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顶级灵异小说家[无限] 作者:宗年 内容简介 池翊音被奉为顶级恐怖小说家,所有看过他书的人都说,那是如影随形的恐惧。 他们不知道,那就是池翊音的亲身经历。 夜探鬼屋寻找灵感时,池翊音被拽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这里疯狂,危险,充满了鬼怪和堕神,即便人类觉醒了血脉,依旧只能渺小求生,踏错一步就会迎来惨烈的死亡。 然而,就在其他玩家吓得半死,只能勉强苟活时,池翊音却掏出自己的小本本:这个很恐怖,可以当做灵感。 鬼怪僵住:?请尊重我一下,谢谢。 下一刻,鬼怪被封印进池翊音的小本本里,成了他的工具鬼。 鬼怪懵了。 所有被成功写进池翊音笔下的鬼怪,都会被封印进他的书里,为他所用。 游戏的世界里,开始流传起一个人类的传闻 池翊音来了!吓死鬼了,快跑! 堕落的神明端坐游戏世界之巅,却满心厌恶。 然而,祂看到了璀璨星光,排除万难穿过世界,向祂走来。 他爱我。 堕落的神明心想。 那这个本该毁灭的世界,有了继续存在的意义为他,太阳升起。 不要将那些杂碎写进你的笔下,我可以成为你的力量。让你的书中写满我的名字,你将成为新的神,而我,是你最忠实的信徒。 堕神虔诚深吻:我给你一个神明,全部的虔诚与信仰。 迫切等待池翊音新书的人们发现,顶级恐怖小说家竟然改写恋爱故事了?? 池翊音微笑公告:是的,我恋爱了。 与神明。 第1章 池翊音是被一阵争吵声吵醒的。 纤长的眼睫颤了颤,池翊音睁开眼之后,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手中鲜红如血的信封。而他身处于规律晃动着的车厢中,车窗外天色阴沉,模糊的景色飞驰而过,眼前是老旧的红桌布和花瓶里枯萎了的花,鼻尖还能嗅到淡淡的煤烟味。 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在空中弥漫。 但无论是远处正争吵得脸红脖子粗的一对男女,还是其他座位上冷眼旁观的陌生人,或是缩在角落里畏惧得抖成一团的青年,谁都没有发觉这件事。 池翊音不动声色的坐在原地,冷眼观察周围的环境。 无论怎么看,这里都像是老旧型号火车里的用餐车。 但问题是,池翊音记得很清楚,自己是在夜探凶宅,最后的记忆定格在镜子里猛然出现的女鬼,然后…… 头疼得厉害,越回忆越难以忍受。 池翊音不得不揉着太阳穴,暂时中断了思考。 不过在他抬起手时,才发现自己的手掌和额头都有擦伤,指腹一按,就传来剧烈的疼痛。 池翊音嘶了一声,心中开始疑惑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他像是刚打过架,或者,是受到了攻击? “很奇怪,对吧。” 沙哑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池翊音抬起头,就见到前面那组座椅上的男人正转过身看向他。 胡子拉碴的男人叼着烟:“不用在意我,像你这样的新人,我没见过一万也有一个了,反正不管怎么挣扎都是个死,你不如放轻松一点。” “哦,忘了说——欢迎来到游戏场,新人。然后记得死的时候离我远点。” 新人? 池翊音迅速捕捉到了男人话语中的字眼,首先排除了自己被绑架的可能。 他的大脑有条不紊的冷静运作,在被人看出劣势处境的环境下,依旧高速分析着眼前的情况。 最有可能的,是恶意整蛊,死亡也可能是对方在吓唬他。 不过…… 池翊音快速扫过坐在过道对面的女孩,她身上还穿着校服裙,紧张到揪紧手指,面色煞白。斜侧方的角落里蹲着个年轻人,受惊发疯了一样反复念叨着“为什么是我”。 ……确实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他身处于一场以生死为代价的游戏中,嬴者生,败者死。 当池翊音坚定了这样的想法时,像是触发了关键词,一道冰冷的机械声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已触发系统,开始自动录入幸存者身份。】 【池翊音,男,二十三岁,职业小说家,非正常登陆#@%#……重新确定为正常登陆】 电流滋滋的杂音令池翊音皱了下眉,好在脑海中那道声音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欢迎幸存者进入狂欢游戏场!这会是您此生中最刺激有趣的游戏,胜利者通嬴,败者失去一切!】 【发放幸存者身份代码Z1001,新手直播间权限已开启,自动接入游戏大厅中,您的直播间已经放入免费收看区,目前粉丝0,积分0,等级1。请继续努力,粉丝达到一万,将自动进入付费区。】 【新手档案已建立,权限确认中……】 【介于幸存者当前权限,很抱歉无法为您提供任何服务,很遗憾无法告知您更多信息。请努力通关当前副本,提升等级,获取权限和奖励。】 带着一点机械震颤的尾音,那道声音就要从池翊音的脑海中消失。 他立刻反应过来:【能问个问题吗?】 系统肯定了池翊音:【您只有一次机会,请谨慎提问,非权限范围内的问题一律失效。】 面对珍贵的机会,池翊音知道,只要自己问对了问题,就能得到助力,或许还可以顺利通过眼前所谓的通关。 但他没有时间惊愕于诡异的游戏场,更没有犹豫在“怎么通关”“怎么离开”“游戏场是什么东西”之类的问题上。 池翊音聪明的捕捉到了系统给这个问题的定义:【如果身份代码被人知道会怎样?】 系统像是在笑,混合着机械音,显得古怪而恶意阴森。 【您的命运就会被得知编号的人掌控,或许是死亡,或许是生不如死……您可以亲自试试。】 【祝您好运,希望还有为您服务的机会,我衷心期望下次见到您,您还是活的。】 【幸存者。】 虽然依旧是机械声,但池翊音能够感觉出来,对方在最后三个字上的咬音极重,不像是在好心提醒他,反倒是在期盼着他的死亡。 他没有被吓到,只是在对方祝自己好运的时候挑了挑眉,笑了。 好运? 他的人生,从来与这两个字无缘。 要不然,他也不会在孤儿院禁闭室将死的时候,突然拥有了诡异特殊的力量。 ——凡是被他看破真实的成因与经历,并且成功描述下来的人外之物,都会出现在他身边,为他所用。 从最开始好奇的探索到熟练,小池翊音身边常常群鬼环绕。 他不仅没有害怕,反而利用恶鬼,不仅让阴森的孤儿院院长畏惧于他,并且一把火烧了孤儿院,彻底离开了那里。 也正是因此,池翊音开始写作,将自己看到的那些厉鬼孤魂,全都写进了自己的书中。 虽然他本意是要探索自己的力量,却在出版后意外的销量很好,还有个“顶级恐怖小说家”的虚名在外。 在火车上醒来之前,池翊音正在夜探著名的百年凶宅,为了自己的新书寻找素材。 虽然采风过程被打断,但因为自称【狂欢游戏场】的系统出现,让池翊音并没有失望,反而被勾起了浓厚的兴趣,迫不及待的想要开始见识游戏场了。 或许,这次的新书有了崭新的方向,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池翊音碰了碰自己口袋里的硬壳笔记,满意的点点头。 作为职业小说家,池翊音的素养一向优秀。 惊吓,恐惧? 抱歉,那是他亲爱的素材。 不过,大概只有池翊音自己觉得,他是个正常人。 ——毕竟没有人会把进入游戏场视为福气。 至于自己的奇怪力量,池翊音并没有打算向系统或任何人提及。 他并不是乖乖听话的性格,尤其系统还偏向恶意。但是在他看来,这样才令他有探明真相的兴趣。 压上生死的豪赌,完全未知的探索……有趣,太有趣了! 池翊音的呼吸急促起来,眼眸明亮非凡,满是赞叹与期待。 他勾起唇角,无声的咧开笑意,像是发现了猎物的猎人。 前座的男人暗中观察着池翊音。 虽然是个注定会死的新人,但奈何青年的外形着实优秀,即便再冷漠的人都会下意识被他吸引目光。 青年有着漂亮的银灰色半长发,柔顺的光泽像是流淌蜿蜒的月色,随意搭在挺括的肩膀上,顺着考究的西装外套垂下来。而那双湛蓝色的眼眸如同最稀有昂贵的蓝宝石,使得他即便坐在陈旧的车厢里,也像是身处于顶尖贵族的书房里,贵气不凡。 最吸引人的,莫过于青年沉静剔透的气质,好像没有什么能够欺瞒过他的眼睛。 也正是因为这个,男人才会主动和池翊音打招呼。 从一上车开始,男人就注意到了这位形象不凡的青年。 如果不是因为青年闭着眼睛,毫无防备得像个新人,男人甚至以为这是位厮杀后活下来的老玩家。 毕竟副本【亲爱的家】在玩家中一向恶名昭彰,除了有把握想要搏一搏的老玩家,只有新人和倒霉蛋会掉进这个副本。 但…… 当男人看到池翊音笑起来的时候,在被这个笑容惊艳到屏息的同时,心中也更加摸不准池翊音的身份。 池翊音却注意到了男人的视线。 他掀了掀眼睫,主动回应了男人:“你不用为游戏做准备吗?刚定制的手工西装,我不太希望你的血毁了我的衣服。” 他的声线低沉,干净,却意外的带着强有力的压迫感,就算他并没有扬声说话,也让人无法忽略他的存在。 像是下雨天拉响的一曲大提琴。 当与池翊音对视的瞬间,男人看清了那双漂亮眼眸中暗藏的疯狂危险,他不由得愣住了。 池翊音微笑道:“你打扰到我围观吵架了——看热闹是人的天性,不是吗?” 男人没敢对池翊音再说什么,生怕多说多错,重新坐了回去。 过道对面的女生见状有些惊讶,看池翊音的目光也开始变得不同。 在男人不再看过来之后,池翊音唇边的笑容也消失了。 他垂下眼,修长漂亮的手指撕开红信封上的火漆印。 一张卡片从信封里掉了下来。 【亲爱的家】 【威严的父亲,慈爱的母亲,活泼可爱的弟弟妹妹,以及时刻关心你的亲戚们,这会是你喜欢的家吗?亲爱的姐姐,请写信告诉我,你的答案。】 姐姐? 池翊音的指腹摩挲着卡片上的称呼,疑惑从心头浮起。 他用余光扫向旁边,发现不仅是自己,车上几个明显是新人的人,手里都有红信封。 但那些老玩家却没有。 有可能是藏起来了。 虽然池翊音还没有看到其他人的信封内容,无法确定自己对于身份的猜测,但是他已经知道了自己被人认定是新人的原因。 开局就不太妙啊。 他随手将信封放进了西装内袋中,迅速学着老玩家的做派融入环境。 池翊音很清楚自己的劣势。 初来乍到的陌生,系统的语焉不详,还有老玩家对新手做出的死亡预判,都在将他推向危险,很有可能会被老玩家排挤甚至用作探路的炮灰。 想要扭转这一点,只能尽可能从其他人那里获取信息,让自己最快摆脱迷茫的处境。 毕竟他虽然没有权限,但老玩家肯定有。系统不告诉他的事情,他会从老玩家口中一一问出来。 打定主意,池翊音理了理西装上的皱褶,气定神闲的坐在位置上,看不出一丝慌乱。 这让暗中观察的男人更加不敢确定他的身份。 胡子拉碴的男人压低了声音向同伴问道:“你觉得后面那位,像是新人吗?” 【亲爱的家】作为最低等级的E级副本,背景故事就是一家人的生活争吵,一开始所有参加这个副本的玩家,都认为通关的关键是让这个家庭变得和谐。 但就是这样看似简单的副本,却从十二年前游戏场第一次上线起到现在,都没人能够顺利通关。 男人谨慎的不想得罪有价值的人。 同伴看向着争吵中的男女,示意道:“借别人的手试试吧。” 这对男女都是老玩家,女玩家想要联合大家一起齐心协力,男玩家却不想分享自己的独家情报。两人理念有了分歧,越吵越凶。 男人摸了摸下巴,有了主意。 男玩家还在不依不饶,骂骂咧咧:“你知道我为了这次能通关副本,花了多少积分和力气去买情报吗?想让我分享?门都没有!” 女玩家已经开始冷静下来了:“这个副本一向以凶恶著称,新老混杂的时候更需要我们互帮互助,否则这个副本只会难上加难。” “说的有道理。” 男人懒洋洋的插话:“要不然,就先统计下大家的情况吧,这样才能讨论计划不是吗?趁着到副本地点还有时间,也做点准备。吵架吵得不累吗?” 女玩家惊愕的向男人看去,没想到会有人帮自己说话。 她点了点头,思考起来。 而这时,过道对面一直在观察着池翊音的女学生,看到池翊音成竹在胸的样子,终于鼓起了勇气,坐过来向池翊音搭话。 “你好,你也是跳楼之后来的吗?” 池翊音没有拒绝女学生的靠近。 他扫过被女学生紧紧捏在手里的红信封,从火漆印来看,女学生还没有打开过它。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我一醒来就在这了,想要问问别人,但没人告诉我。” 想起之前被冷落无视,女生委屈的红了眼。 池翊音的外形极具欺骗性,任谁看都是优雅贵气的儒雅绅士,天然就会捕获他人的好感,下意识的认为他并不具有攻击性。 当他专注的看着你时,那双湛蓝的眼眸有如一汪星湖,会让你产生被全心全意关心着的错觉。 有池翊音这个倾听者,女生不自觉的将委屈和恐惧全都说了出来。 “我好害怕,我不想死了,我想回家……” 女生抹着眼泪,她低低的啜泣着,抖着手毫无防备心的将手里的信封展示给池翊音看:“醒来后我就拿着这个,一直没敢拆。但我看到你拆了你的,这个有危险吗?” 池翊音发现了不对劲。 和他不一样,女生并没有提到过系统或者游戏场之类的名词。 但她连自己家里的情况都竹筒倒豆子全说了,不应该会故意隐瞒某些经历……难道,她没有听到脑海中的系统声音? ……是了。 当时系统出现的时候,提及到触发。 池翊音立刻了然,看来系统很可能不会为每一个新手提供指导。只有猜到游戏场的人,才能由系统发放编号,录入身份。 没想到,从最开始就已经在筛选了吗? 在想通的瞬间,池翊音惊了一下,因为自己在不经意间通过了第一次考验,而后知后觉的开始意识到系统的阴险。 不过在女生慌乱的拆红信封时,池翊音随意扫了眼,发现上面的说明,竟然与自己的一模一样。 也是“姐姐”。 所以,在车上的玩家们扮演的并不是一家人? 池翊音猜测起了所有人都是“姐姐”的可能性。 掌控的信息不全就是这样,处处受制。 池翊音无声的叹了口气,看到女生在哭,还是难得好心的指了指她手中的信封,提醒道:“收起来吧。” 不等女生问为什么,就听到前面传来一声惊呼。 “等等!开车的时候,我看到了上车人数统计的是十一人,怎么现在只有十个人,另外一个是谁?谁看到了?” 池翊音抬头看去,就见之前在吵架的那位女玩家,现在惊讶的站在车厢内,满是戒备。 之前没有人关心其他人的情况,以致于直到现在才发现人数对不上。 女玩家唯恐此事有异,严肃的从车厢头走过来,查看每一排座椅。 新人惊恐到不知道如何是好,老玩家却大多漠不关心的闭目养神。 池翊音却想起了自己刚刚醒来时闻到的血腥味。 他不动声色的向自己身后看去。 他的位置在车厢最后面一排,后面不到两米就是厕所。 虽然厕所门紧闭着并且一直都没有人经过,但池翊音敢肯定,自己确实闻到了从那边飘来的血腥味。 前排的男人看了过来。 池翊音没有将自己的发现说出来,而是和其他老玩家一样,冷眼旁观。 女玩家终于检查到了最后面的厕所。 当看到上锁的标记后,她松了口气。 但前排的男人却自言自语般嘟囔着:“奇怪,没看到有人进去啊?” 这声音引起了女玩家的疑心,她狐疑的扫视了厕所门两眼,里面安静无声。 “有人在吗?在的话说一声。” 女玩家敲了半天门都没有人回应,她只能回头看向其他人,试图求助:“你们谁知道厕所紧急开关在哪吗?或者钥匙也行。里面的人可能出事了。” 但无论是前排的男人还是其他老玩家,都一副看戏的表情,冷酷又无情。 女玩家抿紧了唇,隐隐有愤怒和失望。 而这时,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却站了起来。 池翊音理了理西装皱褶,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掌微拢在身前,礼节性的笑容虚假却绅士,带着令人安心的气度。 “能为女士服务,是我的荣幸。” 他一双长腿包裹在合身的西装裤中,更加显得腰细腿长,顶级男模般的身材就算站在那里不说话,也是一幅绝佳的风景。 池翊音从容的走过来,不凡的气度让女玩家下意识让开了位置。 他稍加查看厕所门锁的构造,然后取下别在西装上衣的胸针,手指一用力,就将胸针的卡扣掰直,捅进门锁中,屏息侧耳,倾听着微小的声音。 随即,只听“咔!”的一声。 门锁弹开。 女玩家有些惊讶,没想到外表这么绅士的人竟然会这种偏门的技能。 倒是一直观察着池翊音的男人,眯了眯眼,看向池翊音的目光变得沉重。 池翊音察觉到了男人变化的视线,但他勾了勾唇角,没有在意。 倒不如说,他主动站出来帮这个忙,除了想要获得女玩家的好感,从她这里获得些信息之外,另一个重要目的就是洗脱自己“新人”的身份,无声的向所有人示警。 他是故意的。 但很快,所有人就都顾不上池翊音了。 老旧的厕所门发出“吱嘎——!”的声音,在门后重量的推力下缓缓打开。 最先冲出来的,是浓郁的血腥味。 随即,鲜血像是开闸了的洪水,哗啦啦的从厕所里涌了出来,流了满地。 一个浑身鲜血的人形随之软软倒了下来,像是一直倚在门后。 女玩家在猝不及防之下,被那人扑倒在地,摔在了满地血泊中。 所有看到这场面的人都愣住了,女玩家更是瞳孔紧缩,一时反应不过来。 新人被吓得面无人色,连连后退,崩溃大喊。 “啊啊啊啊啊啊——!” 车厢内的气氛紧绷而恐慌。 池翊音却冷静的注视着血泊中那具一动不动的人形,从女玩家刚刚试探过这人鼻息后的错愕来看,他已经死了。 有意思了,火车还没有到站,就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死了一个人。 池翊音微笑起来,不动声色的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无论新老玩家,都肉眼可见的警惕起来。 列车中途没有停下过,死亡的玩家刚上车的时候还是好好的,那凶手只可能还藏在车上,就在他们身边,却不知道究竟是谁。 谁都不敢确定,凶手还会不会二次下手,这就相当于在身边藏了一只狼…… 玩家们彼此猜疑,眼神忌惮,沉闷的气氛在车厢里弥漫开来。 而这时,一直安静的火车广播终于响起。 【尊敬的幸存者们,古树镇已经到达,请准备下车。】 【请注意,列车靠站后,只有一分钟停靠时间,过时未能成功下车者,将被视为自动放弃本次副本资格。】 【祝幸存者们好运。】 第2章 车厢里的气压极低,仿佛空气中不是血腥气,而是硝烟的味道。 刚开局就死人,但现在甚至连副本地点都没进…… 这样糟糕的开端,使得剩下的人们彼此戒备猜忌,老玩家也对这次的凶险程度重新开始评估。 但没有人过多关注死了的玩家,都因为广播而开始为下车做准备。 看到死人的瞬间,女玩家就已经知道,她互帮互助的提议彻底告破。 在凶手不明的情况下,剩下的十名新老玩家对彼此的信任已经荡然无存。 她狼狈又慌张的想要推开死尸起身,毕竟以她对游戏场的了解,最好还是按照规则来。 广播说一分钟内下车,那如果在列车停靠后她没能及时下车,也许等待她的,就是死亡。 可越急越容易出错,她反而跌回了血泊中,浑身狼狈。 其余人都漠然无视了女玩家的窘境,刚刚和她吵架的男玩家更是重重哼了一声,嘲笑她的天真。 随即,男玩家就转过身去,竟然从行李袋里拿出了一件……裙子? 一直不动声色观察着全场的池翊音挑了挑眉,被男玩家的行为惊到了。 更令他惊讶的是,男玩家竟然做贼一样左右看了两眼,随后躲到角落里,却换了那件女士长裙。 池翊音的表情顿时一言难尽,一时分不清这位男玩家是单纯的爱好,还是有其他目的。 而在所有人都为下车做准备的时候,池翊音却转身走向了还在狼狈挣扎的女玩家,行走间他抽出了口袋里的皮质手套,慢条斯理的戴好。 “起来吧,地上凉。” 池翊音微微弯腰,向女玩家伸出手,轻笑着道:“下车的时间到了。” 女玩家没想到池翊音会帮自己。 她愣了下,随即抿了抿唇,将手递给了池翊音。 虽然池翊音看起来并不是健壮的体格,而是像常年久坐书房的贵族,腰细腿长,身姿修长挺拔。 直到他动起来的时候,其他人才发现,在优雅考究的西装下,包裹的是是一副有力的身躯。 他一手拎起死尸的衣领,猛地发力将尸体甩到了一旁,另一手握住女玩家的手,轻松将她拉了起来。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池翊音没有让一滴血飞溅到自己身上。 他所说的其他话或许真假掺半,令人摸不透他的底细。 但有一句话绝对是真的。 ——他很讨厌血液沾到自己。 池翊音和自己的外形最相符的,大概就是洁癖了。 不管是离池翊音最近的女玩家,还是其他暗中关注他的人,一时都有些惊讶于他的力量。 池翊音感觉到了几道视线在看向他,女玩家也在站稳之后连连向他道谢。 “谢谢你的两次帮忙,我叫童姚,你呢?” 但池翊音却越过了她,看向她身后的车窗外,眉头微皱。 在醒来之后,池翊音就总觉得自己的视野里好像存在违和的地方,但一直想不起来。 直到现在,他才在对比之下发现,不对劲的地方,是车窗外面。 就算他坐在车窗旁,也无法看清窗外的景色,无论是山川树林都只是模糊的色块。但那个时候,他只是出于常识性的以为,那是外面起了雾气。 但现在他才猛然意识到,就在列车广播的时候,窗外的景色瞬间清晰了起来。 中式建筑群中间或混杂几栋西洋小楼,穿着旗袍烫发的时髦女人和老式簪裙的女性,长衫或者西装的男人,叫卖报纸的小报童,以及从窗外隐约飘过去的黑烟。 这分明是百年前的那个年代。 古树镇到了。 却不在他的时间线上。 这个小镇,或者说【亲爱的家】的时间,停留在上个世纪。 怪不得他之前闻到了煤烟味,原来是烧煤的火车。 这样难得的经历,让池翊音有些新奇,他脱掉已经沾了血的手套,随手扔到了垃圾桶里,抽出自己口袋里的笔记本和钢笔,快速记录下此刻的感受。 半晌没有得到回应的童姚看着池翊音的动作,觉得有些奇怪。别人都在准备下车,他却在争分夺秒的写什么东西…… 不过,童姚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好奇。 随着列车重重一刹车,所有人都在惯性之下向前面扑去。不等他们站稳脚,广播再次响起。 【古树镇到了,请所有幸存者下车。现在倒计时开始,六十,五十九……】 瞬间,不管新老玩家,立刻都向车门涌去。 “啪!”的一声重响,车门自动暴力弹开,众人争先恐后的挤向车门,生怕自己超时。 站在最末尾的池翊音,立刻陷入了劣势。 童姚本来也焦急的跑向车头,但在发觉池翊音并没有动之后,又慢下了脚步,转身想要拉着池翊音一起跑。 “一分钟的时间,前面那些人还有可能做手脚,我们真的要快点了。” 童姚伸手就要去拉池翊音,却被他敏捷的躲开来。 她的手僵在半空,顿时有些尴尬。 我们? 池翊音捕捉到了童姚下意识的称谓,知道自己猜对了童姚的性格,他已经获得了童姚的初步信任,被她划到了自己人的范围内。 下一秒,池翊音眼含抱歉的向童姚轻轻点头:“抱歉,我有洁癖,不喜欢别人的触碰。还有,我需要检查下尸体,这是唯一知道凶手是谁的机会,你先走吧。” 童姚没想到池翊音在时间如此紧迫的时候,竟然还能想着找凶手,但不等她再劝,就看到池翊音果然已经掏出手帕裹在了手上,蹲下身去翻动血泊里的尸体。 【四十,三十九……】 倒计时的声音机械冰冷,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心脏,紧张到无法呼吸。 童姚转头看向车门,所有人都在拼命的向外挤。 他们都不想亲身尝试逾时的后果,因为那很可能……代表着死亡。 而月台上,一道穿长衫的身影已经等在了列车外面。 童姚买了这个副本之前的录播资料,知道那是来接大小姐回家的管家。而这位管家最讨厌的,就是不守时。 如果没有尽快下车,别说列车未知的惩罚,光是在副本一开始便给管家留下不好印象,就已经很要命了。 现在最正确的选择,是跟着一起挤向车门。但童姚即便知道这一点,却还是觉得脚下生了根,没办法从池翊音身边挪开脚步。 【三十五,三十四……】 童姚一咬牙,迅速回身,决定给自己二十秒时间等池翊音。 “我陪你一起,主要是找什么?你告诉我,两个人快点。” 池翊音有条不紊的翻看着死不瞑目的尸体,又跨过满地血泊,站在卫生间门口向里看去,却拒绝了童姚的帮忙。 “分工合作吧,你去砸车窗,我来找线索。” 池翊音掀了掀眼睫,含笑瞥了一眼车门的方向:“当上帝把门堵死的时候,我可以自己开一扇窗。” 童姚顿时惊住了。 在游戏场,最好按照规则行事,但规则里没说能够砸窗户啊…… 池翊音头也没有抬,就已经知道了童姚的迟疑,立刻随意一挥手指向车窗:“你见过老式烧煤火车,配车窗安全锤的吗?” 规则就隐藏在细节里,摆在你的面前。 但如果你看不到猜不出,那抱歉,你只能做个乖乖的傻子。 而池翊音最讨厌的,就是乖。 童姚在顺着池翊音的手指看去时,顿时恍然大悟。 还真是! 她之前明明看到了安全锤,却下意识忽略了两者时代不匹配的矛盾之处,直接略过了。 【二十五,二十四……】 童姚不敢耽误,立刻冲了上去。 而池翊音则在全神贯注的检查卫生间,并不担心自己在剩下不到三十秒的时间里,怎么出去的问题。 从他醒来后听到童姚和男玩家的争吵时,就在心里开始了对童姚的性格侧写,并且通过帮助童姚并观察她的反应,摸清了她的性格。 他预料到了童姚会有的反应和心理,并猜到她接下来数步的动作。 因此,他从一开始制定的计划,就是由童姚来帮助他,完成最后逃生的部分。 况且,池翊音也不想去和一群人挤一扇门。 不说拥挤中会让其他人碰到他,而他讨厌和人接触。而且危险性也太高,他本就是离车门最远的位置,并不占据优势。走在后面,很容易就会被人动手脚,挡在车上下不去都是轻的。 况且池翊音也确实好奇,到底是谁,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杀人,又悄然隐身。 如果他不趁着这唯一的机会查清,或许下一个被神不知鬼不觉杀死的人,就是他。 既然下棋,那就要知道棋盘对面的人是谁,有什么底牌,下一步要做什么,对方接下来十步要怎么走。 鲁莽不是池翊音的风格,他更喜欢提前布局。 ——显然,凶手并没有料到,会有池翊音这样的人在这辆车上。 虽然时间很短,但足够池翊音看清真相。 死了的玩家致命伤在脖子,被用鱼线切开了喉咙,所以有大量的鲜血喷射出来。 至于鱼线,就布置在卫生间门后。 很少有人会在着急上卫生间的时候,仔细查看门框上有没有鱼线,何况在灯光较昏暗的卫生间,鱼线不反光,很难被发现。 只要人一进去,就会被切割开喉咙。 这并不是完美杀人,鱼线都还留在卫生间里。不过,凶手并不害怕有人发现,因为凶手很清楚,不会有人热心的多管闲事。 就算死人暴露,也不会有人浪费时间去查看线索。 只可惜,因为池翊音,凶手失算了。 【十,九……】 从卫生间退出来之后,池翊音小心迈过血泊,没有让血液沾染到皮鞋。 他看着手里被血液染脏的手帕,皱了皱眉,随手扔掉了。 “快过来!” 童姚已经顺利砸开了车窗,扯着脖子向池翊音吼:“就剩几秒钟了。” 车门那里已经乱成了一团,一个玩家在下车的时候故意堵住了门,消耗掉了后面人跑出去的时间之后,才施施然下了车。 后面的三四个人急得不行,谁都想要第一个冲下去,却反而都挤在了门口。 在听到童姚砸碎玻璃的声音后,不管是挤在车门的人,还是已经下车的,都惊愕的看过来。 胡子拉碴的男人站在月台上,错愕的抬头看向空荡荡透风的车窗,然后就看到了从容擦拭着手指走向车窗的池翊音。 对方的唇边,甚至还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根本没有被倒计时的紧张所影响。 童姚这个老玩家撑着车窗,反倒焦急得扭头来回看,像是池翊音的跟班。 ……是了,所有人包括他,根本没有意识到,或许也可以从车窗离开。 男人愣愣的看着池翊音,反而被从列车里传来的倒计时所影响,紧张的关注着池翊音,心脏狂跳,不知道池翊音能否顺利在倒计时结束之前跳下来。 而一个挤在车门的人见状,立刻放弃车门,转而飞奔向车窗。 他眼神凶恶的盯住池翊音,想要抢占对方发现并成功开凿的下车窗口。 什么道德不道德的,活下去才是真理! 童姚也看到了跑过来的人,立刻急得不行,下意识护着车窗,唯恐池翊音的生机被其他人抢走。 在全场所有人的紧张中,池翊音这个当事人,竟然反而是最镇定的。 【五,四……】 他的步履平稳,甚至每一步之间的距离都分毫不差,这让他的行走时的身姿看起来极为优雅闲适。 池翊音轻笑着瞥了一眼冲向自己的男人,根本没有把对方的杀气腾腾放在心上。 他抬起长腿,仗着身材带来的优势,做工考究的皮鞋踏在了窗框上。随即猛然一用力,他修长的身形就已经优雅半蹲在了窗沿上。 池翊音回眸笑着看向那个憋红了脸的男人一眼,便轻盈如振翅蝴蝶一般,向下跳了下去。 他不仅没有半点慌乱,甚至还有时间顺手捞过了座位上谁的外套,搭在了手臂上,然后拽着童姚的手臂,一起跳出了车窗。 外套在他手中抡开如一朵盛开的花,准确无误的罩在了童姚的身上。 而他藏蓝色的西装衣角翻飞在身后,银灰色的发丝在风中漫卷,缭乱了他眸中唇边的笑意。 池翊音本就拥有足以令任何人惊艳的优秀外形,在这样轻盈又带着十足力量美感的动作间,更显得他美得有如一场幻梦。 所有人都看向了池翊音,无论对他是否戒备,都在此刻被惊艳到忘了呼吸。 列车上的男人还在拼命向前伸着手扑向窗口,表情狰狞。 可倒计时已经跳到最后一秒。 【一。】 池翊音的皮鞋点在地面上。 倒计时刚好结束。 列车上,异变徒生。 刚刚被童姚砸开的车窗瞬间恢复原状,将那个没来及下车的男人封在了里面。 最后一个从车门下来的人半只脚还留在台阶上,透明的屏障迅速在整个车厢外蔓延,在封住了车门的同时,也锋利的切断了那人的半只脚。 猝不及防之下,那人失去平衡跌倒在地。 而车上的男人也撞在了车窗上。 他惊恐的拍打着车窗,焦急的忍不住频频回头向后看,大喊大叫着让车下的人救救他。 但下一秒,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抓住了车上的男人,他被慢慢举到了半空中,只能惊慌失措的拼命划着四肢想要挣脱。 倒在地上的人挣扎着回头向后看,被瞬间切断的腿还在向外喷射着血液。他呆了呆,剧痛也逐渐蔓延上来。 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半只脚……竟然已经不在自己的身上了。 掉在车门后台阶上的那只脚,还穿着他眼熟的鞋子。 不是他的脚又是谁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人撕心裂肺的痛喊出声。 同一时刻,车上的男人也被看不见的手,瞬间捏爆。 “噗呲!”一声,血液喷射,涂满了车窗。 车下的众人都被吓了一跳,随即心脏狂跳。 只有池翊音,在站稳了身形后不紧不慢的回身,仰首向列车上看去。 在看到所有的血液都被车窗拦在了车里面,没有溅出来之后,他勾了勾唇,笑了。 “幸好跳得及时。” 池翊音轻笑着,声线温和:“要不然,这身衣服就要毁了。” 所有人都没想到,池翊音刚卡着最后一秒逃过了死亡,却会是这种平静的反应。 甚至还能笑得出来。 顿时,很多人震惊的看向池翊音,更有人眼神复杂,晦暗不明。 刚上车时还是十一人,然而车上死了一个,下车又是一死一伤。 还没等进入副本,就已经只剩下了九人。其中那个失去了半只脚的,也已经被老玩家自动划进了死亡阵营里。 这样的情况,让老玩家都不由得心情沉重。 而童姚迟缓的扭过头,愣愣的看向身边的池翊音。 一个人被捏爆成了血浆,一个人被削掉了半只脚,甚至连他自己都差一点没能跳下来,也变成一团模糊血肉。可这人却根本没有感到害怕,反而在关心衣服这种小事吗? 洁癖……哈,去他妈的洁癖!她就没见过谁的洁癖是这样的! 池翊音转过眼眸,笑眯眯的看向童姚:“你还好吗?” 这人,竟然还在笑…… 疯子,十足的疯子! 童姚看着池翊音的眼睛失去了光亮,牙齿都在不自觉的打颤。她畏惧的下意识向后蹭着退了一步,想要远离池翊音。 但池翊音却挑了下眉,上前半步,抬手收紧了他刚才披在童姚身上的外套。 “把这个穿好。” 池翊音微微弯腰,用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道:“你是‘姐姐’,对吗?看那边等着的人衣服整洁头发一丝不苟,他必然对着装整齐有要求。你想要让他看到,你沾了一身血的样子吗?” 童姚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容,又看向不远处等待的管家。 正如池翊音所说,管家的长衫上连半条皱褶都没有,头发更是被打理得没有一根乱发,不苟言笑的严苛模样,看起来就阴沉不好相处。 而她一身的血,显然不应该是名门小姐该有的打扮。 她自己都没想到的方法,眼前的青年却替她想到了,还贴心的从下车起就帮她遮掩。 虽然童姚还在畏惧于刚才对生死轻描淡写的池翊音,但现在,她的恐惧又动摇了。 她不想辜负别人的好意,再加上自己确实需要,便迅速借着池翊音挺括修长身形的遮挡,赶紧穿好了外套,挡住了自己的一身狼狈。 “谢,谢谢。” 童姚嗫嚅着,眼神复杂的向池翊音道了谢。 恰是此时,之前一直站在原地,像蜡人一样一动不动的管家,也在倒计时结束之后动了起来,向童姚的方向阴恻恻看来。 就像是定时被唤醒的程序。 管家像是根本没有看到满地的鲜血,和顺着车窗缓缓滑落的血液碎肉一样。 他的视线从所有人身上滑过,那眼神不像是在看活生生的人,反倒是在看死物。 明明管家有着和人类一样的外形,却让其余人都在看着管家的时候,有种注视着类人之物的恐惧,阴冷的麻痒感顺着手臂蔓延,汗毛直立。 池翊音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从容退开半步,重新与童姚拉开了距离。然后他转过身,抬手捋顺西装上的皱褶,笑容得体却没有一丝温度的看向管家。 管家也向所有人深深鞠躬:“大小姐,在外上学辛苦了,欢迎您回家,老爷夫人已经等候您多时了。” “哦,小少爷和两位小姐,也都吵着要见您。” 管家抬起头,眼珠从下向上的看向众人,眼神阴森,笑容诡异:“宅子里所有人,都很想您。” “大小姐。” 【你有严厉的父亲,慈爱的母亲,可爱的弟弟妹妹。你是名门望族的小姐,仆从成群,财宝无数,所有人艳羡的对象。】 【可是你真的快乐吗?姐姐,请写信告诉我,告诉我有关于你亲爱的家的真相。】 被池翊音妥帖放在西装内袋中的红信封里,那张他翻看过的卡片上,之前打印出来的字全都瞬间消失。 新的字句一笔一划的在卡片上出现,压下凹痕,像是有人现在拿着笔,向卡片上写字。 只是那字迹,殷红如血。 未干的血液顺着卡片洇染,模糊来开。 第3章 池翊音一开始还惊讶于管家对所有人的称呼都是大小姐,但当他看到管家来接他们的交通工具,是一辆不小的马车时,就猜了他们所有人扮演的,其实都是‘姐姐’。 他,女学生,童姚,还有那个在列车上临时换女装的男玩家。 他们都是“姐姐”。 池翊音并不知道童姚扮演的到底是谁,他只看到了女学生在慌乱间打开的信封,不过相似的身份足够推翻他两个猜想中的一个。 而他拿给童姚的那件外套,除了看出童姚的性格有利于他搜集信息之外,也是为了试探她。 童姚并没有否认,反而裹紧了外套。 这在印证了池翊音的猜测的同时,也让他有了新的收获。 其余人的信封,或许也和他的一样。 那最起码,他并不是唯一一个处于信息搜集劣势的。看来可以利用这一点,去拉拢其他劣势的人。 有时看似渺小无害的,反而可以有着大用途,借力打力。 池翊音心中沉思,但唇边的礼节性笑容却依旧轻浅得体,像是已经将自己代入了“大小姐”这个角色。 只有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还是在思考的时候下意识做出了转笔的动作。 而在所有人中,管家是最清楚的。 不论下车了几个,对他而言,每一个都是“大小姐”。 即便是断了脚的那个。 虽然管家看起来古怪渗人,却尽职尽责的摆出了在大小姐面前管家的样子,毕恭毕敬的请所有人上马车。 老式火车站内虽然有穿制服的人,有旅客,但是在玩家们眼中,他们都是无脸人,声音从他们没有五官的脸上发出来,阴冷的视线游离在空气中,饱含恶意的窥视着玩家。 这些人动作也像是牵线的木偶,僵硬得不似活人。 女学生吓得发抖,本能的想要靠近池翊音,但又想起之前他眼看着人死在面前还笑得出来的样子,又犹豫着不敢上前。 最后,她攥紧了裙角,小心翼翼的向童姚身边靠去。 童姚并没有拒绝女学生的接近,还同情的看了这个新人一眼,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小声道:“你是新人吧?别害怕,跟我一起走。” 女学生感激的看着童姚。 但不远处,池翊音和胡子男人却几乎同时向女学生瞥去一眼。 池翊音皱了皱眉,在他心中的笔记上,对女学生备注的“无经验,天真”后面,打了个鲜红的问号。 男人本来想说什么,却被身边的同伴拽住:“到我们上车了。” 已经上车的老玩家对车下的事漠不关心,要么是在鼓捣着手里的东西,摆出一副微笑的模样冲空气自言自语,要么就是在抓紧时间闭目养神。 那个倒在地上抱着脚哀嚎的玩家见状,在惊恐之余也知道不会有人来帮自己,只能自己拼命的在地上爬行,努力靠近马车。 管家耷拉着眼皮,站在马车下面一动不动,对耳边传来的哭嚎惨叫和拖行了一地的血迹,没有任何反应。 童姚看着断了脚的玩家,不忍心的向后让开了一个位置:“你先上车吧。” 还不等那玩家感谢童姚,一直沉默的管家就上前了一步,挡在了他面前。 管家不高,又干又瘦,撑着那褂长衫活像个骨头架子。 但对于爬行在地的玩家而言,管家投下的影子无比高大恐怖,当他抬起头仰望时,恐惧死死抓住了他。 “大小姐,您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管家上下打量了玩家一眼,像是在挑剔一块猪肉的好坏,眼神阴冷:“您这样,还像是马家的人吗?” 管家突然发难的变故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或明或暗的视线看了过来。 童姚忍不住想要上前帮那玩家一把,但在动作之前,她却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看了眼旁边的池翊音。 池翊音半垂着眼睫,专注的看着管家,却没有上前的意思。 那一瞬间,童姚突然想起了之前池翊音将外套披在她身上时,在她耳边说过的话。 ——管家对着装打扮有要求,必须匹配自己的身份。 她意识到了什么,也学着池翊音的选择退了回来。 而那个断了脚在地上爬,又满身血的玩家,显然不符合“姐姐”的设定。 管家居高临下看向狼狈的玩家,哼笑了一声,道:“大小姐,您也知道,老爷夫人最看重的就是马家的名声地位。您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怎么能这副模样回去?老爷要是生起气来……呵。” “我们马家,连马车都是镀金的。” 管家扫了眼身后的马车,皮笑肉不笑道:“大小姐您别弄脏了马家的马车,我看啊,您还是另想办法回家吧。” 话音落下,车站里立刻走出来两个健壮的制服人员。 管家随手一指地上的断脚玩家,他们就直接走向了玩家,脚步重得连地面都在颤抖。 他们没有脸也没有声音,更加不留情面,像是没有自主思想的工具人,立刻弯腰一左一右架起了玩家的胳膊,提小鸡一样将他提了起来,然后就拖着他向车站外面的方向走去。 玩家惊恐得牙齿都在打颤,拼命的回头往后看,嘶喊着求助的声音里满是绝望,看向众人的哀求目光像是已经知道自己将死的鹿。 “童姚,童姚是吗!你救救我,求你!” “旁边那位先生,救救我,救救我!别让他们带走我!哪有什么车站外面啊,谁不知道副本地点外面根本就是虚空,出去就是个死!” “救救我,我不想死啊啊啊!” 但童姚自己身上都沾着血,根本不符合管家的要求,怎么敢出现在管家眼前。 她狼狈的将头扭到一旁,强忍着眼泪听着玩家的叫喊声越来越远,肩膀颤抖。 即便断脚玩家也向池翊音求助,但他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淡漠的注视着。在这种时刻,他依旧捕捉到了对方在慌不择言时吐出的信息。 副本外,什么都没有…… 池翊音转过身,看向列车驶来的方向。 所以在列车进站之前,车窗外才全是马赛克一样的色块吗? 因为根本就不存在列车外面的东西。 而站在池翊音侧后方的童姚,慌张到不敢和人对视,还以为池翊音是在看向她,好心提醒。 于是她立刻紧了紧身上的长外套,慌乱的遮掩外套下的血迹,也不敢再向前一步,唯恐管家也注意到了她的问题。 直到这个时候,童姚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池翊音哪里是给了她一件外套啊,分明是救了她的命! 童姚看向池翊音的眼神充满了感激,之前对于池翊音性格疯狂的恐惧也已经被压下,只记得池翊音是救了她一命的恩人,而她不能恩将仇报。 管家的视线转回来,在童姚身上一寸寸打量过去,压迫感十足。 当他看到童姚旁边留下的血脚印时,眯了眯眼,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哼了一声便让开了路,皮笑肉不笑的做出“请”的手势:“让大小姐受惊了,快请上车吧。” 童姚松了口气,赶紧点了点头,拉着女学生一起往马车走。 只有一直关注着管家的池翊音,发现管家分明看到了童姚身上的破绽,却当没看见一样略了过去。 他微眯了眯眼,若有所思的看着管家。 “还没有问过你,你叫什么名字呢。” 童姚刻意让自己的步速降下来,保持和池翊音同样的步调,低声道:“谢谢你这次救了我,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随时来找我吧。” 池翊音随意点了点头,亲眼见过两次死亡后,声音也依旧平静干净:“池翊音。” 但这份平静落在童姚和其他人眼中,就变成了静水深流的高深,心里对池翊音的评估再次上涨。 “对了,池翊音你是准备在上马车之后就开直播,还是打算等到宅子再开?” 童姚关切的劝道:“这次是【亲爱的家】彻底销毁前最后一次亮相,关注度非常高,带来的积分和打赏都极为可观。如果你选择隐私模式关闭直播的话,损失就太大了。” 童姚完全想不到,对于她所说的一切,池翊音根本就不清楚。 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选择了不会暴露自己的模棱两可的回答:“看心情吧。” 但池翊音已经想到了之前系统出现的时候,确实提起过新手直播间,并且简单讲述过直播间的情况。 会被接入直播大厅的话…… 他若有所思的看着马车上那些冲着空气说话的玩家,知道他们现在就是在各自的直播间里直播,目的应该就是童姚口中的报酬了。 池翊音兴味的挑了下眉,在脑海中询问道:【系统,怎么开启直播间?】 系统立刻回应了他:【编号Z1001幸存者,很高兴看到您成功触发新手直播间,恭喜。】 机械的声音一板一眼说着恭喜,不仅没有任何喜气,反而像在阴阳怪气的说着反话。 不过对于应该支付的奖励,系统并没有含糊。 下一秒,池翊音感觉得到,自己的西装口袋里猛地多出了重量。 他不动声色的伸手碰了碰口袋,入手之后的触感摸上去像是块怀表。 【幸存者获得新手直播间之后,必须在一个副本内激活直播间,否则永久失去直播间权限,无法通过直播间收获积分,打赏,观众提示。】 【幸存者您所看到的,正是直播间的操控器。根据每位幸存者的特征,会自动生成相应的外形。通过它,您可以自由设置和探索直播间——不过根据新人死亡率,建议您暂时保存初始设置,我诚挚的希望您能活下去。】 系统一板一眼的询问,好像它真的是个尽职尽责的新人向导:【您需要我帮助您第一次开启直播间吗?】 池翊音略一思考,欣然点头:【开启。】 【收到。直播间:初来乍到,于副本【亲爱的家】正式开启,自动接入免费区……自动设置初始值……目前观看人数0,请幸存者再接再厉。】 在系统的声音从脑海中消失后,池翊音将那块怀表握在手中,凭触感熟悉着它。 他的步伐慢且优雅,像是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他焦急起来,即便天崩地裂也无法打破他的从容。 童姚为了抓紧时间趁着上车之前多和池翊音聊几句,也跟着他的步伐节奏,走在他旁边。 不过就在这时,另一道身影却从后面斜插过来,撞开童姚挤在了前面上马车。 池翊音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动向,立刻抬眼看去,就看到了一道包裹在女式长裙中的壮硕身影。 “…………” 池翊音眼角抽了抽,默默转开了视线。 他从来没有想到,男扮女装是这么辣眼睛的场景。 插队到他们前面急着上马车的,正是之前在列车上和童姚争吵的男玩家。 男玩家提着裙摆,在与童姚擦肩而过的时候,不屑的低声道:“知道你喜欢抱团,但也不至于和这么个身份不明的人绑定吧?” 男玩家看了眼池翊音,眼神轻视:“你该不会觉得,这样就能顺利通过副本了?还是一如既往的天真啊,童姚。以后你就会意识到,游戏场里没有同伴,只有竞争者。” “给你个忠告,远离这种娘们唧唧的小白脸,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呵。” 男玩家嗤笑着走向马车:“想抱大腿也不选个好的,真以为那家伙是个人物了?” 童姚被气歪了鼻子,立刻就想冲上去。 却被池翊音挡下。 他背光而立,看向男玩家背影的眼神晦暗不明,却勾唇笑了下,向童姚道:“穿裙子能丑到这种程度的,我还是第一次见——你有没有觉得,像一只肥火鸡在上马车。” 池翊音并没有故意压低声音,前面的男玩家明显是听到了,他差一点脚一滑摔倒,想要扶住车门却抓了个空,反而“嘭!”的一声卡在了马车门上。 童姚目瞪口呆。 那条艳粉色的大裙子包裹着男玩家,乍一看可不就是粉红色的火鸡团…… “噗哈哈哈哈。” 童姚没忍住,被逗得笑到前仰后合。 男玩家本来穿着裙子就很不自在,现在又模样这么滑稽,池翊音的话就像是扇在他脸上的一巴掌,童姚一笑更把火拱了起来,让男玩家彻底憋红了脸。 他的模样实在是太可笑了,其他玩家也都被逗得发笑,但他只能像个丑角一样因为这条裙子被卡在车门上,进退两难。 也因为这个丑角,直播大厅里开始有人好奇的点进来,然后被逗得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这粉色也太骚了,一个艳粉色的肉球。] [咦?是个新人直播间吗?等级好低。] [看主播不太像新人啊,太稳重了,会不会是哪个老怪物批皮重来?] 池翊音的脑海中,也实时播报了直播间的情况。 【当前观看人数19,关注人数2,请幸存者再接再厉。】 还有意外之喜? 池翊音挑了挑眉,迈开长腿走过去,随手一拽,就拽着着男玩家的裙摆把他扔下了马车。 “咚!”的一声,男玩家差点被摔成了八瓣,龇牙咧嘴的痛呼。 池翊音转过身,居高临下的看着男玩家说道:“自知没有实力,就想靠着这种小手段?如果有人会死在这里,那也只会是你——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副本的凶险吧?” “哦对,抱歉我忘了。” 他礼节性的微笑无可挑剔:“如果通关条件是比谁能无能,那你一定排第一。” “你!” 男玩家脸色巨变,指着池翊音想要继续骂。 但池翊音已经转回了视线,脸上的笑容瞬间荡然无存,冰冷得令人胆寒。 男玩家不小心对上了池翊音的眼睛,立刻被惊得抖了抖,求生本能的闭了嘴。 他觉得自己在那一瞬间,仿佛看到无数鬼影在池翊音身后狂舞,而站在明暗之间的池翊音在向他看来时,那眼神,简直是在看着死物一样,冰冷没有温度。 是,是错觉吗? 男玩家迟疑的时候,池翊音已经从容不迫的上了车。 像是路边的垃圾并不值得他再多看一眼,傲然得理所应当。 童姚顿时觉得出了口恶气,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道:“什么狗屁情报还得花那么多积分买,结果是穿女装贴近‘姐姐’角色?呸!” 池翊音扫了眼童姚,惊奇于她好像对游戏场知之甚悉的同时,也很满意这个行走的信息提供器,不枉他顺手救了她。 在所有玩家都上了马车之后,管家立刻关闭了车门,随即一阵金属声响起。 池翊音发现,管家竟然掏出粗重的铁锁,将车门从外面上了锁,并且看管家的表情,竟然觉得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谁家会这么对待小姐,怕小姐逃跑吗? 池翊音若有所思。 马车缓缓跑动起来,车厢开始颠簸。 刚刚在所有人面前丢了脸的男玩家,现在缩在角落里自闭成一个艳粉色的肉团,拒绝面对任何人,并且他离池翊音最远。 看来短期内,池翊音都会成为他的心理阴影了。 其他玩家有的专注于经营自己的直播间,而作为新人的女学生像惊弓之鸟一样,紧紧贴着童姚。 另一个明显是新人的年轻人,在眼睁睁看到其他人的死亡后,精神状况更加糟糕了,现在坐在车里也神情恍惚的咧嘴傻笑,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都不知道。 看来已经离崩溃不远了。 没有玩家在乎一个注定会死的人,顶多哀叹一句这个副本果然如传闻中一样凶险。 童姚在笑过之后,就随着副本的开始而担忧了起来。 她坐在池翊音身边,压低了声音表示想要加他的联系方式,私下里聊聊。 池翊音看出她的不安,便在系统的新手指引下,拿出了配备给每个玩家的通讯终端。 已经把池翊音视为主心骨的童姚,也在他有意的引导下,向他说明了有关于她自己,和这个游戏场的真相。 童姚也算是狂欢游戏场多年的幸存者了,虽然和真正的大佬没有可比性,但靠着谨小慎微,也尽可能报团取暖活下了来的。 她也因此对游戏场的规则背得滚瓜烂熟,努力从规则中寻找活下去的办法,不仅有一个珍贵的“中级情报专家”的头衔,还堪称是活体说明书。 她在倒霉的被随机到了【亲爱的家】之后,就立刻在直播大厅里查阅了所有这个副本相关的资料。 但结果却让她很是吃惊。 对于【亲爱的家】这个十二年没有人通关的E级副本,她当然也知道它在外的凶名。 游戏场的副本一般分为从A到F,难度依次减弱。 A级是地狱难度,常常有去无回,全军覆没。只有在游戏场前一百排行榜的幸存者,才会为了打通游戏场离开,或者为了高昂的回报,选择挑战A级。 不过很遗憾,狂欢游戏场至今已经十二年,却无一人打通。 A级就已经如此恐怖,更不要提在通关A级之后,才会自动触发的四个S级异象【世界副本】。 没有人知道那四个神秘的S级副本到底是什么,它们一直隐没在黑暗中。 唯一可查的情报,就是—— 想要离开游戏场,回到现实吗? 去通关S级【世界副本】吧。 到那时,不论是健康的身体,显赫的身份,数不尽的财宝和荣耀,都会奉到你眼前。 胜利者的奖励,是整个世界。 不过童姚在搜集情报时看到这条对于S级的描述,在惊愕之后就笑笑扔在了一旁。她认为这是哪个待了太久的玩家被逼疯了,才会产生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什么世界啊,太可笑了。 而F级副本,也就是俗称的新人局。 从现实世界里因为濒死、植物人、执念,或者因为被诅咒、罪孽过重这样的原因,而被拉进游戏场的新人,多会被匹配到F级的新人局。 在那里,他们可以顺利触发系统,循序渐进了解游戏场,度过新人保护期,提高幸存下来的概率。 但也有很多新人在进入游戏场之后,会随机掉落进那一瞬间开始运行的副本。 没有新手引导,这些新人甚至搞不清现状。猜不到游戏场这个关键词,就无法触发系统,新人也无法获得身份编号和在游戏场的重重权限。 这种情况下,新人的死亡概率高达99.9%。 其他玩家都戏言,不知道这些掉进其他等级副本的新人,不知到底是有多重的罪孽,还是被全世界诅咒了。 而剩下那0.1%的传说,属于很多年前的一位女性玩家,如今她也早已登顶游戏场第一名。 有传言说她在准备冲击S级副本,被认为有史以来最有可能打通游戏场的人。 所以在玩家们中间,也流传着一个玩笑,“新人不去新手局,不是倒霉就是神”。 说到这里,池翊音看着自己手机上的消息,不由得顿了顿。 他这运气,真是一如既往的倒霉啊,啧。 童姚还在为了表明诚意,知无不言的向他介绍,丝毫没有意识到被自己当做是隐藏大佬的池翊音,就是个新人。 她根本想不到,这个看起来比老玩家还要熟练,从容稳重得丝毫没有破绽的青年,在此之前对游戏场毫无所知。 不过,导致【亲爱的家】如此凶恶的原因,并不只是因为它至今无人通关。 而是因为进入这个副本的玩家们……无人生还。 这个只有E级的副本,故事背景非常简单。 百年前的那个时代,地处繁华大都市郊区的古树镇有一户著名的富商,马家。 为了赶时髦,马家把自己的大女儿送到沪上读书,接受新式教育。突然有一天,马家夫妇急叫女儿回家。 但重新回到家里的大女儿无法适应家里的老派习惯,因此和家中的三个弟弟妹妹起了摩擦争吵,母亲劝说无果,整日以泪洗面,父亲也因为家中连天不休的争吵而唉声叹气,整日外出经商以逃避。 这使得家中阴云密布,没有宁日。 四个孩子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到最后兄弟阋墙,自相残杀。 当生病的母亲听到声音走出房门时,看到的就是倒在血泊里,死相狰狞的四具尸体。她受到刺激,彻底疯了,追随自己四个孩子而去,吊死在大厅的吊灯上。 天亮时,经商的父亲回到家中,推开大门一眼看到的,就是自己妻子悬在半空晃荡的双脚。 以及……地上横七竖八,已经凉透的尸体。 玩家扮演的,就是刚回到马家的姐姐。 通过初始卡片和副本里的信息提示,玩家们认为,这个副本的通关关键是身为马家一家之主的父亲,也就是常说的副本Boss。 只要满足了父亲的心愿,让一家人和乐美满,这个副本就可以通关。 但玩家们很快就发现,不管他们怎么做,都无法使这个家庭重归于好。到最后,姐姐要么被弟妹联手杀死,要么就会跳楼自杀。 甚至有玩家触发过最惨烈的结局,发疯的父亲杀死一家人后,又杀光了半个镇子的人。 所有人都想不通,这个终日吵闹的家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这个副本也高悬了十二年,成为E级副本里的死亡传说。 对于很多有经验的老玩家而言,就算没有办法通关,也可以使用积分或道具强行脱离副本。 虽然没有得到副本奖励还倒搭上不少积分,但总归人还活着。 可问题是,就算这些玩家回到游戏场,在接下来不到几个月的时间内,都会一一死于鬼魂索命,死相凄惨。 最开始出现玩家无故死亡时,所有人都在惶恐。 后来才发现,这些死亡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参与过副本【亲爱的家】。 从那天起,【亲爱的家】凶名昭著,玩家闻之色变,导致了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个副本都没有人敢主动选择。 游戏场也因此发出公告,【亲爱的家】副本会进行最后一次运行,从此将彻底关闭。 如果有谁能够在最后一次【亲爱的家】里通关,那整个副本里所有的财物道具,甚至副本本身都可以送给通关者。 正因为这则公告,大半个游戏场躁动了起来。 凡是有实力有把握的玩家,都一改之前的绕路而行,纷纷主动选择了这次的副本,为了过于丰厚的奖励而摩拳擦掌,赌上性命也想要搏一把。 童姚倒是知道这个消息,但她根本没动心,只想继续苟活下去。 却没想到,本来选了其它副本的她,竟然被系统随机扔进了这个副本里。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童姚也不由得苦笑,觉得自己也挺倒霉的。 她现在只希望自己能够平安回去。 如果是池翊音的话……或许,还有一线可能? 童姚看着波澜不惊的池翊音,眼睛慢慢亮了起来。 马车行驶过颠簸的道路,晃动的车窗外面是一张张没有五官的脸,古树镇上的一切都像是融化了的色块,分不清谁是谁。 那些无脸人看向马车的方向,冲着他们嘴巴一直咧到了耳根下,在无声的笑。 女学生只是看了一眼,就被吓得面色惨白,赶紧缩回童姚身边。 而马车也终于停了下来,细碎的声音从外面响起。 车门被打开,管家皮笑肉不笑的请所有人下车:“大小姐,到家了,快来,小姐和小少爷都在家里等您呢。时间长了,他们该不耐烦了。” 期待姐姐回家,却又不耐烦的弟弟妹妹? 池翊音轻笑着抬眸,看向马车外面。 一栋气势不凡的徽派老宅,黑白两色干净静谧得像是一幅山水画。 但是当它矗立在死寂无声的薄雾之中,无脸人齐刷刷向老宅看来,它所有的美丽…… 就统统变成了诡异。 好像他们并不是回家,而是在主动走进死亡的坟墓。 第4章 不等玩家们下马车,眼前这座徽派老宅,就已经缓缓打开了大门。 几道小身影出现,炮弹一样冲向马车。 刚起身准备下车的池翊音只觉眼前一花,眨眼之间,一个小身影就已经贴近了他,冰凉凉的小手不由分说的拽住了他的手。 “姐姐终于回家啦,好久都没有见过姐姐了。” “我们都很想姐姐,姐姐想我们吗?” “姐姐这次回家,就别再走了好不好?” 孩童笑嘻嘻的话语天真又干净,可池翊音还是莫名觉得他们的笑声带着恶意。 他垂下眼,向自己身边看去。 从大门打开到现在也就一秒钟时间,但三个孩子已经瞬移过来将他团团围住,拽着他的手看似亲昵,却更像是围墙。 其中一男一女大些,是小少年的年纪,另一个则是只有五、六岁的小男孩。 池翊音知道,这就是副本里的弟弟妹妹。 但是他开始怀疑起了之前红信封里的提示,因为他发现,妹妹虽然在笑,但她挽着他的手却用力极大,指甲恶狠狠的往肉里抠,隔着西装衬衫也被划破了皮肉。 刺痛传来,池翊音皱了皱眉,垂下眼平静与妹妹对视。 妹妹笑嘻嘻的,像红信封里所说的“活泼可爱”,但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她却像是恨不得杀了他这个“姐姐”。 管家的视线冰冷的转了过来,毒舌吐信一样死死盯住池翊音,满怀恶意的等待池翊音被惊吓或是做出不合规的事情。 就连直播间里零星的观看者们都紧张了起来。 [我记得,这个副本里的管家是有淘汰权的吧?衣衫不整被淘汰,礼仪不好被淘汰,上次有个人在副本里吃东西发出声音,直接就被管家埋进了花园里……这个新人会不会也这么倒霉?] [还以为能找点乐子呢,看来又是一个马上就死的,走了走了。] [有什么可期待的,新人进这个副本,用脚后跟想也活不下来好吧。] [失望,散了散了。] 提示音立刻在池翊音脑海中响起:【当前观看人数8,关注人数1。】 【警告!请新人主播注意,关注人数不允许重新归零。一旦归零,将自动判定直播间没有价值,由系统回收直播间,不允许再次开启。】 池翊音修长的身躯顿了顿,随即在管家的注视下露出一个温柔得体的假笑,在动作间灵活的使了个巧劲,让自己的手臂顺利从妹妹的桎梏中挣脱了出来。 然后他在妹妹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弯下腰,长臂一捞就将妹妹举了起来,笑容温柔欣喜,好像他真的是和妹妹久别重逢的姐姐,情不自禁的抱起了心爱的妹妹。 “很久没见,妹妹长高了也长大了。” 池翊音笑着,刻意温柔的嗓音醇厚温暖,足以使得任何人放下戒备心:“快让姐姐抱抱。” 管家失望的收回视线。 妹妹看着逐渐升高的视野,也咧开了一个恶意的笑容,细嫩的手指伸向池翊音的眼睛。 不像是要抚摸姐姐的脸庞,反倒带着要戳爆姐姐眼球的狠戾。 但下一刻—— “嘭!” 一声重物落地的响声响起。 管家瞬间回头,却立刻震惊的睁大了眼睛。 刚刚还被池翊音高高抱在手里的妹妹,现在竟然重重摔在了地面上。 妹妹显然没有想到池翊音会有这样的操作,顿时被摔懵了,坐在地上满脸茫然。 池翊音小小的惊呼一声,看起来比妹妹还惊讶,然后赶紧蹲下身去拉妹妹:“没事吧妹妹,没想到你长得这么快,沉得姐姐都抱不动你了,没摔着吧?” 妹妹又疼又怒,五官都扭曲得狰狞,阴狠看向池翊音的眼神像是在说:摔没摔你看不见吗?瞎吗! 但为了维持表面亲近的姐妹关系,妹妹只能暂时强制忍耐疼痛,握住了池翊音伸来的手。 池翊音也用力将妹妹拉了起来。 但拉到一半,池翊音歪了歪头,笑眯眯向妹妹笑得灿烂。 看到这个笑容的妹妹顿觉不妙,但不等她有反应,池翊音就迅速放开了手。 猝不及防之下,妹妹又重重摔向地面。 “嘭!”的一声,妹妹摔了个狗啃泥,漂亮的裙子也沾了灰。 “你!”妹妹怒极,抬头恶狠狠的看向池翊音。 池翊音却先一声惊呼打断了妹妹要发飙的怒气,愧疚的看着妹妹道:“真对不起,妹妹,你也知道,姐姐一直力气都不太大,毕竟管家说了,我们马家的女儿不需要力气大。” “姐姐也没想到,妹妹你比我想象中成长得快多了,这才一时没使上力。” 他蹲下身去,嘴上说着抱歉,要拉妹妹起身,但手上的动作却根本就是在阻止妹妹起来,让妹妹在地上费力狼狈的挣扎了好半天,除了又摔了好几次之外,也没能起来。 “噗通!” “噗通!” 一声声响,听得旁观者都觉得疼。 池翊音笑眯眯的,却像是预判了妹妹的行动轨迹,总是在妹妹马上就要起身的时候,又一伸脚把妹妹重新绊倒,摔得妹妹连动作也越来越迟缓。 她现在狼狈得不像富家小姐,反倒像是逃难的落魄小姐。 马车上的胡子男人还特意数了下,这个令以往所有玩家头痛不已甚至恨之入骨的妹妹,现在竟然摔了九次不说,还连管家都没有出面阻止。 毕竟就算妹妹摔得再狠,表面上,又好像只是姐妹之间的玩闹亲昵,池翊音说的话也一直都像是爱护妹妹却有心无力的好姐姐,管家也不太好插手。 男人惊讶的和同伴对视一眼,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 而在管家终于看不下去,刚要有所动作的时候,一直留意着管家的池翊音,就立刻停了下来,眼带责备的看向妹妹:“妹妹你也是,明知道我身体不好,怎么还这么折腾姐姐?” 池翊音喘了口气,站直身体叹道:“算了,都是我溺爱出来的,是我的错,不是你的问题,妹妹。” 妹妹:“???” 等等,我怎么不知道我姐姐身体不好?你看着你这幅身强体壮的模样,再把这话说一次! 你都不亏心吗! 妹妹内心都在咆哮,已经顾不上自己扭曲的表情,不想再演什么姐妹亲近了。 旁边本来想做什么,却被妹妹捷足先登的两个小少爷,看着诡异的走向都惊呆了,愣愣的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但之前举起来想要恶作剧的手,却乖乖的放了下去,背在身后坚决不拿出来,唯恐自己也被“姐姐”爱一次。 这爱看起来可太疼了…… 不过,池翊音并不准备就这么轻轻放下,而是愉快的又补了一刀。 “妹妹你怎么能在地上躺着呢?看你裙子上都沾得全是灰,太不得体了。我们马家的孩子怎么能做出这种失态的事呢?” 池翊音显得惊讶又焦急,好像真的在担忧妹妹的品格问题。 末了,他还转过身,向管家问道:“管家,你最注重仪态了,你说是吗?马家的小姐怎么能这么狼狈,会把我们家纯金的家具弄脏的。” 妹妹被摔得眼冒金星,连反应都慢了一拍。 等她听清了池翊音的话之后,顿时焦急了起来,仓皇看向管家,像是在畏惧管家的手段。 但她还来不及为自己辩解,就看到管家厌恶的皱起了眉。她立刻心肝一颤,有了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 “大小姐说的没错,马家是古树镇的名门望族,怎么能有在泥地里打滚的孩子?” 管家责备的看向妹妹:“看来小姐的仪态还要再学学。” 说着,管家就叫出来了两个膀大腰圆的仆妇,吩咐她们去带小姐换衣服。 仆妇比起宅子外面的人虽然有了五官,但神情却依旧一板一眼,僵化得厉害。 她们立刻听令行事,孔武有力的臂膀一左一右拎起妹妹,强制把她带回了老宅里。 妹妹:我踏马#%&**!!! 妹妹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遇到这种事。她被拖走的时候也死死的看着池翊音,眼里满是阴森恨意。 池翊音看着自己一手缔造出的混乱场面,满意的点了点头,笑得优雅得体。 他这个人啊,不喜欢记仇。 他喜欢有仇立刻报。 人长脑子是为了记住有用的东西,而不是为了装垃圾。 池翊音动了动手臂,感觉到自己刚刚被妹妹抠破的皮肉,已经有温热的液体濡湿了一小片,黏腻难受,看来流出的血液已经弄脏了衬衫。 这让他的眼神瞬间阴沉了下来,不快的抿了抿唇。 然后他扬声笑着向管家道:“马家有你真是马家之幸,管家,有你在,家里的弟弟妹妹们一定会被教养得很好。我一定要和父亲母亲说说这事,好好夸奖管家。” 这下,连管家的脸都扭曲了起来,看着池翊音想要发怒,却又在听到老爷夫人之后只能憋屈的忍了下来,明知池翊音是在恶意报复,也不得不吃了这个暗亏。 “小姐确实应该换家教老师了。” 管家看向池翊音的眼神冰冷极了,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像是现在就想要杀了他,却也只能道:“我一定会加强小姐少爷们的教育问题。” 他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的道:“大,小,姐。” 池翊音像是没听出来管家的杀意,笑眯眯的点头回道:“劳烦管家了。哦对,我的房间打扫出来了吗?我们马家名门望族,不会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吧?毕竟管家是这么注重礼仪的人,不会让古树镇看我们的笑话吧?” 三连问,一句句插在管家身上,把管家之前挂在嘴边的话全还给他了,让他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但管家也只能恶狠狠的点了点头,强迫自己按照自己的行事规则,说道:“请大小姐放心,房间早已经收拾妥当。” 可池翊音分明看到,在管家说出这句话时,宅门后面有两个仆从瞬间转身,快步往里走去。 怕不是根本就没打扫,等着给“姐姐”一个下马威吧? 被挑破才想要临时打扫,以为这样就能糊弄过去? 这管家长的丑,想的倒是挺美。 池翊音心里冷笑了一声,面上却半点不显,依旧笑着道:“管家做事,我当然放心。管家肯定会按照马家的标准打扫得一尘不染吧?要是有一粒灰尘,不就相当于在说管家的能力不行,不配继续待在马家么。” 管家觉得,自己现在撕了这个“大小姐”的心都有了。 他恨恨磨了磨牙,却也只能强忍下一口老血,向池翊音匆匆点了下头应是。然后一甩长衫,率先走在前面进了大宅。 “大小姐,快请进。” 在四周看来的震惊视线中,池翊音长身鹤立,浅淡的笑容意味深长。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管家想用马家,用仪态来压他?那他当然要反压回去。 池翊音的视线从呆立在旁边的两个小少爷身上划过,漠然无声,却让两个小少爷都不自觉抖了抖,畏惧一般向后退了好几步。 然后顶不住池翊音视线带来的压力,小少年拉着男孩赶紧一溜烟跑了。 之前还热闹的马家大宅门口,现在已经是风吹落叶的安静。 只有池翊音站在门前的空地上,从容得像是一家之主,掌控全局。 但他的笑容依旧优雅且无害,完全看不出他还没有进宅子,就先把管家连带着三个弟弟妹妹折腾了个遍。 不仅其他玩家没有想到,直播前的人也惊掉了下巴。 [这叫什么?用魔法打败魔法?] [诶呦这招好啊!之前怎么没人想到过呢?突然觉得这个副本我上我也行了。] [得了,你都混到没钱看收费直播,只能来免费区了,还吹什么呢,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这到底是不是个新人啊?也太恐怖了,嘶。] 不断有人被吸引进入直播间,提示音接连不断的响起:【目前观看人数1114,关注人数137】 【目前观……】 【目……】 【目前观看人数6504,关注人数1139】 【恭喜主播!鉴于主播涨幅速度居于历届新人第二位,特额外奖励主播积分:5点。】 【当前总积分5点,达到100时自动脱离新人期,权限升级,开放积分兑换服务,头衔佩戴服务。请主播再接再厉。】 成功度过危险期。 池翊音对这个效果很满意。 作为职业小说家,池翊音从入行出版第一本书至今,一直蝉联畅销书排行榜榜首,风光大盛,无人能出其左右。 他很清楚,读者想要看到的是什么。 跌宕起伏,惊险刺激,爽快复仇,对他来说不过信手拈来。 从池翊音笔下写出的文字出版成书,引发过数次万人空巷抢购一空的热潮。无论是在地铁上学校里还是写字楼中,随处可以看到捧著书如饥似渴阅读的人们,为了知道后面的情节而抓心挠肝,荒废寝食。 人们被辗转波折的惊险故事吊生吊死,疯狂关注池翊音,热烈催促他赶快出版新书,恨不得池翊音化身自动打字机。 ——这就是被人们的热爱加以无冕之冠,被奉为顶级的恐怖悬疑小说家。 池翊音。 池翊音虽然没有做过主播,作为小说家而言,他更喜欢隐姓埋名于人群中,在称赞声中化为一抹幽灵,隐居于作品之后,却不喜欢出现在镜头前面。 但是,直播也难不倒他。 归根结底,他知道人们想要什么,他看透了人心善恶,熟悉每一种暗自滋生的心理。 直播对他而言,不过是另外一种创作小说的形式。 在马车上的时候,他已经趁着这点短暂的时间,摸清了直播的规则迅速上手。 以致于面对着这么多观看人群,他依旧没有露出半点破绽。 甚至现在直播间里最激烈讨论的话题,就是池翊音到底是不是新人玩家。 是的话,怎么可能行事风格这么成熟沉稳?可不是的话,以这样在凶险副本里也依旧游刃有余的操作,怎么会关注人数这么少? 观众们丈二摸不着头脑。 池翊音注意到了,却并没有解释的准备。 有悬念才有期待,就让那些人自己猜去吧。为了知道结果,他们才会关注他,实时观看直播,为他送来积分。 池翊音的眸光涟涟,转身看向马车上已经呆愣成雕塑的众人,轻笑着疑问道:“你们不下来了吗?” 这句话就像一个开关,玩家们这才从刚刚巨大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带着一种不真实感,神情恍惚的下了马车,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向宅子。 不过这一回,与在列车上不同,没有人再敢忽视池翊音的存在。 一直关注着池翊音的胡子男人也神情复杂,他在经过池翊音的时候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 但他最终在池翊音礼节性微笑的注视中,什么都没说,只是点头致意。 童姚倒是显得格外的兴奋,有种出了口恶气的畅快感,本来还算稳重的人,在下马车的时候却连蹦带跳的小跑到了池翊音身边,激动得两颊发红。 “池翊音,绝了!我搜集了这么多的资料,从来就没见过之前有人能够把管家怼到不敢说话的程度,就连这三个弟弟妹妹都吃了个大亏。” 童姚兴奋道:“你不知道,那些离开了这个副本之后的玩家们投过票,票选最讨厌的NPC,十二年来管家一直高居榜首!绝大多数人都在管家那吃过明亏暗亏,之前有人出高积分悬赏杀了管家的悬赏单,现在还在直播大厅里挂着呢!” “那三个弟弟妹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童姚撇了撇嘴,道:“之前还有过玩家放弃通关,也要和弟弟妹妹同归于尽的事。” “活泼可爱”的弟弟妹妹啊…… 池翊音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老宅大门,对游戏场的提示有了新的认知。 就在那两个弟弟转身跑走的时候,一道亮光从他眼角的余光里划过。 他分明看到,那个大一点的弟弟,背带裤西装的腰间藏着一把雪亮的刀。 来见姐姐却带刀?是不是过于活泼了。 看来这个姐姐的处境,真是群狼环伺,危机四伏啊。 红信封或许没有说谎,它只是换了一种说法而已,是玩家自己领悟不到位,没有听出话外之音,怪不了它。 说话的艺术,啧。 看来,他对游戏场和副本给出的提示,要多戒备了。 池翊音这样想着,向童姚点了点头:“走了,进去吧。管家自己先进去了,不知道是否外面会有异常出现。” 童姚却下意识的向后看了一眼,有些犹豫。 那个断脚的玩家…… 池翊音用眼神询问童姚,她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没事,走吧。” 他若有所思的看了眼童姚刚才看向的方向,猜测她应该是在担心那个用其他方式赶来的断脚玩家。 不过,虽然在车站的时候,管家没有立刻杀死断脚玩家,但直接将玩家扔在人生地不熟,到处都是无脸人的古树镇上,也和判他死刑无异了。 只有童姚,还记得玩家被拖走前哀切的求救。 属于童姚的鲜活人性,也让池翊音对她有了些关注。 没有利害关系的话,遇到危险时能救就顺带帮她一把好了。就当是为了这份难能可贵的善意。 池翊音漫不经心的想着,走向宅子。 踏上台阶时,池翊音忽然觉得背后一凉,像是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他唇边的笑容缓缓回落,迅速转身向后看去。 大雾四合,覆盖了马车来时的路,白雾茫茫看不到外面的模样。 古树镇的一切都被淹没在浓雾中,向老宅门前的空地逼近,只有无脸人还影影绰绰的行走在雾气中,时而出现又消失。 当雾气触碰到马车时,马匹焦躁不安的来回踱步,然后发出了一声惨烈的叫声, 那雾气就像是浓硫酸一样,将马匹连同马车全都迅速腐蚀。 胡子拉碴的男人走在前面,已经跨过了门槛。 他听到声音猛地一回头,就只看到门前的空地上残留的支离马骨和一滩血水,以及残缺不全马车的框架。 焦糊的难闻气息混合着血腥气,慢慢弥漫开来。 男人的神情瞬间严肃,难闻的气味令他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心脏被沉甸甸的压下。 其他注意到马车变故的玩家们,也都脸色难看,陷入了沉默。 唯一已知的离开方式被毁掉,古树镇被腐蚀性的雾气包裹,并且雾气后面情况未知…… 有来无回吗? 看来如果他们无法通关,就只能一直待在宅子里了。 池翊音抿了抿唇。 但在他转身的刹那间,眼角的余光突然捕捉到了什么。 他下意识看去。 就见一道身影在浓雾中一闪而过。 再定睛看去,却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茫茫白雾。 好像刚刚只是他的错觉。 但是池翊音却冷静的将刚刚闪现的画面,从记忆中重新调了出来,一帧一帧的在脑海中慢速播放。 然后他发现,那道人影…… 是一个穿着长裙,披散着长发的女人。 如同传闻中的女鬼。 池翊音想起,在他坐在马车上向外面看去时,看到的一个无脸人手中展开的报纸。 上面有一个硕大的标题。 【古树镇女鬼?】 第5章 因为大宅外马匹的死亡,所有玩家都意识到,从他们踏进大宅之后,就没有了私自离开的可能性,只能全心全意在大宅中寻找通关副本的方法。 甚至如果他们刚刚没有及时离开马车,进入宅院,或许,现在他们也已经变成了那滩血液中融化消失的碎肉。 连一角衣物都留不下来。 直播间里也一片沉默,良久才有人说话。 [之前说你上你也行的那个兄弟呢,还在不在?这哪是横着出来啊,剩下的血肉能装一个水桶都算是多的了。] [真·提桶跑路。] [这个副本才刚刚开始,就凶险至此……我算是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害怕【亲爱的家】了。] [有去无回,无法逃离——给你一个永远的家,四四方方小木盒。] 玩家中间的气氛极为沉重,他们都默不作声的看着池翊音走进宅子。 当手工羊皮雕花纹皮鞋跨过门槛的瞬间,宅子的大门发出吱嘎刺耳的声响,轰然紧闭。 池翊音站在门后的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玩家们。 他是最后一个在列车上醒来的人,也是最后一个踏进副本的人。 但是现在,没有任何人敢轻视池翊音,把他当做可有可无的新人。 有老玩家向池翊音笑起来,点头致意,表示自己的友好。 “之前时间紧急,没来得及介绍。你好,我叫阿四。” 阿四是一个少白头的青年,长相不算差,但是却有股沉沉暮气,让他看起来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 “你叫什么?大家认识一下吧,毕竟都在一个副本里,彼此之间也能有个照应,有机会也商量下合作的事。我在进入游戏场之前,是个半夜加班猝死的程序员,你要是在这方面需要帮助,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之前一直把池翊音和其他新人当空气看的阿四,现在却笑着向池翊音伸出了手。 哪怕池翊音没有及时给他反应,他也依旧耐心的等待着。 游戏场里不存在虚假的爱恨,只有价值。 玩家们都在拼命活下去,想要成为真正的幸存者。没人愿意浪费时间在没有价值的人身上。 现实到近乎残酷。 而现在对于玩家们而言,池翊音是有价值的人。 所以,之前的所有无视都被一笔勾销,他们可以睁着眼说瞎话,只为了重新和池翊音建立良好关系。 池翊音尚且没有什么反应,旁边的童姚就先不愿意了。 她横眉立眼的看着向池翊音露出友好笑脸的玩家们,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之前我提议让大家互帮互助,你们可都拒绝了。现在发现池翊音的价值了?” 阿四一点也不觉得难堪,只是笑眯眯的解释道:“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拒绝童姚小姐,只是在思考。现在大家暂时安全了,我这不就立刻来了吗。” 童姚被顶了回来,有些不快,但也不好反驳阿四,气呼呼的站在一旁生闷气。 这时,池翊音才伸出手,握了握空气,然后眼带抱歉的道:“池翊音。” “不好意思,我这个人,洁癖比较重。” 阿四笑得更灿烂了,连连表示没关系,可以理解。 有实力的人,有点脾气简直太正常了。更何况这还只是洁癖而已。 有了阿四开这个头,其他人也都纷纷上前,在向池翊音表达友好的同时,也都试图旁敲侧击,打听到有关池翊音的底细。 但池翊音全都不动声色的圆了回去,没有让自己的信息被泄露半点,反而探听得知了不少玩家们的事。 比如之前在列车上第一个和他说话的胡子男人,叫李粒,和同伴一起专门选中了这个副本,为的却并不是童姚提起过的丰厚积分,而是为了通关副本,从副本BOSS手里拿到特殊效果道具。 ——李粒其实并没有说,他毕竟是经验丰富的老玩家,不会随意透露自己的事。 奈何站在他对面的,是池翊音。 只要是人就必有遗漏的细节,有情感就必定有缺点。 而恰好,池翊音最喜欢并且擅长的,就是读人。 过去,经历,性格,成因,情感,行为模式…… 只要是人站在他面前对他说话,三言两语间,总能让他看到部分真实。 池翊音唇边的笑意越发浓郁,终于有了些许真心在里面,笑眯眯的看着其他玩家试探他,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反被他试探了出来。 “大家应该也知道,【亲爱的家】是个很特殊的副本,在直播大厅一直没有完整的录播资料售卖,没人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 在说开了之后,阿四也很会做人的主动提供些情况,拉进与池翊音的关系:“既然我们都是姐姐,那遇到的情况大概率会有相似的部分。为了能够顺利通关,最起码在最终来临之前,我们可以彼此分享些情报。” 阿四笑着道:“没有别的意思,单纯就是想要提高我们存活的概率,也不想看到我们之间无谓的消耗,反倒让副本里那些npc占了便宜。” 这番说辞,不少人都听了进去,玩家之间的气氛也开始有所缓和。 不过作为新人的女学生和年轻人,依旧被玩家们排挤在外。 童姚即便气愤,但也无可奈何。 她下意识的向池翊音看去,想要寻求他的建议。 童姚自己都没发现,她已经本能的在以池翊音为中心做决定了,隐隐有将池翊音视为决策者的趋势。 但池翊音却像是没有看出童姚的意思一样,点点头向她道:“那我就先找地方休息了,你自便。” “啊……好。” 童姚虽然有些失望,但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说自己再看看宅院里的情况。 池翊音在转身时,甚至看到有的玩家已经临时结成了同盟,在交换联系方式和情报,嘀嘀咕咕的说些什么。 但这个时候,他反而不急着去搜集情报了,而是施施然走向矗立在院子角落里的佣人。 “管家走得急,没有留人给我带路吗?” 池翊音笑着向面无表情的佣人问:“我的房间在哪?” 佣人定定的看着他,半晌,木然的迈开腿向后宅走去。 池翊音也跟了上去。 从列车进站起,池翊音就发觉这里的时间停留在一百多年前,古树镇这个偏僻的小镇,还大量保留着旧时的习惯。 虽然从现在已经了解到的“姐姐”的背景来看,她是被父母送出去上学,接受新式教育,但是这次父母召她回来,却不像是好事。 证据就是马车上的那把重锁。 新派人家,谁会在路上也锁着自家的女儿? 这分明就是怕女儿中途逃跑。 而无论是管家的态度,还是三个弟弟妹妹对于姐姐毫无敬意爱护的意思,池翊音都察觉到了姐姐在这个家里的身份之尴尬。 想也会知道,他直接去问管家的话,对方根本不会告诉自己。 所以对池翊音而言,现在能够查清“姐姐”身份的最好地点,就是姐姐的房间。 名字年龄,一生的经历。 这些基本信息,系统都没有提供。 想到这,池翊音抬手,虚虚碰了下装着红信封的口袋。 ……还有,他也需要再次确认下红信封上的提示语,确保自己没有遗漏下任何来自系统的暗示。 “活泼可爱”的弟弟妹妹并没有让池翊音生气,反而提醒了他,多注意脚下的暗坑。 ——要是系统知道,它设置下的文字陷阱不仅被池翊音一眼看破,反而帮了池翊音,不知道会不会被气死。 但池翊音知道,系统一定会维持表面功夫,再不高兴也会用机械音向他说“恭喜”。 池翊音笑眯眯的点了点头。 希望他死的人不开心,他就开心了。 在跟着佣人走向房间的时候,池翊音也光明正大看清了这座宅院的布局。 虽然不知道马家的具体背景,但是从这宅子的占地面积和奢华程度来看,管家的傲气也是有理由的。 这里像是把整个城镇值钱的东西都搜刮了过来,堆砌在山水园林间,一步一景,繁花珍奇竞相斗艳,将本来黑白底色的徽派宅子映衬得富贵。 池翊音甚至还看到了对于这个年代而言,很是昂贵稀少的西洋座钟,就摆在正厅里,规律的晃动着镶满宝石的钟摆,在透过云层投射下来的昏暗逛下,依旧流光溢彩。 最起码系统有一件事没有骗他。 ——“姐姐”确实很有钱。 前提是,她真的能够继承这些财富。 童姚想要自己去查看宅子的情况,认为这样才能看到宅子的真相,如果让佣人介绍的话,多少都会有所隐瞒。 不过池翊音倒是大大方方的让佣人带路,并且凭借着良好的记忆力记下了大宅的布局,整座宅子的立体三维构图迅速在他的脑海中成形,没有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有了这个,就算他想要夜半探索宅子,也会方便很多。 池翊音对此很满意。 而佣人在后院的一处二层小楼下停住了脚步,像是完成了任务后待机的机器人。 池翊音顺着佣人站的地方向上看了一眼,发现比起宅子里其他建筑,这座回字形的二层小楼,显得格外的大,失了精致,不像是张口闭口名门望族的马家会做的事。 并且池翊音仔细数了下,小楼的正门有九扇。 刚刚好是成功下了列车的玩家人数。 看来,他们所有“姐姐”,都会住在这里。 池翊音挑了挑眉,觉得“姐姐”大概有点可怜,不仅要被艳粉色火鸡扮演她,还要经历集体宿舍。 “老爷夫人现在在哪里?” 池翊音叫住了转身就要走的佣人,问道:“我稍作休整就去找父亲母亲,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佣人一言不发,看了眼池翊音,就继续走了。 有关马家老爷夫人的事,对于佣人而言超出解答范围了吗? 池翊音沉思片刻,便走向刚刚佣人驻足处的那扇门。 推开门后,映入眼帘的就是满室精致典雅的红木家具。 以及,空气中还残留着的些许灰尘味道。 像是刚刚有人来打扫过,漂浮的灰尘还没来得及落地。 池翊音眨了眨眼,笑出了声。 所以管家还真是临时让人帮他打扫了卫生的?怪不得那个佣人会为他带路,看来是管家特意吩咐过的,憋着一口气就想让他满意。 池翊音正准备走进“姐姐”的闺房,就忽然背后发凉。 下一秒,他的裤腿被拽了拽。 池翊音顿住了身形,低下头向自己脚边看去。 拽住他裤腿的,竟然是刚刚在门外有过一面之缘的弟弟,年纪小一些的那个。 小男孩一手拿着昂贵的玩具,一手拽着池翊音,仰起头眼巴巴的看着他。 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渴望和讨好,看起来可爱极了。 “姐姐,陪我玩好不好?” 小男孩的声音软糯可爱,令人难以拒绝。 但池翊音却连礼节性笑容的弧度都没变一下。 他更在意另一件事——这孩子,是怎么无声无息靠近他的? 第6章 当小男孩靠近池翊音的时候,这一幕也被如实展现在直播间里,引起了观众们的惊呼。 [奇怪,这小孩什么时候出现的?] [等等!我之前看过其他【亲爱的家】的直播,怎么没看到过这孩子?] [新人有麻烦了……说没看到的,应该你之前看的主播水平太菜,没挺过第一晚就死了。这小孩本身倒没有攻击力,但问题是,他会招致其他NPC对‘姐姐’的仇恨值,堪称是行走的霉运了。] [草,主播也太倒霉了吧,怎么其他人都没遇到,就他赶上了。] [还不是他自己乱跑,没实力还敢那么出风头,被重要npc记恨上了吧,呵呵,死了也活该。] 狂欢游戏场的直播并不对外,会收看直播的,都同是游戏场里的玩家。 一部分玩家是为了看主播出丑或死亡,给自己找点乐子,算是难得的娱乐活动。 但对于更多玩家而言,直播最重要的作用,就是让他们看到其他副本的情况。 相当于考前查看其他人的试卷,知道会出什么题目,也知道其他人如何作答。 这会让他们在关键时刻保命。 因为,狂欢游戏场是真正的“秩序下的无序”。 游戏场里有繁多的规则,却不会轻易告诉玩家。只能等玩家自己触发关键词,系统才会吝啬的告知对应的规则。 也就是“不问不答。” 这使得玩家时刻面临违反规则,招致死亡的风险。 就算真的有人搜集齐了游戏场里所有规则,也没有用。 ——因为在游戏场里,存在随机事件。 没有预判的可能性,完完全全的随机。 时间,地点,副本,怪物……就连同一个副本,每一次开启都会触发不同的支线。 这让玩家们不得不警惕,在无法预知的情况下,只能尽可能多的掌握情况。 积分多的可以任性去买昂贵的录播资料,但更多拮据的普通玩家,只能守着直播。 像【亲爱的家】这种没有人肯选的副本,被随机的概率就会相对应升高。 也因此,这个副本虽然只有E级,但在直播大厅里的人气一直很高。 毕竟大家都害怕自己被随机到这个副本。 不过,即便以后就不用担心被随机到这个副本里,被吸引来的玩家们依旧有很多。 他们都很好奇,最后一次了,会不会有人通关?还是【亲爱的家】依旧保持不败战绩? 更重要的是,传说中已经滚动得丰厚无比的通关奖励,会花落谁家…… 观看池翊音直播的玩家们都并不看好他,当小男孩出现时,更是有人哀叹:[知道你菜,但也不用菜到这种程度吧?这么快就惹上NPC了。] [是不是要死了?哈哈我还挺喜欢这种情节的。] 涕泗横流的求饶,崩溃哭喊,讨好其他玩家求活路……这些死亡桥段都已经看腻了,不知道这个主播会不会有其他精彩的死法。 有人在恶意想象,恨不得直播里的青年立刻噩运缠身,被NPC杀死。 但直播中,池翊音却依旧从容平静,看不出被惊吓的模样。 当听到关注人数不断下降的提示时,他意识到,或许观众知道小男孩会带来什么,认为他必死无疑,所以才会有人取消关注离开。 池翊音看向小男孩的目光也因此带上了沉思。 这个年龄的孩子在成年人看来,一般都会被划进无害的范围内。 而在宅子外面,池翊音看出了另外两个对他的恶意。但这个小男孩却眨巴着眼睛,一直没说话也没动,对“姐姐”虽然谈不上喜欢,但也不至于多恶意。 其他人也许会在这种情况下,认为小男孩是善意NPC,或许还能从他这里获得一些情报或帮助。 但下降的关注人数,却让池翊音窥见了一丝真实,并没有放松对小男孩的警惕。 “姐姐~” 小男孩还在拉着池翊音的裤腿,期待着看着他。 池翊音从思考中抽离,挂上了一副温柔和善的笑容,优雅的半蹲下身,直视着小男孩的眼睛,笑着道:“可是姐姐已经忘了你,怎么办?姐姐连你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这话一出,不仅小男孩愣住了,委屈的瘪了嘴巴。就连直播间的观众都摇头叹息,觉得果然是新人,这就败了NPC的好感,不用看也知道会拉仇恨值。 直播间的关注人数再次开始下滑。 池翊音却不以为意,用刻意温柔下来的声音道:“不喜欢姐姐的坏孩子,姐姐也不喜欢你。除非你说喜欢姐姐,我才陪你玩。” 他不喜欢和人过多接触,只觉得世人沉闷,无聊,看不到摆在眼前的真相,愚昧到令人发笑。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善于和人交往。 只要池翊音想,他可以获得任何人的好感,被其他人信任。 小男孩本来滑落的心情立刻回升,他张嘴就想要说,却被池翊音笑眯眯的捂住了嘴。 “姐姐回家也不打招呼的坏孩子,先从打招呼开始才行。来,姐姐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眨巴了一下眼睛:“烦人精,该死鬼,嫁不出去的东西。” 直播间:[……?] [拳头硬了,要是我弟这么喊我,我能打死他。] [是我记错了吗,主播难道不是这家的大女儿吗,还是捡来的?] 池翊音挑了下眉,心里却了然。 这应该是其他人曾在小男孩面前代指过“姐姐”的,才被他学了过来。尤其是之前在大宅外,看小男孩和另外两个的关系不错,很可能就是那两个弟弟妹妹这么喊“姐姐”的。 看来,“姐姐”在这个家里还真没什么地位啊…… 虽然普遍都说,小孩子不会说谎,天真无邪。 但在池翊音看来,孩子是在本能的察言观色,有样学样。在他们身上,能够最好的反应大人和家里的情况。 从小男孩的一句话中,池翊音已经窥见了有关于这个家的部分真实。 ——“姐姐”被从学校叫回来,是为了嫁人的。 以弟弟妹妹的年龄,他们自己是不会知道什么叫“嫁不出去的东西”,除非有大人在他们面前喊过。 而之前,管家也在责备大小姐的时候,也提到过姐姐已经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龄。 没有地位的姐姐,却忽然被家人关心起了婚嫁问题,还被从学校叫了回来……很急啊。 这个念头刚出现在池翊音心中,来自系统的播报就响了起来。 【恭喜主播开启副本主线任务:家的真相 目前探索度:50%】 【恭喜主播一举推进50%进度,获得积分:50分。】 【目前总积分:55分。请主播再接再厉,达到500点积分便可兑换权限,查看直播间弹幕】 池翊音微不可察的愣了下。 他没时间去抱怨系统的抠门程度,一次奖励55积分但直播间弹幕权限却要500积分,简直是天价。他的注意力,都放在那50%的探索度上。 他自己很清楚,刚刚他所想的,只有两件事。 一个是姐姐在家中的尴尬地位,另一个,是姐姐的婚事。 这两件事,却推动了50%的进度? 太快了,这不对劲。 池翊音并没有为突飞猛进的进度而欣喜,反而心情沉重。 这是他从进入游戏场开始,第一次感受到这么重的压力。 但直播间的观众们却是一片哗然,被出现在直播间上方明晃晃【当前主任务已开启,进度:50%】的提示给闪瞎了眼。 [……草!这主播有毒吧!我说你是新人,你就搞得看起来像个老玩家,我说你要死,你就给我搞了个一半的进度?你是不是有亿点点叛逆了!] [噗,反向毒奶了属于是。] [脸疼,不敢说话。] [刚取关,又乖乖关注了回来。这主播绝对不是新人!一定是很nb的老玩家!] [震惊!他是怎么做到的!感觉一眼没看就跟不上了,这他么属竹子的吧!] 直播大厅里其他人听说有个瞬间拉进度到50%的,也都纷纷跑过来围观。 一时间,池翊音直播间的观看人数和关注度猛涨,势如破竹,很快就在当前副本的九名玩家里升到了排名第五,系统也抠门的又给了1积分。 但池翊音没有管直播间的数据提示,他没有让自己的真实想法暴露半点,而是做出了一副生气的模样,对小男孩道:“谁教你这么说的!那姐姐也要叫你小屁孩了!” 池翊音的表情吓到了小男孩,他瘪了瘪嘴,后退了两步开始抽泣:“我不是小屁孩,我有名字!我叫马筱,不叫小屁孩!” 小男孩哭着,就要用手里的木头玩具砸向池翊音,但却被池翊音眼疾手快的一把攥住了。 他是为了从小男孩这套取信息,不是为了来受伤的,砸一下还是很疼的。 他讨厌疼痛。 “现在你知道姐姐多难受了吧。” 池翊音故意让自己看起来无奈又伤心:“筱筱,姐姐也不是故意的,你看,姐姐这不就喊你名字了吗?” “所以,现在告诉姐姐,哥哥姐姐们都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还想哭,却被池翊音直接伸手捏住了嘴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他鼓着脸,脸上还挂着泪珠,活像个小河豚。 连直播间里明知道这孩子危险的观众们,都不由得心软了。 池翊音却依旧微笑,毫无触动。 哭?那就继续哭给我看啊。 偏偏池翊音力气还不小,小男孩挣扎了半天都没挣开,最后累得气喘吁吁趴在他怀里,也忘了自己之前为什么哭,注意力被成功转移到捏着自己嘴巴的手上。 还不小心变成了个斗鸡眼。 ……噗。 池翊音心里暗笑了一声,这才不紧不慢的松开了手,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小男孩刚想哭,就看到“姐姐”笑眯眯的举起了手。 “嗝。” 他打了个哭嗝,不敢了。 跑也跑不掉,哭也哭不了。被成功吓到乖的小男孩只能闷闷不乐的扳着手指头,给池翊音数著名字,试图换自己的自由。 “马玉泽,马磬,马玉兰。” 他眼巴巴的看着池翊音:“没了。” 只不过和刚才期待着池翊音陪他玩的眼神不同,这回是想让池翊音放他走。 系统也及时播报:【获取重要NPC姓名,初步查看姐姐背景,目前进度:51%】 池翊音明知道小男孩的想法,但还是笑着说道:“筱筱以后不可以像之前那么喊,知道吗?来,姐姐现在陪你玩。” 说着,他放开了小男孩,作势要去拿小男孩的玩具。 小男孩顿时一个哆嗦,趁着被放开的空档,赶紧一溜烟的跑了。 见自己的计划顺利进行,池翊音一点都没有欺负小孩子的愧疚感,只是笑眯眯的看着小男孩跑掉的方向,心中暗自记下,然后缓缓站起身,唇边虚假的笑容逐渐变淡。 刚才佣人领路时他就发现了,姐姐的闺房在大宅的角落里,不是主宅建筑。 但从管家对弟妹的态度来看,那三个孩子地位不低,不是住在主宅院,也一定是在附近。 也就是说,佣人不肯告知的马家老爷夫人,也在那个方向。 当池翊音站直身躯时,脸上虚假的笑容也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片平静漠然,像是随手扔掉了用完的面具。 费尽心力在大宅里查探情况,还要战战兢兢唯恐被发现的童姚不知道,在她看来选择不明智的池翊音,只是回了个房间就已经触发了主线,推进了51%的进度不说,还已经看清了整个大宅的布局,甚至连马家夫妇的位置都有了大致推断。 玩家们都觉得,更多的线索藏在他们看不到的暗处,而忽略了唾手可得的事物。 可他们轻视的“姐姐”闺房,却在池翊音手里发挥到了极致。 池翊音在无人的庭院里静立片刻,然后,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了红信封。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拿出信封里的卡片,在红色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白皙干净。 而池翊音在看清卡片上的字时,眼瞳一缩。 和他最开始看到的内容,不一样了! ……卡片上的字句,竟然是动态变化的吗? 池翊音想起之前系统提到的几次“触发”。 没有清晰的规则,就连任务也没有事先发放,一切全看他自己的探索和触发。 挂着规则的表象,实际上却藏着规则不肯轻易示人,走错就是死亡……策划者根本就没想让玩家通关,分明是在恶意而愉快的等待着玩家的死亡。 如果游戏场是一个真实存在的游戏,玩家一定会骂死策划者。 可惜,这里是真实的死亡游戏。 池翊音微垂着纤长如蝶羽的眼睫,在看清游戏场规则背后的残酷时却没有半点动容。 很快,他下定了决心,抽出别在西装上衣口袋里的钢笔,在红卡片上落了笔。 【马玉泽。】 卡片在询问他有关于家的真相,看起来,答案会是推动了一半进度的姐姐的真实处境。 可池翊音写上去的,却只是姐姐的名字,看起来答非所问。 长年坚持手写写作,池翊音练就了一手好字。 “泽”的最后一笔铁画银钩,像是锋利的剑,在卡片上拖出长长一笔,凌厉非凡,好像生生撕开了卡片。 下一秒,连同池翊音写上去的名字和之前的字句,卡片上所有的字迹都渐次消失,只剩下一张殷红如血的卡片。 好像池翊音给错了回答,卡片在拒绝他。 但池翊音却清晰的看到,就在卡片空白的瞬间,新的字在信封上缓缓出现。 【收信人:马玉泽】 副本承认了池翊音“姐姐”的身份。 池翊音的眼前开始模糊出现了过去的场景,像是副本在奖励,将他窥见的那部分真实展示给他看。 长裙的少女抬手从马车下来,拎着行李箱,在管家的虎视眈眈下走向大宅,而随着阴森刺耳的摩擦声,大宅沉重的门缓缓向少女打开。 狂风冲向少女,掀飞了她的帽子,长发乱舞,门后的宅子黑洞洞像是择人而噬的怪兽。 而管家咧开了阴森冷笑。 那一瞬间,整个大宅都在池翊音眼前波动,好像这一切终于鲜活了过来,从冰冷的副本,变成了他真实的家。 ——他就是马玉泽,他生活在这里,这里有讨厌他的弟弟妹妹和轻视他的仆从,家财万贯也不是他的财富。 与此同时,大宅另一边的李粒感应到了什么,诧异的抬起头:“怎么回事?副本被真正触发了。” 同伴眉头紧皱:“谁干的,是阿四那个狐狸吗?还是其他哪个奔着副本Boss来的老玩家?” 两人对视一眼,看出了彼此的凝重。 “不管是谁干的,触发后副本就正式进入了倒计时,我们没有时间再去找马家老爷了。” “该死的!这是最好的单杀副本Boss的机会,要是让我知道是谁……” 同伴磨了磨牙,忍不住暴躁,一脚踹向假山。 可系统不会顾虑任何人的想法,冰冷无情的声音依旧在所有玩家脑海中响起。 【副本【亲爱的家】,倒计时开始,请所有幸存者在七天内通关该副本。】 【请注意,因本次是该副本最后一次上线,因此规则较之前有所变化。本次副本不允许任何幸存者采取通关之外的手段离开副本,积分兑换、道具兑换服务已关闭。】 【逾期未能通关副本的幸存者,将被留在这里,随副本一起被游戏场回收销毁。】 【祝各位幸存者好运。】 “什!” 大宅里的老玩家们大惊失色。 李粒和他的同伴都半晌回不过来神,被这个噩耗惊呆在当场。 随机……降临了。 修改后的规则,简直是直接堵死了他们所有的退路。 可问题是,这是个从未有人通关过的副本,他们真的能做到吗…… 原本在探索大宅的玩家们没了心思,沉重到喘不过来气来,好像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死亡。 池翊音也听到了来自系统的公告,但是他对逼近的死亡并不在意,反而触动于被修改的规则。 “我这运气,一如既往的不太好啊。” 池翊音轻笑着感叹,转身踏进了闺房。 但就在他刚一抬眼,向昏暗无光的闺房里看去时,却猛地看到了正对着房门的巨大镜子。 镜子里,女人站在他身后,冰冷的注视着他。 一眨眼,又消失了。 池翊音瞬间回身看去,可他身后的空地上,分明什么都没有。 可他没有看到,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女人重新出现在了镜子里,长发乱舞,状若发怒,无声嘶吼着向镜子外扑来。 “砰!” “啊啊啊啊啊!!” 第7章 一丝冰凉如水的触感从池翊音脖子后面滑过去,瞬间激起他本能的起了一手臂鸡皮疙瘩。 池翊音僵硬在原地,他死死的压制住自己的本能,没有立刻回身查看自己身后到底有什么。一角被风吹过来的窗帘?还是…… 人的头发。 迅速从身后蔓延上来的黑色很快就给了池翊音答案。 周围的温度开始继续下降,冰霜从地面一路蔓延到墙面,空气里恍惚传来凄厉尖啸,好像这里根本不是什么闺房,而是停放尸体的太平间。 柔顺乌黑的秀发攀上池翊音的肩膀,进入他的视野,不等他有所反应,就又迅速绑住了他的手臂,然后是腿…… 堵死了池翊音所有逃跑的可能。 而仅仅只是眨眼之间,头发已经将他团团包裹成了一个茧,死死勒住他的同时也带来窒息的压迫感,让他觉得胃部被捣了一拳,就连内脏都被挤压成一团,恶心感冲向喉咙欲呕,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头发直冲他的眼睛而来。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在池翊音的眼里都像开了慢动作,一帧一帧前行。 他强忍着将要被刺穿眼睛的压力,越是危险之时大脑越是冷静,以头发为线索开始倒推。他料定这一切都有迹可循,即便是恶意的系统也不会毫无章法。 闺房镜子里的女人,自己恍惚看到的下车少女,宅子外雾气里一闪而过的女人,古树镇人们手里报纸上的女鬼标题…… 被池翊音观察到之后封存在脑海里当做素材的记忆,此时都被重新调取出来,迅速支撑起池翊音的猜测。 眼看着头发就要彻底包裹池翊音,电光火石之间,他猛地大喊:“你要杀了你自己,然后让马磬得偿所愿吗!” 当马磬这个名字被喊出来时,一路势如破竹直指池翊音的头发终于有了不同的反应,堪堪悬在池翊音的眼前,距离他的眼球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 马家少爷马磬的名字,似乎对头发的主人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仅仅只是听到就足够动摇对方。 奏效,猜对了。 攻击他的,就是镜子里的女人,也正是马家大小姐马玉泽。 他的扮演对象。 池翊音微笑,趁热打铁道:“马磬讨厌你,想让你死了之后自己占据家产,你准备就这样让他如愿以偿?马小姐,这里虽然是你的家,但现在,我才是马玉泽。” “杀了我,就等于杀了你自己。到那时,亲者痛仇者快,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相反,如果你帮我,就是在帮你自己……” 池翊音眸光闪了闪,刻意慢慢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既是技巧性的引听者共情,也是为了给自己喘口气的机会。 长发紧紧勒住他的腰腹,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窒息带来的问题全部在他的身上出现,不仅眼前开始冒着金星,就连耳边也只剩下了嗡嗡的白噪音,使得他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太清。 池翊音费力的深呼一口气,强撑着快要爆炸的心肺不让自己看起来有任何异常。 而他的声线带着莫名的诱惑力,带着令人信服的魔力:“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向你展示……你想要的结局。” 四周一片寂静。 长发既没有继续攻击池翊音,也没有放开他,就这样僵持在了原地,似乎是在犹豫他话里的真实性。 池翊音没有松懈,快速的看过身周,在心里一项项排查能够为他所用的地方。 最先被他排除的,就是武力突破。 西装上别着的胸针和眼镜或许可以派上用场,旁边圆桌上的大剪刀格外乍眼,但池翊音并不打算尝试,没有目的的胡乱挣扎只会激怒女鬼。 要做,就一刀毙命,要么就干脆不要做,犹豫之间,最是害人,两头讨不了好。 池翊音毕竟是常年伏案写作的人,即便他为了获取灵感而经常探索凶险之地,体力比寻常人要好很多,但对上身后的女鬼,就显得不够看了。 他不需要尝试,也知道捆住他的长发并不是他能挣脱开的。 既然想要谈判,那最起码的诚意要拿出来。 尤其他现在正处于劣势。 池翊音刚踏进闺房,只来及看了一眼,就被女鬼袭击,根本没有看清房间里有什么。 但现在,他却立刻锁定住了房间里的一副挂画。 西洋风格的油画,画着天空和黄澄澄的麦田。构图简单,笔触稚嫩,唯一的亮点是颜色选用的着实鲜亮,仿佛能体会到画者晴朗的心情。 但这样一幅画,挂在马家大小姐的房间里,就显得很古怪。 整个马家都是古朴大气的徽派建筑,即便有座钟这样的西洋物件,但整体也是中式风格,不像是会挂油画的模样。 况且,对于富贵的马家而言,就算用油画装饰,也不会用这种水平的。 最大的可能,就是这幅画出自大小姐之手。 画主人想要的,是野外的自由。 池翊音顿了顿,心里有了主意:“他们连你回家都会上锁,又怎么还会放你回学校?马小姐,你想要永远留在这里吗?” 眼前的长发动了动,束缚着池翊音的力度开始松懈,像是被他说中了心理。 他笑着又补上了一击:“我有办法让你离开,就看你愿不愿意相信我了。怎么样,要赌一次吗?” 但这一次说完,长发却半点动静也没有,好像是池翊音猜错了方向,女鬼并没有被他打动。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池翊音的额头上出现了细密的汗珠,打湿了他银灰色的发丝。之前被妹妹划破的手臂也再次被长发勒紧到结痂崩裂,鲜血打湿了衬衫袖子,黏腻得让他不舒服。 但池翊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依旧在诚恳的微笑着,向不知道本体在哪的女鬼表现自己的诚意。 慢慢的,他发觉周围的温度开始回升,绑住自己的长发也慢慢缩了回去。 得以喘息的池翊音松了口气,第一次觉得空气是如此珍贵。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阴冷飘忽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一缕头发从后面环绕住了池翊音的脖颈,收紧又松开,像是在确认他的反应。 池翊音却只是微微一笑:“那马小姐想要怎么确认呢?” 女鬼满怀冰冷的恶意,给出了她的条件:“让我离开这里,做不到……我就杀了你。” 池翊音毫不犹豫的一口答应下来:“好。” 话音落下的瞬间,系统响起:【幸存者Z1001,已触发隐藏任务:玉泽的一生。请幸存者在24小时之内完成,完成无奖励,未完成当场抹杀。】 【当前副本剩余时间,167小时。 幸存者Z1001存活倒计时,23:59:59】 鲜红的大字出现在池翊音的视野里,死亡的声音已经响起,逐渐逼近。 第8章 池翊音本着现在已经和女鬼马玉泽达成了合作,想要见一见合作对象的想法,就要转身看向身后的女鬼。 但他刚有动作,长发就立刻缠住他的脖颈。 “你干什么?”女鬼警惕的逼问。 阴冷如水的长发在池翊音的脖子上绕成圈,随时都可以勒死他。 池翊音立刻摊手,向女鬼展示自己的无害。 “既然已经是合作伙伴,那最起码的信任总要给我一点吧。” 池翊音的声线听起来无奈又包容,诚意满满。最关键的是,他给出的理由非常充分:“你可以随意怀疑我的人品和身份,但是现在,我们是利益共同体,你想要离开,我也一样。” “我不会打翻自己的船,让自己落水,那太不明智。” 他微笑道:“这点你可以放心。” 女鬼似乎被池翊音说服了,半晌,放开了长发。 但她坚持要待在池翊音的背后,不允许池翊音看到她的模样。 “只要你看到我,我就杀了你。” 女鬼恶狠狠的道:“哪怕是从镜子或反光里。” 【幸存者Z1001增加额外规则:你的身后有鬼,嘘……不要回头,会死哦~】 池翊音挑了挑眉,满口答应下来,心里却疑惑于女鬼提出这个要求的原因。 因为他回答对了卡片上的问题,所以系统向他展示了真相的一部分,让他看到了当年大小姐在老宅前的景象。 虽然系统恶意的没有提供更多线索,刻意营造出玩家拼死拼活付出很多,却只得到无用情报的紧张感,想借此向玩家施压,让恐惧和愤怒压垮玩家。 可碰上池翊音,系统算是给瞎子抛媚眼了。 对他而言,就没有无用的情报。 最起码他已经获知,大小姐容貌和谈吐修养皆不俗。 池翊音能够想到的理由中,最普通的就是容貌问题。丑陋,或者死相狰狞,所以不愿意让其他人看到她? 但不等池翊音再多向女鬼套话证实猜想,就猛地听到一声饱含恐惧的凄厉尖叫声响起。 随之而来的,就是系统公告。 【幸存者肖佳死亡,死亡原因“身为马家大小姐,仪态太不得体”,处理人:管家。】 【警告!因进入副本后幸存者死亡一人,副本生存时间减少一天。当前剩余时间,143:00:01】 池翊音还没搞清那声尖叫背后发生了什么,就被系统的公告吸引去了注意。 死亡一人。减少一天。 这相当于系统在姗姗来迟的给了个理由,让已经彼此怀疑的玩家们不得不团结在一起。 他们的利益开始捆绑,就算想要单独过副本,也要考虑到九人中最起码要存活三个,才有可能通关。 这手心理战…… 就算池翊音没有亲眼看到那些老玩家,都知道他们一定像是吃了苍蝇一样,被系统恶心到不行。 但同时,池翊音也注意到了倒计时时间上的异常。 正确来说,进入大宅的只有八人,第九人是那个断脚玩家,在火车站就已经被管家扔了出去。 池翊音本来以为那个玩家必死无疑,却原来没有吗? 他有些惊讶,不由得想到了宅子外面那些雾气,能杀死马匹腐蚀车辆,任谁看都无法在雾气中存活,但从断脚玩家的情况看,其实并不是吗? 副本一定隐瞒了什么。 说起来,女鬼威胁杀死他之后,系统立刻就发出了规则告示,相当于是经过了官方验证的真消息。 但雾气杀死马匹的时候,系统却什么都没说……所以,是障眼法? 也对,雾气有腐蚀性这种事,本来就是玩家们自己猜测的,从来没有人说过——只是暗示而已,猜错了是你自己的事。 副本想让他们以为,能够探索副本真相的地方,只有大宅。失去了古树镇之后,能够寻找的地图瞬间缩小了一大半,也许关键的真相就隐没于雾气之后。 看来,今晚他要到古树镇走一趟了。 池翊音愉快的低低笑出声,为副本竟然被相当于同盟的系统泄了密。 ——虽然系统本身也没想到,只是一个公告而已,竟然就会被池翊音看出这么多东西。 “你在笑话我吗?” 女鬼阴冷的声音带着神经质的抽搐,长发已经蔓延到了池翊音的肩膀。 “不,我只是觉得,管家应该快点死了才对。” 池翊音没有如实告知自己的想法,反而毫不避讳的在NPC面前,说起另一个NPC的坏话:“没有他的话,马家连空气都能清新不少。” 女鬼错愕,蔓延在闺房和空气中的长发僵住。 弹幕惊了! [这兄弟在干什么啊!就算你长得帅,也不能乱说话吧!] [果然还是新人,犯了大忌讳了。不知道NPC之间的关系就说坏话,万一人家两个有你不知道的关系呢?] [就算是新人也玩得很好了。你们当刚才的惨叫从哪来的,还不是其他玩家也遭遇了女鬼。老玩家死了,新人活着,啧啧啧这对比。] 被公告死亡的肖佳是个老玩家,死亡的时候,他正在大宅里寻找马家夫妇的密室。 在池翊音离开之后,玩家也都各自散开,有的去查看逃生路线,有的去找宝藏。 肖佳是后者。 他会进入副本,也是因为听黑市里的消息说,这次副本BOSS会将最贵重的东西拿出来,当做通关奖励。 还用想吗?肯定是副本隐藏传说中,马家老爷当年趁乱从皇宫带出来的金银珠宝啊! 副本中得到的钱也可以在副本外花,如果他得到了那笔巨额财富,就不用再冒着死亡的风险过副本了,他可以在休息区过上富豪的生活嘿嘿嘿…… 肖佳畅想着未来,不由得怪笑起来。 也因此没能发现,当他从门廊下走过时,一缕丝滑如水的黑色长发,从门廊上悄然滑了下来,飘荡在风中。 长发如蛇一样快速蔓延在地上,无声无息的从背后滑向肖佳,然后……猛地拽住了他的脚腕。 肖佳瞬间僵硬住了。 他感觉到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触感极冷却极柔软,像是没有骨头的生物,带着些许黏腻感,令他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努力平息自己的呼吸,慢慢低头向下看去。 肖佳本以为鬼在身后或者地面,结果,就当他刚一低头,还没来得及看清拽着自己脚腕的是什么,就猛地对上了一张青白冰冷的死人脸。 女人本应该有张好容颜,但充血暴突的眼球让她看起来极为可怖,惨白的脸上只有嘴唇鲜红。她死死的盯着肖佳,目光怨毒。 最关键的是……那张死人脸,竟然长在肖佳自己的衣服上! 肖佳被吓得不轻,可女人的脸却像是柔软的蛇一样从衣服上伸长游动着升向他。 那张脸下面不是脖子,而是肤色的长肉条,好像是肖佳自己的皮肉变成了这条肉蛇。 撕裂一样的疼痛从胸膛传来,肖佳感觉有人生生把他撕开成两半,冰冷的手攥住了他的心脏。 与此同时,他的耳边也传来冰冷的气息,肩膀有涂着鲜红指甲的手掌搭上。密密麻麻的触碰感传来,像是千万蚂蚁在啃噬着他的皮肤。 就在肖佳因为恐惧而本能张嘴大喊的时候,死人脸瞬间找准时机,迅速冲向肖佳的嘴巴甚至喉咙。 窒息的痛苦传来,他被噎得翻白眼涕泗横流,但在模糊中,他还是看清了冲进自己嘴巴里的东西。 ……那分明,是长长的头发,一直塞进了他的胃里。 随即,长发将肖佳彻底团成了一个球,掉落在地面上,不动了。 死一样的寂静中,游廊旁边的竹林晃动,一道穿着长衫的瘦长身影缓步走出黑暗。 管家看着那个长发编成的球,不阴不阳的哼了一声:“马家的小姐,怎么能披头散发,小心嫁不出去。” 他抬起头,看着天色自言自语的嘟囔着:“这么迫不及待想见老爷夫人吗?也对,这么久没见,也是时候了。” 说着,管家发出古怪的笑声,在一片死寂中尤为刺耳:“该叫大小姐和各位小姐少爷了,哦对,厨房也要开始准备。五点,五点准时开饭。” 巨大乌黑的发团猛然溃散,化成粘稠如沥青一样的黑水,在地面缓缓蔓延。 一张完整的脸皮落在这滩黑水里,空洞而死气。 ……正是肖佳的脸。 当管家说出厨房的时候,几个围裙仆人拿着水桶,从黑暗里走了出来,无声而迅速的将那滩黑水清理干净。 而其中一个仆从看到了那张脸皮,他弯下腰,大手抓向脸皮。 仆从没有五官的脸上,皮肉涌动。 【管家邀请所有小姐少爷赴宴与老爷夫人团聚,请幸存者准时在5点抵达宴客厅,逾时不候。】 5点? 池翊音立刻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4点54分,也就是说只有6分钟的时间到达宴客厅? 副本里对时间的要求之严苛,是所有玩家亲自见证的。没来得及下火车的那两人是怎样的惨状,深深刻在每个人心里,这就是逾时的下场。 童姚有一句话说的对,就算系统阴险狡诈,但最好还是按照副本里的规则来。按规则走虽然有死亡的风险,但不按规则……必死无疑。 可问题是,通知里只说了名字,却根本没说具体的位置也没有地图,这对还不熟悉大宅的池翊音极为不友好。 尤其是他现在身处大小姐的闺房,处于大宅最偏僻的角落,就算知道准确位置,在时间上也很紧张。用最快的速度奔跑,6分钟可能堪堪够用。 池翊音的心弦立刻绷紧,立刻迈开长腿走向庭院大门。 但“砰!”的一声,大门在他面前猛然关闭,落锁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同时,一道阴冷诡异的声音,从池翊音身后响起。 “大小姐,匆匆忙忙的是要去哪?” 第9章 大脑有保护自己的本能,在发觉危险时会不自觉的查看。不管是声音还是视线,都会本能的回头。 但在短短半秒内,池翊音硬生生克制住了自己的本能反应,他还记得看到女鬼就会被杀死的规则。在没有确定女鬼现在是否在身后的情况下,他不能贸然转身。 况且,他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就已经认出了这声音的主人。 ——管家。 前一秒还在说要让大小姐去见父母,下一秒却不仅锁上门,还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他身后。 要么就是管家对大小姐心怀恶意,所有玩家都会被管家针对。不过这一点池翊音暂时存疑,他现在和所有玩家都分散开了,没办法确认。 要么另一种可能,就是管家对他不满,专门来阻拦他前去宴客厅见“父母”。 但这个想法刚出来,池翊音就皱了下眉。 虽然他是参与副本的玩家,知道系统公告和规则,也清楚完不成任务会死,但是管家是副本里的NPC人物,与他不同。 不管是他现在对于NPC的理解,还是之前从其他玩家的反应来看,NPC都不会参与到玩家和系统的事情里,只专注于副本本来的故事。 也就是说,不存在管家对他池翊音这个内里不满——即便他在宅子外面的时候,将管家折腾得下不来台。 ……是管家想要对大小姐做什么。 短短瞬息,池翊音迅速恢复冷静,同时察觉到了周围快速回升的温度。 看来,女鬼已经离开了。 就在管家出现的时候。 厌恶?惧怕? 之前他故意在女鬼面前说管家坏话的时候,女鬼可没有反驳他。 池翊音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微笑着冲身后的人道:“这话应该我来问你才对,管家。我刚回到家中,正要去看看父母,你为什么要阻拦我?” 还锁上了大门,就像是在马车时一样,唯恐他逃跑。 池翊音看着近在咫尺的庭院大门,眸光暗了暗。 他在心里默默倒计时,从刚才的6分钟开始,就算现在立刻出发也已经很难赶上了……恐怕他要找其他可以替代的方法了。 管家没有否认自己的身份,却也没有在意池翊音的指责,只是哼笑了一声,轻蔑道:“大小姐,您是真不知道,还是在和我装傻?” “您难道不清楚,夫人被您气得重病在床,很久都不肯见人。老爷也在为马家的产业奔波,很长时间都没有回家了吗?” 这话一出,池翊音就惊了一下。 先抛去被姐姐气病母亲这件事的真假不谈,如果马家夫妻都不露面,那刚刚管家为什么会让所有人去宴客厅?最重要的主角不在,对于副本NPC而言,就只是四个孩子而已,根本没有聚集的必要才对。 对于百年前那个很看重长幼尊卑的年代,这几乎是难以理解的。 除非……是鸿门宴。 池翊音顿了顿,察觉了副本的恶意。准时赴宴,鸿门宴,放弃赴宴,大概率会死。 向前向后的两种方式,都已经被堵死了。玩家明知道向前是死亡,也知道硬着头皮主动踩进副本的陷阱里。 但对于他现在的状况而言,被管家纠缠上,短时间内难以脱身,只剩下五分零一秒的时间,显然无法找到不知在何处的宴客厅。 池翊音立刻向四周看去,大脑飞速运转,寻找能够让他从眼前的险境里脱身的方法。 “我不知道。” 管家还在等待他的回答,池翊音一边不动声色的疯狂思考,一边继续认真扮演自己的角色,冷声道:“我远在外面上学,我又怎么会知道。” 池翊音始终没有回身向后看——也没有这个必要。 微弱的阳光让背光而立的他可以看清地面上的阴影,女鬼没有影子,管家却有。 而在话音落下后,池翊音的眼眸瞬间紧缩。 他看到地上管家的影子,竟然瞬间从人形变得狰狞,张牙舞爪像是纠缠成一团的蛇,嘶嘶吐着信子在向他靠近。 与此同时,管家的声音阴森响起,引起一阵共振像是蛇的腹语,令听者好像被阴冷黏腻的蛇类缠绕住手臂双腿,汗毛直立。 “不可饶恕,不可饶恕!大小姐你毁掉了马家的声誉,令马家这样的名门望族蒙羞,老爷夫人善良,留了你一命,你竟然还不知悔改!” “你不仅没有羞耻,还对马家见死不救!该死的白眼狼,你一定会毁了马家!” 管家低声咆哮着,带着腥臭味的风向池翊音冲过来,瞬间便将庭院里原本漂亮的景观吹得东倒西歪,破烂不堪。 池翊音也被狂风吹得稳不住身形,他抬手挡在眼前,被臭味熏得只能半眯着眼眸。 而透过发丝的缝隙,他侧身看到了管家如今的模样。 之前那个骨头架子一样撑着长衫的男人已经彻底异变,被“大小姐会毁掉马家”的可能性激怒,变成了一具足有三四米高的骷髅。 长衫早已被撑破,露出了纠缠在骨架上的一团团长蛇小蛇,在空气中疯狂游动着想要向池翊音靠近。 简直就像是腐烂骸骨上的蛆虫一样。 就连直播前的玩家们,在看清管家此时的形象时,都惊呆了。 [草!这难道不是一个合家欢副本吗?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蛇,骷髅……呕!] [我的神啊,这新人什么运气,竟然直接触发了管家这条支线,完了,必死无疑。] [他还有一个宴客厅的任务吧?肯定是赶不上了。] [现在就他一个人触发管家了吧?难道是因为之前在宅子外面得罪了管家?唉,新人就是沉不住气……] 【当前观看人数4002,关注人数903。请幸存者注意,直播间热度迅速下降中】 骷髅的牙颌骨一开一合,腥臭的味道让池翊音皱紧了眉头。 “绝不能让你毁了马家,还不如由我来杀了你!” 咆哮声震得池翊音耳膜生疼,他没有时间惊讶于管家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就先看到了管家拍向他的巨型掌骨压顶而来,遮住了微弱的阳光。 系统及时上线:【恭喜您!您已触发“管家的仇恨”,目前仇恨值90/100,NPC综合仇恨值53,当前排名第一!】 【看来无论是父母弟妹还是仆从,都没有人喜欢您呢,连朋友都没有。这就是您可悲的一生吗?】 【您已成功开启逃亡之旅,建议您现在开始尽情奔跑——被抓住,或许是生不如死。】 【任务‘宴客厅’倒计时00:04:03】 【“背后有鬼”持续生效中……】 脑海中接连不断的提示配合着冰冷的机械音,让池翊音眯了眯眼,觉得系统对他真是真爱了,这一层层的叠杀人书一样,啧。 但即便心中不满,池翊音还是没有丝毫犹豫,迈开长腿就跑。 无数长蛇在地面上游走,迅速将庭院大门堵得密不透风,蛇墙凹凸涌动纠缠,令人头皮发麻。 可池翊音却微微一笑,脚下的方向立刻调转,冲向了远离大门的另一边。 在那里,花园中央漂亮的秋千上缠满了爬藤的花朵。 而无人的秋千,却自己在轻轻摇晃着。 “吱嘎!” “吱嘎……” 刺耳的摩擦声回荡在冷清的花园中,细密的恐怖蔓延开来,编织成一张网牢牢的握紧心脏,如同窒息般令人毛骨悚然。 池翊音却瞬间闭紧了眼眸。 第10章 【倒计时00:03:53】 池翊音从周围的温度回升起,就发觉了在女鬼从自己身边消失的同时,花园中出现了异常。 之前还漂亮繁盛得像是假花的花园,竟然从那时起,就开始有花朵在迅速枯萎。 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地面上那些枯萎的花,连成了一串脚印的模样,一路蔓延到了怪石嶙峋的假山后面。 从池翊音的角度,刚好被挡住了看向假山后面的秋千。 ——这也就意味着,管家同样也看不到假山后面。 池翊音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女鬼。 她生前住在这里,对这里的构造更为熟悉,并且表现出了对管家的抗拒,会躲避也在意料之内。 从那时起,池翊音就把躲在花园里的女鬼计划为自己的退路之一。 而现在…… “不准备帮一把你的合作伙伴吗?” 池翊音扬声喊着女鬼:“不想重新看看宅子外面的模样吗,玉泽!” 【倒计时00:03:41】 缠绕在骷髅身上的群蛇,在短短时间里便游动到了池翊音身边,浮空的蛇吐着信子,在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音中已经从背后靠近了他,几乎已经碰到了他的头发。 而骷髅的大手也紧接着追来,从天而降,拍向池翊音。 以他的速度是无法跑出骷髅的攻击范围的,可他不仅没有害怕。 甚至在笑。 仿佛死亡对他而言,只是一趟有趣的旅程。 秋千依旧在晃动,好像女鬼根本不打算理会池翊音这个合作伙伴,她厌恶管家,却也不怎么喜欢生人,对帮助池翊音并没有兴趣,反而更喜欢看他死亡所带来的趣味。 因为有见鬼即死的规则在,池翊音紧闭双眸,全凭对耳边细微声音的察觉和脑海中构建起的宅院立体地图,一次次勉强逃过管家的攻击,跑向女鬼。 但管家占据着绝对优势,不仅能从高处看到全局的情况,还有远超于池翊音的力量,不管他跑到哪里,攻击都随之而来。更何况附着在管家身上的蛇,已经迅速占满了整个院子,密不透风的包围住了他。 即便池翊音躲过一次两次,但最终还是会被管家堵住,死在压倒性的力量之下。 【倒计时00:03:00】 胜负似乎已经分出。 就算曾对池翊音抱有过期待的观众,也都叹息着摇头离开,转而去了副本里其他人的直播间。 关注人数下降的提示不断响起,最后剩下的大多数人,都在满怀着恶意想要亲眼见证池翊音的死亡。 [哭吧!求饶吧!然后用你悲惨的死亡给我的生活增添点乐趣哈哈哈!] [会变成肉泥吧,快点死啊跑什么!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看了!] 因为热度太过迅速的下降,系统开始倒扣起了池翊音的积分,但他现在无暇顾及,甚至干脆关了提示音,根本不在意自己会被扣到零分死亡。 没得到回应的池翊音已经猜到了女鬼的想法。 不过好在,他对女鬼的信任也只在嘴上,不过是为了展现合作诚意的附带赠品而已。 他不擅长不切实际的妄想,更喜欢实际可以利用的东西。 比如……女鬼身后,那道被花丛掩盖的缝隙。 在看到闺房里那副油画时,池翊音就已经从闺房里的种种物品,倒推出了马家大小姐的性格,知道她绝不是会安于被关在宅院里的人,否则管家也不会重重上锁防止她逃跑。 一定是有先例。 或许,闺房里就有可以离开的出口。 这个猜测在女鬼走向花园时,终于被证实。 ——受到惊吓时,人会下意识往哪里走? 出口。 女鬼在看到自己不喜欢的人时,本能的在向自己最安心的地方靠近。不是她的闺房,而是随时可以逃离的地方。 也正是池翊音要借女鬼之手找到的。 他不熟悉宅子?没关系,有人熟悉,可以为他指路。 池翊音笑着微微侧首,瞬间偏过头避开了嘶嘶冲过来的毒蛇,随即向秋千吱嘎作响的方向跑去。 在与女鬼擦肩的瞬间,池翊音终于缓缓睁开眼眸,第一次近距离的看向墙角繁花遮掩后的缝隙。看清的瞬间,他的眸中浮现笑意。 那一刹那,女鬼在秋千上显形,错愕的扭头随着刮过身边的风看向池翊音。 管家化作的骷髅也怒吼着冲向他,满院子成千上万的蛇都迅速向他游走而去。 但池翊音却根本连回身都没有回,就直奔那道缝隙而去,甚至还心情颇好的向后扬了扬手,向女鬼笑言:“谢谢指路,院外再见吧。” 【倒计时00:02:56】 常年伏案的工作让池翊音的身材修长清隽,窄腰长腿只需要侧身擦过去,便快速从缝隙中滑了出去。 但现在并不是松懈的时候。 蛇顺着缝隙追了出来,并且因为管家被他的逃离激怒,蛇也发狂般嘶嘶作响,游向他的速度比之前更加迅速,几乎是他没有跑出多远,就已经听到了蛇响,如在耳边,令人本能的汗毛直立。 最重要的是,池翊音并没有忘记另一项一直在倒计时的任务。 ——当向前向后都是死亡时,你会怎么选? 指针走过分秒的声音在脑海中冰冷的响起,和心跳重合,紧紧攥住脉搏。 但池翊音在瞬间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既然向前向后都会死,那他就两个都不选! 谁说必须二选一?系统可从来没有承认过,这不过是玩家下意识的自以为而已。 而另一个代替了两者的选项是…… 【倒计时00:02:32】 池翊音并没有向宅子的后面跑去,而是在管家意料之外的跑向了大门的方向。 高大的骷髅咧开笑容,视线重新锁定住了池翊音,它迈出围墙,直接跨向大门,弯下腰伸手向自己的猎物。 近了,更近了…… 眼看着管家就要抓住池翊音的时候,本来木偶一样守在宅子大门后的仆从,竟然动了起来。 仆人像是设定好时间的机器人,确实无误的走到大门旁,左右两列握住鎏金的把手,用力将沉重的大门推开。 沉重的闷响声传来,大门间的缝隙一点点扩大。 池翊音的眼眸,也被缓缓点亮,他的唇角勾起了笑意。 然而管家却丝毫没有猎物要逃走的恐慌,反而发出了桀桀怪笑声,像是在嘲讽池翊音的天真。 直播前,最后对池翊音怀有善意的玩家也摇着头,满脸失望的离开了。 [副本名字是【亲爱的家】,那主要活动范围就已经定死了是宅子,新人不知道,竟然想着逃跑……] [我敢用一百积分做赌注,他跑出去第一步,就会被外面的大雾腐蚀得只剩下骨头。] 几方注视之下,池翊音却在马上就要到大门的地方硬生生刹住了车,停在了原地站定。 他看上去像是被吓傻了,连身后的攻击也不知道躲。 管家狞笑着,巨大的手掌扇向站立不动的猎物,力量在空气中掀起狂风。 池翊音的发丝被吹卷起,他眯了眯眼眸,笑吟吟的向着大门的方向张开双臂:“欢迎来做客。” 下一秒,大门的缝隙扩大,一个穿着旗袍身材雍容的女人,出现在了池翊音的视野里。 就在女人同样看到池翊音的瞬间,一直响着的倒计时,竟然停了。 【倒计时00:02:11,倒计时已停止,赴宴任务取消】 本来转身要离开直播的玩家,瞬间惊愕的回来:[什么?!!] [怎么回事,怎么停了?发生了什么!] [这女人是谁,新人怎么知道她会出现的?] 可随即,池翊音做出了令所有玩家都迷惑不解的行为。 他没有继续走向令危急事态好转的女人,反而从口袋中掏出一本笔记,然后迅速转身,面向狰狞可怖的管家。 笔记本在池翊音的手中无风自动翻开,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他抬眸勾唇轻笑,钢笔在手中转过。 第11章 管家在看到池翊音停下脚步后,露出了得意的狞笑。 高大的骷髅从半空中弯下腰,缠满了毒蛇的骨爪伸向池翊音,骷髅的牙颌骨大张,似乎想要将他抓起来用利齿嚼碎。 身高远超过围墙的骷髅,也被身在其他院子里的玩家注意到,他们愕然的看着骷髅,在茫然的同时也恐惧万分。 童姚满头大汗的刚跑到主宅,就猛地听到阴森不似人声的桀桀笑声,她愕然转身,就正好看到了骷髅两只黑黝黝的空洞眼窝。 她被吓了一跳,但同时也立刻意识到,那骷髅的方向,似乎就是之前池翊音离开的方向。 “天啊……” 她捂住了嘴,眼神惊恐。 直播前的观众们也一片哗然,争先询问这个骷髅的由来,一时间,池翊音的直播间观看人数飙升,引来直播大厅里无数人围观。 但唯独近距离直面骷髅的池翊音,却连一丝恐惧都没有。 笔记本已经起了毛边,哗啦啦翻到崭新的一页。 而池翊音一手捧着笔记本,一手握着钢笔,微笑着直视骷髅的同时,连看都不看笔记本一眼,钢笔就落在纸张上迅速书写,发出沙沙的声响。 铁画银钩的瘦金字体立刻组成连贯的字句,每一笔都好像落下的长剑。 骷髅的指骨已经快要抓住池翊音,距离他只剩下几厘米的距离,可他却眼都不眨一下。 【他是马家愚忠的管家,恪守旧时代的美德。】 这句话出现在笔记本上的同时,马上就要抓住池翊音的掌骨,僵在了离他只剩下不到一厘米的地方。 池翊音微笑,手中笔迹不停。 【他视马家荣耀为自身荣耀,以维护马家声名为己任,为此甚至不惜杀死马家人。】 新的一句落下,骷髅巨大的身体在轻微的抖动,管家看向池翊音的目光变得不可置信,痛苦在他的身体中蔓延,似乎在疯狂寻找他的魂魄所在,而他逐渐无法操控自己的身体。 池翊音仔细的打量着骷髅,管家表现出来的一幕幕在他脑海中划过,最终变成他笔下的文字。 【他不需要名字,他是旧时代千万愚昧悲剧的缩影——迫害者和,无知者。】 最后一个句号落下。 管家发出惊恐的低吼声,但像有无形的力量攥住他一样,骷髅开始被折叠,压缩,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哀嚎着迅速缩小。 不过眨眼之间,刚刚还恐怖的骷髅,竟然又变成了管家的模样。 他慌乱的伸手看了看自己枯瘦如柴却还是人形的手,又惊恐的看向池翊音,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直播前的观众们也目瞪口呆。 [等……这是发生了什么?] [是道具吗?这人绝对是使用高等级特殊效果道具了吧!看吧,我就说他是大佬批皮重来!] [卧槽,我刚查完这个副本以前的资料,只要管家被激怒变成骷髅状态,玩家必死无疑。这,这他是怎么做到的!] 但在直播大厅里,不断飙升的副本热度,也吸引了很多榜上有名的老玩家的注意。 其中一个叼着棒棒糖的少年漫不经心扫过一片直播屏幕,却在看到巨大是的骷髅和渺小人类的对峙时,目光一凝。 “嗯……?” 这青年,他好像在哪见过? 少年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随即兴致勃勃的进了这个直播间。 管家脸憋得通红,似乎想要重新变成刚才的骷髅,却无功而返。他想要询问池翊音,可他刚张开嘴,就看到池翊音歪了歪头,朝他笑了起来。 【管家在池翊音面前安静了下来,因为他突然发现,这不是马家大小姐。】 笔迹落下。 那一瞬间,管家发现,眼前这个一直被自己认为是大小姐的人,竟然是个男人! 怎么会这样? 管家惊愕,立刻没心思去管自己的异常,而是戒备敌视的看着池翊音。 池翊音视若无睹,继续写到:【管家不敢打草惊蛇,准备调查清楚男人的底细,再报告马家老爷。】 笔画落下的瞬间,管家看向池翊音的眼神变了,却再不像之前暴怒。 正如池翊音所猜测的,管家会为了维护马家的名声,而对马家的孩子极为严苛,甚至可以说是恐怖,因此女鬼才会对管家本能的厌恶,甚至畏惧。 但对马家之外的人,管家却是另一种态度。 ——简直是老一派“打是亲骂是爱”的忠实贯彻者。 池翊音不由得啧了一声,看向管家的眼神带上了厌烦。 但危机暂时解除,他却并不满意。 从很多年前池翊音觉醒了奇怪的力量开始,他就发现了自己只要知道鬼的来历身份,探查清楚恶鬼的成因与目的,就可以将恶鬼写进自己的笔记本里。 而成功被他写进书中的鬼,则会被套上枷锁,为他所用。 少年时,池翊音也正是靠着这种力量,一次次利用恶鬼精怪逃过危机。 骷髅会停止攻击,也是因为池翊音摸清了管家的性格和目的,因此文字生效。 但令池翊音不满意的是,他尚未探究清楚全部的真相,因此无法将管家完整的收录进书里,只能通过书写符合管家性格的情节,来影响管家的行动和态度。 可这样的局限性太过巨大,如果他判断错误,写了不符合管家性格的情节,就会连已经收录在书中的这一部分都会失效,到那时,管家就会挣脱锁链,反过来杀害他。 比如,如果他现在写上“管家效忠于池翊音”,或者“管家自杀”这种根本不合理的发展,就会功亏一篑。 池翊音的手指摩挲著书脊,心中想着幸好他有观察和探究周围人的习惯,未雨绸缪总是有用的。 管家依旧沉浸在惊愕中,不敢确定池翊音的身份。 但池翊音却向管家微微一笑,随即“啪!”的一声合上笔记本,重新放回西装口袋中。 随即,他从容的转身走向大门,笑着微微弯腰,向那位上了年纪的旗袍女人做出邀请的手势。 “姨妈,欢迎您来马家做客。” 池翊音笑吟吟的向旗袍女人伸出手。 姨妈本来惊疑不定的在看着院子里的异响,但在看到池翊音的时候,却惊喜的笑开了颜。 “玉泽,你可算从沪上回来了,姨妈还以为你被不夜城迷了眼,不会回古树镇这样的小地方了呢。” 姨妈紧紧攥着池翊音的手臂,上下打量着他,连连说好,笑得眯起了眼。 池翊音皱了下眉,虽然他不喜欢其他人的触碰,但现在为了解除规则带来的束缚,也只能暂时忍耐。 在仆从带着他穿过庭院走向大小姐闺房时,他听到了仆从之间传递的命令,说马夫人的妹妹听说大小姐回家,要登门拜访,小住上几日,和大小姐亲近。 仆从在吩咐打扫客房布置家具,池翊音却上了心,暗暗记下了仆从说的时间,刚好是傍晚。 所以当管家说夫人老爷都不在却要开宴的时候,池翊音瞬间就联想到了马夫人妹妹的事。 没有长辈在桌上,几个小辈不可能开宴会。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位从马夫人娘家来的姨妈,会在五点左右抵达马家,所以小辈才必须作陪,并且不能在长辈面前迟到,这是管家所坚持的“名门望族的礼节”。 也是超时未赴宴会招致惩罚的原因。 因此,池翊音从闺房里跑出来的时候,就直冲大门。他知道大宅的大致规格,也因此从管家给出的五点反推,算出了姨妈会在这时走到大门口。 既然被惩罚的真相是在长辈面前失礼,那只要他打开思路,放弃去宴会厅,转而来大门前接姨妈,就不算是失礼。 反倒是有礼。 母亲重病卧床,长姐如母,代替母亲招待亲戚,更何况姨妈本来就是为了姐姐而来。 完全符合礼数的行为。 事实也果然如此。 在池翊音看到姨妈的瞬间,他的倒计时停止了,赴宴任务结束。 姨妈还在惊喜的抓着他,关切细致的询问他在沪上的求学生活,池翊音却勾了勾唇,他瞥了眼站在旁边的管家,轻笑出来。 在池翊音笔记的影响下,管家本来想询问池翊音的身份,但在看到姨妈这位马家的亲戚在场,并且抓着池翊音口称“玉泽”时,管家虽然一脸茫然错愕,但还是恪守着奴仆的本分,深深弓着腰不敢在姨妈面前多说什么。 “走吧姨妈,我已经让管家备下了菜肴,弟弟妹妹们应该也已经到齐了。” 池翊音自然的将管家的准备全都说成是自己的,没有丝毫的心虚。 他伸出手臂,绅士的让姨妈搭着他的手,带姨妈向宅子里走去,还借着姨妈的势,顺口指使管家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带路。” 在看到管家一副强忍怒气却不得不从的模样时,池翊音唇边的笑意更深。 姨妈被池翊音哄得笑声不断,连声夸玉泽是个好孩子。 系统提示音再次上线:【恭喜幸存者超额完成‘赴宴’任务!奖励5积分。获得关键人物‘姨妈’好感+10,奖励1积分,当前积分61。】 直播前,所有的观众都懵了。 [握……草!这他么什么牛笔人物,还带这么玩的?] [我之前看过好几次这个副本的直播,都没人想到利用姨妈完成赴宴任务,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姨妈这个人的?他怎么能知道他跑过去刚好是姨妈来的时间?真是艹了,我脑子烧短路了都想不明白!] [大佬的实力,恐怖如斯。] [其他玩家找宴客厅就找死了,他可倒好,直接让管家带路???估计管家都快要被气死了,还不能反抗。突然觉得在他面前,讨厌的管家竟然有点可怜?] [之前的录播资料里,管家的骷髅态倒是出现过几次,但无一例外玩家全都死亡,没人知道后续的发展。这回跟着大佬可真是见了世面了,关注了。] [心服口服,能在这个副本里把死局完成加分项的操作,我还是第一次见。打赏积分+5] [打赏积分+1] …… 【目前观看人数23007,关注人数3792。一小时内关注人数翻三千倍,恭喜幸存者Z1001获得称号“突飞猛进”!奖励积分3分。】 池翊音听着身边姨妈叽叽喳喳的说笑声,他敛下眼睫,在宴客厅前微微站定。 管家忌惮池翊音,却不得不恭敬的弯下腰,为池翊音和姨妈拉开宴客厅大门。 池翊音从容迈开长腿,皮鞋落在红木地板上,发出清脆声响。 看过来的玩家缓缓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这人……还活着!” “他竟然和NPC在一起,管家态度还那么好,他怎么做到的!” 第12章 就在有些玩家还没有适应副本,搞清状况的时候,池翊音已经揪住了副本最关键的一条线索。 ——姨妈。 证据就是,当他挽着姨妈走进宴客厅的时候,周围瞬间下降的温度。 池翊音知道,这是之前离开的女鬼,回来了。 他没有试图去向后看证实猜测,身边管家得意畅快的狞笑已经说明了一切。 因为出身孤儿院,他对人的善恶极为敏感,因此他感受得到后背针刺一样的阴冷视线。 却不是对他,而是朝姨妈去的。 同时,池翊音注意到了对面童姚看着姨妈的眼神。 惊讶,厌恶,忌惮。 他是不熟悉副本的新人,但童姚却是擅长收集情报的老玩家,进入副本之前做了充足的准备,她必定是知道姨妈这个关键人物都做了什么。 或许,那就是女鬼怨恨姨妈的原因。 池翊音耳边传来轻微的破空声,危险的直觉让他浑身的肌肉瞬间紧绷,电光火石之间,他下定了决心,侧首看向姨妈的视线沉了下来。 姨妈还在笑,冲宴客厅里的玩家们口称“玉泽”,连连夸赞说“好孩子快让姨妈看看”,根本没有意识到要发生什么。 池翊音却已经拽住姨妈的手臂,脚下轻巧旋转,便将姨妈换了位置,拽到自己身前。 与此同时,姨妈原本站立的位置突然出现了一道红色的身影,空气中恍惚传来愤怒的尖啸。 女鬼扑了个空,但旁边的仆从被波及,在发出“嘭!”的一声响之后,瞬间炸成了一团血雾。 池翊音立刻垂下眼睫,不让自己出于本能的看向危险,而是迅速后退,拉开与女鬼的距离。 ——感谢姨妈在他前面,帮他挡住了血雾。 不然这身衣服就毁了,很恶心。 女鬼迟钝的缓缓转头,仇恨的看向池翊音,血泪从惨白脸颊蜿蜒流淌,无声的质问他为什么要阻拦自己。 可青年闭目微笑,神情自若,好像刚刚不过跳了一曲华尔兹。 女鬼怒吼尖啸,发狂般开始向池翊音的方向攻击。 宴客厅里的玩家们都被这一声巨响吸引,震惊的看着门口的这一幕。 仆从没有五官的头颅飞出去,重重摔在了餐桌上,然后迅速腐烂干瘪,变成一颗皮包骨的焦黑骷髅头骨,黑黝黝的空洞眼窝直直盯着玩家。 新人被喷溅了满墙满地的血雾碎肉惊骇到,吓得浑身发抖,失控的放声大叫。 却被旁边的玩家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嘴,唯恐因此而触犯规则,死一人减一天。 女鬼锋利的指甲也已经接近池翊音的胸膛,眼看着就要刺穿他的心脏,他歪了歪头,侧耳听到了风声,却不避不闪。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系统声音出现。 女鬼的动作瞬间定格。 【恭喜您!您已触发“女鬼的复仇”,目前仇恨值96/100,NPC综合仇恨值65,当前排名第一!】 【因您的综合仇恨值超过60,已触发全副本仇恨,获得成就“人见人厌”:全副本所有NPC对您的初始仇恨值均为65。】 公告同时在全副本所有玩家耳边响起。 【幸存者池翊音,已获得全副本仇恨值65,成功触发剧情“她的嫁衣”】 【她本以为回来是一家人的团聚,却没有想到,等待她的,是家人无尽的催婚和弟妹们的敌视,还有此时上门的亲戚……姨妈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快要破碎的家,还有完整的那一天吗?】 刚刚还羡慕嫉妒池翊音的玩家,此刻都错愕的看着他。 直播间也是一片懵逼,不懂池翊音这是要干什么。 [有病吧!握着大好的局势不干正事,竟然招惹NPC?这下好了,看他怎么玩。] [自寻死路?哈哈哈哈这是我见过最刺激的玩法,主播什么时候死?关注了。] [疯子!彻彻底底的疯子!] 不过几秒的时间里,池翊音本来占据上风的顺利局势彻底扭转,朝向最恶劣的方向一路狂奔。 天堂和地狱的差距,令玩家们都觉得池翊音一定是疯了! 他们不知道女鬼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池翊音和女鬼之间已经摇摇欲坠的合作关系,只看到他从恶意NPC攻击下救回姨妈的举动。 但老玩家知道,池翊音离死不远了——从来没有人,能在触发全剧本仇恨值的情况下生还。 红信封的卡片提示更新。 与此同时,整个副本定格。在进入下一主线剧情之前,留下了给玩家的缓冲时间。 管家脸上的阴险快意,姨妈的错愕,模糊一团红色嘶吼着的女鬼,以及已经坐在桌旁的三个弟弟妹妹,和整个宅子的仆从,全都定在了原地。 池翊音放开姨妈,从容的理了理西装上的皱褶,走向长桌。 新人吓得直哆嗦,激动的站起身往后退想要躲避池翊音,却不小心踢翻了椅子后又被绊倒在地,面色惨白狼狈不堪。 NPC很可怕,但能引发NPC集体仇恨的池翊音……更可怕! 池翊音没有分给新人半个眼神,而是在所有玩家眼神复杂的注视下缓步走向长桌。 坐在第一位的玩家自觉起身,让开了座位。 “池翊音……你这是,要干什么?” 有玩家忍不住发问:“你是要害死我们所有人吗?” 池翊音挑了挑眉,做出惊讶的模样:“奇怪,我遇险的时候都没问你为什么不帮我,现在我自救,你却说我要害你?” “如果你有这样的想法,那也可以离开副本。” 他朝门口一抬手,笑道:“请吧。” “你明知道副本中途根本无法离开……” 玩家愤怒的骂到一半,被旁边人拽了拽袖子,拉回座位。 少白头的猝死程序员阿四,抱歉的向池翊音点点头:“他太激动了,抱歉,这种时候我们更要团结一致,才能离开副本。死一人减一天的规则不是闹着玩的。” 阿四提议道:“正好我们现在说的话,都不会被NPC听到,不如利用这段时间来互相分享情报吧。” 他这样说,眼神却直勾勾的盯着池翊音,意思不言而喻。 其余玩家也都纷纷点头,一致看向池翊音,无声的逼迫。 池翊音却老神在在的闭目养神,明摆着不打算配合。 阿四的脸皮抖了抖,几乎绷不住自己的怒意。 童姚立刻为池翊音说话:“既然是阿四提议的,那就你先来。” 所有玩家都接到了赴宴任务,即便不像池翊音那样遭遇管家的阻拦,也都是拼了命的跑才按时到达了宴客厅。 因为涉及共同利益,他们也不得不带上拖后腿的新人一起跑,有些老玩家还用掉了珍贵的道具,肉疼不已。 很多人都看到了之前的骷髅,也有人猜到了那是池翊音的方向,但他们权衡了一下骷髅和少一天时间之间哪个更危险,然后就愉快的放弃了池翊音。 甚至在池翊音走进宴客厅之前,玩家们还在一团和气的假惺惺担忧他,惋惜他死亡的同时已经准备听系统播报了,却没想到池翊音不仅回来了,还毫发无损! 这让他们在惊愕的同时,更加忌惮池翊音。 那时童姚悲愤,却根本无法制止。直到池翊音回来,她才重新有了主心骨,在他不动声色的引导下认为这是他对她的信任,开始冲锋陷阵。 阿四想要在玩家里做意见领袖,现在在童姚的带头起哄下,也被架上了火堆,不得不为了自己的威信而开口。 “我进副本之前,确实做过些准备……” 池翊音看似不感兴趣,却在屏息听着身边的声音,思维飞速运转。 其他玩家不知道,他闭眼,为的是那条背后有鬼的规则——就算是反光中看到女鬼,都会被判定触犯,这让他不得不防。 而此时,他听到了其中一名玩家提到了姨妈的身份。 “这位马夫人的妹妹,我在买的资料里看到过她,她……” 池翊音的神情渐渐严肃起来。 第13章 阿四本来是想用群体利益之名逼迫池翊音,却不曾想,池翊音理都不理他,无视他的权威和示好,完全把他当空气。 更令阿四恨得牙痒痒的,是童姚也帮池翊音说话。 但池翊音悠闲无视的态度,让阿四不得不为了保住自己在玩家里的地位,而主动分享一些有用的情报。 阿四说:“相信在座的老玩家,都在进副本之前看过不少录播资料,但姨妈这个NPC,确实很少会出现。” 池翊音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侧耳倾听。 一般来说,玩家只要知道了自己将要进入的是哪个副本,就会着手进行相应的准备。 而最常见的手段,就是在直播大厅购买录播视频。 后来的玩家会踩在前人的死亡或成功的经验上,通关副本。 但【亲爱的家】并非如此。 这个副本有另外一个诡异之处——它从来没有过完整的录播资料。 不过这一点与副本其他赫赫凶名相比,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因此很少有人会提及。 即便有人质疑,其他人大多也会觉得,这只是因为从来没人能通关而已。 但阿四却说,并非如此。 他买下了几乎所有录屏,却发现从未有人能够直播到第三天天亮。即便那时玩家还存活,直播在继续,录屏里也只剩下滋滋紊乱的电流声,雪花点覆盖了所有影像。 最长的一份录播,也只隐约录到了大雾弥漫中,宅门自动大开,一道高大的男人身影出现在门口,无声而迟缓的抬起头,向镜头看来。 但不等看清男人的脸,视频就戛然而止,玩家宣告死亡。 后来的玩家分析这份录播,一致认为那男人就是回家的马家老爷。 这也是马家老爷被认定为是副本BOSS的理由之一。 而在其他更为短小的录播中,虽然很少,但骷髅态的管家确实出现过数次,还有变成了厉鬼的弟弟妹妹。 唯独姨妈这个角色,只出现过两次。 一次是她和其他弟弟妹妹一起倒在血泊中,已经死亡。 还有一次,是姨妈刚出现在宅子门口。 ——然后就爆开成了一团血雾。 有玩家流露出失望的神情,阿四却胸有成竹的拿出了自己的情报。 “不过,虽然姨妈没能在影像资料里留下太多线索,但从马夫人入手,还是让我找到了一些资料。” 马夫人和姨妈其实并不是同父同母的姐妹,在那个新旧交替的年代,马夫人是嫡出,嫁给了门当户对的马老爷。姨妈却是庶出,嫁给了乡下豪绅。 但两人在分别出嫁之后,却一直保持来往,关系不错。姨妈常常来拜访马家,马老爷也多有帮助姨妈一家。 而这次马夫人重病,马老爷离家,一向勤快往来的姨妈,却很久都没有来看过生病的姐姐。 直到大小姐马玉泽回家,姨妈这才迅速的跑过来登门。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阿四问道:“姐姐生病,不来帮忙也不关心,却在大侄女回家的时候立刻跑来了,而且我刚刚看池翊音……” 他冷笑着看向池翊音,故作纳闷的道:“池翊音和姨妈的关系,好像还不错啊?” 其余人不知道池翊音利用姨妈完成任务的事,却都亲眼看到了两人挽着手一起进来的样子,尤其是池翊音还救了姨妈一次。 在阿四的引导和暗示下,几名玩家看向池翊音的眼神变得怀疑。 “说起来,之前在火车上杀了一名玩家的凶手还没有找到。” 阿四故意提起这件事,道:“但池翊音你应该知道吧?我看你那时候,好像又多在火车上留了一段时间,应该找到了能辨认凶手的证据吧?” 这话简直是在暗指池翊音就是凶手,多留那一会是在销毁证据,死无对证。 在阿四的带头下,两三名玩家都对池翊音提出了质疑,即便不是怀疑是他杀的人,也问他是不是和姨妈达成了什么协议。 “有人闭着眼睛,是怕被别人看出猫腻吧?” 中年玩家冷笑:“别是想靠着NPC通关?” 童姚顿时就火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放屁!” 长桌上几个玩家吵成一团,但阿四和池翊音却谁都没有说话,一个笑得阴冷恶意,一个闭着眼眸,好像事不关己。 池翊音的面容上看似毫无波澜,内心却已经狂风怒吼。 他确实并不知道姨妈的身份,但是他是唯一一个知道女鬼存在的人,并且很清楚女鬼对姨妈的恨意。 在听到阿四说起马家夫人姐妹的身世时,池翊音立刻在脑海中重构出了姨妈的形象。 作为乡下豪绅的妻子,姨妈的打扮过于时髦了。 这个年代的妇人大多还穿着旧式的长裙,对很多地方而言,旗袍这种露皮肤的衣服,会被人骂是不知廉耻伤风败俗。 而姨妈不仅穿着合身的旗袍,脚下还踩着小高跟鞋,头发也是烫过的。说她是从沪上回来的,都不过分。 池翊音能想到的第一种可能,就是来自马家的资助。 但他立刻意识到,姨妈当时的神情,是把自己当做马家主子的,毫无拿人手短的状态,并且管家对于姨妈的态度也过于恭敬,甚至隐隐有讨好的趋势…… 难不成,姨妈和马家老爷? 不,如果只是这样,马玉泽不至于这样恨姨妈。 池翊音皱了皱眉,关注点落在了阿四那句“大小姐回来姨妈才回来”上。 姨妈是为了马玉泽而来,但现在看,她是个功利的人,无利不起早。马玉泽身上,有什么是姨妈想要的吗? 他在捋顺自己的思维时,其他玩家依旧在争吵不休,并且随着战况逐渐升级,有玩家找阿四评理,于是就连阿四都不得不被裹挟其中。 童姚在这种时候,格外显示出了自己对情报把控的细致程度,据理力争向阿四证明池翊音的清白无辜,绝非是凶手。 毕竟作为老玩家,她很清楚玩家之间的恶意。 就算是副本出了一个“死一人少一天”的规则,相当于将所有玩家的利益捆绑,让玩家之间不会轻易对彼此出手。 但最后能够拿到副本BOSS丰厚财产的,毕竟只有一人。 童姚虽然并不愿意面对那种可能,但也已经在猜测玩家们会彼此残杀,争最后的那份财产。 为此,玩家们提前剔除最有力的竞争者,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只要他们达成一致。 池翊音虽然一直没有睁眼,但他放在桌子下面的手却始终没有闲着,一直在给童姚发消息,告诉她应该怎么做,如何引导玩家主动透露出他们这一方没有的情报,如果挑拨玩家之间的关系。 他虽然不了解游戏场,但他了解人性。 一旦被对面紧抱成团,光是从人数上,就足以构成威胁。 池翊音倒是不畏惧那些人的智商,即便其他所有玩家都联合起来共同对付他,他也有办法顺利脱身。 但是,他不喜欢在愚蠢的人身上浪费时间,能快速解决的事情,他不想拖太久。 而且…… 从刚刚阿四的话中,池翊音已经发现,对方手里确实握有一些有价值的情报。 而这,刚好是他所缺少的。 所以池翊音给童姚发了消息,叮嘱她用他的方法,将对面的情报套出来,然后再一个个离间孤立。 童姚看了眼依旧闭目养神,仿佛对战况漠不关心的池翊音。她短暂的笑了下,然后立刻重新投身于这场骂战中,以一敌四。 “阿四,你口口声声说要团结,但我怎么记得,我之前在黑市上看到了你的贩卖帖子呢?” 童姚冷笑,抛出一个炸弹:“早在几天之前,你就已经将这个副本里马家的财富罗列成清单,挂在了黑市吧?包括这个副本有可能会掉落的道具,甚至副本boss本身……你就这么有自信,能够顺利通关这个副本?” 刚刚还在吵闹的玩家们瞬间安静了下来,惊愕的看向阿四,眼神怀疑。 在场的老玩家们都知道,黑市交易,不可违约,如果挂出去贩卖帖子,那就必须有对应的东西可以卖给买家。 敢提前挂出去,而且还挂的这么详细,只说明一件事——阿四早早就是奔着拿走全部奖励来的,他势在必得,不会分给任何人。 可这样一来,副本的通关人就只会有一人,其余人……都会死亡。 阿四不可信任! 他分明就是想要在取得他们的信任后,再一个个杀死他们。 虽然不知道阿四是怎么隐藏自己的帖子,让除了童姚之外的副本玩家都没有注意到它的,但这反而更加激起了玩家们对阿四的怀疑。 本就脆弱的信任,瞬间土崩瓦解。 阿四明显慌乱了一下,但很快镇定下来,指着童姚道:“池翊音到底有什么好,让你这么为他冲锋陷阵?要我说,你们别是在上车的时候故意装作不认识的吧?” 他的视线若有若无的瞥过李粒和李粒的同伴,意有所指的说道:“大家都知道这个副本难度高,有些主动选这个副本的,可是带着同伴的。只是有的人大大方方把同伴亮出来,有的人就只会像老鼠一样偷偷摸摸。” “童姚,你和池翊音不就是想让我们互相猜忌,等我们自相残杀之后,再独得渔翁之利吗?” 阿四嘲讽道:“你以为在座的都是傻子,看不出你的伎俩吗?” 最开始信任阿四的那几个玩家,又重新将怀疑的目光看向童姚和池翊音。 “阿四说得没错,童姚确实很可疑,那个叫池翊音的也是……” “他该不会是用了特殊道具,改变了自己的形象吧?虽然游戏场人数众多,但有实力的大家都心里有数,可从没见过他这号人物。” “而且他还触发了全副本仇恨值……这种东西,哪能是这么简单就触发的?他是故意的吧,是不是早就计划着要害我们了。” 坐在阿四左右的两个玩家立刻附和起来,一句句将矛头指向了池翊音。 而新人根本一头雾水,全都看着这些老玩家的态度做选择,一开始并不觉得池翊音有什么问题的其余几个新人,慢慢也变得眼神怀疑了起来。 童姚气得想要掀桌,但旁边池翊音在桌子下面的提醒,还是让她勉强平静了下来,站在原地不言不语,只冷笑着看着眼前这些玩家的嘴脸。 阿四见童姚不说话了,还以为是她词穷,顿时得意了起来。 他清了清嗓子,成功收获了长桌上的安静,这让阿四很满意。 “以我十年来在游戏场的经验,确实觉得池翊音和童姚非常可疑,并且我刚刚还在想,他们也正好是一男一女,会不会刚好是晨星榜上那对有名的夫妻档?” 阿四说完之后,故意停顿了一下。 然后他才继续说道:“但我也不愿意随意冤枉了池翊音二人,毕竟在我看来,大家互帮互助更能得到通关机会。要不然就这样吧,公平一点。” 阿四咧开一个笑容,缓缓道:“我们来投票决定吧——认为池翊音是的,和认为不是的。如果多数人认为池翊音有危险,那我们就……” 杀了他。 阿四的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想什么。 其他玩家在听到这话时,瞬间炸开了锅。 晨星榜上的那对夫妻,是出了名的屠杀爱好者,和他们一起进副本的人没有一个回来的。即便是通关的玩家,也会被他们杀死,并且美其名曰神只需要一个太阳,所以通关的只有他们夫妻就够了。 那对夫妻臭名昭著,所有玩家都又是厌恶又是恐惧,唯恐自己倒霉和对方在一个副本里。 现在阿四一说这话,就连一开始并没有被阿四动摇的玩家,也齐齐看向池翊音,上下打量起他来。 李粒抬手,摸了摸胡子拉碴的下巴,然后用眼神询问同伴。 他的同伴是个总是提不起来精神的小少年,不仅脸看起来稚嫩,就连卫衣上都带着两个兔耳朵。 但李粒却极为信任自己的同伴,更相信同伴的实力。 同伴默不作声,却从池翊音进入宴客厅开始,就一直都在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在看着池翊音的时候,他心里有种强烈的预感。 如果说这次副本,有谁能与他们一较高下的话…… 也只有池翊音了。 阿四不可能,童姚更不值一提。 此时阿四的话一出口,同伴就“噗!”的笑出了声。 开什么玩笑。 同伴无声的向李粒做着口型,眼神鄙夷:如果是那对屠夫夫妇的话,我们会察觉不到吗?那可是在悬赏榜上的人。 李粒若有所思:那你觉得这个叫池翊音的,到底是谁?晨星榜和天榜上,好像都没有类似这种外形的存在。难不成,真用了特殊道具? 同伴却摇了摇头,轻蔑一笑:一群蠢货,还说自己是老玩家,连新人都分辨不出。 他目光沉沉的看着闭紧眼眸的池翊音,然后一个字一个字的向李粒道:池翊音,是新人。 李粒:!!! “不可能!” 他下意识脱口而出。 但李粒忘了现在的满室寂静。 这就让他的声音格外引人注目,所有玩家都向他看来,就连童姚也诧异的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为池翊音说话。 “你现在是在反驳我的猜测,说池翊音他们不是屠夫夫妇吗?” 阿四不快的沉下脸:“有证据吗?要是拿不出证据,那我就只能认为,你们四个人都是一伙的。” 李粒:“…………” 同伴翻了个白眼:活该,谁让你主动招惹傻子的。 但李粒很快恢复了镇定,他并没有按照阿四的意思跟着一起指控池翊音,却也没有说池翊音不是。 毕竟如果池翊音真的是新人……那就太恐怖了。 一个新人,能从火车上一开始就骗过他的眼睛,并且让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了新人其实是老玩家,甚至还在往晨星榜上猜测…… 李粒不敢想,如果给这个新人足够的时间和经历,他会成长到什么样的地步。 在同伴提醒之后,李粒才慢慢反应过来池翊音的可怕之处,向前倒退,发现了池翊音用模棱两可的话语和动作,引导他们认为自己是有装新人嫌疑的老玩家。 阴冷的感觉顺着李粒的后背逐渐蔓延,让他汗毛直立,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他看向池翊音的目光也幽深了起来。 对于这种人,他只能有两种应对办法。 要么拉拢,要么先下手为强,杀了池翊音。 宴客厅里,依旧是一片安静。包括童姚在内的所有玩家都在看着李粒,想要等待这位晨星榜上知名玩家的发言。 李粒的话,或许会改变当前的局势。 童姚放在桌上的手不由得慢慢收紧,心跳逐渐加速,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但池翊音却给她发了一条短信:【辛苦了,谢谢你为我说话。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童姚看了眼池翊音,虽然她不明白池翊音为什么要闭着眼睛,但这并不妨碍她对池翊音的信任。 得到明确的指示之后,童姚长出了一口气,重新坐下来,神情轻松甚至还带着笑意。 注意着童姚的玩家:??? 要被投死了,怎么还这么悠闲? 他们的视线狐疑的在童姚和池翊音中间扫过,一时不知道到底阿四和池翊音谁对谁错。 也因此,他们把最后的决定权寄托在了李粒身上。 直播间的观众们倒是旁观者清,看得一清二楚。 [阿四这个狐狸!好家伙,他这一套玩过十年了吧?竟然还有人相信。] [他们又看不到我们看到的东西,会相信也很正常吧?不过,池翊音危险了,他真的很有可能被投死。] [如果全体玩家共同表态的话,会触发副本特殊投票环节吧?现在的关键就看李粒了,感觉池翊音大势已去,做不了什么了,唉。] [不过,说是那对屠夫,其实也不太对吧?虽然我还没看到他们这次的副本选择,但我好像听说,他们还在为下一次副本做准备。] [现在重要的已经不是真相了,是舆论。而舆论能杀人,只要所有人认为池翊音是,那他就是,就该死。] [完了!啊啊啊啊啊他要怎么办啊!好紧张好紧张,感觉我心跳都加速了。] [我也……本来是想要找个消遣的,没想到这个副本这么刺激。不过,他到底是新人还是老玩家啊?我有点懵。] [我觉得是老玩家,他在假装新人,诱骗其他人上当,然后再做些什么。毕竟你见过哪个新人能够触发全副本仇恨值的吗?] [这么说,好像也对。] 就在所有人都在为池翊音担心的时候,他自己反倒无比平静,像是现在大家在讨论的根本不是他的生死一样。 感受到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向他看来,池翊音微微一笑,抢在李粒之前开口道:“我不准备说明我的身份,各位可以自行猜测。但是在做出决定之前……” 他勾了勾唇,轻声道:“记得让其他人先试一试。” 这话一出,很多老玩家瞬间瞪大了眼睛,其余人也都重新动摇,开始用忌惮的目光看向周围的人。 唯有童姚像是知道什么内情一样,震惊的看向池翊音。 池翊音歪了歪头,像是在肯定童姚的猜测。 之前童姚为了向他投诚,将自己掌握的情报尽数说给他听。其中有一句话,提到了以前的一位晨星榜老玩家。 据说那位玩家最擅长玩弄人心,将副本完成了他个人的游戏场——正如狂欢游戏场这个名字一样。 他会煽动其他玩家来共同对付他,然后在玩家自以为得逞的时候,再大笑着揭开谜底。 然后,那些向他动手的玩家,无一例外,全都被他杀死。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池翊音一直都认为,没有毫无价值的情报,只是使用情报的人没有意识到价值,将情报用错了地方。 所以,当阿四故意猜测他的身份,让其他玩家生出对他的敌意时,偷天换日的计划就已经在池翊音心中成形。 ——既然你都说我是晨星榜老玩家了,那我如果说我不是,不就是太扫兴了吗? 不过,既然要玩游戏,当然要按照他自己的规则来。 比如…… 我们换一个身份来猜猜。 来选吧—— 我到底是那个会杀死所有人的屠夫,还是那个只会杀死向我攻击之人的变态? 池翊音这话一出,效果立竿见影。 所有玩家都迟疑着不敢上前,心里开始打起退堂鼓。 就连李粒都眨了眨眼,不由得低头看向自己的同伴:嗯?你猜错了? 同伴:……滚!你个傻子,看不出来池翊音在匡所有人呢吗? 同伴磨了磨牙,觉得自己应该换一个靠谱的搭档了。 但他看向池翊音的眼神,却发生了变化。 拉拢,还是毁灭……真是难以抉择啊。 “如果你们做好决定了的话,那就请尽快吧。” 池翊音轻笑着,面色从容:“对于你们所不知道的,有关于姨妈的真相,我们还没有讨论出结果,不是吗?” “副本定格时间有限,不要白白浪费。” 他曲起修长的手指,叩了叩面前的桌面,唤道:“系统,可以开始投票了吗?” 在所有人开始动摇的前一秒,一直不吭声的系统立刻抓紧时间上线,利用这一瞬间所有人统一一致的投票想法,开启了特殊投票通道。 【投票系统已开启,请玩家选择需要被投出副本的人选。请注意,只有除被投票者本人之外的所有人,都统一向他投票,死亡才会生效。】 【祝各位幸存者顺利。】 顿时有玩家愕然,想要反悔:“等等!我没说要投票,不是所有人都同意才能开启吗?” 【反对无效,请尽快开始投票。现在开始倒计时,请在六十秒内进行投票,否则系统会自动判定为全副本失败。六十,五十九……】 玩家和观众们都是一阵哗然,不可置信的吵闹声掀翻屋顶。 却唯有池翊音,早就料到这一点一样,老神在在的坐在原位。 他从一开始就看清了系统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格,他知道,只要有人起了这个想法,系统就一定会尽力让投票开始。 而阿四本来想要用来杀了他的投票,刚好可以被他反过来利用……杀了阿四! 池翊音心中这样想,却笑得越发温柔:“在投票之前,我想说几句话。” 他看向阿四,道:“你的买主不是已经把钱打给你了吗?阿四,在我死后,你记得要加油啊。” 池翊音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刚刚还吵闹的宴客厅,顿时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这意思是……阿四一定会杀了他们,通关副本,拿走唯一一份奖励。 阿四顿时慌乱起来,他猛地站起来大声喊着,想要为自己辩解:“我没有!他在说谎,池翊音在骗你们的!” 但是,已经没有人愿意相信阿四的话了。 随着倒计时的声音越来越紧张,玩家沉默的按下了自己的投票按钮。 而他们选择的人…… 赫然是阿四! 系统满意的声音响起:【无人放弃,全票通过,幸存者阿四将会被投死】 【请幸存者阿四准备,倒计时三,二,一……】 “我不是,我没有!你们听我解释啊!!!” 但是在阿四的喊叫声中,他猛地炸开成一团血雾,散落在桌面上。 玩家们都冷漠的看着阿四模糊的血肉,没有人在意他的死活,都只在乎自己的安危。 一直懒洋洋坐在长桌尾端的李粒,瘪了瘪嘴,不以为然。 而池翊音静静等着玩家们从刚才的投票中平缓下来,这才出声道:“既然心怀鬼胎之人已经被投出去,那我们可以继续了。” “说到哪里了?” 他歪了歪头,轻笑道:“哦,对,是姨妈。” 经过刚才的事,所有玩家本来对阿四的信任和推崇,全都转到了池翊音身上。 他坐在长桌的第一个位置上,面色从容,侃侃而谈。 而直播间里,一片死一样的寂静,好半晌,才有人颤巍巍问道:[你们刚才……谁说他是新人的?] 没有人回答。 但是一个看着直播的少年,却疑惑的歪了歪头:“嗯?” 如果你是我,那我是谁? ——池翊音没想到,他假扮的那位正主…… 正好在看着他的直播。 第14章 【阿四真的收了钱吗?你怎么知道的?】 【我并不知道。但对其余人而言,阿四收没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心底的怀疑。】 手机震动了一下。 池翊音闭着眼眸盲打,回答了童姚的疑问。 他依旧在笑,丝毫看不出他毫无底牌坐上赌桌,却接连用两个谎言嬴了生死赌局。 ——甚至送庄家去死。 经过刚才的事,所有玩家都以为池翊音是那位晨星榜上的“教皇”,下意识敬畏。 可童姚却知道内情。 “教皇”的情报是她随口告诉池翊音的,阿四的证据是利用人心的谎言……那,池翊音的身份到底是谁? 童姚看着微笑着的池翊音,只觉得背后发冷。 【别担心,女士,不管我是谁,他们都已经认为我们是同伴了——已经生根的怀疑可不好打消。不过放心,我会带你活着离开副本。】 手机震动了一下。 童姚慌忙去看,瞳孔紧缩。 她不可置信的看向池翊音,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看出她在想什么的。 可池翊音歪了歪头,像是在向她示意。 ——任何人的所有想法,我都一清二楚,合作愉快。但,如果你想要反过来害我,可就要想清楚了。 他笑得漫不经心,即便女鬼的规则暂时剥夺了他的视力,但早在他走进宴客厅的时候就已经快速扫视过整个布局,在他脑海中构建起了立体模型。 凭借细微的声音反馈,他就可以掌握全场的情况。 即便系统满怀恶意的欣喜播报倒计时又减少一天,但玩家们已经不再在意,比起时间,少了一个会背后捅刀子的才更重要。 “我知道,各位都对姨妈的身份各有猜忌,虽然阿四已经说了一些,但很遗憾,他似乎并不愿意把真正有价值的情报向各位分享。” 池翊音的笑容逐渐消失,神色变得郑重:“我和诸位一样,也在来之前做了一些小准备。” 假的。 他所掌握的消息都是其余人自己说出来的。 池翊音道“但想要让副本BOSS完成心愿,家庭和睦,关键在姐姐——也就是我们所扮演的这个角色身上。但各位有没有想过,姐姐再不喜欢这个家,也在接到电报后立刻赶了回来,却在回家后性情大变,杀死了三个弟妹,甚至在某些支线里,杀了全家人。” 玩家们的表情逐渐严肃,在点头认可池翊音的同时,看向姨妈的目光也变得探究。 “姐姐的改变,就源于姨妈的到来。或许,她是来为姐姐说亲的,而正是这桩相亲,导致了马家不和。” 池翊音意味深长的道:“毕竟NPC可一直在反复提醒我们,姐姐已经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 一半真一半假。 他深谙说谎之道——诚实的好孩子,可无法从孤儿院存活下来。 池翊音并没有说,其实他发现姨妈异常的原因,是他触发了全副本仇恨值的最关键一环。 “女鬼的复仇”。 女鬼对他高到近乎满值的仇恨,来源于他保姨妈的那一下,而女鬼想要杀了对“姐姐”极为亲近的姨妈,甚至系统也暗中给过提示。 “她的嫁衣”。 闺房里的地面上……可是突兀的摆着几口巨大的鎏金木箱子,那不是小姐会用的风格。 反倒像是聘礼。 池翊音认为,或许姨妈带来的不是什么相亲,而是一桩婚事,但女鬼对此极为憎恶,甚至在死后也想杀了姨妈。 并且,他还有另外一件怀疑的事情。 从他走进花园就发现了,这座宅子……和他进入游戏场之前探索的那座凶宅,实在是太像了。 如果把花园里的景致破坏掉,让它杂草丛生,破败不堪的狼藉,那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虽然池翊音并没有探索完整座凶宅,但他还记得大致的结构,并且越是比对,就越是怀疑两者之间的联系。 可令那座宅子凶名在外的故事,可与系统提供的不同…… 池翊音记得童姚告诉过他,系统,是会利用语言艺术“说谎”的。 难不成,在他都没有察觉的时候,系统歪曲了他们的理解吗? 他转动着手上的钢笔,若有所思。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们杀了姨妈,就能通关了?” 李粒最先提出了自己的质疑:“十二年没人通关的副本,不会这么简单吧?” 是池翊音暗示自己知道姨妈的身份和额外的情报,李粒才将投死了阿四而不是池翊音,他现在想要回自己该得到的情报,否则…… 李粒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但池翊音却遗憾的摊了摊手,道:“我很想再多做些说明,但定格时间已到。” 话音落下,秒针跳过一格。 然后,整座宅子立刻重新活了起来。 与此同时,池翊音趁着副本刚刚重启,立刻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下了自己对管家、女鬼和姨妈的猜测。 管家和姨妈都顺利被收进了笔记本上一部分,让他可以进一步的控制管家为他做事。 可他所写的有关于女鬼的事情,却在他落笔的瞬间,就化为粉末消散。 女鬼回归背后灵状态,池翊音也终于得以睁开眼眸。 他抚过笔迹消失的地方,神情凝重。怎么会……对女鬼的猜测全错了? 但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留给池翊音。 姨妈笑着走向长桌,所有玩家都起身迎接,还有三个刚刚同样被定格的弟弟妹妹,也都笑嘻嘻扑向姨妈。 无脸仆从游魂一样无声无息的出现,迅速打扫干净阿四留下的血肉,撤掉椅子,更换地毯,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但池翊音敏锐的注意到,妹妹用得意又恶毒的目光瞥了他一眼,好像她知道些什么。 ——甚至可能就是妹妹策划的。 而那些无脸仆从…… 池翊音唇边的笑容消失,微皱着眉头看向弯腰更换地毯的仆从。 他注意到,仆从在蹲下身的时候,从地上捡起了一个东西,薄薄的,肉色的,像是被完好无损剥下来的人脸。 而在一众没有五官的仆从中,有一个人,赫然有了一张脸。 池翊音见过这张脸,它本来应该属于一名玩家。 玩家已死,脸却出现在仆从的脸上。 池翊音无意识的摩擦着修长手指,心里有怀疑已经成型。 直播前,叼着棒棒糖的少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池翊音,拨通了电话:“我要进【亲爱的家】。” “!!!” 对面顿时清醒了:“怎么可能?这个副本马上就彻底下线,最后一次运行也早已经开始……” 对面猛地意识到了什么,拔高了声调:“你该不会告诉我,你在看免费直播吧?你想利用免费直播随机抓取观看者投放进副本的规则进去?” “有何不可?” 少年笑意吟吟的看着镜头下的池翊音,恶意满满:“我想要知道,到底是什么人物敢假扮我。活下来的那个,才是真品。” 第15章 寒气从背后袭来,脖颈后微凉的触感像是窗纱拂过。 池翊音知道,女鬼就站在他身后,为了被阻碍的复仇而来。 只要他轻轻一动,就会头身分离。 他迅速向周围看了一眼,玩家们恍然未觉。看来只有他触发了女鬼,并且在背后灵状态下,只有他能感觉到女鬼的存在。 池翊音立刻做出了决断,他抽出红卡片,假装自己是为了看卡片提示,却在上面用钢笔另一端划下凹痕。 【杀了姨妈,你的仇恨就真的得到了了结吗?小姐,现在我就是你,我和你的心情是一样的,试着相信我怎样。】 尖利的指甲就抵在他的脖颈上,只要再向前一点,就会刺破他的肌肤。 但女鬼还是停了下来。 卡片上的笔迹逐渐消失,卡片重新恢复平整。然后,新的笔迹出现。 【凭什么!你妨碍了我,我不会再相信你。】 虽然说不相信,却愿意沟通……接受过新派教育的大小姐啊,其实是个有礼貌的善良人。 池翊音微微一笑,写道:【在管家面前,你没有救我,但是我依旧信任你,我们达成了合作不是吗?对你来说,姨妈晚死一天没有区别,不如给我这个机会,让我展示给你看。如果我失信,到那时再杀我不迟。】 想到刚才自己想要将女鬼写在笔记中却失败的事,他顿了顿,又道:【你有过无论如何解释,身边人都不相信你的时候吗?我现在就是这样的心情。】 这句话落下,池翊音瞬间皱了皱眉,对疼痛的厌恶浮现在他的眼中。 女鬼划破了他脖颈的肌肤,情绪激动。 但却没有杀了他,而是在缓缓后退。 周围的温度也开始回升。 红卡片上一切笔迹消失,好像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过。 但池翊音知道,自己刚从生死之间走过一遭,还顺带验明了自己的猜测。 最后一句话并不是他在向女鬼诉苦,而是因为他怀疑,当年大小姐不喜欢这桩婚事甚至亲手杀掉家人,或许,是因为她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可家人却不相信她所说的话。 池翊音将自己摆在了和女鬼同样的位置上,让女鬼瞬间想起了她自己的经历,这才勉强愿意信任他。 ——他很清楚,阻碍女鬼杀掉姨妈势必会引来女鬼的仇恨,但他却因此而有机会探明姨妈背后的真相。 两相权衡,他选了更有趣的那条路。 但就在池翊音收起卡片的时候,他忽然感觉自己小腿猛地被拽了一下,细密的寒意顺着向上蔓延,有什么冰冷柔软的东西握住了他的脚踝。 他僵了僵,随即慢慢低下头,猛地掀起垂地的桌布—— 小鬼趴在他的膝头,在黑暗中慢慢抬起头,嘴巴一路咧到耳根下面,眼睛弯弯,无声的冲他露出一个笑意。 但这孩子的脸……没有五官,只有充做眼睛嘴巴的窟窿,漂浮在黑暗里诡异渗人。 池翊音瞬间眼瞳紧缩。 [草草草!!吓死老子了,猛地对上满屏幕这个东西,差点当场去世!] [尼玛啊!我赶紧把腿抬到了椅子上。] “怎么了?” 李粒的声音传来。 池翊音立刻强迫自己恢复平静,当他抬眸看向李粒时,已经神色如常。 “没什么。” 他指了指自己的脚边:“不喜欢宴会的人,总是想要躲进什么地方吧?” 李粒顺着看去,池翊音的脚边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他眯了眯眼,却还是重新笑了起来:“看来池先生不仅洁癖,还有些内向啊。” 池翊音从容点头:“倒不如说,我只是更喜欢向内探索,毕竟向外有趣的事情太少,愚昧的人太多。” 李粒笑道:“像阿四那样?” 他借着举杯的动作,避开所有人的视线低声道:“你很清楚,在阿四的事情上我们做了交易,有关姨妈的真相……” 池翊音扫了眼手表,李粒会意,暂时离开。 当所有玩家都去围着NPC想要探听线索的时候,池翊音这才重新掀开桌布,慢慢向下看去。 血腥和霉菌的味道瞬间扑面而来。 桌布下面,如同另一个世界。 流淌满地的血泊在光线下微弱反光,蛆虫在黑红腐败的血液中蠕动,爬上浸泡在血泊里的手掌。 池翊音的视线顺着那蛆虫看去,却发现那手掌……他见过。 就在最小的那个弟弟来找他玩的时候。 但现在,那孩子却睁着大眼睛躺在地上,直直向桌布外面的池翊音看去,像两颗浑浊的玻璃珠。 他半张脸已经腐烂,露出皮下暗红色的血肉骨骼,血肉像是融化的沥青,泥浆般碎在血泊中。 不仅是这个孩子,池翊音还看到了另外两具尸体。 大一点的弟弟已经变成了一具干尸,蜷缩的手指像是鸡爪,而妹妹…… 她变成了一滩碎肉,像是被人乱刀剁碎成肉馅。 认出三具尸骸的主人后,池翊音心下一惊,不动声色的抬眸向周围看去。 三个弟弟妹妹还在活泼的围在姨妈身边叽叽喳喳,他们似乎很喜欢这个姨妈。就连对姐姐满怀恶意的妹妹,在姨妈面前都像个正常小女孩一般,天真又乖巧。 宴客厅里一片热闹,可桌布之下,却是三个孩子的尸骨。 其余玩家没有发现桌布下腐烂的血肉,注意力都放在了关键NPC姨妈的身上。 当池翊音再垂眼看去时,却只觉眼前一花,桌布下空荡荡。 没有空洞注视着他的眼睛,也没有血肉,只有落了灰的木地板。 ……这个副本的悲剧,从一开始就存在。 池翊音缓缓放下桌布,心情沉重。 这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或许所有人都无法通关副本——人如何才能让死者复活? 系统给出的提示一直在暗示玩家,只要完成了马家老爷的心愿,让一家人重归于好,就可以通关副本。 可问题在于,这一家人…… 早就死了。 只剩下尸骨被弃置在老宅中,腐烂至今。 到现在,池翊音也终于能够确认,这个副本里的马家,就是他之前探索的凶宅。 在现实中,那座凶宅有个著名的故事,当地人称之为“恨嫁”。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在百年前,凶宅的小姐被父母嫁给了自己不喜欢的男人,她在成亲当晚自杀,变成鬼魂回到家中,杀了父母亲人和所有佣人,就连当时在家里的宾客都没有放过。 惨叫声一直持续到天明,但周围的街坊邻居都以为这是婚宴的喧闹,只有一人觉得奇怪出门查看,却看到了倒映在窗户上穿着红嫁衣的人。 那女子满身红色像是用鲜血染就,站在窗户后面阴冷的注视着外面,而鲜血喷溅墙壁,将白墙染得血红。 那人惨叫,惊恐跑回家中,天亮后才敢出门。 当人们推开被重锁牢牢锁住的大门,尸体立刻倒了下来。他们看到的,就是层层叠叠堆了满地的尸体。 而有关宅子的传闻也传了出去,宅子墙上的血始终洗刷不掉,一张张人脸还印在墙壁上,狰狞扭曲,像是死亡前最后的挣扎嘶吼,令人见之毛骨悚然。 也有人说,每逢入夜十二点,就能听到从宅子里传出的惨叫求饶声,偶尔还能听到女子的哭泣声。 当地人都说,这是嫁出去的女儿在哭泣,女儿穿红色嫁衣在午夜十二点自杀,最为凶煞不可化解。所有进入宅子的人,都会被厉鬼杀死。 因此,从此再也没有人敢靠近这座宅子,它也就此荒芜了下来。 池翊音在现实中得知的故事,与系统给出的副本提示存在很大的偏差。虽说他并不信任系统,但传闻本也有夸大和不实的成分,或许两边的故事都半真半假。 但唯一的真实是—— 那个家族里的小姐,确实因为婚事而死亡。 而导致了这一切的人,就在他的眼前。从姨妈带着婚约上门开始,整个家族就被拽向了死亡的旋涡。 寒意顺着脚踝一路慢慢向上蔓延,池翊音掀了掀眼睫,视线冰冷的看向长桌对面的姨妈。 姨妈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还在和三个孩子笑着讲自己的故事,听得他们惊呼声连连。 但当池翊音定定注视着姨妈时,姨妈很快就有所察觉,她看过来的视线里满是笑意。 因为池翊音出门迎接姨妈又救了她一次,所以对于姨妈而言,在几个“姐姐”中,池翊音的初始好感度是最高的。 “玉泽,忙着和几个小的说话,一时都没有顾得上你。” 姨妈歉疚的站起身,朝池翊音走来:“你都没有和姨妈说说,在沪上读书的时候怎么样?有没有喜欢的男孩子?” 姨妈这一动作,其他所有玩家的视线都齐刷刷向池翊音看去,饱含疑惑和嫉妒。 池翊音视若无睹,只平静的站起身道:“我的事情不着急说,姨妈,你还没有见过我母亲吧?正好我也要去看看母亲的病情,一起?” 姨妈皱了皱眉,有些厌烦,她看起来并不关心自己姐姐的病。 但池翊音这样说,当着小辈的面她也不好拒绝,便硬挤出一个笑容:“好。” 虽然池翊音并不喜欢姨妈,但却很满意从姨妈这里借来的势。 管家根本就没想让“姐姐”见马家夫人,如果他们现在去探查,就相当于宴会没有结束、长辈还在的时候离席,说不定又要触发些什么。 池翊音虽不畏惧,但也懒得多生一事。 不过有姨妈在,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姨妈带着池翊音走向管家,询问夫人现在的位置,管家恨恨的看着池翊音,好像在责备他额外生事。 但碍于姨妈的存在,也因为池翊音已经控制了管家的一部分,管家没有办法,只能躬下身,恭敬的请他们随他离开。 玩家们眼睁睁的看着池翊音领先自己数步,愤恨和嫉妒遮都遮不住。 他们本来也想跟着池翊音一起走,却被无脸仆从拦了下来。 这些健硕的仆从在宴客厅四周围起人墙,沉默却强硬的拒绝玩家离开。 本来想要离开的玩家,也都被依旧留在宴客厅里的三个弟妹缠上。 “姐姐,你要去哪里?” 妹妹笑着拽紧了玩家的手,玩家疼得龇牙咧嘴,低下头就看到自己满手都是血,皮肉消失,只剩下森森白骨。 “宴会还没有结束,姐姐要是就这么走了,可太没有礼数了。” 大一点的弟弟拦在门口,咧开嘴冲玩家微笑,却露出了满口獠牙,声音粗粝沙哑:“不想多陪陪我们吗,姐姐。” 李粒心脏一突,察觉到不对,立刻就想要砸窗离开,这是鸿门宴! 但他刚跳上窗台,就感觉有冰冷的手臂抱住了自己的腿。 他一低头,正对上一张青白没有血色的脸。 孩童冲他咧开了嘴,那双眼珠空洞无神,像是浑浊阴冷的玻璃珠。 “姐姐,陪我玩……” …… 离开宴客厅之后,池翊音才发现外面天色黑得很快,明明还不到六点,却已经一片漆黑。 宅子里已经点亮了大红灯笼,一排排望去真有富贵气象。 可映衬着白墙黑瓦,在池翊音看来,却像是他曾在凶宅看到的涂抹满墙的血迹和手印。 好像这不是红光,而是满宅子泼洒的鲜血。 管家很快就把二人带到了马家夫人的房间前。 如同池翊音所猜测的,除了地位尴尬的姐姐,马家所有家庭成员都住在主楼里,而马夫人的卧室,穿过宴客厅后面的游廊就到了。 就在池翊音想要推开门时,管家却猛地伸手过来,“砰!”的一声拍在了门板上。 他阴恻恻的看着池翊音,咧开嘴笑着道:“大小姐,夫人重病,您可要小心啊……别惊动了夫人。” 姨妈也嫌弃的看着房门,先捂住了口鼻,似乎知道些什么。 池翊音从容微笑:“不需要你操心。” 他伸出去的手掌在门把前停了一瞬,随即又坚定下来,推开房门。 “咯吱……” 房门好像撞到了什么,发出骨碌碌的声音,像是头颅在木地板上滚动。 第16章 不等池翊音看清门后的形象,一股难闻的味道就先顺着门缝冲了出来。 中药的味道混杂着长久没有通风的霉菌味道,甚至还有丝丝缕缕的血腥气掺杂在内。 池翊音曾经在年老将死的老人房间里,闻到过这种味道,如同象征着迟暮和死亡,令人本能的心生厌烦。 “玉泽,我们看过你母亲就走好吗?姨妈还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姨妈轻轻拉住了池翊音的手臂,极为抗拒踏进这房间,想要带着池翊音离开。 房间里没有开灯,一片昏暗。 但是借着红灯笼的光,池翊音还是看清了门后的场景。 原本奢华的家具摆件倾倒在地,地毯窗幔搅成一团,到处都杂乱得无从下脚,而门后凌乱滚动的,是散落在地的酒瓶酒坛。 地上洇染了一大片红色的液体,池翊音本以为是血,但他仔细嗅了嗅,才发现那其实是酒。 ——这片地区最著名的特产之一,女儿红。 【关键物品触发:女儿红。 从女儿刚出生便选好酒深埋地底,到女儿出嫁时再挖出来招待宾客,这是古树镇的习俗,象征着家族对女儿的祝福与重视。】 但是现在,这些酒却被母亲自己挖了出来,拒绝见自己的孩子们,却躲在自己的房间酗酒,喝光了本应该在女儿出嫁时启封的酒。 池翊音刚迈开脚步,就撞到了地上的酒瓶,发出骨碌碌的滚动声。 他皱眉看向管家,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管家却嗤笑一声,声线冰冷:“身为马家夫人,就应该为马家的兴盛做贡献,如果不能让家族兴旺,那就不配这个位置。” 说罢,管家向姨妈一躬身,转身便走向了宴客厅的方向。 姨妈看起来很想和管家一起离开,但碍于池翊音在旁边,她也知道不能在子女面前说父母的坏话,便强逼着自己露出一个笑容,道:“玉泽,不是说要看你母亲吗?来吧。” “我们看完便走,不要打扰你母亲休息。” 说着,她牵着池翊音,主动走进了房间。 这是典型高门大户的主宅模样,与池翊音在百年之后看到的荒凉废墟不同,屋子里到处都放著名贵摆件,却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灰,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来打扫了。 池翊音甚至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某些虫蚁爬行的声音。 这不该是一位富商夫人应有的居住环境。 他的眸光暗了暗。 除非……这位夫人做了什么,才使得家中几个孩子都不来看望她,就连家中仆从都对她如此苛待。 怪不得姨妈不来看望自己的姐姐,她一定是知道些什么,清楚马家夫人根本不是生病。 生病之人怎么可能会酗酒到这种程度?或许,马家夫人是知道了些事情,打击之下变得颓废? 透过床幔纱帘,池翊音隐约能看到一点模糊的人影,轮廓倒映在帘子上,红色的光影显得那看起来不太像是人,反倒更像是尸骸。 姨妈走到一半就不肯走了,冲池翊音强装笑颜,道:“我就不过去了,你母亲生病不喜欢见外人,这个时间,看样子是已经睡下了。玉泽你和你母亲打个招呼便走吧。” 姨妈不想让他掀开帘子,甚至当他靠近床幔的时候,还紧张的攥紧了衣角。 池翊音眯了眯眼眸,心里生出疑惑。 他嘴上答应着姨妈,脚步轻轻逐渐靠近着红木拔步床,似乎准备接受姨妈的建议。 但就在姨妈长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池翊音立刻抓紧那瞬间的机会,一个箭步冲向拔步床,同时一手扬起了床幔。 姨妈惊恐的尖叫声响起:“别,别看啊啊啊!!!” 池翊音瞳孔紧缩,僵在床幔前。 他看到,躺在丝绸锦帛间的,根本不是他想象中雍容优雅的马家夫人,而是…… 一具女性干尸。 在掀开床幔的瞬间,不少蝇虫嗡嗡作响的冲了出来,同时冲出来的,还有被掩盖的腐烂臭气,令人作呕。 干尸身上穿着上好的丝绸衣料,脖子上还带着玉项链,但长发干枯凌乱,看起来生前最后的时光过得并不好。 而她双手死死的捂住自己的脖子,手掌都已经干瘪佝偻如风干的鸡爪,大张着嘴表情狰狞,已经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窝黑黝黝的向上看去,死状极为痛苦。 猝不及防下女尸空荡荡的眼眶直视,直播前不少人都被吓了一跳。 [卧槽吓死老子了!刚才都直接把手机扔出去了。] [草草草!!!呕,这也太恶心了,像个鱿鱼皮一样,呕。] [不是,主播到底是怎么打出这个支线的?我看过这个副本很多直播,但真的第一次看到这场面。] [啊?马家夫人死了???那还通关个屁啊!妈都死了有什么家了?] [这,这位主播到底是谁啊,瑟瑟发抖……这也太恐怖了,嘶,汗毛都立起来了。] 姨妈的尖叫刺得池翊音耳膜疼,但他在最初的惊愕过去后,便迅速镇定了下来。 他抖开西装口袋里折叠好的手帕包在手上,开始上手检查干尸的脖子,甚至掰开干尸的嘴巴,凑近去向里看。 这一幕将观众们看得目瞪口呆,尤其池翊音伸手探进干尸的嘴巴里找什么东西时,更是让他们头皮发麻。 [这主播在现实里是法医吗?他看到这种形状的干尸都不害怕的吗?] [之前我没觉得有什么,但现在真的,我吃着东西呢,直接吐了,呕!] 因为干尸的双手一直伸向脖子,这说明她很可能是死于窒息。 见姨妈被吓得还没有回神,周围也没有其他NPC阻拦,池翊音当机立断调查起了马家夫人的死因。 是意外,疾病,还是他杀? 这决定了女鬼的仇恨对象里有没有这位母亲,或许可以根据这条线索,找出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从确定马家宅子就是他去过的那座凶宅后,池翊音就怀疑起了副本的通关条件。 如果他在现实里听到的那个故事是真的,那以女儿被逼迫嫁人的事来看,马家很难重新和睦——更何况,他已经看到了除了马家老爷之外所有人的死亡。 马家大小姐已经变成女鬼,三个弟妹的尸骨就在宴客厅的桌子下面,马家夫人死在自己的房中变成了干尸…… 和睦?呵。 池翊音在干尸嘴里碰到了异物,用手帕包着掏出来后,当他看清那东西,瞬间便了然了马家夫人的死因。 “姨妈……” 他站直身躯,刚准备喊姨妈询问的时候,却听到自己背后猛然发出“砰!”的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姨妈的尖叫和疯癫呢喃声也都戛然而止。 池翊音还记得自己身后有女鬼,没有贸然回头,反而垂眸向地面上看去。 一个球状物,缓缓的滚了过来。 就像弟弟手里的皮球,碰到池翊音的鞋子,停了下来。 他先看到的是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球状物在地板上晃动了两下,终于停下来,静止不动了。 然后,那团黑色散了下来,露出一只睁得大大的眼睛,朝上死死的看着池翊音。 [卧槽!!!!滚!莫挨老子!!!] [妈妈,妈妈有鬼啊!!] [这副本是怎么回事?说好的合家欢呢?为什么会这么恐怖啊!] 而池翊音这时反应过来,这根本不是皮球,分明就是姨妈的头! 就在他检查干尸的时候,有某个存在硬生生割下了姨妈的脑袋。 那黑色,是姨妈散下来的头发,而她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恐惧。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大红灯笼的光从外面透进来,照映在地板上,像是一地的鲜血。 房间里死一样的寂静。 周围名贵木材的家具此刻并没有给房子增添一点富贵的气息,反而带来沉沉的压迫感,令人无法呼吸。 一道影子猛地从窗外闪过。 池翊音看到地上的投影便立刻抬头,但只看到窗户外残留的红色衣角。 他当机立断迈开长腿追了出去,却猛地撞进红色灯笼的海洋。 ……整个宅子,到处都悬挂着大红灯笼,却半分喜气也无,红得诡异而阴森。 不管池翊音向哪个方向看去,都只能看到一盏盏红色灯笼,黑白两色的徽派大宅好像被鲜血泼洒的地狱,灯笼晃动间光影摇动重叠,如无数鬼影绰绰。 好像整个宅子里到处都游荡着鬼魂,他们呆滞的在此徘徊,无法离去也不知归途。 他们在红光下若隐若现,青白的脸色带着死人的阴森感,呜呜咽咽的风声穿行过游廊,如群鬼夜哭,不知疲倦。 但池翊音只是在房门外顿了顿,便大跨步追向那道人影闪过的方向。 他拨开一盏又一盏的红灯笼,像是在从群鬼拥挤中艰难行走。明明应该轻盈的灯笼,却无比沉重,好像每个都有成年壮汉那样沉。 红纸糊做的竹编灯笼,上面赫然贴着大红字“囍”,烛光跳动火舌舔舐,好像厉鬼想要将他烧死在此。 但池翊音还是越过铺天盖地的红色,隐约看到了矗立在一片如血殷红中的身影。 那女子穿着旧中式的嫁衣,长裙曳行于地,头戴金冠步摇,轻晃婀娜,背对着池翊音而站看不清她的脸。 可池翊音却连犹豫都没有,立刻扬声喊着那女子:“马小姐——!” “马玉泽。” 池翊音眸光平静无波,放轻了声音向那嫁衣女子问道:“你不想嫁人,是吗?你想要的根本不是什么家庭和睦,你只是想要自己的自由人生。” 对鬼而言,最忌讳的是什么? 生前的记忆,死后的名字,死亡的原因。 常年探访闹鬼之地寻找灵感的池翊音对此很清楚,但他依旧毫不犹豫的喊出了嫁衣女子的身份,直言不讳她的生平。 池翊音话一出口,整个大宅内的温度急剧下降,如冰窟般阴冷。 他甚至看到了自己说话呼吸时吐出的白雾。 而周围的绰绰鬼影,迟缓却整齐的缓缓转过身,从四面八方用空洞黝黑的眼窝齐刷刷的看向池翊音。 池翊音长身鹤立,如古井无波,静静等待嫁衣女子的回答。 同时,他的手掌悄无声息的握住了口袋里的笔记本。 浓重白雾间,嫁衣女子缓缓转身,看向池翊音的方向。 那一瞬间,成百上千盏大红灯笼,齐齐从半空中断裂,坠向地面。 整个血红色的大宅坠入黑暗。 下一秒,火苗燎烧着灯笼,红色在顷刻间如蜿蜒流淌的血液铺散满地,血海无边。 而嫁衣女子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红色指甲尖利如刀,矗立于血海之中。 她盖着血红的盖头,看不清她的面容,风吹过撩起盖头一角,只露出她惨白没有血色的下颔。 可池翊音却仿佛能够感受到,她的目光正透过红盖头,直直的看向自己。 血色笼罩大宅,群鬼狰狞,嘶吼着从四面八方扑向池翊音——! 第17章 电光火石之间, 池翊音迅速抽出笔记本,书页哗啦啦翻动,停留在记录着管家的那一页。 【鬼魂要毁了马家, 忠心耿耿的管家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他就算是死,也要和鬼同归于尽。】 钢笔落下, 管家的身影瞬间出现在池翊音身后, 他的脸上还残留着惊愕和迷茫,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但根本不留给管家想清楚的时间, 他的身体就根本不受自己的控制, 立刻飞速暴涨成池翊音见过的巨大骷髅模样, 然后毫不犹豫的冲向血海中的嫁衣女子。 四周的鬼魂见状,立刻向嫁衣女子聚拢过去,将她护在中央, 和管家骷髅厮杀在了一起。 嘲哳粗粝的声音此起彼伏,厉鬼在向管家发出警告。 但管家的动作根本不受他自己的控制,而是像个提线木偶一样, 被池翊音笔下的内容操纵着左右拼杀。即便管家内心想要逃跑,却反而更猛烈的冲向嫁衣女子。 围魏救赵。 鬼魂专注于保护嫁衣女子, 便疏于看管对付池翊音, 让他刚刚的危局瞬间解开,有了喘息的时间。 但同时他也很清楚, 局势稍纵即逝,如果看到优势不赶快抓住,很快就会被对方反抓住机会逼进死亡。 抓住这一点空隙,池翊音一行行快速写下他需要管家为他挡下的攻击。根据管家性格做出最合理的排布, 放大管家愚忠的性格,故意削弱管家欺软怕硬的一面, 再在关键之处做出微小的修改,方向和速度都由他来操控。 于是,凶恶的管家就变成了池翊音手中的工具,像个忠心耿耿的仆人一样辗转腾挪,将池翊音密不透风的护在骷髅中间。 厉鬼啃噬着管家的骷髅身躯,骨骼不停的发出断裂的声音,引得管家痛苦恐惧的哀嚎,不断发出“呵呵”的气音,骨头被寸寸碾碎,狼狈不堪。 但池翊音却始终没有停下自己的笔。 他在骷髅被迫的保护下安全无虞,目不转睛的看着嫁衣女子,试图从她身上的穿戴和微小的动作来分析她的生前死后。 幼年时突然拥有了奇怪力量之后,池翊音从某人那里得知,这是自己的血脉在觉醒。而多年的反复探究与实验,让他对自己的力量操纵自如。 想要让厉鬼为自己所用,就必须要搞清楚鬼魂的成因。 喜憎,执念,因果。 如果不知道这三点最重要的要素,池翊音就无法成功将厉鬼写进自己的笔下。 在最初猜错,就会像之前分析女鬼之时,写上去的文字消失。但如果在中途分析错误,将错误的结论写在笔记上,原本已经被部分封进文字里的厉鬼就会挣脱反噬,甚至置他于死地。 越强大的厉鬼,经历越复杂的人生,越不容易被写进书里。 就像是女鬼马玉泽这样的存在。 池翊音暂时还不清楚导致她死亡甚至屠杀满门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不过有些真相已经初见端倪,让他找到了合适的切入点。 这是一把双刃剑的能力,可以拥有无穷的力量,却也足够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好在池翊音一向很擅长分析人心。 他是足够优秀的小说家,知道如何根据笔下人物的性格安排对应的情节。 管家被他利用到极致,骷髅哀嚎着逐渐坍塌,已经是强弩之末。 而这时,池翊音也终于对嫁衣女子下了判断。 厉鬼的执念…… 不是怨恨。 是愧疚。 这是个足够冒险的决定,池翊音见过大多数厉鬼的执念都是怨恨,这甚至在他找到规律之后,已经变成了一道送分题。 “怨恨”是安全牌。 但是他信任自己的判断。 ——如果不是愧疚,对姐姐并不友好的弟弟妹妹,又为何能够继续存在于宅子里,而不是变成餐桌下的尸骸? 池翊音打定主意,钢笔郑重落下。 当最后一笔成形之时,文字上有红光一闪而过,却并没有消失。 同一时间,嫁衣女子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猛地抬头透过红盖头看向池翊音的方向,喉咙间发出凄厉的嘶吼声。 下一秒,她瞬间移动向池翊音,尖利的长指甲直指向他的脖颈。 但池翊音依旧从容不迫,钢笔在他修长的手指间轻盈转过一圈,又重新被他握在手里。 笔记本翻开到属于姨妈的那一页。 【姨妈想要找姐姐说很重要的事情,就现在!在马家夫人的卧室。】 句号圆满落下的瞬间,一直笼罩在池翊音上方的骷髅骨架,终于再也坚持不住,哀嚎着化为一摊碎骨崩塌。 嫁衣女子也已经冲到了池翊音的面前。 但他微微一笑,神情从容。 然后——消失在了原地! 嫁衣女子伸出去的手扑了个空,只剩下一摊白惨惨的人骨骷髅摔进她身前的血海中,溅起一片涟漪血珠。 同一时刻,池翊音出现在了马家夫人的卧室中。 四周重新归于安宁和黑暗,没有血海,也没有厉鬼。 池翊音静立半晌,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笔记本收好,重新放回了衣服口袋中。 直播间里,已经是一片寂静,很久都没有人发弹幕。 直到池翊音脱离险局,观众们才终于回过神来,一直紧绷的心脏也慢慢松懈了下来,开始有人发起弹幕。 [以前的直播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刚才的血海!从来!那到底是什么?有大佬知道吗?] [啊……这都没死吗?这个叫池什么的也抗活了,失望。] [卧槽卧槽卧槽!!!我已经快要不会说话了,厉鬼追杀都能完好无损的离开,还顺便借女鬼的手搞死了管家?最后那个瞬移是借助姨妈完成的吗?我全程除了卧槽,完全不知道该说点其他什么了。] [大佬实力,恐怖如斯。我这次算是相信了,他绝对是晨星榜或者天榜上的老玩家,这一套操作也太丝滑了!] [唔……他那个笔记本,是特殊道具吗?有谁认出来这个了吗?] 池翊音虽然知道有直播的存在,但是他并不想因为担忧在直播前暴露自己的力量,就束手束脚,那样乐趣就相当于砍半。 他深谙人心,知道面对他们无法理解之物时,会本能的按照他们理解的东西去解释。不需要他过多说明,只要他自己大方坦荡,看不出破绽,那其他人就算看到,也只会自己给自己一套解释。 就算真的有人认出他的力量,他也毫无畏惧,甚至隐隐有些期待。 那将会是棋逢对手的酣畅一战。 而在见过那位嫁衣女子之后,池翊音也明白了为何自己会被拉进游戏场,出现在这个副本中。 ——因为时间地点的完全重合。 副本刚开始的时候,他也恰好在凶宅,游戏场和现实重叠,他因此出现在了这里。 但是没想到转了一圈,他依旧在自己的取材地。看来这次的新书,是势在必行了。 池翊音含笑看了眼手中的钢笔,将它别回了西装上衣的口袋中。 可当他的视线漫不经心的瞥过周围时,却忽然愣了愣。 这里和他离开的时候,有了很大的变化。 房间不再是无人清扫的凌乱破旧,而是暗香浮动的富丽堂皇。刚刚还积攒了厚厚一层的灰尘已经荡然无存,地面上也没有到处滚动的酒瓶酒坛,一切都焕然一新。 池翊音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大跨步走向床幔,却发现之前的干尸也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呼吸平稳安睡的马家夫人。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不对,他的力量并没有这种效果。他可以根据自己看透的非人之物部分性格,来操纵非人之物为他所用,但却不会更改生死和已经发生的事实。 如果马夫人确实已经死亡,那就算他去群鬼中走过一遭,也更改不了这个事实。 除非……是副本或者其他厉鬼,改动了这里。 “玉泽,你也看过你母亲了,我们走吧。” 姨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弟弟妹妹们还在宴客厅,等会他们找不到我们,又该闹了。” “让你母亲睡吧,不要吵醒她。” 池翊音控制着自己的速度,缓慢的转过身去,避免了自己猛地回身正对鬼脸的惨剧。 而站在不远处的,确实是刚刚被砍掉了头的姨妈。 她没有了之前的紧张惶恐,看起来好像真的只是关切小辈的姨妈,留足了母女相见的空间,又担忧姐姐的身体而好心提议。 如果池翊音笨一点,没有亲眼看到姨妈的头颅,或许他就相信了。 不过看到姨妈眉眼间隐隐流露的急切和欲言又止,池翊音也暂时没有过多纠结于宅子里的改变。他点了点头,跟上姨妈向外走去。 大宅里的红灯笼依旧高高挂着,烛光随风摇晃,在黑暗中红得突兀惊心。 但刚刚的厉鬼却都消失不见,好像池翊音的所见不过是他自己的错觉联想。 昏暗的红光下,庭院空无一人。 只有姨妈挽着池翊音,穿过游廊走向宴客厅。 池翊音注意到,姨妈一直换着咬嘴唇,鲜红的口脂蹭到了惨白的牙齿上,映衬着红光有种茹毛饮血的恐怖感。 她在紧张焦急,她很清楚自己将要说的话,会让马玉泽生气。但即便从此和这个侄女决裂,她也要说出来。 为什么,利益吗?远远超过交好马玉泽或马家能给她带来的利益? 池翊音立刻在心中对姨妈做出了性格侧写。 而姨妈也在经过假山时,终于咬牙下定了决心。 “玉泽,你也到了该婚配的年龄了,有没有考虑?” 第18章 姨妈攥住池翊音的手极为用力, 像是害怕他不同意而跑掉。 “玉泽,你都是这般年纪了,不嫁人的话, 其他人会说闲话,说你在沪上的学校里和人怎样了的。” 姨妈劝得苦口婆心:“你信姨妈的, 姨妈是过来人, 外面人会说的多难听,姨妈是知道的。” 外面人?闲话? 池翊音发觉了姨妈话语中的怪异之处。 姨妈为什么会这样劝说他?一般人在劝其他人时, 会选择对方最在意的事情作为切入点。而在姨妈看来, 马玉泽是不光彩的, 她有缺点,必须要用结婚来覆盖掉。 他迅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闺房里的布置,管家和仆从们之间的对话, 女鬼的反应,以及他在现实中听说过的传闻。 这是个对女子依旧苛刻的年代,甚至连与家人以外的男性说话, 都会引来流言蜚语,妨碍女子名声。 池翊音可以很确定, 马玉泽并无孩子, 那最可能的闲话,就是她与男子接触了, 并且姨妈还提到了学校……是认为她在学校与人交往了吗? 但马玉泽才刚刚回到家中,姨妈就立刻登门,几乎是前后脚的时间里,闲话不可能在古树镇传开。 唯一的解释, 就是在马玉泽回家之前,就已经有流言了, 而她被急叫回家,很可能也是因为这件事。 “姨妈,那些人都是怎么说我的?我什么都没做,怎么会有闲话?” 即便心里已经大致有了定论,池翊音依旧不动声色,他故作委屈的反扣住姨妈,道:“我和姨妈这么亲近,有什么话是姨妈不能告诉我的?” 姨妈却只是摇头叹息:“玉泽,你还小,你不懂,你做没做过根本不重要,流言杀人啊……” 见姨妈不为所动,池翊音又补了一句:“姨妈说得对,但我也得知道到底有多严重,才能考虑婚事。” 姨妈对马玉泽的婚事之热切,甚至比已经死亡的马家夫人,和不曾露过面的马家老爷都要积极,这让池翊音在起了疑心的同时,也猜测这桩婚事对姨妈自身利益的影响很大。 她或许并不在乎闲言碎语对马玉泽的影响,却一定会考虑自己的利益。 果然,姨妈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开了口。 池翊音猜的不错,最近几个月里,有关马玉泽的流言在古树镇愈演愈烈,现在已经到了不可抑制的地步。 最初的时候,是马家下人在买菜时和人闲聊,说自家大小姐在学校里谈了朋友,还是个富家少爷呢。 卖菜的又告诉别人,马家大小姐在外面上学时和人结了婚。听这话的人转头便说马家大小姐已经结婚生子,人家不稀罕古树镇小地方,高傲得很呢。 娱乐匮乏的年代,镇子里有地位人家的传闻,最能勾起人的好奇心。 可传到最后,却已经演变成了马家大小姐未婚生子,被男方抛弃,又做了百乐门的舞女,所以马家才不愿意让这个女儿回来,嫌她丢人。 还有小商人为了炫耀自己去过沪都,说自己亲眼所见,马家大小姐不仅是舞女,还做些伤风败俗的生意。 流言越传越广,最后重新传进了马家老爷的耳朵里。 他大感丢脸,和夫人大吵了一架,指责夫人教养不力,同时要求马玉泽立刻滚回家里,不要再给他丢人现眼了! 姨妈叹了口气,道:“玉泽,你乖,听姨妈的,嫁了吧,啊?” 整个院子的温度都在急速下降,空气中恍然传来女鬼愤怒的嘶吼和指责。 池翊音甚至看到假山附近的植物迅速枯萎,郁郁葱葱的草木变成了漆黑一团散发着臭气的腐烂物,池水变得浑浊,锦鲤翻着肚皮浮上来,臭味充满空气。 短短时间,刚才还繁华富贵的徽式大宅,就变成了臭气熏天的死亡之地。 姨妈却对此毫无反应,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这桩婚事的好处,好像根本看不到周围的变化。 池翊音却很快就发现,现在这副模样的宅子,更令他眼熟。 ——这分明就是他本来探索的那座凶宅,几乎一模一样。 池翊音的表情严肃了下来。 他本来以为,这个狂欢游戏场是隔绝在现实之外的空间,他毕竟是个小说家,对此接受良好。但现在他却忽然意识到,或许是他惯性思维了。 他在现实里看到的凶宅,同样也是游戏场里的副本,这是否说明,其实游戏场和现实息息相关,甚至游戏场本身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现实?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会被拉进游戏场也并非偶然。 毕竟他引导过其余玩家说起过他们来到游戏场的原因,无一不是和死亡有关。 但池翊音却很确定,自己并没有死亡。 即便他的记忆消失了一部分,无法记起自己在凶宅里遇到鬼魂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无脚鸟胸针并没有任何异常,而自己的能力也还在。 他伸向西装外套上别着的胸针,若有所思。 【幸存者Z1001获取关键线索,触发剧情“她的嫁衣”】 系统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池翊音的思考。 随即,池翊音的眼前出现了一道道半透明模糊的身影。 那些人穿着马家仆从的衣服,径直从池翊音身前走过,眼神呆滞好像根本没有看到他的存在,自顾自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而庭院也重新显露出郁郁葱葱的模样,只是变成了半透明的影子,悬浮在破败的院子上,重叠时如同鬼影般诡异渗人。 院子角落里,几个仆人嘀咕着闲聊。 “老爷夫人今天怎么会吵得这么厉害?我刚才还看到老爷叮嘱马房的人备马,说是最近都不回家住了。” “现在镇上所有人都在说大小姐是个不知检点的,好像就因为这个,上个月老爷都没谈成那笔生意,对方取笑老爷连女儿都教不好,怎么可能打理好生意。” “好多人都说闲话,说马家是个窑子,都怪大小姐!” “什么新式学校,我呸!女子不三从四德,净想着去读书,能不出事吗?” “对啊,还不如大小姐没生出来过,连带着让我们这些在马家做工的人都没脸。街坊本来很羡慕我在马家做事,现在都嘲笑我是伺候妓子的!” “要我说,还得是二小姐,那才是大家闺秀,针线活做的特别好,认的字也少。” “对对对!” 管家出现,愤怒的踹过去,让仆从们赶紧干活别嚼舌头。 但还是有人忿忿嘀咕着:“自己不检点,还不让别人说了?” 前院也传来中年人愤怒的低吼:“让马玉泽给老子滚回来!让她母亲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把老子的脸都丢尽了,还想再毁了我马家的生意是吗!” 池翊音循声看去,隐约看到一个矮胖的身影上了马,这应该就是一直没露过脸的马家老爷。 画面一转,徽派大宅消失,老式火车站的模样隐约浮现。 大小姐一身新式西洋打扮,草帽长裙,拎着箱子下了火车。 可当管家叫破她的身份时,熙熙攘攘的火车站却安静了一瞬,周围的人全都停下了交谈,用不怀好意或好奇的目光看向大小姐,从头打量到脚,发出嘿嘿嘿的笑声。 不少人朝马玉泽指指点点,彼此交换着各自知道的情报,甚至价钱几何都谈到了。 马玉泽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茫然向管家询问。记忆中可爱亲切的镇子变得恶意,淳朴善良的人们变成了她不认识的可憎模样,那些向她看来的视线让她几乎想要重新逃离这里。 可管家却只是冷哼一声抢过马玉泽手里的箱子,阴阳怪气的让她赶快回家。 管家给车厢上了锁,马车开动。 然后他打开箱子,翻乱了里面叠得整齐的衣物和书籍,面目凶狠的嘀咕着“和男人的书信在哪里,结婚证明在哪”。 他翻到了马玉泽的身份证明和学校文件,粗暴的扯了出来,一把撕了个粉碎。 池翊音看到,在那些散落的碎片里,还有很多荣誉证书。 那是马玉泽努力学习的成果,却被管家轻而易举的否定抹消。 而箱子里一些贴身的衣物,也被听闻马家大小姐回来了而围过来的人看到,他们发出意义不明的笑声,视线落在那些衣物上,好像便幻想出了血脉偾张的场景。 管家怒极,扣上箱子神经质的朝路人挥手,大骂着让他们滚,马家的事情也是他们敢笑话的? 可周围的男人们反而笑得更开心了,彼此交换着只有他们自己懂的眼神。 被锁在车厢里的马玉泽忐忑而茫然,委屈的几乎要哭出来,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池翊音不舒服的皱了皱眉,内心满是厌恶。 对于自家女儿的流言,马家不仅不加解释,就连自家的下人都不加约束。而古树镇的人只听到街上的只言片语,便随便给人定了罪,为自己的幻想里的罪行而随便恶意嘲笑无辜的当事人。 池翊音已经意识到,他现在看到的这一切,都是早已发生过的事情。 时间无法倒流,过去无法改变,即便他愤怒厌恶也无济于事。马玉泽曾经遭受过的那些冤屈和眼神,也无法被忽略遗忘。 所以,你才杀了所有人吗?那些议论你的人,逼迫你出嫁的人,污蔑你的人……所以你才会满怀恨意,在自己成亲当晚,杀了所有人吗? 他们让你活不下去,你就把这份痛苦也还给他们。 池翊音克制不住的想起那座凶宅的传闻,直到现在,网络上在说起“十大凶宅”时,还有人会怒骂这座凶宅的杀人新娘心思太恶毒。 可没有人知道,在她“恶毒”的背后,分明是周围人对她的恶毒。 如果有可能,池翊音想要和当年的马玉泽面对面而坐。他不会劝她不该下死手,他只是希望,那个百年前痛苦绝望的新娘,能够在泄愤之后活下来,不要自杀。 不要……因为他人的恶意和过错,毁了自己本来光明的人生。 以那个年代对于女子的苛刻,马玉泽却还是能在艰难的求学环境中,打败其他人获得厚厚一沓的荣誉。 池翊音不由得在想,如果马玉泽逃离古树镇,在她余下的生命中,是不是可以成就更伟大的事业。 他如同亲眼看到了一颗星星陨落,无法绽放璀璨夺目的光芒。 “我听说,你们想让马家重归于好,给我父亲一个他喜欢的家。” 女鬼阴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这就是你们想让我接受的家吗?” 冰冷的气息吹拂在池翊音的脖颈后面,寒意顺着脊椎向下蔓延。 池翊音眼神暗了暗,没有在意自己察觉到危险而本能紧绷的肌肉,只道:“不。” “这是你绝不可以原谅的家。” 女鬼没想到池翊音会有这样的回答,猝不及防之下,她愣在了池翊音背后,已经缠在他脖子上的长发也停止了动作。 直播前的观众们愕然。 [他在说什么啊?他疯了吗!] [这个副本的通关要求就是完成马老爷的心愿,让马家重新和睦。他这么说不就相当于否定了副本吗?] [本来我看他领先拿到了剧情,还特别佩服他,但他这操作是真的过于迷惑了。不过副本竟然和一个小NPC谈心?他有病吧!] [唉,确实比较难选择啊,一边是不通关就死的副本,一边是身世凄凉的NPC。想想要是我被一群人这么误会抹黑名声,我肯定也受不了啊,而且还是那个时代……真的能逼死人。] [难选个屁!哪来的废物在这大发善心?这是赌命的游戏,你当游戏场在和你玩过家家呢?] [其实游戏场里很多副本都很惨,我也很同情他们,但这不是不做副本任务的理由。自己活还是无谓的同情NPC,玩家必须要分清楚。你不狠心,别人就对你心狠。] [完了,他要死了,甭想!踏马的他竟然开始和女鬼谈心了?这时候不应该劝女鬼接受吗?马家有什么不好?那个时候多少人饭都吃不上!她不事生产,马家金尊玉贵的养着她,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不少玩家愤怒的骂着池翊音,恨不得换自己进去劝说女鬼。 这可是钱啊,钱!只要通关副本,就能得到马家所有的财富,还能获得游戏场里的声名荣耀和系统奖励。但如果无法通关,就是死亡。 这么大的落差,是个人都看得出应该选哪个。怎么就偏偏这个池翊音瞎了眼! 但也有零星几个玩家心怀不忍,一名女玩家忿忿的直接打赏了100积分,留言支持池翊音。 [不管他最后的结局如何,光是冲他对女鬼的这份善意和帮助,我都愿意支持他!好人不该死!] 辱骂也是流量,不少人听说有个身份神秘的玩家拿着一手好牌主动寻死,都好奇的跑了过来,进入直播间。 池翊音的直播间排名很快就窜了上去,在直播大厅里处于流量最好的中央位置,还被加上了“强力推荐”的金框。 很多人都在等着看池翊音的死亡,迫不及待想要见证一副好牌被打烂的凄惨。 而几乎吵翻了天的直播间,也吸引来了系统的关注。 “……嗯?” 屏幕前,懒倦的男人掀了掀纤长眼睫,颇有些惊讶,百无聊赖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动。 “他没有选择马家老爷的心愿,反而注意到了女鬼吗?” 在屏幕光芒的映照下,那张俊美的容颜堪称是人类所能达到的极限,即便是创世者本身也无法创造出如此昳丽却锋利的美。 可他眉眼间却满是冰冷的残酷,好像对世间并无半点情感,即便有人死在他面前,也无法激起半点波动。 男人挺括肩膀上半披着一件长及地面的华丽衣袍,露出线条分明的脖颈和锁骨,结实流畅的肌肉线条下是绝对的力量感,身周强大的气场使得无人胆敢冒犯他分毫。 【是的。】 系统一板一眼的回答,语气却透露着低进尘埃里的恭敬:【幸存者姓名,池翊音。因在马家老宅身死,被自动判定为幸存者,正常登陆游戏场。预估通关副本概率:0.7%】 “你是需要维修了吗,0.7%?无法通关的概率是0.7%还差不多。” 男人低低的笑着,低沉磁性的笑声勾起胸膛间的一片震动。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隔空勾画着池翊音的身形轮廓,他注视着屏幕中的池翊音,眼中兴味渐浓。 而身处于大宅中破败现实和繁华虚幻中间的池翊音,却并不知道外界因为他而产生的争执。 池翊音站在原地,眉眼低垂,声音平静的劝着女鬼。 ——却是完全背离副本的方向。 “我要是你,就在杀了他们之后再永远离开古树镇,没有人会知道我是谁,我做过什么,而我也可以开启崭新的人生。” 池翊音轻声道:“马玉泽,你的死亡对世界无足轻重,你满怀悲愤死亡,可在你死后,流言蜚语不会停止。扑灭了一个火源,会有另一个起来——这就是流言。” “比起其他人,更重要的是你自己。” 女鬼错愕的听着池翊音的话语,从未有人对她说过,她做的事情是正确的。但…… 地面在颤抖,空气中气场紊乱,女鬼发怒。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说这种话,你……” 女鬼愤怒的指责带着哭腔,她歇斯底里的崩溃,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继续说下去,好像从前的一切只要稍稍想起来,就会令她痛苦不堪。 狂乱的风吹卷整个庭院,就连假山也被拦腰切断,滚落在地发出巨大的声响。枯枝杂草剧烈摇晃,池水波动。 好像女鬼混乱的情绪,也一如庭院中的狼藉。 池翊音有惊讶却并没有畏惧,他抬手挡在自己面前,拦下被风吹刮向自己的杂物。 但直到狂风渐渐低落下去,周围恢复了平静,女鬼最终还是没有杀死池翊音。 他能感受得到,身后那道一直注视着他的阴森视线,消失了。 只有本来重叠在庭院景致上的模糊重影,在慢慢消退。 半透明的仆从身影消失,管家和原本繁华景致的建筑也消失了。 慢慢的,只剩下昏暗无光的破败庭院,死鱼的腥臭味顺着风传来,枯死的草木像是张牙舞爪的鬼影。 池翊音皱了皱眉,有些奇怪。 虽然系统可能如童姚所提醒的,存在有故意引导玩家误会的情况,但他在现实中听到的传闻却不会被系统篡改。 即便传闻会有夸张的成分,但马家大小姐在出嫁当晚杀死了马家所有人这件事,是真实存在的。 池翊音在探索凶宅之前,做过充足的功课,还从地方志里找到了关于这件事的记载。 马家毕竟是富贵人家,在百年前的古树镇也是大户人家,马家的一举一动都被人关注着,发生在马家的事情也是古树镇历史的重要组成部分,地方志描述得很详细。 因为马家嫁女这样的大事,所以马家的很多亲戚长辈都尽数到场,和马家有来往的富贵人家也出席了婚礼,可这些人,却都没有逃过马家灭门惨案。 天亮时,马家剩下的只有一地尸骸。 并且在那之后,因为马家所有人都已经死亡,大量的财富空置,使得镇上一些人动了邪心,趁夜偷偷溜进废墟,想要翻找些值钱东西。 可在第二天,人们发现了这些人死不瞑目的尸体。他们瞪裂了眼眶,神情惊恐,好像看到了极为可怖的存在。 当地也因此流传起了马家女鬼的传闻,说那大小姐穿嫁衣在子时而死,最为凶煞,所有胆敢打扰她的人都会被她杀死。 如果这是真的,那到底还有什么是地方志也忽略掉了的细节,使得他猜错了有关女鬼的真相,激怒了女鬼? 池翊音皱眉沉思,却也松了口气。 因为前有书写失败的事情,所以他并没有将对于女鬼的后续猜测写进笔记里,而是先行验证。如果他写错了的话,这一次可就不是笔迹消散那么简单了,而是会迎来女鬼的反噬。 他既是真心为女鬼感到惋惜,想要让她过的更好,也是为了自己能够从副本里活下来。 池翊音对死亡不感兴趣,虽然他对通关条件的马老爷心愿不屑一顾,却也并没有让自己死亡的打算。 比起选择,他更喜欢一石二鸟的绝对胜利。 况且,他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没有完成,怎么可能去死…… 池翊音的眸光暗了暗,指腹摩挲着无脚鸟胸针。 女鬼虽然愤怒却并没有杀了他,这可和传闻中的凶煞不同。是地方志有误?还是说,他虽然有猜错的地方,却也猜中了一部分真相,使得女鬼动容,才没有下死手杀了他? 他立刻开始回想自己当时说过的话,在脑海中迅速与自己梳理出的真相意义比对,想要从中找出可能猜错的地方。 既然他有猜对的部分,那最明智的解决方法,就是退回到正确的部分,摒弃错误部分的思维,重新开始推导全部的真相。 但这时,池翊音敏锐的注意到,自己身旁的花草树木在慢慢舒展,从腐烂枯萎的一团,重新变得青翠欲滴。 池塘中翻了肚子的锦鲤抽搐着翻滚,随即一个打挺翻了过来,甩着红艳的大尾巴继续在浑浊的池水中游动,池水也渐渐清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百年前的旧影在消退,马家大宅重新恢复成副本中的模样。 池翊音立刻走回到姨妈面前,好像这段插曲并不存在,而是垂下眉眼,做出了和刚刚一样的神情。 下一秒,姨妈的声音响起:“玉泽你放心,姨妈不会害你的,姨妈是为你好。这次给你说亲的这一家,同样也是古树镇出了名的好人家,只要你嫁过去,不仅没有人再敢说你闲话,以后还能做官太太,荣华富贵。” 姨妈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刚刚被定格的身影重新动作,拉着池翊音的手苦口婆心,关怀备至。 “这门亲事,说起来都是马家高攀了,玉泽你嫁过去就是享福的命,何乐而不为呢?听姨妈的劝,不要倔。” 这一点和地方志上的记载相同,马玉泽嫁的,确实是古树镇的官员儿子。 姨妈带来的,就是这一桩婚事。 那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他听得清楚,女鬼骂他“你知道什么”,说明这里面必定还有他不知道的细节,因此才激怒了女鬼。 池翊音看向姨妈,若有所思。 如果马玉泽要嫁的是官员儿子,那对马家老爷来说,这场婚事是能够为马家带来利益的。这样不仅洗刷掉了马玉泽身上的污名,结亲后还能让马家的生意更上一层楼。 这样一来,姨妈的急切也就能说得通了。 姨妈嫁的是乡下豪绅,并且很多生意都与马家有来往,可以说是仰仗着马家。如果马家势大,那对姨妈一家也有好处,这是真实的切身利益问题。 怪不得姨妈在知道马玉泽回来之后,就立刻登门了。这是唯恐夜长梦多,有所变故吗? 不管马玉泽本身是怎么想的,她周围所有人都会因为她的婚事获利。 她就像是待价而沽的商品,被送出去换回马家的利益。没有人在乎她在想什么,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 池翊音冷笑,心中的愤怒让他几乎想要立刻把马老爷拽出来,痛揍一顿。 女儿被冤枉被误解,马老爷这个做父亲的不仅不保护女儿,反倒争分夺秒的想要把女儿卖出去,用婚事换马家利益,好像唯恐稍慢一点,女儿就掉价不值钱了一样。 这是一个父亲该做的事? 这也配被称为父亲? 这一刻,池翊音将自己代入了马玉泽,感同身受的愤怒,被关押在他魂魄中的凶兽咆哮着,想要冲出来毁掉眼前的一切。 不管是那些议论她侮辱她的古树镇人们,还是对她的遭遇冷眼旁观的马家,都统统毁掉,以死亡来忏悔他们所做的一切! 每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和眼神,都在将她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池翊音能够感受到自己胸膛中剧烈跳动的心脏,每一声都是愤怒的鼓点。 但他好歹还记得姨妈就在自己面前,只能深呼几口气,然后咬紧了唇瓣,靠着意志力强制自己恢复平静理智。 马家老爷夫人不在,姨妈为了她自己的利益急于求成,已经失去了冷静思考。因此,只要他用婚事刺激姨妈,就能知道姨妈本身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他需要从姨妈口中套出更多有关于马玉泽和马家的真相,还不能让姨妈对他起疑心。 在姨妈面前,他必须是马玉泽。 但池翊音还有一件事想不通。 ——官员的儿子,为什么会娶马玉泽? 从马老爷和姨妈的急切来看,这位官员在古树镇的地位举足轻重,谁和官员做亲家,就能够从官员那里获得切实的利益,引得人心疯狂。 这在马家看来,是一桩绝佳的好亲事。 可在官员一家看来,却并非如此。 池翊音并没有忘了马家所处的年代是百年前,这个时候,士农工商,门当户对。 就算马家有泼天的财富,官员也看不上粗鄙商人,不会贸然让商人之女进入自家门第。 如果是官员嫁女,或许要求还会放松一些,看在巨额钱财的份上松松口。 可这是官员的儿子娶妻。 在那个混乱的年代,很多官职几乎是世袭的,官员的儿子也会走仕途做官,因此妻子的身份就变得很重要。 虽然池翊音并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但他很清楚,这种情况,官员的儿子一般都会选书香门第或者同样家中为官的女子,这样才会对仕途有帮助。 但要与马家说亲的官员,不仅选了商人,还是名节已经受损的马玉泽。 虽然池翊音并不认为流言有多重要,也深知马玉泽是被冤枉的,她并没有做那些传闻里的事情。 可姨妈说的一句话却没有错。 流言,能杀人。 在那个年代,不乏有女子被污蔑后悲愤,不得以用死亡来证明自己的清白。甚至女子的家人都会逼迫女子去死或者出家,唯恐污了自家名誉。 对于官员来说,马玉泽本不应该在考虑名单里才对。但为什么如此急切的想要成亲? “姨妈,那你和我说说那家人的情况。” 池翊音故作动摇犹豫,向姨妈索取更多有关官员的背景。 “玉泽你愿意嫁了?” 姨妈有些惊喜,随即忙不送迭的向池翊音介绍起这家人的情况。 官员家有两个少爷,夫妇深爱大儿子,这次说亲的对象也是大儿子。 据姨妈所说,那位大儿子模样英俊,只比马玉泽大两岁,并且家中还没有妾室,是绝佳的好人选。 可姨妈介绍得热烈,池翊音心中却只想冷笑。 只因为流言,马家对马玉泽都能苛责至此,不仅马老爷为此大骂马夫人和马玉泽,就连管家和下人们也看不起马玉泽。 管家对马家忠心耿耿,他的态度最能体现出马老爷的态度。 他胆敢上锁车厢,撕毁马玉泽的身份证明,让她无法离开古树镇,一定是经过马老爷的授意。 可在这样的冷待之后,这样好的青年才俊,马家竟然还会想到马玉泽? 光是在仆从们的闲聊里就能发现了,现在马家更喜欢的,是二小姐。 也就是池翊音见过的那个心怀恶意的妹妹。 池翊音不相信因为流言勃然大怒的马老爷,会在重要婚事的考虑上真切的为马玉泽着想。 况且,马玉泽在成亲当晚发狂杀人的事,看起来也有隐情。 姨妈一定是隐瞒了什么,或者干脆说了谎。 “听说那位大儿子啊,都是请的古树镇最好的教书先生来家里,年轻有为,古树镇很多大人物都对他赞不绝口,他以后肯定能做出一番大事业。” 姨妈只要稍微想象下以后的光景,就笑得合不拢嘴:“到时候你做了官太太,姨妈也能借你的光,风光风光。” 池翊音挂上假笑,声音冰冷:“那姨妈,为什么人家会指名要让我嫁过去呢?妹妹也和他差不了多少,不是吗?我相信父亲不会在乎妹妹的年龄,如果对方愿意,他连自己都能同意嫁过去——只要有利可图。” 他的质问,让姨妈的笑容戛然而止。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神情也变得尴尬无措,似乎并没有料到马玉泽会注意到这件事。 但她还是强挤出来一个笑容,说:“应该是因为那位大少爷见过你吧,或许和你还是一个学校的学生呢?你们在沪上读书,不是经常能看到很多同学吗?” 池翊音却嗤笑,眼神极冷:“姨妈,你刚刚可是才炫耀过,那户人家请的都是最好的教书先生。现在怎么突然又改口,说和我是同学了?” 光想着如何用马玉泽牟利,却连谎言都变得如此蹩脚。是被利益迷了眼吗? 姨妈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模样扭曲,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池翊音还想说什么,但这时,一声惨叫却从不远处传来。 “啊啊啊啊啊——!!!” 池翊音眼神一厉,迅速循声看去,却发现惨叫声传来的地方,刚好是宴客厅。 温暖明亮的灯光从纸糊的窗户里透出来,一连串的血液飞溅,迸到窗户纸上洇染开来。 一道道身影投射在窗户上,模糊而混乱。 但一个人却在窗户后面停住了脚步,影子静止在窗纸上。 好像……看着池翊音,无声的在笑。 第19章 庭院里没有灯, 无脸仆从不知去向。 院子里的安静将宴客厅的喧闹更加放大。 惊恐的惨叫声,桌椅反倒的重响,愤怒的怒骂声, 以及无助的哭泣……窗户上映出男人持刀疯狂刺下的影子,鲜血飞溅。 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 应和着窗纸上模糊的身影, 像是一场置身事外的恐怖电影,展现在池翊音的眼前。 窗户后面的那道身影一直在盯着他, 对于危险的本能让肌肉紧绷, 随时做好了反击的准备。 “这, 这是怎么回事?” 姨妈同样看到了这一幕,惊恐的瞪大了双眼。 池翊音不由得朝她看了一眼,有些惊讶。 除了他之外的所有玩家应该都在宴客厅里, 不论现在是什么情况,都是与玩家有关。他还以为系统会像之前一样定格NPC,结果没有吗? 规则改了?还是……是他们自己在发生变化? 池翊音若有所思, 但还是出言安抚姨妈:“应该是弟弟妹妹又和仆人们在玩闹吧,姨妈别担心, 你先在这等着, 我去看看。” 姨妈连连点头,一副害怕的模样把池翊音往前推, 让他快去。 池翊音再次看向宴客厅对着庭院的窗户时,之前那道注视着他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也就是在这时,池翊音分辨出了其中一道声音的主人, 正是童姚。 “滚开!她是你姐姐啊,你怎么能这么对她!” “李粒!!!你踏马敢, 你竟然拿我当盾牌!” 童姚的声音失去了池翊音熟悉的冷静,在愤怒之余还有慌乱,隐隐有向旁人求助的意味。 池翊音本打算趁此机会在外旁观,趁玩家们惊慌时看清他们无意间流露出的反应,以此来掌握底细。但在意识到童姚需要帮助之后,他略一沉吟,还是立刻迈开长腿奔向宴客厅。 窗户上人影晃动,惨叫声响彻夜空,然后便没了声息。 【警告!幸存者肖已死亡,当前副本时间减少一天,倒计时94:01:09】 随着系统的公告,宴客厅里的众人似乎安静了一瞬,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更加激烈的打斗声。 而这时,池翊音也已经抵达宴客厅的门前。 身材壮硕的无脸仆从连成一排背手而立,环着宴客厅组成了一排人墙,沉默的阻拦里面的人出来。 当他们看到池翊音的时候,立刻就有仆从伸出手,抓向他想要将他扣下。 仆从孔武有力,壮硕得小山一样,一举一动都能引得地面震动,蒲扇般的大手仿佛能徒手撕开活人。 池翊音眼神一凛,一脚踩住旁边游廊的栏杆,借力一蹬便跃身而起,敏捷避开仆从伸过来的手臂,随即如游鱼一般,顺着仆从动作时露出的人墙缝隙突破,迅速与仆从擦身而过,冲向宴客厅大门。 仆从没料到池翊音会有这样的反应,笨重迟钝的转过身,想要再次抓向他。 但已经来不及了。 他立刻推开大门,凭借着修长的身姿在大门只露出一道缝隙的瞬间,便冲了进去,然后反手将门重重关上,刚好将仆从抓过来的大手关在门外。 “砰!”的一声,蒲扇大手拍在门板上,引来一阵阵震动。 而池翊音缓缓松了口气,后退半步远离了大门。他理了理西装上的皱褶,看到门板震颤时,眼眸中浮现笑意。 被关在宴客厅里的玩家们没有想到,本来已经不在宴客厅里的池翊音,竟然会主动送死冲了回来,当他们看清池翊音的身影时,一时间都有些呆滞。 直播前的观众们也疑惑不解:[他疯了吧?都已经不在NPC攻击范围里了,他为什么还作死跑回来?] [卧槽,嫌自己死的不够快是吗?他明明走了一步好棋,不在宴客厅里是多大的优势啊,和姨妈在外面相当于在安全岛了,怎么还逆行?] [又开始了,好牌打烂系列。我现在承认他不是新人了,这根本不是傻,是疯!!!我看他还真有可能是“教皇”,那已经是我见过最疯的了。] [之前我还在嘲笑他,但几次他都不仅活下来了,还触发了关键剧情……脸疼,现在已经不敢了。这绝壁是大佬操作。] 李粒刚把一个冲他而来的无脸仆从爆头,就发觉周围诡异的安静了下来,他擦了把手上沾满的鲜血直起身,就看到池翊音竟然站在大门处,正微笑着看着他们。 他瞬间眼瞳紧缩,看向童姚。 难不成,池翊音是为了童姚回来的?放弃了大好的局势反冲回来,竟是为了其他人,他是圣母不成? 不对,也有可能真的是屠夫夫妇。 还存活的玩家都发现了池翊音,他们的视线游离在池翊音和童姚之间,各怀心思。 而当池翊音转身看向宴客厅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满地的狼藉鲜血,还有个年轻人死不瞑目的倒在地上,整个胸膛被撕扯得稀巴烂,已经没了气息。 至于童姚,她被两个弟弟左右纠缠着,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比所有人都要狼狈。 小的弟弟死死抱住她的脚,任由她怎么踹也不吭声更不放手,大一点的少年从后面勒住她的脖子,即便她拼命想要扒开少年的手臂也无济于事,很快怒骂声就变成了嘶哑的气音。 童姚翻着白眼,眼看就要被勒死了。 池翊音大跨步越过地上的玩家和仆从的横尸,在快步向童姚时却有一道身影斜里冲出来,挡在了他的面前。 他定睛一看,正是妹妹。 妹妹身上漂亮的裙子已经被血污覆盖,嘴角还糊着一团血肉,被血液弄花的脸衬着咧开的笑容,让本来清秀的五官扭曲,显得诡异渗人。 她歪了歪头,看着池翊音轻声问道:“姐姐,你去了哪里,怎么不和我一起?” “姐姐,你是不喜欢玉兰了吗?” 妹妹说着,便要用满是血污的手抓向池翊音,她细细的声音有着古怪的力量,好像能迷惑人心,让被她注视的人产生诡异的幻觉,好像自己真的就是马玉泽。 池翊音的眼神空洞了一瞬。 他的眼前模糊出现了奇怪的场景。 妹妹坐在马玉泽闺房前的秋千上,抬头时眼神阴森的看向二层小楼,阴毒恶意如毒蛇吐信。而坐在窗户前梳妆的马玉泽,却对此无知无觉,在看到妹妹时还笑着冲她招手。 书房里,马家夫人夸赞马玉泽是个好孩子,读书识字样样不输男儿。书房外,妹妹的指甲抓破了手里的刺绣,本来要向母亲寻求表扬的脸变得扭曲,眼神愤恨。 车站前送行,母亲眼含热泪向火车上的马玉泽挥手告别,妹妹的眼睛里流露出羡慕和渴望,但随即都转化为愤怒的嫉妒。 寺庙烧香拜佛,马家夫人虔诚的跪在佛前,祈祷自己的孩子们一切平安。妹妹却咬破了手指,一笔一划的在蒲团前的地面上写:让姐姐死在外面,不要再回来了。 一幕幕在池翊音眼前飞速闪过,天旋地转中,好像魂魄也跟着旋涡一起被卷了进去,挣脱不得。 他咬紧了牙关,努力保持神智清明,暗暗将自己看到的场景努力记在心里。 但一副瞬间闪过的场景,却忽然吸引了池翊音的注意力。 妹妹溜进书房看到了姐姐的家书,擅自拆开时不巧母亲刚好走进书房,她没有责备妹妹,只是慈爱的笑着问妹妹能看得懂吗。 来自于母亲的打趣,却让妹妹感受到了屈辱和轻视,她大声说自己也是识字的,当然看得懂。 可当母亲询问信件内容时,不识几个字的妹妹只能硬着头皮慌乱硬编。她说,姐姐在沪上有了喜欢的男孩子,说不定以后会留在沪上,不回来了。 母亲失魂落魄,却强颜欢笑,说在沪上也好,玉泽是金凤凰,不该留在古树镇这样的小地方。 本来窃喜于这样就能独占母亲关注的妹妹,在惊愕之余更加愤怒,嫉妒母亲对姐姐的期盼关怀。 她气冲冲回到房间,丫鬟关心时,她便说——“姐姐心野了,在学校交了朋友,以后不回来了。” 池翊音瞬间睁大了眼眸,心中却透着寒意。 怪不得,怪不得马家会有流言传出去……最后逼得马玉泽名声尽毁的流言,源头竟然是妹妹随口编造的一句谎言。 当马家和古树镇上流言渐起时,妹妹一开始自知闯了祸有些慌乱,她走到母亲房前想要坦白,却听到了母亲的哭泣声和父亲失望的怒骂声,父亲说,玉泽还不如玉兰懂事。 这句话击中了妹妹,她在门前退缩了脚步,快意的笑了。 她意识到,只要姐姐的名声被毁,她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成为马家唯一的小姐。父母的宠爱,大好的婚事,甚至家财,全都在等着她。 妹妹闭口不言,不再解释流言,而是满怀恶意的关注着流言和父母对姐姐的失望。她得意的想,这下,姐姐终于能消失了。 池翊音恍然觉得自己其实就是马玉泽,无数冰冷的大手抓向他,周围的黑暗里满是窃窃私语和意味不明的怪笑声,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充满恶意,好像被群狼盯上的兔子。 委屈,愤怒,绝望,无助,恐惧…… 种种情感在他心中交叠,好像曾经马玉泽所有的情绪都在他身上重现。 就在要被旋涡吞没的时候,池翊音猛地咬住自己的舌尖,靠着痛意守住了一丝清明。他犹豫了一下,但手指还是伸向了无脚鸟胸针。 马玉泽,这就是你曾经的感受吗? 池翊音的眸光重新坚定了下来。 这样的家,谈什么原谅! 就在这样的想法出现在他脑海中的瞬间,在他看不见的身后,空气波动,一道红色的身影缓缓浮现。 女鬼神色复杂的看着池翊音,但当她抬头看到妹妹的脸时,眼神重新变得愤怒。 尖啸声在空气中响起,无形的声波一圈圈扩散开。 池翊音眼前的场景乍然破碎,旋涡消失,他的神魂开始恢复正常。 而妹妹眼神错愕惊恐的看向池翊音的背后,牙齿不自觉在打颤:“姐,姐姐……你怎么会?” 电光火石之间,恢复了清明的池翊音已经重新有了力量,他看着妹妹已经伸向自己眼眸的利爪,立刻猜到在刚刚短短瞬间的时间里,妹妹通过迷惑他的神智降低他的戒备,趁他沉浸在过往场景的空隙袭击他。 但妹妹没想到的是,姐姐的鬼魂就跟在池翊音身后。 在关键时刻,女鬼选择了帮助池翊音。 妹妹失去了对池翊音的迷惑能力后,局面瞬间反转。 他利落的拽住妹妹刺向他眼睛的手掌,手下用力,清脆的声音响起。 “咔嚓!”一声骨节折断的声音,令人牙酸。 随即,妹妹的一条手臂软软垂了下来,竟是瞬间骨折。 妹妹疼到五官扭曲,混合着错愕的惊诧使得她看起来如恶鬼狰狞。 眼看池翊音已经再次有了动作,妹妹不敢逞强,她恐惧的看了眼池翊音的身后,还是咬牙一用力,自己主动扯断了手臂从池翊音手里挣脱。 大量的鲜血喷溅出来。 池翊音皱了皱眉,厌恶的后退一步,不想让血液弄脏他的衣角。 妹妹恨恨的看了眼池翊音,随即转身便跑。 周围的无脸仆从立刻涌了过来,围绕着妹妹护送她离开。 不过,池翊音也并没有追上去的打算。 穷寇莫追。况且,他还需要留着妹妹,让他看到更多有关于马家的真相。 池翊音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所有玩家的关注,即便是正与无脸仆从缠斗的玩家也停了下来,错愕的看向池翊音。 前后不过十几秒的时间,池翊音竟然就轻而易举的解决了最难缠的妹妹? 看不见女鬼的玩家们都在猜疑中,对池翊音加重了戒备,只有李粒注意到了妹妹慌乱中脱口而出的那声“姐姐”。 他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看向池翊音背后的空气。 池翊音并没有时间去应付其他人,而是在摆脱妹妹之后就立刻快步走向童姚。 在小少年与池翊音对视的瞬间,被那双眼眸中无机质的冷漠惊到,下意识放松了对童姚的钳制,让已经开始力竭的童姚得到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池翊音没有给小少年留下太多反应的时间,而是直接一手拎起旁边的椅子,扬手就向小少年砸去。 小少年本能的躲避,反而放开了童姚。 看中这一瞬间,池翊音眼疾手快的直接将童姚拽向自己,让她跌坐到自己身后的地面,而自己直面向小少年。 “弟弟。” 池翊音缓缓向小少年扯开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眼神冰冷,声音低沉:“马磬,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趁着小少年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他顺手抄起餐桌上的筷子,细长的木棍在他手中灵活的翻了个花,如有生命一般。此时它不再是吃饭的用具,而是足以夺人性命的武器。 下一秒,筷子直指向小少年的喉咙。 “噗呲!” 筷子毫不留情的捅穿小少年的喉咙,血液喷溅两米高,整个天花板上都是迸溅的血珠。到处都是鲜血,狼藉残酷。 小少年没想到池翊音会如此果决,他不可置信双手的捂住自己的喉咙,拼命的想要堵住伤口,可鲜血还是从他的指缝中涌了出来。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对池翊音说些什么,却只发出“呵呵”的气音。 不论是宴客厅里的玩家还是直播前的观众,所有人都惊呆了,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直到孩童一声尖利的哭声,划破满室死寂。 原本死死抱住童姚双脚的弟弟,哭着冲池翊音扑上来,挥舞着拳头想要砸向他。 却被池翊音灵敏的向旁迈开两步,躲避过去。 【警告!幸存者池翊音,已触发“兄弟阋墙”,当前NPC综合仇恨值75/100!】 【黑暗中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你。在你看不到的墙后,忽略的角落,放松警惕的时刻……小心,他们要杀你。】 池翊音对刺耳的系统警报声无动于衷,只是一手握着还在滴血的筷子,沉静的看着小少年捂着喉咙缓缓跪倒在地,抽搐着摔进血泊中。 孩童哭泣着扑到哥哥身上,看向池翊音的眼神充满了仇恨。 但下一秒,小少年的身体凭空消失,孩童也跟着一起不见了。 恶意的视线落在池翊音身上,他立刻抬眸目光直射向视线的来处。 然后他看到,窗纸上的血液缓缓洇染,破开的小洞后,一只眼珠咕噜噜的转着,透过小洞向他看来。 外面那东西的影子投在窗纸上,在池翊音看过来的瞬间,烟雾般消失了。 三个弟弟妹妹全都离开了宴客厅,其余的无脸仆从也都僵硬的停下了动作,缓缓后退,牵线木偶般消失在了宴客厅里。 诺大的房屋里,除了满地的鲜血和遗留的尸骸,一切寂静无声。 池翊音缓缓收回视线,漫不经心的将手中的筷子扔回了餐桌上。 他理了理褶皱的西装袖口,又重新恢复成了优雅的绅士,好像刚刚在短短瞬息间先后击退弟妹的疯狂凶狠,都只是其他人的错觉一般。 他甚至在微笑。 直播前的观众,只觉得脊背发凉。 [这……真的是人,不是恶魔吗?] [太果决了,就算是我也会犹豫一下,这可是和自己的角色有血缘关系的NPC啊。] [刚才说主播是圣母的,你出来,你家圣母是这样的?血腥玛利亚是吧?] 只有某个少年,嘎嘣一声嚼碎了棒棒糖,笑了出来。 “没想到假冒我的人这么有趣,这是我没想到的……真假游戏忽然有意思了起来。” 他喃喃着摸出挂着兔子玩偶的手机,拨通了过去:“什么时候能进副本?” “马上了。” 童姚剧烈的咳嗽声打破了宴客厅里无声的对峙。 池翊音走向她,向她伸出手:“还好吗?” 看着伸平到自己眼前的手掌,童姚眼神微动,握了上去:“还好,谢谢。” 她的声音依旧沙哑,眼角还有窒息时的生理性眼泪,但因为池翊音的出现,已经开始恢复了平静。 “啪!啪、啪。” 漫不经心的鼓掌声传来,李粒扔下手里的尸体,向这边缓步踱步过来。 “真是感天动地的队友情,没想到你竟然会回来救她,池翊音。” 池翊音掀了掀眼眸,看了对面一眼后便不感兴趣的收回视线,低声向童姚问道:“我不在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 童姚坐在椅子上,看着满地的血液残骸还有年轻人的尸体,忍不住红了眼。 最开始池翊音和姨妈离开宴客厅的时候,童姚注意到了,却没在意。 她还记着池翊音之前欺骗了所有人的事,这令她毛骨悚然,分不清他到底值不值得信任,还是连她对他的信任也在他的计划之中。 对于远超于想象极限的智慧,人们将其称之为怪物,并以恐惧之名远离。 童姚也不例外。 并且她也想借池翊音看清姨妈。 但没想到,池翊音离开后,不知和姨妈说过什么的三个弟弟妹妹,就突然发了狂,开始攻击玩家们,而那些无脸仆从也忠心耿耿的跟着冲了上来。 杀了一个,还有下一个,那些仆从的数量好像无穷无尽。 玩家们顾虑着伤到NPC引发仇恨值,因此也束手束脚,不敢下死手,反而给了NPC可乘之机。 不仅如此,李粒和同伴一直在祸水东引,利用他们手里的特殊道具将NPC的注意力往其他人身上转移。 童姚愤怒大骂,李粒却耸了耸肩,表示系统并没有说不可以用道具,那就是允许。 一开始童姚还拼命想要护住另外两个新人玩家,但她很快自顾不暇,被两个弟弟缠上后,对方想要杀了她。 大一点的那个弟弟在她耳边说:‘死了的姐姐,才是好姐姐。姐姐,看在我们是姐弟的份上,你能帮我吗?用死亡。’ 而那个年轻人,就是在这时失去了童姚的保护,被妹妹硬生生用手顺着肌肉的纹理,将他的皮肉一条条撕了下来,扔进血泊中,像是被红油浸泡的手撕肉。 年轻人在剧烈的疼痛之下,绝望的死去。 只差一点,童姚也会死。 幸好池翊音及时赶来。 因为刚才李粒的所作所为,童姚恨极了这对搭档,因此拒绝公开分享情报,全部通过消息发给了池翊音。 她打字的手抖得厉害,还没有从刚刚的事情里完全平复下来。 池翊音看着消息,却露出了笑意。 他救童姚,最重要的目的就是童姚手里的情报,其次是因为他发觉玩家中隐隐有阵营对立之势,他虽然不惧孤身一人,但多个帮手也能有用不少。 在NPC和无脸仆从离开之后,空荡的宴客厅里,还活着的只剩下五人。 李粒和同伴已经鲜明表露了凶残恶意,他们就是为副本奖励来的,也不畏惧和其他人撕破脸。 而站在他们对面的,就是池翊音和童姚。 还有一个,是之前在火车上时主动找池翊音说话的女学生。 她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校服裙上还迸溅着碎肉,似乎被吓傻了。 池翊音的目光在落到女学生身上时顿了顿,起了疑心。 同样是无人保护的新人,为何另一个年轻人惨死,女学生却毫发无损?这一身血浆只是看着狼狈,可仔细看就会发现,女学生连个划伤都没有。 就连童姚这样的老玩家都受伤不轻…… 池翊音的眸光暗了暗。 “在火车上时,我还以为你是个新人,会帮童姚是因为傻。但现在看来,是我惯性思维了——屠夫夫妇。” 李粒拽过桌布,懒怠的擦着手上的血液,道:“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没猜对你们本来的身份。之前投死阿四,也是你故意激阿四主动开启投票机制的吧?因为你觉得,阿四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用‘教皇’当障眼法,反而把你的真实身份掩盖了过去,而猜对你身份的阿四,也因为你的故意引导而死亡——阿四到死都没想明白,其实在暗中主导一切是你,他是被你利用反而杀死的。” 李粒冷笑道:“可惜那时候我没有料到,狐狸阿四说的是对的。我却被你一句姨妈身份的真相而动摇,反而投了阿四。那最起码,姨妈的真相你总要告诉我吧?” 池翊音平静的看着李粒,好像对他所说的事情全然承认。 只有零星几个观众发觉了不对:[屠夫?不是啊,屠夫进的是另外一个副本。] [草,我才意识到,我们以为他是教皇,李粒以为他是屠夫……该不会到最后,他其实谁都不是吧?这根本不是二选一,而是两个都是障眼法?] 池翊音勾了勾唇,轻笑出声:“我可没有答应过你,会把姨妈的真相全都告诉你。我只是说,我知道而已。至于剩下的话……” 他歪了歪头,眉眼含笑:“是你自己以为的。” 李粒恨得牙痒,简直想要立刻重新回到投票的时候,这次他一定投给池翊音。 同伴看向池翊音的眼神也彻底阴冷下来,但他很快就收敛了自己的恶意,双手揣兜左右望了一圈。 “一,二……五个人。副本初始人数是十一人,现在正好已经到了半数的线下。” 同伴数了下人数,懒洋洋的道:“这次副本里有新人,会自动触发免费直播规则吧?” 李粒点了点头:“快了。” 听到两人的对话,池翊音皱了下眉,用询问的眼神看向童姚。 经过之前反复三次的危险又被池翊音所救之后,童姚已经彻底信任了他,在看到他的眼神后没有多想,立刻解答道:【粉丝数量一万以下的直播间都是免费直播,任何人都可以不花费积分观看。】 【但免费直播并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收取,当副本人数死亡到半数线以下的时候,系统会判定幸存者陷入危机,会从当前免费直播的观众里随机抓取一名幸运观众进入副本,帮助其他幸存者完成副本。】 【也就是说,最低万分之一,最高百分百的概率,会成为这个幸运儿。但大多数会看免费直播的,本来就是没实力换取积分的穷玩家,所以被选中的人,大概率会在副本中死亡。】 顿了顿,童姚才继续道:【像我们现在这个副本,更是谁进来谁死……省了几个积分,赔上性命。】 池翊音立刻明白了现在的情况。 对于【亲爱的家】这种高难度副本,也只有新人会存在粉丝数量低于一万的情况。副本中包括他在内有三个新人,就会从各自的直播间里抓取一名观众,送进副本里补充人数,从五人添至八人。 ——真·随机送走一名幸运观众。 果然,系统的播报提示很快上线,直播间也开始骚动起来。 这时候退出直播间是没用的,系统早已经记录下了每个玩家的身份编码,此时用冰冷机械的声音恭喜玩家们参与这场刺激的游戏。 但大多数玩家也并不担心,反而津津有味的等着开奖——每个人都觉得,噩运降临不到自己身上。 他们期待着被选中的人哭叫着试图否认,却还是被系统强制扔进副本的场面,并为此而肾上腺素飙升,兴奋的在直播间里起哄大笑。 [来了来了,最期待的抽奖环节来了!] [快让我看看谁是这次的幸运儿!] [哈哈哈哈哈哈没错!我看免费直播,就是为了这一刻,刺激!!!] [等待死亡的恐惧滋味,啊~~真是太妙了!] 系统应景的给出欢快的背景音乐,所有玩家在奖池里滚动,然后随机暂停,一个名字被吐了出来。 一直死死盯着屏幕的少年看到“京茶”的名字时,眯了眯眼,愉快的笑了起来。 他悠闲起身,哼着歌又剥开了一根棒棒糖,放进嘴巴里。 但另外一个幸运观众在看到自己的名字时,兴奋的大笑戛然而止,变成惊恐的慌乱:“怎么可能是我!不,不!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这可是【亲爱的家】,不可能活下来的!我不要进去,不!!!” 但是系统丝毫不为所动,依旧一板一眼的执行规则。 【本次副本中粉丝数低于一万的直播间有两个,随机选出两名幸存者,恭喜他们!传送副本倒计时三,二,一!】 两道身影瞬间出现在了宴客厅中,一个中年男人重重摔在地面,摔了个狗吃屎,正好与死去的年轻人面对面,他一抬头,就被死尸没有生气的空洞眼珠吓了一大跳,疯狂惨叫起来。 而另一个少年,却身姿轻盈的缓缓落地,他戴着兔耳朵兜帽,两只黑耳朵在半空中跃动。 池翊音察觉到了少年看着自己的视线,也顺着看过去。 但他表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却止不住的疑惑。 其他玩家不觉得两个随机观众有什么问题,可池翊音自己却清楚,这个副本里,算上他应该有三名新人,可数量却对不上…… 系统不会在这种地方出错,唯一的解释,就是三人中有人说了谎,并不是新人玩家。 池翊音知道自己是,而死亡的年轻人也是。那剩下的那个女学生…… 他不动声色的用余光向女学生瞥去,看到她还是满脸惊恐的瑟瑟发抖,就连李粒两人都被她骗了过去。 果然有问题吗……他新人装老玩家,让旁人不敢轻举妄动,使得自己在不了解游戏场的情况下也能安然无恙,挣到熟悉游戏场的时间和机会。 那女学生又为什么老玩家装新人?目的是什么? 女学生注意到了池翊音的视线,生硬又羞涩的笑了下,好像还没从恐惧中走出来,就回应他人对她的善意。 善良又乖巧的模样,人畜无害。 【随机进入副本的幸存者,每人带来6小时初始时长。如死亡,与其他幸存者规则一致。当前副本倒计时105:49:26】 【宴会已结束,该到弟弟妹妹睡觉的时间了,姨妈在管家的安排下入住,她最讨厌有人吵醒自己的睡眠。入夜时间将在十分钟后开始,请各位幸存者回房间休息,入夜后不得随意离开房间。】 【现在开始倒计时。】 池翊音平静的收回看向女学生的视线,没有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任何人。 他正要迈开脚步,兔耳朵少年就踩着靴子挡在他的面前。 少年叼着棒棒糖,好奇的仰头看向池翊音,那双圆滚的眼睛真如兔子一样可爱,眼神纯粹干净。 他不应该出现在游戏场,站在满地血腥和死尸中,反而更像是温室里被保护得很好的花朵。 池翊音只是平静的看了少年一眼,就准备从旁边离开,但少年主动向他伸出了手,笑嘻嘻的自我介绍。 “我是京茶,你呢?” 少年歪了歪头,兔子耳朵随之摆动,他笑起来的时候还有小虎牙。 就连童姚也忍不住心软,觉得少年又是一个可怜的新人。 但在直播前,有人哀嚎挠头:“祖宗诶!你怎么没用特殊道具改变长相啊?还用真名!这是真的认真了吗!” 池翊音看着那只伸过来的纤细手掌半晌,唇边有冷笑一闪而过。 其他人不知道,但系统却向他这个新人主播提示过了,京茶来自他的直播间。现在却一副不知道他名字的模样接近他? 他摊了摊手,做出歉疚的神情:“抱歉,我有洁癖,不喜欢握手。” 说罢,池翊音便绕开了少年,径直向大小姐闺房的方向走去。 在他身后,少年的眼神猛地阴冷了下来,良久,才慢慢收回凝固在半空中的手掌。 池翊音察觉到了背后的冷意,但他并不在乎。 他的目的是通关副本活下来,在见过马玉泽的故事后,又多了一个想法想为这个凄惨女子做些什么。除此之外,他并不是来交朋友的。 他救童姚是因为童姚对他来说具有情报价值,但这个善恶不明的少年……呵。 他已经有全副本的仇恨值了,也不差京茶这一个。 见池翊音走了,童姚也赶快追了上去,在路过京茶时,她还抱歉的向他笑了下,低声安慰道:“别担心,池翊音会保护你的,他就是外冷内热的性格。” 说完她就跑向池翊音,想要趁着回房间之前与他交谈。 也因此没有看到少年阴沉下来的脸色。 京茶冷冷看了童姚的背影一眼,轻蔑呵笑一声。 池翊音这种怪物,竟被人说成是“外冷内热”?呵,看来池翊音的伪装确实很成功。 只是可惜,活下来的那个……才是真的。 随着系统的倒计时,李粒和同伴也向大小姐闺房走去。 但他们之前并未踩点过闺房,入夜后仆从消失得无影无踪,前面的池翊音两人已经不见踪影,他们对视了一眼,只能开始在诺大的宅子里寻找闺房的位置,争取在倒计时结束之前回到闺房。 女学生怯生生的远远坠在李粒两人身后,像是想顺路跟着找到闺房,一副标准的新人做派。 京茶冷冷环视了一圈宴客厅,没有管在地上哀嚎着不肯接受现实的中年男人。 终于,宴客厅里空无一人,重新安静了下来。 死去的年轻人仰躺在血泊中,尸骸却渐渐融化,变成了血液中的一滩粘稠碎肉。 只有脸皮扭曲的漂浮在血中。 楼梯下的黑暗中,一个无脸仆从缓缓走出,弯腰捡起了那张脸。 而楼梯上,响起了规律的拍皮球声音。 “咚!” “咚!” “咚……” 孩童的眼神,天真无邪。 第20章 虽然系统的公告说, 姨妈已经被管家送回住处,但是池翊音却很清楚,管家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为了挡住发狂的女鬼, 他用管家当做盾牌,榨干了管家所有的利用价值。 可即便如此, 系统却还是提到了管家…… 池翊音想起在宴客厅时, 明明少年被扎穿了喉咙就要死在自己面前,却凭空消失的事情。 他不由得开始怀疑, 是否副本里的NPC具有不断再生机制?杀死一次, 还会再复活。或许, 管家也是这样?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他在回闺房的路上,都留心着管家和姨妈的踪迹。 但是这一路上, 连无脸仆从都没有出现过。 “怎么了?” 童姚好奇的跟着池翊音的视线向旁边看去,却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池翊音摇了摇头,没有说起自己的怀疑, 只是趁着回闺房这段路,将有关于姨妈的事情告诉了童姚。 他忽然觉得, 要是这些NPC真有无限再生机制也不错, 这样的话,管家等被他写进笔记中的人, 就能从一次性消耗品变成可重复利用垃圾了。 池翊音摩挲着指腹,沉吟思考。 直播前的观众:[草,主播的表情好可怕啊,他在想什么?] [有, 有种要压榨倒霉蛋的感觉呢?] [我是真的佩服主播了,我以为他要倒霉的时候, 人家总能用实际行动打脸回来,妈的,脸都肿了。] [他绝对是教皇!不要用我们的思维去挑战大佬的眼界!] 池·压榨·翊音:该怎么才能让这些副本NPC变成我的工具呢?沉思…… 而在听池翊音说完马玉泽的遭遇之后,童姚先是震惊,随即大怒:“他们怎么能这样!他们难道不知道马玉泽不想嫁吗?” “和利益相关时,对这些人而言,连人命都无足轻重,更何况是婚嫁。” 池翊音的神情极为诚恳,令人动容:“我想为马玉泽做些什么,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童姚,你能帮我吗?” 童姚被池翊音煽动得头脑发热,立刻一口应了下来。 但她刚答应完,又有些犹豫了。 童姚对自己的定位一直清晰,她只是努力活下去的普通玩家,虽然这次随机进入副本打乱了她的计划,但她还是想要活着离开。 而如果帮助马玉泽复仇,或许这个家就无法再团圆,马老爷的心愿落空,副本也无法通关,必死无疑。 一边是自己的生命,一边是别人的故事,童姚虽然不忍,但也很清楚应该怎么选。 池翊音看出童姚的犹豫,微笑道:“不用担心,所有事情由我来做,如果无法通关,那也是我的死亡。童姚,你只需要尽可能多的告诉我你所掌握的情报,这样我才能确定我的计划。” 如果让他人帮自己一个大忙,对方一定会犹豫。但如果只是举手之劳,并不威胁到对方的利益生命,那对方大概率会爽快答应。 尤其是童姚还欠他一条命。 果然,听池翊音这样说,童姚立刻就点了头。 她不知道池翊音到底要什么情报,又在因池翊音善解人意的大度而松了口气的同时,更加觉得羞愧。于是,她便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一股脑的全说了出来,好像这样就能弥补她对马玉泽的愧疚。 “说实话,这次副本我也不清楚会怎么发展。游戏场的随机概率不低,每次都会触发不同的支线剧情。” 童姚忧心忡忡的道:“以往的【亲爱的家】里,第一天其实是相对安全的,姐姐刚回家,还没来得及和家人发生摩擦。重要的变故,是从第二天马老爷回家开始的。” 副本第二天,知道马玉泽已经到家的马老爷会被管家接回家,和马玉泽促膝长谈却不欢而散,大怒砸烂了书房家具,家中仆从对马玉泽态度更加恶劣,三个弟妹也和大人有样学样,瞧不起自己的亲姐姐。 唯一会安慰马玉泽的,只有姨妈。 但马家夫人看到马玉泽和姨妈在一起,却疯了一样的冲马玉泽大声嘶吼,让她回到闺房不允许出来,然后撕打着姨妈,被看到这一幕的马家老爷大声斥责,马家夫人被关回房间。 直到第二天下午四点左右,就开始有玩家会被杀死。 只要副本持续,便每天准时死一个。 “以往的录播里,副本的七天会随着每天傍晚时死亡的玩家数量而减少,这是固定的死人时间,很多人都因为被死亡逼近的恐惧而绝望发疯。” 童姚道:“但是这次副本里,从未出现过的剧情太多了,我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如何发展。” 池翊音清楚,这是因为他触发了数次偏离原本主线的支线剧情,才使得如今的副本面目全非。 但是他还是捕捉到了童姚所说的固定死亡时间点。 “这个时间点有什么独特之处吗?” 童姚想了想,道:“这个时间,正好是外出上学的弟弟回家的时间。” 池翊音沉吟。 也就是说,和马玉泽关系不好的少年马磬,这个时候会穿过古树镇的浓雾回到家,并且大宅的门会打开一次。 他蓦然想起在进宅子之前看到的那道人影,还有报纸上提到的古树镇女鬼。 如果古树镇女鬼是马玉泽的话,就意味着她会亲眼看着马磬走过浓雾,或许,还会跟着马磬一起走进马家的门…… 在宴客厅时马磬对童姚说的那句话,足以证明这个弟弟不仅不尊重姐姐,还想用姐姐的死亡为自己换取利益。 马玉泽就算要报复回去,池翊音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只是,为什么以往死的不是马磬,而是同为“马玉泽”的玩家?这就相当于女鬼在自杀。 池翊音皱了皱眉,有些不解。 “池先生……” 两人已经走回了闺房所在的院子,童姚看着只剩下三分钟的倒计时,试探着喊了沉思中的池翊音。 池翊音蓦然回神,他向童姚点了点头,让她入夜之后不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再出门。 既然她的目的在于自保,池翊音也不为难她。 童姚意识到池翊音的想法,在感激之余愧疚更浓:“那池先生,你多加小心,有什么想知道的情报,就随时联系我。” 在童姚回到闺房后,院子里重新安静了下来。 和池翊音离开闺房时相比,庭院里变了不少。闺房的数量随着存活玩家的数量实时变动,院子里被骷髅和蛇群破坏的地方也已经恢复原样,丝毫看不出白天时发生过什么。 只有花园里的秋千,还在无风自动,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马小姐,晚安。” 池翊音垂眸,向秋千的方向点了点头,便笑着回了自己的房间,锁上大门。 烛台被点燃,光亮透过闺房小楼的窗纸投射在院子的地面上。 而秋千上,一道红衣身影缓缓出现。 女子穿着隆重繁复的嫁妆,发鬓编做妇人模样,盖着红盖头看不清脸。 她双手交叉放在腹部前,坐在秋千上轻轻摇晃。只是在掀起的裙摆下,并没有脚,红色绣鞋不知所踪。 “吱嘎,吱嘎……” 池翊音两人回到房间后,其余玩家也都陆陆续续在倒计时结束之前赶了回来。 京茶看着其中一间闺房窗纸上映出的身影,黑兔子耳朵晃了晃,笑了。 “那我就住你对面吧。” 闺房内的池翊音凭借着良好的听力,将屋外的声音尽收耳中。直到彻底安静了下来,他才灭了灯,从窗户边起身,走向房间内摆放着的几口大木箱子。 他是故意让其他人看到他投在窗边的影子,让后面回来的所有人都看到他在房间。 系统公告的时候,池翊音敏锐的发现,对方耍了一个文字游戏。 它没说“不得离开房间”,而是“不得随意离开房间”,多了一个限定词,意思大不相同。 只要玩家有明确的目的,离开房间也不算违反规则。 ——池翊音是这样理解的,也准备这样做。 等入夜后,他就准备再去探查一次马家大宅,尤其是马夫人房间的那具干尸。 在妹妹眼里格外偏爱姐姐的马夫人,却会在看到姨妈安慰伤心欲绝的姐姐时勃然大怒,或许,马夫人知道些内情。 池翊音在那几口挂着“囍”字和红绸的木箱子前站定,当他掀开箱子时,最先看到的就是一片金光闪闪。 整齐码得一排排的金锭,即便在微弱的光线下依旧闪闪发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他接连打开了全部的箱子,发现每一箱都是如此。加起来的数额即便放在现在也足够惊人,足以让任何人动心做任何事。 即便是杀人放火。 池翊音不由得错愕。 这应该就是马玉泽的聘礼,但对方竟然会拿出这么丰厚的黄金,而注重利益的马家竟然会把这些金子给马玉泽? 按照他目前对马老爷的了解,对方应该把所有财产全归到自己那里才对。 但不等池翊音想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一股无法抗拒的困意就迅速袭来,将他的神魂卷入了黑甜的梦乡。 他坐在木箱旁边的椅子上,手里甚至还拿着金锭没来得及放回去,就已经呼吸平稳的熟睡。 其他房间里也都再一瞬间同时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秋千的声音,在庭院里不紧不慢的晃动…… 入夜,古树镇沉入了黑暗,死一样寂静。 只有皮靴落地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 白茫茫的浓雾中,高大的男人穿着黑色长风衣,搭在肩上的围巾被风卷起,不紧不慢的走来。 第21章 池翊音做了一个极为诡异, 却无比真实的梦。 马家大宅到处张灯结彩,红绸覆盖了所有白墙,处处囍字高悬。 仆人们着红衣穿行于宅院间, 手捧托盘,肩挑木箱, 唢呐和笛声不绝于耳, 座上宾客喜气洋洋。 正堂上龙凤红烛点燃,蜡油堆积在金制烛台上, 香炉中轻烟缭绕。 目之所及之处, 无不极尽奢靡富贵, 外面的鞭炮和谈笑声传进明亮的室内,让池翊音模糊从意识深处的水面浮了上来。 他迟缓的颤了颤纤长眼睫,没有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哪里, 耳边嘈杂的声音令他头疼欲裂,而寒气从他身旁传来,手臂冷到几乎失去知觉。 池翊音下意识低头, 便发现有人在搀着他的手臂。 ——不,不是他的手臂。 他穿着大红的嫁衣, 其上珠翠点缀奢华美丽, 红色触目惊心,而他眼前更是一片血一样的殷红, 像是红盖头。 丫鬟打扮的手臂一左一右的搀扶着他,他能感觉得到,自己身后靠着坚硬之物,似乎是一根木棍被绑在了他的身后。 怎么回事, 嫁衣? 池翊音第一个猜测就是之前所见的那名嫁衣女子在捣鬼,但他很快发现, 除了眼睛以外,自己失去了对肢体的所有控制。并且从他隐约从袖子里露出来的手掌来看,这双手白皙纤细,可不是他常年拿笔磨出茧子的手。 而是一双女子的手。 但他的魂魄就像是被封装在这副女子的身体里,行动的受限也让他对周围的观察大打折扣,令他无法立刻确认现在的情况和女子的身份。 厅堂上站着很多宾客,欢笑声接连不断。 池翊音透过红盖头缝着珠翠的缝隙里模糊看去,周围那些宾客都没有眼睛鼻子,脸上只有一张咧开在笑的嘴巴。 他们穿着旧式的马褂长衫,还有留着辫子,一张张惨白的脸齐齐看向池翊音。 他们拍着手,不住的点头,好像这是一桩值得艳羡的婚事。 池翊音很快发现,他根本无法自己行走,而是左右两个丫鬟架着他的手臂,几乎是拖着他走向高堂。 这个时候,他也终于看清了主位上坐着的人影。 ——赫然是马老爷和姨妈! 马夫人不知去向,姨妈喜上眉梢,马老爷在一众宾客的奉承下哈哈大笑。 池翊音怔了怔,随即彻底明白过来,这副身体的主人正是马玉泽。而他现在所看到的……是马玉泽出嫁时的事。 满脸横肉的喜婆走过来,力气极大,她压住池翊音的头往下弯,让他向马老爷和姨妈鞠躬行大礼。 想要挣脱却挣脱不得,哭声与叫喊声都无法出口,绝望和无助在心里弥漫开来。 在弯下腰的那一瞬间,池翊音看着嫁衣下精致的绣鞋,觉得自己如同被一片深海淹没,不断的向下坠无法逃离,几乎窒息的绝望。 好像此刻他就是马玉泽,被父母长辈逼迫着嫁给不想嫁的人,想要逃离却挣脱不掉层层枷锁和束缚,嘶吼的呐喊全被封在喉咙里。 挣脱不能,言语不能,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悲剧发生。 但画面一转,眼前的红色嫁衣和绣鞋消失,烛火明亮的富贵大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荒凉破败。 而池翊音也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 只是,并不是穿着嫁衣的马玉泽身躯,而是他自己原本的身体。 他愣了下,立刻低头看向自己,依旧是熟悉的西装三件套。不,不对,无脚鸟胸针消失了……这不是他自己,这还是梦,或者鬼魂想要他看的东西。 而最大的变化,是脚下杂草丛生的土地。 黄黑色的枯骨散落在杂草丛中,家具物品凌乱倒在院子和厅堂里,红烛翻倒,绸缎腐烂,精致的食物滚落在地烂成一滩臭水。 依旧是徽派大宅,却不见了刚刚的热闹风光,却立刻唤起了池翊音的记忆。 他记得,这是他趁着夜色走进探查的凶宅,而现在,他在沿着记忆中的路线行走,做之前做过的举动。 好像他刚刚是马玉泽,转眼又变成了过去的自己。 恐怖灵异小说家往往需要比其他作家更激烈的刺激,越深入魂魄的恐惧了,越靠近死亡的危险,越能爆发出强大的创作力。 而在那其中,也有更加浓厚激烈的情绪,放大了人的一切情感,让池翊音可以观察到有关于人格的形成,进一步探索自己所觉醒的力量。 为此,池翊音深入探查过不少有名的凶煞之地。 可惜的是,其中大多数都不过是传闻编造,并无厉鬼冤魂存在。 但是马家老宅却并非如此。 在池翊音刚走进这座著名凶宅时,就能明显感觉到温度的下降,大脑在本能的发出危险示警。 荒废的宅子中杂草藤蔓交织,如同绰绰鬼影藏匿于黑暗中,无声无息的看着来人一步步走进凶险死地。 池翊音看到了一面眼熟的镜子。 镜子已经被砸碎,镜面上布满纵横交织的裂纹,分割成成百上千块碎片,反复反射下,光影变得诡异渗人,房梁上吹拂过的旧布也像是鬼魂飘荡。 但他进入游戏场前最后的记忆,就停留在了这里。 他只记得,自己在镜子中看到了女鬼阴冷的视线,再回忆就头痛欲裂,有一股力量在阻挠自己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 而现在,池翊音还发现,这面镜子就是副本闺房里正对着大门的那一面。 也就是在那里,他与女鬼产生了交集。 现实和副本,是重叠的吗? 池翊音皱了下眉,随即,整面破碎的镜子里,千百个“他”也向他皱起了眉,却凶狠如恶鬼。 但其中一块碎片中,并不是池翊音的模样,而是一抹红色。 他立刻向那碎镜看去。 “等等,马玉泽!” 但这一次,池翊音做出了和记忆中不同的决定,他叫出了女鬼的真名,想要留下她。 那一抹红色,竟然当真停在了那里。 池翊音松了口气,神色诚恳的向镜子道:“当我猜错了有关你的真相时,你想要杀了我。我确实有很多事情都并不清楚,但是马小姐,我想要帮你。” “将我不知道的真相告诉我,把你的不甘和愤怒讲给我听。” 池翊音顿了顿,轻声道:“我想要,带你离开这里。马家对你而言,是牢笼,你已经杀了这么多仇人,没必要再继续留在这里,画地为牢。” 女鬼的模样,渐渐在镜子里显现了出来。 这也是池翊音第一次看清马玉泽的模样。 在大宅里,女鬼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脸,但在虚假的梦里,规则却失效。 女鬼姣好的面容苍白没有血色,头发上并无珠翠,身上也并没有穿着华丽的嫁衣。黑发蜿蜒在红裙上,在她脚下不断向远处蔓延,覆盖了整个地面,不知尽头。 她冰冷的注视着池翊音,丝毫不掩饰凶狠杀意。 可池翊音却没有流露出一丝畏惧之意,而是微笑着看着她,耐心的等待着。 良久,女鬼终于松动。 她眼神复杂的看着池翊音,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为什么不去实现父亲的愿望?” 因为实现你父亲的愿望,对你而言并不公平! 池翊音刚准备回答女鬼,红色却在他的视野中疾速扩散,覆盖了整座荒废老宅,如同鲜血泼洒。 不等他反应过来,在天旋地转的眩晕感之后,他就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凶宅里了。 而是又回到了成亲的喜堂。他穿回了新嫁娘的身躯,在宾客的欢呼笑声中拜别马老爷和姨妈。 喜婆强逼着新嫁娘行过礼,就代替了丫鬟架起池翊音转身向外走。 喜轿早已停在大宅门口,有人高喊着唱时,撩开喜轿的帘子。 “一请金银美佳人!” “二请喜神永结心!” “三请玉错白马,高堂福寿,家室绵延儿孙旺——” “吉时已到,新娘子请上轿——!” 在场的轿夫和宾客接连重复唱词,一声声高昂,应和着唢呐的声音,几乎划破这夜空。 ……等等!夜晚?! 池翊音一愣,随即察觉到了他一开始的违和感是哪来的。 古树镇在沪都郊区,这个地区的习俗可不是晚上成亲!现在正是新嫁娘出门,可他看到大堂里的西洋座钟的时间正指向11点。 子时!鬼时。 怎么会有人在子时嫁娶新妇? 但不待池翊音想明白,就被喜婆强行塞向喜轿。 喜婆的手劲很大,根本不像是寻常大户人家嫁娶时所用的婆子,反倒更像是长年干力气活。 以池翊音现在这副不受操控的新嫁娘身躯,根本抗拒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帘子后的轿厢一点点靠近他,那片昏暗的血红色像是厉鬼张开血盆大口,将要把他吞没。 可就在池翊音刚看清轿子里的模样时,却愣住了。 ……轿子里,分明就坐着新嫁娘。 嫁衣女子安详静坐,好像对周围全然失去了知觉,这片为她的大喜事而来的喧嚣热闹,和她无关。 她静静的坐在一片血红色中,红盖头低垂,风吹过时露出鲜红如饮血的唇。 这是,他之前在马家大宅里见过的嫁衣女子。 或者换一种称呼……马家大小姐,马玉泽。 却不像是他刚刚在凶宅中见过的女鬼。 就在池翊音认出了女子身份的那一刻,雕像般静默的嫁衣女子终于缓缓抬起头,透过红盖头看向他。 她交叉在腹部前的手瞬间抬起,直指池翊音,大红的衣袖翻飞在半空,像是在扇飞一只蝴蝶。 不等池翊音反应过来,他就感觉自己在疾速后退,身边所有的景物混合着大片大片红色全都抽象为飞速划过的线条,呼啸风声覆盖了所有热闹的喧嚣声,只有唢呐凄厉穿透耳膜划破夜空。 失重的感觉传来,池翊音的意识在向海面飘去,即便他想要留下来探个究竟,向嫁衣女子询问清楚,伸出手却也只能抓住风。 “!” 池翊音猛地睁开眼眸,心脏在狂跳。 他迅速向周围望去,发觉自己身处于一片死寂的黑暗之中,隐约的房间和家具轮廓让他意识到自己回到了闺房。 想要向嫁衣女子询问的话还卡在喉咙中,但眼前已经一切消失于虚无。 梦醒了。 一阵轻柔的钢琴声从远处时断时续的传来,像是曾经流行的西洋八音盒。优美的音乐在这样噩梦的夜晚里,也被衬得阴森骇人。 池翊音的心跳逐渐恢复平静,或许是因为音乐声才惊醒了,又或许是女鬼在赶他走…… 他的手指无意识勾了勾,却发现自己手掌中有东西。 他疑惑低头看去,瞬间瞳孔紧缩。 被他拿在手里的……竟然是上坟时用的纸元宝。 第22章 在看到掌中黄澄澄却没有重量的金元宝后, 池翊音猛地想起来,自己在莫名其妙睡过去之前,正在查看闺房里的那些聘礼。 但是他分明记得, 自己看到的是一箱真正的金锭,而不是烧纸上坟用的金元宝。 怎么会有人……用纸钱做聘礼? 池翊音靠在椅背上的身姿慢慢坐直, 伸平手掌, 将刚刚被他在睡梦中攥得有些皱的金元宝展现在眼前。 但金元宝很快就在他的眼前褪色,变成雪白一片, 而血红色从金元宝里渗出来, 迅速洇染了纸质的元宝。 它开始坍塌, 腐败,像是一团烂肉,却还在轻微颤动。 噗通, 噗通…… 像是跳动的心脏。 直播前不少观众脸都绿了,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心脏,确认它还在自己的胸膛里。 [我靠……我刚拿起一张纸在叠飞机, 吓得我直接把纸扔了。] [救命!大佬这是又触发什么剧情了啊,日!它都烂了, 竟然还在跳!] [呕!!!!我特么整个人都不好了, 幸好不是我遇到这种东西,理智值狂降。] 如果不是池翊音亲眼见证了全过程, 他不会相信,此刻在他手里像是腐烂心脏一样的东西,在之前还是金锭。 虽然他并未惧怕,但这东西黏腻冰冷的触感, 还是令池翊音厌恶的皱了皱眉。 随即,他立刻起身, 将这团烂肉放在一边,然后快步走向厅中央的几口木箱。 从木箱里拿出来的金锭变成了这样,那其他的金锭呢? 要知道他之前开箱查看的时候,满满几口箱子可都是金锭!难不成那些都是这烂心脏一样的东西? 但是当他掀开纱幔看向木箱的时候,却惊在了原地。 ——摆在那里的,根本不是什么木箱,分明就是一口棺材! 有微弱却清晰的击打声,从棺材里面传来。 “咚……咚!” 八音盒的钢琴声盖过了这轻微的声音,直到他靠近细听才发现端倪。 池翊音顾不上擦拭手掌沾染的污血,立刻走向棺材,双手扣住棺盖用力向上掀开。 好在这口棺材还没有用棺钉钉死,虽然有些沉,但池翊音还是能够应付得来,猛地一发力便将棺盖掀了出去。 当他迅速向棺材中看去时,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却依旧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下。 躺在棺材中的……是马玉泽。 她穿着大红的嫁衣,双手交叉放在腹部,仔细描画过的眉眼美艳动人,鲜红的口脂更衬得她肌肤雪白。而她眉目安详,唇边带笑,金玉珠翠点缀满她的发间,珠宝金银的光泽在开棺的瞬间令昏暗的室内都明亮了几分。 可她却早已没了呼吸,胸膛毫无起伏。 那刚刚棺材中的敲击声,是从何而来? 池翊音的眸光瞬间沉了下来。 不管马玉泽因何而死,他观察到的马玉泽,可不是会因为这桩婚事而开心的性格。 相比之下,反而是之前那个想要杀死他的嫁衣女子,要来得更加真实。 这个想法刚浮现在他的脑海中,眼前的景象就像是被击碎的水面,荡漾起层层波动。 马玉泽的面孔随之扭曲破碎,从恬淡美变得张牙舞爪的凶恶。 她面容上的红润也迅速褪去,变成了没有生机的如纸惨白,入殓妆一样红红白白对比骇人。而她放在腹部上的双手,也迅速长出了尖利的红指甲,足有数寸长,锋利如刀。 下一秒,当池翊音定神再看去,却发现马玉泽这根本不在棺材里,里面摆着的,分明是一具纸扎人! 纸扎人套着红衣,惨白的脸上五官被描画得浓重僵硬,全然黑色的眼珠无神的向上看去,脸颊上两团大红的腮红,和嘴唇一样鲜艳。 而在纸扎人身边,则满满的堆放着纸扎的珠宝和金元宝,将整具棺材塞得满满当当。 明明是纸做的死物,但池翊音就是觉得,那纸扎人的眼珠,在迟缓的移动,从他的身上,移到他身后的闺房上,再慢慢挪回来与他对视。 纸扎人鲜红的嘴巴咧开来,笑容的弧度僵硬的扩大。 透过屏幕不小心与纸扎人对上了视线的玩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觉得脊背一阵阵发凉,僵硬的麻木感从脚底一直向上蔓延,在纸扎人的注视下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而零星几个池翊音直播间里的观众,更是在副本之外听到了来自系统的提示音。 欢快的音乐伴随着礼炮的声音响起,系统用机械的声音喜气洋洋的告知这几个幸运观众——【随机事件降临,恭喜您被选为幸运玩家!纸扎人很喜欢您呢,您愿意与她成亲,永远陪伴她吗?】 观众惊恐崩溃的大喊大叫,踹翻了椅子狼狈的转身欲逃,再也没有了刚刚置身事外取乐子的愉快感,疯狂跳动的心脏几乎要从嘴巴里蹦出来,唯一剩下的念头就是跑,快跑! 可纸扎人的身影,慢慢从他身后的黑暗里显现出来。 它和池翊音眼前的那一个长得一摸一样,没有眼白的眼睛死死盯着观众的逃跑的背影,嘴巴勾起僵硬诡异的弧度,晃晃悠悠的走向观众,似乎并不担心他会跑掉。 纸扎人甚至嘴巴一开一合,用嘶哑嘲哳的声音唱起了不成调的小曲。 “一请金银美佳人……二请……” “喜神永结心……” “三请玉错白马……高堂福寿家室绵延儿孙旺……” 观众听到这诡异的曲子后惊恐回身,却看到纸扎人向自己缓缓扯开一个笑容,好像早就在等着他回身一样。 然后,纸扎人猛地向他扑过来,瞬息间就冲到了他面前,他的视野里一片血红。 观众眼睛紧缩成点。 “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戛然而止。 纸扎人以一个拥抱的亲昵姿势将观众抱在怀里,纸做的红衣袖挡住了观众的身体,而他的手臂挂在纸扎人身上,软软的垂了下来,随即整个人向下滑落。 只有他的头颅还卡在纸扎人的臂弯里,被它撑住了身体。 半晌,纸扎人才慢悠悠的重新有了动作,将自己被血液打湿的纸手臂抽了回来。 在它的手上,赫然是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鲜血淋漓了一地,纸扎人也笑弯了眼睛,哼出了最后一句唱词。 “……永不分离。” 系统鸣响礼炮声:【恭喜幸存者与纸扎人结为夫妻,百年好合,永不分离!】 几个被随机到纸扎人的观众的情况,也全被以小窗悬浮的形式,展现在了池翊音的直播间里。 看到这一幕的观众们全都沉默了,他们愣神的看着小窗,只觉得彻骨的凉意冒了上来,感同身受的恐惧。 另一个小窗里,观众刚听到提示声就想回身跑,结果他猛地一回头,却猝不及防和纸扎人来了个脸贴脸,立刻就被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大脑一片空白的疯狂大喊了出来。 可很快,他也被纸扎人硬生生掏出了心脏。 “你想娶我,那就让我看看,你有怎样的一颗心。” 纸扎人咧开嘴,笑得眯了眼。 当纸扎人哼起不成调的小曲时,终于有直播前的观众再也忍不住了,发狂了一样疯狂发着弹幕,好像这样就能缓解自己心里的恐惧。 其中也有观众惊恐的想要退出去,但更有经验的人却说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从进入直播间第一秒,他们的幸存者ID就已经被系统记录在档,就算他们后续退出去也没有用,还是会在随机名单里。 既然如此,还不如一直看着直播,这样最起码在自己被随机到的时候,也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活命,也不至于死得不明不白。 可直播大厅里的其他玩家听说池翊音的直播间有随机降临,却立刻兴奋的大批量涌了进来,全都想要看看被随机到的玩家的惨状。 [这哥们儿被掏了心脏哈哈哈哈哈!你们看他那蠢样,这都躲不过去,死了活该,死的好!] [安可!安可!再来一个!哈哈哈哈!] 系统一般不会接连随机,也就是说在这次随机之后,暂时进入了安全期。 在事不关己的时候,直播前的玩家们永远是最疯狂的取乐人,像是观看斗牛斗鸡,以血腥的死亡来获得乐趣。 只有身在其中,才懂得害怕。 直到四个被随机到纸扎人的观众,全都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死亡,悬浮小窗消失,之前的老观众们才慢慢重新出现。 [没想到,这个副本竟然会存在随机事件……] [太可怕了,不管我在副本里是什么实力,现在我可是毫无防备的躺在暂居所呢,浑身上下就一件睡衣,这要是被随机到了,玩个屁啊!] [嘶!新人,请问这个游戏一直这么刺激吗?有种贞子从电视机里爬出来了的感觉。无恶意礼貌一问,请问还能再多死几个吗?没看够。] 但也有经验丰富的老玩家已经迅速回过神来,开始分析起纸扎人的身份来。 有人注意到了纸扎人哼的小曲:[喜神可不是神啊,代指的是鬼。以前的人怕犯了忌讳,有白天不说人,夜晚不说鬼,提及鬼魂应的说法。所以才会给鬼魂起了个这么个名字。] [喜神永结心……意思是它是鬼,同时也是新娘子,是吗?] [草!那主播为什么没有被纸扎人掏心啊?] [刚刚主播手里拿着一颗烂了的心脏,什么意思?这是以前被纸扎人掏了的心脏吗?] 任由观众们讨论得激烈,没有开启弹幕查看权限的池翊音全然不受干扰,依旧在专注的看着棺材里的纸扎人。 池翊音因活人变纸人而沉默了一瞬,随即在纸扎人的注视下,不仅没有畏惧,反而叹息了一声,缓缓向纸扎人伸过手去。 “玉泽……” 这一声呼唤一出口,纸扎人的眼珠猛地眨了一下,随即两颗镶嵌上去的黑眼珠从脸上掉了下来,弹跳了几下滚落在池翊音脚边。 同一时间,纸扎人整个像是泡了水一样,迅速的坍塌干瘪,像是有无形的手在将纸攥成一团,然后有血水流了出来,将纸团染红,发霉,腐烂。 同样堆积在棺材里的其它金银玉器,也同样迎来了变形腐烂的结局,最后摔落在棺材里,滚了滚,不动了。 池翊音下意识顺着掉落的眼珠看去,等再看回来时,不过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就已经只剩下了满棺材的腐烂肉团。 “砰,砰……” 跳动得微弱。 像是满满一棺材腐烂的心脏。 腥臭味扑面而来,熏得池翊音眼睛都无法睁开,迅速激起生理性泪水。 这场面,让刚刚猜测心脏来源的观众们面色铁青。 [我踏马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恶心的东西,呕——!!] [……我心脏疼。] 就在池翊音的视野被泪水模糊的时候,他忽然觉得手里一轻,一直被他撑着的棺盖消失不见。 等他再看去时,发现何止是棺盖,连同棺材和里面的腐烂心脏全都已经消失不见。 不仅如此,他所身处的闺房也在无声无息的发生改变。 细微的声音传来,在黑暗中像是蠕动爬行的虫子,窸窸窣窣。 但等池翊音抬眸时,却惊愕的发现,之前精致的红木家具和名贵摆件,竟然全都僵硬黯淡。仔细看去才知道,那些竟然全都是纸扎的! 就像是寿材店里卖来烧给死者的纸人纸马,不过出现在池翊音身周的,却是一整个由纸做成的屋子和用品。 黑暗里,两道人影站在帘子后面,无声的注视着池翊音。 池翊音看到落在地上的投影,立刻眼神一肃,大跨步走过去扬手掀了帘子。 但出现在他面前的,却并不是NPC或者其他玩家,而是…… 纸扎的两个童子。 男童女童一红一绿,白惨惨的圆脸上两团腮红,就连笑容都在黑暗中显得诡异。 直播前的观众们猛地对上了这一红一绿两个人,吓得汗毛直立,头皮都要炸开来。 但池翊音却无比平静,甚至还伸手拎过其中的女童,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它的五官。 [卧槽!!大佬,我喊你大哥,大爷,爹行不行!你拿远一点,别过来啊啊啊!!!] [沃日!这不会又触发一次随机事件吧?虽然按理来说随机不会前后脚出现,但随机哪有道理可言……我不想也体会一次纸扎人贴贴啊!] [突然有点害怕,主播你快把这东西拿走!打赏积分+100] [主播保佑我不会被随机到。打赏积分+20] [我也,+10] …… 直播接连不断的提示音听得池翊音心烦,索性关掉了打赏积分的提示,重新查看手里的纸扎人偶。 他总觉得,这个女童,五官看起来有点像是妹妹马玉兰……现实的传闻中,宅子里年幼的弟弟妹妹也没能逃过一劫,尽数死在了那一夜里。或许,女鬼在杀了妹妹后,将她做成了纸扎人偶,这样就能永远陪伴在她身边。 但如果真是这样,那旁边那个男童,或许就是少爷马磬。 ——也是他在梦中的婚礼上,见过的站在马老爷身边开心拍手的弟弟,弟弟看向马玉泽的眼神充满快意的热切,不像是在看自己的亲人,反而像在注视着一整块黄金,贪婪垂涎。 池翊音缓缓侧眸,看向已经消失了棺材的厅中空地。 既然如此,那满满一棺材的腐烂心脏,或许就是当年死在成亲夜的所有人的心脏。 那些人以棺木葬新嫁娘,新嫁娘馈赠死亡,以棺木葬人心。 这个猜测浮现心中的瞬间,池翊音眼眸暗了暗。 他甚至有冲动,想要立刻找回马玉泽,为自己先前错误的猜测向她道歉,并且再一次的提议,将她带离这片地狱。 通关副本已经无所谓了,只要有池翊音在,马老爷的心愿永不可能实现! 这不是亲爱的家,这是……永远无法逃离的家。 让无辜而死的马玉泽待在这样的家里,对她而言不公平! 池翊音打定主意,眼神重新坚定了下来。 至于副本不通关就会死的规则……他轻呵了一声,毫不在意。 就算凿穿了副本,他也能找出一条离开的生路——他相信着自己的能力。 从噩梦中惊醒后,再看到满地聘礼变祭奠,还有棺材里的马玉泽,池翊音就意识到,或许,马玉泽在成亲夜杀人之前就已经死了。 传言有误,并不是马玉泽屠戮马家和夫家满门后自杀,而是她先死亡。 然后,厉鬼杀人。 否则,马玉泽怎么会有这么大量的祭奠用品,甚至还有为她准备好的棺木和纸扎物件。 如果这些东西出现在之前,或许池翊音还要怀疑一下。但是就在刚刚,女鬼主动引他入梦,不仅让他看到了女鬼成亲时的记忆,还让他恢复了一部分在现实凶宅里的记忆,又主动开口询问了他为何不选马老爷…… 女鬼对他的恨意和排斥,动摇了。 或许是因为在这个从来没有马玉泽声音的家里,池翊音这个外来人,却愿意为她发声替她要一句公平。或许,是因为池翊音的话语太过蛊惑人心。 女鬼憎恨古树镇所有人的心有所松动,也愿意试探着,一点点让池翊音看到有关自己的过去。 她反复试探再试探,只要池翊音流露出半点畏惧或厌恶,被她发现他并非真心实意想要帮助她,就会因为被欺骗而愤怒反噬。 可没想到的是,池翊音走对了每一步,克制了女鬼的怨恨。 ——那女子身着红衣,子时而死,最为凶煞。 池翊音有些怔愣。 怪不得,怪不得之前马玉泽怒斥他什么也不知道。原来是传言将因果倒置,使得原本的真相和传言截然不同。 因为错误的引导,使得他猜错了有关于马玉泽的真相,所以他之前才没能成功将她写进笔下。 池翊音立刻抽出笔记本,迅速将自己在梦中听到看到的一切都写进自己的笔下。 包括那首上轿前的唱曲。 一请金银美佳人,二请喜神永结心……喜神可是鬼魂的代词,这绝不是应该在婚礼上唱出来的东西。 除非…… 婚嫁当事人已死。 当一切展现在池翊音眼前,他的思维飞快的捋顺清楚自己所看到的所有线索,有关马玉泽的真相,已经呼之欲出。 这一次,写上去的内容并没有消失,铁画银钩,如劈碎锁链的刀,生生让被掩埋在其乐融融之下的真相裸露出来,残酷而充满怨恨。 池翊音垂眸看向手中的笔记本,半晌,浅叹一声合上。 “马小姐……” 女鬼的身影,缓缓出现在黑暗中。 第23章 安静的环境下, 所有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 八音盒叮叮咚咚,如泉水溪流,更如女鬼唉声啼哭, 在无人空旷的大宅里令人发寒。 女学生猛地睁开眼睛,利落翻身站起来, 警觉向四周看去。 她还在“姐姐”的闺房里, 只是黑暗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变化, 危机感让她起了一手臂鸡皮疙瘩。 也正是这时, 她才意识到, 自己刚刚竟然是倒在地毯上昏睡了过去。 女学生瞳孔紧缩,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怎么可能……这太荒谬了,她绝不是会在副本里浪费时间的人, 那睡意太过古怪,而且她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她正要出门, 否则也不会摔在地面上睡过去。 也正是这时,清醒过来的女学生发觉了从闺房外传来的音乐声。 她眉眼一喜, 立刻循声向外快步走去, 却没注意到脚下突兀出现的木箱,因此被绊了一下, 箱盖也被踢开来。 当她皱眉回头看去时,就被一片金光晃了眼。 一整箱金锭。 除此之外,还有几口箱子零散摆放在旁边。 在进入副本前做过充足准备的女学生知道,这就是马玉泽的“卖身钱”。 几大箱黄金, 换到现实里可以兑换几千万,放在暂居区可以换几万积分, 足够一个玩家二十年不进副本的吃喝玩乐了。 但女学生只是瞥了一眼,就冷漠扭过头去,黄金对她的吸引力还赶不上八音盒。 只是在临推开门前,女学生还是回过身,神情冷漠的看向安静黑暗的闺房。 “我很同情你的遭遇,马玉泽。但是我不会帮你,请你理解。” 她的声音是与稚嫩外表不符的冷静低沉:“帮你复仇就等于毁了副本,那会导致我的死亡。你可以骂我自私,但我不会因为我的同情就压上我的命。” 女学生顿了顿,还是冰冷的道:“抱歉,然后——请不要妨碍我。” 闺房的门开了又合,女学生警惕的左右看了一眼,其他玩家的闺房依旧安静黑暗。她这才放下心来,迅速离开了院子,心情激动的跟着钢琴声而去。 重获黑暗的闺房里,红绿人偶站在床旁的角落中,笑容僵硬而诡异。 “呼!”的一下,厅堂的正桌上,龙凤喜烛猛地燃烧起来,将整个房间映得通红明亮。 红绸缎凭空落下,囍字慢慢从白墙上浮现,原本悬挂的油画被无声的腐蚀成一把齑粉,簌簌坠落。 而在正位的太师椅上,嫁衣女子盖着红盖头,静静安坐。 没有了女学生身影的闺房里,并没有钢琴声…… 女学生和她直播前的观众们,都并不知道她离开后发生的改变。 她熟练的从宅子中穿过,避开所有可能有无脸仆从的地方,直取直线快步走向宴客厅后的主宅。 就好像她对大宅的地形已经熟稔于心,提前做好了一切应对准备。 如果池翊音看到这一幕,他一定会满意于他猜测的正确性。 ——女学生并不是新人,而是伪装成新人的老玩家,和李粒等人一样,都是为了最后一次副本的高昂奖励而来。 女学生的直播间里,观众们明显知道她的身份。 [关注主播这么久,每次看到别人以为她是新人我都会笑。] [她进这个副本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结局了,胜利者肯定是她,都不用想了。那几个人连自己竞争对手的身份都看不出来,还有什么指望?] [卧槽,八音盒?之前黑市里一份叫价很高的资料里,就提到了八音盒,是一个因这个副本而死的大佬的回忆记录。] [看来主播是有备而来啊,连这种难搞的资料都搞到手了,啧啧啧,结局已经毫无悬念了。] 女学生飞速浏览了一遍直播间的弹幕数据,在看到没有对她有用的发言后,就立刻关闭。 然后,她便在主宅门前警惕的停住脚步,侧耳倾听从门后传来的音乐声,连呼吸都放轻了。 作为游戏场老玩家,她比寻常玩家拥有更多的信息渠道,知道这次副本远远不像是它看起来那样简单。实际上通关副本能够得到的奖励,足以令魔鬼都心动。 有迹可循的老玩家最早可以追溯到十二年前,因此游戏场公认的存在时长也是十二年。 在此之前,【亲爱的家】给出的通关奖励,是完成马老爷心愿后被馈赠的马家财富,甚至包括传闻中旧王朝皇宫的秘宝。而每一次失败,都会使得当次的奖励重新滚动堆积。 这些年间,副本的通关奖励被滚动到了一个难以相信的天文数字,如果用现实货币来换算,价值可高达万亿以上。不论谁拿到了它,都会瞬间成为富可敌国的人物。 但吸引女学生进入这个E级副本的,却是因为她得到消息,作为副本最后一次运行,不论谁通关,都可以在财富奖励之外,再拿走整个副本。而只要找到其中的内核,就能窥见一部分有关于游戏场的真相。 那才是她想要的。 ——获得游戏场真相,进入A级副本,触发S级,然后,离开游戏场,回到现实。 为此,她对待这次副本的态度极为慎重,在做准备时看到了一位已经死亡的副本参与者的笔记。 那位玩家拥有天榜排名,通关副本失败后当机立断使用道具,回到了暂居区,却在七天之后,死相凄惨的吊死在家中。 他临死前用血做笔,墙上写着:厉鬼索命,死有余辜。 而他在笔记中提到了八音盒,说“只要听到了音乐声,记得去追寻它,那会为你指引真相。” 在宴客厅时,女学生就努力寻找过八音盒或者钢琴之类的东西,却无功而返。 却没想到在诡异的昏睡后,反而让她找到了线索。 这让女学生在大喜过望的同时,也更加谨慎。 真相通常都伴随着危险。 她屏住呼吸,轻轻推开主宅的大门。 院子里微弱的光慢慢洒进宽敞的客厅里,八音盒就放在正对着大门的桌子上,打开着的八音盒里,精致的红衣小人正只顾自的跳着舞。 女学生面色一喜,快步走进去。 但她忽然觉得脚下一疼,低头时,就发现羊毛地毯上散落着不少孩童的玩具,正是其中一块积木硌了她的脚。 她厌恶的皱了皱眉,泄愤一样抬脚把积木连同旁边的玩具全都踢到一边。 玩具撞在墙上,顿时有了裂纹,小木车坏掉了。 那一瞬间,八音盒停顿了一秒,空气中隐隐有风吹过,木质的楼梯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但真相近在咫尺的喜悦已经全然吞噬了女学生,让她没有注意到旁边的小细节,快步走向八音盒…… 同样听到音乐声的,不仅是女学生,还有其他几名玩家。 所有人都在古怪的困意中昏睡过去,又被钢琴声吵醒。 被随机进来的倒霉中年人吓得瑟瑟发抖,转身冲上了床榻,他裹着被子,又把床帘都放下,好像这样就安全了起来。 可他没有看到的是,就在床帘后面,一左一右站着红绿纸扎人偶。 它们缓缓扭动脖子,用僵硬的笑容看向床帘里自欺欺人的中年人。 而京茶,他就坐在窗户后的贵妃榻上,撑着下巴懒洋洋的看向纸窗外。 “兔子兔子,他会出来吗?” 少年拉动着垂下来的帽绳,兔子耳朵随之上下晃动,像是在打招呼。 然后,他又换了一种声音,笑着自问自答道:“他一定会,连教皇都敢假扮的人,怎么可能是乖乖牌。” “等他出来后,就是我们找他玩的好机会。” 他轻柔的声音意味深长。 随即,一只黑兔子猛地蹦到了他的手边,鼻子不断抽动着像是在嗅闻什么,红眼睛成了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京茶抬手慢悠悠的摸了摸兔子柔软的皮毛,随即轻轻一拍:“去吧。” 黑兔子立刻窜了出去,从纸窗的缝隙中迅速的挤了出去。先是第一只,第二只……数不尽的兔子隐没于黑暗中,冲向池翊音所在的地方和整个大宅。 忽然间,一间闺房亮起了红灯。 京茶眯了眯眼眸,看到女学生行色匆匆的离开了庭院。 他意识到了什么,若有所思的转身向自己的闺房看去。 “不要随便离开房间……是指,只要离开闺房,真正的姐姐就会回来吗?” 京茶低声喃喃着,随即扬起一个笑脸,抬手向闺房深处的黑暗中打了个招呼。 “你好呀,马玉泽小姐姐~” 京茶一手撑着贵妃榻,笑嘻嘻的模样人畜无害,还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或许,你想要我这间房间?也对,这毕竟是你的闺房,我擅自闯进来,你很不高兴吧?” 京茶歪了歪头,黑兔子耳朵也随之垂下。 他的笑意慢慢加深:“要不然,你给我一个离开这里的理由,好不好?” 在他晃荡着的纤细小腿下面,一对对红点逐渐浮现在黑暗中。 乍一看空无一物的黑暗中,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黑兔子。 它们抽动着鼻子在地上嗅来嗅去,好像在找些什么。 而京茶摊了摊手,对依旧毫无反应的黑暗无所谓的说道:“实不相瞒,我对完成你父亲的心愿不感兴趣,对你那些悲惨的故事也不感兴趣——虽然这么说很抱歉,但你不是最惨的那个,我见过远超于你的悲惨人生,所以,你就别指望我发善心了。” “我的目标是对面那位先生。” 说起池翊音,京茶的眼睛亮了起来,呼吸也开始急切:“嘿,小姐姐,你看到他了对吗?多棒啊,明明什么底牌也没有,就敢用虚假的底牌和身份欺骗所有人,让所有人信以为是。” “那才是,那才是我想要的对手!” 京茶晃了晃小腿,从贵妃榻跳了下来,笑着走向厅堂里的主位,然后坐了下来。 “既然你不说话,那我来给你一个理由吧。” 京茶笑嘻嘻的道:“我离开房间,是因为我已经杀了你——这个怎么样?”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立刻伸出手直挥向黑暗,纤细的手掌猛地掐住了什么东西。 他慢慢抬头,就看到自己手里拎着的,赫然是一只绿色的纸扎人偶,惨白脸上的两团腮红分外乍眼。 同时,摆在厅中央的几口木箱子迅速腐烂,化为一滩黏腻的黑水,像是尸体腐烂后的粘稠尸水。 京茶缓缓扭过视线。 而一道大红的身影,就坐在他旁边的另一把太师椅上,嫁衣女子双手交叉在腹部前,静默无言。 在两把椅子中间的小桌上,点心瓜果已经备好,龙凤喜烛已经摆好,却还未亮起。 看着突然出现的嫁衣女子,京茶并不惊讶,他只是缓缓松开了手,不再去理会拎着砍刀的纸扎人偶。 “对不住啦,小姐姐~” 京茶笑得甜蜜:“我不是为你而来的。” “还有。” 他歪了歪头,轻声道:“如果是我,我只会自己去复仇,不会期待任何人来帮我。从很多年前起我就知道了,除了我自己以外,没有人会爱我。谁伤害你,你就伤害回去,谁想杀了你,你就先下手为强——这才是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 “与其期待着让别人来实现你的愿望,不如你自己来。” 京茶说着,缓缓站起了身,双手插兜就准备走。 “啊,对了。”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转过身重新回到嫁衣女子身前,从自己的卫衣口袋里摸出了一把剔骨弯刀,弯腰塞进了嫁衣女子的手里。 “送你啦,小姐姐~不用还了。” 京茶甜滋滋的笑着,将和刀放在一起的棒棒糖摸出来,剥开糖纸放进嘴里。 然后他踩着小皮靴,双手揣在卫衣前的口袋里,慢悠悠的走向房门。 即便他离开了庭院,闺房里的红烛也始终没有点燃。 房间里的纸扎人偶和纸钱尽数消失不见,就连嫁衣女子也不知所踪。 只有披散着黑色长发的红衣女鬼站在那里,眼神复杂的看着自己手里的刀。 黑兔子蹦到女鬼旁边,抽动鼻子嗅了嗅,又蹦开了。 整片黑暗都仿佛兔子的巢穴,就连原主人误入了巢穴,也只会被饥饿的兔子当做食物,啃食殆尽。 …… “马小姐。” 池翊音走到女鬼不远处站定了脚步,向她微微点头致意:“我听到了钢琴声,这让我在想,或许,你当年在沪都的学校时,也学过钢琴?” 女鬼没想到池翊音会问这种问题,她在愣神之时,视线也下意识游离,瞥向旁边的西洋柜子。 池翊音循着她的视线望去,当打开抽屉时,惊讶的发现里面是厚厚一沓的荣誉证书。 他动作轻柔的拿起那沓崭新的证书,一一翻看过去。 国文,外语,法律,钢琴,西洋画,交际舞,全部优秀的成绩单……从马玉泽年幼到她回古树镇,其间的数年间,她几乎拿到了所有的证书,在男多女少的沪都新派学校里,有力证明了她的优秀。 可池翊音记得很清楚,在他看到的属于马玉泽的记忆中,她刚一下火车,这些证书就全被管家撕得粉碎。 仿佛否定了她这些年来所有的努力。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父亲和沪都的洋人做生意,将从皇宫里偷来的珍宝卖到海外。” 出乎直播前所有人意料的,女鬼竟然主动开口向池翊音说话。 他转身向她看去,却见她的视线落在自己手中的证书上,眼神饱含怀念和不舍。 池翊音了然,是自己的询问触动了女鬼生前的回忆。 对于马玉泽而言,她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她在沪都求学的生涯。 人皆有软肋,只要找到了正确的切入点,哪怕铸铁也能开口。 看到了那副油画的池翊音判断,马玉泽向往自由和新派,喜爱新事物。 于是,有关钢琴的话题,这也因此成为了他了解女鬼的切入点。 “沪都的商人说,现在最时髦的,就是送家里的女孩子去读书,这样将来嫁人,也能嫁给那些肚子里有洋墨水的新派官员。所以,我父亲动了心,花大价钱送我去沪都。” 女鬼的声音低沉沙哑,好像很多年都没有开过口,与别人说过话。 她伸出手,从池翊音手里接过那一沓证书,手指在纸面上摩挲而过时,像是在温柔的抚摸着那段时光。 即便最开始父亲的目的并不纯粹,但那却切实的让马玉泽灰暗的人生里有了光亮。 父亲听说新派学校里的女孩子都不喜欢裹小脚,所以大手一挥,也让马玉泽不用裹。新派的女孩子喝洋饮料,穿漂亮衣服,参加舞会时漂亮的不得了,父亲也都像模像样的为马玉泽置办。 她脱掉了宽松的旧朝裙子,换上了女学生的制服,父亲带着她去购置物品时,她仰头看着胖乎乎的父亲,有那么一刻是真心在感谢他。 即便她知道,父亲只是想把她包装得更好看些,卖个更高的价钱。 如果我足够优秀,优秀到不输男儿,不比那些新派官员差——甚至,我自己就可以是新派官员的话,父亲会不会改变心意,不再逼我嫁人? 马玉泽这样想着,憋着一口气在学校里埋头苦读。 其他人穿着漂亮衣服跳舞的时候,她在学习,其他人在谈情说爱时,她在结交新派人士,和同学一起积极奔走,为码头工人和纺织厂,为不白死去的人发出声音。 可是每每年节回家,父亲对她拿回来的证书荣誉都不感兴趣,只是急切的问她认不认识某家的公子,知不知道哪一派的人物。 “我始终知道我的命运,我只是……不甘心。” 女鬼仰起头,声音嘶哑的向池翊音问道:“明明我能做得更好,为什么父亲不选择我?我不嫁人,会有更大的价值,可这个时代,不给我机会。” 池翊音沉默了。 他已经知道被撕烂的证书会重新出现在此的原因了,因为这些证书,代表着马玉泽无法和解的执念。 她想要的东西,亲人不理解,时代不允许。 所以她拼命的抗争——就像是,被蜘蛛网黏住的蝴蝶。 “马小姐,你恨你的父亲吗?” 池翊音轻声问道:“你本可以不回来,你可以留在沪都,即便马家断了你的经济来源,光是以你的这些证书,就可以到沪都的富贵人家去做家庭教师,这足以让你生活下去。” “你已经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却还是要回来。” 池翊音静静的看着女鬼:“为什么?” 他一开始以为,马玉泽是在全然无知的情况下,被马老爷的书信骗了回来。 但随着他深入了解她,却发现她有着远超于常人的聪慧。马老爷的书信时间并不是学校放假的时间,也不是年节,只是说马夫人身体不舒服,想要见见她。 池翊音不相信马玉泽毫无察觉。 可,既然知道,又为什么还会回来? 那个年代没有电话监控,一个人想要消失于人群,改头换面,并不是多难的事情。 如果马玉泽意识到了事情不对,立刻离开沪都的学校,那么不管她去哪里,马家都不再能找到她。 天地广阔,大有可为。 可马玉泽却回来了——也迎来了她的死亡。 随着池翊音的问话,女鬼渐渐蓄起了血泪,从惨白脸颊上蜿蜒流淌而下。 “他毕竟是我的父亲,他曾经牵着我的手,带我走在集市上,还会骄傲的向别人介绍,说我是他最喜欢的孩子。” 女鬼哽咽:“他们是我的家人,还有我的母亲……即便我知道这可能是一个谎言,可如果是真的呢?如果因为我对家人的不信任,让母亲受伤呢?” 她曾经对这个家寄予期待和爱意,将居住在这里的人们真切的当做自己的家人。即便明知有危险的可能,却还是愿意赌一把信任。 可…… “正是你的家人,害了你。” 池翊音回想起之前在噩梦中的所见,轻声叹息:“你妹妹嫉妒你,在她口中的一句谎言,最后成为了压垮你的大山。” “你的父亲想要用你牟取利益,你的弟弟在窃喜,觉得你的婚事将为他铺平以后的路。而你的母亲,死于酗酒过量后的呕吐窒息。” 池翊音定定的看着女鬼,问道:“你还爱着这样的家吗?还有留恋吗?” 女鬼在听到池翊音的话语后,竟然瞬间瞪大了眼睛,错愕反问:“你说什么?我母亲是怎么死的?” 池翊音皱了下眉,发现了不对劲:“你以为你母亲是怎么死的?” “我父亲告诉我,是因为我败坏的名声,让母亲气急攻心,羞愧上吊而死。” 女鬼恍惚的呢喃:“难道不是吗?” “绝对不是。” 池翊音斩钉截铁的回答。 借着姨妈的势,池翊音得以去看望了马夫人。 他在马夫人的房间里看到了她已经变成了干尸的尸体,但她的脖子上并无上吊的勒痕,致死原因是喉咙里堵住了气管的异物。 他仔细查看过,那是过量酗酒后引起的呕吐反应,呕吐物堵死了气管,也让马夫人气绝身亡,却没有人来帮她收尸,任由她在那间被人遗忘的房间里慢慢干瘪。 房间里到处都滚落着女儿红的空酒坛。 不管真相到底是什么,马夫人一定是对马玉泽的婚事极为失望,认为自己女儿将要嫁的人,将要举行的婚事,配不上她为女儿精心准备的女儿红,于是自行喝掉。 池翊音想起,噩梦中新嫁娘离家的时候,马夫人并不在场,她拜别的是姨妈。 或许那个时候,马夫人就已经身亡。 听完池翊音的话,女鬼沉默了。 她的神情恍惚,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我真的曾经相信,是我,是我害死了我的母亲……” 女鬼绝望的看向池翊音:“难道当年我父亲是在骗我?他连这件事都骗了我吗!” 长发乱舞,整个空气中都密布着纵横交织的黑发,女鬼的面目逐渐狰狞,怒气和绝望使得她力量暴走发狂。 那些长发甚至卷向池翊音,想要把他这个带来噩耗的人勒死。 好像只要这样,令她痛苦的事情就不复存在。 池翊音却没有挣扎,只是任由长发困住他,平静的看着女鬼。 “马小姐,如果你这样做,又与当年那些害死你的人有何异?” 他轻轻垂下眼睫,低声询问道:“现在,我就是你,你杀了我,就等于毁掉了你对于美好可能的向往,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我所看到的马玉泽,坚强,乐观,强大,进步。却绝对不是会向无辜之人动手的存在。” 池翊音的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坚定,即便在一片混乱中,依旧传入了女鬼的耳中。 她惨白的面容上流淌着血泪,无光的眼睛里满是绝望。 一直以来,母亲的死亡都是她愧疚的心病,让她对这个家更觉亏欠,因此发疯了一样的想要弥补。 她从未怀疑过父亲和管家告诉她的死亡原因,也因此而日夜徘徊在大宅里,茫然想要寻找自己母亲的踪迹。 她想要向母亲道歉,告诉母亲自己并不想害死她,她真的不是故意的,也没有做过流言里的那些事。 可是却哪里都没有。 不管她几次进入母亲的房间,看到的永远是一片狼藉的地面和空荡荡的床铺,并无母亲的身影。 直到现在,真相被池翊音察觉,又被告知给了女鬼,她才恍然惊觉,原来这一切都是个谎言。 彻头彻尾的谎言! 想要利用她婚事牟利因此来者不拒的父亲,嫉妒她而说谎散播流言的妹妹,忠心耿耿想要维护马家地位的管家…… 这些帮凶们,害死了她的母亲,却把母亲的死归咎于她身上。 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鬼眼珠赤红,痛苦的捂着头疯狂嘶吼,状若疯癫。 黑发翻滚着涌向四面八方,从闺房的门窗缝隙里涌出去,纵横交织像是一张细密的蜘蛛网,将大宅里的一切都牢牢困住,不得挣脱。 可就站在她身边的池翊音,身边却留下了一片空地。 女鬼并未对他出手。 池翊音注意到了这件事,他缓缓放下了摸向笔记本的手,无声叹息。 马玉泽,曾经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啊。是那个时代逼疯了她,是她的亲人让她失去了善良。 “玉泽。” 他上前一步,轻声呼唤道:“那些人做错的事,不应该成为束缚你的网,你可以离开这里,去寻找你的天地。” “马家配不上你,古树镇不值得拥有你。或许你的路,在他方。” 话音落下,池翊音想要伸手去女鬼。 可就在这一瞬间,女鬼的身影却如烟雾一样溃散了,消失在他眼前。 同一时间,系统的提示音响起:【恭喜幸存者!“女鬼的仇恨”已解除,“背后有灵”已解除!您当前的副本综合仇恨值下降到42/100,直播间热度排名第二,请再接再厉!】 池翊音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系统的提示音令他意识到了什么。他愣了一下,才缓缓调转方向,转而去试探着触碰空气中的那些交织的黑发。 就在他触碰的瞬间,那些原本应该极为有力的头发,竟然像是虚假的投影一样,根本没有实物的触感,反而让他的手指穿了过去。 这是……幻觉? 池翊音先是错愕,随即立刻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马玉泽看不清真相,他又何尝不是如此?所有的束缚其实都是自己以为的,当他想要离开时…… 他神情定了定,向前迈开了一步。 果然,那些长发并未伤及他分毫,没有阻止他离开闺房的脚步。 只是随着他的行走,纸扎的闺房发出轻微的声音,像是被揉成一团的纸在慢慢舒展。 竟是从纸扎的房子,重新变成了真实存在的建筑。 那一瞬间,池翊音觉得自己的眼前好像有一层膜被揭开,视野变得清晰,就连呼吸间的空气都变得清新顺畅了起来。 当他跨过门槛时,就看到了早早等在外面的嫁衣女子。 她衣着隆重,发间的珠翠金饰轻撞泠泠,微微向池翊音点头致意,像是在感谢他之前的作为。 随即,嫁衣女子一直交叉在腹部前的手终于缓缓抬起,遥遥指向自己身后的庭院大门。 池翊音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发现那个方向,竟然就在宴客厅附近,并且好像是钢琴声传来的地方。 而随着嫁衣女子的一挥手,庭院大门轰然打开,渐远处的一扇扇大门接连打开,指引池翊音走向那里的路,畅通无阻。 【恭喜幸存者帮助女鬼完成了心愿,结束未触发剧情“生子害母”,获得副本重要NPC好感度1点,获得重要NPC的帮助。】 池翊音向嫁衣女子点头回了一礼,在与女子擦身而过时,转眸看向她,轻声道:“在噩梦中时,是你救了我一次,对吗?” 他穿着马玉泽的身躯,被喜婆强压着上轿,但嫁衣女子却早早坐在其中。如果不是嫁衣女子挥袖让他得以离开,或许,他会在噩梦里永远成为“马玉泽”。 在成亲当晚死亡,然后化为鬼魂,被困在马家大宅里几十上百年。 “谢谢。” 即便嫁衣女子默不作声,但池翊音依旧郑重的向她道了谢,并且在离开前笑着问道:“刚刚与我交谈的那位,和你,其实都是马玉泽对吗?只不过一位是嫁人前,还对马家和其他人怀有善意信任的学生马玉泽,而你,是成亲那晚死亡的马玉泽。” 嫁衣女子不置可否,身影慢慢浅淡消失在空气中。 池翊音看着重新安静下来的庭院,发觉不远处有红色的光亮。 他抬眸看去,便看到几个房间都亮起了红色的烛光,甚至门前贴着囍字,垂着红绸。 就像是他在噩梦里看到的那样。 池翊音眯了眯眼,轻笑出声,随即循着嫁衣女子为他指明的那条路,走向钢琴声传来的方向。 在他离开之后很久,庭院里的秋千,重新轻晃了起来。 “吱嘎,吱嘎……” 红色的身影慢慢显现在秋千上,只是原本系着秋千的麻绳,却变成了黑色的长发。 女鬼拽着长发轻轻晃动,看向大门洞开的庭院时,低声嘟囔了一句:“谁让你之前不让我杀了姨妈的,活该。” 也要吓吓你才公平。虽然……好像并没有成功。 女鬼的眼睛不再像之前那样浑浊无光,好像被过重的压力压垮了精神,满心满眼都是绝望。 在得知母亲并非因自己而死之后,女鬼只觉得一直压在她身上的一座山被搬开了来,让她得以喘息。 母亲爱护她,她也爱着母亲,想要成为母亲的骄傲。 在梳妆镜前,母亲曾轻柔的为她梳着头发,细细密密的叮嘱她在外要多求学,多上进。 “我这一辈子,已经这样了。玉泽,母亲老了,走不出马家和古树镇了。” 母亲的叹息犹在耳边:“但是你可以,玉泽,离开这里,你可以成为天上自由自在的鸟。” 对于爱着母亲的孩子而言,有什么比告诉她,是她杀死了最爱的母亲要更加残酷吗? 巨大的愧疚和悔恨击垮了马玉泽,她趴在母亲的床前,哭得像是迷路的孩子,乞求母亲的原谅。 也以此,当父亲告诉她,成亲可以洗刷她已经不堪的名声,挽救回她对母亲的伤害时,她含泪点了头。 ——愧疚绑住了她的脚,把她关在了这里,任由她有翅膀也飞不出小小一方天地。 直到现在,绳索断裂。 女鬼笑了起来。 第24章 池翊音并不是第一个离开闺房的。 虽然他是第一个发现钢琴声中异常的玩家, 但与女鬼的交谈耽误了时间,使得在他离开闺房的时候,还留在其他闺房里的, 只剩下了童姚和被随机进来的中年人。 池翊音对每个人的性格都早有清晰的判断,知道以他们的性格会有怎样对应的行事, 因此并不意外的看到几个闺房中有红光亮起。 但是令他惊讶的是, 那位女学生的房间也亮起了红光,大门外张贴着囍字。 这意味着房主已经不在房间里, 真正的“姐姐”归位。 果然, 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那个女学生并非新人,所以她的直播间才没有观众被随机进来。 如果真是被吓得六神无主的女学生,又怎么会这么大胆的探索完全陌生, 并且有危险的地方? 池翊音所能想到的可能性,就是女学生是想以新人的身份迷惑其他人,以此来降低别人对她的戒备心, 让她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去做自己的事。 比如,夜半离开闺房, 去寻找八音盒。 他不知道行事谨慎的女学生到底要找什么, 但是他知道,百密一疏, 女学生忽略了来自她身后的危险。 房间亮起红光,可不是什么好事。 ——在看到自己房间里的女鬼,并且门外是嫁衣女子的时候,池翊音就意识到了系统那句提示的意思。 没有理由不得离开房间, 实际上想要表达的是,如果找不出有关于马玉泽的真相, 无法消除姐姐的仇恨,那么死在成亲那一晚的马玉泽,就会重新回到这里,亲手解决自己的怨恨。 也就是说……玩家自己在副本中的“姐姐”身份,将被顶替掉。无法作为姐姐出现,而是作为他们自己,或者别的什么身份。 虽然池翊音还没有弄明白身份有什么问题,但是他直觉觉得,失去“姐姐”的身份会让玩家在副本中变得更加危险。 就像是闯入人类家中的野兽。 与之形成对比的,是京茶的房间依旧笼罩在黑暗中,静悄悄没有声音。 池翊音对此并不意外。 随机进来的两名玩家中,中年男人简单的一眼就能看透,让池翊音立刻对他失去了兴趣,但京茶却不同。 像是黑暗中偶遇的顶级狩猎者,对彼此的气息都有所感知,知道和自己相似的存在就在对面。 比如现在,他就能感觉到花园里某人对他的恶意。 离开了闺房所在院子的池翊音刚走进花园,就敏锐的察觉到假山游廊的方向,有人在冰冷的看着他,像是捕捉猎物时查看猎物的弱点,在黑暗中伺机而动。 池翊音并没有被盯上的惊慌,他缓缓站定了脚步,平静的看向假山,一语叫破了对方的身份。 “李粒,是在等我吗?” 庭院里静悄悄的,就连无脸仆从都不在,一切被黑暗笼罩。 而一道身影,缓缓从假山后面走出来。 却不是李粒,而是李粒的同伴。 他在池翊音不远处站定,歪了歪头,笑了:“李粒说,是我判断出错,把老虎看成了猫崽子,我还不相信。但现在看,似乎我难得看走了眼。” 光线移动,当那人的脸终于暴露在光亮中时,池翊音眯了眯眼眸,不动声色的用余光向自己身后扫去。 果然,既然同伴在这里,那李粒就在自己身后,这对搭档是想要前后夹击。 见池翊音已经发现了自己,李粒也不再躲避,笑着缓缓从黑暗中步出:“池翊音,我们似乎还有很多话需要说。之前你承诺我的真相,是不是忘记告诉我了?” 他的笑容毫无温度:“我不想再听到你玩文字游戏了,池翊音,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你不把真相告诉我,那很抱歉,你就只能死在这里了。” 本来还疑惑为什么池翊音突然停下来的观众们,在看到这一幕时立刻就炸了。 [卧槽!李粒这是要来狠的了!] [李粒虽然没有单独的天榜排名,但是他和他搭档一起是在天榜上有联合排名。显而易见他们也是奔着传说级别的奖励来的,主播挡了他们的财路,下场真的不一定好。] [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他们还顾虑着死一人减一天的规则了。不过希望不大,毕竟只要从主播这里问出有用的情报,能够通关副本,那时间也就无关紧要了。] [别啊!李粒你敢不敢直接点,到现在主播都没死……婆婆妈妈的,你知道我等得都快睡着了吗?] [完了完了,主播凶多吉少啊。] 池翊音却对李粒的杀意并没有什么反应,他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化,只是闲适的站在原地。 “我以为你们会使用更文雅点的方式,而不是在半路劫道。” 他环顾四周,微笑起来:“就算你从我这里听到真相……李粒,我问你,你信任我吗?” “怎么可能。” 李粒想都不想,立刻回答。 然后他慢了半拍反应过来,看向池翊音的眼神渐渐严肃。 池翊音却了然的点点头,道:“这就对了,就算我把真正的情报告诉你,你也不敢相信我说的话,不知道哪一句真哪一句假,无法确定我说谎的那一句,会不会刚好会导致你的死亡。” “你想要亲自试试吗?” 他轻笑出声:“虽然在武力方面,你似乎对自己很有信心。但相信我,在文字游戏上,我更胜一筹。” “所以,要来赌一把吗?赌我告诉你的到底是真相还是谎言。如果赌输了……” 池翊音缓缓回身,看着李粒笑道:“那你要压上你的命了。” 庭院里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就连直播前的人们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出。 [他是疯了吧?竟然这么和要杀了自己的人说话?活腻味了?] [……疯子,太特么疯了。他说李粒在赌命,难道他自己不是吗?李粒好歹还有延迟,他惹怒了人家,现在就得死。] 李粒眼神阴沉的观察着池翊音,似乎是在判断他话语里的真假。 但是池翊音始终在微笑,甚至眼眸中隐隐带着期待,表情上毫无破绽。 半晌,李粒越过池翊音向后看去,和同伴对视了一眼。 “不需要你告诉我具体的情报了。” 李粒戒备道:“告诉我,你现在要去哪里?” 池翊音唇边的笑意加深,他故作犹豫了一瞬,随即侧身看向马夫人房间的方向。 “因为马家老爷夫人一直都没有现身,而今天天亮之后,马家老爷就会回来,所以我想在此之前去马家夫人那里。” 他轻声道:“马家四个孩子,可都是马夫人生的。既然孩子们都喜欢这个母亲,那或许在她那里,能够找到突破口。” 李粒和同伴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向对方比划着只有彼此能懂的手势,防备着池翊音交流。 很快,李粒做出了决定。 “马夫人那里,你就不用去了,我们帮你走一趟。” 李粒严肃的看着池翊音,向他道:“但是在那之前,你要把姨妈的真相告诉我。” 池翊音欣然点头:“好。” 他将自己对于姨妈的判断一个字不落的告诉了李粒,却略过了自己在噩梦中看到的场景,没有说姨妈也出现在了成亲当晚,代替了马夫人的位置。 人不相信其他人告诉自己的事情,却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 ——即便那是错误的。 池翊音向李粒说了一个无足轻重的谎言,他告诉对方自己擅长文字游戏,但实际上,他更喜欢观察人的心理。 对他而言,不论是文字还是话语,其实都是对人这个物种的揣摩和掌控。分析对方的性格,进而掌握对方最有可能的行事方法,提前十几步就开始布局,列出对方所有可能的反应,并一一作出对应的准备。 姨妈虽然是重要NPC,身上有着整个马家最后家破人亡的原因,甚至引得女鬼发狂失控,如果不是池翊音在场,差一点就会杀死她。 但是在池翊音看来,对马玉泽而言,姨妈的重要性远远比不上马家夫人。 姨妈为马玉泽带来了死亡的结局,可马玉泽深感愧疚的,却是自己母亲的死亡。 所以先前当他去查看马夫人的房间时,才会在那里遇到嫁衣女子。 女鬼不知道马夫人究竟因何而死,但池翊音却亲眼在那房间里看到了干尸——死在成亲当晚的嫁衣女子,是知道的。 她一直守在那里,像是迷路了之后执着等在原地的小女孩,好像还能等来母亲回来找她。 无论谁去马夫人的房间,都会遇到嫁衣女子。 池翊音消耗了一个工具人管家,又靠着自己对马玉泽的了解,才离开嫁衣女子的攻击范围,那李粒呢? 他开始期待起了李粒的脱险方式。 或者——死亡方式。 “有关姨妈的真相,我并没有全部告诉童姚,也请你继续帮我保守秘密。” 池翊音向李粒眨了眨眼眸,轻松的笑道:“毕竟你也不喜欢自己的搭档有欺瞒自己的情况,对吗?” 同伴嗤笑了一声,轻蔑道:“不用试图挑拨我和李粒的关系了,我们一起经历过的危险比你想象的还多,不是你这种人能够挑拨得动的。” 池翊音笑得意味深长:“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同伴翻了个白眼,双手插兜,率先转过身去往马夫人房间的方向走:“李粒,你来解决他,我先过去看看情况,你赶紧追上来。” 李粒应了一声,随即摸出一把武器,缓缓走向池翊音。 池翊音掀了掀纤长眼睫,看着逐渐靠近他的李粒,笑了起来。 他似乎并不意外李粒会在他给出答案之后,试图杀了他,却也并无畏惧。 他甚至笑着反问李粒:“你相信我说的是对的吗?” 李粒眉头一皱,脚步稍停:“什么意思?” “或许,我在马夫人房间里做过手脚,准备让你们有去无回呢?或许关键情报并不在马夫人那里呢?” 池翊音好心的提醒对方:“别忘了,晚宴的时候,我可是离开了很长一段时间呢,那足够我做出应对你们所有人的陷阱了。” “李粒,现在来猜一猜我的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吧。” 他笑吟吟的道:“当然,如果你杀了我,一切就都没有确切的答案了——怎么样,要试试吗?” 人对于现实真伪的判断,需要一个基准点,就像是测谎仪的基准线,真话与谎言泾渭分明,让他不至于在谎言中迷失。 比如自己的姓名,自己的经历。 可池翊音一次次为李粒主动构建判断的基准点,又在他信以为真的时候毫不留情的打碎,毁掉了基准点,也模糊了真相和谎言的界限。 反复数次,最终使得李粒失去了对池翊音话语的判断能力,流露出了一丝茫然。 可在这个时候,池翊音却一改之前步步紧逼的行事风格,反而停下来,耐心的给李粒留足了思考的时间,主动让他去分析。 李粒却反而更加警惕,怀疑池翊音是在拖延时间想要做什么,紧张之下,思维更容易出现漏洞,忽略细节。 “看起来,你似乎很难做出抉择。” 池翊音愉快的道:“要不然,我来帮你选吧——到马夫人的房间里,去验证我说的话是否正确。如果是正确的,你回来再杀了我不迟。如果是错误的,我还可以再给你提供别的情报。” “怎么样,听起来是不是比二选一要容易多了?” 池翊音能看到,李粒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他在紧张。 他的同伴已经先一步去了马夫人的房间,如果那里真有危险的话,他的同伴就会遭遇不测。如果池翊音没有说谎,而同伴又在马夫人那里找到了真相……一个人分钱,总比两个人分得的多。 即便和同伴搭档多年,但李粒深知这次副本的奖励有多丰厚,很少有人能够抗拒一夜暴富的诱惑。就算是亲朋也会为此而反目成仇,更何况他们。 李粒完全没有发觉,他的思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池翊音牵着走了。 他注视着池翊音片刻,缓缓放下武器,冷着脸朝马夫人的房间走去:“就按照你说的来。” “奉劝你一句,池翊音,如果想要活命,最好不要骗我。” 李粒冷冷的看着池翊音,道:“古树镇很大,但对玩家开放的也只有宅子这井口一样大的地方,你就算逃也逃不出这里,而等我回来……” 池翊音优雅微笑,点头致意:“任君处置。” ——只要你那个时候还有命对付我。 李粒本来已经走出去数步,但想了想,又转头看向池翊音,眼神复杂。 “我想过要和你成为伙伴,但是很可惜的是,你实在是太疯了,我们或许合不来。” 李粒道:“或者,如果你放弃对‘姐姐’无所谓的同情心,转而站到我们这边来,一起完成马老爷的心愿,我们还有可以合作的机会。” 池翊音讶然的挑了挑眉,没想到李粒竟然还有这种想法。 但他很快笑了起来,将自己的情绪拿捏的恰到好处,缓缓摇了摇头:“不用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你,李粒,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我在努力活下去。” 李粒眉头紧皱,眼神复杂:“池翊音,我知道你命好,你们这些晨星榜上的家伙,全都觉醒了能力,你们天生就比我们这些人有优势。我们在副本里摸爬滚打,艰难求生的时候,你们靠着天赋力量就能轻松活下来。” “我不嫉妒你们,但是池翊音,你也别因此就觉得,自己有资格高高在上的批判我们这样努力存活的人。” ……觉醒? 池翊音心中一惊。 他很清楚自己觉醒的力量异于常人,却也因此守口如瓶,除了已经死了的孤儿院院长——愿她在泉下有知,别再以为自己可以随意欺负无依无靠的孩子。 除了他以外,没有还活着的人知道这个秘密。 可,现在“觉醒”这个字眼就这样轻而易举的从李粒口中说了出来。 还不是一个,他用的是“你们”,是有一群人——晨星榜上所有的玩家,都觉醒了力量。 池翊音很快反应过来,李粒说的并不是他池翊音的觉醒力量,而是李粒以为的他的身份,“教皇”或者“屠夫”,是觉醒者。 他依旧在微笑,不动声色,没有流露出半点讶异。 “如果我生命无忧,吃穿不愁,或者我也愿意发发善心,救一下路边的乞丐。可是池翊音,你们这样的人,不会理解我的处境,善良对我而言太奢侈。” 李粒轻声道:“马玉泽是很可怜,但我没有实力去可怜她,甚至为了她毁了我自己活命的机会。” “我不知道这是否就是你我之间的分歧,但。” 李粒直直的与池翊音对视,想要让他看清自己眼中的诚恳:“你会把自己的命,和对其他人的同情,一起摆在天平两边吗?” “池翊音,如果不能和你这样的人物成为伙伴,会令我惋惜很久。我们联手的话,可以成功破解更多的副本,走到更高的位置上。所以,请你考虑我的话,等我回来的时候,给我答案。” 池翊音点点头,面对着扬言要杀了自己的人依旧波澜不惊,他甚至笑着表示理解。 “如果无法成为伙伴,那就不能作为敌人留着。我能理解。” 他长身鹤立,站在原地时绅士而优雅,毫无攻击力的平和。 李粒见状,还以为池翊音听进去了自己说的话,因此送了口气,也换上了笑脸,向池翊音点点头,转身快步离开。 人都有惜才之心,在看到过于优秀的人物时,总是不忍心任由其毁灭,李粒也同样如此。他知道,如果自己能和池翊音合作,他能走得更高。 直到目送着李粒的身影消失在庭院里,池翊音才重新迈开脚步。 却根本不是走向马夫人的房间,而是按照嫁衣女子为他指的路,走向了主宅的方向。 八音盒的音乐声已经停了,大宅里一片死寂,就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池翊音单手插兜,步履闲适,闲庭信步好像根本不在随时会死的大宅里,而是在旅游景点散心。 严格来说,他可没有说谎。 他只是没说八音盒的事情而已。 直播前的观众们目瞪口呆。 [啊……啊???李粒就这么放过他了?真的假的,卧槽!] [日啊,这兄弟到底什么来头?该不会真是教皇吧?传闻中教皇当年之所以得了这个名号,就是因为他最擅长玩弄人心,蛊惑他人成为他的信徒,就算命令信徒跳楼,信徒也会照做。] [这么说的话,还真有点那味了。卧槽!那我岂不是见到了教皇的真容?太幸运了吧!] [不可能!教皇的粉丝怎么可能不到一万,就算他能掩盖得了别的,这个可掩盖不了。你们都不动脑子的吗?怎么活到现在的。] [嘁,会顶着被随机扔进副本的危险看免费直播的,不还是那些龟缩在暂居区里的穷废物,没积分看收费直播间,就来免费直播看新人死亡找找乐子。] [日!你们说了之后我才注意到,这个直播间竟然是免费的吗!!!卧槽,原来免费直播间里也有这种好东西!惭愧,我刻板印象了,还以为免费直播全是些以死亡血腥取乐的地方。] 而直播前,另一个抱着三明治狼吞虎咽的人,在看到池翊音直播间的走向后,立刻惊呆了。 “卧槽……敢假扮教皇的不仅是个新人,还真有人相信他是教皇啊。” 那人只觉得不寒而栗。 他重新看向京茶的直播间时,面容严肃了下来,不再像之前一样轻松。 搞不好……这次真的会出大问题。如果“教皇”这个名号真的被这位假冒先生抢走,那乐子就打了…… 但直播下的当事人,对外面观众们的激动心情并不在意,依旧在按照自己的步调行事。 池翊音在看到主宅大门的时候,唇边的笑意就慢慢落了下来。 大门前有泥脚印。 以管家对马家的忠心,他绝不是会放任仆从随意对待大宅打扫的性格,况且那个脚印,池翊音认得。 典型的学生鞋纹路,鞋码偏小。 是女学生先他一步听到了音乐声,一路找了过来。 池翊音皱了皱眉。 他很清楚自己会来找八音盒,是因为噩梦和嫁衣女子的存在。可女学生是为什么? 并不是所有玩家都发现了八音盒的重要性,否则刚才李粒两人也不会随意被他忽悠得偏离了真相,主动去马夫人房间送死。 池翊音意识到,或许女学生比他之前所想的还要危险,不可小觑。 他放轻了呼吸,借由旁边粗壮的梁柱挡住自己的影子,不让影子落到纸窗上被里面的人发现,然后脚步轻轻的靠近主宅,小心而不发出一点声音的缓缓将大门打开了一条缝隙,向里面看去。 马家大宅的主要构成是徽派建筑,但是在院子里面,又新盖了一栋西洋建筑。 从女鬼和院子里的摆设来看,应该是马老爷觉得用西洋的东西不仅有面子,而且还表明他的财力和眼界,想要以此来向新派商人表明自己的立场,寻求合作的机会。 不过,这也就导致了马家大宅的地形有些复杂。 原本的主院不得不为西洋建筑让路,盖成了西洋小楼之后,除了三个弟弟妹妹以外,更传统些的马夫人并不愿意在这里住,而是搬到了后面的徽派建筑,觉得还是小院子住的舒服。 因此主宅里除了马老爷和三个弟弟妹妹以外,就都是客房和舞会大厅,是马家常常用来招待新派宾客的地方。 而现在,透过门缝,池翊音看到了在一楼客厅里,有一盏花形台灯正亮着,勉强照亮了宽敞的客厅。 可漂亮的客厅却一片狼藉,地面上到处散落著书籍和摆件,像是有谁泄愤一样将这里砸碎了一样。 八音盒同样也被摔碎在了地面上,除了一堆零件以外,池翊音还看到了一些红色的碎片。 这让池翊音不由得心中奇怪。 女学生能够谨慎到这种程度,骗过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就不该是暴躁的性子,不应该会做出砸八音盒这样的举动才对。 她想要毁掉重要线索,使得后来的人得不到八音盒? 不对,如果是这样,她根本没必要把客厅也砸成这个样子。她不知道管家已死的事情,如果管家还活着,这样做很有可能会招惹来管家,得不偿失。 所以……她是根本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吗? 池翊音眯了眯眼眸,在确认了女学生的身影并不在一楼客厅里之后,轻轻推门而入,像是一尾灵活的人鱼,一摆尾便从门缝中滑了进去,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客厅里铺着昂贵的羊毛地毯,摆着鎏金的皮质沙发和琉璃地灯,这都是那个中西混杂的年代中最时髦的舶来品,马家以此来彰显自己的财力和地位。 女学生明显翻找过四周的柜子,很多零碎物件都被她扔在了地上。 池翊音甚至看到了孩子的玩具。 他想起来,之前那个最小的那个弟弟来找他玩的时候,手里就拿着类似的玩具,而这个家里会玩这些的,也只有这个弟弟了。 是女学生扔出来的吗? 他在沙发旁边半蹲下身,伸手捡起其中一件木头做的玩具小车。 和后世工厂流水线上的产品不同,这个年代依旧大量依赖于手工,并且西洋汽车也是个新鲜玩意,能做出木头小车,明显是花费了一番心思和钱财的,即便是马家也不会奢侈到给孩子的玩具一天一换。 这可比后世买小汽车玩具要难多了,那个弟弟应该很爱惜这些玩具才是。 可现在,小车上面却密布着裂纹,最严重的一条裂纹从中间劈开了小车,让它变成了岌岌可危的两半。 池翊音轻轻摇头,觉得那孩子要是发现自己的玩具坏了,大概会很伤心。 毕竟那孩子被他吓得跑走时,都没忘记带上自己的玩具。 但就在池翊音正准备起身时,却猛然愣住了。 他发现,小车裂开的内里,竟然是黑红色氧化后的模样。 它竟然沁染过鲜血! 并且,这并不是今天新鲜的血液,而是长时间浸泡在血液里顺着木头纹理渗入,然后又风干后形成的。 想到之前在马夫人房间里看到的干尸和酒坛,池翊音立刻意识到,也许虚假和真实的大宅又一次重叠了,客厅里的凌乱也许有女学生的手笔,但也有很多是以前宅子里真实发生过的事。 这个猜测已出现,池翊音立刻在地毯和沙发柜子下面,摸索着相似的物件,想要找到那些染了血的物品,以此来拼凑出当年的真相。 据童姚的情报所说,这个副本在之前很多玩家手里,都会得到同样的结局。 ——马玉泽杀了三个孩子,然后自杀,母亲也随之上吊而死。 但是池翊音已经很清楚,马玉泽根本不是死在家中客厅的,而是死在成亲当晚。 这也就意味着,以前那些玩家所看到的,根本连真相都不是。 也不怪那些玩家没有成功通关副本了。 连真相都找不到,还谈什么实现马老爷的心愿?或许连这一点也是玩家猜错了的结果。 池翊音一边想着,手下的动作却一刻未停,很快就真的被他找到了不少染了血的物件。 除了大量沾着鲜血的玩具以外,其中血迹最明显的,是一件水晶摆件,雕刻的是西洋女神像。 女神一手拿着盾牌,一手拿着长剑。但长剑那一部分的水晶上,却沾满了已经氧化发黑的血迹。 就好像……它曾被当做利器,刺进了某人的血肉中。 这如果马玉泽当年并不是死在这里,那她会用这个摆件当做凶器,杀了自己的弟弟妹妹吗? 以池翊音对马玉泽的了解,他不认为她是这样的人。 和马家其他人不同,马玉泽接受过当时那个年代最先进的教育,厌恶混乱而向往有序的未来,她不是会用暴力死亡的手段来解决问题的人。 况且,就在闺房的时候,马玉泽还亲口向他说过,这是她的亲人,是她的家。 她对自己的家有着深切的眷恋和爱意,又怎么会杀死自己的弟弟妹妹? 更何况在成亲当晚,大一点的那个弟弟还现过身。 以此为根据,池翊音彻底推翻了之前的玩家们对于这个副本的所有猜测。 他认为,之所以会有玩家看到一家人惨死在客厅里的一幕,正是因为之前那些玩家们找错了方向。 问错了问题,自然只能得到错误的答案。 那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池翊音半蹲在沙发旁,皱眉抬头向四周望去,然后,他的视线忽然间僵住了。 有血迹的,不仅是他手中的这些物件,更多的血迹慢慢显露在地面上,形成一连串的脚印,引导他慢慢抬头,向楼梯的方向看去。 即便台灯昏暗,但打过蜡的楼梯扶手依旧闪闪发光。 池翊音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瞬间睁大了眼眸。 或许,确实有人死在了这里,却只是个无心之失。 过于光滑的楼梯,客厅里只有沙发附近才有的血迹,还有明显是从楼梯上跑下来的脚印……也许,当年有人站在楼梯上,不小心将另一人推了下去,却没想到那人正好跌倒在了摆件上,瞬间被尖锐的摆件刺穿,血液沁染了周围的玩具。 有玩具在,说明那个时候,最小的弟弟就在这里。 他年幼且体重轻,很容易就会被人忽略或推倒。并且在噩梦里,池翊音也没有再看到过他。 要么就是因为这个弟弟太年幼,所以马家没有让他出现在成亲的时候,要么,就是因为他重伤在床,甚至已经死亡。 就在这个猜测被池翊音确定的时候,他眼前的景象再次发生了变化,空气如水波般层层波动。 客厅的光线忽然明亮,满地的狼藉也消失不见,一切都显得富丽堂皇。 只除了争吵声。 池翊音循声望去,就看到马玉泽正站在楼梯上,在和妹妹争吵。 她知道了自己流言最初的源头,被气得发抖,质问妹妹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们难道不是一家人吗? 妹妹却讥笑,理直气壮的反驳说姐姐如果你真有那么厉害,小小流言又能把你怎么样,还不是你自己立身不正,你自己不检点,才会让流言传播开来。如果你真的什么问题都没有,怎么会变成这样。 马玉泽被妹妹气得热血上涌,伸手去推搡妹妹。 可争吵中的两人谁都没发现,本来在客厅里玩玩具的年幼弟弟,拿着自己的玩具摇摇晃晃往楼梯上走,想要安慰两个姐姐,让她们不要再吵架。 妹妹一个没站稳,在楼梯上向后趔趄,抓住了扶手才稳住身形,可她的后背却撞到了另外一团软肉。 最小的这个弟弟不过几岁大,才到妹妹腰高,谁都没有看到他。 等看到他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 弟弟被撞飞了出去,摔在地上的时候,刚好砸进了自己的玩具堆里,水晶摆件立刻刺穿了他的心脏。 鲜血涌了出来,他在哭。 马玉泽和妹妹都惊呆了。 她们再也顾不上争吵,赶忙往楼梯下跑,去查看弟弟的情况。 马玉泽疯了一样的抱着弟弟,哭得撕心裂肺。她翻过了客厅所有的柜子,却没有找到能够急救的药箱,而大夫还在赶来的路上。 弟弟在她怀里气息渐渐微弱下去,还伸手去擦她脸上的泪珠,认真的说:“姐姐告诉过我,我们是一家人,所以不要再吵架了。” 马玉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知道疯狂点头,哭着求弟弟不要出事。 妹妹整个人吓傻了。 在她回过神之后,尖叫着跑了出去,大喊着姐姐杀了弟弟,姐姐杀人了! 而在三个弟妹中,唯一一个对马玉泽没有恶意的弟弟,就在她的怀里,慢慢没了气息。 马玉泽哭到崩溃。 池翊音就在旁边看着这场旧日的记忆,良久,他才缓缓叹息了一声,伸出手搭在马玉泽颤动的肩上,想要安慰她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这时才终于明白,为何马玉泽的执念,会是愧疚。 ——愧疚于自己害死了母亲,愧疚于自己杀了弟弟。 在善良的马玉泽看来,她已罪无可赦。 明明是她最喜欢的家,却被她自己亲手拆碎。 而来自于弟弟临死前最后天真的叮嘱,更是成为了压垮马玉泽的最后一根稻草。 即便她是无意为之,但害死了一个无辜且善良的生命,这份压力也足以击溃马玉泽的坚强。 池翊音终于知道,嫁衣女子为他指的这条路,并不是让他去找八音盒,真相并不在八音盒里。 她是在回答他的疑问,将自己过去的一切痛苦记忆,血淋淋的剥开给他看。 八音盒指引的地点,是马玉泽另一个心结发生的地方。在这里,能够拼凑出过往的真相,让往日的记忆重现。 在池翊音眼前,一切渐渐变淡,重叠的影像消失,客厅重归昏暗,马玉泽绝望哭泣的身影也荡然无存。 剩下的,依旧是那个狼藉凌乱的客厅。 半晌,他勾了勾唇,笑了起来。 看来,即便女学生先来一步,也没有找到真相啊。 就在这时,冰冷坚硬的武器却抵住了池翊音的后腰。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会是个麻烦。” 第25章 柜子上被砸碎的镜子照出了身后人的轮廓。 即便这人改变了说话的方式和音调, 但对池翊音而言,每个人都有独一无二的声纹,可以让他辨认出来者的身份。 正是之前那位女学生。 只是之前看到她的时候, 她都故意让自己看起来怯懦无害,现在却连声音都变得冰冷低沉了下来。 这让池翊音觉得有些有趣。 他缓缓摊开双手, 向后面示意自己并无反抗的意图。 没有理由害怕。他很清楚, 女学生一定还没有看过八音盒指引的真相,否则也不会愤怒的砸了它, 而他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 就算女学生想杀了他, 也得等拿到真相再说。 “你也同样睡不着吗?” 池翊音的声音中带着笑意:“我听到音乐声, 所以就走了过来,没想到小姐也是?” 女学生毫不意外自己被叫破了身份,在她看来, 池翊音的威胁比李粒一组要大得多。 她又把手里的武器往前送了送:“我看到你刚才站在这里了,你看到了什么?” 池翊音正想说什么,就听女学生又道:“我知道你一定发现了八音盒指引的真相, 你骗不了我。我劝你最好乖乖配合,不然你就只能死在这里了。” 不知女学生做了什么, 一股剧痛从池翊音后腰处顺着脊柱蔓延而上, 那是抽骨吸髓般的疼痛,令池翊音瞬间额头布满了细密汗珠, 痛哼了一声。 他缓缓抬头看向眼前的碎镜,汗珠像露珠般坠在睫毛上,他轻轻眨了下眼眸便坠落。 池翊音一米八三的身高足足比女学生高了一个头,他没办法从这个角度看到身后人的具体动作, 却也足够知道女学生手中的武器,一定远超于现实武器带来的威胁。 可他注视着镜子, 却轻轻笑了起来。 “你不该选在这里对我动手的。” 池翊音低声喃喃,像是自言自语:“百密一疏,细节决定了你的失败。” 女学生没听清池翊音在说什么,她皱紧了眉,又下了狠手:“劝你不要耍花招,我不会手下留情。” 池翊音的肩膀在颤抖,生理性的疼痛带起了肌肉的抽搐,而他微蹙眉头,隐忍痛苦的俊容打破了一向绅士的假面,染上一丝昳丽绝色。 “怎么会。” 他垂下眼睫,在笑:“你不是已经抓住了我吗?我们有很长的时间来讲述这个故事——有关于马玉泽的一生。” 马玉泽? 女学生皱眉冷哼:“想用马玉泽骗我?你刚刚看到的根本就是马老爷的吧?我警告你……” 她的话未说完,池翊音就状若无奈的摊了摊手,道:“好吧,既然你想听马老爷的事,那我们就说说他吧。” ——看,将真相坦荡讲出来的时候,别人反倒以为那是个谎言。 他含笑瞥过眼前的碎镜,当真缓缓开了口,好像真的怕了女学生的手段,愿意配合她。 女学生半信半疑,却还是很快就被池翊音的话语吸引了过去。 作为多年蝉联销量第一的恐怖小说家,池翊音很擅长讲故事。即便生活中最寻常不过的一件小事,在他口中都能被讲述得引人入胜。 再加上他刻意调整了自己的声音,使得低沉磁性的声线充满亲和力,足够吸引人靠近他,聆听他的声音。 在池翊音娓娓道来的声音中,女学生也逐渐听得入神,慢慢放松了警惕。 他察觉到了武器的力度在慢慢放松,眼眸里也染上了笑意,却并没有额外的举动。 比起身后的女学生,他的注意力更多的放在了眼前的碎镜上。 千百片倒映着他的身影的碎镜片中,忽然间在角落中有一块镜片闪了闪,猛然被血红色覆盖。 池翊音唇边的笑容加深,却依旧不动声色的在向女学生讲述有关马老爷的故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他尚未表现出焦急的情绪,直播前的观众却急得不行。 [这女的什么来头?这绝对不是新人的表现!她不会真的杀了主播吧?啊啊啊不要啊!] [看到她手里的特殊道具了吗?那是一个B级副本的通过奖励,这人何止不是新人啊,她绝对还是个厉害玩家。] [我靠!主播你别在这时候掉链子啊,我刚参加了赌局赌你赢!你现在把这些情报全告诉她,你对她不就没有利用价值了吗?傻子!她会杀了你的。] [气死我了啊啊啊啊!我恨不得冲进去摇醒主播,大哥你在干什么啊!] [虽然看到特殊道具的时候,我就知道主播这次肯定是在劫难逃了,但竟然还有点舍不得主播。毕竟从几个粉丝看过来的,唉……] 但也有人慢慢意识到了不对劲。 池翊音现在的直播间粉丝数量已经超过了一万,也让他的直播间得以从免费区进入了收费区,这两个板块的观众质量有着天壤之别。 即便两区也有交集,但大多数会看免费直播的,除了一些喜欢看小白主播死亡血腥的,和喜欢在免费区里耐心淘金的之外,剩下的都是长年窝在暂居区里不敢承受风险下副本的穷玩家,没钱看收费直播,就只好在免费区里消磨时间。 当进入收费区之后,涌进来的新观众们大多数都是经常下副本的玩家,他们对【亲爱的家】多有听闻,也对着池翊音的直播分析得头头是道。 [怪了,主播根本就没找过马老爷的东西吧?到现在为止,马老爷的房间和宝库还没有被触发,怎么回事?他还对这人说起马老爷说得头头是道。] [要不是我看了之前的直播,我差点就信了他的鬼话!他竟然说他也是为了完成马老爷心愿?放屁!他刚刚才怼过李粒。] [看下来感觉主播不是这么鲁莽不知后果的人啊,怎么回事……难不成,他在刻意掩盖他帮马玉泽的事?] [不好判断啊……这个副本截止目前最长的直播,只到第一天天亮马老爷回家为止。不管排名多高的玩家进这个副本,他们的直播都看不到后面的事,即便他们本人还活着,直播间也全是雪花点。] [等等!你们快看,镜子,镜子有变化了!] [……草!小丑竟是我自己。] 池翊音注视着镜子一角的血红,轻笑起来:“小姐找到了有关马玉泽的背景真相吗?” 女学生猛地从池翊音的故事里回过神来,下意识反问道:“你想要交换情报?” “大多数人都是为了马老爷的钱财而来,但是在我看来,小姐并不是这样的性格,你身上连多余的贵重饰品都没有。” 池翊音轻声问道:“你是来找副本本身的真相,对吗?” 女学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打扮,皱紧了眉头,因池翊音的敏锐观察力而心惊:“你怎么知道的?光凭借这个?” 不,我不知道。 是你现在亲口告诉我的。 池翊音心中这样想着,嘴上却说的是:“因为我认为,你并没有杀我的必要。” “我和你不一样,我是为了钱来,所以我们之间并无竞争关系,你拿走真相,我拿着钱活着离开。或许,我们还可以短暂的搭档一下——即便我们都不信任彼此。” 他微微垂眼,看向女学生落在他脚边的影子,以此来判断对方的动作。 而他声音平静的丢下又一个爆炸的消息:“其实我认为,小姐可以试着信任我,毕竟之前我握着小姐的把柄,都没有告诉任何人。” 女学生拿着武器的手抖了抖,错愕的看向眼前的背影:“你知道什么?” 池翊音注视着镜子一角,轻声道:“火车上,杀了那个人的,不是你吗,小姐?” 此话一出,惊涛骇浪。 不仅直播前的观众们炸了,就连女学生自己都重重愣住了。 女学生直播间的观众忍不住在问:[他是有特殊道具吗?是怎么知道的?] [卧槽,这兄弟什么情况啊,有透视眼不成?要不是我全程都在看直播,我一个场外都不知道是她做的!] 利用透明鱼线在那人走进厕所的瞬间割喉,既是为了让这起死亡无声无息的进行,也是因为女学生和那人存在着身高力气上的差异,她如果正面对着那人,很难有胜算。 况且,她还要在其他人面前维持住新人的形象,不能让这起死亡和自己有半点关联之处。 可惜,她太自信,认为玩家中没有人会关心其他人的死活,也就没人会去仔细检查厕所里的东西,因此在那里留下了大量的证据,足够池翊音将怀疑的目标紧紧锁定住她。 在下车的时候,池翊音也是亲眼看到女学生先行下了车之后,才动手翻查厕所,确保女学生不会知道他在做什么。 他随手扔给童姚的那件大衣,其实就是女学生“遗忘”在座位上的,里面沾了不少的血迹,是女学生偷偷回去查看厕所情况时沾上。 将那件大衣带下火车后,池翊音也仔细的查看过,并且在大衣口袋里发现了碎纸片,上面记录着死者的身份和目的,看来是女学生在进入副本之前,就知道死者和她有着同一目标,因此先下手为强。 在听到池翊音的话后,女学生的眼神慢慢从不敢置信变得幽深。 她沉默了一瞬,随即冷笑:“我得承认,你是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棘手。但是你将这件事告诉我,实在是不理智——你觉得,我会因此而信任你吗?” “不,你会杀了我灭口。” 池翊音从善如流的回答。 “我之所以将这件事说出来,只是因为我很好奇,想向你交换一个答案。” 池翊音问道:“你对马玉泽……从未有过同情心吗?” 女学生不明白池翊音为什么这么问,但她握着武器的手已经悬在了按钮之上,随时可以取池翊音性命,而从他一直以来的表现来看,又实在不像是武力值强劲的人。 因此她略一思考,还是道:“有过,但我并不打算做什么。” “你既然清楚我的目的,就该知道我一定会实现马老爷的心愿。” 女学生轻飘飘的说:“至于其他NPC怎么想,无关紧要。” 成了。 引导女学生说出这句话之后,池翊音的眉眼间染上笑意。他看着镜子里越发扩散的红色,像是已经看到了女学生的下场。 女学生对此一无所知,依旧在摆弄着手中的武器:“好奇心满足了?那就该送你去死了……” “小姐,我们之中,死的那个人真的会是我吗?” 就在这时,池翊音却忽然出声打断了她,甚至一直没有动作的身躯也慢慢转了过来,朝向身后笑吟吟的看去。 女学生心脏一沉,顿觉不妙,立刻就对准池翊音按下了武器。 但一团冰冷沉重的东西,却猛地扑向她的小腿,撞得女学生一个趔趄,武器也失了准头,打在了池翊音身后的镜子上。 “哗啦!” 本就破碎的镜子整个砸向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女学生下意识的低头往自己的小腿去看,却看到一个面色惨白的孩子正死死的抱住自己的小腿,仰脸向她看去。 那孩子的眼睛早已经腐烂得只剩下了两个黑黝黝的洞窟,青白的脸上毫无血色,身躯冰冷僵硬。 他拽着女学生的小腿,神色竟有些委屈:“你弄坏了我的玩具,你是坏人。” 女学生顺着孩子的视线看去,在看到散落满地的玩具时,才想起了自己之前确实踢了这些碍事的东西,难不成…… 她猛地想起,确实有消息说,【亲爱的家】里最小的这个弟弟虽然并无攻击力,但不管谁招惹了他,就等于招来了摆脱不掉的仇恨值。 之前池翊音触发了全副本仇恨值还安然无恙的事蒙蔽了她,让她在看到真相近在咫尺的时候放松了戒备,却没想到那些玩具正是这个小弟弟的! 该死的,这下麻烦了! 女学生咬紧牙关,就想要把孩子踹开,甚至用武器对准了他。 孩子一愣,随即大哭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好不伤心。 这一下算是彻底捅了马蜂窝了。 空气中隐隐波动,红色的衣角倏忽出现在黑暗中,女人的身影缓缓滑过,视线冰冷的看着女学生。 但女学生看去时,却又什么都没有。 忽然间,房梁上突然滑下一条红绸布。 不等女学生反应过来,红绸布就猛地冲向她,死死勒住她的脖子。 女学生咬牙抽出腰间的刀,想要把红绸布割断,但那布料却违反常理的坚硬如铁,让她在错愕中失了最佳挣脱机会。 随即,一道道红绸布从四面八方疾射而来,团团缠住了女学生的手脚身躯,然后将挣扎中的她缓缓举向房梁。 红绸布在房梁上打了死结,缠着女学生的其他红绸布突然抽离,就将她勒住脖子悬挂在了房梁上。 她痛苦的握住布料,想要挣开些呼吸的空间。 但人失去了着力点,又在窒息的情况下,不仅大脑会因为缺氧而开始运行缓慢,甚至连力量也会迅速流失,越挣扎情况越不妙。 女学生不断踢着腿想要挣开,池翊音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脊背,刚刚针刺般的疼痛还留存在肌肉中,令他不悦的皱了皱眉。 “救,救……” 求生的本能让她看向池翊音,赌上最后一丝希望想要寻求帮助。 可池翊音却抬眸,笑吟吟的看向她,问道:“我有没有说过,我不是个记仇的人——我不太喜欢让仇恨过夜,有仇当场报最好。我不太想让你占据我的思维和大脑内存,抱歉了。” 在女学生渐渐绝望的迷茫眼神中,池翊音微微颔首,随即转身看向坐在地毯上哭泣的孩子,走了过去。 “想要让小汽车复原吗?” 他在孩子面前半蹲下身,轻声问道:“心爱的玩具坏了,真的很不高兴,是吗?” 孩子抬头,认出了池翊音就是之前在闺房时欺负他,逼他说出马家四个孩子姓名的人。 他顿时瘪了嘴,有些委屈。 但下一刻,池翊音却抽出了自己的笔记本,一边注视着孩子,一边写下他对这孩子的观察结论。 小弟弟死的时候还太年幼,喜恶都单纯,池翊音两眼就看清了他。 随即,他在笔记本上写道:【孩子发现,自己的玩具其实并没有坏,是他看错了。他破涕为笑,抱住了心爱的玩具,发誓与心爱的玩具和一家人永不分离。】 最后一笔落下,地上的玩具奇迹般慢慢复原,重新变成了完好无损的模样。 池翊音将那玩具递给了孩子,他止住了哭声,随即破涕为笑,从池翊音手里接过了玩具,还有礼貌的说了声谢谢。 然后,孩子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了空气中。 “谢谢。” 一道冰冷的女声,从斜上方传来。 池翊音缓缓站直身躯,女鬼眼神复杂的站在不远处看着他,而孩子就抱着她的腰躲在她身后。 女鬼拍了拍弟弟的脑袋,叹气道:“他很不高兴自己的玩具坏掉,可我又不会修理,他哭得我头疼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谢谢你,修好了他的玩具。” 池翊音向女鬼点头笑道:“举手之劳,不用在意。” 女学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从她偷袭起就策划了这一切的池翊音,却很清楚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嫁衣女子出于感激而为池翊音指明的方向,不仅是藏着过往真相的地点,更是令马玉泽愧疚至今的悲剧发生地。 唯一一个喜爱她的弟弟,因为她间接死在那里,这使得女鬼无法释怀。 池翊音在看到客厅中破碎的镜子时,心里就有了主意。 他在现实和副本里第一次看到女鬼的地方,都是镜子,并且一直也有镜子可以映照出鬼影的说法。因此他判断,女鬼就在客厅的某处。 池翊音很清楚,自己如果正面硬抗拿着武器的女学生,就算险胜也一定会招惹来一身伤口,而他讨厌黏糊糊的血迹伤口。 所以,他做出了决定,借由女鬼之手,解除女学生带来的危机。 ——引导女学生冲着女鬼说出冷漠否定的话,则是他的最后一步。 果然,女学生同时激怒了一大一小两个鬼魂,女鬼愤怒的发起了攻击。 而现在…… 池翊音噙着笑意仰头,看向悬挂在房梁上渐渐不动了的女学生。 无论是在现实的传闻里,还是对副本的推测中,可一直都有一位女性上吊自杀。不过现在,换成了另一位。 而透过光线诡异流转的碎镜,池翊音看到了女学生的后续。 她惹怒的,可不单单是女鬼和弟弟,更是一直隐没身形在更深处的嫁衣女子。 女学生被拖进了池翊音曾经见过的噩梦,惊慌中被喜婆强压着送上喜轿,但是这一次,却没有嫁衣女子端坐在喜轿中,送她离开。 她完全体会到了马玉泽成亲当晚的绝望无助,拼命拍打着轿子,却依旧被锁在里面,慢慢没了声息。 而嫁衣女子就站在喜轿摇摇晃晃抬去的前路上,气息冰冷。 你不在乎我,我也不需要你的同情和理解——我只是,将我曾经经历过的一切,放到你的身上,让你来体会我的痛苦和绝望。 到那时,我们才可以平等的对话。 女学生悬挂在房梁上,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镜子里有大红色一闪而过,嫁衣女子好像在透过镜子看向池翊音,而他似有所感的看去,含笑向嫁衣女子点头。 “看来现在,她终于能够理解你了,马小姐。” 镜子里的红光闪了闪,随即彻底恢复了平静。 客厅里重新变得静悄悄的,好像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而池翊音弯腰捡起女学生掉落在地的武器,细细观察后,便向系统询问:【既然她死了,那或许,这个已经是我的财产?】 无论是系统还是直播间,没有任何人料到最后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安静中没人肯说话。 好半天,系统才像是终于从乱码和紊乱电流中找回了自己的程序,重新上线:【是的,恭喜幸存者Z1001!您可使用积分开启私人携带空间,每立方米售价三千积分,您当前积分为3007,是否兑换?】 池翊音讶然的挑了挑眉:【我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多积分?】 因为嫌弃系统吵闹,他关闭了实时播报功能,但是他上一次看自己的积分时还是56,怎么涨得这么快? 【您的直播间已达一万粉丝数量,成功升级为付费直播间,评级D,售价10积分。因您表现出色,观众大量打赏积分,经过换算后,确认您当前积分确为3007。】 池翊音看了眼手中黑沉沉的武器,想到刚刚的疼痛,便毫不犹豫的点了头:【兑换。】 直播前的观众们眼睁睁看着池翊音将武器轻松收入囊中,甚至镜头一角扫过去的时候,女学生穿着学生鞋的脚还隐约在半空中轻晃。 系统也及时扣减了副本时间,播报当前倒计时68:50:12. [我踏马……蚌鹤相争渔翁得利?] [反利用副本中的NPC吗?这招倒不是不行,但真的太冒险了,你根本不知道副本里NPC之间的恩怨情仇,很容易就起了反效果。如果不是全盘了解NPC和副本真相,这么做就是在找死。] [对啊,他不仅做了,还成功了。这不就说明他对副本的判断准得惊人吗?] [怪物,真的是怪物!这才是真正的控制副本于股掌之间,而不是被副本玩啊。] [草,他当然不会在意杀几个人扣减几天了。谁还记得,他之前有单独的倒计时!别人是七天,他只有二十四小时。换我我也不在意啊!] [问题是别的玩家根本不知道这一点,可怜那个女玩家,竟然还真以为他是好惹的……] [但是从他刚刚和两个鬼魂的交谈来看,他和对方的关系似乎不错??这是什么情况,是我看漏了吗?] 因为池翊音是在昏睡中被拽入了嫁衣女子的噩梦,属于进入了副本NPC的力量范围,因此屏蔽了直播,观众们没有看到他在噩梦中都发生了什么,因而一头雾水。 池翊音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就在高悬着女学生尸体的客厅里到处查看,不错过一丝一毫的重要线索。 在看到地毯上的玩具向沙发下面滑动时,他还贴心的主动把玩具收拢到沙发旁边,叮嘱那孩子的鬼魂,不要再把玩具乱放了。 孩子害羞的躲在沙发后面,讷讷的说了句谢谢。 本来还想要从池翊音的举止中找出答案的观众们,在看到这种人与鬼意外和谐的场面时,觉得自己人都木了。 [别人都是杀了副本NPC通关副本,他可倒好,和NPC交上朋友了???] 池翊音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目光。 得益于孩子一直在朝一处柜子看,他在柜子的抽屉里翻到了一份书面契约。 签订人的一方是马家,另外一方是古树镇。 契约的内容里,将古树镇大量的街道都交由马家打理,并且由马老爷担任古树镇商会会长。 毫无疑问,这会为马家带来超然的社会地位和数不尽的财富,远远足够弥补马玉泽糟糕名声对马家的损害。 孩子闷闷不乐的声音从沙发后面响起:“姐姐就是因为这个,才和姐姐吵起来的,我讨厌它,它毁了我的家。” 话音落下,女鬼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客厅里。 她惊讶的看着弟弟,随即别过头去,眼里含泪。 池翊音瞬间了然:“这是……你父亲用你的婚事,为马家换来的回报吗?” 在那个年代,想要拿到这种级别的合同,想也知道必定是官商勾结。 让马老爷得以与古树镇签订商业契约的,恐怕就是那位新亲家——马玉泽要嫁过去的那家。 女鬼哽咽,抱着弟弟的鬼魂,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池翊音叹息了一声,正准备走过去询问更多消息时,大门却忽然发出了“吱嘎!”声。 他目光一厉,立刻转身看去,却见一道少年纤细的身影斜倚在门板上。 正是京茶。 少年懒洋洋的双手插兜,将棒棒糖咬得嘎嘣直响。 “我本来以为你会再去一次马夫人的房间,确认那两个蠢货的死亡之后再回来。没想到你对自己这么自信,对自己做出的死亡现场都不回头看一眼。” “既然你没在那边,那我想,你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也就是这里了。八音盒吗?它告诉你什么了吗?” 在看清池翊音手里那张微微泛黄的纸张时,京茶挑了挑眉,有些惊讶:“你的进度比我设想的还要快,怎么做到的?那个人可不是特别好对付……” 说着,京茶就看到了空气中悬着的脚。 他顺着向上看去,正对上女学生因为窒息而鼓出来充血的眼球,密密麻麻布满了眼球的红血丝看起来极为可怖,她像是在怨恨着杀了自己的人,死也不能瞑目。 “哦!” 京茶顿时兴奋了起来:“你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杀了她吗?真不错!” 他像是看到了一场有趣的游戏一样,刚刚的懒散顿时散去。 京茶迈进客厅,直直向池翊音走来,在视线扫视的同时,迅速在脑海中重组之前发生在这里的事情,从每一处细微的擦伤到橱柜反倒,以此来还原当时的现场。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池翊音,闪闪发亮。 “天……太棒了,太棒了!你是怎么想到要利用本有的鬼魂的?借刀杀人这一招真不错。” “哈,哈哈哈哈!她还以为自己真能利用副本看到真相,没想到这么轻易就死了!哈哈哈哈哈!” 京茶大笑着鼓掌,神色甚至有几分癫狂。 他像是用人类外皮隐藏自己的疯子,直到这个时候才扯下自己的假象,露出真实而疯狂的那一面。 对于死亡,他只有赞叹,却毫无恐惧,好像女学生的死亡也不过是调味品。 这令直播前的不少人心生畏惧,更担忧起了池翊音的结局。 听到京茶的话语时,池翊音皱了皱眉,因为少年过分的兴奋而有些不适。 他不喜欢少年看着自己的眼神,好像他是被绑在粘板上的可怜猎物,任由解剖。 不过,他本身的好恶并不影响他理智的判断。 从京茶的话中,他还是意识到了什么,随即不动声色的向四周看去。 果然,无论是女鬼还是弟弟的鬼魂,都已经消失在了客厅中。 看来女鬼并不喜欢京茶。 池翊音挑了挑眉,忽然对女鬼的好感又增添了一点,他赞同的微微点头。 好品味,他也不喜欢这个少年。 在京茶凑过来之前,池翊音就折叠了手中的契书,修长的手指一翻,就将契书放进了自己的西装口袋里。 “有什么能帮忙的吗?” 即便内心厌恶,但池翊音面上依旧不显,只是向京茶微笑道:“你看起来,可不是会在这个时间出门散步的性格。” 京茶瘪了瘪嘴巴,有些不高兴于池翊音的冷淡:“你刚刚完成了这么棒的操作,就不想和我炫耀一下吗?一点激情都没有。” 最重要的是,作为将要和他一战的对手,一点战意都没有,看起来好无聊啊。 池翊音:“…………” 要什么激情?说什么呢? 他向京茶礼貌的点点头,就准备从他旁边的空档处擦肩而过。 却被京茶在身后叫住了。 “你不想分享情报的话,也无所谓。” 在池翊音身后,京茶精致小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声线猛地低沉了下来:“我们可以来试一试,最后你到底会不会将真相告诉我。” “当然,如果赌注只有这一点的话,就太无聊了——忘了说了,我对副本和真相都没有兴趣。真正令我感兴趣的,是你。” “池翊音。”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同时,无形的黑雾忽然间送四面八方而来,笼罩住了主宅建筑。 敞开的大门就在池翊音的眼前变得昏暗,外面庭院里的一切都被黑暗笼罩,剩下的只有隐藏着未知危险的黑暗,阴沉得令人喘不过气。 池翊音眸光一暗,慢慢转身看向身后的京茶。 “系统,两万积分,兑换二十分钟直播间全屏蔽。” 京茶的声音很冷,看着池翊音的目光却极为热烈,几乎要烧穿他一样。 池翊音和京茶的直播间,瞬间陷入一片黑暗中。 直播前的观众震惊了:[怎么突然黑屏了?主播死了吗,发生了什么?] [草!竟然真有人这么豪,直接用上万积分兑换屏蔽直播间权限吗?] [完了完了,主播这么惹上什么不得了的人物了?这少年到底是谁?] “池翊音,这样一来,就没有人能够打扰我们了,没有人有资格看到我们之间的游戏。” 京茶轻声说着,缓缓走向池翊音,笑容奇异:“这是你和我之间的争夺战,只有一人能够活着离开。” “不过在那之前,先让我来帮你增添些激动感吧——我可不喜欢死尸一样的家伙。” 池翊音皱眉看着京茶,然后,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瞳猛地紧缩。 京茶是后面才随机投放进来的玩家,池翊音并不清楚他的身份,却知道他从一开始就盯上了自己。 在加上京茶说的话和针对他的恶意……难道,京茶就是自己之前假借了身份的“教皇”! 像是验证池翊音的猜测一般,下一刻,黑暗里就响起了一声声尖锐的嘶吼声,像是有危险的猛兽就躲藏在黑暗中,伺机而动。 池翊音循声看去,在黑暗中看到了几个隐约的轮廓,野兽巨大的身形在黑雾中若隐若现。 ……童姚说,“教皇”在晨星榜上,而从李粒的话来看,能够在晨星榜上的人,都已经觉醒了力量。 他要对付的“教皇”京茶,看来也是这样的人物。 “现在——跑吧,池翊音,拼命的跑吧。” 京茶歪了歪头,咧开唇角,笑得露出了小虎牙:“小心,别被它们撕得粉碎。” 少年的声音清亮,却酝酿着深重的恶意。 “我们之中,只能有一个活下来,活下来的那个才是真品。而二十分钟之后……我要你以死亡来愉悦我。” 下一秒,一道身影破开黑雾疾射而来,也让池翊音看清了那是什么。 ——足有数米高的巨型兔子。 不,那已经称不上是池翊音认知中的兔子了。 黑色的皮毛覆盖在骨架上,一口森森獠牙,眼珠血红……这是,怪物。 而黑暗中,一双双殷红眼珠,渐次亮起。 它们露出獠牙,扑了过来。 第26章 在看清那些“兔子”的瞬间, 池翊音心中一惊,身体比大脑先一步有了动作,立刻向旁边侧身避让。 兔子的利爪扑了个空, 落在了木柜上,坚硬的木头瞬间破碎成一堆木屑, 纷纷扬扬。 但一击不中, 还有另外一只兔子,下下只兔子补位。 十几只兔子从黑暗中冲了过来, 将池翊音围得水泄不通, 也让他躲避的动作渐渐变得艰难起来, 慢慢被逼进了墙角。 池翊音本来下意识的伸手去摸笔记本,但他很快意识到,目前被他写进书中的, 管家已经被消耗掉,而姨妈能起到的作用太弱,在这种情况下利用马玉泽又容易……竟是连一个可用的都没有。 虽然他在现实中也曾无数次将大小鬼怪成功写进书中, 但是游戏场与现实有一定的壁垒,这里没有他的书, 那些鬼怪也无法供他使用。 他迅速在脑海中筛过一遍敌我双方的情况, 眸光沉了沉,知道自己现在处于绝对的劣势中。 京茶笑嘻嘻的双手插兜, 看着他被一步步逼进绝境。 但他现在所拥有的,却只有并不完全的有关于京茶的资料。 这是池翊音第一次见到除自己之外的觉醒之人,这让他在错愕之余,更多的却是兴奋——那是来自灵魂中的颤栗, 棋逢对手的酣畅淋漓。 池翊音的眼神发生了变化,那双湛蓝的眼眸明亮璀璨, 如同最珍贵的蓝宝石。 在兔子的疯狂进攻之下,他依旧保持着冷静,迅速扫视周围的地形,缜密的计算自己躲避的路线和兔子的速度力度。 他修长的身姿像一尾灵活的游鱼,在客厅的家具钢琴间穿梭。兔子发出愤怒的咆哮声围追堵截,巨大的身躯带起混乱,左冲右突毁坏无数家具,横七竖八的倒在路中间,一片灰尘四溅的狼藉。 但池翊音却在这样的逃跑中,显露出一丝游刃有余的轻松。 就好像不是怪物在追杀他,而是他在将猎物引向陷阱,只在短暂的劣势之后就重新夺回了对局面的掌控权。 被毁坏的家具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轰然向地面倾倒却又被对面同样倒下的家具架住,围栏一样将宽敞的大厅分割开来。 而前面跑过的兔子推倒家具,家具和摆件上的木刺铁器又在倒塌下来的时候,变成了最危险且容易被忽略的机关,刺穿了后面追上来的兔子。 兔子奔跑的速度很快,这让它的猎物很难从它的利爪下逃脱,但现在,这反而成为了杀死它的原因。 利器瞬间划开了兔子整个腹部,长长一条的刀口,令腹部内的所有器官血肉都“哗啦!”一声洒了下来,血腥气顿时充斥着整个大厅。 最糟糕的是,兔子掉下来的肠子缠住了家具的木棍,就像绳索一样把它栓在了原地。兔子越是吃痛挣扎,就被缠得越紧,反而无法离开,只能被卡在家具交错的废墟里睁着红眼珠等死。 而兔子庞大的身躯也造成了另一个问题——它们被卡在家具中之后,就像是被牢固粘在那里的路障一样,堵住了后面兔子追赶池翊音的路。 池翊音在奔跑的间隙中回首,在看到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时,面容上有笑意一闪而过,随即继续按照自己设计的路线向前,从家具中间穿行而过。 兔子依旧严格执行着京茶的命令,丝毫没有懈怠的追在池翊音身后,没有发觉战局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它能够穿行的空间越来越狭窄,越来越危险。 兔子怪物所经过的地方,来自于其他死亡的兔子尸体支离出来的骨头,以及家具的尖角凸起,将它划得遍体鳞伤,随着血液的流失,它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直到最后卡死在狭窄的通道里,死不瞑目的用血红眼珠死死盯着池翊音。 本来双手揣在卫衣口袋里,悠闲哼着歌的京茶,也从最开始的漫不经心逐渐变得严肃,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开始变得不对劲。 他将双手慢慢从口袋里拿出来,看向池翊音的眼神逐渐凝重,视线迅速在大厅中间的狼藉中扫过。 然后,京茶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就在他的眼前,池翊音竟然反而利用了他的兔子,完成了池翊音自己的关卡牌局。 家具一层层的倒下彼此架构,编织成蜂巢一样稳定的结构,而兔子就是粘合剂。被切割得极小的空间可以容纳人的通过,却无法让身形巨大的兔子经过。 甚至,这些小“蜂窝”成为了困死兔子的关键因素。 在察觉出真实战局的瞬间,京茶只觉自己的心脏停跳了一下,从未有过的冷意顺着脊柱攀爬,却又在下一刻尽数化为了激动的颤栗。 他呼吸急促的看着依旧在废墟困局中从容游走的池翊音,下意识上前一步想要靠近池翊音。 疯子……疯子! 竟然用自己的生命当做诱饵,让怪物成为他的仆从,将别人的力量反而化为他的力量,解构战局再重组。 要知道,只要稍有不慎,池翊音就会真的被兔子吃掉。并且这个路线…… 京茶意识到了什么,赶忙去看家具和兔子被堵住的地方。 “放心,我计算过这条路线,足够让你的小兔子们卡死在这里出不去。” 池翊音磁性带笑的声音传来。 京茶闻声抬头,看到池翊音已经停止了奔跑,就站在那里注视着他。 而在池翊音的周围,家具和兔子尸体组成的蜂窝状阻碍物,已经把新涌进来的兔子全都堵在了外面,任由它们如何嘶吼着拍打用力,都无法将这牢固的阻碍物搬开。 池翊音站在其中,从容优雅,早已经算出了现在的局面。 “我好像没有说过,我对数字一向很擅长?” 他勾了勾唇,声音低沉醇厚:“虽然大多数人认为我只对文字更加敏感。” 短短一段时间,战局已然重新倾斜向了池翊音,他凭借着京茶的力量,扭转了自身的劣势。 兔子怪物有利于杀死猎物的巨大骨架,反而成为了杀死它们自己的凶器。 刚刚冲进客厅里的十几只兔子,已经气绝身亡。 而被京茶认定为必死无疑的池翊音,却依旧完好无损,只有西装外套有了皱褶。 他抬手,漫不经心的拂去身上的灰尘,抚平皱褶。 当池翊音重新抬眸,越过层层障碍看向京茶时,他的唇边甚至噙着笑意:“合理的对话需要在平等的地位下才会发生,不过我想,现在我们大概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了——有关于你,以及……” 他的视线扫过挤在大厅外面的那些兔子尸体,继续道:“你的那些小宠物。” 京茶并没有因为兔子的死亡而愤怒,相反,他很兴奋,看着池翊音的眼神像是看到了最漂亮珍稀的兔子。 刚刚的失落,轻视,无聊等等负面情绪已经一扫而空,他开始重新评估池翊音,郑重的将他摆在了与自己平等的对立面上,而不是一个坏了就可以扔掉的玩具。 池翊音看懂了京茶的眼神,他知道,自己猜对了。 人的姓名由父母给予,寄托的是父母的祝福,但人的外号和一切称号、名声,才是衡量他本人性格和能力最直观的证据。 “教皇”这个称号很大,尤其是游戏场这种地方,如果没有对应的实力,绝不会轻易使用。 而实力强劲之人,最容易产生的一种状态,就是无视弱者。 就像人不会在乎蚂蚁。 池翊音见过很多类似的人物,知道只有拥有与这些人相似的实力地位,让对方看到自身的强悍,对方才会将自己看在眼里,愿意沟通。 那池翊音就为对方准备一次见面礼。 ——以京茶自己的宠物,构建起的死亡。 虽然他在成功得到京茶注意力的同时,也引起了京茶更兴奋的战意,但是他很清楚,以自己目前的力量并不足以正面硬抗,只有这样才能延缓京茶的杀意,然后找出真正根除的办法来。 果然,一切都按照池翊音的计划实现了。 “你怎么做到的?” 京茶走近这些家具,惊叹般伸出手去轻抚,为这些结构的缜密精巧而惊讶。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会认为这是电脑构建的模型,每一个角度都精确到几乎没有误差……你甚至让兔子们按照你的想法在合适的时间死亡吗?” 京茶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池翊音:“你到底是谁?我开始好奇了,在教皇这层伪装下,你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 刚被拽入游戏场的无辜路人。 池翊音不动声色的想着,嘴上却道:“我的身份对你来说并不重要,我们素未谋面,唯一的矛盾点,也就是‘教皇’这个身份了。” 说到这里,池翊音就轻笑着摇了摇头。 他的运气,一如既往的差啊,从幼年到现在从未有过更改。 他用“教皇”骗了所有人,让其他人畏惧于他而不敢主动上前,却没有想到“教皇”本尊将这些全都看在眼里。 从童姚的情报来看,“教皇”是很矛盾的性格,只要没有人招惹他,他可以一整个副本都安静得仿佛自己不曾来过,直到最后通关,拿着奖励离开。 但一旦有人胆敢惹怒“教皇”……挑衅之人会迎来最绝望的死亡,在痛苦中悔恨自己为什么要招惹这样一个疯子。 池翊音并没有与京茶谈和的想法,他很清楚,按照“教皇”在情报中的性格,京茶一定会不死不休。 像他说的,只能有一个活下来。 二十分钟屏蔽直播间的时间内,外界不会有任何人看到这里发生了什么,最好的杀人时间。 既是对京茶的,也是对他的。 池翊音紧密的观察着京茶的言行举止,想要以此来判断出他的性格和行事:“我看得出来,你对副本的奖励并不感兴趣。但你既然已经进入了副本,不通关就会死的规则也变成了你的上吊绳。” “京茶,你再有实力,强到足以和系统规则作对的程度吗?” 他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不如我们先联手从副本里离开,然后再到外面没有约束的打一场,如何?到那时,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我们。” “至于你所好奇的我的身份。” 池翊音轻笑,从容而无害:“离开副本后,自有分晓。” “你想要拿回教皇这个身份,我理解。但京茶,你难道想一直保持着对我的好奇心却得不到满足吗?没有答案的悬念才最磨人。” 他微笑着向京茶说道:“你想要试试吗,京茶?” 既然你追求刺激……那就用更加有趣的事物来引诱你,让你心甘情愿转换目标,变成对我有利的局面。 京茶似乎被池翊音说动了,他精致的面容上流露出了一丝犹豫,池翊音所描述的场景简直是对好奇之人最大的折磨,比不知道凶手身份的悬疑案还要令人抓心挠肝。 但相对应的,也更加令人肾上腺素飙升,热血沸腾。 京茶只思考了一下,然后就爽快的点了头。 围在大厅外面的兔子也迅速消失,像是从未出现过的那样。 他向池翊音懒洋洋的伸了手,道:“既然说定了,那就来吧,等离开副本之后让我看看你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 池翊音向京茶周围的黑暗看了一眼,眸中有暗光闪过,却依旧欣然的点了头,从层层兔子尸体之后缓步行来。 在拐过弯角,进入了京茶的视野盲区时,池翊音不动声色的取下了西装上的无脚鸟胸针,迅速按动胸针下的机关,然后将它扣在自己的手掌心中。 他主动走出了自己的堡垒,让自己暴露在京茶和危险之中,却恍若什么都没有意识到,依旧微笑着伸出手要与京茶握手。 京茶看着近在咫尺的池翊音,唇边咧开了一个笑意。 他歪了歪头,轻声问道:“不管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我都突然觉得没那么好奇了——没有防备心到这种程度,你一定很无聊。” “池翊音,很高兴认识你,然后……” 京茶的笑容逐渐扩大。 他的话音未落,一抹黑影猛地从他身后窜出来,闪烁着寒光的利爪直扑向池翊音。 “去死吧!” 事发突然,池翊音似乎根本就没有可以反应的时间,只能眼睁睁的等死。 “我可一点都不想等,离开副本?哈!那兴奋感来的太慢了,我不喜欢,我现在就想要看到你的死亡!池翊音,对你身份探究的乐趣,怎么能比得上看到冒犯我之人死在眼前的兴奋!” 京茶咧开唇,笑得快意:“上,当,了,哦~” 可电光火石之间,池翊音却丝毫没有惊慌错愕,反而迅速矮身向下,躲避过兔子的攻击。同时脚下猛然发力,以猛兽捕食之姿扑向京茶。 他银灰色的发丝被狂风撩起在半空中,露出他锋利俊美的眉眼。他快得几乎出了残影,那湛蓝色眼眸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光如同蓝色闪电。 而被他扣在手掌下的胸针也终于露出了真容,一柄锐利无比的小刀从蓝宝石镶嵌而成的无脚鸟下弹出,直指向京茶的胸口。 京茶不可置信的缓缓睁大了眼睛,幽蓝色刀光在他眼中像是被一帧一帧慢动作分解,却反而让他有种等待死亡的窒息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池翊音手中的刀刺向他的心脏。 “噗呲!” 池翊音毫不留情的握紧胸针砸向京茶的胸口,一瞬间,血花飚得很高,甚至溅到了池翊音的脸上,却反而将那双璀璨的蓝眼眸衬托得更加明亮惊人。 ——如何让你的敌人放松戒备? 当然是在他以为,是他自己占据了上风的时候。 同一时间,兔子的利爪也抓向了池翊音的肩膀,“嘶啦!”一声划开了他的皮肉。 鲜血涌了出来,染红了他的西装。 最讨厌污脏和疼痛的池翊音,此时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死死的盯住了眼前的少年,手掌发力,又将胸针向血肉里送进了一寸。 京茶漂亮的脸疼到扭曲,本能的想要痛呼出声,却又被池翊音扎得更深的第二刀打散了将要出口的痛呼,硬生生卡在了喉咙中。 池翊音距离他很近,让京茶甚至能够看清他的睫毛有多长,如蝶翼般。可在那眼睫下半遮着的眼眸,却冷得能够冻透心脏,一眼望进京茶的心底。 京茶甚至有种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已经被对方看透了。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鲜血却先涌了出来,弄脏了他的兔子卫衣。 池翊音并不恋战,在近身迅速一击之后,就立刻向外撤离,拉开了与京茶之间的距离。 刚刚消失在黑暗中的兔子,已经重新开始模糊出现在那里,用一双双通红的眼珠死死盯着他。 池翊音果断转身,向客厅大门跑去。 狂风从耳边呼呼吹过,在最紧张的时刻过去之后,神经微松,池翊音才开始察觉到肩膀上传来的剧痛。 但他脚下的步伐却丝毫未停,果决向宅子大门的方向而去。 京茶想要假意同意他的建议,骗他靠近自己然后杀了他,但他又何尝不是? 自以为是猎人的那个,才是主动走进了陷阱的猎物。 池翊音常年独自探险凶煞之地,又怎么会没有防身的本领?无脚鸟胸针下藏着的利器,不知帮了他多少忙,这次也一样。 不过,被胸针遮掩住的小刀毕竟长度有限,无法一击贯穿京茶的心脏,只能尽可能拖住京茶的行动速度,为他争取到离开的时间。 但是,够用了。 整个大宅的立体模型呈现在池翊音的脑海中,他飞快计算着自己离开大宅的最短路径。 而在他身后,慢了几拍才反应过来的兔子紧追不舍,利爪不断试图拍向他,却都被他一个急转弯侧身避开。 终于,宅子大门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池翊音!” 京茶咬牙切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池翊音一手搭在大门鎏金把手上半推开大门,一边转身循声看去。 京茶坐在兔子的肩膀上,骑着兔子追了上来。他眼眶发红,隐忍着痛苦,即便他捂住了胸口,淋漓的鲜血依旧从他指缝间流了下来。 “你伤我,就是为了逃跑吗?” 他大喘了口气,才重新道:“宅子外面根本什么都没有,你进到大雾中,必死无疑——怎么,是你可笑的尊严吗?不想死在我手里?” 池翊音看着在他数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的兔子,微微一笑:“随你怎么想,京茶。” “然后,再见。” 说罢,池翊音就一把推开了大门,一鼓作气冲了出去。 “等!” 京茶错愕,本能的伸出手想要抓住池翊音,却还是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在出去的一瞬间就被浓雾吞没。 兔子察觉到了危险,犹豫的徘徊在大门附近,不太想追出去。 它们转过头看向京茶,静静等待着命令。 京茶恨得直磨牙,感觉自己像是憋了一口气,不爽极了。 这个池翊音,是死也要给自己添堵吗?这家伙怕是看穿了他,所以毁了他的乐趣吗? 怒意让血液循环得更快,迅速从胸前的伤口涌出来。失血过多让京茶觉得头晕目眩,浑身发冷。 他不得不虚弱的趴在兔子的皮毛中,一边努力翻找着伤药,一边恶狠狠的盯着大门,想等系统的播报声传来。 一分钟,两分钟……直到二十分钟的直播间屏蔽时间过去,依旧一片安静。 京茶拿着绷带的手僵住了。 他突然间意识到,池翊音根本不是为了毁掉他的乐趣,那家伙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活! 池翊音会冲出宅子,是因为他在宅子里,而生路在宅子外。 只要他稍一犹豫,没有跟着追出去,就一定会失去池翊音的踪迹,而池翊音……才算是彻底盘活了这一局。 可,怎么可能! 作为经验丰富的老玩家,京茶从【亲爱的家】这个副本名称上就察觉到了系统的提示,知道恐怕在宅子外面什么都不存在,副本范围外面只有虚空,没有氧气没有生命。 按道理来说,冲出去的池翊音根本不会有活路,可是现在,事实却狠狠的打了京茶一巴掌,让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他一手拿着绷带却并没有为自己包扎,而是脸色阴沉不定的盯着大门的缝隙,良久,他轻轻笑了出来,声音却毫无温度。 “池翊音,我记住你的名字了……谢谢你,这真是我在游戏场这么多年,最难忘的经历。” 直播间闪了闪,在屏蔽时间过去之后,重新上线对观众们开放。 被遮去了二十分钟时间的观众们急得抓心挠肝,想要赶快看看在这段空白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结果又怎么样。 几乎是在恢复直播的瞬间,他们就争先恐后的冲了进去。 然后,当京茶直播前的所有人看到他此刻的模样时,全都傻眼了。 一直精致又漂亮的小少年,此时竟然浑身都是鲜血,狼狈得像是刚从死人堆里捡回一条命。 而他坐在巨型兔子身上,流淌的鲜血淋湿了兔子的皮毛,使得它看起来更为可怖。 任何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刚刚经历了一场苦战,甚至还落了下风。 [卧……槽……大佬这是刚刚发生什么了?怎么一身血?] [我踏马!所以池翊音真的是教皇是吗?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人真的少到数的过来啊。] [嘶!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好奇啊!] [我去!大佬之争,恐怖如斯,这根本就是不死不休了吧?] 但直播前的另一人,却在看清了京茶此时苍白的脸色和虚弱状态时,“噗!!”的一口气将茶水喷了出来。 “咳咳咳……” 那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京茶,失去了刚刚的悠闲,不可置信的喃喃:“怎么可能!” 教皇用二十分钟都没能杀掉一个人?说出去谁会信啊!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池翊音,到底…… 而池翊音直播间的观众们,就是满脸懵逼了。 直播重新上线,他们激动的冲进来,结果看到的就只有满屏的白雾,什么都看不到。 观众们傻眼了:[是我信号不好吗?怎么我白屏了?] [这是什么情况啊?有人能说说吗?] [啊啊啊啊我好奇得要疯了,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悬赏200积分还不行吗!!] [不太对……?这好像是雾,马家大宅外面,不是一直被浓雾笼罩吗?会不会是那里?] [怎么可能!之前多少玩家都是因为雾死的,进去就别想活着回来。] 对于其他玩家,或许是的。 但对于池翊音而言,浓雾却是友好的。 他在冲出马家大宅之后,浓雾甚至瞬间帮他遮掩了身后的踪迹,不让京茶看到他的身影,看出他离开的方向。 凌晨的浓雾覆盖了古树镇所有建筑,一切都安静得可怕。 好像整个世界什么都消失了,只剩下了自己,甚至能够听到的声音只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 孤寂和恐惧,足以将人逼疯。 但池翊音却早在幼年时的孤儿院,就习惯了与孤独死亡同行。 肩膀上的伤口疼得池翊音额头上密布着汗珠,他放缓脚步,伸手向肩膀伸去,查看自己被兔子划伤的情况。 池翊音很清楚京茶不会放弃他的乐趣,并且,如果京茶觉醒的能力与变异兔子有关,那以兔子的繁衍速度,京茶的力量只会源源不断的增加。 那并不是池翊音杀掉一两只兔子就能解决的事,维持局面没有意义,任何的侥幸心理都会导致死亡。 唯一的生路,就是突破僵局,找到彻底杀死京茶的方法。 为了这个目的,池翊音近身攻击京茶,也料到会有兔子保护他,自己不会一击得手。 他并不恋战,只是找准机会立刻撤离,让伤势在自己能够忍受的范围内,不影响他接下来的行动。 手掌下是一片血液的濡湿,池翊音厌恶的看了眼血迹,便立刻掏出手帕死死系在手臂最上方,简单的止了血,便重新迈开了脚步。 而一道红色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他不远处的前方。 嫁衣女子站在一片红晕当中,看着池翊音似乎情绪复杂,半晌不知应当说什么。 池翊音却先微笑了起来:“我就知道,大宅外面的浓雾来源于马小姐。” 早在之前他就从童姚告诉他的情报中发觉,之前副本中玩家的死亡,与其说是浓雾杀人,不如说是那个时间点放学回来的弟弟引起了女鬼的愤怒,让她杀了玩家。 外面的浓雾,是被女鬼所掌控的。 而在闺房,他已经初步获得了女鬼的信任,甚至解开了之前女鬼对他的仇恨。 池翊音相信,在这种情况下,雾气不会伤害自己。 事实也果然如此。 并且,之前那份标题为“古树镇女鬼”的报纸也引起了池翊音的注意,让他意识到或许古树镇上的时间,和大宅里的时间并不相同。 玩家们切入副本的时间节点,是“姐姐”刚回到古树镇,一切悲剧还没有发生。 但是从报纸的报道来看,古树镇上的时间却是在马家灭门之后。 因此,池翊音知道,自己可以从古树镇上找到有关当年真相的线索。 他本就打算探查大宅外面,现在还能顺便避开穷追不舍的京茶,也是一箭双雕了。 比起与京茶无谓的纠缠浪费时间,治标不治本,不如用最快的速度找到通关副本的方法,在不实现马老爷心愿逼迫马玉泽出嫁的情况下,依旧能够离开这里。 池翊音微笑着向嫁衣女子点点头,就准备按照自己坐马车来的时候记下的路线,去找卖报的地方。 但嫁衣女子却忽然出声,主动叫住了池翊音。 “你为什么,没有要求我的帮助?” 嫁衣女子的声音阴森清冷,不似女鬼那样还残留着天真感:“你帮他修好了玩具,那孩子很喜欢你。你很清楚,如果你开口的话,我不会拒绝。” 因为如果现在请求你的帮助,只会破坏你对我的信任,适得其反。 池翊音微笑,嘴上却道:“我想要帮马小姐,完全是因为对马小姐的遭遇感到愤怒,并无任何功利的目的。我的困难我自己来解决,并不想挟恩图报。” 嫁衣女子错愕,有风从浓雾中穿行而过,向四周扩散,像是她的心境有所波动,也反应到了被她操控的浓雾上。 池翊音与嫁衣女子擦肩而过,凭着自己敏锐的方向感,走向马车上看到的卖报处。 不知谁将报纸遗落在了长椅上。 池翊音微微弯腰,拾起那份报纸。 上面硕大的标题,正是他之前在马车上一瞥而过的疑问,而新闻中描述的,确实是马家的惨事。 还配了一张照片。 新闻中说,商会会长马家与本镇镇长之子结成亲家,本是全镇人赞扬的一桩美事,却没想到喜事变丧事。成亲当晚,无一人幸免,全都被不明人士所杀。 不过,有附近的居民声称,自己在马家附近看到了红衣身影,像是当晚出嫁的马家大小姐。她一身血,恐怕就是她杀了所有人。 而天亮之后清点尸体,果然,马家大小姐的尸体不翼而飞。 新闻的最后,还猜测这是厉鬼杀人,建议镇上居民不要靠近马家和镇长家,去寺庙求个佛回家,以保平安。 在旁边的木板上,池翊音还看到了一些当时镇上的文人写的文章,字里行间全都是在痛批马家大小姐,说她不守妇道贞洁,还恶毒杀人,应该直接浸猪笼! 文绉绉的措辞下,隐藏的全是对这个可怜女孩的恶意。 池翊音沉默了半晌,失笑摇头,眼眸中满是嘲讽。 为那个没有人肯帮马玉泽的年代和镇子。 但慢慢的,他的眼神忽然一凝,察觉到了什么。 池翊音伸手掀开贴在木板上的文人文章,下面还有很多已经发黄的布告。 其中几张全都是镇长家在请大夫的消息,说是镇长公子重病,重金悬赏中西医大夫。 越往后,金额开得越高。甚至到最后已经不再聘请名医,而是在请道士大师上门。 池翊音眉头紧皱,知道这就是那位要和马玉泽成亲的官员公子,看起来像是官员知道儿子重病不愈,便想要让儿子结婚冲喜,靠喜事冲掉儿子的病气,能够赶快好起来。 可奇怪的是,池翊音之前在噩梦中看到的成亲场景,可根本不是冲喜的布置。 怎么会有人家为了冲喜而子时娶新妇?鬼时娶亲,不怕直接把新郎冲没了吗? 池翊音迅速看了一下这些公告的落款时间,发现官员请道士大师的时间,就在马玉泽被叫回家中的前两天。 所有的线索开始编制拼凑,猜测在池翊音的心中渐渐成形为真相。 或许,就是大师上门看过之后,给官员提出了这个冲喜的建议。 但事出紧急,就算官员爱子心切,也没办法立刻准备好一个新娘子给儿子。况且儿子生病快死了的事情几乎全镇人都知道了,正常爱护女儿的人家,谁肯将女儿嫁过来? 官员因此而把主意打到了马玉泽的身上。 马老爷商人重利,别说让他把女儿嫁过来,只要能获利,让他自己嫁过来都乐颠颠的。再加上马玉泽名声有损,在那个年代已经注定了没办法说个好人家,比起低价贱卖,不如在这时候出手卖个高价给官员。 至于马玉泽以后幸不幸福,或者活不活的下去? 那与马老爷无关。 一个为了儿子而让利益。 一个为了利益而卖女儿。 两人一拍即合,叫回了马玉泽,让她嫁给官员儿子冲喜。 马玉泽本来并不同意,但马老爷告诉她,就因为她,所以她母亲倍感丢脸而上吊自杀,又逢马玉泽眼睁睁看着弟弟身死,愧疚和自责压垮了她,她急切的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来为了自己的愧疚赎罪。 因此,即便她并不愿意,但最后还是答应了出嫁。 可,最后又为什么会导致了马玉泽的死亡,让成亲在子时举行…… 池翊音的视线下落,瞥到了另一张报纸下面的小版块上。 一则占地面积格外大的讣告,吸引了池翊音的注意力。 这讣告的主角……竟然正是官员家的儿子! 死亡时间,就在马玉泽成亲的前一天,重病不治而死。 这一瞬间,池翊音恍然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本来要以亲事冲喜的官员儿子,却死在了成亲之前,但马老爷不想放弃到手的利益,官员也不想儿子黄泉孤单。 于是干脆亲事不变,但本来用来冲喜的马玉泽,却相当于被以阴婚配给了已经死了官员儿子。 所以……马玉泽的怨恨才如此之盛啊。 池翊音想起,自己在噩梦中时,全程都是被丫鬟婆子搀扶着的,甚至在向马家老爷夫人拜别的时候,是一个力气极大的婆子硬生生压着马玉泽弯的腰,好像她那个时候行动不便,连走路都艰难。 如果是那个年代其他的闺阁小姐,池翊音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马玉泽接受新派教育,善骑马,会武术,会击剑弯弓,多次参与沪都街上行动,她绝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有力气的娇小姐。 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个时候两家担心马玉泽知道真相反抗,所以提前喂了药,让她失去了行动力昏昏沉沉。 可那个时候,妹妹和弟弟,就在马老爷身边站在看着那一幕……他们知道自己的亲姐姐会迎来怎样的结局,却依旧冷眼旁观,无动于衷! 怒意在池翊音胸臆间磅礴拍击,好像他现在就是马玉泽,真切体会到了成亲那一晚,马玉泽知道真相时的惊诧和愤怒。 激烈情绪的刺激下,池翊音的脑海中恍惚也闪过了几道不连续的片段。杂草丛生的破败大宅,破碎镜子里的女鬼,还有什么人在对他说话,红唇一张一合…… 进入游戏场前的记忆汹涌而来,像是开闸的水坝,冲击着池翊音的神智,让他头痛欲裂,不由得弯下了腰,痛苦呻吟出声。 一幕幕画面越旋转越快,女人冷酷不近人情的脸出现在记忆中,说着什么向他走来,女鬼却在不远处紧张的看着他,而他当时似乎很愤怒。 然后,然后…… 池翊音只觉得视野中天旋地转,找不到可以确定的中心点。 “嘭!”的一声,他面色苍白的摔在冰冷的地面上,失去了知觉。 嫁衣女子出现在池翊音身边,错愕的看着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伸手想要去试探他的鼻息。 但另一道声音,却从浓雾中传来。 “嗯?” 那声音磁性而低沉,带着一缕漫不经心的慵懒。明明声音并不大,但磅礴强势的气场却让人不敢忽略他的存在。 嫁衣女子伸出去的手抖了抖,似乎在畏惧,随即,她的身影消失在雾气中。 而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影,渐渐从浓雾中显露。 他穿着黑色风衣,拎着箱子,踩在青石砖上的皮鞋一尘不染,像是那个年代的精英权贵。 男人一眼便看到了倒在地面上的池翊音,他顿了顿,向身边并不存在的人询问:“这就是那个注意到了马玉泽的幸存者?” 系统一秒都不敢耽误,恭敬回答:【是,幸存者姓名池翊音。】 “可惜,之前他还是最有可能的通关者。” 男人似乎有些失望。 但下一刻,男人的视线落在池翊音胸前的无脚鸟胸针上,却眉眼沉了下来。 然后,他走过去,有力的手臂轻松横抱起了昏迷的池翊音。 第27章 营养液2千加更 池翊音很清楚, 自己是在梦里。 之前难以忍受的疼痛荡然无存,甚至整个人都是轻盈的。他也不在大雾弥漫的古树镇里,而是行走在一条昏暗的走廊上。 他一眼就认出了这里。 早在他离开这里之时, 就已经彻底摧毁了它,绝不可能再现于世。 玫瑰花窗投映下斑斓色块, 尘埃沉沉浮浮。走廊上往来的修女低垂着头行色匆匆, 偶尔有衣着褴褛的孩子蹑手蹑脚跑过,唯恐被修女发现。 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压抑的气息, 腐朽潮湿的味道让人能产生一切不愉快的记忆。 责骂声和抽打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从远处传来, 也让池翊音收回了观察的视线,眸光微沉,向走廊尽头的圆厅走去。 胖女人穿着修女院长服, 捧着厚重的圣经,可手里沉重的十字架却一下下打在面前孩子的身上。 哭声和噪音中,让胖院长的话变得模糊不清, 但池翊音很清楚她在说什么。 因为他当时就在现场。 池翊音在圆厅边缘站定,抬眸向不远处的窗下看去。 清瘦的小少年站在窗下的晨光中, 白金色的光晕模糊了他的面容, 穿着修道院简单的粗麻布衣,却恍然如传说中的圣子。 小少年眼神冷冷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好像没有什么能触动他。但他在看向胖院长时偶然的皱眉,却依旧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池翊音静静的注视着小少年,良久,他轻笑了出来:“不用着急, 你很快就会找到机会。” 小少年警惕的循声看来,这反而令池翊音讶然的挑了挑眉:“你能看到我?” 小少年注视他半晌, 才冷声问道:“既然已经离开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他迈开脚步,向池翊音走来。 当他从耀眼的晨光中走出时,那张逐渐清晰起来的稚嫩面容,赫然是缩小版的池翊音。 ——只是,小少年的发色瞳色,都与池翊音截然不同。 小少年猛地推了池翊音一把,力气不大,却令他踉跄几步跌回昏暗走廊,失重感随即传来。 他眼眸微微睁大,感觉到自己正迅速向下坠落,而小少年在那一瞬间将硬物塞进了他的手里。 池翊音仰头向上看去,小少年眉眼冰冷的向下看来,两人对视的瞬间,小少年努力勾唇挤出了个笑容:“找到她,然后……” 下一秒天旋地转,池翊音猛地伸手扶住身边的东西撑住身形,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前已经不再是修道院,而是变成了杂草丛生的破败大宅。 红裙一角从眼前滑过。 当池翊音仰头看去,却见女鬼试图向自己伸出手,她在担忧。 不等他想起有关于此的记忆片段,就听到他自己在说:“放心,我会带你离开。” 离开?带马玉泽离开? 这个念头浮现的瞬间,像是一把钥匙开启了记忆宫殿的其中一扇门,被刻意屏蔽的记忆立刻喷涌而出,席卷池翊音全部的神智。 不断闪烁着斑点色块的画面中,最先出现是是碎镜中的女鬼,随即画面一转,却是大宅满地横尸死不瞑目,红绸布像是喷溅的血液。 在那其中,池翊音看到了管家被野狗啃食只剩下骨架。 妹妹吊死在小弟弟死的客厅里,双脚微微晃荡像是西洋座钟的钟摆。她的头发勒死了她又缠住了水晶吊灯,眼球激凸掉在地面上破碎。 弟弟尸首分离,四肢被折断扭曲成诡异的角度,却又被黑色长发绑住了关节掉在半空,像是一个想要挣脱操控却失败的木偶。 而马老爷肥胖的身躯被塞进了火盆里,他浑身的油脂成了最好的燃烧材料,火焰黑烟不曾熄灭,噼里啪啦的灼烧声中,一半已经焦黑一般却流淌着黑黄脓水,暴露出来的肋骨中,黑色腐烂的心脏还在跳动。 空气中弥漫着血肉的焦糊味,令人作呕。 但池翊音只扫了一眼,便立刻从满地尸体中发觉,姨妈和马玉泽的尸体不在。 他转身看向一直绵延向大宅之外的金箔红纸屑,意识到马玉泽此时已经离开了马家,去往夫家,而姨妈…… 池翊音向门外走去,才发觉原来大宅外面也躺满了尸体。 其中有文质彬彬的文人,有商会的商人,也有车站抢夺过马玉泽内衣哄笑的男人,但他们现在都浑身是血的倒在这里,心脏被硬生生掏出来扔在地上,踩了个稀巴烂。 血肉混合着泥土,肮脏不堪。 池翊音沿着这条满是鲜血的街走下去,官员家也挂着成亲的装饰,可中堂里却摆着大大的一个“奠”字。 也就是在这时,他看到了马玉泽。 堂上喜婆们唱礼,却是用红绫猛地勒住新嫁娘的脖子,在堂中棺材的前面,生生将新嫁娘勒死。 马玉泽气绝的那一刻,堂上众人齐齐道好,向官员道喜,说这个儿媳妇娶的好,公子一定喜欢,黄泉路上不寂寞。 没有人在意倒在地上的马玉泽,欢笑声里没有死亡,只有喜事。 池翊音看到,姨妈也在其中,笑着向官员敬酒,又拉住官员低声问,对她这个侄女满不满意,她做了这桩阴媒可是要损阳寿的。 官员会意,告诉姨妈许诺给她的良田山林必不会少。 姨妈顿时笑开了花,恭喜官员。 池翊音默立良久,走上去扶起死去的马玉泽。 她漂亮的眉眼被描画得精致,黛眉红唇,衣着精致,红嫁衣隆重热烈。 可她打扮得这样美,却是走向一场被谎言覆盖的死亡。 马玉泽已经认命,想以自己的出嫁摆脱自己对家人的愧疚,哪怕以后青灯古佛,生命腐朽。 可这世道和命运,却连这样的机会也不肯给她。 她死在了最好的年华。 新嫁娘冰冷的手猛地攥住了池翊音的手腕,她血红的眼球死死看向他,血泪蜿蜒顺着脸颊流淌。 池翊音并无畏惧,只轻叹一声反握住她的手,道:“既然已经报了仇,那就走吧,你不应该被困在这里画地为牢。我带你走,这样的家,不要也罢。” 新嫁娘神色怔愣,松开了攥住池翊音的手。 他的世界再次天旋地转,所有刺目的红色疾速褪去,只剩下荒芜破败的阴沉。 而女鬼焦急的看着他,似乎想要提醒他什么。 池翊音抬眸时,便愣在了原地。 身材瘦削高挑的女人站在不远处,似乎已经用冰冷的钢蓝色眼眸注视了他很久。 直到他发现了她,她才走向他。 她高高举起了刀,捅向池翊音的胸口,而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完全想不到她会伤害他。 直到胸口剧痛传来,耳边女鬼凄厉的尖叫声划破神思。 池翊音猛地睁开眼翻身坐起,他的心脏在狂跳,额头冷汗津津。 好半晌,他才慢慢缓和下来,长出了一口气,有了自己已经脱离了噩梦的实感。 但池翊音一低头就立刻发现,映入眼帘的是柔软干净的床铺,搭在他手臂上的也不是熟悉的西装衬衫,而是一件睡衣。 他迅速清醒过来,打量着四周的环境,以及……那个站在窗口,背对着他的男人。 合身剪裁的西装长裤包裹着男人的一双长腿,灰色衬衫外的西装马甲勾勒出他流畅结实的腰线,而他双手插兜时手臂和背肌紧绷出漂亮的线条,肌肉下暗藏着惊人的爆发力。 男人就像是眠龙未醒,却绝不会有人想要真正见识他发怒的模样。 池翊音眯了眯眼眸,却没有将心中讶然表现出来。他将副本中的所有人物都过滤了一遍,没有一人能与男人对的上。 ——如果有,光凭男人周身的气场,就足够让他有戒备心,进而印象深刻。 “醒了?” 男人的声线懒洋洋带笑,不需要回身也立刻察觉了池翊音的清醒。 池翊音慢慢皱起了眉,看向那男人的背影充满警惕。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应该是在大宅外的浓雾中,寻找能够通关副本的线索,而不是这间摆满了名贵红木家具和摆件的卧室。 最关键的是…… 池翊音发现,自己手掌上之前的擦伤已经被绷带包了起来,不仅如此,手臂,胸膛,肩膀……从进入副本开始,一直没能妥善处理的伤口,已经被干净柔软的绷带全都细致包扎了起来。 他当然不会认为这是自己梦游做的,也只有眼前身份不明的男人有这个可能。 “你帮我包扎的吗?谢谢,手法很不错,你是医生吗?” 池翊音不动声色,想要知道男人的身份。 “不,是你自己梦游做的。” 男人的声线中带着调侃的笑意,慢慢转过身来看向池翊音。 他的黑发被半拢在耳后,微卷的碎发散落在脸颊旁,他深邃的眉眼是造物主也无法雕刻的俊美,单凭一个笑意就足够令信徒疯狂。 但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却是那双流转着光华的金棕色眼眸。 在池翊音与他对视的瞬间,恍惚觉得自己看到了修道院书中的神明。 那双金棕色的眼眸如同阳光下流淌的蜂蜜般,当祂注视着你,好像整个世界都在拥抱你,悲悯的神性保护祂的信徒,指引流淌着蜂蜜和甘泉的神赐之地。 可那眼神,却极冷极暗,好像对神明而言,这不过是一场打发时间的游戏。 池翊音猛地回神时,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看一个男人看得入神,连时间的流逝也没有注意到。 男人对此却并不在意。 他迈开长腿,向坐在松软床上的池翊音走去,低低笑着弯下了腰,轻声耳语。 “初次见面,池翊音。” 第28章 男人像是有未知的力量, 金棕色眼眸足以令人溺毙其中。 池翊音晃了晃神,才强硬靠着意志力从那双眼眸里找回自己的神智,移开了视线。 他向后靠了靠, 陷入身后的软垫中,拉开了与男人的距离。 “虽然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池翊音做出无奈的表情, 向男人摊了摊手, 示意自己手掌和肩膀上已经被包扎好的伤势:“但我确定自己是没有梦游的习惯的,先生, 还是要感谢你帮我包扎并带我回来……” 说着, 他向房间四周看了眼, 才继续道:“回到这里。” 男人挑了挑眉,听出了池翊音话语下的意思。 他双手插兜缓缓站直了身躯,慵懒半倚在身后的床柱上, 轻笑着看着池翊音:“认出这里了?” 当然。 池翊音眼眸暗了暗,半点没有减轻对男人的警惕。 他已经可以确定,自己回到了马家大宅里。 这间房屋不管是装潢还是风格的, 都与马家的整体风格一致,并且从窗户向外看去隐约可见的景色, 黑白屋檐墙壁, 处处都是徽派大宅的古朴壮丽。 得益于池翊音之前在脑海中构建的大宅立体模型,他可以轻易从窗外的景色中判断出这是大宅的哪一部分, 并且从建筑的角度来看,这间位于二楼的房间,应该就在宴客厅后面的主宅里。 而能住在这里的……只有马老爷,以及马家三个弟弟妹妹。 男人一副是这里主人的自在架势, 这让池翊音对他的身份产生了莫大的怀疑。 他可以排除马家三个孩子,可剩下的那个……不管怎么看, 男人也不像是马老爷才对。 池翊音看向男人的眼神带上了几分疑惑。 男人却眸中笑意渐浓,像是看出了池翊音在想什么一样,含笑向他微微点头:“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更聪明一点,池翊音。” “你在猜测我的身份?” 男人轻笑出声:“你可以喊我马老爷,或者——父亲。” 他弯下腰,凑近池翊音与他对视,嗓音醇厚磁性:“你是来完成我的心愿的,还记得吗?池翊音。” 池翊音:“…………” 直播前的观众们:[!!!] [卧槽臭不要脸!他到底是哪来的,叉出去,叉出去!这不是占主播便宜吗?] [马,马老爷???长这样的马老爷?好家伙,别说我信不信的问题,就说马老爷要是真长这模样,相信我,这副本的热度绝对早就冲破直播大厅了。] [草,早知道马老爷是这样的,我就算死也一定去一次这个副本啊!!!颜控天堂,死了也心甘情愿!] [好诡异……他刚刚扫过镜头的时候,我竟然有种被世界抛弃了的失落感。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他能继续注视着我。] [你说!什么心愿你说!我都愿意为你完成!] 直播间疯了,池翊音心中却冷笑。 开什么玩笑,他并不是没有见过马老爷。 不论是副本中触发的剧情,还是在噩梦里看到的真相,马老爷都是个矮胖的中年人,穿着丝绸料子的旧式马褂长衫时像个胖墩墩的粽子。眼前这人要是想假扮马老爷的话,那可真是找错模仿对象了。 池翊音上下扫了一眼男人。 ……最起码,先把腿锯掉三十厘米吧。 男人并不在乎池翊音相不相信,而系统也没有反驳他,甚至还在池翊音耳边提醒:【触发关键NPC,马家老爷。是否开启剧情“马老爷的心愿”?】 池翊音:……他之前的结论或许错了,系统根本就存在欺骗玩家的行为。 系统:【……】 【是否开启剧情“马老爷的心愿”?】 系统又催促了几遍池翊音,显出之前从未有过的急切,像是想要立刻完成工作,好赶快从这一方房间里抽离。 池翊音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拒绝了系统。 不知为什么,他竟然觉得这次系统并没有因为他自寻死路的选择而幸灾乐祸,反而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在里面。 不等他想明白怎么回事,男人就已经向他指了指旁边的柜子:“新的衣服在那里。” 男人的话,让池翊音意识到了被自己忽略了的另一件事。 ——在伤势被妥善处理的同时,他的衣服也被换过了。 虽然能够换上干净的衣服对他而言舒服不少,但如果是在自己失去意识的时候,由别人来换的……池翊音厌恶的皱了皱眉,看向男人的眼神也沉了下来。 “是你帮我换的衣服吗?” 男人耸了耸肩,无辜的道:“难不成,你更希望外面那些仆从来帮你换?我倒是无所谓。” 说着,他抬手打了个响指,房间厚重的雕花大门应声而开。 池翊音抬眼看去,正巧大门外的无脸仆从听到声音,都扭过头向这边望来。 那一张张没有五官的惨白脸孔加上他们僵直的动作,诡异而令人不舒服。 池翊音默默收回视线。 这样一对比,似乎是要好不少——最起码“马老爷”有脸。 不过这个时候,他也反应了过来,或许男人现在的身份正是“马老爷”,只是并不是马玉泽真正的父亲,也不是像其他由副本映射出来的NPC一样,而是和玩家们相似,也是扮演了马老爷这一角色。 就像他们所有玩家都是“姐姐”一样。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是倒在马家大宅外面的浓雾中,时间刚好是凌晨。 而按照副本进度来算,马老爷刚好应该在那时回到马家。或许正是那个时候,男人发现了昏迷的自己,将他带了回来。 ——虽然池翊音并不清楚,对方为何会有这样的好心。 毕竟男人看起来绝非善良好心的性格。 况且……按照过往的经验来看,马老爷难道不是副本BOSS吗?这也能由其他什么人来扮演? 在男人悠闲望过来的视线中,池翊音并没有表现出自己的猜测,只是向他点了点头,就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所幸他还穿着裤子。 池翊音无声的叹了口气,觉得这也算是唯一的好消息了。 他赤裸着上半身,好身材显露无疑,瘦削却不虚弱,薄薄的肌肉覆盖,腰细腿长。 因为久不见阳光而使得肌肤白皙细腻,但线条流畅的肌肉却昭示着他所拥有的力量,绝不会让旁人胆敢忽略轻视他的存在。而绑在他胸膛和肩膀上的绷带,也为他平添了几分力量美感。 房间里铺满厚厚的羊绒地毯,池翊音赤脚踩在上面时,如踩在云朵中。即便他对马家并无好感,也要感叹当年马家确实财力雄厚,更令他心惊的,却是系统如实的将这一切都还原了回来。 就像是亲眼所见一样。 纸醉金迷的奢华确实迷人眼,马老爷当年或许就是因此才不惜出卖女儿,也要保住自己的富贵。 池翊音脚步顿了顿,才走到男人指的柜子旁。 他的衬衫和外套都被叠得整整齐齐的摆放在那里,甚至连一丝皱褶都没有,干净整洁。 却反而令池翊音愣住了。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被京茶的兔子抓伤,衣服上沾满了血和灰,现在肩膀上的疼痛也在提醒着他那并非自己的臆想。 可现在摆在他眼前的衣服,却是完好无损的,并没有战斗后留下的痕迹。 这是…… 池翊音狐疑的转身向男人望去,男人却只是耸了耸肩,又抬手打了个响指。 随即,鞋袜出现在池翊音旁边的地毯上。 “放心,你的伤和衣服都是这么处理的。我对男人并没有兴趣,不用防我这么严。” 男人看出了池翊音的戒备,却故意曲解了他的想法,笑着回答他的疑问事带着漫不经心的调侃:“严格来说,我对整个人类群体都没有兴趣,所以别担心,我只是马老爷而已。” 说罢,他就懒洋洋的指了指房门外,向池翊音问道:“天已经亮了,不准备去见见你的竞争对手吗?实现我的……或马玉泽的愿望。” 池翊音深深的看了男人一眼,才重新收回视线,弯腰拎起自己的衣物,重新穿戴整齐。 西装外套里装着的零碎物件也被整齐放在了一旁,包括他的笔记本和胸针。 在抬手伸向无脚鸟胸针时,池翊音的手忽然顿了顿。 不知道是否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构成整件无脚鸟胸针的蓝宝石中,有金色的光芒流转,一闪而过。 当他定神再看去时,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男人的视线从身后看来,池翊音并没有暴露出更多的破绽,立刻重新将无脚鸟胸针别在了西装领子上,收拾妥当后转过身,走向站在门口的男人。 对方单手挎着一件黑色风衣,似乎在等他一起出门。 池翊音用询问的眼神望去时,男人也并无遮掩,道:“走吧,我和你一起下去。放心,昨天我抱你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人看到我们了,没有遮掩的必要。” 池翊音皱了下眉,反问道:“是一个穿着兔子卫衣的少年吗?” 男人点了点头,笑着道:“记得感谢我。” 池翊音:……?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男人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醒来的房间确实是马老爷的主人房,就在昨晚他与京茶斗了大半夜的客厅上面。沿着鎏金扶梯走下去,他就看到了客厅里还残留的一地狼藉。 以及天刚亮就聚集了过来的玩家们。 京茶第一个抬头看向走下来的池翊音,他的眼神阴阴沉沉,恨不得现在就再与池翊音再战一次,分出个胜负。 而池翊音则敏锐的发现,京茶的形象比自己昨天见他最后一面,还要狼狈几分。 他昨天那一刀,捅的是京茶的心脏,可没对京茶的脸下过手。倒不是其他原因,只是因为非致命伤在生死决战中除了浪费时间体力之外,完全没有必要。 但现在,京茶的脸上却多了几道血红色的长长划痕,脖颈也隐约能看到青紫色的痕迹,像是被谁掐住了脖子。 而京茶在看到池翊音身边的男人时,眼神就更是愤怒,简直要喷出火来。 池翊音惊讶的挑了挑眉,眼中却浮现笑意。 结合刚刚男人说的话,还有什么可不懂的? 男人昨晚在大宅外捡回了池翊音,在带他回来时遇到了堵在大门守株待兔的京茶,京茶想要趁他昏迷杀了他,却反被男人制住。 池翊音不由得失笑。 京茶倒是聪明,知道他不管走到多远,最终还是会回到副本地点的马家大宅,所以守住大门,准备找机会杀了他。 可惜,京茶唯一没料到的,就是男人这个变数的存在。 虽然池翊音也没有预知到男人会出现就是了。 “怎么,被猫抓了吗?” 池翊音笑着看向京茶,声音平和而好奇,好像他真的一点恶意也无:“你的脸色可不太好看啊。” 京茶视线阴冷的瞪着池翊音,恨恨的磨了磨牙。 但他看向男人的眼神更加戒备,顾虑着对方在池翊音身边,一句话也没敢多说。 京茶很清楚自己的实力,因此在昨夜一战之后,更加清楚男人所带来的威胁。 能够一击锁喉,让他失去所有行动力的存在……这到底是晨星榜上哪个怪物? 他敢肯定,就算是天榜上那一百个人中,也绝没有任何一个能做到这种程度,这人,太危险。 京茶不得不忍气吞声,看着池翊音的眼神像是恨不得生吃了他,却只换来了池翊音轻飘飘的无视。 这令他倍感屈辱,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手都在抖,却还是只能强制压下了自己叫出兔子的冲动。 而本来围在客厅的水晶吊灯下看女学生尸体的玩家们,也都循声望了过来。 童姚在看到池翊音的第一眼,就差点激动得哭了:“池先生!太好了,今早我发现你没在房间,真的吓了我一大跳。” 李粒的视线僵硬的慢慢从吊死的尸体上,慢慢看向池翊音。 他的眼睛里失去了所有的光亮,昨夜劝说池翊音时的自信已经荡然无存,好像他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的东西,包括对未来的盼望。 李粒的眼神中充满死气,好像已经认定了自己行动失败,再也无法从副本离开一样。 他的衣服上还沾染着鲜血和泥土,到处都是划开撕裂的口子,衣服下面的伤势甚至深可见骨,却没有被好好的处理过,只是简单的止了血。 李粒看向池翊音的时候,张了张嘴,似乎想对他说什么,却最后只有苦笑。 池翊音注意到了李粒看向自己的复杂眼神,也发现了他的同伴并不在他身边。 他心中已经了然。 看来这对搭档昨夜在马夫人那里,并不好过啊。 他故意将对自己有杀意的这两人指去了马夫人房间,知道以他们的性格一定会无视马玉泽,功利性和目的性极强,为了找到线索通关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也因此,一定会触怒在乎母亲的嫁衣女子。 借马玉泽的手,池翊音轻松解决了这两人。 即便李粒侥幸活了下来,在嫁衣女子带来的噩梦下,他也无法再有勇气做更多了。 唯一令池翊音感到奇怪的,是客厅中的人数。 童姚,李粒,京茶,中年人。 还有一个,竟然是从下火车之后就失去了联系的断脚玩家。 青年断掉的脚已经被胡乱包扎过,但依旧奄奄一息脸色惨白,好像随时都会昏死过去。 在池翊音出现之前,正是童姚在关切的照顾他。 “池先生,他是今早到的宅子,我正好路过听到了敲门声,就让他进来了。” 童姚注意到了池翊音看向断脚青年的视线,她有些忐忑,极力向池翊音解释:“他只是想活下去,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害人,真的。” 断脚青年也很识时务,看出了救他的童姚实际上是听池翊音的命令,于是强撑着睁开眼,扶着墙努力站起身,向站在楼梯上的池翊音鞠躬行礼。 “我是楚越离,感谢池先生和童小姐的救命之恩,请放心,我只想通关副本离开这个鬼地方,不会做额外的事。” 怕池翊音不帮他,他还努力展示自己的价值,道:“实不相瞒,昨天我从古树镇一路找到马家宅子,也搜集了不少有关于副本的情报,我愿意都送给池先生。” 池翊音对其他人的死活不感兴趣,但只要对他无害,他也懒得去理会。 尤其这人还没什么恶意。 他只是点了点头,就淡淡的向童姚开了口,让她不用担心。 随即,池翊音转眸看向男人,点了点头无声的向他道:谢谢,我确实欠你一次。 男人懒洋洋的并未当回事,只是自顾自的率先走下楼梯,在唯一还完好的高背椅上坐了下来,好整以暇的看着聚集在客厅里仅剩的几名玩家。 好像对他而言,这里不是生死战场,而是电影院一样轻松。 他坐在最前方的绝佳观景座位上,等着好戏上演。 不管是副本中各怀心思的NPC,还是为了高额奖励而赌上性命的玩家们,对他而言都不过是荧幕上的演员一样,他会为有趣的情节而鼓掌,却绝不会因他们的死亡而稍有悲伤。 他隔绝在这个世界之外,冷眼旁观。 男人突然的出现也引起了其他玩家的惊讶。 “恕我冒昧,您是……?” 童姚迟疑的看着男人,又抬头看了看周围仅剩的几人,似乎在犹豫,难不成还有别的新人混在其中,又引来了一次免费直播的随机抓取投放事件? 男人的回答令除了池翊音外的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各位难道不是为了我的心愿而来的吗?” 男人仰起头,轻轻抬眼看向众人:“想必各位已经接到了来自系统的询问,选择了完成我的心愿。正是我向各位委托,让各位解决马家之事,重归平静。” 京茶瞬间瞪大了眼睛:“开什么玩笑!你,马老爷?” 就连万念俱焚的李粒,都颇有些吃惊的看向男人,没想到传闻中的马老爷竟然会是这样的形象。 只有童姚,立刻下意识的向池翊音看去,在看到池翊音点了头之后,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一步开口道:“恐怕马老爷有些误会了,我并没有同意完成您的心愿。” 男人单手撑着脸颊,一双长腿交叠,挑了挑眉看向童姚。 无形的威压让童姚有些抖,但她想到之前池翊音告诉自己的事情,还是鼓起勇气道:“抱歉,我做不到无视马家大小姐自己的意志,强行让她接受这个家。” 男人掀了掀唇,笑了起来,却抬眸看向了楼梯上的池翊音。 池翊音站在马玉泽曾经站立过的地方,眼前仿佛又重新浮现出了那一夜姐妹二人的争吵。 在从宅子外的报纸上看明了马家婚事的来龙去脉后,池翊音也终于在记忆的画面中,听清了姐妹二人的争吵内容。 一开始官员找上马老爷的时候,马老爷还以为对方是想要和妹妹说亲,急不可耐的就想要推销妹妹。 还是作为母亲的马夫人,意识到了不对劲,拼命想要拦下这桩婚事,把妹妹从火坑里救出来。 妹妹指责母亲偏心,还要挡她的好婚事,是不是见不得她好。 母亲被气得发抖,却流着泪告诉妹妹,士农工商,从未有过上赶求娶商人之女的官员,再说那官员的儿子病得快死了,其心可诛,这桩婚事不可行。 妹妹惊愕,然后便极力劝说马老爷把姐姐嫁过去,说反正姐姐的名声也坏了没人要了,要是这次不嫁,说不定还要为了维护马家的声誉要把姐姐浸猪笼。 马老爷也因此打消了最后一丝顾虑。 他或许对这个令自己骄傲的女儿有过一丝丝温情,最起码犹豫过她的死活。但在妹妹的劝说下,这一丝温情也消失了。 马玉泽在父亲书房外偷听到了这些,于是去质问妹妹,大声问她为什么要害自己,难道自己不是她的姐姐吗? 妹妹却说:“我没有一个和男人通奸,该浸猪笼的姐姐。” 正是这句话刺激了马玉泽,让她第一次伸手向这个自己疼爱的妹妹,却造成了后续弟弟死亡的悲剧。 当年的影像仿佛还残留在墙壁和空气中,沉浮的晨光中,一切恍惚重新上映。 而在池翊音的眼前,一切像是频闪坏掉的电视屏幕,富丽堂皇的大宅和荒芜破败的凶宅间或出现,真实和虚假交织,而最后令池翊音疑惑的谜团,也终于被解开。 马家的一切真相,都在他眼前缓缓展开。 这座宅子里上演的悲剧,从来不是副本传闻中失去妻儿悲痛欲绝的马老爷,而是真正失去了一切的马玉泽。 正值青春的人生,无限可能的未来,最亲爱的家人,甚至生命……她失去了所有。 即便她化身厉鬼,将所有逼死自己的人全都杀死以复仇,却依旧被心中的愧疚束缚,无法离开这座承载着她所有痛苦的大宅,只能日夜飘荡,迷茫不知归处。 对母亲和弟弟的愧疚,让马玉泽时刻身在地狱,不得解脱。 如果说这里有谁在向外人求助,那也只会是一个人—— 马玉泽的鬼魂,或许在她自己都未意识的时候,一直在向过往行人请求帮助,想要离开令自己痛苦之地。 就像是将要自杀的人,也想要得到帮助。 可没有人向她伸出手,没有人肯停下来听一听她的故事。 女鬼出现在玩家的闺房中,想要将过往的真相展示给玩家看。 可他们永远忽略掉那个痛苦挣扎着想要逃离的新嫁娘,他们只会劝马玉泽,那是你的父亲,那是你的家,你要和家人和睦相处。 玩家能看到很多东西,可最后眼里能容下的,也只有一箱箱金锭。 他们有很多时间,却不肯花费一分钟,耐心的听女鬼讲述。 也因此,他们注定与真相擦肩而过。 池翊音握着鎏金扶梯的手一点点收紧,思维豁然开朗。 从一开始,那些人根本就是选错了问题,因此根本不会得到正确的答案。 这个名为【亲爱的家】的副本,目的根本不在于马老爷,而是在于马玉泽。 一切都以马玉泽的视角去看待整个故事,可笑之前十二年间,玩家的自以为是和系统的刻意引导,让玩家最终问错了的问题,也导致了无人通关。 因为这个问题……是逃离。 马玉泽想要离开这里,在她丧失最后的理智和记忆,真正被地狱逼疯成为厉鬼之前。 池翊音掀了掀眼睫向男人看去,恰好与对方对视。 男人勾唇轻笑:“做出你的决定了吗,池翊音?” “我想是的,马老爷。” 池翊音的声音平静,却掷地有声:“我不会完成你的心愿,因为那根本就是为虎作伥。我要完成的,是女鬼马玉泽的愿望,我要带她离开。” 此话一出,满室惊愕。 李粒也不可置信的看向池翊音,喃喃的问道:“你明明掌握着优势,你在说什么啊池翊音?” 但众人很快感觉到胸口一阵发烫。 当他们赶紧伸手去摸时,就发现发热的是那封红信封。 信的内容,变了。 【心怀鬼胎的父亲,含恨而死的母亲,嫉妒的弟妹,既定的死亡婚事——这是你无法逃离的家。】 而直播前的观众们,也错愕的发现,直播间的名字悄然发生了变化。 虚假的外衣剥落,【亲爱】两个字化作齑粉簌簌剥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直被掩盖的副本真正的名字。 ——【无法逃离的家】。 而男人仰头与池翊音对视片刻,终于缓缓笑了起来。 第29章 池翊音的话一出口, 不论直播内外,皆是一片哗然。 【亲爱的家】存在了十二年之久,就算有人触发过隐藏剧情, 却从未有过这样的异变。 不少直播大厅里的老玩家顿时炸开了锅,忙着联络熟人或搭档。 在真正有实力并且了解一部分游戏场真相的玩家群体中, 没有人敢忽略这件事, 把它当做小事对待。 他们都很清楚,系统绝非善友, 它或许不会说谎, 却也绝不会将真相简单的摆在他们面前, 他们必须从系统恶意的隐瞒和引导中自己找出真相。 而副本的名称,很大程度上是副本真相的重要提示,更有可能关乎游戏场本身。 副本名称变更……闻所未闻! 直播间里, 有人在怒骂着池翊音,认为他在说谎耍滑头。 [副本名称怎么可能变更!副本叫这个名字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和泥巴玩呢!老子从十二年前进入游戏场到现在,就没听说过副本名称有问题!] [主播到底想干什么?他要毁了这个副本不成?] [他是不是同情马玉泽, 不想完成副本任务,知道自己通关不了, 就想带着所有人一起死啊?] [卧, 槽……从我关注主播第一眼开始我就知道他疯,但我没想到他这么疯!] 但是随着更多经验丰富的老玩家闻讯赶来, 涌入直播间,在展开分析之后,他们立刻发现了这次副本和之前十二年来的不同之处。 ——不仅一直被认为是副本BOSS的马老爷有了截然不同的变化,并且, 女鬼竟始终跟随在池翊音身边! 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 没有人在乎过女鬼。 很多玩家都触发过闺房里的女鬼剧情,也知道她心怀怨恨, 但是他们并没有当回事。 涉游戏场未深的玩家或许会劝一劝女鬼,让她想开点,毕竟那怎么说也是她的家人,有血缘关系没必要闹得这么僵硬。 但更多有经验的玩家,却要么会使用特殊道具让女鬼改变心意,接受这个家,完成马老爷一家和睦的心愿。 要么,干脆杀了女鬼,由玩家自己扮演的“姐姐”来完成马玉泽在马家的角色行动,规避家破人亡的结局。 可从未有人想过问一问马玉泽自己,到底愿不愿意留在这个家里。 或者……她想要的,根本就是逃离这片地狱。 老玩家们看着直播下池翊音娓娓道来的画面,渐渐沉默了。 如池翊音所说,明明副本给过他们最重要的提示,让他们从一开始就以“姐姐”的身份进入副本,却还是没有人注意过这个可怜的年轻女孩。 他们想要让作为一家之主的父亲满意,想要副本丰厚的通关奖励,却从未想过要帮一把马玉泽,让她达成心愿。 不。 就连马玉泽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愿望到底是什么。她只是迷茫的游荡在大宅里,日复一日的守着副本迎来玩家,一次次试图将自己的惘然悔恨说过其他人听,可却从未有人驻足在她身前,安静的听完她的人生。 直到池翊音进入副本。 在一切虚妄中,他在镜子中发现了真实,甚至找出了马玉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悔恨愧疚。 他向她伸出了手,告诉她——“我来带你离开。” 马家大宅的客厅里,玩家们已经从一开始的震惊失语慢慢回过神来。 李粒神色复杂的仰头看着池翊音,他努力想要笑一下,却比哭还要难看。 昨夜他刚指责过池翊音无用的同情,觉得为了利益的自己才是正确的。可最终截然不同的结局却向他证明了,池翊音才是正确的,而池翊音的同情,也并非毫无理由。 他和同伴昨天在探查马夫人的房间时,因为搬动了马夫人的尸体,使得嫁衣女子出现并将他们扔进了噩梦中。 喜堂上婆子压着同伴走进喜轿,同伴再也没有回来。 他只是因为晚去了一步,才侥幸逃脱,挣回了一条命。 可笑他还以为那是池翊音在故意害他们,指给他们错误的方向……这分明就是池翊音对他们的嘲讽! 嘲笑他们与真相擦肩而过,认不清近在眼前的东西。 池翊音语气沉静的向系统说明他所看到的一切真相,而随着他的讲述,马家大宅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切鲜亮的颜色褪色成了古旧的荒凉,富丽堂皇的大宅迅速变成了一地尸骸的残破,名贵摆件摔碎在地面上,家具翻倒,殷红天鹅绒窗帘撕扯半垂到地面上,随风轻轻飘动。 马老爷,几个弟妹,还有仆从和宾客……所有人都眼睛睁得大大的,死在了这里,就连尸体都已经开始腐烂。 刚刚还肉眼可见的富贵,转眼间就变成了人间炼狱一般的骸骨之地。 正如池翊音所看到的当年真相。 直播前的观众们猝不及防看到这种场面,甚至和死尸浑浊无神的眼睛对视,不少人顿时恶心得直呕。 就在现场的玩家更是要迎来除了视觉之外的感官冲击,尸臭味直窜进鼻子。 童姚熏得眼睛都红了,不断的干呕。 断脚的楚越离更是在场景变化后,赫然发现自己竟然坐在一具死尸的身上,察觉到臭味和黏腻触感后一回头,就对上了死尸流淌着脓水的腐烂眼眶,吓得他大喊出声几乎丢了魂。 只有京茶还维持着镇定,注意到了“马老爷”的异常。 男人单手支着头坐在高背椅上,整个大宅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却唯独在他所坐的那一方天地,依旧维持着原本的奢靡。 他脚下踩着的依旧是柔软厚实的羊绒地毯,高背椅的木质闪闪发亮。好像毁掉马家的悲剧到了他面前,就无法再寸进一步。 池翊音也注意到了男人看向他的视线,却毫无动容,暂时只把他视为“马老爷”,一项项列出马老爷所犯下的错事,毫不留情的指责。 马玉泽无法说的,他来说,马玉泽不敢骂的,他来骂。 而马玉泽无法冲破的束缚……他要将她从那牢笼中,拽出来。 男人不仅没有反驳池翊音对自己的指责,反而随着他的话语而慢慢点头,很是赞同池翊音所说。 这个小细节让池翊音皱了皱眉,心中浮现出一丝怪异感。 什么人会在其他人骂自己的时候,觉得别人骂的好骂的对,自己就该死?就算对方是扮演的“马老爷”,但对正常人而言,最起码的自尊心也会让人本能的维护自己。 可眼前这人却并未表现出这一点。 反而……像是他本来就知道马家的真相,并且对马老爷的罪行一清二楚。 池翊音将这一丝怪异暂时存放在心中,最后向系统确认了自己的意愿。 “这是我看到的有关副本和马家的全部真相,我的结论是。” 池翊音顿了顿,看向楼梯上虚无的空气。 下一秒,空气波动,女鬼的身影缓缓显露。 她就站在当年误推下弟弟的地方,深深注视着池翊音,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先红了眼圈。 而池翊音缓缓向她伸出了手,语气坚定的对系统道:“我将完成马玉泽的心愿,带她逃离这个根本不应该继续忍受的家。这里不是家,是地狱。” 话音落下,系统立刻上线。 【恭喜幸存者!完成剧情“她的嫁衣”,剧情完成度100/100。解开诅咒“女鬼的仇恨”,得到“马玉泽的感激”,完成“马玉泽的心愿”。】 【恭喜幸存者池翊音通关副本【无法逃离的家】!童姚、楚越离跟随通关副本。】 【积分结算中,请稍后——】 一连串的恭喜声中,池翊音伸向女鬼的手却一直摊平在她面前,并没有因通关副本而收回。 他确实是看到了副本的真相,却并不全是因此才帮助马玉泽。他不会放任自己败落而死,不是无缘无故对马玉泽释放善意,却也不是全然的利用。 “玉泽。” 池翊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得到的声音向马玉泽道:“和我走,我来为你书写一个本应该属于你的故事,你有翅膀,没有了马家的束缚,你本应该飞得更高。” “就如……你母亲曾期许的那样。” 马玉泽的眼睛缓缓睁大,她眼中带泪,注视着池翊音片刻,终于还是伸出手去,握住了伸向她的手。 池翊音的手掌修长微凉,却足够令人安心,当马玉泽注视着那双湛蓝如海的眼眸,就好像落入了一片深不可测的海域。 但她能够感觉得到,他并没有骗自己,他会给她……一个另外的故事。 非人之物形成的起因,真相,以及最后的渴望。 曾经无法被书写的女鬼,已经具备了被池翊音写进书中的一切前提条件,从这一刻开始,他随时可以将马玉泽写进自己的书中。不仅是为了她的力量,也是为了给她另外一个结局。 【警告!幸存者池翊音,您已通关副本,可选定通关奖励。但如您执意带走副本关键BOSS马玉泽,将等同于带走整个副本本身。按照规定,您将失去对十二年间滚动堆积的马家财富的获得权。请您慎重行事!】 二选一。 ——是为了你无用的同情心,带走一个没有用处的鬼魂,还是选择十万亿的财富? 那是一笔足够令魔鬼也动心的巨额财富,可以让一个普通人瞬间登顶,几辈子也花不完的财富,可以带来的幸福是可想而知的。而在游戏场这样的地方,拥有这样的丰厚积蓄,足够让玩家永远呆在暂居区,不用再冒着生命风险进入副本。 连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直播间里的观众们看着池翊音,嫉妒得眼睛都快滴出血来,恨不得自己冲上去,替池翊音享受这样的幸福。 但在系统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池翊音却连犹豫都没有,就立刻选择了马玉泽。 就连马玉泽看向他的目光都有些惊讶。 可池翊音却依旧在微笑,好像根本不知道他损失的是怎样一笔财富。 钱财和现世的幸福对他而言无关紧要,在进入游戏场之前,他所追求的就从来都是非人之物与这个世界的真相。 他在修道院亲眼见证了对钱财无限制的追求,会带来的罪孽,从此意识到世间唯有真理不灭,又怎么会执着于那样的虚妄之物。 对池翊音而言,这根本不是一道选择题。 而在他做出决定的那一瞬间,马玉泽的形象也发生了变化。 她不再是红裙长发的厉鬼模样,小洋裙的裙摆翻飞在她身后,上面绣着大片大片的向日葵,正如她曾经挂在闺房里的油画,灿烂而晴朗。 好像时光倒流,她依旧是那个在沪都接受教育的年轻学生,对未来和自由充满着热烈的期盼。 正如她在古树镇刚下火车,还没有经历过这些悲剧愧疚之前的模样。 马玉泽终于笑了。 但其他人却发了疯。 “怎么,怎么会这样!” 被随机进来的中年男人仓皇后退,不可置信的看着四周,被死尸吓得方寸大乱,惨叫连连想要逃避。 可系统根本不在乎他的崩溃,依旧冷酷而一板一眼的向他宣告,他通关失败的事实。 “不可能!不是你问我要不要接受实现马老爷心愿的任务吗?就是因为你问的,我才会接受。你现在说这是错误的?开什么玩笑!” 中年男人眼睛紧缩成点,心脏跳得迅速几乎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依旧在拼命的想要解释,想要以此来逃避事实。 可系统的回答依旧机械而无情:【系统只是依例询问,从未说过这就是副本真相,是幸存者自己误解了意思,一切后果应由幸存者自行承担。】 中年男人连连摇头后退,甚至试图向大厅外跑去。 他被脚下的尸体绊倒在地,刚好和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脸贴脸,沾了一身的腥臭尸水,他被吓得疯狂大喊,最后的心理防线终于被击垮,彻底的发了疯。 而在他的衣服里,掉下了几个纸叠的金元宝。 其他人都了然,中年男人必定是昨夜在闺房看到箱子里的金锭,动了贪念想要偷走几个。 可那金锭,却反而成了为他自己送行的金元宝。 中年男人惨叫着,整个人像是被充了气的气球一样迅速膨大,他的五官向外激凸,皮肤很快就被撑到了极限,细密的青紫纹路开始在他身上蔓延,皮肤已经被撑出了裂痕。 下一刻—— “嘭!” 中年男人整个炸开成了一朵血花,断肢残骸乱飞。 厌恶肮脏的池翊音早就发觉了这件事,巧妙的向旁边一躲,就避开了所有喷溅的血肉。 而自称“马老爷”的男人依旧坐在高背椅上,连躲都未躲,那些喷溅的血液就被无形的屏障挡在了空气中,连落在他脚边的资格都没有。 他俊美的容颜依旧带笑,却一丝温度都没有,好像死了个人对他而言,没有半分触动。 ——不。 是那些人,连被他看在眼里的资格都没有。 高傲得理所当然。 看到中年男人的死亡,童姚沉默了。 她知道,这是因为自己对池翊音的信任,救了她一命。 是池翊音告诉了她有关马玉泽的事,让她不要去实现马老爷的愿望。也因此,当系统询问童姚时,她虽然犹豫,却还是咬牙拒绝了系统。 她对马玉泽没有恶意,没有对女鬼做出过出格的行为招致仇恨,更没有同意实现马老爷的愿望,站在马玉泽的对立面,把马玉泽关在这个地狱的家里。 因此,当池翊音率先通关副本后,系统也将童姚算作了成功。 同样情况的,还有楚越离。 他今天清晨才刚回到马家大宅,还没有时间招致女鬼的仇恨,又因为被童姚所救,因此有样学样的跟着她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他还迷迷糊糊没有搞清楚这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就已经通关了副本。 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断了一只脚,却也得以活命。 可李粒的情况,却不容乐观。 他和同伴自信满满的进入副本,以为自己提前做的那些准备工作,就代表着他们已经稳操胜券,傲慢的决定那就是全部的真相。 即便是同伴的死亡,也没有敲醒李粒。 当系统询问时,他毫不犹豫的就选择了同意,接下了实现马老爷心愿的任务。 他自己斩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 直到池翊音成功通关,李粒才恍然大悟,却已经太晚了。 看到中年男人就死在自己眼前,李粒闭了闭眼,心如死灰,却意外的平静,没有像中年男人那样狼狈的垂死挣扎。 他只是抬头看向池翊音,神情似哭又似笑,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是张了张嘴,最后化为苦笑摇了摇头。 系统的倒计时结束,李粒在通关失败的提示中,也同样炸成了一片模糊的血肉。 直播前有人在狂欢大笑,雀跃于这血腥的盛宴,享受着死亡对感官的刺激,高呼着再死一个再死更多。 也有人物伤其类,沉默的注视李粒等人的死亡,知道自己或许有一天也会步李粒的后尘,死在某一次副本中。 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同样选择了接受马老爷任务的京茶,却没有半点慌张。 他依旧穿着那身带血的兔子卫衣,双手插兜,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池翊音。 对他来说,所有人的死亡也比不上自己输给了池翊音的憋屈感。 他还没能通关的副本,却被池翊音抢先成功。他本想要杀死的人,不仅还活的好好的,并且还重伤了他,险些让他在这个E级副本里翻了船。 这足够给京茶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池翊音回望京茶,也发现了什么而慢慢皱紧了眉头。 昨晚他在京茶的心脏上扎了两刀,就算藏在无脚鸟胸针下的小刀不足以贯穿心脏,却也足够让京茶重伤失去行动力了。 可现在,京茶的卫衣上虽然还流着刀口划痕,血液也已经干涸,可从衣服的破洞看去,他胸口的伤却已经愈合,留下了浅粉的刀疤。 只一夜……这个愈合速度太快了,完全违背物理法则。 要么是京茶以前获得的特殊道具,要么就是京茶自己觉醒的力量在作祟。而且面对马上就要到来的死亡,京茶也显得过于平静了。 或许,他昨夜看到的那些怪物兔子,能产生的作用远远不止于此? 池翊音心中有了猜测,看向京茶的视线也戒备了起来。 他还没有忘记,对方是打算杀了自己的。 他本想借助马玉泽和副本的力量绞杀京茶,但现在看来,对方敢进入副本,就有他自己的依仗。 京茶的底气,来源于他觉醒的力量。 晨星榜……池翊音忽然有些好奇,这个榜单上的人,到底都是怎样的人物。 “没能杀了你,真是个遗憾,池翊音。” 京茶带着戒备的扫了眼高背椅上的男人,昨夜差一点被男人徒手捏碎颈骨的疼痛依旧令他心有余悸,但更令他戒备的,是他的力量对男人根本无法生效,这让他在震惊的同时更加猜忌男人的身份。 池翊音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这样的帮手?和童姚那种废物绝不是一个等级上的人物。 京茶的眼神沉了沉,在心里对池翊音的评估结果也翻了一番。 “京先生,快要死了,就没有遗言留下吗?” 池翊音挑了挑眉,不动声色的试探京茶。 对方却只是冷笑一声。 “池翊音,我承认这一次是我看走了眼,低估了你。但是下次……” 京茶语调轻柔,像是年轻人耳鬓厮磨的爱语:“下次一定,杀了你。” 系统的倒计时应声结束。 京茶在原地炸开,喷溅了满墙满地的碎肉鲜血。 但是池翊音还记得京茶看着自己的眼神,他依旧皱着眉看向京茶刚刚站立之地,没有半点松懈。 下一刻,惊人的事情出现了。 那些血液碎肉像是有自己的思想一样,它们蠕动着向中间聚拢,好像想要重新拼出一个人形,但是慢慢的,碎肉却发生了变化。 京茶炸成碎片的五官逐渐变形,拉长,扭曲,定型。 最后出现的却并不是一张人脸,而是……一只兔子的模样。 池翊音在从模糊的血肉中辨认出那兔子的时候,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一个惊人的猜测在他心中成形。 或许,京茶觉醒的能力不仅是饲养兔子,而是那些兔子,也可以作为他本身,替他承受伤害。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清,为什么京茶心脏上的伤好得那么快。 而借死脱身的京茶,或许现在已经逃到了副本外。 池翊音的眼神阴沉了下来,真正被京茶勾起了胜负欲,将京茶的死亡记在了心中的待办事项单上。 但直播前另一个一直揪着心脏的人,终于长出了一口气:“这小祖宗……吓死我了。” 那人注视着直播下的池翊音,沉思半晌,将池翊音的形象截图保留了下来,放进了自己的特别关注列表里。 “对上这祖宗还能做到这种程度,并且通关了【亲爱的家】。不管这个叫池翊音的到底是什么身份……” 他的目光闪了闪:“或许,这以后都会是天榜乃至晨星榜的竞争者。” 看来,京茶那个小祖宗要有得头疼了。 想到这,那人低低的笑了起来。 而随着池翊音的宣告通过成功,直播间的关注人数也迎来了一波疯涨,很快就进入人气排行前二十,被直播大厅置顶滚动,吸引来了越来越多的玩家进入直播间。 后进来的人在得知了池翊音都做了什么之后,无一例外全都目瞪口呆,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作为十二年来第一个成功通关该副本的玩家,“池翊音”这个名字,真正进入了游戏场玩家的视野里,开始被人关注和讨论。 观众们热切讨论着池翊音的真实身份,之前那些唱衰的声音几乎是一瞬间变成了赞扬声。还有人吹嘘自己早就知道主播能成功,他早就看出来了池翊音绝非常人,但反而引来了其他人的嘲讽,将他之前的唱衰言论摔在他脸上。 却没有人知道,这个做到了根本不可能之事的人,根本还是个新人玩家。别说天榜排名,就连游戏场的规则都还一知半解。 而在副本完成之后,马家大宅也开始剧烈震动,浓雾开始从大宅外向里蔓延,迅速吞噬着一切建筑物和无脸仆从。 在最后一次运行后,副本结束了它十二年来的使命,开始进入了自动销毁程序。 而还幸存的玩家们,也是时候离开副本了。 直播结束。 童姚和楚越离都是老玩家,他们熟练的通过自己的终端操作,定位到了自己在暂居区的住所位置,准备离开副本。 在离开之前,楚越离面色苍白的单腿走到楼梯前,深深的向他鞠了一躬:“谢谢您,如果不是您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我也不会跟着躺赢这次副本。” 他看着旁边满地模糊的血肉,苦笑道:“如果不是您,我现在也会变成这副模样。” 楚越离执着的递上自己的联系方式,郑重的向池翊音承诺,他欠池翊音一条命,任何时候找他,他都义无反顾的帮池翊音。 哪怕是生死大关。 池翊音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童姚也向池翊音致意,表示离开副本之后可以随时联系她。 大宅狼藉的客厅里,最后只剩下了池翊音和男人。 他们一个高高站在楼梯上,冷漠向下望去。 一个坐在高背椅上,抬眸时悠闲带笑。 男人的眼眸中隐隐有金光流转,如同太阳融化在他眸中。 他本来想要亲眼见证副本的毁灭,真实的世界坍塌一角。却没想到,池翊音向他展示的,却是绝地反杀的奇迹。 这令他在惊讶的同时,更多却是对池翊音的好奇和期待。 就像喜爱舞台剧的观众,在绝佳的位置近距离欣赏了一场可以载入艺术史的演出,从此就对舞台上光芒璀璨的表演者上了心,再也抹除不掉他在自己心中的形象。 只想要看下一场,下下场……直到表演者光芒黯淡,身死于舞台之上。 男人低低笑出声,缓缓从高背椅上起身。 “我该说些什么,来恭喜你成功通关?池翊音。” 男人笑着仰头看向池翊音,大雾在他站立之地的边缘停止蔓延,似乎在畏惧着他的威严。 池翊音只是平静回望,然后道:“用一个问题来为我庆贺吧。” 他的答案出乎男人的意料,让男人惊讶的挑了挑眉,眼中兴味更浓,却欣然点头同意:“你只有一次问题的机会,询问吧,池翊音——不论你的问题是什么。” “财富,地位,名声,甚至是……有关这个世界的真相。” 男人的声音低沉磁性,带着神性的蛊惑,足以令任何人沉沦:“只要你询问,我就会回答。” 但池翊音的眼神依旧沉静剔透,没有半分被对方蛊惑的痕迹,反而更为理智的分析。 “你不是马老爷,你和我一样,只是副本角色的扮演者,却只是在这出戏演到快要收场时才出现……现在尚不是询问你真实目的的时候,即便我询问,你也不会告诉我。” 太过贪婪急于求成,反而什么都得不到。 池翊音顿了顿,继续道:“我的问题是——你真正的名字。” 男人勾了勾唇,昳丽俊美的面容瞬间鲜活了起来,好像神明垂下眼眸,在神殿之上看向祂的信徒。 “一个聪明的问题,池翊音。” 被止住的大雾重新开始涌动,将最后站立之地也吞没其中。 而男人转身,悠闲的迈开长腿,逐渐走进浓雾深处。 “我名,黎司君。” “这当为汝主之名,而神将以膏油涂抹于汝额头,授汝以君权王位……至大地尽头,都当为汝之国。”① 男人的声音渐行渐远,消失在了池翊音耳边。 浓雾彻底覆盖了池翊音的视野,白茫茫什么都看不见。 他忽然觉得脚下一空,失重感传来,迅速坠落向深渊。 而马玉泽的身影出现在他身边,笑着向他伸出了手。 池翊音的意识坠入黑暗。 当他猛地恢复神智睁开眼眸时,最先感知到的,就是耳边传来的规律噪音。 那是古老型号火车的机械声。 而鲜花和煤炭燃烧的味道混合,缭绕在他鼻尖。 池翊音纤长的眼睫颤了颤,模糊的视野慢慢变得清晰。 随即他就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马家大宅,重新出现在了他来时的火车上。 但是这一次,火车上并无其他人,车厢里静悄悄的。 只有他……以及坐在对面,向他笑得灿烂的马玉泽。 “池先生,你醒了。” 马玉泽带着一顶草帽,漂亮的小洋裙铺散在座椅上,像是盛开的向日葵花田,美不胜收。而她坐姿挺拔而优雅,一如那个年代的淑女。 “玉泽?” 池翊音有些惊讶的轻唤了一声。 “谢谢池先生愿意用自己的奖励交换我,将我带离了马家,从此我是自由的了。” 马玉泽笑着向池翊音道谢,清秀年轻的面容上毫无阴霾:“但我更感谢的是,池先生的愿望,并不是让我继续作为鬼活着,而是真真正正作为学生马玉泽,再活一次。” “为什么?池先生,您明知道,如果是死在成亲当夜的我,会对您助力更大。” 池翊音静静注视着马玉泽,随即轻笑了起来,平静柔和的道:“因为这是你更喜欢的模样。玉泽,你要的从来不是嫁人为妇,更不是伤人厉鬼。你想做的,只是拥有无限未来的学生马玉泽。” 在马玉泽惊讶的目光下,池翊音抽出了自己的笔记本,从容的摊开在自己面前。 “所有的起因,经过,结局,我都已经知晓,有关于你的真相都在我心中。玉泽,这一次,我能给你一个更好的故事。” 他轻轻抬眼,看向对面的少女:“一个,以你为主角的故事。” 钢笔在笔记本上郑重落笔,瘦金体铁画银钩,撕裂所有的束缚和悔恨,破开牢笼。 一个新的名字,在笔记本上一笔一划成形。 《她心向阳》。 马玉泽好奇的看着池翊音迅速在笔记本上落笔,描写的每一句,都与她有关,却是她不曾经历过的美好。 “我似乎没有向你介绍过我。” 池翊音轻笑起来:“我是一名小说家,笔下所描写的,都是非人之物冤屈和愤怒的真相。” “很多人不喜欢我,认为我笔下的故事太过血腥令人不适。他们喜欢美好,喜欢勃勃生机,却拒绝承认悲惨人生的存在,不肯让人打破他们幻象中的世界。” “但也更多人喜欢我笔下的故事,认为它恐怖,栩栩如生,如同真实存在。” “没错。” 他顿了顿,笑道:“读者们不知道的是,他们读到的故事,确实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无论是恐怖的鬼魂还是愤怒的冤屈,一字一句里,是他们并不曾看到过的、别人的人生。” “但是玉泽。” 池翊音定定注视着马玉泽,轻声道:“我不会如实写明你曾经历过的死亡和阴婚,在这个故事里,你会选择另外一种人生,看到马家之外的世界。悔恨不应该成为束缚你的锁链,它应该成为你的助力。” “而从我笔下写明的故事,会成为你的真实。” 凶宅一行,本就是为了池翊音的新书。虽然中间兜兜转转,但最终,池翊音还是达成了他最开始的目的。 在马玉泽的注视下,池翊音将有关于她的人生,重新编写。 按照他所了解的马玉泽的性格和处境,衍生出最为合理的剧情,她在人生的岔路口,会选择截然不同的方向。 【即便过去很多年,马家的大女儿也依旧会记得,当她第一次提着箱子走下火车,仰头看到的沪都是怎样的五光十色,与古树镇截然不同的繁华震撼了她的心灵。 沪都的风吹起她的帽子,她慌忙去追赶,却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街道吸引了目光。 这会是属于她的,更广阔的天地。 马玉泽如此对自己说。】 【……母亲的尸体很冷,即便马玉泽握紧了她的手,慌张想要把自己的温度分给母亲,她也不会再睁眼看一看女儿了。 父亲要她留下,可马玉泽想起的,却是母亲为自己梳着头发,慈爱的告诉她,她是凤凰,注定要飞出古树镇。 母亲渴望自由,渴望了一辈子,幼年时也躲在学堂外偷听先生教书,却被人发现赶了去。那些少年们最厌烦的功课经籍,却是母亲一生向往而不得的东西。 她没能得到的,她希望自己的女儿不会如她一般遗憾。 马玉泽抱着母亲的尸体痛哭彻夜,然后在天亮之前,她终于擦干眼泪,郑重拜别了母亲。她要连同母亲的那份渴望,一起飞出古树镇。】 【逃离古树镇之前,马玉泽最后一次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家的方向。 但她很清楚,那不会再是自己的家——这个时代的女儿,到死都没有自己的家。 于是她做了决定,从此,要为千千万万如她一般的女儿而奋斗。她的后人不会再经历她的痛苦,以后的母亲不会再像她母亲那样渴望念书而不得。 为了这个理想,她立下誓言,志不成,誓不嫁。 从那天起,古树镇没有了马家大女儿,沪都少了一个女学生。 却多了一位满怀理想抱负的志士。】 【很多年后,马玉泽已经耄耋年老,躺在摇椅上头发花白,却还会慈爱的拉着年轻女孩的手,给她们讲自己年轻时数次与死亡黑暗搏斗的故事。 她一生未嫁,没有孩子。 但天下所有女儿,都会是她的孩子。 她们不会再像她和她母亲一样悲惨,也不必再担忧自己年轻的生命会因阴婚而凋零。她们走在阳光下,笑容明媚。 向阳而生。】 最后一个句号落下,池翊音重新抬起头。 火车开了很久,时间和空间变得不再清晰。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多久,火车便行驶了多久,仿佛轨道永远没有尽头。 池翊音微笑着合上钢笔,将笔记本推向对面的马玉泽。 “世界或许不在乎你,后世之人不会知道你的名字,将你的故事遗忘。但我不会。” 池翊音轻声道:“我以我的故事来铭记你,铭记所有的马玉泽,所有的马家和古树镇。” 马玉泽翻开笔记本,眼眸缓缓睁大。 泪花闪烁在她眼眸中,顺着她年轻稚嫩的脸颊流淌。 她捧着笔记本的手,微微颤抖,却小心得像是捧着稀世之宝,胡乱擦掉了自己的眼泪,不想让自己的泪水晕开墨痕。 当她翻到最后一页,哭得泣不成声。 “谢谢,谢谢你,池先生。” 马玉泽带着泪光的眼眸明亮而真挚,动人心切:“愿世间再无马玉泽,从此,再无古树镇。” 然后,她泪中带笑,终于安心的阖了眼眸。 笔记本跌回桌面,马玉泽的身影慢慢消散在空气中。 她的执念和悔恨,终于在这个全然不同的故事中,尽数消散。 池翊音恍若未见,只偏过头去,看向窗外的景色。 列车驶过,浓重的黑烟在阳光下消散。而窗外破败的车展上,“古树镇”的站牌早已腐朽。 不远处,古树镇已经坍塌,化为一片无人的废墟。 池翊音微微垂下眼,车窗映出他平静温柔的笑意。 再见,然后—— 你好,马玉泽。 …… 最先涌进池翊音耳中的,就是嘈杂的音乐声。 摇滚乐的重音鼓点一声声敲在人的心上,让沉睡中的池翊音还未睁开眼,就先皱起了眉。 就算是在没有起床气的人,也不会喜欢这种糟糕的睡眠环境。 ——尤其是放音乐的那个人还五音不全,鬼哭狼嚎的跟着唱。 池翊音颤了颤眼睫,目光阴沉的缓缓睁开了眼眸,向声源处看去。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是坐在一辆行驶中的吉普车上,一路的颠簸几乎能让人把胃吐出来,不适宜的音乐声更令人心烦气躁。 最起码前面的花臂大哥,就没有池翊音这样的好定性。 “别他妈唱了!叫魂啊,你妈死了是不是?” 花臂大哥暴躁的一脚踹向那个摇滚青年的座位,紧身黑色半袖被他健硕的肌肉撑得鼓鼓的。 摇滚青年本来不高兴的想要怼回来,脏话都出口一半了,但他看清后座的花臂大哥时,又悻悻的闭了嘴。 “不懂音乐,俗,太俗!”他小声嘟囔着。 但池翊音对花臂大哥倒是颇有好感。 ——没人喜欢在乘坐交通工具的时候,被旁边人的鬼哭狼嚎吵醒。 池翊音紧皱的眉头终于缓和了下来,他偏过头,向车窗外望去。 他记得很清楚,在睡着之前,他还在离开古树镇的老式火车上。但现在,车窗外却是一片白雪皑皑的苍茫。 刺骨的冷风从门缝里窜进来,很快就打透了池翊音的西装,刚刚睡醒时的温度迅速退去。 另外一个副本? 这个念头浮现的瞬间,池翊音感觉到胸膛发烫。 他伸手去摸,果然,又是眼熟的红信封。 池翊音取下无脚鸟胸针,随即用小刀熟练的裁开鲜红如血的火漆印。 红卡片被他修长的手指拿出来,红色映衬得他的肌肤更加雪白。 【期待已久的旅行,父母许诺的奖励,你喜欢雪,想要亲眼见证雪的纯粹与磅礴,这将会是一家人愉快的雪山之行。】 雪山? 池翊音抬眸,车窗外寒冷的白雾后,果然有皑皑雪山的轮廓隐约显现。 而吉普车正驶向雪山,在纯白安静的天地间,显得如此渺小。 第30章 池翊音虽然被吵醒, 却没有立刻起身有所行动,而是依旧坐在原地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吉普车内的情况。 这是一辆陈旧的老型号吉普车,最起码是二十年前的车型, 早应该在报废范围内。或者,是因为这一次他进入的副本, 在二十年前到十二年前之间的年代。 车内除了司机之外, 共有四人。除了花臂男和摇滚男之外,还有一个坐在前面被座椅挡住, 看不清情况。 任由车厢内如何吵闹, 司机和另一人都始终没有出声。 池翊音皱了皱眉, 这不是利于他的形式。 作为游戏场新人,他错过了新人局,第一次就遇到了E级副本。虽然有惊无险, 但却也失去了新人引导,这使得他对游戏场的了解不够全面,全是靠着从其他老玩家那里搜集情报。 而现在, 他刚结束了一场副本不说,还进行了一次高强度的写作, 在离开古树镇的火车上, 时间虽然变得不再线性,让他为马玉泽写完了属于她的那本书, 但精神上的疲惫,还是被保留了下来。 虽然池翊音刚醒来,但他还是能察觉到自己源于灵魂深处的疲惫,连带着大脑的运转都稍微慢了下来。 他垂眼看着手中的红信封, 无声的叹了口气。 完全没有休息过的感觉啊…… 好在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里,并无异样发生, 笔记本和胸针都还在他身上。 当池翊音将笔记本握在手中时,在他身边,一道身影散发着微光缓缓显现。 穿着小洋裙的马玉泽坐在他旁边的座位上,一手抱著书,一手搭在他的手臂上,向他微笑。 别担心,先生。有我在。 马玉泽无声的向他做着口型,笑起来时有令人心安的力量。 她没有了在马家大宅时的阴森和怨恨,毫无阴霾的笑容却更加有力。 ——从池翊音成功的将马玉泽写进自己的书中开始,在他将自由和选择的权利交给了马玉泽的同时,她也成为了他的助力,可以作为存在于书中的幽灵,跟随在他左右,或是出现在任何地方,用她的力量来帮助他。 这是池翊音在幼年时就觉醒的力量。 池翊音回望马玉泽,也微微笑了起来。 比起北风,太阳永远更有力,这就是他还给马玉泽的东西——鬼魂无法感受到的温暖。 他无声的向马玉泽询问:在我睡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 马玉泽点点头:先生带我离开古树镇之后,那里就被彻底销毁了,古树镇变成了废墟。而先生睡了很久,大概三天。 三天! 池翊音心中一惊。 这绝不是正常的睡眠时常,更何况,他的身体完全没有接受到这三天睡眠时间带来的补给。 除非他对时间的感知被调整过,他本身的时间流速和外界的流速不再同步…… “嘿,兄弟,你身边刚刚是不是还有个人?” 摇滚男的脸突然从前排座椅上出现,伸脖子往池翊音这里看,一副自来熟的模样。 但池翊音身边已经空无一人,马玉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池翊音平静的抬头看向摇滚男,为对方接连的冒犯而有些不快。 “很少见到好奇心像你这么重的人,不过还是恭喜你。” 摇滚男好奇的问道:“为什么?大家难道都没有好奇心吗?” “因为好奇心太重的都死了。” 池翊音微笑:“尤其是那些问错了问题,看到不敢看到的东西的人。” 摇滚男:……总觉得你在内涵我。 但池翊音湛蓝的眼眸平静如深海,摇滚男注视着他半晌,还是悻悻的闭了嘴,没敢再问。 “明明就有东西,我感觉到了。” 他嘟囔着,又不服气又怂:“是不是什么人形的特殊道具啊?” “特殊道具”这个字眼就像是一种信号,不仅前面的花臂男回头看过来,就连一直安静的司机都抬起头,看向后视镜。 池翊音对其他人看向自己的视线极为敏锐,立刻回望过去,看到了后视镜里同样映出来的司机的脸。 那是一张满是横肉而市侩的脸,坚硬的肉块挤得司机几乎连眼睛都成了一条缝,却依旧能够看到其中的凶光,知道这绝不是个好惹的家伙。 玩家?还是NPC? 池翊音顿了顿,对司机起了警惕心。 而这时,系统的声音终于姗姗来迟,在池翊音耳边响起。 【欢迎幸存者Z1001进入副本【雪山惊魂】,初冬是连平雪山最好的观景季节,您和其他十位朋友不约而同来到这里,想要一睹磅礴雪景,您的邀请函编号为03,祝您旅途愉快!】 虽然在上一个副本中,池翊音就意识到了系统对玩家的恶意,但这一次还是让他对此有了更深的感触。 ——只有玩家找到了关键物品或NPC,猜对了真相,才会触发对应的剧情。 在此之前,系统对副本的情况闭口不言,提示寥寥无几,甚至还具有误导性,需要玩家自己去分辨真假。 这真是…… 如果系统有实体的话,池翊音甚至想要把对方从巢穴中拽出来,亲手揍一顿。 不过,他还是从系统的介绍中,捕捉到了不同寻常的讯息。 他有邀请函,而邀请函有编号。 指的是红信封吗?这在上一次副本里可是没有的。 池翊音重新看了眼自己的红信封,上面依旧是刚刚看到的模样,并无变化。 他略一思索,伸手向自己的口袋中摸去。 果然,在他没有发觉的时候,竟然真的有另一封信出现在了那里。 信封上不仅明确写着他的名字,指明由他收信,并且在上角的邮票中,仔细看时确实能找到一个花体变体的“3”。 第三封邀请函。 这代表什么? 池翊音眼眸闪了闪,拆开了手里的信件。 【亲爱的三号先生: 一别多年,连平雪山之行的愉快依旧令人印象深刻。又逢初冬,故诚挚邀请三号先生再次前来连平雪山一叙。】 “不过说真的,你来这个副本竟然还穿这么点,哇!你都不怕冷的吗?” 摇滚男安静不到几分钟,就又好奇的伸过头来,问道:“你该不会和那边那个纹身的一样想要耍酷吧?连平雪山的温度最低能达到零下四十度至四十五度,你知道那是什么概念吗?你露着两个耳朵出去走一圈回来,耳朵就能无痛切除了。” “等等!你该不会是被随机进这个副本的吧?如果什么准备都没有就来的话,那你可真是挺倒霉的。” 摇滚男看着池翊音的眼神带上了同情:“要是死在别的副本里,好歹能吃饱喝足暖洋洋的死去,在这个副本里死了还要变成冰雕,以后再有人来都能看到你……” 说着说着,摇滚男忽然哽了一下。 ——被他提到的花臂男听到了声音,又一脚踹了过来,把摇滚男踹老实了。 池翊音不动声色的将邀请函重新折叠好,放回口袋里。 而根据从他醒来到现在的观察,已经能够大致确定车厢内其他三名乘客和司机的情况。 摇滚男明显是个分享欲很旺盛的人,他不一定是故意打扰别人,只是在暗搓搓的希望其他人也能听到他喜欢的音乐。 对于池翊音的关注,大概也是出于此。他想要向池翊音分享他自己知道的情报,恨不得拉着池翊音一直说个不停。 以往来说,这类人并不是池翊音会喜欢的性格。 但是对于现在而言,反而是一件好事。 池翊音微笑起来,目光定定的看向趴在椅背上的家伙。 摇滚男顿时觉得毛毛的,后背都发凉,好像被蛇类盯上的可怜小老鼠。 那大花臂这么可怕吗? 他心里犯着嘀咕,但或许是因为池翊音的外形看起来太过绅士而温和,让他丝毫没有怀疑到池翊音身上。 “看来到目的地还有些距离。” 池翊音指了指自己旁边的空座位,不带一丝温度的微笑:“要来聊聊天吗?总好过无聊的一直坐着。” 摇滚男的眼睛顿时亮了。 他毫不犹豫的点点头,从前排的座位翻身过来,一屁股坐在池翊音旁边。 前面的花臂男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对池翊音的举动不屑一顾,大声嘟囔了一句“找盟友也得看看别人配不配,别什么阿猫阿狗都接受”。 见池翊音无动于衷,本来还想要联合池翊音,一起排挤这个让他看不顺眼的摇滚男的花臂男,顿时脸色就不好看了。 他冷哼一声,抱臂睡了过去,一副出了什么事他都不管的架势。 池翊音对这种拉帮结伙的行为倒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低声询问着摇滚男有关这次旅程的情况,在言语中多有引导。 他的态度让摇滚男很是高兴,看到花臂男吃瘪,就像是看到校园霸凌的家伙被别人揍了一样出了口恶气,因此对池翊音更是知无不言。 池翊音没费多大力气,就不动声色的让摇滚男主动说出了他所知的情报。 【雪山惊魂】虽然是C级副本,却是C级里最为简单的一个,差不多和【亲爱的家】一样有名。 不过,它出名是因为它的奖励等级是C级,难度却是D级,因此玩家们给它起了个外号,叫“送分菩萨”。 在副本的背景故事里,住在连平雪山附近的人们每逢初冬旅游旺季,就会有十一人随机收到旅游邀请函,还有目的地旅店已经付完费用的房卡,请他们到此一聚。 但这十一个人很多都各不认识,甚至不像邀请函上写的那样,在很多年前去过连平雪山。 这让很多人莫名其妙,并怀着警惕心的没有前往,把这件事扔到脑后。 可那些没有去雪山的人们,不管他们是因为时间上的冲突走不开、警惕不敢随意接受邀请,或是别的任何原因,只要他们没有在规定的时间前到达雪山下的旅店,第二天,就会被发现死在家中,脑袋被砸了个稀巴烂。 这件事引起了雪山小镇的轰动,他们怒气冲冲的赶往百里之外的雪山,猜测凶手一定就等在旅店里。 但是当他们推开旅店大门时,却惊呆了。 ——那些赴约前来的人们,都死在了旅店的大厅里。 他们的脑袋被人割下来,放在围绕着壁炉的沙发上,而壁炉里噼里啪啦烧着的,正是他们的尸骨。 其中数具尸骨已经被烧成了焦炭,人油滴落,而人肉的焦臭味弥漫。 小镇的居民们被这可怖的一幕恶心得当场呕吐不止,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并找来了小镇警署的人。 但当探长带着人如临大敌前来时,推开旅店的大门,却发现并无居民们描述的那种场景。 只有旅店的老板娘坐在壁炉前的摇椅上,昏昏欲睡。 探长审问了老板娘,可老板娘莫名其妙,说她这里早好几年就没有客人了,今年冬天更是一个人都没有。别说死人了,连鬼影都没有,难不成死的是鬼? 老板娘又委屈又愤怒,把探长骂了个狗血淋头,让探长拿证据出来。 可当探长回到小镇上,想要再看看那些没有去赴约之人的尸体时,却发现那些人的尸体在停尸房里不翼而飞,彻底失去了踪迹。 好像这一切都是一场冬日漫长黑暗中,不堪孤独的神经产生的无聊错觉。 根本没有人死去,也没有人收到过诡异的邀请函。 死者的家属们一开始还去镇上警署哭泣,探长也忙得焦头烂额,想要搞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是很快,有关于雪山的一切都迅速被他们遗忘,好像有人取走了他们的记忆。 就连那十一人存在过的痕迹都被彻底抹除了。 死者的家属们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样一位家人,照片上死者的身影消失,毕业合影册里属于他们的那一页变成空白,他们在小镇上所有的过往都荡然无存。 只有家属们偶尔盛饭时多盛了一碗,回神时又疑惑的放下碗,苦笑着说自己真是老了。 而探长也总是想要去停尸房,却在开门的瞬间忘了自己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这样的情况,持续到了第二年的初冬。 同样的日期,同样的信封和措辞,不同的十一个人接到了新的雪山邀请。 重复的死亡和不断丧失的记忆。 直到某一家人死得只剩下一位老奶奶,她看着自家空荡荡的小楼和无人居住的十几个房间,迷茫的对探长说:“我隐约感觉,我好像生过七个孩子,有一个二十多人的大家庭。但为什么现在只剩我一人了?” 其他人认为老奶奶是老年痴呆,产生了幻想,只有探长意识到了不对劲。 没有独身的老人会买下这么大一栋房子。 无奈的探长在调查无果的情况下,终于向外界递出了求助的消息,却在当夜被杀死在电话亭里。 在没有落雪的夜里,他被大雪覆盖,关在红色的玻璃电话亭中,好像孩子们最喜欢的雪花球。 而进入副本的玩家,只要触发任何一项任务并完成,就算通关成功。 副本并不要求玩家查明全部的真相,只要救下探长的生命,或者救下任何一个受邀请者,甚至只要陪伴安慰失去了所有家人的老奶奶,都可以成功离开。 ——这也是摇滚男在进入副本之前搜集情报时,发现的惊人事实。 他把这称为游戏场的bug,薅羊毛一样的存在。 “是不是很简单?” 摇滚男笑嘻嘻的向池翊音问道:“你是不是那种天榜大佬级的人物,想要来这刷分啊?所以才这么一身打扮就进来了?” “我之前就见过像你这样多次进这个副本刷分的……” 摇滚男眨了眨眼睛,疑惑的“嗯?”了一声,自言自语的嘟囔道:“我以前见过吗?” 他晃了晃脑袋,重新笑了起来:“可能我记差了。” 池翊音却对摇滚男的这个结论不置可否。 天真善良不是他的强项,他不认为游戏场会这么好心,专门为玩家们准备一道送分题。 即便池翊音是刚进入游戏场的新人,但对系统的恶意已经深有感触,那样连真话都不会轻易告诉玩家的系统,怎么可能轻轻松松让玩家通关? 尤其是摇滚男说的,还有人触发过陪老奶奶的任务就通关了……池翊音认定,要么是摇滚男在骗自己,要么,就是摇滚男搜集到的情报有问题。 这时候,他就想起了童姚,对方在情报上的功力确实不俗——尤其是有其他人衬托的情况下。 池翊音收起了心中感慨,向摇滚男问道:“我这一身打扮有什么问题?” 摇滚男大惊失色,夸张的比划着自己的耳朵和脑袋,又指了指车窗外的雪原,道:“大哥!你是没去过特别冷的地方吗?恕我直言,除非你不是人啊,要不然就算你再牛笔,也没办法用这么一身衣服扛零下四十度啊!” 这么一说,池翊音也察觉自己靠着车窗的那半边身体,确实是比另外半边的温度要低。 为了方便睡觉,他的座位在最后一排,后面放的就是吉普车上的杂物,包括一些垫子和衣物,这极大程度上为池翊音提供了保暖的效果。 不过,当池翊音在摇滚男的提醒下注意到自己身后的杂物时,也在那片乱糟糟的衣服里,看到了一套崭新的制式大衣,看起来像是西式警官大衣,上面甚至还带着徽章。 这引起了池翊音的注意。 他看了一圈车内,其余三人都没有向这边看来,于是他伸手向那件大衣,修长的手指灵活的取下了大衣的徽章。 徽章下面坠着的,就是一张证件卡。 它属于小镇警署上的一名探员:布莱恩·鲁特。 证件上还印着探员的照片,年轻人的笑容朝气蓬勃带着点傻气,几乎透过照片而来。 池翊音很快意识到,证件上钢戳的印记,他似乎在哪里见过,模糊中瞥到过一眼。 至于是哪里…… 他的视线微微偏移,随即就落在了车窗上。 半透明刻印着“雪山小镇”的字样中间,刚好是和钢戳印记一样的图案,类似于徽章一样属于官方标记。 池翊音眼神一肃,立刻低声向摇滚男问道:“你是从哪里上的车?” 摇滚男没有意识到有什么问题,爽快的回答道:“我上车的时候你刚好在睡觉,我是在小镇口遇到的这辆吉普车,司机是小镇警署的探员,我看他是要去连平雪山,就软磨硬泡的求他让我上了车,带我一路。” “大佬,你是在哪上的车,警署吗?能和我说说警署什么样子吗?” 摇滚男的好奇心似乎永无止境,池翊音的注意力却已经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他拽住那件大衣的手慢慢收紧,将警徽下的证件藏进了座位缝隙。 因为他坐在最后一排,后面就是吉普车的后备箱,因此这一路颠簸上,他一直能够听到后面“咚!”、“咚!”的撞击声音。 一开始他并没有在意,只以为是一些工具被丢在了后备箱里。毕竟冰天雪地的行车,如果在荒无人烟的地方抛锚就糟糕了,司机会准备些常用攻击也是正常的。 直到池翊音看到了这件大衣。 他虽然不了解这个雪山小镇,却也知道一般常用车的司机会把自己的私人物品放到车里备用。 比如,另一件用来御寒的备用衣物。 或者……是上班时的制服。 衣服和徽章证件都在这里,可司机却和证件上的人长的截然不同。 不,司机那满脸横肉的模样,根本不像是警署里的工作人员。 池翊音的眸光沉了沉,心里有了猜测。 他抖开那件大衣,将它批到了自己身上,被车缝隙钻进来的风吹得有些冷的身躯顿时暖了起来。最重要的,是他在大衣里找到了便携电击棍。 看来这证件的主人布莱恩刚上岗还没多久,连电击棍的包装都没拆。 池翊音挑了挑眉,替这个倒霉的年轻人叹了口气,随即站起了身,越过吉普车内的三排座椅向最前面的司机走去。 摇滚男有些惊讶,不知道池翊音到底要干什么,用气音不断在后面小声喊着池翊音。 而他的动静也惊醒了花臂男。 花臂男皱了皱眉,看着池翊音在司机斜后方的座位上虚虚坐下。 “师傅,我想问下什么时候能到旅店。” 池翊音的声音清越平静,好像真的只是坐不住了来问问车程。 但当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池翊音身上的大衣时,本来就只剩一条缝的眼睛顿时紧缩成全白的一条,抓着方向盘的手猛地用力,也让车子向左打滑了一下,颠簸起伏。 这一颠簸的瞬间,却反而让池翊音看清了坐在第一排那人的模样。 那人一直缩在座位上,不说话也没有声音,好像根本不存在一样。 直到池翊音走到前面来,才看到那人穿着防雨大衣,黑色的兜帽将他整张脸都压进了黑暗里,在兜帽下又带着一顶牛仔帽,彻底把他的面容盖得严严实实,不漏一点缝隙。 可车子上下颠簸的时候,那人的牛仔帽却向外歪了一点,让池翊音迅速捕捉到了一丝不对劲。 那人的帽子下面……根本就没有脸。 并不是黑暗使得那人的脸看不清,而是帽子下面,只有空荡荡的阴影。 池翊音心中一惊,又在司机看向自己之前收回了视线,好像他什么都没有发现一样。 只是他揣在大衣口袋里的手,却悄悄握紧了便携电击棍。 司机目光阴沉的看向池翊音,半晌才从那一整张和脖子连在一起的肥肉里,勉强找出了他的嘴:“我开车,你坐车,问那么多干什么?不想坐就滚下去。” 司机的声音很难听,不仅是砂纸一样的粗粝,还有种生拼硬凑出声带的感觉,好像声带和嘴巴根本就不是他的原装配件,而是从屠宰场的碎肉垃圾中随手拎出来又组装到一起的。 就连花臂男也忍不住扣了扣耳朵,听得他暴躁火气都上来了。 摇滚男见势不妙,也赶紧从后面走上来,乐呵呵的想要打圆场:“不好意思啊哥们儿,我兄弟他急性子,有点坐不住了,他不是故意的。” 说完,他转头就压低了声音向池翊音小声道:“我们正好在雪原上走到一半,离雪山旅馆还有将近四十公里的路程呢,大佬我知道你厉害,但你别闹,下了车你怎么过去?走死你!” 池翊音却轻轻摇了摇头,将摇滚男推开了。 “师傅,我之前没在镇子上看到过你,你是新调来的吗?” 池翊音声音从容带笑,一副和镇子上特别熟稔的模样:“我怎么记得,新来的探员不是你呢?他叫布莱恩……” 话没说完,司机的面色猛然凶恶狰狞了起来。 他猛打方向盘,让车上的人都因为惯性向一侧甩去,然后巨胖的手臂抽出座位下还带着血的牛刀,就劈向池翊音。 摇滚男被摔得七荤八素的,一抬头就看到这样的变故,顿时瞪大了眼睛哇哇大喊出声。 池翊音却早有准备,在司机握紧方向盘的瞬间,他就握住了旁边的椅背,因此避免了被甩出去的命运。 他修长的身姿敏捷的向后退开数步,揣在口袋里的手瞬间拿了出来,电击棍直指向那个第一排的乘客。 而就在司机的牛刀劈向池翊音的同时,另外两人的视线也下意识看向牛刀,谁都没有注意到第一排的那位古怪兜帽男。 也没注意到兜帽男无声无息伸向池翊音后心口的手。 从雨衣袖管里伸出的手无比肥硕,一块肉赘着一块肉,撑得血管青紫暴起,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撑裂皮肤爆开。而那只青紫斑斑好像死尸一样的大手,有力的抓向池翊音后背,一击就足以掏心。 却迎面撞上了池翊音迅速挥来的电击棍。 池翊音没有回身,却凭借着车窗上的反光判断出了兜帽男的位置,电击棍狠狠的将对方的手压在了椅背上,毫不留情的用了最大电流。 那巨胖青紫的手一僵,随即跟随着电击的频率剧烈颤抖起来。 可惨叫出声的,却是司机。 他发疯了一样的大吼,握着方向盘的大手松开,疯狂拍打着仪表盘,好像想要挣脱痛苦,而他胖得和脖子连成一片的脸也变得青紫发黑,像是喘不上气了一样。 吉普车失去了控制,在道路上东倒西歪的开着,被地面上的石头硌得不断颠簸,几次都差一点整车翻过去。 池翊音却依旧不放开自己手中的电击棍,死死的盯着那只手,直到它彻底失去了反抗才猛地抬起手,然后,又迅速的挥向兜帽男胸口的心脏处。 力道之大,甚至直接捅破了雨衣,将电击棍插进了心脏处的血肉里。 他将开关推到最大,一手按住兜帽男的肩膀不让对方挣扎,一手死死的压着电击棍,不容许对方挣脱。 焦糊的味道很快弥漫开来,兜帽男却始终没有哼过一声。 反而是司机是惨叫声越来越大,手里的牛刀杂乱无章的挥向池翊音,将后面的座椅都砍得棉絮乱飞。 但池翊音却早已经根据司机的角度和牛刀的长度,计算出了对方的攻击死角,凭借着灵活的动作迅速站到了司机的攻击范围之外。 甚至他在发现司机能够从后视镜看到自己的时候,立刻有了主意,故意出现在后视镜里,引导司机攻击自己,却让牛刀劈进座椅之间的时候,牢牢卡在了铁片之中,任由司机憋紫了脸也拔不出去。 这时,兜帽男的手也无力的耷拉了下去,两只手臂从雨衣里滑向地面,随即在车上砸成一片黏腻碎肉。 池翊音也终于看清了雨衣下的构造。 那些碎肉根本不是人体组织应该有的结构,它们彼此之间的肌肉纹理甚至无法对接,连血管都是碎的。就好像它们本来就是一堆互不相关的碎肉,只是被强硬粘在了一起,就像是合成肉一样,拼成了兜帽男的身体。 被夺了刀又剧痛的司机彻底发了狂,他不管不顾的冲向前面的巨石,嘶吼着想要杀了满车的人。 池翊音迅速抬头,犀利的视线直看向花臂男,厉声问道:“会开车吗!” 花臂男下意识回到:“会……” “你去开车!一身肌肉长来吓唬小孩的吗!” 说着,池翊音就反手拽出被卡在座椅中间的牛刀,回身冲向司机。 牛刀架在司机的脖子上,池翊音甚至能够感受到从刀身上传来的肥肉颤抖。 而花臂男也被池翊音说的一愣一愣的,因为池翊音不容抗拒的强大气场,他下意识执行起了对方的命令。 在池翊音干脆利落的一刀抹了司机脖子的同时,花臂男也扑向了司机,从对方手里抢走了方向盘,咬紧牙关在冰雪颠簸的路面上拼尽全力稳住车身。 大量的血液从司机的脖子刀口中喷溅出来,洒了花臂男一身,又喷到了车玻璃上。 重重的一滩肥肉倒向花臂男,撞得他一个趔趄差点没握住被血液湿滑的方向盘。 至于池翊音,他在下刀的瞬间就果断后退,厌恶的皱了皱眉,不让对方的污血喷到自己身上。 与此同时,一直端坐在座位上的兜帽男,也向过道中间倒了下去,雨衣下面包裹着的东西得以出现在池翊音眼前。 ——那根本就不能称之为一个人。 只是一包边角碎料的肉,像是屠宰场垃圾桶里的碎肉沫,却被雨衣包裹着,用其他什么东西粘成了人形,摆在了这里。 而现在,粘合剂失效,拼接的肉散开,被打回了原形。 司机的惨叫声消失,头颅骨碌碌滚了下来,正停在池翊音身前不远处,那双被肥肉堆成一条缝的眼睛还维持着死前的愤恨,死死的盯着池翊音。 摇滚男被吓了一大跳,觉得自己恨不得拉开车窗冲出去吐一吐,活生生一个人散成一堆碎肉的视觉冲击,让他的胃袋翻滚,酸水顺着喉咙往上反。 但不等摇滚男吐出来,车子一个颠簸,又给他顶了回去。 池翊音也迅速从车窗外的路况判断出了趋势,握住了旁边的椅背稳住身形,准备迎接猛烈冲击。 花臂男拼命想要控制方向盘,但是司机在死之前将速度推到了最高,在这样全是冰雪的路面上很难迅速把速度降下来,只能在左冲右突里努力稳住车身不要翻倒,同时尽可能的在一片白雪皑皑中判断出路况。 前方的巨石近在咫尺,眼看着就要车毁人亡,花臂男已经紧张出了一身的汗,摇滚男的心也已经提到了嗓子眼里。 只有池翊音,从容的系好安全带坐在干净的座位上,马玉泽半透明的身影也在他旁边慢慢显现,她抱著书坚定的看向前方,抬手拦在池翊音身前,不让任何将要到来的危机伤到他分毫。 “砰!” 车子终于成功减速,但也一头撞到了巨石上,整个车前面都瘪了进去,花臂男更是“咚!”的一声撞在了车玻璃上,一颗好头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摇滚男撞到前方的椅背上,嗑得牙出了血。 只有池翊音安然坐在原位,一丝摇晃也没有。 他侧眸看向马玉泽,微笑着点头致谢。 然后,他解开安全带,率先推开车门,走下了车。 吉普车后面的雪地上全都是歪歪扭扭的刹车痕,而池翊音踩着厚厚的积雪,在雪地里慢慢走向吉普车后备箱,猛地掀开。 年轻人已经僵硬的尸体就在后备箱里,死不瞑目的瞪着眼睛。 正是小镇的年轻探员,车子和大衣的原主人,布莱克·鲁特。 验证了自己的猜测,池翊音却并无喜色,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才刚刚工作的年轻人,上岗没两天就死在了自己车子的后备箱里。 而车里传来了惊呼声。 “大,大佬!你快来看!司,司机好像不太对!” 是摇滚男的声音。 池翊音放下后备箱,重新走了回去。 他站在车门口,刚好亲眼看到司机和兜帽男发生的变化。 司机宽松庞大的衣服下面,却并没有身躯,失去了头颅之后就像是干瘪下去的气球,只剩下一件衣服掉在了驾驶位上。 而没有头的兜帽男在地上变成一滩碎肉,和司机的头混合到一起,竟然慢慢蠕动,开始重新组合成一具身体。 摇滚男惊恐的看着这一幕:“大佬,它是不是要活了啊?” 倒是有这个可能。 池翊音很快想到摇滚男给自己讲的那个故事,旅馆里的人死在壁炉的火里。 他当机立断,让两人立刻下车,又向花臂男要了打火机。 而他快步走向车子的油箱,拧开油箱将汽油淋到车里司机的碎肉血液上,然后后退数步,隔着远远的位置看向不愿意下车的摇滚男。 “你要是不下来,我就连你一起烧了。” 池翊音挑挑眉,道:“你看不见司机马上就要重组成功了吗?” “那,那什么,能不能打个商量给我一分钟?我带了太多行李,都在上面还没来得及搬下去。” 摇滚男吃力的拎着一个三十寸的行李箱,欲哭无泪的一步步向车门挪动。 但是池翊音却看得清楚,司机的脖子和手臂已经开始从碎肉堆中有了形状,那滩垃圾一样的碎肉,开始有了人形。 “老师没教过你,火灾里保命要紧?” 池翊音轻呵了一声,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了最不留情的话:“滚下来!三,二……” 摇滚男忙不送迭扔下行李箱,连滚带爬的往下跑。 “一。” 打火机被从池翊音的手里扔向司机。 同一时间,司机重新组成了人形,从车里迟缓的站了起来。他那张肥硕而没有形状的脸上,满是狰狞杀意,想要立刻向车外的几人扑来。 打火机落在汽油上,顿时燃烧起了熊熊火焰,将司机吞没其中。 火焰中,壮硕的人形痛苦扭曲着嚎叫。 “啊啊啊啊啊——!!!” 司机变成了一个火人,惨叫着却还是被困死在了迅速烧穿了的吉普车里。 而池翊音只看了两眼就失去了兴趣,向后退了几步,躲在了车子撞到的那块巨石后面。 另外两人经过这种事情,也下意识的跟着池翊音动作,跑到了巨石旁边。 摇滚男刚连滚带爬的躲在巨石旁,就听到了一声巨响,回头时,就看到吉普车整个烧了起来爆炸。 他目瞪口呆,意识到是池翊音让他捡回了一条命。 而池翊音眉眼平静的注视着眼前的熊熊火焰,半晌,才移开视线,看向周围的皑皑白雪。 “现在要来思考下,怎么才能走过四十公里到达旅馆了。” 第31章 池翊音还在平静的想着要怎么离开这片荒无人烟之地时, 不仅他身旁的两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一时缓不过来神。 就连池翊音的直播间里,也是一片寂静, 没有人说话。 除了新人在进入游戏场后,要通过新手局里对直播和游戏场的认知, 而触发直播权限以外, 老玩家在进入副本的时候,就会在接受任务, 发现红信封的同一时间, 触发直播上线。 之前关注池翊音的那些人, 依旧在津津乐道于池翊音成功通关了十二年来未有人通关的副本。 他们在论坛和各自的圈子里激烈讨论,好像他不是亲眼见证,而是通关的是他一样, 以关注了池翊音为荣。 而对池翊音身份的猜测,也甚嚣尘上。 有人认为他就是晨星榜上的觉醒者“教皇”,有人争辩说他是天榜的“屠夫”, 也有人猜测他或许是隐没的大佬,只有最厉害的人物才能在消息流通贩卖的游戏场里, 也翻不出一点消息来。 但也有另外一派人, 坚持认为池翊音根本就是个刚进入游戏场的新人。 最重要的证据,一个是池翊音直播间最开始的观众证实, 他的关注数是从个位数开始涨的,这根本不是大佬该有的数据。另外一个,就是当时在副本里的免费直播随机投放人数。 两人。 除非池翊音是新人,不然根本对不上数目。 各持一方观点的人们吵得不可开交, 在论坛吵了三天三夜,产生了上万个帖子。 “你吹什么牛笔?除了多年前的那位大佬以外, 就没见过哪个新人能在新手局之外活下来的,99.9%的死亡率是和你开玩笑的?” “新手局之外,新人们能触发直播间和游戏场的关键词都算幸运,活下来都算是奇迹,会被视为潜力苗子。但成功通关这个副本……我做梦都不敢梦这么大的。” “如果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池翊音,真的是新人,那我根本不敢想他以后会达到什么样的高度,天榜第一?不管怎么想,都是皇帝的金锄头了,苦笑。” “说这话的人真是没有b数,新人通关地狱级副本,呵呵,你是收了钱来帮他炒作的吧?你知道要达到这种程度,需要多高的天赋吗?不,那根本就是神了吧!” “不,池翊音还真有可能是新人。他的直播在结束后的录播标价100积分,但是我认识一个人,他穷到在暂居区睡大街,根本不会花积分看直播,但他告诉我他看了池翊音的直播,这只有可能是粉丝一万以下的免费直播期。” “怪物!新人是怪物!” 但是,不管他们怎么想,都有一个统一的认知,就是池翊音短期内应该不会再出现在直播大厅。 任是谁在取得了这么了不起的成就之后,都不应该立刻奔向下一个副本。即便是穷到活不下去的玩家,都不会拼到这个份上。 要知道一次副本对玩家的身心消耗是巨量的,很多大佬都要缓很久才会选择下一次副本。况且再达到一定高度后,玩家们对副本的选择就尤为谨慎。 拥有的越多,越害怕失去。 所有人都认为,池翊音一定会为下一次的副本做万全的准备,挑选获利最大的副本。 毕竟池翊音这次对通关奖励的选择被众人看在眼里,却也分外不解——这也是很多人认定他是隐世大佬的重要凭证。 怎么会有新人放弃高达万亿的财富呢?疯了吗! 除非他本身就拥有数量庞大的资产,不然众人难以想象其他原因。 所有人都做好池翊音数月无音讯的准备了,却没想到,关注他的人突然收到了开播提示。 众人兴冲冲涌入直播间,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就先被不成人形的司机和爆炸的吉普车糊了一脸。 观众们惊掉了下巴。 […………] [……草!这是什么大佬操作?上来就把司机干死了?] [啊啊啊啊莫名好爽!没有人不喜欢看爆炸!!!谢谢,爽到了。] [卧槽,还有这种操作?这个副本我下过啊,当时是耗费了好几个珍贵的特殊道具才捡回一条命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别人那么容易,但我可以肯定,这里是我的噩梦。] [嘶!这个副本,是【雪山惊魂】吧?我现在彻底确认了,这位绝对是隐姓埋名的大佬。没有新人会接连两次选择地狱级副本!没有!!!] [我……去……主播又选了一个大佬们不敢轻易选的副本,牛笔格拉斯!] [啊?不是你们在说什么啊?【雪山惊魂】不是出了名的送分副本吗?] [……前面的,你级别不高吧?等你站在一定高度上,就不会这样说了。] 虽然池翊音的直播间在突破一万粉丝之后,顺利进入了收费区,但他毕竟是后起之秀,会观看他直播的虽然已经有了老玩家,但级别特别高的玩家还并不是很多,尤其是还有一万个看免费直播的粉丝。 出于对新人的扶持,前一万名关注主播的粉丝可以获得该主播终生免费观看的权利,直到主播或粉丝死亡为止。 而这一部分人,大多数也都是游戏场最底层的玩家了。 好在今天他们运气不错,有好心的高级别玩家愿意为他们解释。 在普通玩家看来,【雪山惊魂】确实是一个过于友好的副本,不少人为了C级的奖励都会选择它,并且在通关之后嘲笑它过于弱智,陪一个老太太吃顿饭都能通关,蠢得要命。 可在高级别玩家看来,却绝不是这么回事。 ——因为那些被触发的任务,根本不是真正的副本通关条件,反而像是副本对愚蠢玩家的嘲讽,嘲笑他们根本没有资格接触到真实。 这个副本从始至终,只有一个真正的任务,被隐瞒在重重虚假之后,需要玩家费心去寻找。 但即便如此,能够真正通关的玩家还是寥寥无几,多数高级别玩家都会在势头不妙之时立刻用道具或积分脱离。 只有少数几位玩家通关了这个副本,但他们之中,却大多数都留下身心上的后遗症。 即便最亲密的搭档向他们询问通关的过程,以及副本的真相,他们都只会闭口不言。 其中一人被自己的爱人逼迫,情急之下却崩溃大喊自己记不住了,有关这次副本的记忆……他记不住。 高级别玩家们在听到这个消息时一片哗然,随后他们意识到,之前那些“通关”的普通玩家,都在离开副本之后被副本所诅咒。 直播间里,不少人不相信:[骗人的吧?我怎么不知道副本还能影响外面呢?游戏场同意了吗,不是说暂居区是绝对安全的吗?] 好心科普的高级别玩家——也就是京茶的同伴,看着屏幕终于被气笑了。 但他只觉得悲哀,这些人连游戏场的真相也看不清,甚至相信游戏场……哈! 在这种时候,他忽然觉得,似乎被自家小祖宗盯上的那位池翊音,反而看起来没那么刺眼了。 最起码他看得出来,池翊音始终清醒而理智,不曾相信过游戏场和系统。 尤其是池翊音放弃了巨额财富,选择了副本本身作为奖励这件事。 在他看来,这绝对是神级选择。 “奇怪……池翊音也知道那件事吗?要不然他为什么会选择那种奖励。” 他低声喃喃,注视着屏幕上的池翊音,恨不得自己冲进去问问对方。 “算了,等等吧。”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看着京茶依旧没什么动静的直播间,头疼欲裂。 这个小祖宗算是认定池翊音了,追着他满世界跑,不杀了他不罢休……疯了! 京茶的同伴懒得再理会那些低级玩家的言论,但是直播间里,慢慢还是有人反应了过来。 [谁说副本影响不到外面的?要知道先有的游戏场后有的暂居区,之前使用道具通关【亲爱的家】的人,不还是被厉鬼索命,死在了暂居区?] [如果【雪山惊魂】副本真有问题的话,那主播就危险了。他结束上一个副本才三天吧?这么短的时间,够他准备什么的。] [刚触发直播上线,就差点被司机害死……我觉得我相信这个说法了。] [那到底是什么怪物啊?太恶心了,我觉得我以后吃炒肉都有心理阴影了,呕。] 最镇定的,却反而是当事人池翊音。 车辆爆炸的气浪推出很远,融化了一整片土地的积雪,冷热对冲掀起狂风。 没来得及躲到巨石后面的摇滚男,被吹得摔了个狗吃屎。 但池翊音早就料到了后面会发生什么,早早就找了避风的地方站稳,现在狂风也不过吹起他的大衣衣角。 可怜的年轻探员估计是被司机抢了车又抢了身份,不过他还是把最重要的东西留给了池翊音。 ——一件可以抵抗寒冷的厚实大衣。 小镇警署的大衣穿在池翊音身上不仅没有压垮他,反而被他肩括腰细长腿的好身材,穿出了制服该有的美感和锋利,如同被剑盾拱卫不可侵犯的凛冬玫瑰。 那双湛蓝色的眼眸冷淡的看向远处,整个纯白的世界倒映在他的眸中,天地也在这一刻黯然失色。 通过特殊手段全程关注着池翊音的黎司君,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良久,他才轻笑着感叹:“他真美啊……如果美貌可以杀人,这个世界在他面前或许能毁掉得更快些。” “他让你想到了什么?” 黎司君漫不经心向虚空发问。 系统卡了又卡,代码紊乱得像是要崩溃,最后才小心翼翼憋出几个字:【无脚鸟。】 “是了,无脚鸟胸针。” 黎司君点点头,金棕色的眼眸中浅笑吟吟,却毫无温度:“我将亲眼见证他的死亡,来昭示预言的错误。” 系统静默,不敢言语。 而池翊音也恰在此时向系统发问:【系统,我失去了对过去三天的时间感知,你是否有什么事情忘了向我解释?】 他的声音还带着笑意,却让身为死物的系统感觉到了被威胁的危险感。 系统不能对玩家说谎,却可以灵活的使用语言艺术,对玩家进行误导,让他们自行曲解对事实的感知。 但经过上一个副本的接触之后,系统已经意识到,它惯用的手段,对池翊音是失效的。 这位职业小说家对语言艺术的应用,远超于系统。也正因为如此,他快要轻易的读懂系统文字游戏中隐藏的真相。 系统沉默片刻,好像自己不在服务区一样,才在池翊音又一次的询问下迟缓出声:【因检测到幸存者Z1001对休息的意愿并不强烈,反而表现出对探究游戏场的强烈意愿,基于此结论,智能为您规划最优选择。】 【因副本【无法逃离的家】结束后,距离副本【雪山惊魂】开启尚有三天时间,故为幸存者考虑,人性化截断幸存者对于时间的感知,令您无需等待,直抵副本。】 听到系统的解释,池翊音笑了起来。 乍一听上去好像系统真的是人性化服务,但说的再好听,也掩盖不了系统枉顾本人意愿的事实。 摇滚男还问他,是被随机进入副本还是来刷分的,但却没有想到,池翊音根本就没有做出过选择。 如果上一次副本,是因为那时他刚好在凶宅取材灵感,因此误打误撞的被拉进游戏场进入副本,那这一次呢? 池翊音意识到,系统所拥有的权力,远比大部分玩家认为的要高。 而他也不认为,他真的是这么巧合被随机。当相同的巧合接连发生,只能被解释为蓄意为之。 系统到底想要什么?或者是,游戏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池翊音皱了皱眉,掩去满心疑惑,平静的趁着系统想要蒙混过关的时期,主动转移话题,问起了之前童姚提及过,自己却从未见过的暂居区。 在马家大宅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同样通关副本的童姚和楚越离,都是通关系统发放的定位器回了暂居区,只有他一人重新出现在火车上。 他或许并不需要,但他必须要知道那是什么。 ——如果是别的时候询问,系统不一定会给出回复,说不定还会以规定或未触发的理由拒绝他。 但现在,系统有事情隐瞒了他,并且不希望他注意。这种时候,系统一定更希望他的注意力被别的事情吸引走,而不是一昧深究于副本的事。 【虽然我是没能进入新手局的新人,一些关键词无法主动触发。但我相信,有关暂居区的事情并不在这个范围内。就算我暂时没有休息意愿,但也要为我解释下暂居区的意思吧,系统?】 池翊音并未沉浸在被欺骗的愤怒中,反而迅速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利的做法,做出了最理智且利益最大化的决定。 系统卡了一下,但果然并未拒绝池翊音,反而向他说明起了暂居区的情况。 游戏场内玩家众多,副本的数量也极为庞大,从目前最高的A级到F级副本足有上万个之多。但玩家不是机器人,他们也需要衣食住行来保障生命。 因此,在没有进入副本的时候,他们就会待在暂居区,那里与现实极为相似,可以为玩家们提供所有需求。 最丰盛的娱乐,美味的食物,豪华的宅邸……那里与现实中的繁华大都市没有区别,身处其中时间长了,甚至会模糊游戏场与现实的区别,忘记自己的死亡。 前提是,要有足够的积分。 想要进入暂居区休息,玩家必须要用积分购买通行证,并且暂居区内的房子只租不卖,最便宜的公寓也要一千积分一个月。 虽然这会保障玩家们的安全,但对绝大多数人而言,这是难以承担的高昂开支。 池翊音是领教过系统的吝啬程度的,积分一个一个给,花的时候却以千百为单位。 如果是实力不足的玩家,很难积攒起这么大一笔财富。 但也正是没有实力的玩家,才会对暂居区格外的喜爱。 ——因为那里比副本要安全很多。 如果早就知道围墙外有吃人猛兽,又有几人会舍弃安全的营地,有勇气主动走出去呢? 所以,很多玩家都在暂居区挣扎苟活,他们也是免费直播最大的面向群体。直到实在是苟活不下去的时候,他们才会不得不进入副本,赚取积分。 【幸存者池翊音,由于上次副本的通关奖励中,您选择了带走副本BOSS,因此并无积分奖励,并且要反向系统支付一千点手续费。因此,您当前结余积分为109点,尚不足以进入暂居区。】 系统解释得一板一眼,听起来好像很合理,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池翊音冤枉它了,它是清白的大好人,全是按规矩来。 池翊音气笑了。 相当于玩家冒着生命危险打工一个副本,然后不仅没有赚钱,反而要被倒扣积分,差一点就要欠游戏场的钱。 不过现在,池翊音倒是理解了,那个时候当马玉泽听到他放弃了巨额财富时,为何会那样震惊。 钱财确实动人心。 但是,他不后悔把马玉泽换出来。 马玉泽现在与池翊音的力量相连,也听到了系统对池翊音暗示的意思,她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歉疚的向他道歉。 却立刻被池翊音制止了。 【无需向我道歉,玉泽,这是你早在百年前就应该得到的自由,我只是让迟来的事实得以实现而已。你什么都没有做错。】 他无声的向马玉泽道:【不需要在乎系统或者其他任何人的想法。】 池翊音相信,就算他选了万亿财富,系统也会狡猾的用其他理由搪塞他。 但池翊音的想法对马玉泽而言,却是从未接触过的天外之物,令她愣了很久才慢慢消化,随后涌现出的,却是对池翊音更为深重的感激。 马玉泽很清楚,池翊音可以不在意,她却不可不知恩。 ‘先生,您在寻找能离开这里的方法吗?’ 她的身影在池翊音身边若隐若现,看了眼冰天雪地的极寒环境,便提议道:“不如,我带先生离开?做鬼时的一些技能,我还没有忘,日行千里也是可以的。” 池翊音:“……?” 他颇有些惊讶的看向马玉泽,没想到她能做到这种程度。 但他略一思考,还是拒绝了。 倒不是因此马玉泽只能带他离开,另外两人会被冻死在这里。主要是他完全没有准备就进了这个副本,并不清楚目的地的旅馆到底在哪里。 ‘玉泽,这附近有过路车吗?’ 池翊音道:‘或许,我们可以搭个顺风车。’ 他想得很清楚,卡片上说的是十一人,但车上一共只有三名玩家,并且摇滚男还说过自己是在小镇外搭上的车。 这说明玩家要自己想办法从小镇前往雪山旅馆,也就意味着除了他们这一辆车外,其他八名玩家也会驾车前往。 冰雪之地,路不好走,皑皑白雪遮盖住路况的同时也把很多危险隐藏,稍有不慎就会掉进冰层,或者遭遇其他危险。 池翊音反向思考,如果自己现在身处小镇想要前往旅馆的话,在考虑到了雪原危险的情况下,一定会向当地人询问最安全的路线,或者寻找地图。 而安全路线不会太多,他们刚刚走的,应该就是其中之一。 也就是说,只要他们不是最后出发的,后面就可能还有车过来,他们可以趁此机会离开。 池翊音迅速做了决定,率先沿着吉普车留下的刹车痕往回走。 虽然到最后司机想要撞死他们,但之前走的路应该是没问题的,沿着刹车痕走就能在没有路标的情况下,走回到正路上。 其他两人见池翊音有了动作,二话没说就跟了上去。 经过司机发狂一事,两人就算不信任池翊音,却也信任他的判断。 “大佬,刚刚那司机到底怎么回事啊?” 摇滚男在雪地里走得有些吃力,但还是努力跟上池翊音的步伐:“你看到他最后那模样了吗?哪里还是个人了,况且,我一点都没发现另外那个乘客竟然和司机是一伙的,我还以为那也是个玩家,就是性格有点孤僻。” “你之前给我讲的故事,是从哪听来的?” 池翊音平静反问:“有关于雪山旅馆里死亡的那些人。” 他不认为一个新上岗的探员会由警署直接配车,除非小镇警署的人手严重不足,又需要探员去远处执行公务。 因此池翊音判断,他们进入副本的时间点,已经是经历过数年诡异邀请并且探长死后的时间。 在这些年间,那些死在雪山旅馆的尸骸,以及小镇停尸房里不翼而飞的尸体,到底都去了哪里? 或许,司机的模样就是答案。 不过这样一来,像司机这样的怪物或许还有很多。 池翊音脚步顿了顿,看向远方的眼神有些无奈。 说好的刷分副本呢?他怎么觉得这个副本比上一个危险多了? “哇——果然是大佬,进副本之前都不买录播资料的吗?” 摇滚男佩服的看着池翊音,道:“因为这个副本很好通关啊,所以能买到的录播特别多,我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看完了三千多份录播吧,因为每个人触发的剧情都不一样,所以拼凑起来特别费劲。不过捋顺之后,就是我说的这个。” 池翊音点点头:“那你有没有想过,那些丢失的尸体都去哪里了?” “呃……” 摇滚男挠了挠头:“这个确实不清楚。” 话音刚落,他和花臂男都脸色巨变,反应过来了池翊音的意思。 “卧槽……大佬你的意思是,除了司机一个之外,还有不知道多少这种怪物藏在雪地里?” 摇滚男惊呆了,喃喃不可置信:“说好的送分菩萨呢?” “大概你的菩萨也有怒目像,或是错把恶鬼当了菩萨。” 池翊音随意瞥了一眼摇滚男,发现他已经冻得瑟瑟发抖,脸色发青。 花臂男也没好到哪去。 之前在车上因为有暖气所以不明显,但现在他们本身积攒的热气渐渐散去,零下的气温开始发挥威力,穿着单薄的两人被冻得行动迟缓,肢体僵硬。 如果不能赶快找到温暖之地,这两人估计要被冻死在这里了。 直播前的观众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虽然现在还没有到晚上,但应该也有零下三十几度了,这两人废了。] [还好主播的衣服穿得厚,估计能撑到旅馆。] [哈哈哈我还没见过人被冻死是什么样的呢,希望他们死在半路上,也让我开开眼。] [不行吧?四十公里,就算是正常的路。体质差点的人都很难走完,更何况是这种环境,雪都快到膝盖了。] [看主播的举动,他应该是想要在路上等过路车?挺聪明的。] [……草!我在另一个直播间看到了,确实会有车过来,但就是……嘶!主播也太倒霉了,怕什么来什么。] 摇滚男哀叹:“我带了几十公斤的行李啊!全烧了,我的棉大衣,我的帐篷烧水壶电磁炉炒勺……” 池翊音:“…………” 他抽了抽嘴角:“看你的外表,还真看不出原来你是这么居家类型的。” 一开始叮嘱他小心寒冷的摇滚男瑟瑟发抖,反而是他,因为下车的时候穿走了可怜探员的大衣而从容应对寒冷。 而飞速走在前面的马玉泽也折返了回来,高兴的告诉池翊音,后面确实有一辆车驶来,并且上面还有池翊音的熟人。 ‘我认识的?’ 池翊音纳闷的看着马玉泽:‘童姚?’ 不等马玉泽回答,摇滚男就指着池翊音身边半透明的身影,惊恐大喊:“我这是冻出幻觉了吗?我怎么看到雪妖了?” 池翊音:“……没事,他夸你好看。” 马玉泽点点头,信了。 池翊音扫了眼后面跟着的两人,并没有遮掩马玉泽存在的想法。 就算他把真相说给对方听,对方也不一定会信。就让他们以为这是幻觉,或者是特殊道具效果吧。 只要他不说,其他人的想象力会自己补全“真相”。 “马上就会有车过来。” 池翊音淡淡的道:“努力坚持一下吧,谁要是撑不住倒在这里,我是不会耗费自己的力气拖你走的。” 已经冻得说不出话的花臂男闻言一个激灵,又勉强咬牙跟在池翊音身后行走。 越往前走,雪就越深,有的地方甚至已经没过了膝盖。 即便池翊音穿着大衣,也还是能够感受到寒风刺骨。 好在远处很快就出现了车子的轮廓,一点黑色模糊从远处驶来,在众人的视野中慢慢扩大。 摇滚男顿时兴奋了起来,又蹦又跳的朝车辆挥着手,高呼着想要搭车。 但池翊音却还记得马玉泽说过车上有他熟人的事。 他被拉进游戏场之后人生地不熟,能称得上是熟人的,也只有上一个副本里的那些玩家了。 如果不是童姚的话……楚越离? 蓦地,池翊音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瞳瞬间紧缩。 等等!上一次副本里并不是只有这两人成功通关了,还有另外两个虽然并未通关,却顺利离开了副本的人,该不会…… 黑色的越野车已经破开冰雪,在几人面前缓缓刹车停了下来。 摇滚男顿时获救了一般欢呼雀跃,直扑向车门。 可车门打开后,少年的身影缓缓显露。 他歪了歪头,缓缓咧开一个笑意,小虎牙锋利:“又见面了,池翊音。” ……京茶! 池翊音的眸光猛地沉了下去。 竟然是这种“熟人”? 京茶翘着小腿坐在皮质座椅上,笑嘻嘻的看着车门外的池翊音,一副久别重逢的亲昵感,还贴心的询问起池翊音会在这里的原因。 “在远处我就看到这里有人,还惊讶怎么会有人在雪原中间,没想到还是熟人。” 京茶兜帽上的兔子耳朵耷拉了下来,他瞥了一眼不远处烧毁的吉普车车架,心里已经对发生了什么了然,却还是问道:“出车祸了吗?可真是太不小心了,池翊音。” 有很多知道两人之间有矛盾的观众们,已经有些打怵:[怎么又是他?他上次不是没通关副本吗,还是我记错了?] [这少年也太邪性了!主播的运气真的太差了,冤家路窄啊。] [完了,这可怎么办?好不容易来了个顺路车,结果还是仇家的,这也太难受了。] 花臂男在看清京茶的瞬间,就忍不住畏惧得后退了好几步,害怕到牙齿打颤。 摇滚男却好奇的在池翊音和京茶中间看来看去:“你们之前认识?” 京茶欣然点头,意味深长的看着池翊音道:“当然,我对这位……可以算得上是难以忘怀的感情。” 池翊音:……对,想杀我想得追到这里的那种程度,倒也没说错。 京茶毫不掩饰自己的恶劣杀意,却反而让池翊音注意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进这个副本,为什么京茶会知道? 上次是通过免费直播的随机抓取,可这次呢?京茶为什么还能准确定位到他所在的位置? 他不相信这是巧合,就算雪原里路不好走,但也应该有几条路可以通行,偏偏就这么巧,京茶选了这个副本又选了这条路? 池翊音眸光阴沉的看着京茶,却在几秒之后迅速恢复平静,重新微笑起来。 “既然我们是这么熟的关系,那正好搭一下你的车,不为过吧?” 京茶:“……???” 他错愕的看向池翊音,没想到对方竟然没反驳自己,不仅如此,还顺杆爬要搭车? 虽然他停下来确实就是要带上池翊音,但也是想羞辱对方一番再施舍的态度让对方上车。却没想到对方的态度如此理所当然,反而让他措手不及。 不等京茶说话,池翊音就已经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随即迅速抓住车把手登车而上。 “谢谢你,京茶,你真是个好朋友。” 他特别诚恳的暴露了京茶的真名——不管京茶本人想不想在这次副本中使用真名。 池翊音:只要我不尴尬,就没人能在我面前下马威。 说着,池翊音径直坐在了越野车上,还找了个舒服的角度,又把京茶旁边叠着的小毯子拽了过来,态度极为自然的盖在了自己腿上,用来回升体温。 他还一副主人翁的架势招呼车下的两人:“快说谢谢京茶。” 花臂男显然知道京茶的身份,或是亲自领教过他的实力,此时不可置信的看着池翊音,猜测他到底是什么身份,才能和这个魔鬼一副哥俩好的态度。 摇滚男就直接多了。 他立刻向京茶九十度一鞠躬,特别乖的大喊:“谢谢京茶!” 京茶黑了脸:“……滚!” 池翊音还趁机加了一把火:“京茶你真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 “快闭嘴!” 京茶被恶心得起了一层层鸡皮疙瘩:“池翊音你给我安静!” 池翊音神色自若的对错愕的摇滚男解释道:“他这是害羞了。” “呕!你形容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京茶觉得自己快被池翊音恶心疯了。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不仅没有成功羞辱到对方,享受到施舍的乐趣,反而还被对方反将一军,恶心得不上不下的。 但随着池翊音从容的一句句顶回来,京茶也发现了,只要他和池翊音说话,就是在自取其辱。 京茶:…… 京茶自闭了。 他缩在座椅角落里,暗暗磨牙:要不是他想要亲手杀了这人……可恶! 池翊音微笑,从容的让花臂男快点上车:“还是你比较有艺术追求,不想做人,想当冰雕?” 花臂男沉默的走上车,在角落里缩成一团。 但他看向池翊音的眼神不再像之前那样,而是变得敬佩而畏惧。 能把那个小恶魔制服到这种程度……这个叫池翊音的,到底是什么来头? 越野车很快开动。 京茶搭的这辆车,刚好是向旅馆送食物的小镇食品店老板的,他给了老板一大笔钱让对方带自己去旅馆。 老板是个热心肠的爽朗大叔,在池翊音的有意引导下,很快就把之前的事说了个干净。 京茶几次想要打断,上次他就领教过池翊音搜集情报的能力,三言两语就能让别人中蛊了一般把什么都说出来,经过池翊音抽丝剥茧以小见大的情报分析能力,就变成了精准到可怕的情报。 他想全面压制池翊音。 但池翊音看出了京茶的意图,轻笑着询问:“这么害怕我?” 京茶:……啊啊这人好烦! 第32章 在京茶忿忿却又不得不强制忍耐的注视下, 池翊音引导着司机大叔说出了小镇上的情况。 这座距离连平雪山百公里的小镇,是整片区域内唯一一处有人类生活聚集的地方,小镇人口不过几万人, 生活悠闲又缓慢。 而玩家们进入副本的初始地点,会在小镇和小镇外围随机出现。 他们需要自己向小镇居民打听清楚雪山旅馆的所在地, 自行寻找方法前往。 司机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遇到的京茶, 他以为京茶是听说了邀请函事件后,来寻找猎奇刺激体验的游客。 京茶身为“教皇”在晨星榜上赫赫有名, 就不是会差钱的主儿, 他解决路程的方法简单粗暴, 直接扔给司机一袋金子,让司机顺路把他送到雪山旅馆。 甚至别的玩家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的时候,京茶还在司机家吃了一顿饱饭, 这才施施然出门。 池翊音听到司机说起京茶嘴挑,说他做的肉汤不好喝时,眼眸里泛起笑意。 看来, 虽然他没有进入暂居区,但系统还是做了小小的“补偿”, 直接让他从睁眼就在去往旅馆的车上, 不需要他再费心考虑到达的问题了。 ——虽然他那辆吉普车的司机本身就是个大问题,如果他没有及时发现, 甚至可能被司机和兜帽乘客联手杀死。 池翊音无声的笑了下,感慨在面对系统时,真是一分钟都不能松懈啊。 京茶却不太高兴的瞥了眼司机的背影,觉得他毁了自己高大的形象。 要让敌人畏惧自己, 怎么能留下个挑食这种听起来像小孩的形象? 因为极寒天气的存在,小镇一年会有八个月的冬天, 常常大雪封门,导致小镇和外面的交流极少,全靠着自给自足。 即便冬季有游客奔着连平雪山而来,但也像是扔进大海的一粒石子,激不起小镇上的水花。 “我年轻的时候,逢冬天就有不少人来这度假旅游,不是我吹牛,那时候不少有钱人家都在山上有度假别墅呢,我跟着我父亲一起给那些别墅送熟肉,啧啧啧,那叫一个奢华啊。” 大叔说起过去,神色很是怀念。 “但现在来这里的人已经很少了。” 池翊音从司机大叔追忆的语气里,意识到他是知道当年邀请函之事的,于是故意道:“这都已经多少年了?从那件事之后。” 越野车倾斜了一下,颠簸中,池翊音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大叔怔愣的神情。 半晌,大叔才缓缓叹了口气:“是啊,真的很多年了……我已经有十七年没有再见过那样繁华的景象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更没见过小镇以前冬天张灯结彩的样子吧?” “那时候我儿子彼得还没有出生,我还跟着我父亲到处送货。现在我儿子都快和当年的我一样大了,我也都快退休了。” 一直开朗的大叔苦笑着摇摇头:“可能我死之前是看不到小镇重新繁华起来了。” 池翊音看得出,当年邀请函事件对大叔的伤害很大,但大叔说起的时间却让他皱起了眉。 十七年? 如果按照大叔儿子的年龄来算,儿子最大应该是十七岁,大叔当年也就是刚成年的年纪,累加起来的话,大叔今年也不到四十……不说谈及退休还早了点,就是从大叔看上去的年龄也对不上。 根据大叔之前所说,镇上只有他们这一家熟肉店,家族产业传了几代了,供应全镇和雪山旅馆的熟肉,属于富裕不了但也不愁饿死。 既然如此,那大叔为什么这么急着退休? 池翊音暂时将疑惑放在心中,没有贸然询问。 毕竟小镇一进入冬季就会迎来极短的日照时间,每日不足四小时,小镇没什么娱乐活动又因为寒冷而不能长时间外出,这种情况下人浑噩失去对时间的判断也是有可能的。 更何况大叔在这种环境中工作,劳累和风霜都会使他看起来更加苍老。 大叔还在絮絮叨叨的回忆着以前旅游季的模样,听得京茶翻了个白眼,不耐烦的想要直接砸死大叔的心都有了。 却在抬手的时候被池翊音发觉了动态,直接将他要从卫衣口袋里伸出来的手重新按了下去。 京茶皱眉看他:你有病? 池翊音微笑:我听说,“教皇”只杀主动攻击自己的人,最善于玩弄人心。可没听说过,“教皇”是“屠夫”那种没有格调就大开杀戒的人。 京茶:………… 池翊音的夸奖来得猝不及防,那意思简直就差明晃晃的说“教皇对死亡很有格调,我很欣赏他”了,让京茶没有防备之下不知道该怎么才回答好了。 否认吧,可被自己认可的敌人在夸自己诶,赞同吧,那就不能随意出手了…… 一时间,京茶难得有些犹豫不决,但本来想要伸向司机的手还是放了下来。 池翊音微微一笑,顺手把已经从卫衣口袋里伸出了耳朵的黑兔子揪了出来,抱进自己的手掌心中。 ——他把自己在外面被冻得冰凉的手,藏进黑兔子毛乎乎的肚子下面。 暖手。 昏昏欲睡的兔子被冰得一个激灵,不敢置信的用红眼睛瞪着池翊音,好像在看着恶魔。 兔兔这么可爱,你竟然用兔兔暖手!! 但不管黑兔子怎么向京茶那边看,京茶的注意力都没放在它身上,还在琢磨着池翊音那句好像完全没有故意成分的夸赞,连被自己揣在口袋里的兔子被揪走了都没在意。 直播前的某人:“噗!!!咳咳咳……”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屏幕上犹犹豫豫的京茶,甚至有一瞬间怀疑京茶是不是邪魔上身了。 “这小祖宗,也有这一面???” 他看向池翊音的眼神变得敬佩,然后深呼吸一口气,郑重的点了个关注。 ——什么叫一物降一物啊。 直播间上立刻有标红提示滚动:【A级幸存者Red关注直播间,恭喜主播获得成就“初闻其名”!】 【主播将获得一小时高级幸存者推荐位,请主播再接再厉!】 直播间内众人:[???] [卧槽……竟然有A级玩家关注主播了?这个级别真的已经在自己小圈子里玩了,很少关注外界的,更别提主播这种关注数才几万的了。] [活的A级玩家!这可是传说中和A级副本数量一样少的存在,活的!] [在我们看来主播已经很厉害了,但说实话,在真正的A级眼里,主播可能也就是个随意踩死的蝼蚁。没想到大象真的看到蝼蚁了。] [草,之前非说主播是新人的,你出来,来,你告诉我,A级会关注一个新人??] [其实主播根本就是“教皇”吧……] 直播间一阵骚动,那人却看着被池翊音揪住耳朵的兔子一言难尽,总有种这兔子就是小祖宗的既视感。 ——都一样被恶魔拽住了耳朵,跑不掉了。 池翊音倒是悠闲,还在引导着司机多说些有关邀请函事件的细节。 “没见过那种盛况,确实太惋惜了,师傅你能多说点吗?我很好奇当年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不过,邀请函事件有那么可怕吗?竟然让大家都不来旅游了。” 大叔苦笑着摇了摇头:“别说游客了,要不是我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习惯了不想离开,我也不敢在这里啊。” 在大叔的回忆里,第一次邀请函事件就发生在十七年前,当时,小镇的探长就是他的邻居。 小镇偏居一隅,极为闭塞,但镇上几乎人人都认识彼此,这也让镇上的治安很好,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因此,当第一具死相凄惨的尸体出现时,在小镇上造成了极大的轰动。消息传得极快,所有人都惊呆了。 要知道,在此之前镇上最恶劣的案件,是酒鬼约翰喝多撞碎了商店街的玻璃。 从未见过如此可怖死状的居民们惊呆了,探长也忙得焦头烂额,到处都在谈论着这起死亡,小镇上人心惶惶。 那时候,还年轻的司机帮父亲跑腿,给探长送熟肉,看到了探长桌子上的尸检报告。 死者是被用钝器硬生生砸烂了整个脑袋的,就连最坚硬的头盖骨都被砸成了碎末,没有一块完好的骨头,眼球和五官被砸烂成一团。 如果不是因为死者身上完好无损,在自己家中死亡又穿着能表明身份的衣服,验尸官甚至无法辨认。 验尸官在报告中称,这根本不是人能达到的力气,头骨碎得像是用机器碾出来的。他甚至怀疑砸烂头骨的也不是什么钝器,那根本就是恶魔干的,只有恶魔才能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 “那你呢,你相信恶魔之说吗?” 池翊音反问大叔。 大叔却没有立刻否定他的说法,只是埋头开车。 良久,他才苦笑一声:“如果有神,那相对就一定有恶魔吧?它存不存在,不取决于我相不相信。” 而从第一次死亡之后,每年初冬,邀请函都会重新出现。 人们的记忆也像是从沉睡中苏醒一样,被遗忘了整个夏天的悲惨事件,再次回到他们脑海中,让他们重新记起前一年的惨事。 没人知道邀请函邀请对象的规律。 他们有时候是小镇上德高望重的老人,从不与人为恶,有的是镇上最平凡不过的居民,也有的是前来观光的游客。 甚至连新丧者的坟前都收到过邀请函,家属发现后开棺,看到连死人都没有放过,头颅被砸了个稀巴烂。 受害者不论是职业、身份地位还是其他因素,都看不出行凶者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只要在小镇范围内,谁都有可能收到邀请函。 或许下一个死的人,就是自己。 “你们不是有那个什么理论,啊我想想……对,随机杀人。” 司机苦笑着摇摇头,道:“可能发邀请函的人就是以此取乐,根本没什么规律和目的可言。小伙子,你就说这种情况,谁还敢来旅游?” “从那之后,雪山旅馆那边也很久没有客人了,还保留着,完全是因为镇上害怕拆了旅馆的话,行凶者会一怒之下使得整个镇子遭殃。” 池翊音沉默的听着。 他知道,接连这么多年的死亡已经彻底磨灭了小镇居民的勇气。眼睁睁看着死亡的发生,却无论如何也查不出凶手,这让他们从最开始的愤怒,到如今的畏惧蜷缩。 无论是否赴约都会死亡。 每年十一个人,已经等同于小镇向雪山的祭祀,用十一个倒霉人的死亡,来换取自己接下来一年的平静。 小镇在沉默和放任中苟活。 只是现在,赴死的人从小镇居民变成了进入副本的玩家们。 “那之后呢?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池翊音问道:“当年探长没有从尸体上发现什么吗?” 毕竟在摇滚男所说的故事中,探长是个很关键的角色,正是他向外界递出了消息,然后离奇死亡。 探长死后,镇外一直没有来人调查吗?还是说又发生了别的事情,使得调查无疾而终。 司机摇了摇头,抱歉道:“那些对我而言都太久远了,年纪大了,有些记不清了,我要花时间想想。” 池翊音还想问什么,就看到司机笑着指着前面:“诺,你们要去的雪山旅馆到了。” 当池翊音抬头看去时,便看到雪山巍峨冲击视野,磅礴大气的美震撼魂魄,天地间只有纯白一色,寂静无声。 好像不管任何罪孽,都能在这里被原谅。 这里是离神最近之地,祈愿和祷告都可以被神聆听。 即便是走过数不尽路途的池翊音,都被雪山之美震撼得呼吸一窒。 他好像忽然能够理解以往那些顶着零下四十度的严寒,也要来此一游的游客们了。 这是属于人间的盛景,如果未尝一见,在死亡之时都会满心遗憾。 随着视线下移,池翊音看到了前面一片纯白中的几点黑色。 以及不远处出现的三层小木楼,和小木楼上袅袅升起的烟雾。 看来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人抵达雪山旅馆了。 越野车在小木楼被清扫出来的空地缓缓停下,司机率先打开车门,临下车前还好心的帮他们指路,告诉他们,直接进去就能在一楼找到老板娘,她最喜欢守着壁炉取暖。 “当然,要是她睡着了的话,你们可不要叫醒她。” 司机大笑着道:“她的起床气可是很严重,说不准她会生你的气,不给你分配房间。” 摇滚男很给面子的被逗笑了,司机则让大家自便,他要把后备箱里的熟肉卸下来,送到后面的厨房。 “估计老板娘就是看到了你们的预定,才会让我来送这些肉。” 司机拍了拍那一大箱的肉,笑道:“小伙子们,这就是你们这段时间的伙食了。要是你们能顺利离开这里回镇上的话,来我家,我给你们做顿好饭。” 池翊音礼节性的笑着点点头,然后第一个下了车。 他没有急着进旅馆,而是查看起了地上的轮胎痕迹和停着的几辆车。 雪地虽然使得交通很不便利,却有另外一个好处。 ——只有是有人走过,做过什么事,都会在雪地上留下痕迹。 有三辆车先他们一步到,其中最吸引池翊音注意力的,却是那辆黄色的工程车。 看来,要么是玩家们有自己各不相同的初始身份,有人被分配到了小镇维修工的身份,要么就是玩家们为了赶来旅馆,确实是费了一番心思各显神通。 池翊音倒不意外有人先到。 毕竟他们的吉普车在半路上出事,耽误了时间,京茶更是不慌不忙,还在司机家吃饱了饭才出发。 一定有心急的玩家想要抢到第一个到,这意味着极大的优势,甚至可以赶在所有人之前在旅馆里做手脚。 池翊音相信,不止自己一个人发觉了这个副本隐藏的问题。 这绝不是什么送分菩萨,光是看小镇里这些年发生的事情,送命罗刹还差不多。 他没有贸然走动,反而在轮胎印旁边顿了下来,伸手丈量了一下不同轮胎印的吃雪深度,这意味着每辆车的重量,既可以让他大概预估出每辆车的乘客数量,也防备有人准备了大型器械。 尤其是有那辆装满了工具的工程车做对比的情况下,另一辆车比工程车还要深一厘米的吃雪深度,就已经说明了问题。 池翊音顺着那辆车的轮胎印看去,发现那辆车老旧得都可以直接拉去报废了,车上落满了灰尘,不知道是从谁家废弃车库里开出来的。 按道理来说,不应该会这么重才对。 他皱了皱眉,没想到自己预防性的观察,还真的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大佬,你在这干嘛吗?” 摇滚男一股子香肠味的好奇靠了过来,也蹲在池翊音旁边凑近了瞅:“大佬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见过雪,所以才这么兴奋啊?” “哈哈哈别害羞嘛,我懂,我第一次来这个副本的时候就在雪里疯狂打滚,没经验差点被冻死,还是他把我拽出来才救了我小命……” 说着,摇滚男突然卡了壳,他眨了眨眼,看着自己脚下的雪地,莫名其妙“咦?”了一声。 然后他晃了晃脑袋,嘟囔着:“都怪这个副本的资料太多了,看得我人都傻了。” 摇滚男走过来的时候大剌剌的,把地上残留的轮胎印也被踢散了些。 好在池翊音早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线索,也就没在意。他反而被摇滚男身上突兀的香肠味吸引,转头看了过去,就见摇滚男身上裹着一件油乎乎的棉服。 虽然丑,但好歹保暖,不至于让他在零下四十度里冻成冰雕。 池翊音转身看了眼搬着箱子向小木楼后面走的司机,心中了然。 看来他这是把司机用来裹箱子的衣服要来了,一股香肠味……确实很香,不怪司机家的熟肉店可以开这么久。 看到池翊音的眼神,摇滚男嘿嘿笑着道:“我衣服全放在行李箱里了,吉普车一爆炸,裤叉子都没给我留半条。幸好司机大叔怕肉被冻得结冰,拿了件衣服把箱子裹上了。我软磨硬泡才让他卖给我。” “怎么样,大佬,我穿还好看吗?” 说着,摇滚男还美滋滋的在池翊音面前转了一圈,提着棉服下摆像是公主提着公主裙,但只剩下了辣眼睛。 池翊音:“…………嗯。” 他中肯的给出了自己的评价:“你看起来就是有钱人家的。” 吃得起肉。 京茶:“噗!” 京茶听懂了池翊音没说完的话,但摇滚男却没听懂,还在美滋滋的哼着歌,好奇的想要看看池翊音在做什么。 花臂男面色阴沉,他下车后看了眼池翊音和京茶相处和谐的场面,就径直走向了小木楼。 他只穿了一件紧身半袖,估计已经冻得快失去知觉了。 ——花臂男可不像池翊音这样态度泰然,好像主人翁一样从容,上车后不仅盖了毯子,还捂着兔兔暖手宝。 更不要提池翊音还穿着制式大衣,这让他很快就恢复了身体温度。 花臂男却在车上越坐越冷,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冻死在这了。 同车不同命,人与人的差距……大到让人连嫉妒的心情都升不起来,只想尽可能绕着这些实力强悍的怪物玩家走。 小木楼的门开了又关,池翊音耳朵动了动,听到了木门的吱嘎声。 但他却没有在意,而是走向那几辆停着的车,绕着车身查看了一圈。 透过车玻璃,他看到了工程车上其他的座位上堆满了杂物,应该只有主驾驶一个人。 而那辆最令他注意的破旧车辆里,东倒西歪的扔着三个一次性茶杯,后座上的杂物也都被扫到了另一角。 看来这辆车里有三人。 三辆车一共五人,加上他们这一行四人,应该已经有九人到达了旅馆,而邀请函有十一张,还有两人没到。 池翊音抬手看了眼表。 虽然系统一直没有提示过到达时间,但以池翊音对系统的了解来看,应该会存在有逾期不抵达就淘汰的时间线,只是系统没有提前说而已。 他看了眼开车过来的远方,白雪皑皑什么都看不清。 没有路标,没有参照物,人很容易在这种环境下迷失方向。而这样的结果在雪原中是致命的,汽油和食物消耗殆尽的时候,就是迷路者死亡的时候。 “喂。” 京茶不爽的挡在池翊音的视线前,神色不虞的朝他伸来手:“我兔子呢?” 京茶回过神之后才发现,之前一直被他抓在口袋里暖手的兔子消失了。 而池翊音的手掌里,倒是多了只黑兔子,正可怜的“叽叽”叫着,像是被虐待了一样。 银灰色发丝散落在池翊音耳边,他闻声垂眸,看向比自己矮上一头的京茶。 当他垂下眼睫时,像是薄雪落了湛蓝的湖面,那双眼眸深不可测,却平添了几分安静的哀伤,充满了神秘的蛊惑感。 明明池翊音穿着黑色挺括的制式大衣,越发将他衬得挺拔而修长,掌控权力的力量感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可偏偏就是这样危险形象的人,竟然手里捧着一只兔子…… 京茶的视线缓缓下落,迟疑的看着池翊音手掌心的黑兔子。 兔子那双红眼睛正眼泪汪汪的看着他,像是饱受委屈的小可怜,让主人赶紧救它出魔爪。 但京茶看了看兔子,又看了看微笑着的池翊音:“…………” “算了。” 京茶哼了一声,新的兔子在他卫衣口袋里出现,他收回手,用新兔子捂手,还在转身前着重强调了一下:“这兔子也记在你账上,到时候要你加倍偿还回来。” 池翊音挑了挑眉,笑得从容不迫,丝毫不在意京茶放狠话。 兔子却惊呆了。 它愣愣的看着京茶手里的新兔子,又看了看京茶,叽叽叽哭得更凶了,活像个被负心汉抛弃的小可怜。 池翊音被逗笑了,他曲起手指撩了撩兔子垂下来的长耳朵,颇有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凉凉道:“你该不会以为,你是他的小可爱吧?” “像你这样的兔子,他有几万只。” 顿了顿,池翊音又补了一句:“没了你,他有几万只可代替品,等明天他甚至不会记得你的长相。” “但是在我这就不同了。” 池翊音虽然是在对着兔子说话,眼眸却已经看向了京茶:“我只会有你一只兔子,对我而言,你就是唯一且最可爱的那只。” 京茶:“…………” 直播前某人:“…………” “他该不会是在撬我墙角吧?” 那人满头问号:“是我错觉吗?等等,这祖宗该不会真动摇了吧!” 那人大惊失色。 京茶却咬牙切齿:“你在说什么!” 池翊音悠闲的举了举手中的兔子,道:“在从你那挖角这只兔子。” 京茶盯着那只兔子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杀意,好像只要兔子敢叛变,他就立刻杀了它。 兔子瑟瑟发抖:这辈子都没觉得我这么重要过,两个恶魔为我打起来了……这福气我能不要吗? 嘤。 池翊音对自己挑起来的一人一兔之间的战争,却毫不在意。 他漫不经心的把兔子塞进了自己的大衣袖口里,把暖手宝的功能发挥到了极致,然后走向小木楼。 但还不等池翊音推开门,猛地就听到从小木楼里传来的一声惨叫。 “啊啊啊啊啊!!!” 池翊音眼神一厉,迅速一脚踹开了门冲了进去。 迎面而来的,就是率先进了小木楼的花臂男。 身材壮硕的花臂男在空中划开一道抛物线,从客厅深处直抛向大门处,眼看着就要摔在门口放着的一盆炭火上。 池翊音反应迅速的立刻一侧身放开空间,避开了花臂男撞向自己的可能。 而他的眼眸,一直都专注的注视着这道弧线,迅速在心中计算着弧线的轨迹,所有的应用数值都在他眼中呈现,被标示在弧线和花臂男身上,最后成形公式。 然后池翊音快速的伸手一拽花臂男的头发,在空中轻微的改变了对方的运动轨迹,让他的落点从火盆变成了门外。 花臂男从池翊音身边擦身而过,惊恐的目光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池翊音却向他微微一笑。 “嘭!”的一声。 花臂男在雪地上摔了个狗吃屎,顺着雪地滑出去两米多远。 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摇滚男还在外面吱哇乱叫,池翊音则缓缓收回视线,向小木楼内看去。 满室人都目瞪口呆的向大门看来,房间里安静到只剩下了噼里啪啦的木柴燃烧声。 然后池翊音便看清,一位坐在壁炉旁边的女性正坐在沙发上倾身向前,眼神不虞,重要的是,她的手还维持着扔铅球的动作。 他立刻想起之前司机的劝告——不要吵醒老板娘,她有起床气。 池翊音:这个起床气……确实比较暴躁。 他见过不少有起床气的人,但能气到徒手把一个成年壮汉扔出去的,老板娘还是第一个。 注意到老板娘正看向他的视线,池翊音重新礼节性的微笑起来,向老板娘点头示意。 “我收到了邀请函前来赴约,应该有一间房已经为我预支付了房款,请问哪一间是?” 大概是因为池翊音优秀的外形,或是因为他彬彬有礼绅士模样,老板娘的神色微微松懈,虽然冷哼了一声还是有些不快,但还是指了指大厅旁边的木质楼梯。 “上面两层全是客房,没有钥匙,你自己想睡哪间就去选。” 老板娘上下扫了池翊音一眼,道:“但你要赶快了,在你之前已经来了三人,等到最后就没得选,剩哪间都只能认了。” 三人? 池翊音微讶。 从外面的车辆情况来看,应该是五人才对。另外两人呢? 他环顾一楼大厅,发现除了老板娘之外,还有另外三人,应该就是之前来的玩家了。 其他人对老板娘的说法并无异议,只是好奇的看着池翊音,似乎因为池翊音出手救那个花臂男而感到新奇。 摔在雪地上确实形象不雅了点,但有雪层作为缓冲,总比摔在火盆和木板上要轻得多,最起码不会造成实质性的损伤。 而且单看池翊音腰细腿长的外形,不像是有力量接住花臂男那种壮汉的模样。 这让大厅里的人在看向池翊音的时候,视线里多了几分探究。 只有京茶的眼神闪了闪,看出了池翊音刚刚做了什么。 毕竟他在马家大宅的时候就和池翊音交过手,对他的力量有几分估算,知道他绝非浑身肌肉的力量派。 在京茶看来,池翊音最可怕的不是身躯的力量,而是让人看不透的思想。 你永远不知道,池翊音会使用什么办法脱困,化险为夷扭转局势。 京茶是亲自领教过的,池翊音把一手烂牌生生打成了一副好局,甚至差一点就成功杀了他,心脏上那两刀虽然依旧愈合,但直到现在还偶尔隐隐抽痛,像是在提醒着他,他的敌人是谁。 而池翊音刚刚,只是使了个巧劲,用最小的力气,却改变了那个肌肉傻子的落点…… 京茶双手揣兜,纤细的手指下意识的揉着兔子耳朵,烦躁的“啧”了一声。 “谢谢。不过,我能在壁炉旁边坐一坐吗?” 池翊音却无视了所有人探究看向他的视线,从容走向老板娘,在她对面的那张沙发椅上坐了下来,微笑道:“外面的天气真是太冷了,冻得人都快变成冰雕了。” 听到冰雕这两个字,老板娘的脸色变了变,但随即哼了一声:“问那么多,你不是已经坐下来吗?” 她打眼看了看池翊音,本来因为用力而紧绷的身躯也慢慢松懈,向摇椅里躺去,重新盖好了毯子。 老板娘斜了一眼还守在大厅门口的几人,恶声恶气的喊他们要进就赶快进,不要开着门,让热气都散干净了。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火贵,知道在这种鬼地方柴火要多少钱吗。” 老板娘嘟嘟囔囔的,却已经重新准备好了入睡的姿势。 池翊音也借着这个时候打量起了小木楼。 这是一间西式风格的木质大厅,作为旅馆,或许是为了欣赏雪景,一楼大厅留了一整面的落地玻璃,可以轻易的向外看到磅礴巍峨的雪山,风光无限。 但如司机所说,老板娘尤为钟爱壁炉的炉火,守着温暖昏昏欲睡,围绕着壁炉也放着一圈单人沙发椅,旁边的小茶几上还放着茶杯,暖呼呼的茶水飘散着袅袅热气。 除了池翊音以外,还有两人也围绕着壁炉而坐,看到池翊音看向他们时,都友好的向他举了举杯。 “别担心,只要你不吵醒老板娘睡觉,就不会有危险,这里暂时还是安全的。” 其中一人喝了口茶水,指了指摔出去的花臂男,低声道:“那家伙一进来就朝老板娘发脾气,让老板娘赶快给他找保暖的衣物,还拎起老板娘非要让她带自己去房间。看,他惹到了不该惹的人,这就是他的下场。” 那人还不赞同的朝池翊音摇了摇头:“你这样就是太善良了,在游戏场走不远的。” 似乎因为这是个普遍认知的刷分副本,所以玩家们彼此之间没有了殊死搏斗的紧张氛围,也变得稍微友好了起来。 但直播前的观众们:[……哇,他竟然说主播善良耶!] [笑死,我没见过凭借着善良就能通关传说级副本的。] [???兄弟你醒醒!你对你眼前这人是不是有什么误解?这可是A级玩家都关注的人物啊!善良?] 池翊音却没有反驳,只是向那人微微一笑,好像接受了建议。 而绕开窗户之外的地方,放着几个用来装杂物的老式柜子,以及正对着落地窗的一组可容纳六人的大沙发。 沙发上随意放着几张花色温暖的毯子,木地板上也铺着厚厚的地毯,看起来极为温馨。 只有一人坐在宽阔的沙发上,背对着池翊音。 那人仰着头,双臂自然闲适的舒展开来,懒洋洋的搭在沙发靠背上,似乎在欣赏着落地窗外面的雪景。 而在他面前的小茶几上,还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以及一碟点心。 他比任何人都更像是来观光的。 可池翊音注视着那人的背影,却慢慢皱起了眉。 他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不会忘记自己见过的人,而这道背影,让他觉得眼熟。 那人微卷的黑发拢在耳后,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沙发,像是在敲打着什么旋律,而藏蓝色的衬衫,则将他结实有力的肌肉勾勒出鲜明的线条。 如眠龙未醒。 有类似气场的人,池翊音只见过一个。 ——上一次副本里的“马老爷”。 “又见面了,池翊音。” 那人背对着池翊音,却也知道他的到来。他低低笑出声来,磁性慵懒的声线勾得人心发痒。 然后,那人慢慢从沙发上起身,转身看向池翊音。 金棕色的眼眸在温暖的灯光中仿佛有无数光华流转,形成的旋涡几乎要将人拉进那片蜂蜜的海洋中,永不愿离开。 他歪了歪头,笑得漫不经心:“好有缘分,池翊音,没想到这个副本,又要和你一起了——你也是来欣赏雪山的吗?” ……黎司君。 男人的姓名在池翊音心中浮现,让他眸光暗了暗,看向对方的眼神中带上了戒备。 他不相信巧合。 尤其是游戏场这种地方。 “实不相瞒,我更想欣赏你的尸体。” 池翊音微笑,平静的说出可怕的话。 黎司君讶然的挑了挑眉,随即笑了出来:“好啊。” “只要你……做得到。” 那最后一句,沙哑低沉,如同情人间的耳语。 第33章 虽然黎司君一直在笑, 但池翊音却清晰的看到,那双金棕色眼眸中连半分温度也没有,如同神性的悲悯薄凉。 ——他在听你的祈祷哭泣, 听你忏悔绝望,他温柔的给你避风的神殿与怀抱。 却绝不会因你的悲惨而动摇分毫, 冷酷的注视着你, 不会给你丝毫帮助。 池翊音不在乎黎司君对上一次副本持什么样的态度,但是在他看来, 黎司君此人, 极为危险。 他看不透黎司君, 好像这人的身上笼罩着一层纱,模模糊糊却挡住了所有的真相,只给世人留下他自己想让世人看到的那一面。 “马老爷”哪里是去参与副本, 他分明就是找了个最佳观赏座位,近距离欣赏自己感兴趣的戏剧。 池翊音定定的看着不远处向他慵懒微笑的黎司君,半晌, 才重新勾起一个礼节性的浅笑。 “那看来这次旅程,不管是你还是我, 都会很满意了。” 他甚至礼貌的询问道:“如果你有喜欢的死法, 也可以提前告诉我,我会满足你的要求。” 刚一踏进来就听到这话的京茶:……死亡这么人性化的, 还真是不多见。 但京茶很快就发现,被池翊音准备送去死的,竟然正是之前在马家保护过池翊音的“马老爷”。 他在看清黎司君的脸时,下意识抬手碰了碰脖子, 对黎司君之前的威压依旧心有余悸。 即便他那时被池翊音捅了两刀,状态并不好, 但到了他这个层级,却还能单手瞬间制住他的人……不多了。 不仅京茶戒备的看着黎司君,就连大厅中其他人也都察觉到了突如其来的强横压力。 惊人的气势从黎司君身上爆发出来,瞬间席卷了整个大厅,让人在这温暖壁炉旁边,都仿佛置身冰天雪地之间,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甚至直播前的观众们隔着屏幕,都慢慢意识到了不对,就连一直在弹幕里叫嚣渴求着死亡和鲜血的恶意,都悄无声息的闭了嘴,不敢造次。 [这是哪位大人物?光是看直播我都觉得后背毛毛的,连话都不敢说了……] [主播这是什么运气啊?是不是又惹到什么人了?] [和这种人物为敌?嘶,要是我的话,我副本不要了直接跑!太可怕了,根本不想和这种人物出现在同一个空间里。] 只有池翊音依旧平静站在原地,眼眸一眨不眨的注视着黎司君。 明明他才是身处风暴中心的那一个,却好像不受半点影响,惊涛骇浪中依旧沉稳。 黎司君从池翊音的眼眸中看到了他的认真——池翊音没有说谎,也不是在虚张声势。 他是真的在认真思考,怎么才能杀了自己。 黎司君慢悠悠的向池翊音走来,俊容上笑意不改。 在与池翊音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停了脚步,歪了歪头侧眸看向池翊音,轻笑着低语:“那我一定要多试几种死法了——这个副本里,我们会有很长的相处时间,足够我们做很多事了。” 藏蓝色衬衫随着黎司君的动作绷出漂亮的线条,但他并未整齐的扣上衣扣,上面一排数个暗金色扣子敞开,露出他的锁骨和些许胸膛肌肉,好像百无聊赖的贵公子。 所有的权利和财富都已经失去意义,对他而言,再没有值得他在乎的东西。 池翊音感受到从身侧洒过来的温热气息,他皱了皱眉,转眸看向近在咫尺的黎司君。 两人的距离极近,甚至只差一点就会鼻尖相碰,足够他们看清彼此眼眸中的神色。 离得太近了。 池翊音刚皱眉想要退开几步,就听黎司君率先轻笑出声,向后站直了修长身躯。 “池翊音,不要吝啬你的热情,让我看看,你能做到哪一步吧。” 说罢,黎司君就越过池翊音,双手插兜慵懒的穿过大厅,走向木质的楼梯,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内。 直到他离开后的几分钟内,大厅里都没有人说话。 半睡未睡的老板娘睁开了眼,似乎是因为突然安静下来的诡异气氛而惊醒,但她只是冷眼看了圈其他玩家,就又重新闭了眼,整个人裹在毯子里,与NPC无异。 京茶皱眉看着黎司君离开的方向,走到池翊音身边问道:“那是个危险的家伙,你认识他?” 池翊音掀了掀眼睫,似笑非笑的看向京茶,一眼便看破了他的小心思:“对我来说,想杀了我的你也是个危险人物,和他没什么区别。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会和你共享情报?” 本想要趁机套话的京茶:啧,有时候对手太聪明也让人头疼。 但池翊音这句信息量过大的话,还是惊到了另外两个早到一步的玩家。 他们惊讶而隐晦的打量着池翊音,不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人物,怎么一个两个都和他有仇一样? “刚才没来得及介绍,我叫陈叁,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离池翊音最近的一位玩家,率先表达了自己的友好:“在暂居区待时间长了,积分不够了,我就来刷个分,挣够了积分就继续回暂居区吃吃喝喝,没什么大志向哈哈。” 陈叁的意思很明显,他在告诉池翊音——我和你不是竞争关系,不管你想做什么,我不会打扰你,但你也不要来害我。 他虽然不知道池翊音的目的是什么,但光是京茶和黎司君这两位气质卓绝不同的人物,都先后向池翊音表达了自己的敌意,就足够他看得出池翊音也不是寻常玩家。 ——只有大佬才配成为大佬的敌人,衡量一个人价值最准确的,就是他的敌人。 陈叁不认识京茶,但是他是黎司君之后第一个来的,算得上所有人里和黎司君共处一室最久的玩家,他清晰的感受到了来自于对方的压迫力,甚至连上去友好打招呼的勇气都没有,为两人之间天堑般的差距而深深震惊。 可就是这样的黎司君,却与池翊音有来有往,池翊音甚至还能不落下风……这已经足够成为陈叁讨好池翊音的理由了。 即便不是朋友,也绝不能做池翊音的敌人。 比起陈叁,另一位从池翊音刚踏进小木楼的时候,就对他释放出友好信号还不赞同池翊音的“善良”的玩家,则要真诚得多了。 那玩家先是目瞪口呆的看着池翊音,视线在几人之间来回打转,最后主动端着茶杯挪了过来,在池翊音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兄弟。” 他压低了声音向池翊音询问道:“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正常人,啊不是,我的意思是,不是普通人。说实话,你是不是奔着连平雪山的药材来的?” 药材? 池翊音皱了皱眉,抓住了这人话语中的关键字眼。 摇滚男在向他说起这个副本时,并未提到过雪山里的药材,池翊音也下意识的认为旅游业是小镇的经济支柱,没想到雪山里另有天地。 “你不是吗?” 池翊音没有暴露自己,只是不动声色的压低了声音反问。 他笑起来时从容镇定,好像看透了眼前的玩家。 玩家被看得浑身发毛,心虚的咳了一声,凑近了道:“我也算是吧……但其实也没决定好,毕竟雪山那条线一般只有B级以上的玩家会选,我一个C级,就算眼馋药材能换的积分,其实也有点打怵。” “一克药材一两金,就算能换钱,那也得有命花啊。” 那人不赞同的摇了摇头,道:“所以我不是在这纠结着吗,不过想了想,果然还是稳妥为上吧。” “我虽然比不上你们这样的高级别玩家,但比上不足也好歹比下有余,在暂居区住的舒舒服服的,还真没必要拼命。” 那人咂咂嘴,羡慕的看着池翊音,道:“像你们这样的高级别,是不是能把那些药材卖很多钱,连马桶都是金马桶?” 池翊音:“……嗯,厕纸都是金的。” 那人大惊失色,但也很快意识到自己这是被调侃了,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没见过世面,让你见笑了。我叫王乐乐,认识一下,大哥你要是有那安全的路子,能顺便带我发个财,那就再好不过了。” 池翊音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之前因为药材一事而紧绷的神经,也被王乐乐的奇思妙想打散而松懈了下来。 不过他知道,既然王乐乐有过采摘雪山药材的想法,一定提前做过功课。 于是池翊音做出一副要考较王乐乐水平的模样,沉吟了半晌,然后低声问道:“关于雪山药材,你都知道些什么,能做到什么程度?” 王乐乐眼神一亮,被池翊音毫无破绽的表情骗了过去,真以为他是要考考自己然后带自己发财,于是丝毫不敢藏私的全说了出来。 ——高级别玩家么,肯定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知道的肯定比他多,不会故意骗他消息的。 连平雪山在作为旅游景点出名之前,是以盛产一种极其珍贵的药材而闻名的。 相传那种药材生长在雪山深处,只要一点,就可以医死人肉白骨,从前有很多人因此而聚居在雪山下,靠贩卖药材谋利。 但好景不长,药材的生长速度赶不上采摘的速度,很快就灭绝了。 为药材而聚集起来的人们也都失望散去,只剩下一小部分人因为喜欢这里与世无争的环境,留下来定居于此,形成了雪山小镇。 不过在二十多年前,市面上又重新出现了这种药材的身影,人们都说,连平雪山又一次有了药材。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消息最后没有传开,但王乐乐在机缘巧合下得知了这个消息,知道了这个送分副本里,其实还隐藏着一条最为珍贵的雪山线。 “我就说嘛,游戏场不太可能毫无意义的单列出来一个副本,就为了当菩萨给我们刷分的,原来是因为这个。” 王乐乐神神秘秘的道:“你知道以前有一种藏宝的方法,就是把不太值钱的宝物放在外层,这样别人看到宝物心满意足的离开,就会错过里面藏着的真正宝物。估计这个副本就是这么设计的,给点积分打发了大家,大家就看不见隐藏的雪山线。” 池翊音不置可否。 他倒是对雪山药材并不感兴趣,积分对他而言暂时并不值钱——从进入游戏场到现在,他连暂居区都没有亲眼见到过,积分也不过是一串数字。 王乐乐还在那里羡慕的说着药材,池翊音就已经失去了兴趣,挪开了视线。 但当他的余光扫过王乐乐身上时,却顿了顿。 王乐乐的棉衣下面穿着一件工装背带裤,身上还沾着一大块油渍。 看起来,他应该就是那辆工程车的主人。 即便之前池翊音并没有太在乎工程车,但一眼扫过,就已经足够他记住工程车上大致都放了哪些工具。 其中除了最常见的缆绳之外,还有很多登山设备和破冰锤,看来王乐乐在来之前就已经把工具准备得很齐全。 王乐乐本来还想再多说什么,但正好这时,蹲在门口的摇滚男也搀着花臂男一瘸一拐的走过来,王乐乐见人多了,也就闭了嘴。 “大佬,我先把他送楼上去了。” 摇滚男笑嘻嘻的和池翊音打了个招呼,一副把他当主心骨看的模样。 陈叁和王乐乐不知道几人之间的关系,还以为他们三人是一个团队来的,多看了几眼心里又对池翊音有了新的评价。 尤其是王乐乐,更对池翊音是来隐藏线这件事深信不疑。 会选这个副本的,要么是陈叁和王乐乐这种“中产”,要么就是没什么实力想来混分的玩家。但不管是哪一种,他们都不愿意招惹真正的大佬。 陈叁扭过头去,一副自己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的模样,看着大厅里的摆设起劲。 但他忽然看到了什么,眉头皱了起来。 “奇怪。” 陈叁看了眼老板娘,又看了眼摆在壁炉上的一个水晶沙漏,显得有些凝重。 池翊音听到声音也看了过去,朝他扬了扬下颔,示意他说明。 陈叁却回头看向池翊音,严肃道:“那位手臂上有纹身的,是你的队员?那就看好他,别因为他的鲁莽导致大家最后走不出这个副本。” 池翊音看着和之前的友好截然不同的陈叁,也顺着看向了水晶沙漏。 他立刻发现了问题。 沙漏,是静止不动的。 但问题是,沙漏这种东西,是应该自行流动的。要么是时间线出了问题,要么是重力,小木屋现在处于一种极为诡异的状态。 池翊音并没有否认陈叁的猜测,只是做出根本不在乎的口吻,说不就一个沙漏,能有多严重。 陈叁果然被激怒了,咬牙切齿的指着沙漏问池翊音:“你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的吗?” 作为一个没有志向只求活命的玩家,陈叁多次下过【雪山惊魂】副本刷分,可以说他已经对所有的简单任务了如指掌,甚至每一个细节都烂熟于胸。 而每一次他最注重的关键事件,就是在走进小木楼的时候,不要吵醒老板娘。 以及——关注沙漏的流速。 “如果老板娘醒着,沙漏就会停止流动,时间不再走动,副本不开始也就没有结束。” 陈叁的神情凝重且愤怒,没想到花臂男吵醒老板娘竟然会导致这么严重的后果,即便现在老板娘重新睡去,也依旧让沙漏停止了工作。 而当沙漏全部漏完的时候,就是副本开始的时候,也是玩家赶往雪山旅馆的死线。 没能及时赶来的玩家,如果是一直停留在小镇上还好。可如果他们恰好身处雪原……那他们将会永远迷失在雪原之中,最后死在那里。 陈叁倒不在乎其他人的死活,但他唯恐夜长梦多,想要尽快拿到积分离开。 “那他不是做了件好事吗?” 池翊音微笑,看了眼窗户外开始吹刮起的大风:“十一名玩家,现在只到了七名,还有四人在路上。总要留给他们些时间,让他们及时赶来吧?” 陈叁惊愕的看向池翊音,像是在看一件极为可笑之事,没想到还真有人这么善良,救队友也就罢了,怎么对陌生人也充满善意,还顾虑那些人的死活? 他本能的想要嘲讽,但想到京茶和黎司君那样的人物才是池翊音的对手,又只是动了动嘴巴,就作罢了。 池翊音站起身,走到窗户旁向外看去,刚刚微笑着的眉眼平静了下来,没有一丝多余的神情。 他并不是因为善良,只是因为他知道系统的恶意程度。 上一个副本会有死一人减一天的规则,那这一次呢? 从熟肉店老板大叔嘴里说出的小镇故事,可不像是玩家们认为的那样轻松,尤其黎司君这个身份不明的人也在这里…… 如果开局便大量死亡,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况且多年来,小镇上被邀请的人们都死无尸骨,又出现了吉普车司机那样的怪物。 池翊音甚至怀疑,是否死在这个副本里的所有人,不论是小镇原住民还是玩家,都会变成司机那样用碎肉拼凑出来的怪物。 玩家一方死的越多,或许怪物的力量就会相对应增强。 虽然池翊音暂时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自己的猜测,但是以他观察出的系统行事风格来看,系统做得出来这种事。 ——如果他是系统的话,就一定会用这种规则来为难玩家。 【系统,我猜测的对吗?】 池翊音轻笑着,在脑海中询问。 系统:【…………】 已经离开的黎司君,却颇觉有趣的挑了挑眉:“他还学会抢答了。” “你还没有公布规则,他就已经想到了,真聪明。明明只是漏出了一点线索,连提示都算不上,就已经猜到了整个真相。” 黎司君由衷的赞叹道:“看来这一次,也会和上一次一样有趣,不虚此行——我有预感,我会很喜欢这次的雪山之旅。” “不过。” 他歪了歪头,唇边的笑意慢慢失去了温度:“你的规则都能被玩家猜透,是不是过于无能了?给我一个留下你的理由。” 系统:【…………】 什么叫夹板气?这就是了。 但系统别说抗议了,就连愤怒都不敢,只能牟足一股劲埋头苦干。 于是,池翊音立刻就发现,沙漏重新开始了流动。 陈叁倒是松了口气,池翊音却察觉到了异常。 不说沙漏突然流动这件事,让他不得不怀疑起系统对于副本的掌控力到底有多深。 就算有规则,按照系统的行事风格而言,也一定会在规则中寻找空隙,合理合规的达成它想要的局面。 就说沙漏本身。 池翊音并不怀疑陈叁所言,毕竟熟肉店老板也在聊得开心时,善意的提醒过他们,不要吵醒老板娘,这足以为陈叁证明他所言非虚。 但如果沙漏的停止和流动,都与老板娘是否睡醒有关,那刚刚老板娘只醒了一瞬间便重新睡去,又为何沙漏没有立刻重新流动? 反而更像是系统插手,才让沙漏重新开始流动。 池翊音探究的视线落在了老板娘身上。 她整个人都半缩在躺椅里,毯子一直拉到了脸颊旁边,看不清她的整张脸。 老板娘守着壁炉而眠,看起来恬静又温馨。 但池翊音想到的,却是摇滚男故事中的老板娘。 被探长询问的时候,老板娘的第一反应是让探长拿出证据,而不是恐惧。 作为一个普通的旅馆老板娘,在面对如此残酷狰狞的死亡时,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也算得上极为稀少的程度了。 池翊音不知道是否是因为事情发生的时间过于久远,让故事中模糊了对老板娘当时的描述。 但他很清楚,寻常人在看到其他人的死亡时,第一反应绝对是惊恐的。 尤其是当年那样整个死尸被砸得稀巴烂的场景。 他的眸光沉了沉,决定在副本开始之后再探探老板娘的虚实。 “还有十五分钟。” 陈叁注意到了池翊音在看着老板娘,他没想那么多,只当是池翊音在关心那四个还没来的人,便劝道:“放心,如果他们没在路上浪费时间的话,应该能赶上。” 这次副本中,陈叁的初始身份是小镇的交通记录员,他的身份让他除了有那辆破车之外,还让他有了本册子,知道小镇上谁家有车,又一般会在什么时候前往雪山旅馆。 玩家们需要自行寻找车辆赶往旅馆,而巧合的是,陈叁掌握着玩家们所能选择的所有可能性。 好在陈叁并没有想和其他人竞争,否则以他的初始身份来看,他有很大的优势可以给其他玩家使绊子,让他们无法按时抵达雪山旅馆。 但……真的如此吗? 池翊音微笑着向陈叁点头道谢,心里却在想那辆破旧车辆中,分明有三个人存在过的痕迹。 车里的人和小木楼里的人数对不上,唯一的可能性就出在陈叁的车上,而这人一直表现出对副本满不在乎的态度。 好在没有让池翊音等太久。 十分钟后,一辆车在雪原上横冲直撞,冲进了池翊音的视野内。 透过窗户,他能看到不远处激荡被扬起的积雪,以及开得极快以致于歪歪扭扭来回颠簸的车子。 池翊音也是从雪原开过来的,他知道那些积雪下面堆积着厚厚的冰层,同时也有很多岩石被埋在了下面。 如果车辆速度过快,不小心撞到了岩石上,或冰层打滑,甚至会导致翻车事故。 不过这辆车的司机技术还不错,虽然一度飞到了半空中,但好歹跌落下来的时候,在“哐哐!”几声后还是硬生生稳住了车身。 倒是车子,差一点没散架了。 他看到车轮胎都要掉了。 池翊音甚至觉得,对方是不是退休飞行员——或许以前还开过战斗机型。 而离得近些之后,还能听到不断有惨叫惊呼从那辆车里传出来。 “开慢点,慢点!我要吐了,呕!!!” “啊啊啊啊啊你这是开车吗?你这是开飞机!你这样下去我们会死的!” “我有点晕车……” 池翊音:……是该晕车,这速度和地况,也不是一般人能开的出来的。 陈叁也听到了外面的响动,他走过来站在池翊音旁边向外看去,即便不关心他人的死活,也不由得被雪原飞驰的场景看得心中激荡,忍不住真心实意的为对方打气加油起来,像是在看一场紧张的比赛。 “还有三分钟。” 他回头看了眼沙漏,紧张道:“他们要赶快了。” 池翊音微笑不语。 显然,那辆车也已经发现了自己艰难的处境,开始不管不顾的将速度提到了最快,蛮横的直冲向小木楼。 一片雪花激荡,积雪纷纷扬扬从半空中落下,混合着大风吹向窗户,拍打在玻璃上时发出一阵阵声响。 而车子一个漂亮利落的甩尾,也正正好停在了小木楼门前。 车上显然有类似于陈叁一样的老玩家存在,知道死线的具体时间,一点没有浪费时间的一开车门就直冲向小木楼。 池翊音也愿意帮这个举手之劳,走过去打开了大门,等着他们冲进来,为他们节省几秒钟。 同时更是为了先见一见这些后到的玩家们的脸。 如果之前陈叁那辆车上的人数真的出了错,或许这辆车上的玩家数量,会成为对比的证据。 就看这辆车上是不是四人了。 但池翊音很快发现,车子四扇门全部几乎同时打开,四道身影争先恐后的往小木楼跑。 驾驶位下来的男人跑得最快,兔子一样一溜烟就窜了过来,倒也没有愧对于他开车的速度。 “呼!幸好赶上了。” 男人在经过池翊音时,还知道向他道谢。 他看到了池翊音身上的制服,笑嘻嘻的抬手比着眉毛向池翊音敬了个礼:“谢了,阿sir!” 池翊音微笑着向他点点头,没有耽误他进门。 而剩下的三人中,有两人也都快速的跑了过来。 唯独有一道身影,远远的坠在后面,跑得有些吃力。 池翊音定睛看去,却觉得那人的身影有些眼熟。 等遮盖视野的风雪散去时,他忽然发现,那确实是一位熟人。 正是之前在【亲爱的家】里,被削断了的脚的楚越离! 池翊音眼神一凛,心里默默记着秒数,知道现在只有不到两分钟的时间,而楚越离单脚蹦过来的速度,怕是有些艰难。 越是慌乱就越容易出错,楚越离焦急的拄着拐杖单脚蹦向小木楼时,却脚下一个没有踩稳,滑到在了雪层下面的小冰块上。 他摔了一身的雪,冷得一个激灵,艰难的想要爬起来。 但楚越离才刚断脚三天,很显然他在离开副本后刚刚完成治疗,还没有习惯自己这副身躯,做不到灵活。 他尝试了几次,却都一次次重新摔倒在雪地里。 这令楚越离有些绝望,他抬头看向小木楼,不敢相信自己过了八十难,却要在最后一刻失败,死在距离目的地近在咫尺之处。 和楚越离同车的三人倒是在冲进小木楼之后,回身看到了他的窘境。 但大家看了看时间,还是犹豫着没有重新出去,帮楚越离站起来。 时间太近了,马上就是死线,这个时候随便发好心,只会害死自己。 “加油啊兄弟!” 同车的其他人为楚越离打气,想要让他不要放弃。 一分三十六秒。 够用了。 公式和数据在池翊音的视野中被标出,他迅速算出目前的时间和路程,然后将大门交到旁边京茶的手里,让他帮自己守着门。 京茶:“???我不是门童!” 他气急败坏,大骂池翊音,却还是握着门把手,没有将门拍回去。 ——池翊音可是他认定的敌人,一定要由他来亲手杀死对方,让对方输得心服口服才行。以其他的方法取胜,才不是“教皇”屑于去做的。 京茶可还记得池翊音那句夸赞他有格调的话呢。 京茶:绝不能在敌人面前失了格调!要让池翊音这家伙对我心服口服。 池翊音微微一笑,心中了然,却看破不说破。 反正,他的计策已经起作用了不是吗? 人总是会在外人面前有些“偶像包袱”,在其他人夸奖自己之后,就会不忍心打破自己在对方心中优秀的形象,于是不自觉的按照对方夸奖的方向在做,在自己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就已经被对方掌握了主动权,牵走了节奏。 池翊音深谙人心,也就利用了这一点,早早的夸了京茶那一句,反而为自己省去了很多小麻烦。 最起码,不用担心京茶会暗搓搓的捅刀子使坏。 在最终之战到来之前,京茶都可以成为他的助力,被那句“格调”牵制着,努力做他的敌人。 比如现在。 随即,池翊音大跨步跨过大门,走进了雪地中,向楚越离而去。 楚越离已经被雪地冻得发抖,沾了雪花的眼睫也开始让他的视野变得模糊不清。 他甚至有种想要自暴自弃的想法,自嘲般笑着摇了摇头。 上一次副本他就应该死在火车上的,只是因为被池翊音和童姚救了一命,才活到现在。 可能,现在是命运发现了他逃脱了死亡,所以来补上这一次漏洞吧。 也许,他注定就应该死在副本开始之前,现在不过是相同的命运再次上演。 楚越离这样想着,却忽然发现自己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双漂亮考究的手工皮鞋,令他很是眼熟。 他一愣,随即想到了什么,顺着那双鞋慢慢向上看去。 西裤包裹着长腿,制式大衣挺括的衣角飘荡在身后,雪花纷纷落下。 而那人银灰色的发丝和湛蓝的眼眸,像是本就生活在雪山的神明,从下向上看去时,仿佛能够看到那人眼眸中悲悯平静的神性,那目光如此吸引人,让他有种哭出来的冲动。 “池,池先生……” 楚越离鼻头一酸,眼睛已经发红了。 池翊音没有在意对方的想法,他一弯腰,就将楚越离从雪地中打横抱起来,甚至还有心情嘱咐他一句把拐杖带上。 然后他转过身,抱着楚越离沉稳走向大门。 对于楚越离而言如同天堑的几米路程,被池翊音轻而易举的跨过了。 一分零三秒。 池翊音面容无波,心中无声数着的倒计时却一直没有停止。 直到走进小木楼,炉火的暖意扑面而来时,楚越离还有些恍惚不敢置信。 前一分钟他还在绝望,但现在他却已经身处安全之地。 楚越离看到了壁炉上的水晶沙漏,沙子只剩下了最后一点,他成功的卡在最后的时间里,被池翊音救了回来。 “上一次看到你,你也是卡着最后几秒钟。” 池翊音回想起楚越离丢了这只脚的原因,就有些无奈:“这次你怎么还是卡着最后一分钟?” 楚越离有些不好意思,但刚刚脱险还是让他忍不住心脏狂跳,连连向池翊音道谢。 “都怪我有点拖延症,池先生说得对,下次一定改,一定改。” 池翊音将人放到了沙发椅上,当他直起身时,京茶也已经关上了大门。 京茶冷哼一声,面色不快:“下次你再把我当门童试试?” 池翊音忍不住笑了:“那你可是我见过最厉害的门童了。” 京茶:…… “我在骂你,你能不能生气一点!”京茶咬牙切齿。 但不等池翊音开口,本来关上的大门,忽然又发出了一声“吱嘎!”声。 所有人都愣住了,呆呆看向大门。 大门很快被推开,一道身影随之跨了进来。 “幸好赶上了。” 那人长舒了一口气,笑着拍了拍胸膛,极为庆幸。 可众人刚刚放松下来的神经,却再次紧绷起来。 “你是谁?” 四人车的司机戒备的看向后进来的人:“我们车上没你这个人,你从哪冒出来的?” 那人眨了眨眼,无辜又茫然:“啊?我本来也不是和你一辆车来的啊,我自己开的车。” 车? 不对,刚刚楚越离来的这辆四人车,是死线前最后一辆了。 现在只剩下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不可能再有其他车赶上。 池翊音皱眉向窗外望去,除了四人车之外,并无其他车辆,雪原上一片静悄悄的。 而壁炉上,水晶沙漏漏完了最后一点,倒计时归零。 “咚!”的一声,好像大地在颤动。 小木楼外的雪原重置,一切轮胎印和人走过的痕迹都消失不见,白茫茫看不到尽头。 池翊音唇边的笑容渐渐消失,他目光严肃的看向卡在死线前最后进来的这人。 算上这人,就一共有十二名玩家了……系统不会出这种错误。 ——并不存在的第十二人。 第34章 营养液4千加更 在池翊音率先反应过来后, 因为他丝毫不加掩饰的严肃神情,关注着池翊音的几人也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 沉重僵硬的气氛在大厅里蔓延,诡异的安静中, 只剩下炉火烧灼噼里啪啦的声音。 在这样的氛围中,即便最迟钝的人都能察觉到不对。 而导致了这样的转变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池翊音, 齐刷刷的看向站在门后的第十二人。 赶在最后几秒钟进来的这位玩家, 是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他背着双肩包, 穿得一身运动风, 笑起来时还有两个小笑涡。 看起来就不像是危险的人。 大学生也被众人的反应搞得有点懵, 在发现没有人回应自己的笑容时,茫然的向众人看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们……” 大学生挠了挠头, 忐忑不安的先低头看了一圈自己,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们到底在看什么,我有什么问题吗?” 包括楚越离在内后抵达的五人虽然并不清楚, 但其他人却知道,剩下的名额只有四个。 而楚越离四人共乘一辆车, 可以互相为彼此作证, 并且是在其他人注视下抵达的,车子到现在还停在小木楼外。 这四人似乎是没有问题的。 那剩下有可能有问题的, 也就只有大学生一人。 他说自己是开车来的——楚越离等人的车没有在雪原上看到过,池翊音等人在小木楼里也没有看到他的车,窗外也不见他的车在哪。 他说自己是多次进这个副本的老玩家——但即便是陈叁这样惯常靠这个副本刷分的,在看不到水晶沙漏的情况下, 也做不到对死线的确切时间掌握到秒。 大学生却做到了,赶在最后几秒险险进门。 并且最关键的是, 他独身一人,所说的所有事情都没有人为他作证。 被众人围绕在中间的大学生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就像是被猫围住了的仓鼠,可怜巴巴的看起来极为真诚。 “你们不能因为我没有证人就怀疑我啊。” 大学生急急为自己辩解:“这次副本里,我的身份是小镇送报员,我的背包和车里还有今天的报纸。我有明确的身份,我是这次被邀请的人之一。” “那你知道这次副本一共几名玩家吗?” “十一位。” 陈叁冷笑,环指众人:“算上你,在旅馆的玩家一共十二人。” 大学生这回彻底傻眼了。 “怎么可能……” 他不可置信的喃喃着,显然也明白了众人为何对他多有忌惮。 “我的邀请函。” 大学生咽了口唾沫,抖着手从自己怀里掏出了红信封,展示给大家看:“我是有邀请函的,编号十,在十一人之列!” 一般而言,红信封里会写有系统对玩家的提示,玩家不会轻易将信封示人。 但现在大学生也不顾上保密了——再不证明身份,他怕是要被所有人一起怀疑,合力扔出小木楼了。 甚至,有可能引发所有人的怀疑,激起系统自动上线投票系统,将他投死出去。 大学生咽了口唾沫,面对众人的疑问知无不言,态度好得不行。 “知道死线是因为我以前进过副本,这次还是送报员,报纸上有天气预报,说明了雪原会迎来暴风雪的确切时间。” 大学生可怜兮兮的道:“我好歹也是C级玩家,又下了这副本这么多次,肯定会注意这种信息啊,我敢肯定,死线时的雪原重置更新,在小镇原住民看来就是暴风雪。” “我出小镇的时候被邻居NPC拉去拜托事情,所以才会来晚了,一路狂飚车速才赶上死线。” “你一直都提到你有一辆车。” 池翊音指了指窗外,开口询问道:“那现在,把你的车指给我看。” 小木楼外面,只停着五辆车。 除了先于池翊音的三辆车,以及他自己的这一辆外,就是楚越离搭乘的这一辆。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大学生也恍然被池翊音点醒,连忙凑到窗前往外看。 其余人都觉得这是大学生要露馅的时候,他却雀跃的欢呼了一声,手指激动的指着玻璃:“终于能证明我的身份了!” “你们是不是就因为没有车,才一直怀疑我的?” 大学生理直气壮的指着外面道:“那不就是吗。” 众人疑惑的顺着大学生指着的方向看去,却惊讶的发现,刚刚还空无一物的雪地上,竟然真的多了一辆车。 车上面喷涂着报纸名称,也和大学生说的情况吻合。 可问题是……他们刚刚看的时候,这辆车还根本不在这里,简直像是凭空出现一样。 没有人看到这辆车驶来的画面,而现在小木楼外的雪原重置,一切轮胎印都消失,也无法通过轮胎印来证明这辆车驾驶的完全过程。 即便大学生证明了自己,众人也依旧一脸凝重,没有因此而放松下来。 “本来只有十一人,多了一个,谁知道会是什么东西,鬼吗?” 陈叁冷哼一声,不快的看着大学生:“干脆就把他扔出去,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有人想要求情,陈叁只反问:“你想要半夜睡着的时候被人杀?我不想,这么简单的副本,不要因为你自己的一厢情愿而玩成地狱级的。” 这话一出,本来想为大学生说话的四人车驾驶位玩家也沉默了。 会选这个副本的,一般都是看中了它“送分菩萨”称号,来这里薅系统的羊毛赚积分的,已经来过很多次了。 大家都很清楚,这个副本虽然并不难通关,但还是有长达七天的时长的。 只要安静过完这七天,不太过倒霉的触发难到离谱的任务,时间一到就能拿着积分回暂居区。 而陈叁的话,也刚好说中了大家的心理。 谁都不愿意在睡觉的时候,还防备着混进玩家中的不明生物。 陈叁见大家不说话了,也向大学生走去,作势要开门把他扔出去。 大学生惊恐的瞪大了眼睛拼命辩解。 混乱的场面中,有人不忍,有人毫不在意。 但“砰!”的一声响,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刚刚的吵闹也戛然而止。 池翊音一手拍在门板上,制止了陈叁开门的举动。 “既然是好不容易越过死线进来的,那就留在这吧。” 池翊音掀了掀眼睫,微笑着看向陈叁:“你说呢?” 陈叁惊愕:“可他是……” “如果不是他,而是别人呢?或者,现在对扔了他最积极的你,也最有可能是根本不应该存在的第十二人。” 池翊音平静道:“按照你的逻辑,我也可以把你扔出去。” “疯了,真是疯了!” 陈叁瞪大了眼睛看着池翊音:“你是爱心多得没地方放了吗?在游戏场这种地方讲善良了?这么关心别人,你怎么不出去!” 因为十二人已成事实,就算不想承认,也无法通过扔出去一人这种逃避一样的举动,来否认事实。 池翊音很清楚,留着大学生,所有人都在场的情况下,或许还能从大学生这里获取些线索,指向真正不应该存在的那个人。 但如果大学生扔出去死亡……就算剩下的十一人中,有人说了谎,把自己做的事推给大学生,也死无对证,无法再验证真伪。 到那时,才是最糟糕的情况。 并且在池翊音看来,现在根本就不是十二个人,而是十四个人。 他没有忘记,陈叁车上分明有三个人存在过的痕迹,却有两人不知去向,陈叁也说自己是一人开车前来,没有提及另外两人。 不知是在故意遮掩,还是其他原因。 而且根据大学生自己所说,他是最后一个离开小镇的玩家,那他的时间和所见就可以成为关键性的卡线证据,可以帮助池翊音拼凑上思维的碎片,指认真正的第十二人。 但池翊音只是从容面对陈叁的指责,却没有解释的想法。 “既然你心有顾虑,那干脆按照你的想法,我们来投票吧。” 池翊音微笑:“如果一定要投出去一人,我选你——你敢发起投票吗?” 陈叁刚头脑一热冲动说“投就投”,却忽然看到王乐乐主动走到了池翊音背后站定。 他惊愕的环顾客厅,这才发现,竟然所有人都在不知不觉中站在了池翊音那一边,沉默的呈现支持的态度,好像不管池翊音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会跟随。 楚越离就不说了,他是池翊音救回来的。 王乐乐指望着池翊音“大佬”带他发财,车上四人组其他三人出于对楚越离的愧疚,也是因为池翊音的出手帮助,也站在了池翊音那一边。 再加上还在楼上没有下来的花臂男和摇滚男…… 陈叁粗略一算,才惊觉竟然已经有大半的人,站在了池翊音的阵营里。 这种情况下如果发起投票,只会是池翊音胜出。 他咬了咬牙,不甘心的看向京茶:“你不是他的敌人吗?你就没什么看法?” “看什么?” 京茶没好气的冲陈叁翻了个白眼:“看你人菜多作怪?池翊音有当我敌人的资格,你有什么?” “垃圾也妄想操控我的想法?” 京茶冷哼一声,阴冷的声音中带着危险的气息:“找死!” 兔子应声抬头,血红色的眼珠死死盯住了陈叁,尖牙隐约。 只要京茶一声令下,它们就会立刻扑向陈叁,将他撕个粉碎。 陈叁被京茶的眼神骇得下意识后退了两步,随即在众人沉默的注视下,只能恨恨的磨了磨牙:“那等这人真的害你们的时候,你们别后悔!” 他看了眼池翊音,就算不甘但最后也没敢说什么,只哼了一声就赌气的转身离开。 王乐乐也立刻把被吓得腿软的大学生搀了起来。 “谢,谢谢。” 大学生也很清楚是谁救了自己,立刻感激的向池翊音鞠了一躬,又向王乐乐道了谢。 王乐乐一副老好人的形象,把大学生搀扶到了楚越离旁边的沙发上。 “既然副本常规配置都是十一人,那这次多了一人,确实需要查清楚,到底是随机或系统的问题,还是真的有东西潜了进来。” 池翊音环视众人,平静提议:“既然这样,那我们就来一一核验身份吧,如果真的有人身份有问题,那他一定会有与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 “是要看信封吗?” 有人犹豫道:“这个就不太好了吧,毕竟信封里有个人的所有信息,不方便被其他人和直播间看。” 其他人也都点了点头,虽然没说话,但也是一个意思。 就如系统最开始提醒过池翊音的,幸存者编号绝不可以外泄。 除此之外,幸存者本身的私人信息暴露越多,就越容易引来麻烦。 毕竟游戏场人员众多,你无法保证自己下一次副本里的竞争对手,不是你以前的观众。 被人掌握了信息,就如同被提前占据了优势。 池翊音无声的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也了然了红信封的重要性。 于是他换了个提议,微笑道:“不需要各位透露个人信息,只需要给出与本次副本相关的信息就可以。” “我相信在所有人中,一定会有和其他人不同的存在。” 有了展示红信封泄露隐私的想法在前,众人的接受度已经在无形中被拔高了很多。现在乍一听到池翊音说只需要口述,竟然都松了口气,觉得这样比设想中要好很多,可以被接受。 于是众人也都一一开口,介绍起自己的身份来。 尤其是最后到的这五人。 “楚越离,初始身份为小镇自闭症居民。” “阿麦,初始身份是自驾游游客。” 四人车的司机潇洒取下墨镜,笑嘻嘻的指了指窗外的车:“车就是我的证明。” 随着众人一一自我介绍,池翊音却眉头一跳,慢慢意识到了一件事。 ……唯独他,没有初始身份。 他看过红信封,但是上面只说他接到了邀请,时隔多年重新回到雪山旅馆,却没有提及过他的初始身份。 池翊音亲口向所有人说,不应该存在的第十二人,会有与所有人都不同的地方。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与所有人都不同的人……会是他自己。 现在仔细回想的话,确实,他与所有玩家进入副本的方式都不同。 他没有在上车之前的记忆,没有出现在小镇上,从一开始就不像其他玩家一样需要自己寻找去往雪山旅馆的方式。 池翊音之前以为,这是系统因为他没有进暂居区而对他的补偿。 现在他才发现,这根本就是系统早早为他挖的坑。 在他摸清系统的行事风格之时,系统又何尝没有在观察他? 恐怕系统分明就是知道,以池翊音的性格,他一定能够猜出第十二人的特征,并且更愿意将主控权掌握在自己手里,率先找出这位第十二人的身份。 所以,系统设了陷阱,等他自己主动跳进去。 池翊音甚至可以想到,如果他真的因为自己的提议,而亲手把自己坑死……那种绝望和悔恨,才是恶意的系统最想要看到的局面。 在想通的瞬间,池翊音的眸光猛地阴沉了下来。 可现在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所有在大厅里的人,都已经渐次说完了自己的情况,慢慢将视线转向了池翊音。 “你呢?你的初始身份是什么?” 楚越离和京茶,也都好奇的看向池翊音。 数道视线齐齐向池翊音射来,从四面八方将他团团围住,犹如射向他的一把把利剑,几乎要将他戳出血窟窿。 池翊音上下滚了滚喉结。 第35章 面对所有人看过来的视线, 池翊音从容不迫,微笑着的平和俊容令旁人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违和感,看不透他此刻内心的真正所想。 直播间里鸦雀无声, 几乎所有观众都屏住呼吸,紧张的看着屏幕, 不知道池翊音到底要如何应对现在的局面, 摆脱所有人的怀疑。 有人在为池翊音祈祷,也有人雀跃着等待死亡降临, 空气中有涟漪一圈圈荡开, 马玉泽的身影隐隐显现, 担忧的看向池翊音。 在只有池翊音能看到的角度,她无声的向他做着口型,想要出手先发制人,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掌控局势。 池翊音却微笑着小幅度摇头,制止了马玉泽的想法。 撕破脸用武力解决,终究是下策, 一旦动手,就等于主动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 那会失去他精心筹划的优势。 不到山穷水尽, 没有使用的必要。 况且……谁说被逼到绝境了? 主动权,从来都掌握在他手里——无论系统怎样想要坑杀他, 以为它已经了解他的性格行事,都不过是系统自以为是的妄想而已。 在众人的注视下,池翊音缓缓开口,从容向所有人介绍自己。 “池翊音, 初始身份是……” 池翊音微笑,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大衣:“小镇的探员。” 可怜的年轻探员布莱恩·鲁特, 早已经被怪物司机杀死,被扔在后备箱里的尸体也在燃烧的汽车中尸骨无存。 而在同车的两人眼中,池翊音从一开始就在车上昏睡,他们并不清楚池翊音的真实身份,也没有看到后备箱里的尸体。 除了池翊音自己,没有人再会知道具体的情况。 于是,他靠着这件本来用来御寒的大衣,顺理成章顶替了探员的身份。 就算那两人发觉不对,池翊音也有办法让他们开不了口,就算说话,也不会有人相信他们。 他既然能救那两人一命,自然也能拿走他们的性命。 ——只要有这个必要。 池翊音垂眸浅笑,短短瞬息,心中已做好万全的准备。 【系统,你想要借其他玩家的手杀了我?】 池翊音笑意吟吟,却阴沉寒冷:【这局牌桌,你还没有资格坐在我对面。想要我的命,也要先问问自己配不配。】 系统默然无语,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 而直播前的众人:[嗯???] [他什么时候是小镇探员了,是我看漏了吗?] [不对吧……我记得主播在吉普车爆炸之前,还特意看了眼后备箱,那个才是探员吧?主播看证件的时候我瞥了一眼,是个叫布莱恩的年轻人——反正不是主播。] [……草!!我懂了,主播根本没有初始身份,他顶替了探员的身份,把车上的死人当做自己,偷天换日!] [傻眼了,还能这么玩?大佬操作,恐怖如斯。] [嘶!完了,现场的人根本意识不到这件事,醒醒!你们被骗了!被主播骗了怎么还一副感谢他的模样!] [我们是上帝视角,一直在关注主播的一举一动,但现场的人看不到啊。唉,心疼和主播一个副本的人。] 场外的观众们急得恨不得冲进副本,剧烈摇晃众人让众人醒醒,看清眼前这个优雅绅士皮囊下的诡计谎言。 而众人看了看态度从容自然的池翊音,不疑有他,挪开了视线。 “看来第十二人并不在我们中间。” 有人纳闷的抬头看向楼梯的方向:“难道,在前面几个到的人里?” 在场的人中,要么被池翊音出于各种目的救过,要么有求于他。京茶更是先用特殊手段确定了池翊音会进入这个副本,才在定位后跟随进入。 对于池翊音的身份,所有人深信不疑,即便是将池翊音视作死敌的京茶,也早已在潜移默化中认可了他的的判断力,对他做出的结论很是信任。 现在在所有人当中,池翊音更是隐隐有被视为意见领袖的趋势,从他口中说出的话,会令众人信服。 但……如果被信任的这个人,故意说了有利于自己的谎言,诱导所有人的思维偏离正常航线,向着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呢? 池翊音没有第一时间出声,只是平静的坐在一旁,看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 这场注定不会有结果的讨论,很快就结束于无人发言的安静。 慢慢开始有人转而看向池翊音:“池先生,你觉得呢?” 池翊音轻笑。 大多数人都有思维上的惰性,习惯了听从一个声音,用别人的思考充做自己的思考,好像这样就能遮蔽自己大脑空空的事实。比起自己的想法,他们更依赖于被自己所信任之人的想法,认为那样才是正确的。 被人代替思考久了,就很难再适应独自思考的艰难。 池翊音并不喜欢愚蠢的人。 不过在这种时候,他并不讨厌这种惰性——有利于他不是吗? “之前陈叁在的时候,我没有说。” 池翊音缓缓开口,道:“我在他的车里,发现了不太对劲的事情。” 众人讶然,但大部分人都表现出了惯性的理所当然,表情上仿佛在说:看吧,问池翊音一定没错,他能看到我没有注意的东西。 池翊音将自己在陈叁车里的发现重新用语言包装,按照有利于自己的方向讲述给众人听,无声无息的引导众人怀疑陈叁,认为第十二人应该是陈叁。 ——或者陈叁是知情人。 “对啊!如果陈叁没问题的话,他为什么要隐瞒车上人数的事。” 有人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之前想要咬死最后一个进来的送报员呢,就是想死无对证呗?这样他就可以保护自己,或者是朋友,没有人再知道到底谁是第十二人了。” 池翊音点点头,看向王乐乐:“在我来之前,你就已经到了,你有注意到陈叁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举动吗?” 王乐乐摇头,遗憾的道:“我是在他之后来的,在此之前他做了什么,我并不清楚。” “不过,在我到这里之后,我们就在大厅烧了水,一起泡了茶在闲聊暖身体,我看到的时候,陈叁好像没什么特殊举动。” 王乐乐这番话看似在为陈叁作证明,却反而成为了陈叁有问题的证据,在池翊音的有意引导下,令众人对陈叁的怀疑更盛。 “中间到的人,很难做什么手脚吧?毕竟旁边有人,做什么都被人看着,肯定碍手碍脚的不好发挥。” 有人提出了自己的质疑:“这样一来,就剩下前后两端的人有发挥的空间。如果不是最后一个到的卖报员,那会不会是第一个来的陈叁?” 众人下意识的看向池翊音。 池翊音像是也刚想到这一层一样,做出了沉思状,似乎是在思考这样的合理性。 “我在想,如果有第十二人,那他混进我们当中的目的会是什么?” 池翊音沉吟道:“杀人?求财?还是有别的什么事情,我们暂时还不清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的目的不可以暴露在人前,否则就会失败。” 真正的第十二人有什么目的? ——他什么目的也没有,最想找个地方好好睡觉休息,却被系统坑进了副本。 见池翊音这样的态度,立刻就有人附和道:“没错,不管第十二人想做什么,他一定要避着人。陈叁之前做过什么,根本没人知道。” “他刚才反应那么激烈,果然是像池先生说的,想要把嫌疑转嫁到卖报员身上吧?” “幸好有池先生在,不然就被他得手了,太惊险了,这人果然阴险。” 池翊音似乎什么都没说,却什么都说了。 他的话语中没有直接指责陈叁的地方,却正是因此才更令所有人信服,在他的思考之上自然而然的怀疑起了陈叁。 ——人很难承认自己有思维上的惰性,比起别人主动告知的“真相”,他们更容易信任自己“思考”得出的结论,于是连视线也被思维操控,只看得到自己想看到的事实,而忽略掉了所有对自己的结论不利之处。 即便他们并未意识到,自己的“思考”,其实是建立在其他人有意给出的地基之上。 讨论至此,已成定局。 在场的人除了池翊音,都已经或多或少对陈叁有了疑心,认为陈叁就是那个心怀不轨之人。 就算京茶还是觉得陈叁没什么动机,但他虽然拿不出陈叁是第十二人的证据,却也找不到陈叁不是的理由。 池翊音看着眼前热切讨论的场景,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所以说啊,当集体讨论的时候,最好还是不要缺席。 你不会想知道,在自己缺席的时候,会被其他人怎么对待思考,会被安上怎样的身份。 在怀疑的种子没有落进土地之前,最好不要让它有生根发芽的环境,否则……就很难再扳回局面了。 比如陈叁现在的处境。 池翊音抬眸,看向陈叁离开的方向。 而再无他人的房间中,池翊音俊美沉静的侧颜出现在空气中,一举一动都被注视着。 黎司君长腿交叠坐在椅子上,他抬眸看着投映在空气中的屏幕,视野里只剩下了池翊音一人的身影。 慢慢的,他咧开唇勾起了一个笑容,金棕色眼眸中眸光涟涟波动。 黎司君仰头向后,低低的笑出声,随即笑声越来越大,舒畅而愉快。 “他真的很棒,不是吗?不管你给他挖的是什么坑,他都能躲避并跳过去,化险为夷,甚至将劣势转化成了自己的优势。” 他有一搭没一搭拍着骨节分明的手掌,在为池翊音的逃过一劫而鼓掌庆贺。 ——即便设下陷阱的,根本就是他自己。 “不过,令我失望的是你啊。” 黎司君歪了歪头,轻笑着向身边的空气道:“如果只能做到这种程度的话,你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吗?亲爱的池翊音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你有,取他性命的资格吗?” 系统瑟瑟不敢言语,想要把自己深深埋进土里逃避。 黎司君顿觉无趣,懒洋洋的挥了挥手:“滚。” 空气瞬间波动,什么东西从房间里抽离消失。 黎司君抬眸,继续注视着屏幕中的池翊音,屏幕中笑得风轻云淡的人令他移不开眼。 在他身边,随意放着一封拆开的红信封。 而那红信封上的编号…… 是零三。 一楼大厅中。 不知是否是巧合,在众人有了结论的同时,老板娘也恰好醒来。 她拎着毯子从摇椅上起身,懒洋洋伸了个懒腰,对大厅内刚刚发生过的争吵,甚至差一点现场杀人的事情恍若未闻。 而随着老板娘的动作,众人也暂时放下了陈叁的事,都向她看去。 “既然所有人都来齐了,那就各自找房间入住吧,看我干什么?” 老板娘莫名其妙的回望众人,然后才恍然:“你们该不会觉得,我这里是酒店式服务吧?” 她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道:“想要什么就自己去找,自助式住宿,爱住不住,不住滚。我这倒霉旅馆年年办邀请会,你们该不会是以为我乐意?” 老板娘言简意赅的给所有人大致介绍了旅馆的布局。 一楼除了壁炉客厅和咖啡台之外,往深走就是老板娘的房间,旁边还有一间为旅馆工作人员准备的房间,但现在已经闲置,早已经上锁多年。 而不远处就是厨房,厨房后面是柴房,除了老板娘每天定期去查看柴火情况以外,没有人会靠近柴房。 至于二楼三楼,则是每层六间房,一共十二间。 在二楼转角处的小房间里,放着旅馆所有的被子和备用御寒的衣物。老板娘告诉众人,如果有需要可以自行去取用,这也是那位发出邀请的人早早付过钱的。 “厨房里什么食材都有,镇上七天到半个月送一次补给,你们想要吃什么就要靠自己了,别都指望着我。” 老板娘抬手看了眼时间,道:“不过,我每逢八的整数会做自己的饭,如果你们在这段时间下楼,或许我看心情,也会顺便带上你那份。” 说着,她就嘟囔着壁炉的火怎么不旺了,晃悠着准备往后面的柴房走。 “对了,有一件事忘了说。” 老板娘忽然想起了什么,顿住脚转身看向众人:“三楼尽头的房间,住着一位常年在这里的熟客,那位先生喜静,你们不要去打扰他,否则他会很生气。” 池翊音皱了皱眉,觉得老板娘的话让他有种违和感。 喜静的熟客? 按照熟肉店大叔的说法,镇上每年一次都会在雪山旅馆死亡十一人。如果是经常来镇上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熟客就更是如此。 那位不管什么身份的先生,在邀请事件发生的时候住在旅馆,何异于与死亡擦肩而过,近距离观赏十一人的死亡? 这可不像寻常人会做出的选择。 不过,池翊音还是留心了老板娘对那位熟客的描述。 他立刻意识到,这是老板娘在向他们说明规则——不要惊扰那位熟客,否则,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就如熟食店大叔提醒他们不要吵醒老板娘一样。 一旦老板娘被吵醒,时间就会暂时停止,这也同样是副本隐藏的规则之一。 如果玩家没能顺利触发副本中的原住民们给出规则提示,恐怕就会产生不好的结局。如果忽略,就会像花臂男那样,直接被规则杀死。 池翊音本想再多询问下有关那位熟客的事情,他知道那些情报中很可能会隐藏着关于此次副本的规则。 但老板娘并不愿意多提及那位熟客,只是在嘱咐完众人后,就自顾自的离开了客厅。 好像多年来反反复复的死亡,已经让她麻木。 镇上的居民们都已经绝望认命,放弃抵抗和探究真相,更何况更近距离看到死亡的老板娘? 对她而言,只要旅馆还开一天,她就必须要迎来被邀请者,又亲眼目睹他们悲惨狰狞的死相,重复的地狱永无止境。 池翊音看着老板娘的背影,浅浅叹息了一声。 不管是小镇上的居民,还是玩家们的情报中,从来都不会过多提及老板娘,没有人在意过她是否愿意继续这反复循环的地狱,不在乎她是否也曾畏惧恐慌。 她其实也是受害者之一啊,与那每年十一人没有区别。 但也就是因此多看老板娘的这几眼,让池翊音慢慢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皱起了眉头。 第一次邀请函事件是什么时候来着? 时隔多年,老板娘为何看起来还像是三十左右的年龄? 第36章 “等等, 只有十二间房,还有一间已经有熟客住了。” 有人惊诧道:“那我们现在有十二个人啊,不就相当于少了一个房间吗!” 第十二人的存在带来了新的问题, 众人都慢慢反应了过来,随即好几人都神色不太自然的看了其他人一眼, 然后快步走向楼梯。 很多人只是来刷个积分, 到点走人,并不想节外生枝。 这个副本从来没有过多出玩家的情况, 不管是玩家们还是观众, 没有人清楚如果没有房间会发生什么。 但他们也不想亲身体验。 池翊音扫了那些人一眼, 并没有加入他们,而是向着老板娘离开的方向迈开长腿。 ——陈叁和老板娘走的,是同一个方向。 柴房。 陈叁离开客厅时的场景被池翊音从记忆中调出来, 一帧一帧慢放,想要找出这巧合中的原因。 寻常人在愤而离场的时候,会选择往何处去? 家, 或者能报复其他人的地方。 陈叁是老玩家了,他自己亲口说在这个副本中反复刷分, 必然对这里极为熟悉。他虽然表现得没有竞争力, 主动向池翊音示好,不想惹上是非。 但从他对待大学生的态度来看, 他绝非任人捏圆搓扁的性格,甚至隐隐有掌控欲和极强的自尊心。 池翊音并不觉得,这种性格的陈叁会在生气的时候去厨房找吃食。 除非,他知道柴房里有什么——能保证他自己的命, 或者,可以报复其他人。 老板娘似乎注意到了池翊音跟了上来, 她在走廊的尽头顿了顿脚步,但随即立刻重新走动,转弯拐进了柴房。 消失在了池翊音的视野中。 他皱了皱眉,立刻就想疾步追上去。 但从后面伸来的一只手,拽住了池翊音的手臂。 他下意识反击,使了个巧劲挣脱手臂,拍开对方的手,然后迅速目光凌厉的回身看去。 却是王乐乐。 他的手背已经被拍红了,有些吃惊的站在原地,似乎是没想到池翊音会反应如此敏捷。 王乐乐愣了愣,才重新找回自己的舌头:“大佬,你不去抢房间吗?后面是柴房……” 池翊音没有时间听他说完,立刻转身重新追向老板娘。 但当他转过拐角之后,木制走廊上已经空荡荡没有了人影,通往厨房柴房的大门紧闭,就连门前挂着的风铃也静悄悄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好像根本就没有人走进过那里。 他没有放松戒备,而是借着从客厅隐约透过来的光,轻盈而不发出一点声音的向厨房走去,手落在门把手上,慢慢向前推去。 “吱嘎——” 老旧的木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光线一寸寸透过来,厨房里的情况也随之展现在池翊音眼前。 厨房里炉火烧得正旺盛,暖意扑面而来的同时,肉食的香气也被热度烘托得更加勾人食欲。 木制的壁橱早已经被烟火和油星熏烤得油亮红黑,似乎是因为地处雪山无法及时得到供给的缘故,厨房里囤积着满满当当的食物,将本来宽阔的场地塞得拥簇。但食材分门别类摆放,玻璃瓶瓶罐罐里放满五颜六色的调料食物,看得出厨房的主人经常悉心打理这里,却并不凌乱,反而有种温馨的安全感。 熟食店大叔站在厨房料理台前,他身前摆放着他带来的那一箱熟肉,有些已经被切割好,有些还没有打开包装。而他手里拿着刀,看来他从消失在池翊音眼前之后,就一直在这里处理食物。 但更加吸引池翊音的,却是隔着一张长桌站在大叔对面的陈叁。 他横眉立目,神情激动的双手向大叔比比划划着什么,似乎是两人起了争执。 大叔的神情也并不好看,眉眼间还有些残留的怒气和委屈。 木门的摩擦声响起,两人全都下意识闭了嘴,回头看向池翊音。 陈叁吃了一惊:“你怎么跑后面来了?” 大叔本来还想继续争执什么,但看有其他人过来,也把话吞了下去,他哼了一声,不快的擦了擦手上的油就想要解开围裙离开厨房。 但就在他刚走出一步的时候,却猛地惊恐的睁大的眼睛,僵在了原地。 大叔正对着池翊音,让他得以看清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是怎样的恐惧和扭曲。 池翊音先是莫名其妙的皱了下眉,不明白大叔为什么看见自己会有这样的反应。 但很快他就发现,不是因为他。 大叔整个人都在颤抖,肌肉却根本不听使唤一样,他衣服下的皮肉不断的凸起凹陷,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的皮肤下面游动。 甚至就连他的脸都在剧烈变形,像是昆虫在他的皮肤下面挣扎着,想要破开血肉出来。 大叔汗如雨下,几乎是一瞬间就打湿了他的衣服,汗水顺着他的下巴成绺流淌,像个忘了关的水龙头。 池翊音却很清楚,即便厨房里温度较高,但这种出汗速度……对方很快就会脱水而死。 陈叁看到了池翊音严肃的目光,他心里泛着嘀咕顺池翊音的目光回身看去,却也在看清大叔的情况后心里一惊。 “喂!你……” 但连陈叁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大叔的情况急转直下。 他身上渗出的汗水开始迅速变粉,加深,变红,染红了全身……那哪里是汗水,分明就是血水! 就连那张满是皱纹苍老的脸都被血水覆盖,因为痛苦而扭曲的五官在蜿蜒流淌的血液之下,显得尤为狰狞可怖,不似人脸。 大叔拼了命的颤抖着伸出手,想要伸向池翊音,向他求助。 可最终他却只是随着一声从喉咙中挤出的惨叫,整个人像是被寸寸碾断骨头一般,在“咔嚓”、“咔嚓!”声里,像一根橡皮糖一样扭曲成诡异的弧度。 “啊啊啊啊啊啊——!!!” 大叔的异变让池翊音顿住了脚步,没有再向厨房里走一步。 而王乐乐也已经跟着走到了池翊音身后,他刚想问什么,就被大叔的惨叫吓了一跳,然后看清了厨房里的诡异情形。 还在客厅里闲聊的众人也被惨叫声惊到。 京茶率先反应过来,立刻转身循声冲向厨房,同时他一伸手就将怀里的兔子扔了出去,兔子落地的瞬间便跑得无影无踪。 同一时间,池翊音察觉到一股微风扑向自己,本来全神贯注观察着大叔的他立刻下意识反手一掏,修长的手掌准确无误的在空中抓住了冲向他的东西。 一团毛茸茸塞进了他的手心里。 池翊音皱了皱眉,偏头看去时,就发现自己拎着的竟然是一只黑兔子,红眼珠错愕的看着他没想到会被他捉到,同时也抑制了兔子暴涨变成怪物的进程,卡在中间变成了一只毛乎乎的大兔子。 就在这时,大叔在惨叫声中整个人炸成了一团模糊血肉,向四面八方飞溅而去。 池翊音反应迅速,立刻将兔子拎到自己身前,挡住了溅过来的血肉。 兔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甩过来的肠子挂在了长耳朵上,皮毛全沾上了腥臭的血液,原本的可爱变成了可怖。 兔子懵了。 正巧看到大叔炸开的那一幕的京茶瞳孔紧缩。 王乐乐整个人傻在了原地,颤抖着抬起手指向厨房里。 包括陈叁在内的整个厨房都遭了殃,到处都是飞溅的血液碎肉,甚至大叔的眼珠骨碌碌的顺着地板滚过来,停在了池翊音脚下,僵直的仰视盯着众人。 腥臭的气息弥漫,被热气烘托得更加作呕,像是用微波炉加热了尸体腐肉的味道,再也没有了之前的食物香气。 气味到达阈值,触发了厨房内外所有玩家的直播间规则,“贴心”的打开了气味通道,让直播前的观众们也能身临其境,闻到现在厨房里的味道。 [……呕!!!系统你做个人吧!] [我踏马,我还以为粪坑炸了!] [卧槽,我在吃饭啊!特么直接被恶心吐了。] [恍惚让我回到了以前在B级副本里从万人血坑里逃生的时候,那是我曾经的青春,有点怀念啊。] [我是听说这个直播间有乐子看,但我没想到是这种乐子啊!过头了过头了,差不多就可以了。] [哈哈哈哈哈哈!刺激,死得好!] 直播间里弹幕激烈,但现场却是一片寂静。 离得最近的陈叁,已经被兜头泼下的血水浇成了个血人,他的头发上还沾着碎肉沫,人已经傻了,愣愣的看着大叔刚刚站着的地方回不过神来。 而站在厨房门口的两人以及后赶来的京茶,也陷入了沉默中。 谁都没有想过,会突然发生这种事。 更重要的是……没人知道大叔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即便是最先赶到厨房,看到过大叔还完好活着模样的池翊音,也不知道这其中到底出现了什么变故。 但是他立刻就联想到了之前那辆车上的司机。 虽然他看到的并不是司机炸开的模样,但司机重伤时,也是散开成了一团不成人形的碎肉,与眼前大叔炸开后的模样很是相似。 池翊音想起了摇滚男说过的故事。 当年的邀请函事件,那些没有赴约的人,都被砸成了一团模糊的血肉,随后尸体不知所踪。 就在池翊音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的瞬间,厨房里再次出现了变化。 地面上的那些碎肉,竟然像是还有生命一样,缓缓蠕动了起来,努力向中间聚拢,好像千万条红色的蛆虫,逐渐堆积成一座碎肉小山,而一个人形,慢慢从碎肉小山中显现出来。 它站在满地血水中,自己也在向下滴答流淌着血液。血红色的模糊五官看起来并不像大叔,反而像是个年轻人的模样。 它缓缓向前两步,伸手指向池翊音的方向,似乎想要对他说什么。 可下一秒,“哗啦!”一声,碎肉拼成的人还是四散开来,重新变成了满地肉块。 “我听到这边有声音,发生什么了?” 这时,其他人才跑过来。 他们疑惑的看着僵立在原地的池翊音等人,在发现几人都在看向厨房时,也伸长了脖子想要向厨房里看去。 池翊音听到人声恍然回神,他垂眸盯着地面上的碎肉血液看了两秒,神色莫测不知在想些什么,随即才向后退开两步,让开了通往厨房的大门,侧身回眸看向众人。 厨房里的狼藉现场,也映入众人眼中。 “呕!!!” 四人组里的司机阿麦,立刻脸色大变,转身冲了出去,呕吐的声音随之响起。 其他人也都反应激烈,几欲作呕,对眼前的场景适应不良。 最镇定的,反而只有池翊音几人。 京茶迅速镇定了下来,走到池翊音身边冷静问道:“怎么回事?” 池翊音轻轻垂下纤长眼睫,他明知道京茶在问什么,却没有回答他,只是将手里的大兔子提到京茶眼前:“喏,你的兔子很好用。” 浑身是血的兔兔:Q皿Q 京茶:“…………” “快扔了!” 他厌恶的偏过头去,根本没有接过来的想法:“恶心死了!” 新的兔子立刻在京茶的卫衣口袋里出现,脏兮兮的兔子失宠。 池翊音从善如流的松开手,瞬间,那只兔子响应了京茶的想法,化为一缕黑雾消散在空气中。 京茶上下看了池翊音两眼,不快的哼了一声,越过他踏进了厨房。 在踩进血泊时,京茶厌恶的皱紧了眉头,“啧”了一声,但还是走向地上的那团碎肉小山。 池翊音目光平静的看向身后众人,迎着他们惊恐又好奇的视线,爱莫能助的摊了摊手遗憾道:“我看到的也不比你们多太多,我本来是因为担心陈叁,想要来找他的。但没想到,我刚到厨房的时候就看到他和熟肉店老板站在一起。然后……” 他指了指身后的厨房:“就变成这样了。” “至于之前发生了什么。” 池翊音缓缓摇头:“我并不清楚。”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顿时都把怀疑的矛头指向了陈叁。 “所以,果然池翊音刚刚分析的是正确的吧?陈叁就是第十二人。” “陈叁刚才那么激动想要把卖报员弄死,果然像池翊音说的一样有问题。” “一直都好好的,就陈叁和人独处的时候对方出了事……说不是他干的,谁信啊?” 众人嘀嘀咕咕的声音混成一片,在厨房外响起。 池翊音勾了勾唇角,敛眸轻笑。 虽然大叔之死是意外事件,不过至此,再也不会有人怀疑他才是第十二人。 他没有说谎,他只是……在特定的环境下,利用了众人心里的怀疑,用言语浇灌,让那颗种子发芽生长。 陈叁虽然听不清厨房外众人的絮絮低语,但他看得见那些人看着他的目光,那是丝毫不加以是掩饰的戒备。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陈叁有些慌乱,尤其是当他又一次看到所有人都站在池翊音身后的场景。 他很清楚,如果所有人都失去了对他的信任,一致认为他会害死其他人,同步的思想会触发系统进行投票。 ——投票机制很难被触发,毕竟要求游戏场里十个人统一思想,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游戏场的玩家大多都只会考虑自己,不会与其他人达成一致。 可,难并不等于零。 尤其是池翊音这种怪物的存在…… 陈叁已经意识到,池翊音拥有奇特的魅力,可以让其他人信服于他,听从他的思想。 他虽然想不通池翊音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却很清楚这样的情况对自己极其不利,如果继续下去……很可能真的会触发投票。 陈叁慌乱的向所有人解释:“你们相信我,我真的什么都没做,他是自己炸开的!真的!” “我没有必要做这种事,我只是来刷积分的,又何必节外生枝?我只需要过完七天离开副本就可以了,又为什么要杀一个和我无关的NPC?” 立刻就有人质疑:“那你为什么跑到这里?你口说无凭,这人也已经死了,怎么能证明你是无辜的?” 在池翊音之前的有意引导下,陈叁给其他人的印象本来就不好,更何况他现在一身污血碎肉的狰狞模样,很难让人产生亲近信任之感。 陈叁百口莫辩。 池翊音却因为陈叁的话而慢慢皱起了眉头。 他环顾四周,发现了另外一件要命的事—— 因为大叔是在厨房死亡的,炸开的血液几乎无死角覆盖了所有角落,这意味着几乎所有的食材都被污染,无法再使用。 毕竟一滩像是有自主意识的血液碎肉,没有人敢说这其中到底有什么东西,沾染过这些的食物又怎么敢入口? 这就意味着,在接下来的副本时间里,他们能够得到的食物大幅度减少,甚至很可能撑不到第七天。 池翊音的眸光瞬间阴沉了下来。 他开始怀疑,这件事里有没有系统的手笔。 毕竟之前的副本规则是死一人少一天,这次副本却没有这种规则,而是规定死的七天。 以池翊音对系统的了解,他很难不怀疑这是否是系统故意为之。 难道……系统对副本和游戏场的掌控,到了这种程度吗? “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 站在池翊音旁边的王乐乐恍惚道:“我下过这么多次副本,从来没有NPC有这种死法,一般都只有玩家才会。” 池翊音立刻抬眸看他:“你见过?” 只是摇滚男没有提到过的事情,却反而驳斥了“送分菩萨”的真实性。 王乐乐犹豫了一下,但他心有余悸的看了眼厨房里的惨状,还是道:“我之前刷分时,看见过一个大佬从雪山回来,然后就变成了这副样子……也是那次,我才知道雪山线原来是真的存在。” 雪山? 王乐乐本来想去找药材的那条支线? 池翊音转身看向满地血色,心中却很清楚,熟肉店大叔是和自己一辆车过来,前期又有京茶在旁边。不管大叔之前做过什么,但在这次副本中,他是没有时间去雪山的。 没去过雪山和去过的都会变成这模样,还有之前的吉普车司机……这其中到底有没有规律可言,又是否与邀请函有关? 现在唯一有可能知情的人,就只剩下了陈叁。 别人不清楚,但池翊音却是清楚,就在之前他推开厨房门的瞬间,他听到了从厨房里倾泻出来的声音。 熟肉店大叔和陈叁起了争执,陈叁要大叔把什么情报告诉他,大叔却不肯,反而怒道陈叁这样做是会惹来神遣的,他劝陈叁不要做,不要落得个和他一样的下场。 ……什么下场?就像现在这样的吗? 池翊音在一众吵闹声中开了口,向陈叁询问。而刚刚还斥责陈叁的众人,也都在池翊音开口的瞬间,不约而同闭了嘴,信任的看着池翊音,隐隐有将他视为领头人的意味。 他道:“陈叁,如果你不说实话,我就算想帮你也有心无力,你莫名其妙跑来厨房,又在你身边发生这种事,我们会怀疑你也是合理的。除非……” 池翊音看着陈叁渐渐绝望,给他留足了颓废的时间,才在刻意的停顿后重新开口道:“你能给我们一个合理的理由,说清楚你来厨房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这样才有可能说服我们相信你。” 当人身处顺境,哪怕还有一丝希望,他的心理防线都一定还有剩余,更何况陈叁这样在游戏场里长时间生存的玩家。 如果直接让陈叁和盘托出自己的秘密,他必定不会同意,甚至有可能会激起他的反抗。 但当人被推进死地的绝境,那只要施舍对方一点点可能性,对方也会死死抓住不肯放弃。 果然,在池翊音话音落下后,陈叁眼睛里爆发惊人的光亮。 他忙不送迭的道:“你们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杀了他的必要,不是我做的!我会来厨房,只是因为这位熟肉店老板握有重要情报,我想要向他购买。如果杀了他,我不就得不到情报了吗?” 其他人将信将疑的看着陈叁,池翊音却皱了皱眉,追问道:“什么情报?说清楚一点。” 提起情报,陈叁显得有些抗拒。 他毕竟是C级玩家,而对于游戏场而言,情报有时候就意味着金钱和生死。谁掌握情报,谁就能增加在副本里活下来的概率。高等级玩家往往会握有独家的情报渠道,这也是保证他们不会轻易死在副本中的重要因素。 池翊音轻声呵笑:“陈叁,你该不会以为,现在是我在求你说出情报吧?认清楚现状,现在是你自己在自证清白以求活命。” 陈叁想了想,最后还是颓然的垮下肩膀,说了。 “我进副本之前,从黑市买到了一条情报,说是【雪山惊魂】副本里,其实藏着一条暗线,是雪山线。” 副本的名称,是一个副本的重要提示,也是系统难得施舍给玩家的线索,有的时候甚至是关乎着生死的指向。 陈叁在买到那条情报后,琢磨了一下就觉得确实有可能。 毕竟“雪山”这个地点,确实出现在了名称里,相反,旅馆反而是在雪山山脚下。 陈叁之前多次进入副本,但一直以为“雪山”指的是雪山旅馆,看到情报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个副本真正的主线任务,是藏在雪山深处的珍贵药材。 一克药材一克金,钱财永远动人心。 陈叁也曾勤勤恳恳下副本刷分,但数年来他已经厌倦,每次离开暂居区都会面临生死危机,即便是再简单的副本,也有可能触发“随机”。 游戏场从来不会轻易放过玩家们。 只要是随机事件,就没有不死人的。 陈叁看着情报,贪欲在心里滋长——他为什么不一次性获得从今以后所需的所有积分?这样他就不用再上班打卡一样反复进入副本了,可以一直舒服安全的待在暂居区。 但这条情报并不完全。 否则黑市卖家也不会把它挂出来售卖,而是自己去找值钱的药材了。 根据情报,熟肉店大叔在年轻时,是和父亲一起进过雪山找到过药材的。这也是熟肉店得以一直安然传承的原因。 ——他卖掉了药材,换取了大量的黄金。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大叔收手不干,反而埋头在自家的小店里挣辛苦钱。 但他是知道进山的路线的,并且很有可能是如今小镇上难得知道此事的人。 作为镇上的交通记录员,陈叁知道熟肉店的具体地址。在小镇上时,他其实是去过熟肉店找过老板的,但店里空无一人,老板家里也早就落满了灰尘,没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他满心疑惑,在小镇里问了一圈,有居民给他指路,说看到老板带着一股少年去雪山旅馆的方向了。 因此,陈叁才连忙赶来,却没有看到老板——那个时候,因为池翊音在半路拦车,老板和京茶的时间被拖延住了。 直到池翊音到来,陈叁透过窗户看到了外面熟肉店的车,所以才会在之后到厨房找老板。 “真的,你们相信我。” 陈叁苦笑:“只有老板知道情报,杀了他,我根本没有好处,绝对不是我,我发誓!” 其他人将信将疑,池翊音却似笑非笑的扫了眼旁边的王乐乐。 这两个率先宣称自己对副本没有兴趣,只想刷分走人的佛系玩家,却反倒是两个都奔着雪山线的巨额财富而来。现在看,还真是讽刺。 王乐乐看到了池翊音的眼神,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咳了一声嘀咕道:“这也没我事啊,我比他诚实多了,我可是直接就和你说了。” “那老板对你说了什么吗?” 后面有人询问,声音略显急切:“他说了进山的路线吗?” 池翊音循声看去,是刚才被恶心得呕吐的司机阿麦。 雪山线这件事一出,阿麦一反之前躲得远远的状态,反而凑过来想要往厨房里走。 池翊音勾了勾唇角,讽刺的笑意一闪而过。 提到巨额的金钱,立刻头也不晕也不反胃了,就连看不成人形的碎肉都像看亲爹一样,恨不得上手从满地血液里捞点什么线索出来。 陈叁也看出来了阿麦急切的原因。 如果放在以往,他一定会骂几句,但现在他处于下风,很识时务的没有动怒,只是摇了摇头。 “老板不肯告诉我。” 他道:“他非说去挖药材就会招惹神遣,会招致雪山的诅咒。说不告诉我是为了我好,呵!就会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当借口搪塞。” 阿麦的脸上顿时有失望一闪而过。 但京茶背对着所有人半蹲在碎肉前,脸色却渐渐凝重。 与其他来刷分的玩家不同,他会来这个副本,纯粹是奔着杀了池翊音来的。 这种C级副本,放在以前根本不在“教皇”会考虑的范围,他会选择并精心准备的,都是A级副本。 金钱对他这个级别而言根本与粪土无异,伸手就能轻易拿到。对他而言,更重要的是有关游戏场的真相,通关整个游戏场离开。 也正得益于此,京茶所经历过的危险远远在其他玩家之上,他见过太多死亡,甚至自己也无数次死得就剩碎片,靠着觉醒力量才“复活”。 他对人体太熟悉了,就连最优秀的法医都不会高于他。 而在熟肉店老板剩下的这滩碎肉里,京茶看到了不应该属于人体的部分。 那块肉,不属于老板的任何一个部分。 就好像是……其他人的身体组织,混进了老板的身体里,成了他的一部分。 京茶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借着自己的位置掏出兔子,让它从那块不同的肉上方略过。 兔子瞬间张开血盆大口,将那块肉吞入腹中保管。 池翊音注意到了京茶不同寻常的安静,以及他微动的手臂和卫衣衣褶。 他踏前一步,正准备询问,却猛地听到一声惨叫从身后不远处传来。 那声音饱含凄厉,恐惧超出了人类能够接受的极限,像是被认知之外的东西击垮心理防线的崩溃。 池翊音立刻回身,除了阿麦还不死心的守在厨房门口之外,其他人也都循声往惨叫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声音是从二楼传来的。 池翊音三步并做两步直接踏上了楼梯,凭借着长腿优势两秒上了二楼。 摇滚男后背抵着走廊的墙却还在疯狂想要后退,逃跑已经成了恐惧之下唯一的本能,他眼睛瞪得老大,死死的盯着对面打开的房门。 而在地面上,鲜血一路从房间里流淌出来,蔓延到他脚下。 就在池翊音眼前,一截手臂无力的从房门里耷拉了出来,摔进血泊里。 那手臂上纹着青黑色的狰狞纹身,染了血的厉鬼闻声更加显得栩栩如生,好像下一秒就要从手臂上飘出来。 池翊音认出这是花臂男,他快步走过去,在摇滚男的角度,他看清了房间里的情形。 一道血红色的身影站在房间里,那东西没有皮肤也没有脸,全身上下全都是由碎肉组成的,就像是之前的吉普车司机和熟肉店大叔。 而在它脚下,花臂男眼睛瞪得溜圆,眼瞳涣散,死不瞑目。 ——花臂男被活生生撕碎成十几块,身体的各个部分散落在房间里,手臂被扔在了门口,头颅在地上,腿却挂在吊灯上,内脏和肠子流了满地,像是包子的肉馅。 碎肉组成的人形怪物浑身是血,却分不清到底是它的血还是花臂男的。 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过来,人形怪物迟缓的扭过头,手里还抓着一截脊椎骨,便向池翊音看过来。 它没有眼睛,只有两个血糊糊的眼洞。 当它看向自己的时候,池翊音能够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本能的发出危险信号,想要让他逃跑。 他的状况传到了与他相连的马玉泽那里,她立刻从书中浮现,半透明的身影挡在他的身前,横眉立目看向怪物。 只要那东西敢对池翊音稍有不利,马玉泽就会毫不犹豫冲出去与之厮杀。 不知是本就无意还是被马玉泽震慑,人形的怪物凝视了池翊音片刻,在其他人也赶到的时候,转身走向窗户。 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它消失在了窗户前。 本来还戒备的众人目瞪口呆。 “消,消失了?” “是我被吓得出现幻觉了吗?那东西是不是走了?” 池翊音最先反应过来,立刻冲向窗户,低头向窗户外看去。 但小木楼后面依旧是一片白雪皑皑,并无半点血色,更无血人的身影。 凭空消失? 池翊音眸光阴沉。 就和以前那些死在邀请函之下的尸体一样,被人发现后又莫名消失,就好像背后之人有意的炫耀,猫戏老鼠一般向所有人示威,告诉众人—— 看到了吗?这将是你们的下场。在恐惧中等待死亡吧……没有人能逃得出这张网。 池翊音并没有在窗户前停留太久,只是仔细检查,确认这里没有被他遗漏的细节,才回身看向惊魂未定的摇滚男。 “刚才发生了什么?别害怕,把你看到的都说出来。” 摇滚男的眼里蓄满了眼泪,浑身都在颤抖。 “我,我……” 摇滚男哽咽了数次,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的道:“我本来是,想要把他送回房间休息,但……” 第一句话出口之后,后面的就顺畅了起来。 花臂男被老板娘那一下摔得不轻,摇滚男想着他们是一辆车过来的,总归有点亲切感,就送他回来,还嘟囔着池翊音真是个大好人,很少有人会帮其他人了。 花臂男不以为意,冷哼反驳,说池翊音一定有自己的目的,想要在他这得到些什么,不会无缘无故的帮他。 “连你父母都不会无缘无故的爱你,你竟然会觉得游戏场里的玩家会真心以待?” 花臂男讽刺道:“醒醒吧傻子,那位一看就不是普通玩家。他帮我?我看他是在帮自己。” 摇滚男被怼得怒从心头起,立刻反驳道:“就算他有别的目的,或者只是举手之劳,但我被帮是事实。” 就在两人争吵的时候,却没发现在房间的阴影里,一道血红色的身影慢慢浮现。 墙角有血液汩汩流动,发出微弱的声音。 碎肉从墙壁和地板缝隙里一点点涌出来,然后在墙角处迅速组成一具人形,无声无息的靠近房间里的两人。 当摇滚男发现不对劲回头的时候,就正好与那怪物脸贴脸,正对着怪物血糊糊的眼洞。 他被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的往房间外跑。 等他回过身时,花臂男已经被那怪物抓住两条腿,硬生生从中间撕成两半。 众人听到的惨叫声,就是花臂男发出的。 听到摇滚男的叙述,众人沉默了。 “你是说,那东西从出现后不到十秒钟,就已经杀了一个壮汉?” 有人不寒而栗。 这东西出现得毫无征兆,就连消失也不过瞬息之间,来去自如好像没有东西可以抵挡它。 有这种东西在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来杀了自己……这个想法让所有人都察觉到了危机。 不管是睡觉时,放松时,还是只是转个身,任何稍微放松警惕的时候,都可能招致惨烈的死亡。 “怎么会这样……” 有人不可置信的喃喃:“这不是送分的副本吗?以前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直播前的观众们也一片哗然:[卧槽,这不就意味着房子里有个杀手吗?] [嘶,他们是怎么把送分副本玩成地狱副本的?] [这次副本从一开始就很不对劲啊,竟然会有第十二人,这本身就已经违反了副本的规则了。] [幸好我没有去这次副本。不对!从今以后我都不想进这个副本了。] [看得我整个人毛毛的,赶紧起身检查了家里所有墙角。] 其他人尚在惊恐之中,池翊音却已经意识到了更要命的问题。 按照摇滚男所说,在怪物出现在惨叫之前十秒钟,而在惨叫之后,他就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赶过来了,也不过是十秒钟。 这就意味着,那怪物二十秒就能要了一个人的命,把壮汉手撕成碎块,并且还能从容退场。 ——无法防御。 一旦那怪物对谁起了杀心,恐怕那人只能束手就擒。 不过…… “惨叫之前,确实有一件事发生。” 池翊音平静垂眸,看向花臂男死不瞑目的眼睛:“就在他死亡之前,先死的是熟肉店老板,并且,他们的死状有些相似。” 或许是因为他来的太快,那怪物还没有来得及将花臂男撕得太碎,显得比熟肉店老板看起来更像个人形。 但这依旧无法解释碎肉和怪物,到底都是什么。 池翊音已经察觉到,这次就像是曾经十一人全死的邀请函事件一样,死相凄惨的死尸,会莫名其妙的消失。 而那些尸体的去向,或许,就是这些怪物的来源。 就像是一场没有终止的接力,从第一起死亡发生开始,不到最后一个人死亡,不停止。 像是为了印证池翊音的猜测一样,下一秒,京茶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厨房里的碎肉和血液全都消失了。” 众人闻言一悚,赶紧回头看向房间里花臂男的尸体,眼睛一眨不眨,唯恐错过什么。 安静的等待中,花臂男被撕成十几块的身躯,还有满地流淌的内脏,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一样蠕动着向中间聚拢,想要重新拼凑出人形。 但或许是因为花臂男不够碎,这具人形并不成功,头颅被连接在了脚上,脖子上面是脊椎骨,手臂被安在了背部。 似人非人之物,引得众人一阵作呕,鸡皮疙瘩在身上蔓延。 他们大气不敢出,屏息注视着花臂男变成的怪物,唯恐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就会被它攻击。 但那怪物只是用花臂男涣散僵硬的眼珠扫视了一圈众人,便转身,然后瞬间消失在了墙壁前。 众人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心脏也被高高提了起来。 比起虫子就在眼前,更恐怖的是……虫子再出现后又消失,不知道去了哪里。 人心惶惶,无言的恐惧在空气中弥漫。 而这时,王乐乐的神情严肃下来,郑重的向所有人询问:“你们有人触发任务了吗?” “先声明,我自己进过这副本很多次,到现在应该已经触发简单任务了,但这次却并没有,所以才向你们求证。” 这样一提醒之下,其他人这才在脱离了紧张之后发现……自己真的没有触发任务。 很快,他们在彼此对过信息之后就发现,竟无一人接到任务。 不管是简单的还是困难的任务,一个都没有。 就好像副本失效,他们要被困在雪山了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四人组中的一个恐惧后退:“该死的!这次副本是怎么回事,现在应该已经有任务才对啊!” 眼睁睁看着两人死亡,未知的怪物还不知隐藏在哪里,以及第十二人……种种不同寻常的变故终于化成对未知的恐惧,压垮了那位玩家。 他转身拔脚就向小木楼大门冲去,任凭其他人喊他也不停。 “你们自己玩吧!老子不奉陪了,老子就是来刷个分,没想把命赌上。” 那人恨恨的拽开大门,跑了出去:“就算回小镇陪老奶奶吃饭都比在这强!” 一人逃跑,转向了目前看来更简单的小镇场地。 紧张和忐忑在其他玩家心里蔓延,即便有人蠢蠢欲动,却不敢像那人一样,在副本开始之后还开车横穿雪原。 池翊音听到了细微的声响。 他转身,便看到黎司君懒洋洋的靠在二楼尽头的墙壁上,笑着看向他。 喜欢吗? 黎司君无声的询问。 第37章 池翊音隔着众人与黎司君遥遥相望, 他看见那双光华流转的金棕色眼眸中,满是冷酷没有温度的笑意。 他在问他——喜欢你眼前这片死亡之景吗? 就好像黎司君早早便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死亡与怪物又是从何处而来。 仿佛神明俯下身, 对信徒耳语。 祈祷吧,跪拜吧, 乞求你的神赐你予怜悯, 救你于死亡之中,用虔诚的信仰来换你的生命。然后…… 神将闭口不言, 任由你如何跪拜, 都笑着冷眼旁观, 以你的死亡愉悦神明,打发无聊的时间。 池翊音恍惚了一瞬,视野中都好像不再是小木楼, 而是唱诗声空灵的神堂,神像矗立在窄路尽头,等他向祂走去。 那景象只从他眼前一闪而过, 便被他靠着意志力强压了下去,他定了定神, 眼前重新变得清晰。 发动车子的声音从小木楼外传来, 那个崩溃离场的玩家已经不管不顾的开始逃离,其他人听到声音也都向楼下跑去, 凑到窗户旁边向外看,一阵阵惊呼。 而池翊音逆行而上,他步履坚定的穿行过众人,走向长路尽头的黎司君。 “是你做的吗。” 池翊音轻声询问, 用的却已经是肯定的语气:“那两人的死亡,以及从前副本中每年十一人死亡, 是你吗。” 面对严重的指控,黎司君却笑了,反问道:“难道不是你们自己做的吗?” 他随意摊了摊手,显出几分倜傥的潇洒来,无辜道:“我的池大法官,就算你想要定我的罪,恐怕我有的,也只是见死不救之罪,其他的……” 黎司君歪了歪头,低声轻笑着缓缓俯下身,靠近池翊音。 池翊音皱了下眉,本想要后退,却被黎司君一把环住了腰身,那双金棕色眼眸在他的视野里缓缓靠近,放大,而对方低沉沙哑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与我无关啊,我的法官大人。” 温热的气息落在池翊音耳后脖颈,本能的激起酥麻痒感。 他不适的皱了皱眉,迅速反手拧住黎司君的手臂向后一折一推。 “砰!”的一声闷响。 有人闻声回头看去时,就见池翊音攥住黎司君的手臂,将他重重抵在了走廊墙壁上。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甚至黎司君散落下来的发丝,也从池翊音眼眸前飘散而过,缭乱了眸光。 池翊音仰头定定的看着黎司君,他不曾眩晕在那双金棕色眼眸中,反而蓝眸如海,平静却深不可测。即便他比黎司君稍矮一些,气势却十足惊人,不曾败落分毫。 “我不知道你的身份,黎司君。” 池翊音嗤笑一声,低声道:“但,只是暂时不知道而已。只要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我就一定会看清你所有的底牌,包括你上一次与今日的敷衍,统统清算干净。” “我说到做到。” 黎司君眼中略过一丝惊讶,但紧随而来的,就是无与伦比的兴奋,甚至连呼吸都微微急促。 他咧开唇角笑得畅快,低下头靠近池翊音,轻声回应:“我怎么会不相信呢?不,应该说——” “请务必,让我看看你能做到何种程度,是否能站到我的位置上。” “如果你做不到的话……” 黎司君微微侧首,贴近池翊音侧颜,用最旖旎的语气,却说出了最狠厉的话:“我就杀了你——为你的欺骗与狂妄。” 不可以……亵渎你的神明,欺弄神明的期待。 否则,就以命来抵。 池翊音冷哼一声,眉眼间却连一丝一毫的波动也无。 在那双眼眸的注视下,他缓缓松开了对方的手臂,然后果决的转过身,迈开长腿背对着黎司君走向楼梯。 其他玩家都在楼下,摇滚男瘫软在地颤抖不止。 没有人注意到,在二楼的角落里,刚刚上演过一场惊心动魄的对峙。 只除了三楼楼梯上露出的一角衣服。 黎司君缓缓从墙壁上站直身躯,侧眸看着池翊音渐渐远去的背影,笑得轻盈。 他头也没抬,便轻声问询着空无一人的空气,语调轻柔缱绻:“他不会让我失望,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对吗?” 温文尔雅的轻笑声从楼上传来:“虽然这么说会伤你的心,但请恕我还是要说实话,我并不看好他。” “多少年了,来了又去,何曾有人看清过真相?” 一声浅叹散落在空气中,慢慢氤氲散开,消失于无。 池翊音似有所感的顿住了脚步,若有所思的侧身回眸看向身后的楼梯。但一切模样都与之前别无二致,好像刚才的感知只是他草木皆兵的错觉。 只有黎司君修长的身影缓缓从走廊后走来,在楼梯之上站定,单手插兜,懒洋洋的居高临下笑看向他。 “怎么了?” 京茶察觉到了池翊音的不对劲,他皱了皱眉,也顺着池翊音的视线看去,在看到黎司君的瞬间立刻警惕起来,就连趴在他肩头的兔子都咧开了嘴露出尖牙。 但黎司君只是漫不经心的瞥过去一眼,那兔子顿时消散成一缕黑雾。 “小兔子,也敢冲我呲牙?” 黎司君冷哼了一声,远比在与池翊音独处时更加冷酷漠然,好像京茶连被他看在眼里的资格也没有。 京茶抿了抿唇,却只是硬生生压下了暴躁脾气。 “不用在意那人。” 池翊音率先收回视线:“你刚才说,厨房里的尸体消失了?” 京茶点了点头:“对,不仅是那堆肉块,就连地上的血滴也消失得无影无踪,那绝非打扫能达到的程度。” “你呢?你在上面时看到什么了?” 二人并肩而立,在行走的过程中迅速交换了彼此的情报。 “怪物……?” 京茶愣了下,随即拧紧了眉头:“我在进副本之前还是做了些准备的,但我并未听说过以往有人遇到过类似的东西。” “还有另外一个可能。” 池翊音站在明亮的窗户后面,平静的看着外面万山皑皑下渺小的车子,敛眸轻声道:“那些遭遇过怪物的人,他们的直播并没有形成录播,相关的消息也被消除。” “不可能!” 京茶下意识脱口而出。 但当他被池翊音那双蓝眸注视时,却愣了愣。他忽然觉得阴森寒意慢慢沿着脊背向上蔓延,汗毛直立。 那一瞬间,周遭所有喧嚣声都疾速后退,脑海中剩下的,只有反复回响着的池翊音的话,以及他之前翻看过的所有资料。 如果仔细回想的话,确实……那些资料的数目,根本对不上。 【雪山惊魂】在游戏场正式上线之后,很快就得到了“送分菩萨”这个称号,引来玩家们的热烈欢迎追捧。 别说是寻常的B级、C级玩家,就连低等级的玩家都可以在这个副本里找到简单的任务,拿着和任务难度相比过于高昂的报酬,满意离开。 因此,像王乐乐陈叁这种反复刷这个副本的玩家,并不在少数,所产生的录播资料如果粗略估算的话,怎么说也应该在十几万之数。 但是京茶记得很清楚,他的搭档搜集到了所有的录播资料,却只有不到十万份。 那个时候他并没有在意,这种简单的副本从来都不在他的选择范围里,并且十万左右的数量也足够庞大,他花了将近一天时间归纳阅读完了所有的准备资料,并没有仔细思考其中的差别。 人在庞大资料的冲刷下,就会对数量失去实际感受,身处其中时看不清数量之庞大,十万与二十万并无区别。 直到池翊音的提醒。 京茶回想时,终于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 没错。 虽然这个副本形成的资料已经足够庞大,但如果以这个副本的受欢迎程度来重复计算的话,最起码丢失了上万份录播资料。 京茶已经是晨星榜上的人物,他的认知中,在资料搜集和篡改这方面,他的搭档已经称得上是拔尖的存在,“Red”之名在高级别玩家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即便是Red,也做不到篡改如此大量的数据。 ——更何况是从最开始到现在,完美无缺的修改和防护,多年来没有人看出来有问题。 能做到这一点的…… 恐怕只有本身就是庞大数据库集合的系统。 但,可能吗? 京茶张了张嘴,想要提出自己的质疑反驳。 可池翊音只是静静的看着他,那双湛蓝眼眸仿佛看透了所有真相。 “童姚曾经告诉我,大多数高级别玩家都不在乎金钱,而是以探知游戏场的真相并打通游戏场离开为目的。但我想,童姚搞错了前因后果。” 池翊音微微垂下纤长眼睫,像是落雪覆盖了湖面。 他道:“是先有通天之志,才能成为高级别玩家。而对你来说,京茶,以你的身份对游戏场的认知程度,你来告诉我——” 池翊音认真的注视着京茶,反问道:“最有能力做出这样事的那个存在,会不会这么做?” “系统……” 京茶的眸光模糊,自言自语般低声喃喃。 但池翊音还是清楚的听到了京茶的声音。 也正是这一声,坐实了他心中的猜测。 果然是系统所为。 池翊音虽然有所猜测,但他毕竟才进入游戏场不久,对这里的认知依旧不够完全,在情报的掌握程度上与京茶这样的高级别玩家无可比拟。 所以,他就借京茶,来验证他自己的猜测。 他故意将问题说的模棱两可,给京茶留足了空间,让对方来补足这一空缺。 京茶在震惊之余,果然没有意识到池翊音挖好的坑,主动跳了进去,把答案双手奉上。 但这一次,池翊音却宁可自己猜测错误。 因为猜测正确的结果……意味着游戏场的危险程度,就会被拔高到寻常人根本无法接受的程度。 ——在游戏场中,根本没有中立的存在。 你会信任自己的手机和电脑吗?相信它为你呈现的数据,信任透过它看到的世界。 但,如果这一切都从一开始,就被带上了其他目的,被系统操控着引导向它想要的局面呢? “如果你一开始获得的,根本就是错误的信息,又怎么能得出正确的结论?” 池翊音垂眸向京茶问道:“你信任系统吗,京茶?” 京茶沉默了。 但直播前的观众们能听到的,却只有滋滋啦啦的电流声,就连画面都抽成无数色块与彩条,像是坏了的电视机,晃得他们眼睛疼。 [怎么回事?信号不好?] [怎么可能!有系统这么厉害的科技在,你当是现实呢?还没信号。] [他们在说什么啊?啊啊啊好好奇啊,好想知道!] [可能是在说跑出去那人吧,不太能看得见他们的口型。他们是不是觉得跑出去那个要倒霉了?要不然表情怎么有点凝重啊。] [不太可能?说实话,虽然你们一直骂主播善良得像个蠢货,但在我看来,他简直是笑面虎……我宁可面对圣母和恶人,也不想和主播这种人为敌。] [主播的眼神,让我觉得我像是没穿衣服一样,所有秘密都被他看透了。] [不太对劲!这个副本和以前相比改动太大了,感觉已经脱离掌控了。] [我怎么看不懂了?他们到底在干什么,是不是过于蠢了,连这种简单的副本都过不了?只要触发任务完成任务就行了呗,还在那嘀嘀咕咕什么呢?] [你……算了,我又不认识你,没有教导你的义务。等你遇到高难度副本的时候,死亡会教会你。] [不用管,那么热心肠干嘛?有的玩家只看到一层皮毛就不耐烦了,沾沾自喜以为自己看到了所有真相。他们就算存活一时,但这些缺点也迟早有一点会导致他们的死亡。] [有病!故作神秘什么啊,明明就是一群傻*,连“送分菩萨”都过不了,还不让说了?] 直播间里一片热闹,但在直播前,却有一人沉默了。 那人同样听不清直播下二人在说什么,滋滋啦啦的电流声掩盖了一切。 但他了解自己的搭档,知道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祖宗,本不应该露出这种神情。 就好像……小祖宗曾经信任过的东西,其实全都是虚假的,黑与白混杂不清,不知那句是真何处是假。 绰号Red的红鸟,在高级别玩家中被称为情报之王,他是少数的并未觉醒血脉,却在晨星榜上拥有排名的存在。 很多人都以自己狭隘的眼界去猜测,以为Red是靠着搭档才在晨星榜和天榜双榜上有了一席之地。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红鸟是唯一一个没有觉醒,却堪比觉醒强度之人。 他甚至可以骄傲宣称,在他面前没有可以隐身的情报。 但,那份骄傲从此刻起,已经成为了历史。 被“干扰”的信号,使得池翊音和京茶的对话模糊不清,但红鸟却另辟蹊径,放大对视中两人的眼睛,从两人的瞳孔中截取倒映出的对方的影像,修复破损的画面,再一帧帧连起来,形成了连续的动画。 借于此,他看清了两人的口型,得知了他们的对话。 然后,他彻底愣在了屏幕前。 怎么可能……系统擅自删除录播资料? 要知道,就算是系统也有必须要遵守的规则啊,游戏场里的规则并非摆设,它既约束玩家,同时也监督系统。 规则规定了系统不得无故干扰玩家,那系统就不应该能有权限删除资料。 同一时间,京茶也向池翊音提出了同样的问题。 “池翊音,我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但……” 京茶眸光闪了闪,压低了声音道:“有‘规则’的存在,我不认为系统能肆无忌惮到这种程度。” “它不需要违背规则。” 池翊音没有暴露出自己第一次听到‘规则’的事,立刻反驳道:“公然与规则对抗只是下策,以卵击石从来都不是聪明的做法。真正有可行性的可能,是它利用规则,让本来应该约束自己的规则,成为打击敌人的利器。” “就比如现在,京茶。” 池翊音直起身看向窗外的雪原:“利用这个副本的规则,我可以杀死你,而不让我的手沾上鲜血。” ——将原本约束自己的力量,化为支撑自己的力量。 池翊音之所以会如此清楚,甚至不需要思考就可以脱口而出,没有半点犹豫,是因为他曾经就是利用规则之人。 利用规则,他轻而易举的离开了孤儿院,并且让那些对他心怀不轨之人,全都永远的留在了孤儿院的废墟里。 同样,利用限制,他将看似鸡肋的力量,转化为了强悍到恐怖的实力。 虽然池翊音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自己诡异的血脉,但他在摸索自己所觉醒的力量之时,清晰的看到了力量对他的制约。 不看透真相不可书写。 不查清前因不可书写。 不明确归宿不可书写。 池翊音必须要让非人之物在自己的笔下“活”过来,不能错漏一丝一毫的细节,才能让非人之物的力量为自己所用。 但他反而借助这三条严苛的限制,使得自己拥有了可以改变笔下人物结局、赋予他们更强大力量的能力。 一如马玉泽。 正因为池翊音自己做到过,所以他认为,系统很可能也是通过这种方式达成目的的。 京茶被池翊音说得愣住了,他顺着池翊音的目光向外看去。 那个崩溃的玩家已经开着来时的车子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了雪原之中。 其他还留在小木楼里的人们刚有些心动,也想要逃离这里,就发现窗外的景象闪了闪。 随即,纯白重新覆盖整片天地,那一点黑色也荡然无存。 不知是驶出了众人的视野范围内,还是…… “雪原,重置了。” 京茶立刻意识到了池翊音想要让他看的是什么,他错愕的抬头看向身边的池翊音,没想到对方竟然在事情还未发生前就已经有所预知。 不,那不是预知的能力。 那是,根据现有的局势和情报进行分析,罗列出了所有的可能性,然后在其中选定了最有可能成行的未来。 在想清楚的瞬间,京茶有种窒息的错觉。 他感觉自己在无意中窥见到了磅礴瑰丽的银河,其中繁星流转运行,无数的情报和人性在其中闪烁光芒,而池翊音就身处最中央,手握银河踏星辰。 那片辽阔广袤,令京茶在震撼的同时,感受到了来自灵魂的激动与颤栗。 我面对的,我的敌人……到底是怎样的存在?能够有这样的敌人,亲手杀死他所能带来的满足和成就感,啊…… 京茶定定注视着池翊音,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如果不是强大的意志力在阻止他,他甚至想要伸出手,去触摸错觉中看到的那片银河。 池翊音看出了京茶的怪异,但没有在意他的想法,只是点点头道:“寻找副本中的规则,尽可能的从重要NPC那里触发规则,或许并不是系统在提醒我们。它真正的意思是——只要违反规则,系统就能利用规则杀了你。” 就像是此时冲出去的玩家。 池翊音不清楚对方明确的处境,但他很清楚另一件事,那就是,在雪原中一旦失去标志,就会迷失方向。 他们刚刚在副本开始时,已经经历过一次雪原重置,知道重置时会将一切归零,像是打扫房间迎接下一批宾客一样,所有前人留下的痕迹都被清理一空。 可玩家本来并不是雪原中的一份子。 如果重置的规则认为驱车离开的玩家也是“污垢”,那或许,他会在重置中,也被归零,湮灭于虚无。 就算是池翊音能够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也只是对方因为失去了雪原上的车痕,找不到从小木楼离开的方向,迷失在茫茫雪原中,绝望的等待饿死或冻死。 在玩家离开小木楼的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了对方可能的结局。 不过,他并没有过度加以阻止——这是对方自己的选择,不是吗? 对方想要逃离地狱,不论前方是否是更深的绝境。 而他想要的,是借由对方的结局测试自己的猜测,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 池翊音不必过多解释,只提到了最重要的关键节点,京茶就已经迅速思考,明白了池翊音的意思。 这令池翊音对京茶的好感度上升了些许。 他并不在乎有人想要杀了他——从幼年开始,想要杀了他,或者从他身上牟取利益之人,从来不在少数。危机四伏的处境对于他而言,就如呼吸一般自然。 比起有敌意之人,他更厌恶的是愚昧之人。 池翊音和京茶对于雪原的分析并没有刻意隐瞒,在周围安静下来之后,他们的对话也被周围其他玩家听到。 楚越离眼神复杂的看着窗外,想要说什么却最后还是闭了嘴。 毕竟有同乘一辆车的经历在,他也让对跑出去那人有些初始的亲近感。不过,也就这样了。 游戏场里,每一秒钟都有玩家死亡,如影随形,不可摆脱。 他佩服池翊音,感激童姚,但却绝不会为了一面之缘的同路人做更多事了。 其他人大多也和楚越离是同样的想法,甚至他们有些庆幸,有人做了第一个的实验小白鼠,让他们知道离开小木楼的方法行不通。 “但是留在这里的话,无法触发的任务该怎么办?” 有人迟疑道:“如果一直都接不到任务,那不就根本无法通关吗?” “怎么会没有任务!” 激动到破音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 阿麦站在通往厨房的走廊上,眼睛亮得惊人,呼吸都是急促的。 他热情的向大家提议道:“你们刚才没有听到陈叁说的吗?有任务,还是个大的!雪山线,那可是我们之前从来没有发现过的,只属于高级别玩家的金库啊!” “这次我们能够听到这个消息,就说明这笔财富就应该是我们的!” 阿麦鼓动众人道:“你们想想,那可是一笔足够我们再也不用进副本的财富啊,只要拿到了它,我们就再也不用拼命了。以前是我们不知道,但现在机会就摆在我们眼前,难道我们要任由它溜走,看着别人发财吗?” 一开始抗拒未知事物的玩家们,也被阿麦描述中的财富天堂所打动,心神动摇中有些犹豫不决。 王乐乐则用隐晦的目光看向池翊音,询问着他的意见。 在他看来,和阿麦或陈叁相比,一直深藏不露的大佬才是更靠谱的那个,说不定陈叁没有拿到的进山显露,池翊音知道。 王乐乐倒是不怕所有人一股脑进山导致财富被分割,他虽然想要珍贵药材换钱,但他更想活着。 就如他对池翊音说过的那样,这药材不仅值钱在它的稀少,更稀少在它的采摘困难。 雪山这么大,如果没有确切的路线,死在里面也是正常的。 但池翊音却对阿麦的说法无动于衷,也没有给王乐乐回应,只是向阿麦问道:“你出来的时候,看到老板娘了吗?” 池翊音记得很清楚,自己之所以会发现厨房里争执的陈叁和熟食店大叔,引子是老板娘。 他追着老板娘走向柴房,却中途就失去了老板娘的身影,并且厨房和二楼的声音这么大,他不相信同在小木楼里的老板娘一点动静也听不到。 之前因为花臂男吵醒睡眠就大发雷霆的人,现在却在吵闹中安静得无声无息,没有出来查看过一次,这可能吗? 阿麦在听到池翊音的问题时愣了下,但很快就不感兴趣的摇摇头,表示自己在问过陈叁之后就出来了,没看到老板娘。 池翊音皱了皱眉,重新走向厨房的方向。 他还记得之前老板娘给他的违和感,明明旅馆每一年都死一次人,但身处风暴中心的老板娘却始终安然无事。甚至按照大叔的说法,最起码十七年过去了,老板娘看起来却还是三十岁出头的模样。 这可能吗? 而大叔在变成碎肉拼成的人形怪物后,还一直指着他,似乎想要对他说什么……虽然失败了。 一幕幕在池翊音脑海中迅速滑过,所有最微不可察的细枝末节,都被放大镜毫不留情的揪出来,陈列在他眼前,重新组合拼凑,努力将真相还原。 陈叁正呆呆的站在厨房里,看着自己的双手发愣。 在看到池翊音的身影重新出现时,他吃了一惊,没想到池翊音会再回来。 但池翊音迅速意识到了陈叁身上的反常:“你身上的血呢?” 刚刚陈叁浑身是血的模样,可是十足可怖,现在却全都消失了。陈叁衣着整洁,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听到问话,陈叁下意识摇了摇头,像是遇到危险之后找到了主心骨一样,连忙道:“就在你们离开之后,莫名其妙的这些血液碎肉就都消失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池翊音环顾厨房,果然像京茶所言,地板干净得光可鉴人,甚至料理台上还摆着大叔切到一半的熟肉,好像之前那可怖一幕只是所有人的错觉。 他走过去,用手帕包着手握住了陈叁的手臂,仔细检查陈叁的衣服。 天寒地冻,陈叁有备而来,穿的是针织衫。 按理来说,毛线的东西最能吸附这些液体的脏东西,就算清理也会在缝隙里残留痕迹,但陈叁的衣物上却干净得很彻底。 从未发生过,和发生之后再清洁,是不同的概念。 陈叁和小木楼里的“怪物”造成的狼藉现场,现在属于前者。 池翊音眸光暗了暗,松开了陈叁,同样向他询问了有关老板娘的问题。 有了之前两次被池翊音全方位碾压甚至差点迎来死亡的经历,现在陈叁也不敢忤逆池翊音,就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陈叁比老板娘要早走向厨房,并且一直待在这里与大叔争吵,却始终没有看到过老板娘的身影。 甚至池翊音告诉他老板娘进了厨房时,他都吃了一惊。 因为寒冷环境的缘故,如何在烧柴之后保暖,就成为了关键问题。而寻常不会有人去的柴房,刚好可以放在最后面,有效防止热流失。 想要进入柴房,就必须经过厨房,从厨房里的小门进入柴房才行,供暖整个小木楼的主炉子也在那里。 “柴房就在那扇门后面。” 进过副本多次,早已经对地形熟络的陈叁为池翊音指路,还道:“但是,按理来说老板娘很少会到后面柴房来才对。之前我进入副本的时候,都是有一个专门的旅馆服务员在,由他来看炉子。” 池翊音愣了下。 老板娘曾向他们介绍过小木楼的布局,但说的内容却与陈叁大不相同。 按照老板娘的说法,厨房对面的员工房早已经无人居住,现在旅馆生意不景气,只有她一个人在这里。 并没有陈叁说的那个员工。 最关键的问题是,虽然池翊音是第一次进入这个副本,但除了陈叁之外,王乐乐他们也是副本的常客了。如果陈叁说的属实,那王乐乐他们在听到老板娘说的话之后,应该会反驳才对。 但事实却是,无一人反驳。 即便一个两个人有私心,但在这种事上面,总不会所有人都统一了想法,和老板娘一起欺瞒? 听到池翊音的话后,陈叁也懵了,脱口而出:“不可能!” “我进过这么多次副本,一直都有那个烧火工,也是他负责所有客人的饭食。老板娘是重要NPC,她最主要的任务是由玩家触发规则,发布任务,怎么可能做这些杂活?” 怕池翊音不相信,为了证明自己,陈叁还补了一句:“我之前接到过的一个任务,就是帮烧火工烧炉子,和烧火工聊天的时候,我还听他诉苦说了不少东西呢。” 比如,无法离开的雪山旅馆。 和老板娘一样,烧火工其实也是当年第一次邀请函事件的亲历者。 虽然他的存在感太弱,几乎没有被玩家们提起过,但他对于当年的惨状,其实远比老板娘更清楚。 毕竟是他来做苦力,清理的死人后的现场,又跟着当年还活着的探长跑来跑去,想要为侦破这起案件出力。 按照烧火工的说法,死在雪山旅馆的那些人,全都是死于一人之手,并且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凶器。 ——那些人,是被凶手活生生徒手撕裂的身躯,扭断脖子扯下头颅。 头被放在了客厅的沙发上,躯干却被扔进了壁炉里,当做柴火焚烧,淋漓的血液碎肉沁满了地毯,甚至一脚踩下去还会有血水飚出来,溅了一身。 炉子在烧过一夜之后,需要在第二天早上清理炉灰,换上新的木柴。 但当烧火工抱着新的柴火走到壁炉时,却被壁炉里烧得焦黑的无头尸吓得魂飞魄散,跌坐在地摸了满手血液。 老板娘也是因此才被吵醒的。 邀请函事件在小镇上轰轰烈烈,却以探长和探员们一个个死亡收场,无疾而终。 那件事之后,老板娘本来想收拾行李离开旅馆,烧火工开着车带上老板娘,要把她送到小镇上,再买票坐车离开。 但不管他们在雪原上行驶多久,暴风雪都会挡住他们的去路,只有退回旅馆一条路可走。 两人又冷又饿,疲惫不堪,无奈之下只能暂时回到旅馆。 刚好就是这时,镇上来人送了补给,还说是老板娘向他们下的订单,让他们这时把食物被褥送过来。 但两人都很清楚,他们刚刚在雪原上迷路了两天两夜,怎么可能下订单? 还会预料到自己什么时候回来? 可两人实在是饿得狠了,狼吞虎咽后又睡了一觉,准备第二天再做打算。 但第二天,雪原上重新变得万里无人迹,两人无论如何都走不出这里。 一开始两人还在挣扎,但慢慢的,他们却把这件事忘了,重新在没有客人的旅馆里住了下来。 直到第二年邀请函事件。 然后是第三年,第四年……相似的死亡重复上演,老板娘终于在一个暴风雪的夜晚崩溃,嚎哭着忏悔,嘟囔着烧火工听不懂的话,然后冲进了小木楼外的暴雪中。 烧火工本来想把老板娘救回来,但门外的风雪实在是太大了,转眼间他就失去了老板娘的踪迹。 无奈之下,他只能回到小木楼里,焦灼的等待暴风雪过去。 他莫名其妙的在壁炉旁睡着了,等他再一睁眼,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 而老板娘失魂落魄的从外面回来,身上已经被风雪打湿了,却还安然无恙的活着。 ——那可是零下四十度的雪夜!别说整整一夜,就算穿得厚实在外面待两个小时都能被冻死。可老板娘浑身湿透,却熬过了一整夜,还连一点冻伤也没有。 从那天起,老板娘再也没有提过离开旅馆的事。 她只是沉默的守着旅馆,躺在壁炉旁昏昏沉沉的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去,浑噩麻木的活着,模糊了时间与生死。 小镇也都默认舍弃了雪山旅馆,为了小镇的安全,让杀人狂魔不要祸害小镇其他人,他们“献祭”了雪山旅馆,隔一段时间就送补给过来。 然后,再等待着邀请函出现。 烧火工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日子,于是扔下老板娘,一个人试图冲出雪原。 “我帮他烧火的时候,他只是给我讲了这个故事,然后劝我不要想着离开。” 再提起当时的事,陈叁依旧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但我并没有在意,毕竟我是玩家,只要完成任务就能离开,和他们这些NPC不一样。” “不过……” 陈叁惊奇的道:“难不成在我走之后,烧火工终于离开雪原了?” 池翊音却不像陈叁那样乐观。 他垂眸看向干净的地板。 这个副本中死亡后尸体会消失的规则,简直是隐藏一个人死亡的最佳手段,就连一丝一毫的线索都不会被留下。 而死亡的人,会变成那些怪物,来去都无影无踪。 比起相信一直无法离开的雪原突然得以离开,池翊音更偏向于烧火工已经死亡。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意味着NPC能够死亡…… 池翊音意识到了什么,他愣了愣,视线缓缓转向旁边的柴房。 柴房的门还从外面被上着锁,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 但池翊音却快步走向柴房:“柴房的钥匙,你那有吗?” 陈叁不明就里,摇了摇头。 池翊音果断摘下无脚鸟胸针,掰直下面的针尖,修长的手指灵活的握住门锁,几下之后就听“咔嗒”一声,门锁被打开。 陈叁懵了:“?你怎么还有这种奇怪的技能?” 池翊音没有管陈叁,而是一把推开了柴房的大门。 随着大门打开,柴房里的味道立刻扑面而来。 那是霉菌和血腥混合后发酵的腥臭气味,像是放在坛子里腐烂了数个月的烂肉,直冲天灵盖令人作呕。 池翊音被熏得立刻向后退了一步,站在一旁等气味稍微散开些之后,才拎起旁边的灯向柴房里照去。 昏暗的柴房中,一摞摞劈好的柴火码得整整齐齐,堆在墙角。 炉火烧得正旺。 可引起池翊音注意的,却是炉火里掉出来的一截已经焦黑的柴火。 就算已经被火焰烧得像是干枯的鸡爪,池翊音也一眼就认出来,那根本就算一根人的手臂! 老板娘的头被端端正正的摆在柴火堆上面,无神的浑浊眼珠僵直的看向柴房门的方向,在昏暗中与池翊音对视。 而池翊音也慢慢看清了那堆柴火里……有一些,根本就不是木柴。 那是被劈开后的人骨。 第38章 加更 池翊音僵立在柴房门前, 他遥遥与老板娘的头颅对视,半晌没有回神。 陈叁有些奇怪,喊了池翊音两声没有反应之后, 他就走到了池翊音身边,越过他向柴房里看去。 然后猝不及防之下, 陈叁与老板娘对眼了个正着, 瞬间就激得他起了一身的冷汗,恶心感从胃袋翻滚而上。 “呕!!!” 陈叁在往后退, 池翊音却在向前。 在柴房里的味道稍微散开之后, 池翊音立刻就用手帕微掩住口鼻, 毫无惧色的踏了进去。 虽然他并不是法医,但这么多年去往最凶煞鬼地寻找厉鬼的经历,让他对这些死状狰狞的尸体接受良好, 也早早就练就了与法医无异的技术。 池翊音在靠近柴火堆之后,才看清了刚刚因为光线昏暗而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老板娘头颅下面的截断面,是长短不一的粗糙肌肉纹路, 血液早就浸透了柴火堆,红色氧化成了黑色, 甚至有些肌肉部分已经发黑流青黄脓液。 这场景使得池翊音愣了下。 并不是因为他被老板娘的狰狞死状吓到, 而是因为从这副程度来看…… 老板娘,早已经死亡多日。 可就在半个小时之前, 所有人才刚刚见到过老板娘,甚至就坐在她的身边,她暴躁的起床气还让她扔出去了一个成年壮汉。 难道,之前一直出现在众人眼前的, 是鬼不成? 马玉泽半透明的身影缓缓在黑暗中浮现。 她靠近老板娘的头颅,近距离查看后, 回身向池翊音摇了摇头:“先生,她不是被鬼杀死的,我在她身上没有发现鬼的痕迹。” 池翊音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单是从老板娘的脖颈看,能形成这样的伤口,她应该是被人徒手拧下了脖子,才会连颈骨的断裂都满是尖锐碎茬。 “但是……” 马玉泽犹豫不定的语气让池翊音抬起了头。 他轻声询问:“怎么?有问题?” 马玉泽又仔细的看了两遍老板娘,才用不确定的口吻道:“她好像……不太像人,但也不是鬼物。” 在被池翊音带离马家之前,马玉泽做过几十年厉鬼,因此对鬼会有的状态很熟悉。 但在她看来,老板娘就像是卡在了生死之间的一具蜡像,状态诡异,令她捉摸不透。 池翊音皱了皱眉,听完马玉泽的解释之后,看向老板娘的探查目光越发仔细。 马玉泽的话,让他想起来了陈叁和摇滚男讲述的故事。 他们并没有意识到,在他们的经历中,一直有一件事贯穿始终。 ——反复。 每年十一个人,重复上演的邀请函,雪山旅馆中挣扎数次的逃离。 池翊音之前就在想,为什么每一次只会死亡被邀请的人,但每一次都在场的老板娘却反而是一直安全的。 但现在,他不这样想了。 或许……老板娘也并不是安全的,只是从来没有人亲眼见过她的死亡。 不过另一件事,还是让池翊音想不明白。 从吉普车司机开始,每一个死亡的人都会呈现出相似的特点,并且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人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记忆。 可眼前的老板娘,却死得正常。 相较于其他人而言,老板娘的死亡甚至显出几分温柔来。 ——最起码,她的身躯还算完整。 当马玉泽听到池翊音的话,明显愣了一下。她看了眼柴火堆上老板娘的尸体,又确认了下池翊音是不是在开玩笑。 然后,她犹豫的动了动唇瓣,挣扎了一下,还是没有违心的认同池翊音的观点。 老板娘的尸体,绝对算不上是完整。 池翊音之所以没有在第一眼发现老板娘尸体的部分,是因为那根本就无法被称作尸体。 那简直就是被拆解得干干净净的骨架,属于人的骨骼上染满了血,已经氧化发黑,即便是最细小的骨节部分,都被拆开后整齐摆开。 人有多少块骨头? 数一数柴火堆上老板娘的骨节部分,就知道了。 至于老板娘除了骨头之外的部分…… 那具皮囊,被扔在了柴房的角落里。 失去了骨骼支撑之后,软塌塌的皮肉变得诡异。明明是人形无异,却根本与人本身对于同类的认知并不相符。两种不同的想法对撞,大脑无法处理其中的差异。 这让人在背后发毛的同时,本能的想要逃离。 马玉泽:不管怎么看,老板娘都与完整这两个字无缘啊……想要认同先生,却又良心难安。 “与那些碎得拼都拼不起来的相比,这确实算得上是温柔了。” 池翊音半蹲那具被剥下来的皮肉,用手帕裹着手仔细翻看。 这绝不是人类能做到的事。 就像是一根排骨被干干净净的抽离了骨头,骨头碾成了碎渣,皮肉却连一个创口都没有,一滴血都没有流。 很多种可能在池翊音的脑海中罗列,但又在考虑到可行性之后,一一被划掉。 他不无遗憾的想着,如果是让自己来做的话,他做不到这种程度。 池翊音的感官尚良好,直播前的观众们却有些受不了了。 [太恶心了,人怎么能死出这种模样来的?杀了老板娘的也太残忍了,就不能给她个痛快吗?什么仇什么怨……] [如果,老板娘被抽掉骨头的时候,是还活着的呢?她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骨头被抽离的痛苦,知道自己会死亡却无法阻止。] [懵了。我还特意退出去看了眼直播间的名字,多花了一份观看的积分钱,就为了确认下这真的是【雪山惊魂】?谁家送子菩萨这样啊?恶鬼吧。] [奇怪,这个副本以前出现过这种情况吗?老板娘怎么会死。] [我更想知道的是,老板娘死了之后,重要规则怎么触发?还有任务,他们还能接到任务吗?] [天啊,这位女士死得太美了,啊……真让人陶醉,这是艺术,是死亡的艺术!] 陈叁本来就对老板娘的尸体接受无能,等他刚缓过来一点,结果一抬头,就正好看到池翊音在翻动着软趴趴一团的尸体。 他顿时被恶心得再也忍不住,冲出去抱着桶大吐特吐。 而京茶也已经发现了池翊音的动向,找了过来。 他莫名其妙的看了陈叁一眼,却发现自己的卫衣口袋里自己多出了一只兔子。 ……这意味着,他觉醒的能力在求生本能的提醒着他,有危险靠近,要求他自保。 京茶愣了下,环顾四周都没发现会对他产生威胁的东西。 然后他便听到池翊音的声音,从厨房深处传来。 “京茶吗?过来,在柴房里。” 池翊音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敏锐的判断出了来者的身份。 “你在柴房里干什么?” 京茶奇怪的走过去:“你又没有看到我,为什么知道是我?” 他还特意看了一圈周围,没发现能反光的东西。 但这份好奇也在看到老板娘的头颅时,瞬间被新的刺激压制住了。 “这是……” 京茶紧皱眉头:“怎么可能?半个小时之前她还活着,趁我们所有人都不在的时候,陈叁或者阿麦杀了她吗?” 但这话刚一出口,他就立刻意识到了不对。 味道和颜色,都不像是刚死的模样。 池翊音赞许的点点头,从老板娘脱骨的皮肉旁边站起身,示意京茶过来看:“考虑到柴房的温度,老板娘少说也死了半个月了。” 京茶刚一靠近那一团皮肉,就被恶心得炸了毛,单脚蹦着兔子一样冲出了柴房,警惕的站在房门外往里看。 刚要将新手帕递给京茶的池翊音:“……?” “你干什么?” 池翊音莫名其妙:“难不成你还怕她吃了你?” 但就像是为了回应池翊音的话,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正面对着老板娘头颅的京茶忽然发现,早已经死了的老板娘,竟然冲着他缓缓眨了下眼睛。 京茶狠狠皱起了眉,满是厌恶:“!!!” “什么东西,太恶心了!” 京茶说着就把手里的兔子扔离开出去,想要让吞了那让他犯恶心的头颅,眼不见心不烦。 却被池翊音眼疾手快的拦了下来:“干什么?这是重要NPC。” “教皇”何曾受过这种气?一向只有别人把他当祖宗捧的,没有被谁压制过,行事任性又乖张。 于是一怒之下,京茶逆反心起,甚至涌起冲动想要干脆在这里杀了池翊音。 争执之下,兔子变成抛物线扑到柴火堆上,端端正正被摆在上面的头颅晃动,骨碌碌滚了下来奔着柴房门而去。 “池大佬,你怎么一直没出来,是厨房有什么问题吗?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看到陈叁在吐……” 恰好王乐乐见池翊音久离不归找了过来,没想到刚循着声音走进厨房,就眼睁睁看着一颗头直冲他而来。 黑发在头颅上滚着又散在地面上,从头发的间隙里,浑浊的眼珠瞪得老大,僵硬的看着王乐乐。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头皮都炸了。 王乐乐深吸一口气,然后平静的脸彻底破功:“啊啊啊啊啊!!!妈妈有鬼啊!!!!” 池翊音:“…………” 京茶:“……闭嘴!不然吃了你!” 但恐惧在没有防备之下突破极限,已经覆盖了其他所有感知。 王乐乐根本听不到京茶的话,也失去了对大佬们的敬畏,唯一仅剩的本能只有惨叫宣泄恐惧。 已经被接连的死亡搞得风声鹤唳的玩家们,闻声立刻向厨房跑来,不知道后面到底又发生什么事了。 “难不成,是那个叫池翊音的出事了?” 有人嘀咕着纳闷道:“刚刚是不是就他去厨房了啊?” 这话一出,旁边的楚越离只觉得心脏一颤,惊慌了起来。 原本行走不便而一直坐在沙发上的他,甚至顾不上去找自己的拐杖,就扶着墙,一瘸一拐的蹦向厨房的方向,急切的想要确认池翊音的平安。 在楼上冷眼注视着这一切的人转过头,笑得温和:“你家的小情人好像出事了,你不去看看吗?” 黎司君半倚在楼梯栏杆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屈起轻叩木制扶手,发出规律而玄妙的音节。 “那可不是我的情人。” 黎司君对那人的说法不屑一顾,嗤笑道:“顶多算得上是无聊时间里的有趣表演,他是个优秀的舞台剧演员,我会为他送上鲜花和掌声——为他娱乐我之用。” “但其他的……” 他呵了一声,半垂着眼睫,俊容懒怠:“我并不感兴趣,也不需要。” “情人,爱人,还是其他什么——不管是游戏场还是现实,没有人有资格站在我身边。” 那人闻言,却轻声笑了出来,如春风拂面:“话别说得太满,否则就算是你也会有后悔的一天。神也无法掌控每一个细节,尤其是在它还存在的情况下。” 提起“它”,暗光从黎司君眸中划过,晦暗不明。 “你的舞台剧演员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让我很是惊喜了。但是……” 那人侧眸,习惯性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可能,也就到这里了。” “我早就说过,你的心愿不会达成。” 黎司君浑不在意,道:“不过,既然你执意坚持,那你就亲自迎接失望吧。” 楼梯上陷入了沉默。 半晌,当黎司君再懒散的侧身向后看去时,除了他之外,已经再无任何身影。 他斜倚栏杆,耳边却又重新响起那人的话。 别说太满? 黎司君轻笑。 难不成,池翊音以后还真能成为他的情人爱人?嗤,怎么可能。 但即便这样想着,池翊音的面容依旧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一颦一语,一举一动,蓝眸如海。 黎司君愣了下。 池…… 翊音,吗? “池翊音,翊音?呵。” 他意味不明的笑了下,似乎有些蔑然的无畏,金棕色眼眸是冷酷的漠然。 …… 楚越离在踉踉跄跄跑到厨房时,依旧累得满头大汗,却还是执意强撑着走向众人围站的地方,想要亲眼看看池翊音的情况。 池翊音和京茶站在人群中间,他面对着少年似乎有些无奈,更多的是哭笑不得,看了眼地面便连连笑着摇头。 楚越离低头看去,就看到王乐乐瘫坐在地面上,手里还捧着一颗黑乎乎被乱发包裹的脑袋,看起来像是被吓傻了,好像个雕像一动不动。 “我什么都没做,是他自己的问题。” 京茶双手抱臂在前,不快的哼了声:“自己胆子小就别出来,找个地方死一死得了,非要来给我添堵。” 池翊音:“……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他默默将视线移向京茶:“刚刚有人被吓得把兔子都扔了,或许是我的错觉?” 京茶……京茶闭嘴了。 他扭过脸去,拒绝回答。 其他后赶过来的人,却在最初的恐惧之后,慢慢变得慌乱了起来。 “这,这是老板娘吗?” 有人快要被吓哭了:“怎么会这样?我进过这副本这么多次,从来没有这种情况!” 池翊音想起之前陈叁和众人认知不一致的地方,便想要出声询问。 而之时,一道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 “请问一下……” 那声音温和而轻柔,像是春风拂面,足以扫去众人的恐惧。 他们下意识侧身看去,让开的空隙也让池翊音看清了声音的主人。 那是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他穿着衬衫系着马甲,像是古旧庄园里与世无争生活的贵族。但他腿上盖着的毛毯,却说明了他的身体状况。 男人好奇的向池翊音看来,笑着问道:“我听到了声音,是发生什么了吗?” 第39章 在那人出声之前, 没有一人发现他的靠近。但在他出声之后,没有人能从他身上移开眼。 原因无它。 那人的气质,实在是太独特了。 即便他坐在轮椅上, 不良于行,却没有丝毫卑微阴郁之感, 而是坦然面对他自己的缺陷。 能看得出, 他并没有因为双腿的不便就放弃自己,毛呢西装马甲修饰出他结实流畅的腰身, 头发打理得整齐, 衬衫熨烫平整没有一道皱褶, 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令他看起来更加温文尔雅。 如果不是场景不对,众人甚至会以为自己看到了金融家族企业的掌权人。 在片刻恍惚的安静之后, 池翊音率先回过神来。 他眸光定了定,向轮椅上的男人询问:“你是?” “不好意思,我还没有自我介绍过。” 那人恍然大悟, 歉意的向池翊音笑了笑,声音温和道:“我是顾希朝, 是住在这里的常客。” 这人就是老板娘口中的常客了。 池翊音在反应过来之后, 却并没有放松警惕,反而更加戒备。 ——老板娘说的很清楚, 常客住在三楼尽头的房间。 如果是寻常人,自然不会有任何问题。但……这位名叫顾希朝的常客,是坐着轮椅的。 池翊音并没有在小木楼里看到任何电梯,或者是其他方便轮椅的设备。 那顾希朝是怎么上下楼梯的? 况且, 池翊音记得很清楚,他之前从未在小木楼里见到顾希朝。因为厨房里的死亡事出突然, 他还没有来得及查看过整个小木楼。 但是有一件事,他可以肯定——顾希朝在此之前,并不在一楼二楼。 那对方是怎么无声无息忽然出现在厨房外的? 池翊音注视着顾希朝的时间有些长。 这让顾希朝注意到了他,他笑了下,温和的询问道:“怎么了?” 池翊音沉默了一瞬,却并没有直截了当的询问自己的疑惑,而是反问道:“冒昧问一句,你和老板娘的关系怎么样?” 顾希朝没想到池翊音会问这个问题,而其他人也都在看了看身前地面上的王乐乐和头颅后,又想到池翊音的问题,他们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他略微沉吟了一下,便道:“我和老板娘算得上是多年的朋友?” 顾希朝被自己的定义逗笑了,他眉眼带笑,拍了拍自己搭着毛毯的腿,道:“如你们所见,我身体不是很好,便经常来这里小住调养,一来二去也与老板娘熟悉了,这么多年得她照顾。” 说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奇怪的向四周看了一圈:“不过,老板娘怎么不在这里?她在午睡吗。” 听到顾希朝的回答,众人都沉默又同情的看向他,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回应。 只有傻坐在地上的王乐乐,终于在过度的惊吓之后慢慢缓过神来,“嗷!”的一声把手里的头颅扔了出去,然后像看到了恶鬼一样飞快后退,直到撞在料理台上退无可退。 而那颗头颅也滚过众人的包围,出现在了顾希朝的视野范围里。 顾希朝顿时愣住了:“这……”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最后却茫然的僵在了原地,低头看着地上被头发凌乱包裹的头颅,神情有片刻空白,不知该如何反应。 众人吃惊的同时却也松了口气,轻松于不用让他们来做这个恶人,把老板娘死亡的噩耗告诉顾希朝。 就连直播前的观众们,都隐隐被顾希朝和小木楼里的气氛所触动,有些悲伤的感慨。 [好朋友的死讯……唉,怎么说得出口啊。] [想起之前我搭档死在副本里的时候,其他人回来也是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的,欲言又止,想说不敢说。] [这个叫顾希朝的常客,之前在副本里出现过吗?我怎么没注意过。] [老板娘之前还特意嘱咐过不要打扰他,这就是朋友之间的关心吧。怎么偏偏出了这种事……想想就有些难过。] 很多观众在看清了顾希朝面容上无言的悲伤与不敢相信之后,都不自觉的被感染了这份情绪,有些低落的想起了自身的经历。 即便游戏场残酷,踏错一步就有可能招致死亡,但游戏场里的玩家们毕竟是血肉之躯,也曾经是现实世界里活生生的人,有感情有温度。 他们其中很多人就算会对敌人狠心,却还是保留着对身边熟悉之人的情感,会因为朋友的死亡而伤感。 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很能理解顾希朝此时的心情,甚至隔着屏幕与顾希朝共情。 但也有人不屑一顾:[得了吧,你们装什么圣母呢?哪来的胆小鬼,不就是死了个人吗,至于这么长吁短叹的?] [这个顾什么玩意儿,娘们唧唧的,一个瘸子就别出来碍人眼了,找个地方自己死了得了,少给别人添麻烦。] [啊啊,他怎么这么平静?好失望,我还以为能看到他崩溃的样子呢,没意思。] 池翊音的反应,却与所有人都截然不同。 他并没有被顾希朝影响丝毫,反而像是身在局外的旁观者,在众人都为顾希朝感到难过的时候,他却眼眸一眨不眨的注视着顾希朝,不放过对方面容上任何的神情变化。 顾希朝的神情不似作伪,他看起来是真的对老板娘的死亡很意外,并且真心实意的感到悲伤,甚至有下意识躲避的痕迹。 池翊音将对方每一个微表情尽收眼底,在确认了顾希朝的正常后,心里却反而有疑惑浮起。 太正常了,一切都显得合情合理,完全是教科书级别的反应。 一直关注着池翊音的京茶,也注意到了他对顾希朝的过分关注。 京茶慢慢皱起了眉,不知道池翊音关注顾希朝的原因。 因为进入副本前的准备,他是知道顾希朝这个NPC的。 这位常客久居三楼,因为腿脚不便,也很少出现在房间之外的地方,日常用度都是老板娘亲自送上去,玩家很少能见他一面,算得上是这个副本中资料最少最神秘的NPC了。 即便京茶看过几万份录播形成的资料,提及到顾希朝的次数,也不过寥寥。 不过玩家们也并不关心。 或许每一个NPC背后都有故事,但那有什么用呢?他们只要粗略看一眼,获取到能够通关的任务就可以了,多余的事情,他们并不关心。 京茶毕竟没有亲自进过这个副本,他获取的信息都是借由前人的眼睛,也因此在这之前,他并没有在意顾希朝。 直到池翊音表现出了对顾希朝极大的兴趣。 “既然你和老板娘是朋友的话,那你应该对她很熟悉?” 池翊音打破了厨房里的沉默,向顾希朝做出邀请的手势:“既然如此,恐怕需要顾先生帮个小忙,看看老板娘的情况。或许,你能为我们提供些线索?” 他指向的方向,正是柴房。 众人愣了下,随即倒吸一口凉气,看向池翊音的眼神惊悚,都有些于心不忍。 亲眼看到朋友凄惨的死状,甚至还要帮助辨认尸体的细节……太残忍了。 但池翊音并不为所动。 他或许表现得很友好,但那不过是因为他很清楚,人更容易对友好的人产生好感和信任,所以才会以那张面孔示人。 可如果因为这样就认为他是良善之人……那只能说,他的伪装过于优秀,以致于大多数人都被平静的海面欺瞒了过去,看不到海底的汹涌残酷。 顾希朝仰头看着池翊音,半晌,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向池翊音点了点头:“好吧,虽然不知道我能为你提供些什么帮助,但……愿意效劳。” 说着,他便转动着轮椅,轻轻停在地面上老板娘的头颅前。 他低着头沉默的看着老板娘那双死不瞑目的浑浊眼睛,镜片反着光,看不清他眼中的具体神情。 片刻后,他缓缓弯下身,伸手向地面上的头颅,似乎是不忍心让朋友这样躺在地上,想要把头颅捡起来。 这样的场景,让不少人都鼻头一酸,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池翊音却无动于衷,直到顾希朝马上就要触碰到头颅,甚至因为双腿不便利差一点就要从轮椅上翻下来时,才终于开口制止:“我来吧。” 他转身将旁边盖在杂物上的布帘拽在手中,然后走到顾希朝身前缓缓蹲下,将老板娘的头颅轻柔的包在布料中。 然后…… 放进了顾希朝的怀里。 顾希朝:“……?” 众人:“!!!” 刚吐完的陈叁才带着满脸生理性泪水走回来,一踏进厨房就看到了轮椅上的人抱着头颅的模样,顿时又脸色一变,恶心得又一次冲出去了。 “呕!!!” 就连直播前的观众们都懵了:[主播是什么魔鬼吗?竟然把人家好朋友的头放进人家怀里???] [虽然我没什么朋友,但稍微带入下要是谁把我家人的头放进我怀里……主播太恐怖了,我有点害怕。] [他是变态吗?想要看顾希朝崩溃以此取乐吗?] [我看着,怎么像主播在怀疑顾希朝,想要借此试探他呢?] [……草!就为了试探NPC,就让人家直面好友烂成这样的头?之前那些说主播圣母的,你出来,你家圣母长这样?地狱圣母吧!] 顾希朝没想到池翊音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一时抱着头颅愣在了原地。 池翊音半蹲在对方身前,即便是仰视也没有任何卑微之感,反而有恐怖的压迫力向四周铺开。 他注视着顾希朝,湛蓝的眼眸中慢慢渲染开笑意。 反应和神态都可以伪装,但是在突发事件下的本能流露,却无法骗人。 即便是再高明的骗子,也无法将自己完全变成另一个人。 爱和恨,喜欢和厌恶,两极的情绪都有迹可循。 为了成功将非人之物写进笔下,池翊音观察过数不清的人,揣摩他们的心思,记录他们的反应,留心他们的神态。 在知道正确的答案是什么时,错误的反应就可以轻而易举被挑选出来。 比如现在。 ——当你的朋友死在你的怀里,死相狰狞,你会有什么反应? 恐惧,痛苦,悲伤,还是想要逃避? 池翊音清晰的看到,在刚刚那一刹那中,顾希朝根本就没有表现出对老板娘的任何感情。 他太平静了。 好像只是站在猪肉摊前,拿起一块案板上的猪肉。 这不该是寻常人面对死亡时的态度……就像是一个坐着轮椅的人,在有条件的情况下,不应该住在三楼一样。 池翊音的目的达成,微微一笑:“不用谢。” 他站起身,神色自然的推过顾希朝的轮椅,没有给对方反应的时间,就立刻将他推向柴房:“走吧,我们去看看老板娘的尸体。” “或许你能帮我们看清,老板娘的尸体上有什么异常。” 池翊音的声音平静,好像这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聊天:“能问下顾先生的工作吗?你知道人在什么情况下,才能整具骨骼从皮肉里被完好的拽出来,然后每一块骨头都被准确无误的分解……” “请等一下!” 顾希朝这时才终于找到可以插话的时机,惊呼着打断池翊音。 他的神情有些慌乱,还夹杂着几丝不忍心,双手僵硬的伸在两侧不敢去触碰被布包裹着放在他腿上的头颅。 “请把老板娘的头拿走,好吗?” 顾希朝别过头去,眉头微蹙:“我,我……不想看到她这个样子,抱歉。” 有些人顿时对顾希朝有些怜悯,看向池翊音的视线也隐隐带上了不赞同。 “池翊音,你没有心吗?” 有人忍耐不住的站出来挡在轮椅前,帮顾希朝说话:“老板娘是他朋友,他不想看,你还硬逼着他看?” “你不想进副本,也没见系统怜悯你。” 池翊音掀了掀眼睫看向那人,声音有些冷:“当你死亡的时候,凶手也不会因为你想要活着而放过你。” “杀了老板娘的凶手,很有可能也会对你出手,从进入副本到现在,我已经看到了四个人的死亡。” 池翊音嗤笑了一声:“我不介意下一个死的人是你。但现在,让开。” 他的话就像一盆冰水兜头泼下,让那人刚刚的热血上头瞬间被压了下来,却又觉得面子有损而尴尬的站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了。 池翊音并没有在乎那人的反应,他只是垂眸看向顾希朝,轻笑着道:“我需要帮顾先生推轮椅,腾不出手拿老板娘的头,就烦劳顾先生拿一下了。顾先生,没什么问题吧?” “还是说……顾先生并不想帮朋友找出杀死她的凶手?” 顾希朝仰头,定定的看着池翊音片刻,然后叹息了一声,还是点了头:“那,好吧。” 柴房并不算大,除了柴火堆和炉子之外,剩下的空地也只能供轮椅勉强通行。 池翊音用手帕包着手,将老板娘瘫软在地上的皮囊翻开在顾希朝眼前,边让顾希朝确认老板娘身上一些伤疤的来源,边向他询问有关老板娘和雪山旅馆的事。 据顾希朝所言,他的腿并不是先天的缺陷,而是一次在雪山旅游时受了伤,伤了腰椎,这才从此无法再站立。 他很怀念从前健康的时光,因此时常会在雪山旅馆待上一段时间,从很多年前就是如此了。 “但我怎么也没想到,老板娘竟然会……” 顾希朝看着老板娘的尸体,哽咽说不下去。 “我今天早上看到她的时候,她还是好好的,我们还一起吃了早饭,怎么不过几个小时,就变成了这样?” 第40章 加更 听到顾希朝的话, 池翊音笑了下,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危险而嘲讽。 对于朋友的死亡只有表现出的关切,却在突发事件中露出冷漠内里的人, 会说出这种话……他真的在乎几小时前还活着的老板娘吗? “她的死亡事件不是几小时前,而是最起码几天前。” 池翊音轻声询问道:“顾先生, 最近几天, 你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吗?” 他抬眸看向顾希朝和他手里的头颅,明明是在笑, 声线却透着凉意:“有什么我没有注意到的东西, 顾先生想要告诉我吗?” 池翊音在试探顾希朝。 他的神情明晃晃的在向对方说, “我看透了你,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主动把事情告诉我说”。他的伪装太过完美, 根本看不出到底是使诈,还是真的看出了什么并找到了关键证据。 顾希朝唇边的笑意渐渐回落了。 他端坐在明暗交界的轮椅上,背对着光明面向池翊音, 炉火在他身后跳跃,老板娘的手臂在他的背影里燃烧着火焰, 而他捧着老板娘的头颅, 没有笑容时的面容显得格外阴冷。 他注视着池翊音,用视线描绘着这位看起来绅士克制的青年的轮廓, 细细看过对方的眉眼,似乎想要从那双蓝眸中,找出优秀舞台剧演员独有的魅力来,看清池翊音之所以如此独特的原因。 池翊音也大大方方的任由打量, 丝毫没有慌乱。 柴房中一片安静。 只有两人相对而视,互不相让。 视线相对时便是一场无声的厮杀, 针锋相对寸土不让,步步为营杀向对方,恍然有硝烟的气味在火光中弥漫开来,柴火枯骨燃烧噼啪作响,一声声如同擂响的战鼓。 柴房之外的众人莫名其妙,不知道柴房里这两人到底在干什么。 因为维护顾希朝而被池翊音反驳了的玩家,不快的哼了一声:“有毛病,都到送分菩萨副本里了还装什么清高深沉呢?往死人的地方钻,这不是等着触发困难任务吗?” 见其他人向自己看来,那玩家翻了个白眼,率先离开了厨房:“你们想陪着玩是你们的事,我不奉陪了。到时候触发不了任务,离不开副本,可别哭。”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很快,厨房里只剩下了对池翊音各怀心思的几人。 京茶抱臂斜倚在柴房门口,冷眼看着两人的对峙,对顾希朝的评价却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他杀过很多人,玩家的,NPC的,甚至很多与游戏场本身有关联之人。在少年的外表下,是已经腐烂的灵魂。 不过也正因为此,让他可以轻易嗅出同类人的味道。那些……同样身处黑暗中的猎人。 不是池翊音,而是顾希朝。 池翊音对顾希朝的警惕,提醒了京茶,让他在关注之下发觉了不对劲之处。 这个甚少有资料,每次出现在玩家面前都能博得好感,和无害评价的NPC,真如表面上那样简单吗? 同样的疑问也在池翊音心中逐渐清晰。 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就像已死的熟肉店大叔所言,正因为雪山旅馆的杀戮,前来雪山旅游的人都少了很多,唯恐下一个就是自己。 就连老板娘和烧火工都数次尝试过逃跑,只是未能成行。 那顾希朝呢? 如他所言,既然他每年都会小住雪山旅馆,又与老板娘交好,怎会不知道邀请函之事?可如果知道,又为何与所有人逆向而行,主动前来危险之地? 还是说……顾希朝知道某些事情,可以确保他不在随机被邀请之列? 池翊音看着顾希朝,眼眸沉沉无光。 顾希朝却在漫长的沉默之后,重新勾唇,轻轻笑了起来:“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很少下楼,并不清楚楼下都发生了什么。” “至于老板娘。” 顾希朝垂下眼眸,被梳得整齐的发丝散下一绺,微卷着落在眼前。 他轻笑着,声音低沉醇厚:“愿她安息,愿神明宽恕于她,让她得以忏悔她此生的罪孽,通行窄门走向那有光之地。” 说罢,顾希朝轻轻抬眸,手捧老板娘的头颅,将它递向池翊音的方向。 “既然是你让我帮你拿进来的,那现在,就该交还到你手上了。” 不知是否是光影角度变化的缘故,当顾希朝笑起来的时候,却不再像是刚刚在厨房时那般温文尔雅,反倒像是扯下了束缚的恶魔。 明明依旧是那张俊美的面容,当他注视着你时,却会令你不寒而栗,连笑容里都是淬过毒的刀。 池翊音却只是手下的动作顿了顿,便丝毫不受影响的接过了老板娘的头颅。 他隔着手帕,捧着半腐烂的头颅,动作轻柔的为老板娘整理好了凌乱成一团的头发,将它们尽数拢到头颅脑后,露出老板娘青白僵硬的脸。 “顾先生有没有听过这种说法。” 池翊音轻声道:“人在死亡时,会用眼睛记录下他们最后看到的景象,而那其中……就会有杀死他们的凶手。” 他微笑着看向顾希朝:“如果我现在注视着老板娘,会不会就是在与凶手对视?” 顾希朝静静的看着池翊音,随即含笑点头,像是听不出对方话语下隐藏的锋利,只是道:“如果她知道有人会这么关心她的生死,一定会很开心。” “真希望,杀了他们的凶手,能尽快被抓住。” 他们? 池翊音注意到了顾希朝的用词,这让他皱了皱眉。 对方是在说,他清楚之前几起死亡吗?想要以此来向自己说明,他对雪山旅馆的掌控程度? “老板娘死在柴房,或许是凶手趁着她前来查看炉火的时候动的手?” 池翊音不动声色,将表情管理得滴水不漏,做出一副疑惑查看的模样,问道:“怎么不是烧火工来看炉子,反而让老板娘亲自走这一趟?” 顾希朝神情惊讶,道:“你在说什么?什么烧火工?” “我在旅馆住了这么久,从来都是老板娘一个人打理这里,并无烧火工。” 池翊音眉眼沉了下去,越过轮椅上的顾希朝,看向刚在外面吐完走回来的陈叁。 如果在顾希朝和陈叁截然不同的说法中,他只能相信一个…… 顾希朝此话一出,直播前的观众也惊愕:[等等,这和之前那个玩家说的不一样啊!] [不对,真的有烧火工!我刷这个副本的时候,旅馆里不仅有烧火工,还有老板和厨师呢!] [难不成他们在这次副本里触发隐藏线了?] [老板娘和熟肉店老板一死,现在对旅馆最了解的人,只剩下这位熟客了。] 有老玩家意识到了现在局势的艰难:[这也就意味着,不管他说了什么,别人都没有办法验证。不管是和老板娘的朋友关系,还是员工数量,或者是其他别的情报……都是他说什么是什么了。] 直播大厅里,越来越多的人被这一次【雪山惊魂】副本的直播吸引了过来,实时观看人数不断攀升。 尤其是池翊音的直播间,已经从最开始开播时的三万观看人数,飙升到了将近二十万。但论增长倍数,高居副本所有玩家之首。 明明还有王乐乐陈叁这些C级玩家在,但池翊音这个E级玩家却反压了所有人,观众都被他吸引了过来。 这样异常的情况,也引起了很多老玩家的注意。 狂欢游戏场里没有公会或者同盟,因为暂居区能够提供和现实无异的生活,也因为有【雪山惊魂】这种可以简单刷分的副本存在,这让很多实力不强的玩家也能苟活下去,没有报团取暖的必要。 但是在高级别玩家之间,却是有消息互通的。 比如……有关于游戏场本身的真相。 一些追求触发A级乃至S级副本,打通游戏场回到现实的高级别玩家,都会用各自的手段监控着游戏场的情况。他们中一些人坚信,就算游戏场隐瞒得再好,但真相还是会从异常和突变中渗透出来。 那就是属于他们的机会。 而【雪山惊魂】一反常态的困难程度,也让高级别玩家意识到了不对劲,彼此之间传递着消息。 “等等!” 有一位A级玩家惊愕的发现——“为什么教皇会在这个副本里?!晨星榜那些觉醒者想要做什么!” “快问问,这次的异常难道与晨星榜有关?” “顾希朝?这个名字我在别的副本里听到过。” 有人在惊呼:“怎么回事?为什么副本之间会有相互连通的情况?这不可能!” “妈的!我就知道,觉醒者根本就是一群疯子!” 在寻常玩家们看不到的地方,很多高级别玩家都收到了消息,彼此之间紧急通讯,传递着有关副本异常的消息。 通讯很快打到了红鸟这里。 他眼不错珠的盯着屏幕,不肯挪开一秒钟错过池翊音的画面,只伸出手去盲摸终端。 刚一按下接通键,对面急切得近乎于咆哮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红鸟被震得一哆嗦,不高兴的瞥去一眼看了下联系人。 “教皇?” 他翻了个白眼,对对方的质疑不置可否:“你要是觉得这事与教皇有关,那你就亲自去问他,别自己没胆量,就跑过来折腾我。” “况且……” 红鸟轻笑:“想要空手套情报?想得挺美啊。” 对方憋气,但还是忍气吞声,将自己现有的情报说了出来。 有关于顾希朝的。 听着听着,红鸟刚刚还浑不在意的神情逐渐严肃,瘫在椅子里坐没坐相的身躯也慢慢挺直,视线从屏幕转到了终端上。 对面的A级玩家第一次听说顾希朝这个名字,是在一个A级副本的最终Boss口中。 十一名A级和B级玩家进入那个副本,最终活着离开的,却只有三人。在杀死最终Boss的时候,那人口吐鲜血仰躺在地,却哈哈大笑,说顾希朝果然说中了今天这一切。 玩家本来还以为顾希朝是副本里的隐藏人物,因此逼问Boss让他交出顾希朝,却没想到Boss嘲讽道:“比起我,当你们遇到顾希朝,才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绝望……当那一天到来,记得向神忏悔,乞求祂的原谅。” 没人知道顾希朝是谁。 即便是那位A级玩家,也只是在苦寻无果之后,就将顾希朝这个名字暂时封存在心中,以为那是副本Boss临死前不甘心的诅咒,或是他们当时没能顺利触发的支线。 直到今天,在看到变异了的【雪山惊魂】副本后,从前的记忆才再次找了回来,让玩家想起那段往事。 “我在黑市里高价悬赏过有关于顾希朝的消息,但遗憾的是,没人知道他是谁,连最基本的身份信息也没有。” 玩家看着直播,疑惑道:“难不成,他是去这个副本度假了?” 红鸟:“…………” 开什么玩笑,玩家能到处下副本,但就没听说过副本的NPC还能脱离副本的。 “现在你该告诉我,顾希朝和教皇,以及这次副本的异常到底有没有关系了。” 那玩家冷笑一声,道:“如果真是教皇毁了刷分副本,相信我,那些窝在暂居区里的低级蛆虫,一定会对教皇恨之入骨。” 红鸟嗤笑了一声:“在游戏场里,可没有谁弱谁有理一说。那些人既放弃了找到真相离开游戏场的机会,觉得那样太累太危险,又不想承受副本带来的危险。那会有如今的局面,就该是他们早该料到的。” “自己看不到真相,与教皇有什么干系?” 红鸟重新看向屏幕中的池翊音。 他已经发现,池翊音开始怀疑起了副本和游戏场里的一切,甚至已经准确判断出了系统的混沌立场。 池翊音……在逐渐向真相靠拢。 作为手握无数情报的Red,红鸟很清楚,游戏场里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刷分副本! 当那些低级玩家认为【雪山惊魂】是可以轻易得到积分的菩萨时,却没有想过,或许存在着另外一种可能——他们看到的,从来都是副本展示给他们的假象。 那些人没有资格得到真相。 而现在,不知是因为池翊音的加入,还是别的什么因素,副本开始起了变化。 一直被掩藏在水面之下的真相…… 在慢慢显露出真实的那一面。 残酷,绝望,永无止境。 红鸟看着屏幕中的池翊音,半晌,低低笑了出来。 即便是能够看到真相的那部分人,却还是以为现下的异常与教皇有关。那些人被傲慢蒙住了眼睛,看不到近在咫尺的真相。 ——带来这些改变的,并不是教皇。 而是被他们忽略的池翊音。 “池翊音……” 红鸟掩唇,眼带明亮笑意:“如果教皇杀不死他的话,或许,我能撬个墙角?不管他以前到底是什么谁。” 现在,他都是有可能指向狂欢游戏场真相的那个人。 副本隔绝独立,一旦开始运行,就会自成一个小世界,与游戏场独立无法沟通。 池翊音并不清楚外界因他而掀起的波澜,只从直播间播报的实时数据中,意识到了现在这个副本——或者说他的直播间的受欢迎程度。 但按照理论来说,这是不应该成立的。 因为超高的性价比,【雪山惊魂】说是被玩家们刷爆了也不为过,没人会对没有新意并且不死人的直播感兴趣,玩家们很难在这个副本中获得来自直播的奖励,直播并无人气热度可言。 可现在单是从数据的分析来看,目前副本直播的人气都在迅速飞涨。 只有一种可能——现在的直播内容,是观众们之前从未看到过的,并且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危险,有死亡的可能性。 也就是说,无论是顾希朝还是消失的烧火工,都与之前的情形不同。 池翊音的心思转过一圈,已经了然。 就算系统一直防备着他,甚至用模棱两可的消息想要迷惑他,却万万没想到,即便是寻常看来最没有用处的直播数据,都能被池翊音转化为探索真相的手段。 其他玩家在用直播数据计算积分、沾沾自喜的时候,池翊音却利用系统透露给他的唯一数据,反向追踪了系统。 黎司君虽没有前往厨房,但与他所宣称的不同,他并没有随手将对池翊音的兴趣抛到一旁。 他独自在走廊上只坚持了几秒钟,便重新关注起了池翊音和顾希朝的对峙。 在系统还没有发觉自己漏了底的时候,黎司君便已经从池翊音的微表情中看透了所有。 他讶然的挑了挑眉,没有想到池翊音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随即,他愉快的低低轻笑出声,勾起胸膛见到一片震动。 在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时候,那双金棕色眼眸中,就已经沾染了笑意。 “池翊音啊……真是,一秒不曾见你,你就掀翻了舞台。” 黎司君眸光流转,光华无限,自言自语般低低呢喃:“就这样执着于真相吗?” 当他唤起池翊音的名字时,如同呼唤着挚爱情人般亲昵,可那笑容却不曾有半分温度,冷漠而危险,像是言笑晏晏中送入胸膛取人性命的利刃。 离开厨房的玩家抱怨着嘟嘟囔囔,从客厅走过,却一抬眼便看到了楼梯上的黎司君。 本来只是随意一瞥,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再移开眼睛。 玩家愣愣的仰头看着黎司君,那一瞬间有种跪倒在地的冲动,好像他一生奔波,都不过是为了能够跪倒在神的脚边,这里才是他的终点。 黎司君掀了掀眼睫,懒怠无聊的从玩家身上划过视线。 【恭喜幸存者!您已触发任务‘神爱世人’,请在副本结束前完成任务,当前进度-100/100】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系统的提示声从玩家的脑海中响起。 “什么东西!” 玩家先是愣了下,随即不可置信的惊叫出声,再三与系统确认:“我什么都没干,怎么就触发任务了?再说你这个任务根本没写请具体内容啊,我连任务主体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做?!” 系统却像是断线了一样,不管玩家怎么大吼大叫都不曾上线。 异常吸引了直播间的观众:[懵,他刚刚干什么了,怎么之前一直无法触发任务,现在就有了?] [草,代入感太强,已经开始焦虑了。如果找不到任务主体,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就谈不上完成任务,而如果完不成……就无法离开副本,必死无疑。] [估计过一阵就能看到他死的样子了,啧啧啧,没想到送分菩萨里也能死人,这是什么运气?] [啊?只有副本NPC和BOSS能发布任务吧?现在旅馆里除了顾希朝以外,一个活着的NPC都没有,他到底是怎么触发任务的?] 黎司君很快就失去了对玩家的兴趣,懒怠的收回了视线,眉眼间颇有些厌恶。 “所以说,很吵啊。” 他叹了口气,连抱怨都是漫不经心。 有些人,尚无令他愤怒的资格。 这样一对比,在池翊音不在身边的时候,黎司君忽然了悟了池翊音的必要性——最起码,不必再无聊。 如是想着,黎司君单手插兜,迈开长腿从楼梯上走了下来,慢悠悠的走向厨房。 而在柴房里,池翊音在两个选择之间果决的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顾先生,这颗头颅不应该是还给我,而是应该还给老板娘。” 池翊音捧着老板娘的头颅,转身将它轻柔的放在了地面老板娘的皮囊上,似乎是要将它与老板娘重新拼凑完整。 但就在他背对着顾希朝的时候,却迅速出手,借由着姿势带来的便利,迅速查看了老板娘的手掌。 当两个截然不同的说法同时出现时,他选择……自己去确认真实性。 如果真如顾希朝所说,旅馆始终都只有老板娘一人的话,那旅馆内的活计就全都要由老板娘来完成。这样的话,劈柴,修理家具,整理卫生……她的手一定会变得粗糙。 副本拥有与现实一模一样的配置,恍然就是另外一个现实,这一点池翊音已经在大叔死亡的时候确认过了。 如果老板娘手上有茧,那副本一定会将这种小细节还原。 但池翊音看到的,却是光滑的手掌。 即便老板娘现在的死相狰狞,皮肉也早已经青黑僵硬,但是依旧能够看得出来,这是一双很少干活的手。 绝非是能够一人支撑雪山旅馆十几年的手。 池翊音眼眸微暗。 但就在他想要起身的时候,却发现尸首完整了的老板娘,竟然就在他面前缓缓闭了眼,就连惶恐而不敢置信的神情也变得安然了起来。 池翊音一愣,回身看向顾希朝。 “怎么了?” 顾希朝微笑询问:“还有其他想要询问的吗?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 但在顾希朝的注视下,池翊音却反而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老板娘如果真的是死于半个月前,那就意味着她的尸体已经被摆放在柴房里很久,任何进入柴房的人,都应该会发现她才对。 可现在的情况却是相反的,本来应该最常进入柴房的烧火工,不仅没有发现她的尸体,就连他自己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或许……是在烧火工死亡之后,包括顾希朝和老板娘在内的所有人,记忆都出现了问题,像是从前那些邀请函事件后的小镇居民一样,忘记了死者曾经存在过。 老板娘死而瞑目的模样,反倒给了池翊音提示。 “我记得老板娘介绍过,一楼有一间空置的房间,以前是作为工作人员的房间在使用。” 池翊音在说起这话时,目光一直都没有从顾希朝脸上离开,想要捕获他每一缕最细微的情感变化。 但顾希朝却只是平静的听完,然后抱歉道:“我很少会来一楼,对这些也一直不太在乎,恐怕帮不上这个忙了。” “没关系。” 池翊音早就料到顾希朝会这样搪塞,在对方话音还未落下时,便迈开长腿走向他,握住了轮椅,垂眸向他微笑道:“既然这样,那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也当做为顾先生重新介绍一遍雪山旅馆了。” 他说得轻松,好像自己真的毫无目的,只是为了看一看雪山旅馆而已。 可他推动顾希朝轮椅的动作,却没有给对方留下丝毫拒绝的机会。 走出柴房的时候,池翊音向一直等待在厨房里的楚越离瞥去一眼,然后目光转向自己的身后。 楚越离了然,拄着拐杖与池翊音反方向行走,与他擦肩而过后迈进了柴房,代替池翊音看守着这具尸体,同时也对柴房进行第二遍检查。 因为有顾希朝的存在,池翊音无法专心致志的检查柴房。他戒备于顾希朝,又怎么会在对方眼前展露自己掌握情报的程度? 于是他在带着顾希朝去往应该是烧火工居住的房间,在验证顾希朝话语的同时,也是为了将顾希朝引开,让楚越离有机会进入柴房。 一石二鸟。 顾希朝的目光落在楚越离的身上,他放在腿上毛毯中的手本来已经抬起,似乎想要有所动作,却又在看清楚越离的跛脚后,重新放下了手臂。 他的眼眸闪了闪,叹息般转过了视线。 也正是因为这一微小的错失,顾希朝没有及时的阻止池翊音的动作。 轮椅从木质地板上推过,吱嘎的响声回荡在昏暗的长长走廊上,好像这条路怎么都走不完。 池翊音闲聊般询问着顾希朝的情况,旁敲侧击想要了解对方的身份背景。 说起以往还健康时的记忆,顾希朝的唇边不由自主流露出了笑容。 “顾先生第一次来连平雪山旅行,是与家人一起吗?” 池翊音嘴上问着,视线却一直没有离开顾希朝:“我年幼时,家中只有我和早出晚归的母亲,那时候我最想要的礼物,就是和母亲一起出门旅行,只是遗憾,一直未能成行。” 在提到自己真切在意的事物时,即便是神明都会露出破绽。 顾希朝不自觉的在池翊音的引导下,回忆起了第一次旅行的场景。 当池翊音说起“母亲”时,他注意到顾希朝的嘴角向下撇了撇,随即抿到发白。 即便这个微小的动作只存在了不到一秒钟,但是却足够池翊音看清顾希朝对于母亲的态度。 悲伤。 然后是愤怒。 对于以往一家人旅行的记忆,顾希朝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 池翊音没有过度追问,以防打草惊蛇,只是不断用话语进行引导,让对方在回忆时尽可能多的流露出个人情感。 交谈中,两人很快便穿过走廊,停在了工作人员房间们门前。 “虽然以前没能实现旅行的愿望,但你以后一定会的。” 顾希朝神情真诚,好像是真的在祝福池翊音,他问道:“不知道怎么称呼你?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这么聊得来了。” “我认识一位朋友般的存在,他很喜欢欣赏舞台剧。虽然我之前无法理解他,但在与你交谈之后,我想,或许舞台剧也未尝不可一试。” 他坐在轮椅上,仰头看向池翊音,笑道:“或许,我真的能够在舞台剧里,找到我想要的答案。” 池翊音挑了挑眉,对顾希朝提起的“舞台剧”有些疑惑。 不过,他还是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了对方。 “当我找到有关于老板娘死亡的真相时,我也不想以无名人的身份,来将真相告知于你。” 池翊音道:“这样,以后当你回忆的时候,你就会想起……找到凶手之人,名为池翊音。” “这会是令你难以忘记的名字,顾先生。” 顾希朝定定的看向池翊音,随即欣然颔首:“我想也是。” 他笑着指了指眼前上了锁的房门:“池先生不是想要看这个房间?不开门吗?” 顾希朝摊了摊手,爱莫能助道:“虽然我很想帮池先生,但奈何我并不知道钥匙的所在,抱歉了。” “没关系。” 池翊音不以为意。 他上前两步,顺手将无脚鸟胸针从西装上取了下来,手指灵活而熟练的将胸针尖顶捅进了锁孔之中。 当着顾希朝的面,池翊音并不避讳自己的一点小技能。 但顾希朝在看清无脚鸟胸针的时候,一直带笑的面容却显而易见的有些怔愣,随即惊讶的看向池翊音,似乎是在比对着什么。 “很漂亮的胸针。” 他称赞道:“被它的主人所使用的方式更加漂亮。池先生,这是在哪里买的?” 池翊音看了眼胸针,因为顾希朝的话,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女人死死抿着唇的冷漠面孔,以及一闪而过的钢蓝色眼眸…… “咔嗒!”一声,门锁应声而开。 他也定了定神,刚刚的联想消失不见。 “谢谢。” 他向顾希朝点了点头,将胸针重新别了回去:“走吧。” 落了厚厚一层灰的大门显然已经很久都无人使用,门轴上了锈,推动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而随着大门慢慢开启,门后的场景也逐渐出现在池翊音的视野中。 然后,他重重的愣在了原地。 灰尘被吹进来的风卷起,在窗户透进来的阳光中沉沉浮浮。而在阳光下的躺椅上,坐在一道身影。 那人歪着头躺在椅子里,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容貌安详,睫毛的影子落在脸上。 可身上却早已经落满了灰尘,血肉之躯也如死物一样。 那张脸…… 分明就是刚刚出现在柴房里的老板娘。 但她已经没了气息,不知在这里死了多久,直到池翊音打开门发现了她的死亡。 池翊音的眼眸缓缓睁大,一时间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抬腿迈进房间,步履轻盈缓慢的踩过满地尘埃,走向躺椅中的老板娘。 她的尸体早已经冰凉,没有呼吸和脉搏。 但当池翊音仔细查看时,细细密密的恐怖感却从古怪中升腾而起。 老板娘的尸体,是柔软的。 不同于柴房中那具狰狞诡异的皮肉,躺椅里的尸体连一道伤口都没有,更没有腐烂的迹象。如果不伸手去试探她的脉搏,甚至会以为她不过安然睡去而已。 可在老板娘身上落的厚厚灰尘,却明明白白的在说,她死亡的时间远超过尸体看起来的程度。 池翊音的手僵在半空中。 从柴房里的死亡开始,一切常规的判断死亡都已经失效,科学褪色,诡异侵占这座小木楼,让所有死亡都变得无迹可寻。 他所掌握的技能,也逐渐不再起作用。 比如眼前无法解释的死亡。 ——人可以同时死亡两次吗? 轻微的声音从房间外传来,有人踩着规律而悠闲的步伐,踏过吱嘎作响的木地板从走廊走来。 他在笑,不成调的小曲破碎,在空荡荡的空间里反复回响,诡异而令人毛骨悚然。 池翊音站在窗前,回身逆光看去。 然后他便看到,黎司君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外的走廊里。 黎司君单手插兜站在顾希朝的身后,隔着轮椅与满室尘埃,微笑着向他看来。 “池翊音。” 他轻声呼唤他的名字,缱绻亲昵:“你想要寻找真相吗?” 黎司君明明在笑,可他的眼眸中却满是认真:“即便真相是你无法承受的沉重与痛苦,你也想要追寻于它吗?” 起起伏伏的光线与尘埃中,池翊音敛眸默立,如同破败教堂下花窗斑斓彩光中的神像,那是超出世俗的美,模糊了人与神的界限。 “从来没有承受与否一说。” 池翊音平静与黎司君对视:“于我而言,真相从来不是虚妄的概念。” “那是真实存在的人。” 来处,性格,归宿,一生的痛苦和欢笑……池翊音曾经独自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冷眼观察人间,揣摩每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在他的笔下,真相从来都不是单纯的记录,落点永远都是真实存在过的那个人物。 ——非人之物,也曾为人,他们经历的种种悲惨与怨恨,塑造了他们。 而池翊音所做的,便是将它们抽丝剥茧,重新将它们写在自己的笔下复现。 一如他曾为马玉泽写过的书。 真相不是存在过什么,而是那里的人,发生过什么,又有何种情绪。 不甘?愤怒?还是悔恨? 池翊音想要在雪山旅馆中寻找的,不止是诡异死亡的原因,而是邀请函背后最深入魂魄的真实,那些曾经在这里的人。 顾希朝看向池翊音的眼眸缓缓睁大,眸光波荡不止,因他意料之外的答案而不自觉屏住呼吸。 下一秒—— 【恭喜幸存者池翊音!触发任务“稚童灼心”,请在副本时间结束前完成。当前进度10/100。】 池翊音愣了一瞬,下意识的回身看向身边老板娘的尸体,迅速翻找记忆回想自己触发任务的节点。 而同一时刻,除了池翊音之外,楚越离等所有心向着池翊音的玩家们,全都听到了来自系统的提示。 包括京茶在内,所有与池翊音接触的玩家,全都接到了这个名为“稚童灼心”的任务。 厨房和客厅里传来阵阵喧闹。 满是尘埃的房间里却依旧是一片安静。 顾希朝缓缓抬眸,在注视池翊音的片刻后,他轻轻笑了:“你说得对,池翊音,这会是一个我此生都难以忘怀的名字。” “不过,既然你想要寻找真相,甚至说要找真实存在的人。” 顾希朝微笑,眼眸冰冷无光:“那就向我证明,你所言非虚。” 池翊音眉头微蹙,却在下一秒脚下一空,失重感随即传来。 光亮疾速后退。 第41章 池翊音还没有睁开眼时, 最先能够感受到的,就是彻骨的寒意。 风雪像是永不停止,寒冷顺着衣服的缝隙钻进来, 很快就将体温带走。 他颤了颤眼睫,拼命顶着刺骨寒风睁开眼眸, 却在看清自己如今所站立之地后, 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明明前一刻他还站在小木楼落满灰尘的房间里,可现在, 他站在雪山山脚, 四周都是一望无尽的雪原, 白茫茫一片看不到任何可以离开的路线。 人可以多渺小? 狂风大到让池翊音几乎稳不住身形,雪花直扑进他的眼眸中,让他连睁开眼都困难, 更如何说向前走? 可他很清楚,绝不可以站在这里一动不动,那只会死的更快。 要么向前, 要么向后,找到能够遮蔽风雪恢复体温的地方。 池翊音举目四望, 小木楼并没有出现在他的视野内, 似乎他已经走得过于远了。 唯一能算得上是好消息的,是这里并非他一人。 池翊音能够看到, 前面有三四道身影排成一排,穿着厚重保暖的衣服,在向着雪山的方向埋头走去。 那些人手里拿着专业的进山设备,有备而来。 为了药材吗? 池翊音立刻便反应了过来, 并且他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的, 也和前面几人是一样的衣服,手上拿着登山杖,后背背着沉重的设备。 他虽然对药材并不感兴趣,但在刚醒来茫然无知的情况下,也只能选择向前追赶上队伍。 没有人说话,就连池翊音在脑海中呼唤着系统都没有回应,气氛压抑到死寂。 但当他拽住了前面人的手臂,前面人转回身的那一刹那,池翊音在看清那人的脸后愣住了。 他没想到,这竟然是一张熟悉的脸。 王乐乐。 但眼前的王乐乐,和池翊音之前看到的那个老油条玩家并不尽相同,眼前的王乐乐神情木讷,眼神死寂空洞,好像只是在凭借着一口气惯性的在往前走。 他沉沉看了池翊音半晌,然后才开口道:“你既然选择加入,那就算你中途后悔也没有用,想退出已经晚了。” 王乐乐抬手一指前方:“走吧,很快就到了。” 可池翊音听到前面人的悲鸣:“一个小时前你就是这么说的,四个小时前也是!到底,到底还有多远!” 这人开了头之后,其他两人也开了抱怨:“日落之后温度就会开始下降,在那之前我们必须找到能遮挡风雪的地方扎帐篷,不然我们一定会冻死在这里的。” “王乐乐,你实话实说,你真的知道药材生长的地方吗?” 面对质疑,王乐乐却根本不加以解释,只是冷哼一声:“我对陈叁是这么说的,对你们也一样。现在才后悔,已经晚了。” “与其多说话浪费体力,不如多走两步进山。当然,谁要是想离开我也不拦着,生死自负。” 王乐乐冷冷说完,就重新迈开了脚步。 前面三人看了看王乐乐和池翊音,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叹了口气,重新上路。 池翊音却因此意识到了被他忽略了的问题。 为什么王乐乐和他之前看到的不一样? 因为现在的“他”,根本就不是他。在王乐乐看来,他是陈叁。 或者说,他顶替了陈叁的身份,借助陈叁的眼睛看到了此刻的场景。 而在另外几人回过头时,池翊音也看清了他们的脸。 都是这次进入副本的玩家,包括阿麦和卖报员。 池翊音想起,之前在小木楼时,表现出对雪山线浓厚兴趣的,刚巧也是这几个人。而他们背着的设备,看起来也像是王乐乐那辆工程车上的。 怎么回事? 他最后一个看到的人,应该是顾希朝,然后便失去了其中一段的记忆。可为何他现在是以陈叁的身份在副本里,眼前的发展和他印象中的一切都背道而驰。 是顾希朝做的手脚吗? 一行五人的队伍,在池翊音没有发觉的时候,变成了六人。 另外一道身影悄无声息的跟在了他的身后。 不管池翊音如何思考都无法看透眼前的情况,线索不全,思考中缺失了最重要的一环,于是所有零碎的线索都无法串成线。 但当池翊音的视线漫不经心从脚下的雪地扫过时,却忽然眉头一皱,觉得自己的影子似乎不太对劲。 好像……多了一块。 他果断回身向后,环视一圈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多出来的影子只是他恍惚中的错看。 池翊音抿了抿唇,神情有些古怪。 是太长时间看着雪地,没有其他参照物,导致出现了幻觉吗? 他没有轻易放松警惕,又看了几圈才收回视线。 但他没有看到的是……一道身影,一直站在他视觉的死角中,无声无息的立在他的身后,不管他如何环顾,都始终没有让自己暴露在他的眼前。 那人身上穿着与池翊音相似的保暖衣服,帽子压得很低,看不清围巾下被遮挡的脸,在这冰天雪地的环境中没有露出一寸皮肤。 不过与池翊音不同的是,他的衣服上还挂着冰碴,好像刚从冰湖中走出来。 池翊音并没有在原地过多停留,没有发现异常的他只能暂时将疑惑放在心里,重新跟上前面的队伍。 不会有人愿意尝试在雪原中迷路,那只会招致死亡。 近距离看时,池翊音深刻领略到了连平雪山的魅力,它在以往数年能够成为旅游胜地,甚至养活了一整个小镇的人,靠的或许就是这般肃穆神圣的美,惊心动魄。 可当实地走进雪山时,却有另外一种切身体会。 ——来自自然的威力。 积雪很厚,以池翊音一米多的腿长,也一直没到了他的大腿根处,每走一步都要花费比寻常多出数倍的力气,体力在快速消耗,他的后背上已经起了一层薄汗。 池翊音虽然是职业小说家,但他与同行们的写作方式不尽相同,需要时常进入危险闹鬼的凶煞之地,因此为了支撑他的行动,练就了一身薄薄肌肉,体力远超过大部分普通人。 当他感觉到疲惫的时候,五人队伍里已经有人开始体力不支。 阿麦踉跄走了两步后,就重重跌倒在地,说什么都起不来了。 池翊音记得很清楚,阿麦一开始并不知道雪山线,而是在陈叁为了自证清白时,才为财富动了心。 王乐乐走到阿麦身边,就伸手想要把他拽起来,却被阿麦一巴掌拍掉。 “王乐乐,你是不是根本就不知道药材在哪?” 阿麦死死盯着他,又怀疑的看向池翊音:“还是说,你和陈叁知道地方,但不想让我们过去分一杯羹?” 可就在阿麦看清楚池翊音的时候,却像是看到了极为恐怖的怪物,瞬间瞪大了眼睛。 王乐乐本来眉头一皱,想要骂阿麦,却见阿麦颤抖着手指向池翊音:“有,有鬼!” 其余人皆是一悚,下意识看去。 池翊音也顺着众人的视线回身,但他身后依旧是茫茫雪原。 不过正因为这个动作,其他人却看清楚了紧跟在池翊音背后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们……不是五人来着?” 有人咽了口唾沫,声音颤抖:“为什么陈叁身后还有第六个人?” 池翊音闻言一愣,忽然反应了过来他之前觉得奇怪的原因。 那根本不是他的错看,而是因为他背后确实有人! 这支单行不回头的队伍,因为阿麦的崩溃而意外发现了这个事实,他们都惊恐的看着池翊音,本能的在往后退。 可就在池翊音的视野范围内,他却发现眼前的四人,竟然每一个人都有模糊的影子在背后浮现,然后逐渐具现化。 那些紧跟在玩家们身后的人,穿着和玩家相似的衣服,看不清脸,却浑身都挂满了冰碴,像是被封闭在冰雕里的人。 因为它们的忽然出现,唯一没能看到自己背后之人的池翊音,也终于知道了背后之人的模样。 他冷静的指着众人:“你们身后也有。” “陈叁你别想骗我,你身后跟了东西,不能和我们继续走了,就想骗我们,让我们以为我们和你一样,然后接纳你?” 阿麦冷笑,艰难的撑着雪地起身。 可阿麦一动,面朝的方向变动,其余人因此而看到了他的背后。 竟然……真的如池翊音所说,背后紧紧跟着一人。 玩家们轰然炸开了锅,赶紧转着身躯让彼此帮忙看看,然后惊呼声此起彼伏。 他们焦急的想要甩掉后面的家伙,不断伸手向后去打、用登山杖去刺,但是却无法伤及那家伙分毫。 突发事件使得这支本就不齐心的队伍开始涣散,比起药材,他们更急于摆脱后面的东西。 那冰雕一样的家伙紧紧贴在玩家的身后,间隔甚至只有几厘米,玩家甚至能够感觉到那东西落在自己脖子肩膀上的冰冷呼吸,激起他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新出现的“人”不言不语,也没有展现出对玩家的攻击性,好像他们只是个影子,却已经足够让本就紧张的玩家们更加焦虑。 尤其是在玩家们发现,自己根本伤不了身后那东西之后。 最先被跟上的池翊音,却反倒是最快冷静下来的。 他观察着其他玩家身后的“人”,在脑海中绘制它们的行为模式,很快就发现那些“人”虽然对自己跟随的玩家不躲不避,丝毫不在意前面玩家的攻击,却会下意识做出躲避旁边玩家的动作。 “池翊音,你见过地狱吗?” 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在池翊音耳边响起。 第42章 池翊音回眸看去时, 便落入了一片金灿灿的日光中。 男人神情漠然站在身侧,太阳高悬在他身后,当池翊音逆光看去时, 竟然有种他本身便是太阳的错觉。 黎司君那双金棕色的眼眸在阳光下,显得更为明亮灿烂, 恍惚如烈日燃烧, 璀璨不可直视。 池翊音眯了眯眼眸,才慢慢适应了直视太阳时的刺眼。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皱眉扫了一眼还在慌乱中的众人:“他们看不到你?” 黎司君唇边勾起一抹笑:“你为什么会觉得, 所有人都有资格看到我?” “愚昧, 无知, 残酷,麻木不仁……呵。” 他轻笑了一声,语气嘲讽:“不过可喜可贺的是, 你总算不认为这是我做的了,池翊音。” 黎司君没有像其他玩家那样穿着保暖厚重的衣服,相反, 他依旧是池翊音看到过的那样,藏蓝色衬衫和西装长裤勾勒完美的身形。 他不像是身处于危险的雪山, 反而身在富丽堂皇的宴会厅。 觥筹交错间的懒怠与无聊, 好像一切对于权力和金钱的欲望都已经被满足,整个世界唾手可得, 再无什么能够勾起他的兴趣。 池翊音与黎司君之间的距离足够靠近,他甚至能够看清黎司君长长浓密的睫毛,在阳光下闪烁着点点碎金,理所当然的狂傲下, 竟然也有深重的悲哀一闪而过。 他愣了下,心中对黎司君的描写打上鲜红的问号。 但在因为太长时间的注视而引来黎司君的注意之前, 池翊音便无事发生般转回眼眸,重新看向不远处的玩家们。 “你虽然危险,不可探知,但在我看来,你还不屑于做这种事。就算你存在的本身便是一个谜团,但谜底也足够有趣,毫无动机就对于一个副本中的玩家出手?这不是你的行事风格。” 池翊音声线平静,没有被眼前的混乱沾染分毫:“比起参与者,你更像是观赏者,明明身在其中却又置身事外。” 他想了想,又道:“就像最初在马家大宅里时,马老爷这个身份……” 池翊音轻笑:“简直是位置最好的观赏席,可以近距离看到所有精彩上演,确保不会错漏分毫。如果一定要说的话,顾希朝所说的舞台剧,就是最贴切的描述。” 黎司君侧首向池翊音看来,微讶的挑了挑眉,就连恶意也漫不经心的眼眸中,终于有了认真对待之色。 “没有人能够同时是NPC和玩家。” 池翊音轻声询问,却更像是恍惚低喃的自言自语:“黎司君,你到底是谁?” 他没有说的另外一件事,是马玉泽对于黎司君的态度。 在他将马玉泽成功写进笔下之后,便不仅获得了马玉泽的力量,也探知了她真正的灵魂。 ——不是在游戏场副本里的NPC,而是有血有泪、真实的厉鬼。 每当黎司君出现,马玉泽就会表现出明显的情绪波动。 但不同于她对池翊音的感激尊敬、对马家的深恶痛绝,当她在黎司君面前,更像是在敬畏他的存在。 就像是寻常人跪倒在神像前,虔诚的将自己的灵魂献给神明,感念于祂的救赎,却也畏惧于祂的力量。 属于马玉泽的这种情绪,一度让池翊音深觉疑惑,直到他又一次在小木楼里见到了黎司君。 即便黎司君的身份是玩家,但池翊音却能够清晰的看到,他连掩饰都懒得掩饰的镇定与掌控。 在小木楼时,池翊音主动与黎司君起了争执,又何尝不是在试探他? 就连愤怒,也不过是扣在脸上的面具。 除了在书写鬼怪时,为了更好的揣摩鬼怪的情绪,而将自己设身处地带入其中与鬼怪共情,池翊音自己很少会有情绪上的波动。 但对于黎司君,池翊音现在是真切的感到好奇了。 对于喜爱并擅长解密的池翊音而言,黎司君该死的有着吸引力,令他在警惕的同时也不可控制的为之吸引,想要探知黎司君身后共存的矛盾。 黎司君没有将答案告诉池翊音,而在他们面前,玩家们已经陷入了癫狂。 他们的动作越来越急,彻底失去了平静镇定,从一开始的诅咒到破口大骂,用手里的登山杖不断的向后猛刺过去,想要把紧贴在身后的人杀掉。 可无论是什么样的攻击和武器,全都无法对那冰雕人形产生真切的伤害,反而从它们的身影中穿了过去,使再大的力气,也不过一拳打在了空气上。 这样的状况令所有人都慌了神。 他们或许并不畏惧可以被打到的怪物,但物理攻击根本不起作用,再加上如今身处雪山没有依托……危险变得未知,这让他们失了底气。 那些冰雕人形什么也没做,只是不言不语,好像根本没有攻击力。 但它带给众人心理上的压迫和危险,却是无与伦比的——它就像是死亡本身,时刻跟随在你身边,伺机而动。它知道有关于你的一切,你却连它是什么都不知道,根本无法提前预防将要到来的攻击。 有人被到近乎崩溃,掏出珍贵的特殊道具反手对准冰雕人形。 道具生效,可冰雕人形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依旧紧贴在那人身后,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不。 还是有所变化。 那冰雕人形,竟然开始做出和跟随的玩家一模一样的举动。 玩家歪头,它歪头,玩家举手,它举手。 就像一个忠实的影子。 或者……一个完美的替身。 其他人在发现如此走向之后惊呆了,连忙告知那玩家。 王乐乐见势不妙,也立刻阻止了其他想要掏出道具的人,唯恐他们的攻击反而激活了冰雕人形的危险性,想要暂时静观其变。 可最开始攻击冰雕人形的那玩家,却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啊啊啊啊啊!!!怪物,怪物!滚啊!” 他踉跄后退,摔倒在地,手脚并用的想要从厚厚的积雪中扑腾起来,却被身后的冰雕重重压进了积雪之中。 雪山常年无人,积雪深度足有一米多深,下面还掩盖着复杂的地形,很有可能一脚没踩好就掉进冰洞中。 那玩家也是如此。 他的惨叫声戛然而止,在积雪上留下了一个人形凌乱的印迹,就消失在了厚厚的雪堆中。 王乐乐一愣,随即赶忙艰难的小跑过来查看情况。 “陈叁,你看到他发生什么了吗?” 王乐乐急急的向池翊音问道:“他是不是掉冰洞里去了?” 但池翊音的神情却严肃了下来。 那玩家发了疯一样往回跑,求生的本能让他想要回到相对温暖安全的小木楼,也因此离站在队伍最末端的池翊音更近,这使得他能够清晰看到那玩家掉进雪里的瞬间。 池翊音看得很清楚,是玩家身后的冰雕人形压住了他,让他在雪地里扑腾着却也站不起身,而在雪层之下,似乎有一只手迅速伸出,拽住了玩家的衣领,将他拖向更深处。 这根本不是意外。 而像是……有预谋的杀害。 惊慌恐惧在剩下的三人中蔓延,阿麦开始指责王乐乐,王乐乐也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念叨着情报中根本没有这种事出现,怎么会这样。 可池翊音却清楚的看到,他们身后的冰雕人形……也开始变得和他们同步动作。 虽然所有人都穿着厚重的衣物,遮挡得严严实实的脸看不出表情,但池翊音就是能感觉得到,那些冰雕人形就连神态都在向玩家靠拢。 好像随时能够取而代之。 但池翊音还记得自己之前的发现。 冰雕人形并不是无法被攻击的,它们会本能的躲避其他的玩家,就像是人在躲避伤害。 或许…… 池翊音心中有了猜测,立刻握紧了登山杖上前两步,在王乐乐惊诧看过来的目光中,抡起登山杖向他而去。 “卧槽!陈叁你疯了吗,你……” 话没说完,登山杖就已经到了王乐乐眼前,在他眼中无限放大,他下意识的闭眼偏头想要躲避。 但登山杖却与他擦身而过,没有打中他,反而击中了他身后的冰雕人形。 池翊音手下丝毫没有留情,在他有所动作之前,就已经计算好了从他到王乐乐身后的冰雕人形之间,从什么角度如何发力才能将力量最大化。 在正确的计算下,登山杖最前端用来刺进冰层的刀锋,就变成了最可怕的武器。 冰雕人形的一条手臂,竟然硬生生被池翊音削了下来。 那手臂“啪!”的摔在雪地上,然后被涌上来的积雪覆盖。 一时间,所有人都没有言语,全都愣愣的看向池翊音。 就连王乐乐也呆住了。 他低头看着旁边雪地上砸出来的印痕,又看了看池翊音,慢了好几拍才反应过来,这是池翊音在救他的命。 “陈叁,没想到你竟然会帮我……” 王乐乐眼神复杂,但还是向池翊音点了点头:“谢谢。” 但池翊音并没有在意。 他的注意力,全都被雪地里的断臂吸引了去。 如果是还活着的人受伤,血液流动,就会从伤口涌出鲜血。如果是死人的话,血液已经停止流动,便不会。 这本应该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况且还在雪地这种只要稍有污脏,就立刻有体现的地方。 可从冰雕人形身上削下来的手臂,却两者皆不是,反而滚落下来很多细碎的红色晶体,像是红水晶一样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池翊音微微弯腰,捡起来了其中几块,对着阳光看了看。 这也不该是红水晶或者任何天然矿石的纹路,反而更像是流动中就被急冻的鲜血,还混杂了大量的雪水。 就像是……有人被活生生冻死在了雪山中,然后整具尸体像是岩石一样被敲碎,才造就了这些不规则的红色晶体。 池翊音最先想到的,就是之前看到的那些碎肉组成的人形怪物。只不过与那些怪物不同的是,眼前的冰雕人形是由冰冻的血块组成,不仅被塞进了保暖棉服中,就连行为模式也与那些碎肉怪物并不相同。 他抬眸向王乐乐身后看去,那冰雕人形的头也恰好转向他,被头盔挡住的眼睛好像在死死的盯着他。 池翊音看到,那冰雕人形的手臂断面,也是和自己手里的东西相似的红色晶体,而不是肌肉和血管,更没有血液流出来。 不……或许,那根本就是和小木楼里的碎肉怪物是一样的东西,全部是由红色晶体组成。 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冰雕人形起了变化,新的手臂沿着肩膀上的截断面生发,延长,最后手臂完好无损的出现。 如果不是雪地上仍旧留着印痕,其他人甚至恍然觉得这是自己的错觉。 他们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心中刚刚升起的期冀荡然无存,只剩下更深的绝望。 “这东西,还有自恢复能力吗?” 阿麦声音颤抖:“为什么!这不应该是个简单的副本吗,为什么会有这种怪物!” 旁边的大学生倒是冷静:“你是可以选择简单模式,在旅馆里帮老板娘做顿饭就能通关副本。选择到雪山来找药材的,不是你自己吗?” “那不都是因为陈叁说他知道雪山线!” 阿麦仇恨的看向池翊音,眼眶通红:“你为什么不早说有这种怪物,要……” “要是告诉你,雪山很危险,你就不来了吗?” 池翊音的声音很冷,那双湛蓝的眼眸静静的看着阿麦,一眼便看透了他的灵魂般剔透:“在知道了贵重奖励的存在之后,你真的会放弃看起来唾手可得的财富吗?” “你自己既然做出了选择,就没资格埋怨别人。” 池翊音嗤笑了一声,抬眼看了看头顶的雪山:“你下一声高声呼喊,说不准就会引发雪崩,让我们都被埋在这里——要不要试试看?” 明明池翊音并没有高声说话,甚至语气也不愤怒,但就是压迫感十足,令阿麦不由得抖了抖,没敢再说话。 “看来我的猜测是正确的。” 池翊音看向王乐乐:“我们自己是无法攻击自己身后的怪物的,但是旁边人却可以。” 王乐乐想了想,惊愕道:“所以,我们得互帮互助了?” 刚刚还失魂落魄的阿麦,顿时眼睛亮了:“快,快先帮我把背后的东西弄掉!” 池翊音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三人,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都流露出了急切,就算不是阿麦那样露骨,但他们乱转的眼珠还是暴露了真实想法。 每个人都想要第一个获救,希望别人来帮自己。 也就是这一瞬间,池翊音忽然懂了黎司君的那句问话。 ——你见识过地狱吗? 那里满是罪恶之人,自私自利,只会看着其他人的悲惨哈哈大笑,却不会出手帮助他人,更不会信任他人。 这些冰雕人形的怪物,全都需要旁人攻击才能死亡。 可他们真的会愿意帮其他人吗? 或者换句话。 即便他们想要帮助其他人,旁人会让他们信任吗? 这不是过家家游戏,这是赌上生死的冒险。不仅有雪山带来的危险,还有珍贵药材的诱惑。在没有冰雕人形之前,队伍都已经起了内讧,阿麦质疑其他人是不是要独吞药材。 如今又多了怪物的威胁,又怎么可能保持信任? 不说阿麦愿不愿意帮助其他人的事,如果其他人合力帮一人摆脱了怪物,他们又如何确定安全了的这人还会反过来帮他们吗? 尤其是池翊音亲自试过攻击那怪物,虽然那怪物短暂的受过伤,却在几秒之后立刻痊愈。如果想要彻底杀死那怪物,恐怕要耗费更多的力气,甚至有可能搭上所有的体力。 会有人愿意为不信任的人,做到这种程度吗? 一瞬间,池翊音便已经想到了所有的可能性。 如果这一切都是人为造成的……那这个幕后之人,对人性和游戏场玩家的了解之深,透彻得可怕。 “按照你对他们的了解,他们会愿意帮助其他人吗,池翊音?” 黎司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池翊音沉默了。 不会。 即便是他,也不会在看清阿麦这些人的本性后,还愿意帮助他们。他很清楚,如果他真的帮了阿麦,在阿麦安全之后,决定会扔下他一个人离开。 况且……他也从来都不是热心肠的人。 就算池翊音伪装得再好,但他自己很清楚自己冷酷淡漠的本性,如果不是有利于他的事情,他很少会做。 他绝非良善,更遑论其他人。 随意相信别人从来不是池翊音所擅长的,就算他回望自己整个人生,除了被他写进书中的鬼怪之外,也没有其他人能够被他信任。 比起信任,池翊音更倾向于共同利益带来的捆绑。 但眼前的情况,每个人都被分割,他们不仅彼此之间并不信任,甚至利益也有着冲突…… 不管池翊音如何在脑海中排布局势,都找不到一个能够让全员平安摆脱身后怪物的方法。 最重要的是——他并不想帮这些人。 “他们都是游戏场的老玩家,只会踩着其他人的尸体越过危险,不会随意发善心舍己为人。” 黎司君在笑:“如果他们全部都是新人的话,或许还有几分逃生的可能。但现在?呵。” “我虽暂时不会带你前往地狱,但是池翊音,这也是地狱之景啊。” 他轻轻叹息着,抬手指向那些人。 当池翊音察觉到了不对劲,顺着黎司君的手看去时,便发现刚刚还活蹦乱跳的众人,竟然全都浑身鲜血的倒在雪地里,死不瞑目。 没等冰雕人形的怪物出手,玩家们竟然自己就先起了内讧,阿麦最先提出了质疑,然后在激动中刺伤了大学生,王乐乐被激怒开始反击。 到最后,竟然无一人存活。 甚至连药材的生长地都没有到达,就死在了雪山外。 玩家们身后的冰雕人形压着他们的尸体,很快便消失在了积雪中。只剩下洒落在雪地上的血液,包裹着雪水慢慢变成了红色晶体,然后陷落进了厚厚的雪层中。 ……如果在小木楼里,那些碎肉怪物,是由死者的尸体重新组成。那现在这些人形怪物,有没有可能是死在雪山的人组成的? 那些怪物穿着和玩家一样的衣服,身上却带着冰雪,好像一直都存在于雪层下。 就像玩家们死后的尸体甚至血液,也被悄无声息的拽入积雪中。 这个念头从池翊音心头划过,他立刻弯下腰,借用手中的登山杖清扫脚下一整片的积雪,飞速向下挖去。 然后,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指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当池翊音拨开那片积雪后,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便出现在了他的视野内。 却并不是五人小队的。 而是……之前与池翊音同乘过一辆车的摇滚男。 他的脸上还残留着惊恐,甚至长大了嘴巴似乎在喊着什么人,但却已经变成了一具冰雕,被掩埋在冰雪之下。 不仅是摇滚男,当池翊音拨开附近一整片的积雪后,发现他们之前根本不是行走在雪山上,而是走在一具具尸体的头顶。 他们或许都是以前前来寻找药材的游人和居民,穿着各不相同的服饰。 以及穿着保暖登山服的玩家们。 阿麦,王乐乐……几分钟之前还活着的玩家们,现在已经变成了冰冷的死尸。当池翊音伸手想要触碰尸体的时候,那些尸体却在他还没有触碰到之前,风化一般破碎。 被冻硬了脸庞碎裂成几十块大大小小的冰块,眼睛鼻子都包裹在红色晶体中,“哗啦!”一声散落在池翊音的脚边。 然后他眼睁睁的看到那些红色晶体重新聚拢,就像是之前碎肉组成的人形怪物一样,又一次聚拢成形状诡异的人形。 “如果这个副本中只有十一人的话,这就是他们的结局。” “你猜测的没有错,这确实不是我做的——这只是他们的未来而已,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和所作所为。” 黎司君在池翊音身边缓缓蹲下,他难得正色,认真的与池翊音对视,轻声向他询问:“池翊音,你依旧想要真相吗?” “即便这真相,是进入地狱的钥匙……你也想要探寻吗?” 池翊音松开手中的红色晶体,下意识抬手伸向胸前的无脚鸟胸针。摸了个空之后他才想起来,自己此时并不在游戏场的“现实”中。 而是在见到了顾希朝之后,莫名其妙以陈叁的身份进入了雪山。 不,如果按照黎司君所言,这是未来…… 那他只是借由陈叁的眼睛,看到了未来既定会发生的“过去”。 王乐乐没有遇到他,陈叁也从熟肉店大叔那里得到了情报,阿麦和其他玩家贪图药材带来的财富,跟随他们进了雪山。 然后死在了这里。 唯一令池翊音感到疑惑的,就是已经被埋在了冰雪下面的摇滚男。 他是先陈叁他们一步进的雪山吗? 种种猜测在池翊音心头划过,但他对于真相的探索,却没有半分动摇。 “我曾见过泼天的财富,随考察队进入过黄金的遗址,那是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奢靡富贵。我也曾见过最苦难的贫穷,一生到死没有尝试过肉的滋味,不曾见过干净的天空。” 池翊音的声音低沉而磁性,他注视着黎司君那双如同流动着黄金的眼眸,低声道:“我见过林林总总的事情,在形形色色的人生中作为过客。但是黎司君,对我而言,那些都是虚妄。” “你问我是否要探寻真相。” 池翊音轻笑声凉薄:“可你这个问题,就如同在问我,是否要放弃生命一样,毫无意义。” “我不会放弃我的生命,就如同我不会放弃对真相的求索。” 他缓缓站起身,垂眸看向黎司君:“地狱和人间本就没有界限。” 黎司君轻轻笑了起来。 他随之站起身,向前踏了一步,靠近池翊音。 “是我没有看透你,竟向你问了个蠢问题。不过放心,这样可爱的小错误不会再出现。” “池翊音,我会尽可能多的了解你,直到彻底看透你……” 看清你究竟是舞台上的牵线木偶,还是有资格操控线的幕后之人。 黎司君的语气旖旎轻柔,唇边带着笑。 他屈起手指,敲在池翊音胸膛上。 正当池翊音微蹙眉头疑惑的时候,却忽觉胸口一痛。 “噗呲!”一声,血花飞溅。 他低下头去,就发现一只手臂穿胸而过,手掌里是仍旧在跳动着的鲜活心脏。 池翊音微微睁大眼眸,重新抬头看向黎司君,却见那人单手插兜弯下腰,在他耳边亲昵的低语:“我讨厌这具不属于你的皮囊,比起他的丑陋,我更爱你那颗猜不透的心脏。音音,我们换一个更适合说话的地方,好不好?” 血液迅速流失带来的冷意蔓延,几乎要连同魂魄一起冻伤。 池翊音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但他依旧执着的睁开眼,死死的盯着近在咫尺的黎司君,要将那张俊容刻在自己的灵魂上。 然后——等回去,绝对要把这份疼痛加倍奉还! 他咧开一个笑容,用满是鲜血的手抓住黎司君的领带,猛然将他扯向自己。 “黎司君……” 他低声轻语,带着虚弱的破碎感。 黎司君挑了挑眉,没有反抗,反倒更凑近了池翊音想要听他要说什么。 却见池翊音向他竖起了中指,满口鲜血依旧笑得畅快。 “干,你,的!” “别让我找到机会,否则……” 池翊音在坠入黑暗之前,咬牙将最后几个字挤出来:“绝对,杀了你!” 被抹了一脸血的黎司君先是一愣,随即仰头哈哈大笑。 “疯子,真是个有趣的小疯子啊,池翊音。” 池翊音的意识抽离,属于陈叁的身躯被归还,在黎司君脚下瘫倒冰冻,破碎成无数血液的晶体。 黎司君毫不在意,对陈叁的尸体看都不看一眼,只是含笑回眸,看向小木楼的方向。 “想要杀了我吗?” 他轻笑:“好啊,我等你——只要你做得到,任凭戕戮。” “信徒终有一天会发现神明的虚伪与欺骗,愤怒之下,他们或信仰崩塌自戕,或冲向神明想要烧毁神殿。” “可最后,信徒只会绝望意识到唯一的真相。” 黎司君歪了歪头,咧开笑容轻声道:“天空之下,皆是神属。” “池翊音,你又能做到哪一步?” 池翊音在剧痛之下猛然惊醒,发现自己依旧在满是灰尘的房间中。 而黎司君,就在自己对面,在向自己微笑。 第43章 池翊音自认不是一个情绪过多的人。 事实上, 无论是他曾经的同学还是老师们,都一致给过他“内向”、“冷漠”的评语。 比起自己的情绪,他更习惯于与笔下的鬼怪共情, 以此来将鬼怪写进书中。 即便是很多年前他冷眼看着那人在斜阳下渐渐远行,或是在无光的孤儿院眼见着罪恶的黑暗, 他也从未感受到过如此深刻极端的情绪。 可当他遇到黎司君, 才知道或许自己前二十三年的自我判断都出了错。 他并非不会愤怒,只是除黎司君之外, 再无人能够挑起他深重的情感。 池翊音慢慢从两个场景疾速切换的眩晕中镇定, 眸光沉沉, 注视着黎司君时能够感受到杀意在胸臆间涌动。 他想要扯掉黎司君微笑的假面,亲手触摸黎司君心脏的温度,就如同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心脏跳动。 他想要让黎司君痛至濒临死亡, 让这个永远微笑却遥远到不可看透的人,展露所有的真实。 黎司君…… 池翊音从未如此关心过一个人,哪怕是想要杀了对方, 看对方露出真实的痛色。 ——他倒是承认,自己会有很多异于常人的极端想法, 想要在探究的真相中, 见识人性究竟能恶到什么地步。 那些危险的想法,或许被人们称之为疯狂。 但池翊音将它称之为真实。 他背对着落满灰尘的窗户与夕阳, 金红色的光芒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恍然如神祇初次睁开双眸看向人间。 隔着浮浮沉沉的灰尘,池翊音与黎司君对视,随即大跨步走向黎司君。 他伸手拽住黎司君的领带, 手掌抵住对方结实温热的胸膛,不由分说不容拒绝将他一直推向后, 直到“砰!”的一声抵在墙壁上。 黎司君摊了摊手,笑吟吟的垂眸看向身前的池翊音,没有任何反抗推拒的动作。 但池翊音看得清楚,这并不是黎司君脾气有多好,反而是对方的轻视,就像是人在看着柔弱无力的小动物,没有力量的愤怒只剩下可爱。 池翊音冷笑一声,他迅速将黎司君的领带在手上绕了几圈,却是反手将一直扣在手掌中的无脚鸟胸针弹出刀片,抵在了黎司君的脖颈下。 黎司君微微仰首,因为身高的缘故,他半垂下看向池翊音的眼眸反倒有慵懒的美感,即便锋利的刀片就抵着他的大动脉,每一次脉搏跳动都靠近刀片一分,他也依旧没有任何惊慌。 反而在看清池翊音因愤怒而明亮熠熠的眼眸时,轻声笑了出来。 “你让我看另一个未来,为什么,只是想向我揭示他们有多恶劣不堪一击,不值得一救吗?” 池翊音冷声询问,长腿一伸便抵进黎司君的一双长腿之间,将他钳制在自己与墙壁中,不让他挪动分毫。 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贴近到几乎没有缝隙,池翊音甚至能够感受到对方心脏带起的跳动与胸膛温热的体温,当他仰头看向黎司君时,对方的喉结轻轻滚动,刀片在那脖颈上留下浅浅一道划痕。 黎司君一米九三的身高,足足比池翊音高出了十厘米,二人近距离对峙时,本就是池翊音略占了下风。 再加上池翊音对黎司君极为忌惮,接连数次接触让他清楚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强敌,因此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即便自己手中有刀,也依旧以自己的身躯作为锁链,牢牢绑住对方所有的行动,不让对方有机会挣脱反击。 可黎司君却表现得依旧轻松,浑不在意自己被刀抵着动脉,好像在看一只跳到胸口上冲自己喵喵叫的小奶猫,甚至那双金棕色的眼眸中也满是笑意。 “你在生气吗,池翊音?” 黎司君微微垂下头,低低笑着向怀中人询问:“因为我在那里杀了你?还是那个未来?” “我以为你知道,死的不过是个贪婪的玩家,并不是你。现在杀你……还为时尚早。” “正如我所对你说的,音音,我从来不会主动杀人——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贪婪和不知节制将他们推向了死路。就算我有罪,也不过是袖手旁观之罪。” 黎司君的气息落在池翊音的耳边,让他微蹙眉头,不自在的偏了偏头。 “你可以试试再这么叫我一次,看我会做出什么事情。” 池翊音冷笑一声,手中刀片用力,顿时,一道细细的血线出现在黎司君线条分明的脖颈上,有血珠缓缓渗出。 “回答我的问题,或者,我毁了这个副本,自己寻找答案。” 池翊音微笑,却没有丝毫温度:“你既然想要知道我对于真相究竟执着到什么地步,那现在我便可以回答你——毁掉副本杀了你,也要探个究竟。这个回答,你喜欢吗,黎司君?” “不必质疑我,黎司君,我们都很清楚,我在观察你的时候,你也在观察我。” 池翊音一字一句的询问黎司君,道:“告诉我,你觉得我现在是威胁你,还是有能力说到做到?” 黎司君的眼眸里倒映出池翊音郑重认真的神色,他很清楚,这个问题只有一个答案。 以他对池翊音的了解,这位以温和伪装自己的绅士,其实是最高明的欺骗者,任何从池翊音口中说出的话,都足以令他人信服。 但现在,池翊音并没有说谎。如果他想要破釜沉舟……就算劫持整个副本乃至游戏场,来威胁黎司君说出真相,他也做得到。 黎司君的视线下移,落在了无脚鸟胸针上,他的眸光暗了暗。 在他看来,世上两种人最为真实。 一种是疯狂的,一种是真正有实力的。 而巧的是——池翊音两者皆是。 黎司君本以为,会“心软”救马玉泽的,不过是个误打误撞的良善人,甚至在看到池翊音倒在古树镇的浓雾中时,他只觉得无聊,像是刚刚开幕便演砸了的戏剧。 可……池翊音给了他一个惊喜。 被西装和绅士温柔的外表束缚的野兽,当他拥有足以毁灭世界的力量,他会做什么? 黎司君不由得有些期待,想要看到池翊音为他上演更有趣的戏剧,让他无聊的时间重新拥有意义。 为此,他甚至略微沉吟——要不然,故意激怒池翊音,让他毁掉副本和游戏场怎么样?好像更有趣一些。 “我怎么会怀疑你,池翊音……” 黎司君的声线中包裹着蜂蜜般甜蜜的笑意,语气旖旎,好像现在架在他脖颈上的不是一柄刀,而是一束鲜红的玫瑰。 “事实上,我很期待你会为我带来的惊喜。” 他注视着池翊音,轻声道:“威胁?不。” 那才是……你爱着神明的证明啊。 池翊音不适的皱了皱眉,本能的觉得黎司君似乎有那些不对的地方,像是照进冰川的夏日烈阳,融化的蜂蜜黏腻腻令他厌恶,甚至想要清理干净。 “从马家大宅到现在,差不多也是时候了。” 池翊音低沉的声线透露着认真之意,足以让任何听到他声音的人意识到,他绝非开玩笑:“你确认我对于真相的态度之前,有没有想过对于我来说,你也在被探究的范围内?你到底是谁,黎司君。” 曾经池翊音可以足够冷静,一步步试探黎司君。 从名字开始,不动声色的观察他,做出对他的侧写,试图书写他。 但黎司君在虚假雪山中的作为,彻底激怒了池翊音,也让他露出了一直以来被西装所束缚的疯狂。 用绅士和温柔伪装自己的凶兽,终于咧开獠牙,冰冷的注视着自己的猎物。 黎司君定定的看着池翊音,金棕色眼眸中闪过惊艳。他甚至不自觉伸出手去,想要去触摸池翊音那双如有星河万千的漂亮眼眸。 但最后,他只是垂下眼睫,微笑着开口:“我是旧日的衰败,是堆积的罪孽,是将要坠落的烈日。池翊音,你问我是谁?” “不,我是谁也不是——我可以是任何人,更可以是任何人的过去与未来,我曾是牙牙学语的懵懂孩童,也是天真恶意的稚子,是满怀雄心壮志的少年,也是日暮绝望的青年。而最终,我都会走向死亡的归宿,说这人生不过一遭污泥。” “我是罄竹难书的凶神恶煞,是仓皇逃窜的亡国之君,是路乞骸骨的落难重臣,也是意气风发的奸妄小人。坟墓的棺材中埋的每一具都是我,神殿上众人朝拜的每一位神也是我……” “池翊音。” 黎司君难得敛了笑意,眼眸中满是郑重,他轻声唤道:“你来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池翊音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他的眼眸微微睁大,眸光晃动如海面波浪滔天。 可最让他惊愕的,却是以他对黎司君的了解和对众生的观察,他能够看得出来,这一次,黎司君并未说谎。 也正因为这样,才更加诡异。 池翊音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脑海中被庞大的信息量塞满,即便再宽阔和迅速的思维也被拥堵到无法运转。 愣神中,他也不自觉微微放松了手中刀锋。 但黎司君并未趁机挣脱,反而耐心的留给他反应的时间,认真的等待一个答案。 走廊中安静了下来。 夕阳透过尘埃模糊的窗户招了进来,投射在木制的地板上,在池翊音脚下一寸寸偏移。 喧闹声从不远处的厨房传来,却无法惊扰走廊上的宁静。 好像这里陷入了神的领域,凡人没有踏足的资格。 一旁的顾希朝惊讶的看着两人的对峙,他调转轮椅,伸手重新掖好了毛毯,好整以暇的看向两人——尤其是被抵在墙上的黎司君。 顾希朝习惯性的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笑吟吟的欣赏着黎司君此时的模样,忽然觉得“舞台剧”确实不错。 尤其是台上的演员,变成了绝不可能作为演员的幕后之人时。 池翊音沉默片刻,却是缓缓收回了刀片。 他重新站直了修长身躯,将无脚鸟胸针别在西装领子上,又抬手抚平衬衫的皱褶,好像刚刚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本来应该有十一人的副本,现在却有十二人——不,在我看来,应该是十四人。” 池翊音看向黎司君,眸光沉静:“我之所以会在这个副本中,与你有关,对吗?黎司君,你想要的,只是看到我的存在,或者说由我而生发的表演吗?” 他虽是疑问,可语气却满是确定。 即便池翊音骗过了几乎所有人,但他自己却很清楚,自己不过是个新人,在游戏场中唯一有交集的,恐怕只有上一次副本中遇到的那些人,以及当时直播前的观众。 但从副本中成功活下来的,寥寥无几。 童姚和楚越离暂时站在他这边的立场上,并且差一点在副本中死掉,也证明了他们没有能力坑他越过暂居区,直接进入副本。 京茶倒是可能有这个能力,但是他亲口告诉池翊音,他是在确定了池翊音进入这个副本之后,才跟着来的。 这样的话……可能性最大的,就只剩下了黎司君。 虽然也有可能是当时看到了直播的观众,或许他们有自己的理由,确有实力之人隐没其中,背后操纵。 但池翊音记得很清楚,自己以新人的身份开播,粉丝从零起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免费直播。按照从童姚那里得知的情报,会看免费直播的,大多数都是没什么积分更没能力的玩家。 几轮筛选下来,只剩下黎司君一人。 池翊音眸光沉沉的看着黎司君,耐心的等待着一个答案。 黎司君抬手,修长白皙的手指拂过脖颈,指腹上沾染了鲜红血液。 他勾唇轻笑,却没有丝毫怒意,反而目露赞叹之色。 “你向我要一个答案,但是池翊音……所有的答案,其实都在你的举止言行之间。” 黎司君踏前一步,靠近池翊音:“我所在探求的,是你——难道你并未发觉吗?” “并不在于我想要什么,而是在于你……能给我什么样的喜悦与愉快。” 明明池翊音刚刚才伤到了他,但黎司君却恍然没有在意,反而一步步重新逼近池翊音。 他微垂下眼眸,投射下来的高大影子将池翊音整个笼罩在内。比身高更加具有压迫感的,是他周身的气势,好像整片海水铺天盖地压来,冲压一切。 池翊音皱了皱眉,轻微的洁癖让他不喜欢与他人离得太近,尤其是具有危险性的黎司君。 他一步一步向后,黎司君却逐渐向前。 直到池翊音感觉到身后抵在冷硬的墙壁上,退无可退。 而黎司君的手掌也“嘭!”的一声直拍向池翊音旁边的墙壁,以身为牢笼,将池翊音严密的囚困其中。 他的身姿看似悠闲,但当池翊音想要离开时就会发现,实则每一个角度都被防范得密不透风,挣脱不得。 黎司君低下头,慢慢贴近池翊音耳边,低沉的嗓音略带磁性的沙哑,混杂着蜂蜜酒一般的醇厚甜蜜,带起一片酥麻的混响。 “音音,你能得到怎样的真相,取决于你能给我何等的惊喜。想要探知我与这个世界的真相?那就……更靠近我吧,我亲爱的探寻者。” 他在笑。 压下的阴影中,唯有那双金棕色的眼眸流转光华,好像全世界最终燃烧的烈日都坠入了他的眼眸中,美不胜收。 池翊音眼眸暗了暗,正待抬手,却见黎司君从善如流的退开了一步,放松了对他的桎梏。 黎司君笑得云淡风轻,他单手插兜站在那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见池翊音看着自己,他还朝他眨了眨眼眸,好像达成了你知我知的默契。 ——当然,是单方面的。 池翊音眉头一跳,忍了忍,才没有遵循自己心底的愤怒,冲上去打死这家伙。 他并不是一个情感丰富的人,即便他有多余的情感,也都随着被书写进笔下而从他自己身上消失了。 除了他对黎司君的愤怒是真,其他都是虚假,不过是一张张扣在脸上的面具,为了达成他的目的而恰到好处的发挥著作用。 在池翊音向黎司君问出那个问题之前,他就没想过会从黎司君口中得到准确的答案——况且,就算黎司君亲口告诉他,他也不会相信。 世人多谎言,相信言语,不如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 但只要让黎司君开口,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池翊音分析他的材料,使得池翊音更加靠近真相。 而今天……今天他拿到的素材,已经足够多了。 池翊音勾唇,笑意微不可察。 在黎司君意识到之前,他便已经收敛了笑意,重新变得平静,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外泄,依旧是那个看起来温和良善的绅士。 倒是一直在一旁注视着两人的顾希朝皱了皱眉,他狐疑的看着池翊音,总觉得就在刚刚,池翊音好像拿到了什么东西。 凉意顺着顾希朝的脊背向上蔓延,好像有什么东西开始失去掌控,危险在悄悄逼近,可他连那是什么也不知道。 这种无力感,让顾希朝一瞬间被拉进了曾经的记忆里,他的心中翻起惊涛骇浪,眸光阴沉,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掌瞬间攥紧了轮椅,用力到青筋暴起。 池翊音敏锐的察觉到了来自顾希朝的浓烈情感,他侧眸看去,目光冷静得像是一把无情精准的手术刀,好像直直刺进顾希朝的灵魂中,将顾希朝的一切都剖析在眼前。 童年,记忆,家庭。 性格的成形与发展,经历导致留下的习惯,过去的阴影带来的潜意识反应……在人的一举一动中,隐藏着他全部的人生,甚至是连他自己都遗忘的记忆。 只要你能够读得懂,那你眼前的人不需要说话,就已经把真相尽数奉到你的眼前。 作为职业小说家,池翊音足够优秀。 不仅是惊悚恐怖的剧情,更是他不断向更深处挖掘的人性与真相——那才是他被奉为顶级恐怖小说家,令读者毛骨悚然的重要原因。 因为他所书写的人物,恍然于纸上复活,走进读者的生活,藏匿于读者家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扇反光的玻璃与镜子。 那些探究鬼怪真相的经历,使得池翊音对人性的挖掘极为擅长。 他的视线迅速从顾希朝身上滑过,就已经大致看出了顾希朝以往的经历。 顾希朝并非是先天残疾,他盖在毛毯下的腿偶尔还会有抽动,那是神经下意识以为自己还活着的表现,但他本人却并不依赖于双腿。 看来他双腿的伤,已经有了不少年头。 习惯是足够可怕的东西,它会让人在失去之后,依旧本能的想要按照曾经的习惯去行事。 ——曾经行走过的人,如何才会忘记行走的记忆? 可顾希朝却没有表现出任何行走的习惯,只是在偶尔视线略过自己的双腿时,才会流露出厌恶。 可那厌恶却不像是对残缺肢体不便利的憎恶,倒像是这双腿对顾希朝而言,代表着一段不愿去回想的痛苦记忆。 是幼年时出过什么意外吗? 池翊音顿了顿,对顾希朝下了第一个判断。 似乎是因为池翊音与黎司君的争锋相对,出乎了顾希朝的意料,他对此显得格外不适应,甚至隐隐有些暴躁。 可池翊音看到的,却并不是暴戾的性格,而是对于无力的深恶痛绝。 顾希朝在讨厌他自己,好像只要失去对局面的掌控,就会激起他隐藏在温文尔雅下的另一面,他在恐惧失去掌控后会发生的事情。 池翊音沉吟。 这样的情绪也常见于身体有缺陷之人……但顾希朝看起来却并不是这样。所以,源头还是曾经导致了顾希朝双腿残废的那起事故吗? 池翊音一向对阿德勒“人用一生去治愈童年”的观点深以为然,他曾经近乎冷酷的剖析自己,以自己的童年为例去揣摩自己,向内探索自己的存在与来处,也因此更加清楚,很多人即便耄耋老年,也依旧在重复着他的童年。 在他看来,此时眼前的顾希朝,正是如此。 之前顾希朝一直维持着冷静,好像没有什么能够让他失去平静,一切尽在掌握。 直到现在,当黎司君的立场更改,力量的天平开始倾斜,池翊音也展现出了属于他自己的不可为人所掌控的强大。 意料之外的种种,终于令顾希朝失去了冷静,在浓烈的情绪下,被池翊音看到了部分真相。 池翊音走向顾希朝,他轻轻弯下腰靠近对方,正待引导顾希朝主动说些什么,却听到一声忐忑而关切的声音,从顾希朝身后不远处传来。 “池,池先生?你还好吗,刚刚这边走廊突然无法通行,你也不见了踪影。” 在那声音响起的刹那间,就像是结束的重锤敲下,也让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顾希朝恍然回神。 而也就是在这一瞬间,直播前的观众们爆发出惊喜的声音。 [恢复了,恢复了!感天动地,直播终于恢复正常了!] [太诡异了,游戏场这种地方竟然还会有信号干扰吗?刚刚主播的直播间真的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一片雪花点。] [我从来没遇到过这种问题啊,主播这直播间到底什么鬼。] [……嗯?我怎么觉得,好像和之前直播断掉时的画面接不上?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可能是“静默”。] 高级别玩家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转而去联络同伴:“‘静默’出现了。” 而顾希朝坐在轮椅中的身形僵了僵。 当他重新抬起头,看向身前的池翊音时,已经重新挂上了微笑的假面,依旧是那个温文尔雅的精英人物。 “池先生。” 顾希朝一副惊讶的模样:“你有什么事吗?” 池翊音眼眸暗了暗,却没有再过多探索,而是当机立断做了决定。 不过几秒的时间,但现在顾希朝恢复了冷静,就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探索时机,只能下次再另寻机会。 这样想着,池翊音露出关切的笑容,抬手帮顾希朝整理了下坠在地面的毛毯。 “看顾先生似乎在想事情,需要帮助吗?” 顾希朝鼻梁上架着的金丝眼镜反着光,看不清他眼眸中的神色。 当他抬起头与池翊音对视时,只剩下一片沉静。 两人彼此之间都很清楚,对方已经看出了些许自己的意图,但谁都没有明说。在无声无息之间,刀剑交锋,空气中都隐隐有硝烟气味蔓延。 最后,顾希朝率先移开了自己的视线,转头向后看去。 拄着拐杖的楚越离站在走廊转弯处,戒备的看着顾希朝和黎司君。 任是谁,都能一眼看出来他对池翊音发自内心的关切。 倒是黎司君,他挑了挑眉抬眸看去,从进入这个副本开始,第一次正眼看待除了池翊音以外的人。 就连顾希朝都有些惊讶。 有一件事,是对雪山旅馆和游戏场并不了解的池翊音,所不知道的。 当池翊音陷入虚假雪山的场景,甚至是与黎司君硝烟对峙的时候,这整段走廊,都陷入了不可触摸的虚空。 除了在场的三人之外,其他玩家无法踏足于此,都会被无形的力量排斥出去,无声无息之间更改他们要去往的方向。 或者,可以称它为神祇之境。 凡人没有资格得见神明,尤其是神明令下明确拒绝的时候。 但这个忽然出现在转角的玩家,楚越离…… 顾希朝推了推金丝眼镜,看向楚越离的眼神带上了探究。 但当他的眼角余光扫过一旁的池翊音时,却重新想起了刚刚被打断时的事情,顿时心中了然。 虽然楚越离能够踏足此时的走廊有些古怪,但却阴差阳错打断了池翊音对他的试探……现在最不高兴的那个,或许是池翊音才对。 顾希朝重新微笑了起来,刚刚的糟糕心情一扫而空。 “池先生,你的同伴在找你。” 池翊音并未如顾希朝所想那样生气或失落,他只是环顾一圈,便立刻判断出了现在的局势,然后果断撤退。 他迈开长腿走向楚越离:“发生什么了?具体和我说说。” 池翊音站在楚越离身边回首,向黎司君两人点头致意:“我的同伴找我,下次见,顾先生。” 楚越离担忧的看了看池翊音,又戒备的扫了眼顾希朝,然后才一瘸一拐的拄着拐杖,跟在池翊音身边渐行渐远。 而顾希朝坐在轮椅上,冷眼看着池翊音的背景远离,他侧眸看了眼旁边房间里老板娘的尸体,冷笑了一声。 池翊音……真是,理智到近乎冷酷。 雪山虚景之后,池翊音恐怕已经意识到了,他在烧火工房间里是找不到更多线索的,有用的线索反倒更可能集中在自己和黎司君身上,于是便转而冲他们而来。 当他们警觉时,池翊音又果断撤离,不给事态继续恶劣发展的可能性…… 如果真是这样,那池翊音刚刚对黎司君的愤怒,恐怕也是演出来的一张面具。 为的,也不过是试探黎司君——或者他。 脱离记忆的顾希朝迅速恢复冷静,但重新运转的大脑,却让他立刻意识到了方才当局者迷没有看清的事实,随即便是一瞬间彻骨的冷意。 池翊音…… 顾希朝轻念着他的名字,唇齿间细细咀嚼,仿佛要看清这个名字之下隐藏的秘密。 “看来,我要先说声抱歉了。” 顾希朝无奈的摊了摊手,笑道:“方才我否定了你的新爱好,现在看,倒是我没有发觉这个小爱好里的趣味了。” “如果这是一出舞台剧的话。” 他敛眸轻笑,看着自己被毛毯遮盖住的双腿,低低笑着喃喃自语:“恐怕,这是我看过最精彩的一出戏剧了,真是,令人期待啊,池翊音。” “嗯?” 黎司君懒洋洋的应了一声,却道:“不好意思,这是我的,你要去找新的舞台剧了。” 顾希朝无辜的耸了耸肩:“戏剧,不就是谁都可以看的吗?怎么还分你的我的?” 黎司君唇边的笑容慢慢收敛,垂眸看向顾希朝的视线冰冷而漠然,好像在为他的冒犯而隐隐发怒。 那张即便是造物主本身也无法塑造出来的俊美容颜,一直都带着轻浅懒怠的笑意,仿佛万物不入他眼,更无法激起他更多的情绪。 但直到此时,他的面容上失去了笑意,旁观者才会再一次恍然记起,那是怎样可怖而不可冒犯的存在。 顾希朝投降般摊了摊手,率先笑起来打破了僵局。 “你说,池翊音会猜到雪山里死亡未来的幕后操控者是谁吗?” 他转动着轮椅,背对池翊音离开的方向,慢悠悠的远去。 黎司君却站在原地,抬眸看向池翊音消失的走廊转角,眸光如流动的蜜浆,浓烈华美。 “他怎会不知道。” 他轻笑了一声,仿佛在自言自语:“满口谎言,就连情绪也不过是假面的小骗子,天生的舞台剧演员……” 黎司君抬手,看向自己指腹上沾染的鲜血,眸光阴晴不定。 他修长的手指再一次抚摸向自己的脖颈,手掌拂过,那道鲜红的划痕恍然变为金色,就连滴落的鲜血也化为点点金光,消散在空气中。 夕阳的光斜照进来,慢慢移动,延长,像是阳光在努力伸向黎司君,如同信徒虔诚而恭敬的跪倒在神像脚下,亲吻地面。 黎司君的身影消失在了走廊内,无形的力量也随之荡然无存。 而在烧火工落满了灰尘的房间里,老板娘不曾腐败的尸体安睡在躺椅中,随着不知何处吹进来的风轻轻晃动。 “吱嘎!” “吱嘎……” 老板娘浑浊空洞的眼珠突然间剧烈转动,像是转盘里滚动的玻璃珠,而她早已经僵硬冰冷的手臂也艰难的抬起,努力的想要伸向前方,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可下一刻,她整个人就像是沙子塑造的雕像般,猛然溃散,身躯化作无数细沙向地面上流淌而去,发出细微的声响。 当夕阳移动斜照在地板上时,那些散落下来的沙土,已经被风轻柔吹散,不知去向。 …… “你是说,刚刚你们无法进入走廊?” 池翊音脚步一顿,皱眉看向身边的楚越离。 楚越离点点头,将池翊音进入烧火工房间之后的事说了出来。 本来在池翊音意识到烧火工房间事有蹊跷之后,不管是京茶还是楚越离,他们都本能的想要跟着池翊音进入房间。 但是莫名其妙的,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化为屏障,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让他们无法向前。 更诡异的是,走廊里失去了池翊音和顾希朝的身影。 京茶接连向走廊里扔了两次兔子,但兔子全都同样消失在了走廊内。 同一时刻,京茶黑着脸说,他感觉到兔子死了——就在进入走廊的一瞬间。 听到这话,池翊音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黎司君,以及他方才看到的雪山幻觉。 黎司君将那称呼为未来。 或许,是因为“未来”与“现实”共存,才使得走廊附近发生了异变。 “池先生想到了什么吗?” 楚越离担忧的看向池翊音。 池翊音缓缓摇了摇头,并没有将全部事情告诉楚越离,只做出遗憾的神情,说自己也不清楚。 “不过,既然是这样,你是怎么进到走廊的?” 楚越离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就想着,我不想让池先生出事,一定要进去看看,然后我就直觉应该走过去,结果还真的走过去了。” 楚越离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池翊音却微讶的挑了挑眉,对楚越离的评价后面打上了一个问号。 他不觉得楚越离在欺骗他——他既然能够用谎言和假象完美欺瞒过他人,就能看出其他人是否在欺骗他。 但,楚越离忽然间就能走进走廊……怎么回事? “其他人呢?” 池翊音左右看了一眼,发现之前还热闹的厨房现在空无一人。 想到刚刚在雪山看到的未来,池翊音发现,失去踪迹的,竟刚好是那几人。 他心中一惊,暗道该不会就在黎司君将未来展现给他看的同时,将那些人全都诱导去了雪山? “他们去了老板娘的房间。” 好在楚越离的回答让池翊音松了口气。 楚越离指了指老板娘房间的方向,道:“池先生你去了走廊那边之后,他们顺着池先生的思路去继续找,结果没想到,在老板娘的房间……” 他顿了顿,才继续说道:“本应该死在柴房的老板娘,竟然同时死在了她自己的房间。” 第44章 众人虽不见了池翊音的身影, 但是对他的判断却已经是习惯性的信任,因此也跟着他的思路走,检查了其他地方。 可这一查, 却所有人都惊呆了。 老板娘……竟然就死在她自己的房间。 一开始大家并没有想到要去看老板娘的房间,还是大学生觉得身为NPC的老板娘应该有些值钱的东西, 便想要去她房间里搜一圈, 看看有没有额外收获。 可大学生一推开门,就猛地对上了一双通红的眼珠, 吓得他一口气梗在喉咙里噎得翻白眼, 惊呼声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 老板娘是死在了自己房门后面的。 她在门板后站得笔直, 整个人扑在门上还在做着双手推门的姿势,像是在努力冲出房间,最后却还是满眼惊恐的死在了这里。 大学生一拉开门, 她的尸体就倒了下来,硬邦邦没有一点弯折,冰冷得像是被在雪地里冻僵了拿回来。 随后赶来的人七手八脚的把老板娘的尸体从大学生身上挪开, 与死尸面对面的经历,让这个实力不强的玩家吓得哭到止不住。还是京茶过来之后, 才重新掌控了局面。 众人不可置信的反复确认过, 老板娘死相狰狞的尸体确实还在柴房里,可房间里的这一具也同样是老板娘……人有可能同时死两次吗? 即便是在游戏场的副本中, 也显得怪异了起来。 池翊音听楚越离讲述清楚整个过程之后,刚好走到老板娘的房间外面。 京茶听到脚步声回身,便看到了池翊音的身影。他的视线从池翊音略显褶皱的西装袖口转过,看到对方的蓝宝石袖扣有些歪时, 不由得皱了皱眉。 与人起冲突了?谁,坐轮椅那个? 不过因为王乐乐等人也同样在场, 京茶并没有过多询问池翊音,只是冷淡的向他点了点头:“刚才找你的时候你在与别人私会,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 本来蹲在地上查看尸体的王乐乐一惊,错愕的抬头看向池翊音,眼神耐人寻味。 就连被吓得发抖的大学生也投来了隐晦的视线。 池翊音:“…………” “或许,你想说的是见面?” 他颇有些哭笑不得。 总觉得,京茶好像隐隐有些不高兴……嫉妒吗?像是被抢走了玩具的孩子。 池翊音顿了顿,再次走向房间时,他在与京茶擦肩而过的瞬间微微低下头,用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道:“放心,一定会留给你杀我,不会让给别人。” 京茶原本故作不在意的表情瞬间荡然无存,他瞪圆了一双眼睛,兔子一样不可置信的看向池翊音。 但池翊音却已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越过京茶走向尸体。 在看清老板娘的死状之后,他的神情变得严肃。 王乐乐自觉地给池翊音让开了地方,还向他说明自己的发现。 “我们没敢移动过尸体,现在就和老板娘倒下来时的场景差不多。” “光看这个僵硬程度,老板娘不像是今天死的,反倒像是在雪地里死了很长时间,刚刚才搬运回来。你没来之前,尸体还化出了些血水。” 王乐乐将被打湿的地毯指给池翊音看,道:“很奇怪,我之前进这个副本的时候,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老板娘都会死——还是死了两次。” 就在王乐乐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池翊音却顿了顿,猛地想起了黎司君刚刚向他展示过的“未来”。 那些紧贴在玩家们背后身份不明的东西,和老板娘此时的模样倒是相似。 并且最引起池翊音注意的,是散落在老板娘尸体下面的红色晶体。 虽然这些红色晶体因为室内的温度,已经开始半融化了,但是依旧能够看得出来,它与池翊音在雪山厚厚的积雪下面看到的,是同样的东西。 ——血液混合着雪水的结晶。 光是有它的存在,就已经让池翊音意识到……老板娘的第一死亡地点,是在雪山旅馆外。 他抬眸环顾四周,发现房间内一切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并没有任何打斗挣扎的迹象,不像是柴房中的柴火堆上还有干涸的血迹。 只有靠近房门的这一小块地方,有过轻微的翻动痕迹,并且尤其集中在门把手的位置。 这么说,老板娘倒和雪山上死的那些人有点不同。 她在回到房间——或者说被放回房间的时候,还是活着的,她挣扎了片刻想要打开房门出去,却无论如何都拧不动门把手,最后绝望的趴在门板上,还维持着想要冲出去的姿势,却死在了这里。 池翊音将这些痕迹尽收眼底,迅速开始在脑海中重新构思,从痕迹的连贯性中复原老板娘死之前的情况,包括她所有走过的地方做过的动作,以此来推演老板娘死亡过程中的诡异之处。 在上一个副本时,池翊音就已经意识到了游戏场副本与他所在的现实之间,或许存在联系性。 副本中的一部分,是现实中发生过的事情。一如马家的毁灭和马玉泽的死亡。 只要他能找到副本的真相,那就可以对应上已经发生的过去。 即便是上个副本中被马玉泽深深记恨的姨妈,都没有死在当场,那为什么雪山旅馆的老板娘却要遭受反反复复痛苦的死亡,简直像是一种酷刑……按照现在获取的情报来看,老板娘甚至应该同为受害者才对。 而如果老板娘死亡,会是谁杀害了她? 雪山上的怪物吗? 池翊音眸光沉了沉,在想到雪山的瞬间,顾希朝的脸就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他只是没有说,但是他很清楚,雪山的事情,并不是黎司君做的——黎司君确实不是会做这种事的性格。 在黎司君自白的时候,池翊音看得很清楚,对方虽然危险不可预测,但却有他自己不可冒犯的骄傲。 亲手杀人这种事……黎司君不屑做。 可如果是顾希朝的话,动机,原因? 他一个雪山旅馆的熟客,与老板娘应该没有纠葛才对,并且他不良于行,老板娘死后,他的生活都会面临困难。现在正是冬季,雪原上的积雪足有半米深,就算顾希朝恨极了老板娘,也应该要考虑到他自己。 在这种大雪封山的郊外,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来得安全些,互相之间也有所照应。 除非……顾希朝根本不需要这些。 池翊音眼眸暗了暗,向王乐乐问道:“你进过多少次这个副本?” “没有一百次也有大几十次了。” 王乐乐诚实道:“我也不想反复刷一个副本的,好像我是个没能力的懦夫一样,但问题是,它给的太多了。和老奶奶吃了个饭,帮人扫个雪……这种根本没难度的任务,就能得到C级的奖励,真香。” 直播前的观众们笑疯了:[这哥们儿太诚实了!哈哈哈哈。] [笑疯了,难得见谁自己说自己是懦夫。] [不过这人倒是有自知之明,一般这种人都会活得更久一些。就怕有些人没能力,还想要好东西,那才是死得快。] [不怪你,我们都懂,实在是“送分菩萨”太诱人了。] 池翊音看着王乐乐的脸,想到的却是在雪山中,王乐乐最后满怀惊恐死亡的样子。 “在这么多次副本里,你见过顾希朝几次?亲眼见过有人取走过药材吗?” 池翊音补充道:“哪怕只是知道顾希朝这个熟客在这里,也算。” 王乐乐冥思苦想,最后却还是摇了摇头,真诚道:“大佬你可能经常去那些高难度副本,所以你不懂这个副本。” “这个副本是真的很简单,别说雪山线这种隐藏的高难度任务了,就说雪山旅馆,就这都算是难的了。” 王乐乐指了指小镇的方向,道:“更多人都会留在小镇上,我之所以每次会来雪山旅馆,是因为太简单的,我总觉得这积分拿得不踏实。” “顾希朝……” 王乐乐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是真的没有注意到过。” 这时候,一直缩在旁边的大学生倒是犹豫着开了口:“我,我见过。” 众人的视线立刻向大学生看去。 他缩了下,被池翊音看得浑身发凉:“我之前有一次在雪山旅馆,半夜口渴下楼拿水 ,听到老板娘在哭。” 那时候,大学生睡得迷迷糊糊,被幽幽咽咽饱含痛苦的哭声吓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差点以为是雪怪或者女鬼一类的东西。 直到他走到一楼,才发现客厅的灯亮着。 老板娘跪倒在地上,死死抓着胸口的衣服颤抖成一团,显得十分痛苦甚至快要不能呼吸。 大学生第一反应就是老板娘需要帮助,但他快走两步转过转角,才发现老板娘并非一个人在客厅里。 就在她身前不远处,露出了一角轮椅。 以及一尘不染的皮鞋,和……焦黑枯瘦的腿骨。 乍一看就像是腐烂的骸骨,吓得大学生瞬间清醒了。 然后他才看清,停在老板娘面前的,是那位熟客顾希朝。 见到大学生的出现,顾希朝瞥了他一眼,便从容放下裤脚,重新掖好的毛毯盖住了腿脚,也让他从狰狞可怖的模样,变回了温和良善的精英人物。 他推了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笑着向大学生道了晚安,便推着轮椅离开。 只留下老板娘伏在地面上哭到不能自已。 大学生还以为这是什么NPC任务,就上去扶了老板娘。 他听到老板娘在神志混乱的喃喃低语。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我只是没想到会那么严重……是我的错,我认!求你,求你放过我吧,我受够了,让我去死……对不起。’ 老板娘像是身陷于极为恐怖的景象,任由大学生如何呼唤都无法回神。 他见没有发布任务,也就在把老板娘扶到沙发上之后离开了。 只是顾希朝那条看起来不似人形的腿,依旧深深的刻在大学生的心里,无法忘记。 “你之前怎么不说?” 楚越离先是一惊,随即立刻皱紧眉头不赞同的看着大学生:“隐瞒这么重要的信息,你是想害死大家吗?” 大学生缩了缩,有些愧疚但更多是不服气的道:“我不知道这是重要信息啊!” “每次都下副本,每次都遇到那么多事情,怎么可能每件事都记得住……要求这么严格,像你自己就能准确记住几年前每天发生的事一样。” 大学生委屈的嘟囔着:“这么多事情,它头上又没标着'我是重要信息'……” “你!” 眼看着楚越离和大学生之间快要吵起来了,却见池翊音一伸手做出阻拦的姿势,刚刚还状若发怒的楚越离,立刻后退了一步,不说话了。 已经做好吵架准备的大学生:“……?” 他满脸懵逼的看着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乖巧安静模样的楚越离,只觉得一口气梗在嗓子里上不上下不下,卡得他难受。 但看到池翊音有另外打算的楚越离,却一副天塌了都不再多说一句话的模样,气得大学生人都疯了。 池翊音微蹙眉头,看向大学生:“你说,那是几年前的事?这几年你都在这个副本?” 大学生点了点头,乖巧回答道:“因为这个副本给的积分多嘛。不过我也就见过那么一次,后来再没见过,就算因为好奇而找过,也没在外面看到与顾希朝有关的信息。” “池哥,你们这些高等级玩家不懂,像我这种只求混个活命的玩家来说,有时候好奇和过度探究,才会导致丧命。” 他诚恳道:“我害怕顾希朝,在没看见他的腿之前就害怕了,他身上有和池哥你很像的地方。” “我怕他的腿会触发隐藏任务,我又没必要去做那么难的任务找死。所以在找寻无果之后,就把这件事故意忘了,不敢去好奇。直到现在……” 大学生就算再狂再没有眼色,也能够看得出池翊音才是主导楚越离的那个。 刚刚池翊音不过一抬手,什么都没说,楚越离就乖乖退到一边。他自问他对别人做不到这种程度的震慑,于是才更为震惊,不敢造次,在池翊音面前乖乖将自己知道的东西全都说了出来。 但大学生说的情况,却令池翊音更加皱紧了眉头。 他虽猜测过顾希朝的腿是后天原因,但是焦黑……寻常残疾,是无法出现这种情况的。 难不成,是因为老板娘导致了顾希朝的残疾,所以顾希朝才会杀了老板娘? 有了大学生第一个开口,其他人也都陆陆续续开了口,在池翊音面前莫名乖得鹌鹑一样,问什么答什么。只要不是个人的存亡问题,一律乖乖回答。 关于这个副本和雪山旅馆的真相,也开始向池翊音汇聚。 池翊音发现,除了他以外,在场的其他人都或多或少进入过这个副本、并且到目前为止,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雪山线的存在。 “未来”发生的条件,已经全数具备。 最开始王乐乐悄咪咪告诉他雪山线的时候,池翊音虽然知道它难,却并没有具体概念。 在他看来,再完美的物体也有缝隙,那就能够成为毁掉整个物体的关键弱点,一击之下,无有完好存在的可能。而再困难的事情,也能找到解决办法。 可雪山一行,却让池翊音意识到——或许,雪山线根本就没想让任何人拿走药材的奖励。 说是有与黄金一样珍贵的药材,却永远只停留在传闻中 ,所有人都只有道听途说的情报,却从未见过那药材的模样,甚至说不上它上一次出售的价格和时间。 唯一贴近的情报,竟然只有熟肉店大叔的口述。 可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大叔自己都说,药材是最近莫名其妙出现的。 而雪山的厚厚冰雪下,埋藏着数不清的尸体 。 王乐乐他们也死在了半路上,根本连药材的生长地都没有摸到。 可池翊音却从无数虚妄的诱惑中,敏锐的意识到,这根本就是一场大型的捕猎。 用诱人的奖励当做诱饵,使得人们一次次被吸引而来,却看不见真实的危险,被财富迷惑了双眼。 然后……死在了雪山上。 但雪山线的药材,并不是这个副本中唯一的捕蝇网。 ——这个副本本身,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极低的危险和高昂的奖励,只要不是“傻子”的人,都能看出它的价值。即便再谨慎的人,最终也逃不过诱惑,主动走进了捕猎夹子。 任何与得到不相匹配的付出,都值得警惕。 从幼年某个时期开始就一直运气极差的池翊音,从不相信世界和生命会无缘无故的对他释放善意。 只可惜,大部分玩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们只看到了唾手可得的奖励,于是被吸引着一次次进入副本,沾沾自喜以为占到了游戏场的便宜。 可,真的如此吗? 最起码以池翊音对于系统的了解,他绝不会认为,系统会做出任何有利于玩家的举动。 与王乐乐等人对【雪山惊魂】副本的狂热相比,如童姚一般的谨慎警惕,忽然变得更为正常了起来。 而在每次副本里,只有雪山旅馆的老板娘和熟客顾希朝没有遇害。 不……老板娘也算不上。 光是池翊音这一次副本中看到的,老板娘就已经死了三次,还不算上他现在没有发现的,以及以往每一次副本中被玩家们有意无意忽略的。 顾希朝的名字,就这样跳了出来,特殊得如此显眼。 这个想法出现的瞬间,池翊音的气压又低了低,令旁边人大气不敢出。 “想到什么了吗?” 京茶在池翊音身边的地毯上盘腿坐了下来,黑兔子从他的袖口里钻出来,抽动着鼻子谨慎靠近老板娘的尸体,似乎闻到了什么味道。 池翊音微微垂眸,看着老板娘趴在地板上仰头看过来的空洞视线,却道:“老板娘的尸体,并不是死在她的房间里的,而是死在了雪原上,又被搬了进来。” “雪原?” 京茶愣了下,随即顺着池翊音的视线看去。 那些红色晶体…… 京茶随手抓起两颗,凑近眼前观察,随即面色微变。 而黑兔子也扭头看向京茶,不断耸动的嘴瓣像是在向他传递着什么消息。 “雪的味道。” 京茶扫了池翊音一眼,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站起身大跨步走向房间外。 “阿麦呢,谁见过阿麦了?” 京茶的声音近乎怒吼,纤细的少年身躯中却蕴含着恐怖的力量,当他从吊儿郎当变得认真时,就连空气中都恍然有什么东西开始悄然改变。 连酸水都吐干净了的陈叁软绵绵的靠着走廊墙壁,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京茶一把拎了起来。 “阿麦是从你这知道的雪山线情报,但他只听到了一半,一知半解不可能冲出去,他是不是来找你要过情报?” 陈叁吐得一点力气也没有,被京茶摇晃得头疼,想吐的感觉又涌了上来,他赶忙虚弱的抬手想要制止京茶。 “没有,真没有!真的,我从厕所出来的时候,倒是看到了他往楼上走了……” 说着说着,陈叁忽然间愣住,眼眸缓缓大睁。 京茶皱眉看他:“怎么?” “他往楼上走了,我看了一眼,应该是二楼。” 陈叁吞了口唾沫,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我和王乐乐的房间都在二楼,随身物品也都放在了房间里。背,背包里,有车钥匙,还有我画的地图。” 刚走出来看情况的王乐乐闻言,立刻惊叫了一声:“我的东西也都放在了房间里——我车里还有原本为了登雪山准备的设备!” 也就是说,阿麦根本不需要来询问陈叁或者王乐乐,他只需要趁着所有人都在一楼的时候摸到他们房间,把东西偷出来,就能自己独自去雪山! 京茶立刻扑向窗户,陈叁也撑着瘫软的手脚连滚带爬的跑过来。 但透过窗户,他们可以清晰的看到,原本停在小木楼外面的黄色工程车,消失了。 而车辙延伸到远方。 阿麦偷走了王乐乐的车,已经独自离开。 前往雪山。 ……也就意味着,在刚刚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小木楼的大门开了又关,这里已经不再是全然封闭的安全堡垒,而是有了缝隙。 这个时候,其余人已经明白了京茶会在听到池翊音的话后,便立刻冲出来寻找阿麦的原因。 王乐乐和陈叁虽然对雪山线动心,但他们已经不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了,少了冲劲,多了谨慎。 虽然更多人嘲笑这是懦弱,但它确确实实让他们这样的人在游戏场里活到了现在。他们在犹豫和评估,即便做了自认为周全的准备,还是在思考是否真的去往危险未知的雪山。 只有阿麦。 他在听到陈叁的话后,表现出了明显的被蛊惑感,对雪山的药材——或者说黄金,几乎是势在必得的架势。 京茶不关心阿麦的死活,但是他在意阿麦的离开,和从雪山回来的老板娘尸体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该死的蠢货!” 京茶勃然大怒,与此同时,几只黑兔子出现在小木楼外的雪原上,随即一闪而过,消失不见。 陈叁疑惑看去时,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池翊音并没有离开老板娘的房间,光是听着从外面传来的声音,就已经足够他推测出全部的前因后果。 他平静的站起身,转眸看向身后窗外的雪山。 如果老板娘的尸体真的来自于雪山……那就麻烦了。 京茶不知道,但看到了“未来”和雪山的池翊音却很清楚,雪山厚重的积雪下面,密密麻麻,全部都是人的尸体。 他不知道里面是否有老板娘的尸体,如果有,又有多少? 既然老板娘的尸体是从外面回来,那有没有可能,其余的“老板娘”还会从雪山陆陆续续回来。 毕竟她已经死过三次,也不怕死更多次了。 还有大学生听过的老板娘的自言自语…… 池翊音将大学生复述的话反复过滤,但不管他怎么听,都觉得这话是在说让顾希朝放过她,可放过她的方法,却是让她去死。 恐怕在老板娘看来,她的生命已经比死亡还令她痛苦。可问题在于——她分明一直在死啊? 如福至心灵一般,池翊音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对啊,老板娘就是一直在死啊! 她经历过剥皮剔骨之痛,也在落满尘埃的房间里满怀秘密静静死去,更浑身冻得冷硬,在血液的重新融化中绝望的感受死亡的逼近。 或许,老板娘在乞求的,就是死亡呢? 不是现在她所经历的这些痛苦折磨,而是真正彻底的死亡。 在想通的一瞬间,池翊音只觉寒意蔓延。 没有任何人是在活着等死的——那是既定的,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逃避的死亡,并不能使人解脱,反而一遍遍上演,将死亡的痛苦耕耘至最深,反复折磨。 钝刀子杀人,不肯给人一个痛快。 老板娘所经受的,就是如此的地狱。 对她的恨意到底要有多深,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或者说,老板娘当年到底对顾希朝做了什么,才让看起来温文尔雅的人,如恶魔恐怖? 一双焦黑的腿,还是,另有隐情? 池翊音离开老板娘的尸体,环顾她的房间。 能够看得出来,房间的主人精心打理过这里的所有物品摆件。 与烧火工房间空荡荡的满是尘埃不同,老板娘的房间干净整洁,不染纤尘。木质的柜子上摆着各种手工艺品和蜡烛,床榻盖着奶白色的寝被,柔软温暖。 而毛毯随意披在躺椅上,手边的茶几上还放着一本摊开未读完的书,甚至还有半杯早已经凉透的茶。 好像这里的主人不过是短暂的离开了一下,她知道自己会回来,并未打算走远。 老板娘根本没有想到,当她再回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 这个想法先是从池翊音心头划过,他沉默为老板娘的死亡而叹息。但随即他愣了愣,却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不对! 如果真如他之前所猜测的那样,以老板娘对顾希朝所言,她是知道自己被顾希朝操控着一次次死亡又“复活”的。副本存在了十二年,那老板娘究竟死了多少次? 池翊音不知道。 但他很清楚,当人反复做一件事太久,不说熟能生巧,也应该能够看到些许预兆。 更何况是死亡这样的大事。 老板娘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死亡。 池翊音甚至怀疑,在他们刚到小木楼时老板娘说给他们的那些规则,就与她自己的死亡有关。 她想要让他们发现她的死亡,向他们求助。 或者与之相反,她不希望任何人看到自己的死亡和尸体。 不论真相如何,顾希朝闭口不言,老板娘三次死亡,唯二的两位当事人都无法求证。 但自相矛盾的结论,却让池翊音起了疑心,格外戒备起来。 他重新仔细的查看老板娘的房间,怀疑自己错漏了什么关键性的东西。 “如果我是她,我会把东西藏在哪……” 池翊音喃喃自语,皱眉环顾四周。 随即,他站在房间中央闭了双眸,将自己彻底沉入截然不同的情绪中。 当一切黑暗降临,他不再是自己,而是这间房屋的主人,老板娘。 池翊音将自己代入老板娘的形象中,按照他对老板娘的刻画侧写的性格行事。 他将房屋内每一处地板上的拖拽划痕,毛毯上洒落的茶渍,以及墙上门板的撞击痕迹,全都一一在脑海中的立体模型中复现,并将这些再微小不过的细节,全部从进门开始逐一串联起来,形成了完整连贯的动作链。 老板娘端着茶回到房间,因为双手被占而用手肘开门,却不小心没控制住力气,使得房门摔到了墙壁上回弹,躲避之下不小心将茶杯里的茶水晃荡出来,洒在了毛毯上。 她连忙收拾了东西,揉成一团放在一旁,准备稍后处理,然后在躺椅上盖着毛毯睡了漫长的一觉。 门外的响动如同地狱来客的脚步声,让老板娘猛然惊醒,毛毯半拖在地面上。 即便是在极端的恐惧之下,老板娘惴惴不安却依旧走向了房门。 但她在经过自己的床榻时,猛地顿住了脚步,急促的转身让她在床榻上蹭过了痕迹,而她在快速的思考之后,迅速抓过旁边的什么东西,跪在地面上囵囤将那东西塞进了床底下,使得床单皱褶了一部分。 做完这一切之后,老板娘才打开了房门。 而门外等待着她的,是坐着轮椅的青年。 他定定的注视着她,或许已经从多出几分钟的等待时间里意识到了什么,但老板娘还是想要做最后的挣扎,不肯承认。 于是,他推着轮椅进来,停留片刻后又离开。 地板上轮椅造成的划痕中,进来和出去的划痕是相同的深度,这意味着轮椅在离开时的重量并没有变化。 老板娘当时并没有被带走。 是后续又发生了什么吗? 池翊音不知道。 房屋里留下的重重标签和痕迹,所为他指向的线索,到此中断,他的推演到此戛然而止。 他缓缓睁开双眸,冷静的看着周围。 最起码有一点他可以确定。 老板娘并不是在自己房间内死亡的。 除了她从雪山回来的尸体所带来的融化血水之外,整洁的房间中并没有打斗的痕迹,更没有蹭上的血水,她的尸体上也没有外伤。 如果顾希朝没有帮手,那老板娘就只能是自己走出去的——她在明知顾希朝对她的仇恨杀意的情况下,依旧在按照顾希朝的意志行事。 这只能说明一点。 她对顾希朝,心有愧疚。除了对顾希朝的恐惧和痛苦之外,她更不敢违抗的,是自己曾经对顾希朝犯下的错误。 会是什么? 池翊音顿了顿,垂眸看向自己脚边的床底。 他半蹲下身,撩开垂下的床单后,看到的却只是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的地板。 ……嗯? 池翊音皱了皱眉。 他对于行为痕迹的判断不会出错,老板娘在走之前一定是预料到了什么,才会出于求助或者让后来者知晓真相的想法,将什么东西藏在了床下。 那或许能为他指引真相的方向,知道横亘在老板娘和顾希朝之间的矛盾,究竟是什么。 人最在乎的东西,代表着他不可忘却的深刻记忆。 通过老板娘藏起来不敢让顾希朝发现的东西,池翊音就可以推演出全部的真相,知道他们当时所说的是什么,知道老板娘到底发生了什么。 等等!不敢让顾希朝发现? 池翊音被自己的猜测惊了一下,看着地板上的划痕若有所思。 顾希朝坐在轮椅上无法行走这件事,有大学生的证言。即便他发觉了老板娘似乎将什么东西藏在了床下,也无法蹲下身凑近查看,只能通过工具伸到床下去试探。 老板娘和顾希朝相处多年,甚至因顾希朝而反复死亡,必定对他极为了解,知道他在自己走后会做什么。 这样的话,如果她想要藏什么东西,就不能只单纯的把那东西扔到床下。 而是…… 池翊音伸手到床底,却反手向上,查看上面的床底板。 果然,他摸到了一沓厚厚的硬壳书籍,被塞在了床底板的缝隙之间。 除非有人伸长了手臂半蹲在床边摸索,否则绝对查看不到这个隐蔽的角落,刚好适合用来躲避顾希朝的检查。 那书籍有些沉,塞得也格外严实。 池翊音颇用了些力气,才把它拽了出来。 当它被从床底拿出来时,池翊音这才看清,这并不是一本书,而是一册相册,里面塞得满满当当全都是照片。 老板娘的房间干净没有灰尘,可相册却显然长久没有人打理过,落满了灰尘。 就像是主人刻意忽略了它,以为这样就可以忘记相册所能勾起的回忆,逃避现实。 池翊音抬手落在相册外壳上,发现在审美风格古老的外皮上,还印着一句话。 “祝贺连平雪山景点正式对外开放留念。” 而时间落款,是四十年前。 这个时间……总不能老板娘是从出生就担任老板娘吧? 雪山旅馆一直都是老板娘在打理,可无论怎么看,四十年前就开了旅馆的老板娘,和她如今的年龄也对不上。 池翊音皱了皱眉,伸手翻开了相册。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再平常不过的全家照。 他愣了下。 这就是,老板娘费尽心思也要隐藏的真相? 第45章 池翊音并不认为是自己的推断出了错, 老板娘会这样费尽心思的在顾希朝面前藏起的东西,就算不是真相,也一定与雪山旅馆和顾希朝的过往有关。 他耐心的一张张翻开相册, 从黑白模糊到冲洗的彩色胶片,厚厚一沓的相册, 好像是这四十年光阴的缩影, 一张张被定格的笑脸,似乎就是这间雪原深处旅馆的真相。 作为旅游景点, 在长时间以前, 很多游客都是全家出行, 一家人在照片上笑得灿烂,让照片外的池翊音也仿佛感受到了他们当年的情绪,被照片上的笑容所感染, 原来冷肃的眉眼渐渐和缓。 他搭在照片上的修长手指慢了下来,慢慢摩挲勾勒着照片上人物的轮廓。 恍惚间,钢蓝色的眼眸从池翊音眼前滑过。身边一切喧闹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耳边只剩下寂寥回荡的足音,在漫长到好像没有尽头的冰冷走廊上, 那人的长发在空气中荡开锋利的弧度, 好像刀一样一把割开两人的距离。 而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那人的背影渐行渐远。 他没有追…… “阿麦离开了, 很有可能就是他打开大门的事情,让外面的东西有机可乘,看来我们要小心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东西在这里,池翊音, 你最好警惕点,别在我杀你之前就先死了。” 京茶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 少年的声音微冷,在走廊上回荡,恍然惊醒了走神的池翊音。 他眨了眨眼眸,抬眸向房门处看去时,神色已经重新镇定了下来,所有不应该出现的情绪全都荡然无存。 “放心,对于死亡,我一向不太擅长。” 池翊音轻笑,看着京茶纤细的身影渐渐走进他的视野。即便早已经清楚,但他的眼眸还是暗了暗,微不可察的失望。 那人……一次都没有回过头啊,不管多少次重新回忆起那一幕,走廊上走只有渐行渐远的足音和残阳。 最后,落入一片黑暗。 京茶看了看池翊音,忽然古怪的皱起了眉:“你在想什么,池翊音?你以为会是谁走过来——不对,你在透过我看谁?” 池翊音却只是无辜的回望京茶,好像被他没头没尾的问话搞得一头雾水:“什么?” “你去追阿麦的时候,我在老板娘房间翻到了这个。” 说着,池翊音将怀里厚重的相册抬了抬,展示给京茶看:“不过很奇怪,这里面的照片,好像都是曾经来过雪山旅馆的旅客留下的。” “我暂时还不知道它代表了什么,不过既然是老板娘藏起来的,那它应该能告诉我们一些东西。” 京茶果然被池翊音所言吸引了去,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也伸手翻了几张,随即兴趣缺缺。 “这是什么,老照片?” 他不感兴趣的瘪了瘪嘴,神情厌烦:“就应该让那家伙也跟来的,他最喜欢做这些无聊的工作。” 直播前的某人:“…………” “京茶!” 他咬牙切齿一锤桌子:“我不分析情报,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竟然还敢说我的工作无聊?哼,狼心狗肺的东西!” 仗着现在京茶隔着副本听不到,红鸟恨恨的骂了好一阵才解气。 但当他长舒一口气骂爽了,平静下来重新看向屏幕时,却在看清了那几页零星出现在直播中的照片后,神情瞬间严肃郑重了下来。 “等……啧!翻这么快干什么。” 红鸟连忙把那几张出镜的照片全都截取了下来,然后和自己手头的资料开始对比。 因为这次副本距离上一次副本结束只有三天,红鸟既要按照京茶的要求定位池翊音进入的副本,还要立刻搜集情报,因此给京茶看的,都是经过他整理后的精华情报,很多看起来没什么用处的垃圾信息,就在红鸟这里被剔掉了。 但京茶没有看到或是看得不仔细,红鸟却不一样。 他是真真正正把十二年来有关于这个副本的海量信息,全都过了个遍。对其中很多信息,他都留有印象。 因此,在看到这几张照片的第一眼时,红鸟就模模糊糊感觉到了一种熟悉感,他之前是在庞大的信息中看到过照片上的人物的。 他立刻着手翻找,并且果然,被他找到了对应的信息。 池翊音翻过去的几张黑白照片中,除了一些不知名的游客之外,还有一部分数量的人来自雪山小镇,他们都是小镇的居民。 并且最关键的是,他们大多都死在了副本故事开始前的邀请事件中。 不止一个人,一个家庭。 并且这些照片里的家庭不死则已,一死,就是一家人在几十年间陆陆续续收到邀请函,然后在雪山旅馆死亡。 从红鸟搜集到的情报来开,先死的都是家中的父母辈或祖父辈,然后等孩子们成年后,就会收到邀请函作为他们的“成年礼”,最后一家人无一存活。 简直就像是来自雪山的恐怖诅咒。 而当池翊音翻到后面时,红鸟也从庞大的资料库里调取到了相对应的情报。 这些玩家也都是在这十二年间进入副本的,似乎只是被老板娘留下了一张照片,并无什么奇怪之处。 就算是有玩家离开这个副本后,在别的副本中死亡,红鸟最开始也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游戏场本来就是高致死率的地方,否则很多玩家也不会穷死也要赖在暂居区,别说普通玩家了,就算是高级别玩家哪天死在副本里,红鸟都不觉得奇怪。 ——就比如他家小祖宗,要不是觉醒的能力让小祖宗能用兔子来代替自己去死,小祖宗就成了真祖宗了。 变成骨灰供起来的那种。 但当红鸟正准备把这部分资料过掉的时候,却听直播中的池翊音说:“以这张照片为界限,后面那些照片里的人物,明显和前面照片中的人有不同的神态眼神,他们不像是长时间生活在偏僻小镇的居民。” 相册翻开到某一页停下,池翊音皱眉指着其中一张照片,修长的手指反复翻开后面的几页又合上,仔仔细细的对比。 池翊音对人的观察称得上是出神入化,不管怎样的人站在他面前,总能被他看出些什么来。 不需要人说话,他们脸上的微表情,就已经代替他们说明了一切。 池翊音能够看得出来,小镇居民的脸上大多是恬静安详的,和他们本身在小镇上的经历相似,慢悠悠且从容,不需要过多考虑太多,就连神情都是简单的。 但是照片中玩家们的脸上,全都暗含着急躁。 即便这个副本的任务堪称简单没有危险,但玩家们还是要为他们的生死忧思顾虑。下个月留在暂居区的积分赚到了,那下下个月的呢?下个副本会不会死亡? 玩家们的眼角眉梢间,全都在无声透露着他们无法安定的焦躁。 池翊音并不意外。 他唯独奇怪的,是为何会以这张照片为分界线? 并且从时间戳来看,这张照片后很多年都再没有新的照片。 直到十七年后,才第一次有玩家的照片出现。 池翊音将这张照片抽了出来,细细的观察,想要在找出其中不对劲的地方。 这是一张普通的家庭合照,父母两人带着三个孩子,一条大狗,冲着镜头笑得灿烂。 两个明显略大些的小少年笑得露出了自己掉得坑坑洼洼的牙齿,换牙期,不超过十岁。 而在小少年们的怀里,抱着一个年幼的小女孩。 从两个哥哥明显处于保护状态的态度来看,这一家人不仅和睦,并且极喜爱最小的这个女孩。就连旁边的大狗也低头蹭着小女孩的头发,所有人都分出了眼神在看着这个小妹妹,温馨又可爱,让人看了忍不住会心一笑。 池翊音翻看着这张照片,甚至从怀里摸出了单片眼镜,仔仔细细的查看照片中的背景。 但除了看出来现在的旅馆大翻修过之外,再没有过多的收获。 奇怪的分界线…… 池翊音皱眉收好镜片,并在京茶专注的看着其他照片时,修长的手指极富技巧性的一翻,便将照片扣在了手心中,顺理成章的将照片和镜片一起放回了自己怀里。 不少观众们都一眨眼便忽略了这个细节,即便他们一直注视着池翊音,却也半点没察觉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有极少数的玩家满头问号,懵了:[???] [主播以前到底是什么职业的?特工吗?会开锁,会验尸,手还这么快……正常人应该会这些东西吗?] [好家伙,要不是我戴着特殊道具忘了摘,我都根本发现不了主播刚刚干了什么。] [之前有人说,游戏场里很多玩家以前在现实里的职业都奇奇怪怪,我还不相信。现在……信了,大概致死率最高的职业就是大部分玩家的职业吧。] [嗯?你是在说程序员吗?] 但因为始终关注池翊音,而在这一瞬间比其他人看到更多的红鸟,却沉默了。 红鸟:这祖宗,连敌人干什么了都没发觉……他在藏关键证据了,你醒醒!回头看一眼啊!! 恨铁不成钢啊! 红鸟万万没想到,因为池翊音的伪装太过成功,竟然让视池翊音为宿敌的京茶也不小心放松了警惕,没有注意到那瞬间发生的事情,还在全神贯注的看着相册。 就算京茶嘴上不说,但因为池翊音自己的伪装,和对他不间断的夸赞,也潜移默化的让他以为在生死之战以前,池翊音都是个快要被信任的临时“同伴”。 红鸟心累的叹了口气,觉得哪天看到红烧兔头,他大概都不会觉得惊讶了。 而池翊音也发现了玩家照片中的问题。 副本的规定人数每次都是十一人,但这些以前玩家们留下的照片里,有的是十一人和老板娘的大合照,有的却只是单人照。 单人照上的那些玩家,明显要比合照里的玩家们显得更加疲惫,好像刚刚经历过一场生死追逐,麻木绝望,眼神黯淡无光。 而合照上,玩家们笑得开怀,老板娘则坐在玩家们的身前,冲着镜头笑得恬淡而满足,甚至隐隐有感激之色,好像玩家们帮了她一个忙。 这种差异引起了池翊音的注意。 “同样都是进入副本的玩家,什么情况下,老板娘会区别对待?如果是你的话,你会在什么情况下对其他人持不同态度?” 他向京茶询问。 京茶已经快要翻完一整本相册了,却一无所获,正不死心的掀了被子,想要看看是否池翊音找错了东西,落下了真正的线索。 听到池翊音的问题,京茶抬头想了想,诚恳道:“实话实说吗?” 池翊音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 然后他就听到京茶说:“除了你以外,我觉得其他人都是煞笔,没有哪个不能杀的。” 京茶不屑的嗤了一声,道:“全死了才好,煞笔越少越好。” 池翊音:“…………” 直播外的红鸟:“…………” 他气得站起来在屋子里绕圈,活像被渣男负心汉抛弃后的愤怒,大骂小祖宗没良心,自己一把屎一把尿的呵护小祖宗和他搭档,没想到小祖宗竟然说自己是个煞笔!!! “阿嚏!” 京茶连打了两个喷嚏,眼睛鼻子都红红的,然后他若有所思的想了想,才意识到自己的同伴大概也在看直播。 于是他很不走心的又加了一句:“哦,还有另外一个人,也算得上是半个聪明人吧。” 红鸟:#%&*&##! 那一瞬间,红鸟都有直接撂挑子不干的想法了。 但因为池翊音对照片上玩家的关注,他还是尽职尽责的截了图,一个个对比了过去。 当这些玩家的资料接连跳出来的时候,红鸟沉默了。 池翊音……说对了。 单人照和合照之间,确实存在着区别。 红鸟用所有合照上的时间戳去查询,将【雪山惊魂】多年来的开启名单和最终结果罗列出来,然后他就发现,那些合照的时间,刚好是副本运行结束、玩家离开副本的时候。 并且,这些班次的副本,都算得上是“Happy ending”,没有玩家死亡,所有人都快快乐乐的拿着积分离开了。 而那些单人照的副本时间,却根本不存在于红鸟可以查询的名单上面。 本来瘫坐在椅子的红鸟瞬间弹射起来,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扑向屏幕,一遍遍的反复确认。 但是在上下两次的副本开启时间的中间,确实留下了空白。 并且不止一次。 不止一处的漫长间隔。 ……有人,删除过副本运行记录。 轻飘飘删掉一行代码,就好像能够删掉那一次副本所代表的十一位玩家的性命。 游戏场是一个足够薄情的地方,没有人在乎陌生人的生死。除了新进来不久的玩家,会对发生在眼前的死亡哀叹一声之外,老玩家只会冷漠从尸体上跨过去。 在这种情况下,没人会发现死在暗地里被遗忘的玩家。 更何况——又有几人有能力查询副本运行记录? 就算是红鸟,如果不是因此池翊音提出的疑惑,也不会想起来对比着照片查询,却意外的发现了这份被人做过手脚的记录。 副本并不是列车,不会每一次都准点发车,如果没有这些照片,就算有空白也可以被解释为当时副本并未在运行。 可单人照的玩家和时间戳,却是最有力的驳斥,证明那一次副本曾经运行过。 除此之外,红鸟还发现了另外一件事。 ——在没有空白的时候,【雪山惊魂】每七天开启一次。 这根本就是副本的时长! 也就意味着,十二年来,这个副本无缝运行,送走一批玩家后,立刻就迎来新的玩家。 可在记录中,红鸟还发现了很多空白,这些空白的数量,甚至远超过池翊音手中单人照的数量。 ……那些班次的副本,已经死得连一个玩家都不存在了。 脑海中闪过这个想法的瞬间,红鸟愣愣的跌坐回椅子里,看着屏幕半晌回不过神来。 可笑玩家们还把这个副本叫做“送分菩萨”,以为这是游戏场出了错,设置了一个毫无用处的副本白白给他们送分。 很多玩家拿到积分后,还会嘲笑这个副本太弱智,一点挑战都没有。 他们在论坛上满不在乎的发言,肆意辱骂这个副本,说它只配当个送分机器养着他们。 可他们根本不知道,有多少玩家,已经因这个副本而死,整个游戏场里连一条消息都没有传出来,那些人死得无声无息,像是被猪笼草捕食的虫蚁…… 红鸟在想通的瞬间,只觉得冷,遍体生寒。 比凶名在外的副本更可怕的是什么? 是用假象迷惑玩家,在玩家放松警惕时张开血盆大口,将他们尽数吞下,消化后却又恢复了人畜无害的模样,笑眯眯的等待着下一波猎物的到来。 咬人的狗,从来不叫。 如果不是池翊音,如果不是池翊音…… 红鸟被惊到僵硬,思维卡壳了半晌,才猛地意识到了另外一件事——京茶根本不知道这回事,他看到的,是自己之前整理的那份副本无害结论的情报! 他立刻急切了起来,想要通知京茶,奈何副本隔绝外界,没人能联系到封闭铁箱子里的玩家们。 就算是红鸟,也只能在镜头外干着急。 而池翊音在询问京茶无果之后,就无奈的低下头,重新看着照片试图找出什么来。 他之所以会询问京茶,是因为他很清楚,自己与寻常人之间存在些许差异,如果想要带入老板娘以她的角度设身处地去思考,他无法迅速切换进如老板娘一般寻常人的思维方式,这才想要借京茶的脑子一用。 但现在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会追着他从上个副本一直到现在的京茶,根本就是个疯子,哪来的寻常人思维? 而池翊音在翻找之下,也发现了新的问题。 之前和他同乘一辆车的摇滚男……竟然在单人照里。 不过,和池翊音看到的过于活力热情的模样不一样,单人照里的摇滚男神色疲惫,眼睛沉沉无光,满身都是血的模样像是刚从尸山血海里淌涉出来。 并且,照片上的摇滚男受了重伤,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半张脸都是血,头上和脖子上缠着厚厚绷带,吊在胸前的手臂虽然被简单处理过,却还是能看到露出的指尖泛着不正常的黑色。 池翊音立刻掏出单边镜片仔细查看,发现摇滚男指尖的黑色一直延伸到绷带里面,好像整条手臂都受了一样的伤,并且他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第二只背包。 身边却不见第二人。 好像有人死在了照片外面,留给他的,只剩下了一只背包。 可就算只有背包,他也像带它离开副本。 池翊音慢慢皱紧了眉头。 之前在与摇滚男的交谈中,池翊音虽然获取了很多有关于这个副本的情报,却更听到了摇滚男自己亲口说过的——他是第一次进入副本。 摇滚男不像是说谎的样子,谎言瞒不过池翊音。 可照片更加不会说谎。 上面的时间戳显示,摇滚男是在两年前进入的副本。 或许,在摇滚男自己的意识中,他确实是第一次进入副本。 他忘了两年前在副本中经历过的一切,也忘了自己死在这里的同伴,却不像是逃避——时隔两年,他再一次进入了副本,所求却不仅是积分。 池翊音捧着相册的手慢慢收紧,银灰色的发丝从耳后垂下,散落他的眼前。 京茶对池翊音突如其来的沉默感到莫名其妙,思考了一下,觉得可能是自己刚刚的回答吓到池翊音了,于是他犹豫了几分钟,还是慢吞吞的把自己卫衣里的黑兔子掏出来,塞进了池翊音怀里。 池翊音迅速回神,本能的戒备想要反击,却只抓住了一团毛茸茸软乎乎。 池翊音:“……?” 他抬眸时便与手里抓着的黑兔子四目相对,兔子蹬着腿,红眼睛像是石榴籽,水汪汪的好不委屈。 他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这是个怎么情况。 “没关系,虽然其他人是煞笔,但你不是。” 京茶看着池翊音,诚恳道:“你是我认真想要杀死的人,别难过。” “…………” 池翊音神色复杂的看着京茶,想要问问他,他一直都是这么安慰人的吗? 好在王乐乐走了过来,打破了两人间微妙的尴尬。 “咦?大佬你怎么还在这?” 王乐乐奇怪道:“我还以为大佬你会去追阿麦呢。” 池翊音若无其事的把黑兔子揣进西装上衣的口袋里,然后向王乐乐招了招手,让他过来看相册。 ——与他和京茶比起来,王乐乐显得都正常到不正常了! 王乐乐一头雾水的走过来,在看到相册时眼前亮了亮,发出“喔喔喔!”的一声,很是惊喜。 池翊音立刻捕捉到了王乐乐的情绪:“你知道这个相册的存在?” 王乐乐点点头:“何止是知道啊,这里面还有我的照片呢。” “我不是说,我进了这个副本几十次吗,每一次离开的时候,老板娘都会一改之前的冷淡,特别热情的招呼我们拍个大合照,说是留个纪念,证明我们到此一游。” 王乐乐哈哈大笑:“是不是特别有旅游的感觉?每次合照我都觉得好像这不是游戏场,是现实,有种熟悉的亲切感。” 池翊音眉头一跳,迅速在那些合照里翻找起来。 果然,王乐乐没有说谎,最起码池翊音粗略翻找到的合照,就已经有几十张了。 “你从来没遇到过单人拍照的时候吗?” 池翊音追问:“那些合照的副本里,有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 王乐乐抬头想了一阵,摇摇头,道:“没有,这不就是这个副本的标准流程吗?大家完成任务,等七天时间到,然后合照,结算积分,离开。” 王乐乐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池翊音看得出来,他是真的这么想,没有丝毫夸大的成分。 在他的认知中,这个副本一直都简单得毫无挑战性,甚至让他拿积分的时候有些不踏实,所以这次才会犹豫要不要进个雪山线。 “啊!” 王乐乐忽然大叫了一声,恍然想起来:“有一次不是的!有一次副本,有个玩家触发了特别难的任务,他当时的身份是探员,和大佬你一样,然后他好奇为什么小镇死了这多人其他居民还不当回事,就触发了一个调查邀请函真相的任务。” “时间一到,他的任务没完成,就……” 王乐乐耸了耸肩:“只有那一次,老板娘说人没来齐,就不拍合照了。” 死了一个人,就不拍合照,那这些单人照…… 池翊音眸光闪了闪,从王乐乐的话中抽丝剥茧,立刻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垂眸看向手中的相册。 每一张照片的时间戳都各不相同,而副本的时间是七天,没有任何两张照片囊括在这个范围中,可见这些人都不是一次副本中拍摄的。 或许单人照,就是那些出现危险的副本中,唯一的幸存者。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从单人照的数量来看,副本发生过的危险决计不止一次,如果是以十二年的时间来计,那就足有万余人。 这么庞大的数量,却在游戏场里连一点水花都没溅起来,玩家们甚至还以为副本是“送分菩萨”…… 池翊音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系统做了手脚,隐蔽了那些死过人的副本班次。 就像之前他发觉的那样,系统能够巧妙的躲避过规则,插手副本,干扰某些进程。 而最终,危险被抹除,展现在游戏场玩家们眼前的,只剩下毫无难度的副本,幸存者偏差,让旁观者产生了错觉,认为这个副本没有危险。 可那些死亡的人……却被深埋在了雪山之中,变成了厚厚冰雪下一具具陈列的尸体,世人却连他们的死亡都不知道,连同他们曾经挣扎过的痕迹也一并否认了。 直到此时,池翊音终于知道了雪山上的那些死尸是从何而来,也准确意识到了这个副本中的危险性。 就在这个想法从他心中划过的瞬间,系统的提示音出现。 【恭喜幸存者!任务“稚童灼心”当前进度40/100,请再接再厉!】 不等池翊音重新复盘多出来的那30的进度是因为什么,就听到在整个副本中响起的提示音。 【恭喜全部九位幸存者!触发任务“稚童灼心”,请在副本时间结束前完成,当前综合进度5/100。】 【当前“稚童灼心”任务进入第二阶段,通关条件如下: 一,第一位完成百分百进度的幸存者,满足通关条件离开。 二,全体存活的幸存者同时达成100/100,则全体存活的幸存者可以同时离开。】 【祝各位幸存者们玩得愉快~】 池翊音敢说,自己听到了系统机械的提示音中隐藏的笑意,恶意而阴毒。 明明是没有生命的机械体,却有着像人一样的情绪,这样的矛盾让它充满了诡异,令听到的人不由得发寒。 在池翊音敏锐的抓住了系统可能流露出的漏洞,逐字逐句的分析系统所说的话时,其他玩家们都傻眼了。 他们都没有想到,自己好像什么都没有做,就触发了任务。 可他们却半点喜色也无。 ——这个任务,没有半点提示啊!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任务到底要让他们做什么! 连问题都不知道,又怎么才能回答? 有人能在空白的试卷上得到满分吗? 最要命的是,他们连怎么触发的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他们连任务的主体对象都找不到。 而像陈叁这样多次进过这个副本的老玩家,也满脸空白,表示自己从未听说过这个任务。 这也引起了各个玩家的直播间里的热议,所有人都在打听这个名字的任务,想要知道这到底是什么。 唯二有线索的,就只有王乐乐和京茶了。 在提示音响起的瞬间,京茶就看向了池翊音,笃定道:“池翊音,你触发了全员任务。” 王乐乐错愕看向池翊音,那一瞬间,他隐隐有怒容显现,咬紧了牙齿脸上肌肉抽搐,似乎想要挥拳攻击池翊音。 但池翊音只掀了掀眼睫,冷漠的扫了王乐乐一眼,王乐乐就忽然间哑了火,颓废的跌坐回去。 “刚刚系统说,全体幸存者,九名。” 池翊音根本不在意京茶说是自己触发的事,只是“嗯”了一声承认,就向京茶说起了别的话题。 即便他很清楚这样或许会为他引来群攻——玩家们本来可以接下简单任务,完成离开,却因为他触发了困难的群体任务,而有了死亡的危险。 就像王乐乐,他本来以为跟着池翊音能够安全发财,却变成这样…… 他双手捂脸,一声接一声的唉声叹气。 京茶却已经迅速跟上了池翊音的思维:“这也就意味着,阿麦死了?” 池翊音严肃的点了点头:“不仅如此。” 他的目光渐渐滑落到相册上,意识到了之所以会有单人照片存在的原因。 或许……以往也有人触发过“稚童灼心”的任务,而那些班次的副本,有的全军覆没,有的,只活下来一个。 系统所说的通关条件里,充满了累累恶意。 ——要么,你就把所有玩家都带着通关,要么,你就要为了你自己,杀了他们所有人。 可即便如此,也绝非一定可以通关。 你还需要完成任务,找到“稚童灼心”的真相。 但是问题在于,按照池翊音之前的猜测,死的玩家越多,那些血淋淋怪物的力量就越会增强,加大了离开副本的难度。 不管怎么选,玩家都是在自掘坟墓,没有任何一条能够简单离开的路。 这根本就是有明暗两条通关条件,稍不注意,就会遗漏,造成死亡。 池翊音只觉自己的呼吸之间,也满是冷意。 那些说【雪山惊魂】是送分菩萨的人,根本就没有看到真正的副本,只是流于表面,只知道个大概就知足。 可这反倒害了他们。 “世间只有少数人看得到真相,有勇于承担淋漓血色的勇气和觉悟,敢于从温良之地主动走进黑暗。” 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慢慢沿着茶杯杯沿画圈,磁性的声音激起一阵震荡,茶水波动破碎,倒映出的影像恍然如万千恶鬼狰狞嘶吼。 黎司君微垂下眼睫,唇边噙着一抹笑意:“可大多数人,都只是猪圈里的幸福,吃了睡,睡了吃,不求甚解,不问世界宽阔星河亘古。” “他们不在乎世界,世界便也不在乎他们,就连死亡,他们都不配在世上占有一席之地。” “你看到了吗?他在探寻世界的真相,主动走进死亡。” 他侧眸,似笑非笑的看向旁边的顾希朝。语气中却有不加掩饰的骄傲:“这就是我所喜爱的演员,他叫池翊音。” 顾希朝低低笑着应和,他摘下金丝眼镜,露出清隽的眉眼,不紧不慢的擦拭着镜片:“你觉得,他猜到了吗?” 黎司君勾唇,语气笃定:“当然。” 而池翊音皱着眉,反复低喃着任务的名字。 不管是副本还是任务的名称,都是最大的提示。 这是有经验的老玩家统一得出的结论。 而这个任务,稚童,幼年的孩子? 池翊音忽然间想起了红信封里的话,他重重一愣。 【期待已久的旅行,父母许诺的奖励,你喜欢雪,想要亲眼见证雪的纯粹与磅礴,这将会是一家人愉快的雪山之行。】 谁……谁喜欢雪? 父母许诺的奖励,这个语气,看来玩家担任的,就是“稚童”这个角色。 全家出行的旅行,一家人,全家福…… 他的视线缓缓下落,看向手里的相册。 在所有的全家福中,只有一张是不一样的,从那张一家五口的全家福后,十七年都再没有过照片。 等再次有照片时,也不见了小镇居民们和游客们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玩家。 十七年,够让什么事情发生? 或许,是一个年幼孩童的成年。 幼年时无力去做的事情,终于在成年之后得以成行。 那张照片上,有三个孩子。 两个小少年,和一个受尽宠爱的妹妹。 而其中一个…… 池翊音重新去回想照片上几人的模样,可猛然出现在他脑海中的,却是顾希朝的脸。 如果顾希朝拿掉眼镜,再稚嫩一些,年幼一些,那分明就与照片中的少年一模一样! “稚童灼心”里的稚童,指的就是顾希朝。 就连红信封里给出的提示,都丝毫没有提及邀请函,反而侧重在了雪山之行上。 从上一次副本时,池翊音就发觉了红信封是系统给玩家最重要的提示,任何写在信封里的话,都是对副本真相的暗示。 就如上一次内容变化的红信封,和连副本名称都变化了的情形,分明就是在告诉玩家,系统向他们确认的,根本不是真正的任务。 系统从不说谎。 它只是……在误导你,让你自以为看到了真相。 而这一次,副本的真相也不是邀请函杀人。 而是——顾希朝一家。 这个被所有玩家忽略的雪山旅馆熟客,才是真相的关键所在! 池翊音缓缓抬眸,眸光沉沉的向天花板看去,好像要透过楼板与顾希朝对视。 “他发现了。” 顾希朝笑得开怀:“你说的没错。” 黎司君仰了仰头,隐隐有骄傲之情显现:“音音是最好的。” 第46章 在池翊音发现问题的关键所在之时, 其余玩家也都陆陆续续走到了老板娘的房间,本能的想要向有能力的人靠拢。 “池先生,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连任务要求我们做什么都不知道,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啊!” “池哥,你有什么办法吗?” “对了!大佬你的初始身份是小镇探员, 会不会有什么额外的加成?” “王乐乐, 陈叁,你们不是早就连雪山线都知道吗?会不知道其他消息?我不信。” “对对, 都什么时候了, 没听到系统说的通关规则吗?就别藏私了, 有什么情报赶紧说出来,大家共享。”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刚刚还安静的房间瞬间变成了菜市场。 而除了池翊音以外, 火力最集中的当属陈叁。 陈叁本想偷偷去雪山发财却未成行,先是被池翊音当众指责利用舆论架在了火上烤不说,还被恶心到吐得天昏地暗, 结果回来,装备都丢了, 还要面对众人的质疑责骂。 这让陈叁极为恼火, 当即就骂了回去:“你倒是挺慷慨,既然这样, 你怎么不把你自己的积分全拿出来分给大家共享?” “别在这和我提什么通关条件,我不聋,不是还有一条是一人离开吗?” 陈叁冷笑:“杀了你们,我的通关难度反而降低。” 在池翊音面前装佛系被戳穿之后, 陈叁就干脆放飞了自我,把他逐利自私的本性全部暴露了出来, 丝毫不准备给其他人留脸,把别人心里的那点想法全都掀出来说,让其他人都有些挂不住面子。 不过陈叁与之间截然不同的行事风格,倒还让池翊音多看了他几眼,眼带笑意。 坦坦荡荡的冷酷,比笑里藏刀的阴险好上太多。最起码陈叁现在的模样,反倒让池翊音愿意把他放进自己的计划里。 想要做他的一颗棋子,也要看有没有资格。 池翊音视线微冷,从门外喧闹的几人身上滑过,便抬手让王乐乐去堵了门,不让后来的人进来。 只剩下他和京茶二人,在老板娘的房间里查看翻找。 王乐乐爽快的应了一声,微胖的身材倒十足灵活,乐呵呵的就横在了门口。 “各位,房间太小,站不下这么多人,你们在外面等着,不介意吧?” 外面的玩家虽然并不稀罕老板娘的房间,但当他们进不去的时候,却立刻就变成了个稀罕物。 “凭什么啊!这副本你家开的,你说不让进就不进?” 有人脸色大变,愤愤的便要往里冲:“我倒要看看里面有什么好东西!” 王乐乐嗤笑一声,抬手拦了:“刚才求人带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积极啊。跑送分菩萨这混个分的东西,还给你长脸了,真以为自己是个能人呢?让你进来,你能找到什么?净添乱!” 那人被说得脸涨得通红,本来还想反驳,便听池翊音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 “恐怕,你并没有仔细听完系统的通关规则。” 池翊音笑得温和有礼,可他侧眸看过去的视线,却带着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的杀意:“系统说的分明就是,所有存活的玩家可以同时离开。” “我可以杀了你,再和其他人一起通关。” 他微笑道:“听别人说话却还丢字落字,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池翊音明明在笑,可冰冷的危险感却扑面而来,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无法通关的废物,直接杀了省得拖后腿。 就连直播前的观众们都被惊到了,他们没有想到,看起来一直绅士温和的池翊音,不仅敏锐的发现了系统给出的条件里暗藏的恶意漏洞,还是率先准备利用这个漏洞对付他人的。 看似最无害的那个……才是最狠的。 很多观众不寒而栗。 而站在池翊音对面的众人,最能真切体会这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刚刚还不满抱怨的玩家脸色变了又变,但还是乖乖闭了嘴,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看到这副模样,陈叁倒是挑了挑眉,高兴了起来。 虽然他也不喜欢池翊音,但和眼前这些傻子一比,池翊音立刻就鹤立鸡群了起来,让他也在潜移默化中开始认可了池翊音。 倒是一直静静站在房间外面的楚越离,忽然拄着拐杖走了过来。 “池先生。” 他喊着池翊音,视线却一直凝固在老板娘房间的某个角落上,神情严肃。 池翊音见状,便示意他进来:“看到什么了?” 楚越离费力的小心避开老板娘的尸体,一瘸一拐的走到她的梳妆台前,在放置得整整齐齐的物品中翻找了片刻,便从镜子后面掏出了一个相框。 池翊音凝神看去,随即眸光微沉。 楚越离找到的那张相片上,是老板娘和几个孩子的合影。 只不过在照片上,老板娘虽然与众人见到的长相一致,却有着现在的老板娘所没有的笑容和开朗。 她当年就好像一朵盛开的花,没有被任何阴霾笼罩。 同样在照片中的,是两个孩子。 年幼的女孩被老板娘抱在膝上,两张笑脸是同样的灿烂。光是从老板娘的动作里,就能看得出来她对小女孩的喜爱疼惜之情。 在她们身边还站着一个小少年,他手里拿着围巾,正紧张的看着妹妹,似乎怕妹妹冷到,想要伸手去给她披上。 正好在此时快门按下,小少年闻声也下意识想要转头,因此转脸冲向镜头,留下了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侧颜。 照片上的情景看起来很是温馨。 可池翊音却在看清那两个孩童之后,错愕的抬头看向楚越离:“你怎么能找出这张照片?” 这上面的两个孩子,分明就是那张作为分界点的全家福上的两个孩子。 只不过,是除了年幼顾希朝之外的两个。 池翊音感觉到了些许奇怪,明明楚越离并没有看到过自己从相册里拿走的那张照片,而梳妆台上的相框放在镜子后面,更不是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怎么楚越离却看都没看就知道? 但面对询问,一直沉稳的楚越离却流露出了些许茫然,只是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这个地方应该有些东西。” 池翊音闻言,也重新看向梳妆台。 老板娘把这里打理得很漂亮,甚至在这长年冬季没有鲜花的地方,还放了一支假花在上面装点。 但不管怎么看,繁多却整齐的物品中,都无法透露出老板娘又把东西藏在镜子后面的痕迹。 单是池翊音看去时,梳妆台上没有能留下痕迹的灰尘,没有明显被移动过的物品,没有留下“通道”证明主人常伸手向镜子后。 简直就像是楚越离自己就是这里的主人,他清晰的知道这里有什么,才会如此准确的拿到相框。 虽然内心疑惑,但池翊音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向楚越离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楚越离腼腆的笑了下,便向旁边移动,帮池翊音在房间里查找还有没有其他东西了。 而池翊音看着手里的相框,却陷入了沉思。 这两个孩子从年龄和神情上看,应该是顾希朝的哥哥和妹妹。 两个男孩虽然长相相似,但池翊音将顾希朝的脸在自己脑海中快速进行了微调后,还是认为顾希朝是小一点的那个男孩。 与现在顾希朝温文尔雅的模样不同,当年的小男孩看起来就比旁边的哥哥要天真很多,懵懂又调皮。而身为哥哥的小少年,却要成熟稳重得多,还知道要照顾妹妹。 不过,既然哥哥这么稳重会照顾弟妹,不应该只把年幼的顾希朝放在一边,只顾着小妹妹一人,留下了这张唯独没有弟弟出现的合影。 池翊音心有疑惑,拿着相框反复查看,发现红铜雕花的相框早已经被磨得锃亮,这说明它的主人常常将它拿起来查看抚摸。 可它被发现的地方,却又是梳妆台镜子的后面…… 他抬眸看向身前的梳妆台。 相框被放置的地方,是足够微妙之地。 按理来说,既然老板娘费了心思装点梳妆台,并且把这么多常用物品放在这里,就说明这是她经常停留并且能够看到的地方。放在这里的东西,要么是她常常要用到的,要么就是她所喜爱的。 可又偏偏是镜子后面……就像是,故意要把自己不喜欢的东西藏起来,不想让自己看到一样。 但这个举动却实属没有必要。 如果不喜欢,从梳妆台上拿走就是了,又为什么要放在这? 池翊音皱了皱眉,垂眸看着被磨到发亮,一尘不染的相框。 或许,是因为老板娘自己的想法根本就是矛盾的。 她既想要看到顾希朝之外的这对兄妹,却又不敢看他们,所以才会在无数次的纠结之后,做出了这样一个折中的动作。 她会常常拿出相框查看,却又不想因此而勾起自己痛苦的回忆,所以在一时的情绪激动看完照片后,便在恢复了冷静之后,痛苦的把照片藏了起来。 然后在下一次,再重复这个过程。 池翊音的指腹轻轻摩挲着相框,沉吟着没有说话。 人是一个矛盾体,即便是远离社会在深山中成长的野人,也不会单纯得只有一面。人不会全身都是优点,可在缺点中,也同样会存在闪光点。 他们既善良,又自私。 这并不冲突。 那老板娘呢? 她不敢面对,却又无法忘记的记忆,到底是什么?当年顾希朝一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但不论是什么,恐怕都与这三个孩子有关。 顾希朝常年住在雪山旅馆,刨除掉他是个喜欢雪的熟客之外,最有可能的,就是这里是他怀念追思之地。 过去发生的事情,使得雪山旅馆对他有了截然不同的意义。 但问题在于,以照片上三个孩子的神情来看,顾希朝幼年时并不是坚毅的性格。 他一直拉着哥哥的衣角,似乎对他来说,哥哥是他与外界的一架桥梁,出了危险也有哥哥顶上。而对于妹妹,他满眼笑意,手一直下意识护在妹妹身后,好像随时准备保护她。 对顾希朝而言,无论是哥哥还是妹妹,都是他离不开的人。 况且这个家庭里的父母,看起来也与孩子们关系很好,是一对善良和善的好人。 顾希朝似乎没有任何理由远离家庭,常年住在雪山旅馆却不回家。 除非…… 他已经没有家了。 池翊音轻轻将手中的相框重新放回梳妆台上,后退了一步,以老板娘的视角来向四周打量。 如果想要藏重要的东西,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把东西藏在自己能够看得到的地方。 房间虽然大,但当老板娘坐在梳妆台前缅怀过去,她能看到的范围却是有限的。 也就是说,如果有什么其他重要的线索,一定会出在这个范围内。 池翊音的检查很快有了结果。 正对着梳妆台的,便是躺椅。 从躺椅下的地毯磨损情况来看,这也是老板娘常会待的地方。 池翊音立刻迈开长腿走了过去,在躺椅附近仿佛查找。 却空无一物。 并没有值得过多注意的东西。 “找什么呢?” 京茶在屋子里闲逛完一圈,双手插兜百无聊赖的走了回来,好奇的也跟着池翊音一起寻找。 但对于他来说,从浩如烟海的信息中准确筛选出重要情报,实在是一件无聊的工作。以往都是由他的搭档来做这件事,现在轮到他,就变得不耐烦起来。 京茶毫不在意的踏上地毯时,下面的木质地板忽然间不堪重负的发出了“吱嘎”一声,他随意的向下看了一眼,并没有放在心上。 老旧地板的通病,更何况是雪山这种环境,木头反复干燥潮湿,再正常不过了。 可就是这一声,却引来了池翊音的注意。 “你向后退一步。” 他皱眉走过来,向京茶挥了挥手。 京茶不明就里,但还是照做,小皮靴从毛毯上离开后踏在毛毯范围外的地板上,却并没有吱嘎声响起。 这个小细节被池翊音看到,他的眸光暗了暗,随即半蹲下身,伸手掀开了地毯。 灰尘顿时扑面而来。 老板娘应该很少会动地毯,这使得它在干净的房屋中显得格格不入,比其他地方都要脏很多。 池翊音用手帕包住了手,耐心的伸手一块块地板按过去,查看刚刚到底是哪块地板使得京茶踩下时发出了声音。 果然,地毯下的其中一块地板有着明显的松动,在池翊音按下的瞬间,便有灰尘从地板缝隙里喷了出来。 他立刻将地毯卷到了一边,随手拿起了旁边整理壁炉柴火的钩子,用它来撬动了那块已经松动的地板。 “吱嘎!”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后,地板被掀到了一旁,而下面隐藏的暗格,也终于在多年后重见天日。 站在一旁的京茶脸色一变,惊愕的看向池翊音。 直播前的观众们也看得发懵:[他怎么知道地毯下有暗格的?不对,他怎么知道老板娘一定藏了东西的?] [这有什么难的啊,猪都能找到,我去我也行,你们也太大惊小怪了。] [呵呵,看见答案之后说题简单,你有这马后炮的功夫,怎么不自己真下去走一趟?] [前面那兄弟!我帮你查了,这次副本还真有两个关注数在一万以下的,你现在就去他们的直播间,只要死人再多几个,你就有可能被随机进去了耶!开不开心?] […………] [噗呲,有人不说话了哈哈哈。一说全会,一做全懵,哈。] [我靠,我现在真的开始相信主播是教皇了,这也太牛了!] [嘶!不愧是大佬,“送分菩萨”都能玩成地狱难度。话说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吧?我印象中,这个副本一直都没有过危险。] 如果池翊音看到现在直播间的弹幕,他一定会意识到,并非是没有危险,而是以往的副本直播被动了手脚,所有出现危险的副本班次都被删除。 ——只要没有留下记录,就等于没有发生。 但现在池翊音的注意力,已经全被暗格里的东西吸引了去。 暗格里放着一个小布包,早已经被蜘蛛网缠绕,显得陈旧肮脏,可能主人把这些东西藏起来之后,就再没有动过。 他伸手将小布包拿出来,打开之后才发现里面包着的,竟然是一把老式手枪,和几张文件一样的纸。 池翊音仔细查看了一下,虽然他无法准确辨认出手枪的型号,但从构造方式来看,最起码也是二十年前的工艺了。 而那几张纸都已经老旧发黄,脆弱得好像呼吸重一些就会碎成粉末。 池翊音小心翼翼的将那几张纸一一展开,发现其中一张纸,竟然是报案回执。 上面写着,一个九岁的男孩独身前往小镇警局报案,声称他的一家在前往雪山旅游的时候被攻击,只有他一人逃了出来,请求警局帮他找到自己的家人。 而小男孩则在报案之后,就昏倒在了警局,被探员送到了医院。 当时,探长立刻就前往雪山旅馆确认情况。 而旅馆老板夫妇却说对此毫不知情,否认了男孩一家入住过旅馆,也并未看到什么攻击事件。 这张回执单中的情况记录,到此便终止。 最后一句话,只是探长官方用语的“有任何线索会继续跟进”。 而时间戳,是十七年前。 九岁,小男孩……顾希朝? 池翊音愣了愣,从时间上忽然意识到了这名小男孩的身份。 所以,当年一家人出门旅行的顾家,在雪山旅馆被攻击,顾希朝逃了出去,其他人生死下落不明? 但雪山旅馆老板夫妇否认了顾家入住旅馆的事——老板娘和顾家另外两个孩子的合影,现在就摆在梳妆台上,静静看着他们呢。 顾家的全家福,也在池翊音的西装口袋里。 顾希朝一家当年一定是入住了旅馆,只是老板夫妇因为某些原因,向探长和其他人隐瞒了这件事。 池翊音反复看了两遍这张回执单,都没有从上面看到更多的东西,只能遗憾的暂时把它放在一旁,拿起了另外几张纸。 但其中一张,却是雪山旅馆老板的死亡证明。 另外一张纸……却是一张邀请函。 池翊音愣了下,连忙确认这张老旧邀请函的内容,并且伸手从口袋中拿出了自己的邀请函与之对比。 玩家们的邀请函不仅有编号,并且全部都是打印字体,也就意味着他们无法根据笔迹认出发放邀请函的人。 但这张老旧邀请函却不同。 即便已经发黄脆弱,但依旧能够清晰看到上面漂亮的钢笔字迹。 就连邀请函的内容也是不一样的。 【亲爱的鲁特: 当年一别,甚是想念。听闻连平雪山药材再一次成熟,特邀老朋友在老地方一叙,期待与你的再度共事。】 鲁特……? 池翊音记得很清楚,自己顶替的这个探员的名字,就叫布莱恩·鲁特。 一样的姓氏,会是巧合吗? 不过从邀请函的内容来看,它并不是给老板或者老板娘的……那它为什么会被老板娘藏起来? 但是正因为这封邀请函的出现,倒是让池翊音搞清了他之前的疑惑。 ——连平雪山的药材。 一克药材一克金。 药材不仅对玩家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对小镇居民和任何前来寻找药材想要发财的人,都有着相同的魅力。 从邀请函的口吻来看,被邀请的鲁特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到过连平雪山,并且曾经与发放邀请函的人一起成功拿到过药材。 鲁特是切身感受过药材所带来的财富魅力的,当他听说已经消失多年的药材重新出现,一定不会放过再次发财的机会。 可它并不一定是机会。 也有可能……是一个精心谋划过的陷阱。 药材是引诱鲁特前来的诱饵,陷阱就是雪山和雪山旅馆,发放邀请函的人恐怕也不是什么鲁特曾经的共事者。 而是伪装了一层皮的猎人。 他在这里狩猎猎物,就与后来在小镇上流传的事情一样,收到邀请函的人最终凄惨死去。 池翊音唯一没有搞清楚的,就是发放邀请函之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真相永远隐藏在细节中。 笼统的知道个大概,浅尝辄止,只会与真相擦肩而过。 发放邀请函之人费尽周折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引诱其他“共事者”前来杀了他们,后来更是像是失去了控制一般,杀了半个小镇的人…… 做到这种程度,池翊音不认为对方的目的仅仅只是杀人而已。 杀人只是手段。 可真正的动机和原因还未显现。 尤其是——鲁特的邀请函,为什么会在老板娘的手里? 而老板娘从最开始就有一把枪,为什么不用来自保,而是一直畏惧着顾希朝? 池翊音设身处地去想,如果他自己身在老板娘的位置上,有顾希朝这样的人想要对他做什么,别说他手里有枪会不会用,就算没有,他也一定拼死将顾希朝先一步杀掉。 他更喜欢有仇当场报,并不喜欢将一件事放在心里太多年,更厌恶有人威胁他。 ——比如某个叫黎司君,身份不明的家伙。 想到黎司君,池翊音眸光暗了暗,随即侧眸向蹲在自己身边的京茶问道:“你会在什么情况下,宽容想要杀死自己的人?” 正跟着一起看暗格里东西的京茶,头也不抬甚至不需要犹豫的就答:“没有这种情况。” “谁想要杀我,我一定杀了谁。” 京茶的维持着这个姿势不变,眼眸从下向上看向池翊音,显得眼神阴森恐怖:“你问这个问题……是现在就想杀了我吗?” 池翊音:“…………” 嗯,又问错人了。 他把旧式手枪塞进京茶手里,打发他道:“到旁边看看能不能认出它的型号,乖。” 京茶:“???” “我觉得你在敷衍我,是错觉吗?” 池翊音面不改色:“嗯,你感觉错了。” 他果断抬眸看向楚越离,觉得现在这间屋子里唯一的正常人就剩下楚越离了。 当池翊音问了同样的问题时,楚越离犹豫了一下,才道:“除非,是我妈?” 池翊音:“?” “我还没出生的时候,我妈就不想要我,但是不管她喝药还是捶打肚子,甚至从二楼跳下来,都打不掉,她没钱去大医院,只能生下我。” 迎着池翊音疑惑的眼神,楚越离诚实的道:“我妈一直说我是来克她的灾星,三岁的时候把我扔进河里,七岁的时候在我房间里烧炭,十二岁的时候把我推到铁轨……但我都活了下来。” “我小时候不懂,还以为我妈在和我玩游戏,后来是学校老师发现我身上有伤,才问我是不是我妈打我。我那个时候还傻乎乎的告诉老师,这是因为我做错了事,惹妈妈生气了,她才会这样罚我。” 他说起以往的故事时云淡风轻,甚至在笑着比比划划,好像这是一件很有趣的往事。 “当时我已经成年了,老师们帮我做了些什么,来了很多人又走。然后我就开始在学校寄宿,再也没见到我妈。等很多年后再看到她,她在路边乞讨,我就带她去吃饭。” 楚越离笑着看向池翊音,平静的道:“然后,她就把筷子,插进了我的太阳穴里。” 他甚至抬起手撩开自己的头发,指着太阳穴上殷红的血点给池翊音看。 “等我再睁开眼睛,就已经身在游戏场了。” 池翊音没想到楚越离会有这样的经历,不由得愣在了原地,悲悯之感从他的灵魂深处喷涌而出,海啸一般覆盖了其他所有情绪。 他的手指下意识勾了勾,迷蒙的眼神好像已经陷入了过去的回忆。 但池翊音很快便让自己从不应该存在的情绪里走出来,重新镇定下来,那一瞬间的情绪也尽数收敛。 只是当他再看向楚越离时,却已经比之前多了几分认可。 好像受伤的幼崽相互依偎着取暖。 京茶已经惊呆了。 他进游戏场之前也是个富家少爷,家庭算得上是和睦,没想到竟然还会有楚越离母亲这样的人,一时间愣住回不过神来。 “那你……命运倒是挺多舛啊。” 京茶看着楚越离的眼神复杂:“你不说,我还以为这是两颗痣,还挺漂亮的。” “想开点,兄弟,虽然你妈想杀了你,但是你变好看了,不也挺好的?” 京茶走过去,难得对别的玩家产生可怜之情,他甚至拍了拍楚越离的肩膀表示认可,道:“伤疤已经是过去式了,它只会让你更美,破茧成蝶。” 楚越离愣了愣,没想到会有京茶这种安慰人的方式,但他虽然哭笑不得,却还是领了京茶这份情。 “谢谢,不过我也没有怪过她,她或许有自己的苦衷吧。” 楚越离眼带怀念:“如果能够离开游戏场,我很想问问她,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她的……她当时动手太快,我还没来及问问她。” 京茶:“……你脑袋上快要冒圣光了,兄弟。” 他狐疑的上下打量了楚越离一眼,觉得自己果然还是无法理解这种情感。 换做是他的话,早就杀个三进三出了——楚越离想要离开的目的,竟然是挂念杀了自己的人?? 京茶表示无法理解。 池翊音却只敛眸叹了口气:“看到的天空越小,理解不了的东西才越多。世人形形色色,如果没有一样的树叶,那自然也不会有一样的人。” 京茶虽实力强横,“教皇”足以在游戏场里横着走。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甚少会去观察了解每一位玩家。 可池翊音却不同。 不仅是因为他觉醒力量的生效条件过于严苛,要求他必须要去探查世事世人身后的真相,让表里真都从深层浮现出来。 更是因为他是小说家,使得他职业习惯的去观察每一个人,记录每一件事,从中剖析,使自己写出来的作品更加贴近人性,打动人心。 楚越离的选择虽然古怪,却也在情理之内,池翊音略一思考,便发觉了他的行事逻辑。 “楚越离,你会宽容你母亲,是觉得你亏欠了她吗?” 他平静的询问道:“你觉得,是你的出生,才让她遭受痛苦?” 楚越离的呼吸猛然急促了起来,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池翊音好半天,才终于从乱糟糟的思绪里回过神来,轻轻点了头。 “在池先生刚刚说这话之前,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件事之下,我本身最根本的想法……” 楚越离喃喃低语:“池先生是怎么知道的?” 池翊音却只是垂眸看向自己手里的回执单,又缓缓站直身躯,看向梳妆台上的相框。 虽然楚越离对于想要杀他之人的宽容只存在于他母亲身上,但对于老板娘和顾希朝之间,却并不像是这样。 小木楼里并没有孩子生活过的痕迹,从老板娘房间的布局来看,也能看得出来,她从未有过孩子。而全家福里,顾母笑得恬静。 老板娘不是顾希朝的母亲,那她多年来在有自卫能力的情况下,却从未反击的原因,也只剩下两种可能。 一个是她认为顾希朝太过强大,自己无法赢过他,干脆放弃了全部的希望。 另一个,是因为她有愧于顾希朝。 池翊音想到之前大学生偶然看到顾希朝与老板娘时,听到的那段对话。 老板娘在向顾希朝忏悔。 老板在小镇居民收到邀请函之前死亡。 十七年,足够当年那个独自逃离报案的小男孩长大了,他可以为当年的怨恨复仇。 不管池翊音没有看到的案件后续是什么,单是老板夫妇说谎否认顾家入住过旅馆这件事,就足够让顾希朝对老板夫妇产生恨意。 或许就是那一念之间,本来可以活下来的人,也迎来了死亡。 池翊音摩挲着手中的回执单,所有的线索都在他脑海中迅速滚动拼凑,试图拼出真相的模样。 但回执单上所没有的后续,还是缺失了其中最关键的一环,让池翊音无奈拼凑不出完整的拼图。 可当他试图从回执单上找到更多东西时,却反而注意到了那张老旧邀请函上的情况。 邀请函上,墨水微微洇开,除了墨水和灰尘本来的气味之外,还有一股轻浅的味道。 池翊音将它凑近鼻尖,蹙眉仔细嗅闻,发现这味道中,有微不可察的苦味和酸味。 就像是……药膏的味道。 似乎当时写邀请函的那人手上沾了药膏,在书写的时候,也把它沾进了墨水里,使得这气味留存在了纸张上。 而这么多年来老板娘都把邀请函放在狭小密闭的暗格里,让气味一直封闭,没有溢散出去,为池翊音留下了一丝线索。 从池翊音进入副本到现在,只见过一个人,既与十七年这个时间节点有关,又有理由接触药膏。 顾希朝的腿。 如果真如大学生所言,顾希朝的腿已经腐坏焦黑,那么他需要用药来维持自己的身体。 ——想要复仇的人,怎么能先倒下? 可也就是这一点药膏,让池翊音产生了怀疑。 发放邀请函的人,根本就是顾希朝。 是他邀请那些“共事者”,又在小镇范围内以邀请函屠杀居民。甚至副本运行了十二年,这个被所有玩家忽略不屑的旅馆熟客,才是在暗中掌控一切之人。 顾希朝,不仅是玩家们要扮演的角色,任务的主体,更是这个副本最恐怖的杀人者。 最终的结论从池翊音心头浮现的瞬间,忽然有一道清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池翊音,我在这里等你。” “你知道的,我所在的地方。” 那声音响起的瞬间,池翊音立刻转身警惕向四周看去。 但是房间里并无多余的身影,反而是楚越离注意到了他的举动,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茫然的询问池翊音要找什么。 ——顾希朝! 刚刚那声音,分明就是顾希朝的声音。 池翊音在短暂的疑惑之后,迅速有了新的猜测。 他的眸光定了定,将自己手中东西全部塞进楚越离怀里,然后越过众人大跨步走向房间外面,不顾众人的询问呼唤,头也不回的向走廊之外走去。 大厅里空无一人。 只有壁炉里的火焰噼里啪啦的燃烧。 池翊音踏进大厅时,便看到顾希朝的轮椅停在壁炉旁边,正垂眸看着火焰出神。 “顾希朝,是你,对吗?” 池翊音是出人意料的平静笃定。 顾希朝却并没有被发现的惊慌,反而轻轻笑了出来。 镜片在火焰下反射着光。 第47章 “有人对我说, 池先生一定能猜到真相时,我本来是不相信的。” “但是现在,我发现在我理解之外, 还有新的天地。池先生方才说,见的越少, 不理解的事物越多……” 顾希朝看着壁炉里的火光浅笑:“池先生是对的。或许, 我在这里已经待了太久,是时候该出去走一走了。” 他周身的气质安定闲适, 语气平淡得好像在闲谈某一本书, 某一片云。 而不是十二年来副本中不断上演的死亡。 好像他根本不是池翊音所认为的邀请发起者, 杀人者。 只是个在这里悠闲度假的旅客。 有人? 黎司君吧。 池翊音心下冷哼,想起之前黎司君与顾希朝站在一起的模样,却不由得对黎司君的身份更加疑惑。 从现在的情况看, 顾希朝就是这个副本之所以存在的核心,是副本BOSS。那与顾希朝相熟悉,甚至如朋友般相处的黎司君, 就变得诡异了起来。 谁会与副本BOSS做朋友? 可黎司君又不是与每一个副本的核心都关系好,最起码马玉泽就对黎司君很是敬畏, 不敢在黎司君在场时出现。 池翊音暂时压下自己对黎司君身份的疑问, 转而将注意力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 “你家人的事情,我很抱歉。” 池翊音注视着顾希朝, 询问道:“我能够理解你对于老板娘的憎恨,但是小镇上的那些人,以及鲁特……你邀请的那些人,你为什么会杀了他们?” 就在池翊音话出口的瞬间, 直播前的观众们不由得发出一阵阵惊呼,谁都没想到这个结果。 [什么东西?这个残废, 他竟然就是发邀请的那个人???开什么玩笑!] [一个连路都走不了的人……怎么可能啊,主播在想什么?] [不是,等等,这人不是雪山旅馆的客人吗?怎么突然变成杀人犯了?] [不可能!主播是被任务逼疯了吗?我之前进这个副本的时候就见过这位熟客,他绝对是个好人!我和他半夜聊了很久,他开导了我很多,我才会一直坚持到现在,主播凭什么污蔑这么好的人!] [嘶,看不出来啊,不管怎么看,也不会有人怀疑一个残疾人是杀人犯啊?] [不,我觉得真有可能……我查了下黑市和论坛,以前的录播资料也全翻遍了,但没有顾希朝这个人的档案。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懂。比起人尽可知的凶名,更可怕的,是隐藏在黑暗中,你连他的存在都不知道的那种敌人。] [呵,天真!要不是这个副本一直太简单,根本不值得引起大家的注意,在游戏场这种地方,顾希朝这么个残废会没有资料?] [可怜的井底之蛙。正是因为是在游戏场这种地方,所以没有资料的NPC和BOSS,才格外恐怖啊……] 但对于池翊音的询问,顾希朝并只是轻笑着抬眸,坐在轮椅上坦荡的注视着池翊音。 他看起来好像杀人并不是罪恶之事,只是理所当然。 就像呼吸吃饭一样自然。 “池先生,你失去过亲近之人吗?” 顾希朝细细的打量着池翊音的神情,却只是失望的获得了一张毫无波动的俊容。 当池翊音不想让其他人获得自己的情绪时,他人能看到的,只是一张失去了所有面具的雕像。 极尽造物主之能事的雕琢,一笔一划的刻痕都透露着毫不掩饰的偏爱,将世间所能寻到的极致之美全部毫不吝啬的给予,最终才成就出这样一张面容。 可此时池翊音面对顾希朝,却连半分笑意都吝啬。 顾希朝缓缓收回视线,垂眸轻叹,神情落寞,语带感叹:“当他们在的时候,我只以为那是再普通不过的日常,好像他们本就该在那里,等着我睁开眼与他们问早安,就如清晨太阳会升起一般平常。” “可当他们一个个死在我的眼前……” 顾希朝的声线逐渐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抖,甚至隐隐有无法压制的苦涩哭腔泄露。 他本来只是想激起池翊音的情绪,却未想到池翊音就像一面镜子,反而将他投射出去的情绪,反回到了他自己身上,勾起了他曾经的回忆。 一张张染着血的脸孔在他眼前闪过,曾经明亮带笑的眼,却只剩下了冰冷僵硬的空洞。 妹妹满身血污,倒在冰冷的雪上,离他那么远,无论他怎么伸手都无法去触碰。 他救不回来,再回不来…… 顾希朝被自己的情绪吞噬,池翊音却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冷眼旁观,理智到近乎严苛,将顾希朝每一处微表情全部记录在脑海中,观察细微,入木三分。 “池先生,你知道吗,当他们死亡的时候,你并不会感到多痛苦。最可怕的,在于接下来每一度岁月,每当你独处时,记忆就会侵袭而来,不肯放过你,执意要让你看清……” 顾希朝落在膝盖上的手掩饰般抚平毛毯上的皱褶,却依旧掩饰不住颤抖。 “看清这个没有了他们的世界,对你来说,是何等的冰冷。” “你的快乐无人分享,喜悦无人可知,当你回头想要呼喊他们的名字时,看到的却只是空空荡荡的房间。厨房里不会有母亲的身影,庭院里没有了妹妹的笑声,当你委屈想要哭泣时……父亲和哥哥也不在你的身后。” “池先生,你感受过那样的孤寂吗?” 池翊音平静的听完顾希朝强烈爆发的情感,所能回以的,只有一个爱莫能助的怜悯眼神。 “抱歉,我确实不曾体会这样的情感。” 他诚恳的道:“除了我没有父亲和兄弟姐妹之外,还因为我在孤儿院长大成年,而我的母亲——实不相瞒,从某一天之后,我一共只见过她两次。” “一次,她绕了半座城追杀我。” “还有一次。” 池翊音的手掌落在自己的胸口上,神色认真,却并无半分悲戚痛苦,只做最客观的复述:“她的刀贯穿了我的心脏。” 在听清池翊音话语的那一瞬间,顾希朝的表情一片空白。 “…………” 顾希朝张了张嘴,本来还想说些什么,来弥补他错过的动摇人心的机会,但却恍然发现并无任何适合于此时说的话可以动摇池翊音。 而池翊音显然也并不能因此而被动摇,被趁虚而入。 对于自己的母亲想要杀他一事,他显得接受良好且平静,甚至连一点哀伤都没有流露。 当楚越离说起他的母亲时,池翊音的记忆和情感随之被调动,意志力的强力支撑下,被拦截的记忆终于松动,向他展开了被遗忘的世界。 池翊音恍然记起了那张在凶宅中见到的脸。 女人眉目锋利冰冷,钢蓝色的眼眸毫无温度,就像是她捅进他胸口的刀。 女鬼在惊呼,扑过来想要救他。 可他的母亲——本应该在这世上与他至亲至爱之人,却只是冷漠的垂下头,拽紧了他的衣领。 她的红唇一开一合,似乎在向他说什么。 可剧痛从心脏蔓延,麻痹了神经和五感。 池翊音感受着身体迅速流失的温度,茫然空洞的看着母亲那张十几年未曾有过变化的容颜,却已经失去了询问的力气。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为什么要离开,等回来之时,却又要亲手杀死我。 为什么…… 有太多疑问堆积在他的心中。 可最后,却全部化为了一声浅浅的叹息。 池翊音记得,他在阖上双眸前,最后对母亲说的话是—— “我原谅你,以神之名。” 我原谅你,以我之名。 不论你因何而遗弃我,憎恨我,仇视我,杀死我……我宽容你所有的言行。 可那并不是因为我爱你。 而是因为……在你转身背对着我消失在如血残阳中的那一刻起,我对未来的规划中,就再无你的身影,我的理想和目标中,没有任何一条与你有关。 既然我早已经不在乎你,又何来憎恶? 池翊音向顾希朝平静微笑:“让你失望了。” 那一瞬间,顾希朝神色复杂,唇瓣动了动,有太多话想说。 但在另一边,黎司君唇瓣的笑意却缓缓浅淡下去。 他手边的茶杯应声破碎,四分五裂。 黎司君垂下纤长眼睫,掩去满眸碎金波光。半晌,才重新勾起浅淡笑意。 “果然是她啊……” “是她会做出来的事,呵。” 一楼大厅内,却陷入了漫长的僵持,死一样的安静。 只剩下壁炉里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池翊音垂眸看去时,却发觉那壁炉里在烧灼的,并非是柴火。 而是一具具隐约可见人形骨骼的尸骸。 那些尸骸已经烧灼了一段时间了,开始变得枯瘦焦黑,尸油从骸骨上缓缓滴落进火焰中,随即“呼!”的一声爆燃脆响,惊起满室寂静。 池翊音记得,在第一次邀请函事件的时候,那些接受邀请前来雪山旅馆的小镇居民,就被发现是这样的死相。 身躯烧灼在壁炉内,而头颅,却被安详放置在沙发上。 好像是自己在注视着自己慢慢死亡。 “就算你找到了我,然后呢?” 顾希朝的轻语打破了僵持。 他从容的抬手,摘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不紧不慢的擦拭。 “不管是我,还是那些雪山的客人,都已经是既定的过去式。池先生,你什么都改变不了。我见池先生似乎多有善心?那看来要先说一声抱歉了,一个人,你也救不了。” 顾希朝微笑,温文尔雅的面容下隐藏着的阴森利刃,终于显露出来:“而到现在,就连池先生自己,恐怕也要留在这里了。” “池先生喜欢雪山吗?” 顾希朝自问自答的点点头,抬头看向落地窗外的雪山:“希望池先生会喜欢,不然……死亡后的漫长岁月,就太难熬了。” 在两人谈话的时候,池翊音已经不动声色的在向顾希朝一步步靠近,两人之间的距离,甚至不足两米。 在这种距离之下,以池翊音的爆发力,他可以随时向顾希朝挥刀制服他,但顾希朝却没有表现出半点戒备,反而一副悠然闲适之情,笑吟吟的模样,好像这不过是好友间的闲聊。 对于自身可能的危险,顾希朝半点没有畏惧之感。 这反而让池翊音警惕的皱紧了眉。 顾希朝能在十二年间一直隐藏身份,让所有往来的玩家甚至忽略了他的存在,即便是京茶这样高级别高实力的、王乐乐这样的老油条,都没能对他了解一星半点。 这其中固然有系统的插手作祟,但更多的,却是顾希朝自己的心性能力。 十七年,顾希朝也不过二十六岁,却已经策划起了邀请函杀人案,更将老板娘的心理拿捏玩弄,使得她畏惧痛苦却不敢反抗——这绝不是寻常人。 再深的愧疚,几十年反复死亡几百上千次的痛苦,也足够抵消了。可老板娘还是宁愿跪倒在顾希朝身前乞求原谅,也不敢拿出武器自卫。 唯一能够让池翊音想到的可能性,就是老板娘在这些年不曾间断的邀请函谋杀案中,见识到了顾希朝可怕的一面,因此让她恐惧到失去了反抗的勇气,只想以一死求解脱。 顾希朝既然有这样的心性智慧,不可能会看不出自己此时对他的威胁。 除非……顾希朝还有另外的底牌,没有被自己发现。 是什么? 池翊音的视线下意识落在壁炉中,尸骸烧焦的臭气逐渐弥漫开来,皮肉油脂的气味烦闷,让原本舒适的客厅也变得可憎起来,让人想要逃离。 “噼啪!”一声油脂爆响,火焰下被当做柴火燃烧的骸骨坍塌下来,也露出了一直背对着池翊音的另一面。 当他努力辨认出了那骸骨面目全非的脸之后,却缓缓睁大了眼眸。 其中一具尸骸…… 是老板娘的。 她的脸被烧焦得只剩下了骨骼和一点皮肉,没有了嘴唇的牙颌骨露在外面,眼窝和鼻子也已经只有黑黝黝的洞窟,空洞的隔着火焰望向池翊音。 池翊音甚至有种错觉,觉得老板娘是在向他求助,求他杀了她。 而在老板娘旁边,还有另外一具尸骸。 这尸骸属于中年男性,明显偏胖的身形使得他的肥肉在火焰中炙烤,尸油铺了一层。 池翊音认不出那张脸,却看到了那尸骸仅剩的一只蓝眼球。 “池先生。” 顾希朝的声音打断了池翊音的思考。 “我虽然很高兴,竟然真的有人能够发现曾经发生在这里的事情,但是同样的,我也为池先生感到不值得。” 他的神情略带惋惜:“为什么池先生一定要探寻真相呢?有些事……” 顾希朝抬头看向池翊音,轻笑着道:“知道,可就走不了了。” 话音落下,池翊音眸光瞬间一厉,敏锐的发现了壁炉上摆着的画框反光中的人形,立刻向旁边一躲。 同一时间,忽有风从身侧后方刮过,直扑向池翊音刚刚站立之地。 而与那东西擦身而过的瞬间,池翊音也看清了那到底是什么。 一如之前曾经出现过的人形碎肉怪物。 那怪物满身鲜血,在这个极近距离之下,池翊音甚至能够看清它身上一片片拼接起来的肉块和血管,在不自然的凹凸蠕动着,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来回钻动。 一击不中,那怪物直起身看向池翊音,却并没有立刻接上下一次攻击,反而站在那里看着他。 池翊音甚至有种感觉,那怪物在笑,似乎它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幸灾乐祸的在等着看他血溅当场。 而顾希朝……同样在微笑。 之前的猜测涌上心头,池翊音眯了眯眼眸,忽然明白了顾希朝有恃无恐的原因。 那些曾经死在这里的小镇居民和游客,甚至于是十二年来的玩家,他们死后的血肉,到底去了哪里。 那些尸体……当然是被掩埋在雪山的冰层之下。 然后,变成了这些这样的怪物,重新归来。 池翊音粗略估算之下,心中立刻有了大概的数值,恐怕隐藏在暗中的怪物,足有成千上万。 而这些怪物,就是顾希朝如此镇定的原因。 ——他无法攻击顾希朝。 因为杀死了那些被邀请者的顾希朝,同样也在操控着那些尸体和怪物,为自己所用。 甚至前人的尸骸变成的怪物,在帮助顾希朝杀害下一个被邀请来到雪山旅馆的人。 这里就像是巨大的猪笼草,任何被诱惑吸引来的人,都没有再离开的可能。 他们死在了雪原深处的旅馆,从此再无人能够记得他们。 池翊音的大脑飞速运转,面上不显,心里却已经有了结论。 当身后再一次传来阴森寒意的瞬间,他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侧身避过,随即冲向顾希朝。 无脚鸟胸针下的锋利刀片,就抵在顾希朝的脖颈上。 他没有任何反抗,只是顺从的仰起头,像是将要受死的天鹅,竟有凄婉破碎之美。 池翊音狠狠皱了下眉,因顾希朝依旧镇定的态度而起了疑心。 还有什么……是他没有找到的吗?为何到这个份上,顾希朝依旧没有任何畏惧,他真的不怕自己杀了他吗? “我是应该将你交到镇上警局受审的,似乎这样才是正常的流程。” 池翊音的声音很冷:“但是我想,小镇警局对你来说,并没有约束力吧?” “并不是因为小镇警局多弱多强,而是从你九岁那年的风雪夜,它在你面前就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公信力,你不再相信,它能为你带来你想要的东西,是吗?” “比如公正,比如仇恨……一切能够让你死去的家人们安息的东西,你都想要为他们挣到。” 池翊音的声线带着轻柔磁性的蛊惑感,像是最具感染力的说书人,能够将听者瞬间带入他所营造的意境中,身陷于情感和回忆不可自拔。 就连早有准备的顾希朝,都有一瞬间的失神,记忆重新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风雪夜,寒冷侵袭,甚至于让此刻坐在壁炉旁的他都不自觉在发抖。 很冷,冷到失去了知觉,呼出来的热气成为了唯一的热源,万籁俱寂,耳边只剩下了粗粝的呼吸声。 呼哧。 呼哧…… 没有哥哥再来救他,也没有妹妹会安慰他,他甚至连哭都不能哭,只能靠着最后一股意志力,支撑着自己往前走。 冷到腿脚麻木也绝不能停,再困再累也不能休息。他知道,只要一停下来,就再也无法离开……可不行,还有人在等他。 等他去救。 顾希朝迅速将自己纷乱的思绪压了下来,当他颤了颤眼睫,再抬头看去时,面容上已经重新恢复了平静的笑意。 但是池翊音的目的已然达成了。 即便时间短暂,但在那两三秒的间隙中,也足够池翊音看清了顾希朝流露出的神情,窥见到了属于他的过去。 池翊音轻轻低垂下纤长眼睫,湛蓝色眼眸中满是笑意。 他并不准备向顾希朝隐瞒自己的发现,而顾希朝也已经了然。 顾希朝挑了挑眉,难得有些惊奇:“池先生,是心理学家吗,还是微表情专家?能够在我这里做到这种程度的,池先生还是第一个。” 池翊音轻笑,但他手中的无脚鸟胸针,却丝毫没有因顾希朝的夸赞而松懈,甚至再一次向前送了一寸,无声的警告顾希朝。 “我只是个普通的小说家而已,不值得顾先生费心记忆。” 他微笑:“不管我怎么做,都逃不过顾先生的陷阱,不是吗?这里是你的狩猎场,猎物是向东还是向西,由你来决定。其他人会有怎么的反应……只是你用来调剂的佐料罢了。” 系统始终没有出声,这已经给了池翊音很大的提示。 想要离开副本,并不是只知道个大概就可以。关于顾希朝其人的全部来途归处,都要细细剖析,甚至需要让顾希朝自己愿意放他们离开才行。 系统又一次含混了关键之处,玩家们只要稍有不注意,就会搞错通关条件。 顾希朝成为了池翊音手中的人质,这也让逐渐在客厅里成形的怪物一时间无法冲过来,忌惮的看着池翊音。 就连直播前的观众们也被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感染,关切的注视着屏幕中的两人。 [主播是真的勇……挟BOSS以令NPC?] [要死要死这也太多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副本里这么多怪物?] [我开始兴奋起来了哈哈哈!主播也会像之前那些人一样,被拧断脖子,扔进壁炉里当柴烧吗?我已经见过很多种死法了,还没有见过被做成烤肉的,开始期待了!] [完了,主播这下怎么办?感觉没什么希望了啊……] [要我说,既然已经知道了顾希朝一家死亡,那主播就直接杀了顾希朝呗,这不就得了?这都想不到,真是蠢笨如猪,死了也活该。] [不知道主播现在不动手还在等什么,等死吗?一个残废都搞不定?] [这直播间是怎么回事?怎么像是免费区那边的智商?还杀了顾希朝……真是蠢笑我了,你就算看不见主播找到的那些线索,也该听到主播说的话了吧?但凡有点智商都该听明白了吧?真是……] [主播前期好像是用了什么特殊道具,装成了新人重新开始,所以相当于现在有一万个人是免费区那边的。对那边的人也不能要求太高,会算个一加一就行。连自己都放弃了自己的人,别人还能说什么?] [别吵了!真烦死了,看个直播都能碰到这么一堆叽叽喳喳的,你们要是实在没事做,就自己去下个副本!] 不说顾希朝能不能杀得了……池翊音暂时并无这种打算。 “正如我所说,我是一名小说家,而顾希朝,我对你的故事很感兴趣,尤其是我还没有找到的、有关于你的下半部分故事。” 池翊音语带兴味道:“你认识布莱恩·鲁特吗?顾希朝。他是这个镇子上的年轻探员,死在了前来雪山旅馆的路上,但最重要的是,他和你壁炉里的那具尸体,有着相似的面容特征。” 顾希朝放在膝上的手动了动:“所以,你想说什么,池先生?” “我是在说,你炉子里的那具尸体,看起来很像多年前死在旅馆的熟人鲁特,而布莱恩·鲁特。” 池翊音轻笑:“我们可怜的探员看起来,是那位鲁特的后代——孙子?儿子?” “这已经不重要了,顾希朝。” “不管他的身份是谁,只要与当年的那些人有关的家属朋友,都被你邀请到了雪山旅馆,然后慢慢杀死。是吗?” 顾希朝的瞳孔有一瞬间的放大,随即慢慢回落,他笑了起来,却并没有回答池翊音的问题。 但池翊音却已经从顾希朝的反应上看出了什么,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从最开始听到熟肉店大叔的话时,池翊音就已经产生了怀疑。 大叔说过,只要有人死,必定是一家人死得整整齐齐,甚至连新丧者都不放过,墓碑前也接到过邀请函,死者的尸体被砸得稀巴烂。 尤其是头颅,已经面目全非。 池翊音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就认定凶手与死者有仇。 或许发出邀请函的人,并不知道新丧者已经死亡的事情,他的消息有一定的滞后性。而在发觉死者已经下葬后,为了泄愤,他砸烂了死者的尸体。 猛烈击打。 这是典型的泄愤举动。 再加上一家人中,总是从主理一家事物的青壮年开始死亡,最后才是看起来更无辜的老人。 并且最重要的是,从来没有一个孩子死亡。 那些家庭里的孩子们,都是在成年的时候,才会收到邀请函的“礼物”,迎来他们的死亡。 凶手始终秉持着一个重要原则——不杀孩子。 要么是凶手有自己矛盾的道德感,要么,就是凶手对于未成年的孩子有某些阴影和执念。 比如失去家人时,还是个九岁孩童的顾希朝。 他在挑选被邀请者,为当年之事复仇,却不肯让一个孩子重复他当年的痛苦。 冷酷之中最后的温情。 就像是顾希朝自己,只剩下了最后一点对于人世的善意。 “你邀请的那些人,都与当年袭击你们一家的人有关,对吗?” 池翊音低声道:“他们杀了你的家人,所以,你也要杀了他们的家人,不留一个。” 顾希朝虽然有些惊讶于池翊音的迅速,却并无任何遮掩,只是含笑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他们当年杀掉我哥哥与妹妹的时候,可没有因为任何原因就放过他们,与他们相比,我已经称得上是仁慈。” 顾希朝微笑,眼神却极冷:“流淌着罪孽的鲜血,就当归还所有的鲜血,以忏悔罪孽。” 当顾希朝的话音落地,一直安静的系统终于上线。 【恭喜幸存者池翊音!当前任务“稚童灼心”进度60/100,顺利进入第二阶段。】 【请注意,您已触发剧情上演,倒计时十秒钟。祝幸存者能顺利在剧情中活下来。】 【倒计时开始——十,九……】 池翊音在听到系统提示的瞬间,立刻低头看向顾希朝。 但顾希朝却像是对此早有预料,只微微一笑,抬手握住了池翊音持刀的那只手。 “池先生,我之前的赞美,好像只说了一半。” 顾希朝声音轻柔,像是温柔的落雪:“能做到这种程度,真是辛苦你了,但接下来……” 他微笑着慢慢收紧手掌,冰冷的手与池翊音肌肤相贴,冷得池翊音本能的抖了一下,感觉自己好像在与一具尸体握手。 “希望还能再见到你,池先生。” 随着倒计时的声音渐渐接近,顾希朝的面容也在池翊音眼前逐渐模糊远去,像是波动破碎的水面,搅碎了所有的影像。 池翊音张了张嘴,还想要问什么,但倒计时已经到了最后一个数字。 而在他耳边最后的声音,就是顾希朝的轻浅喟叹。 “——当然,是在雪山再见。池先生一定是最美的冰雕,我对此毫无怀疑。” 池翊音的意识开始变得沉重,像是吸饱了水的海绵,被无形的力量拖拽着拉向深海,任由他如何努力睁开眼想要伸手向水面,也无法再触及水面上的世界。 于是最后,池翊音只是冷哼一声,深深看了一眼顾希朝,要将这张脸刻在脑海一般。 随即,便任由自己坠向意识的深海。 而顾希朝看着空荡荡的客厅,原本矗立在他身边的那些血肉怪物,也全都像是融化了的草莓冰淇淋,在地面上化作一滩碎肉血水,又慢慢消失。 “我大概知道你会喜欢他的原因了,黎,他就像是……颠倒了的你。” 顾希朝敛眸轻笑,看着自己没有一丝温度的冷白手掌。 “但是看来很抱歉,这一次,我要夺人所爱了。就算他发现了真相的一角,那又如何呢?有些真相,从来不应该去探寻,恶由人做,却已经是非人的领域。” “池翊音,注定有去无回。” 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世界没关心过我,我便也做一面镜子,不去关心世界……这才算得上是公平。” 顾希朝的声音散落在空气中,却并没有得到回应。 当他抬头向上望去,才恍然发现—— 黎司君,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我不懂。】 系统的机械音一板一眼:【您既然喜爱幸存者池翊音,为何还会让他进入威胁的进程?】 【他已经走得太远,进入了副本的核心。如果再深入,以目前对池翊音的数据搜集分析来看,他有39.78%的可能,发现C级副本的底层逻辑,甚至有3.66%的可能发现副本核心的真相。】 系统不明白:【如果您真的喜爱他,那您为何不保护他?】 黎司君单手插兜,世界在他脚下变成斑斓的色块,空气恍若一块块透明砖石,垒在他的脚下,又好像是伸手便能拂开的水流,任由他穿行无阻。 “不懂也没关系,你没那个脑子。” 他漫不经心的道:“我也没指望你能懂些什么,不必强求自己。” 系统:【…………】 它觉得自己的代码要暴动了,但想了想……打不过。 算了,它是善良的好人,从不在乎别人的评价。 【那您现在,是要去救幸存者池翊音吗?】 系统再度开口,想要挽回刚刚的失误,笃定道:【在副本核心顾希朝附近救回池翊音,会干扰副本的完整程度,所以……】 “你最好还是维修一下,既然脑容量已经很小了,就不要去思考超过你能力极限的事情。” 黎司君呵笑了一声:“还是说,你该报废了。” 系统没想到自己再度的猜测也错了,电流紊乱了几秒后,彻底不敢说话了。 但黎司君却反而站定了脚步,垂着眼睫似乎在想着什么,良久,才重新迈开脚步。 “如果他无法通关,那他便没有探寻真相的资格。这条路上曾有很多人试图一行,包括她也如此。但同样,死在途中的人数不胜数。” “有勇无谋,或者实力不足以支撑野心的……最后都不过变成一捧灰烬,尘归尘,土归土。”① “池翊音若也是如此,那他并无让我降临的资格,而当承受神失望的怒火。” 黎司君那双金棕色的眼眸很冷。 “而如果池翊音成功通关,他并不需要我来救。” “注定会成为苍鹰的雏鸟,无需其他人的怜悯呵护,他当有更广阔的天地。” 所以池翊音,你会是哪一种? 第48章 “你尝试过失去亲人的感受吗?” 顾希朝依窗而坐, 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常年不见阳光所打死来的白皙,让他看起来恍然如透明一般。 “哦, 我忘了,你从来没有过亲人与朋友, 你从有意识起, 便是神祇之身。” 没等他询问之人回答,他便回神轻笑:“那你大抵是不会明白那种感受了。” 就像他曾经天真的以为, 父母和睦善良的家庭, 吵闹友爱的哥哥与妹妹, 是呼吸一样的自然,像空气那样,天然便存在于他的身边。 不需要他每时每刻去挂念, 他们也会始终在那里。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当他失去这一切…… 顾希朝纤长的眼睫颤了颤,喟叹般抬首,看向落地窗外的雪山。 阳光灿烂, 却半点温度也无,暖不了他的灵魂和肉身。 毛毯下的腿脚, 依旧冰冷而没有知觉, 好像还残留着当年那场大雪的寒冷。 沁入骨髓,摆脱不掉。 曾经以为再寻常不过的东西, 一朝失去,却连入梦都已经是奢望。 脑海中一张张笑脸上迸溅了鲜血,乐呵呵笑着的父母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 只剩下写满惊慌的脸。 他们拼命伸出手,想要把孩子们挡在身后, 用自己的肉体凡躯阻挡死亡临近的脚步。 妹妹怀里的小熊掉在地上,哇哇大哭。哥哥慌乱的握住他的肩膀,在天翻地覆的视野中可靠极了。 哥哥说,你不要出声,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年幼懵懂的顾希朝照做了。 他以为哥哥在和他玩捉迷藏。 等哥哥找到他,他就可以再一次从柜子下面走出来,和哥哥妹妹一起玩耍。 像以往的每一天那样。 可是,那一次,一切都变了。 他的哥哥,没能来找他。父母,妹妹……他所看到的,只剩下一地流淌的血液。 “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过他们了。” 顾希朝轻声浅叹,笑道:“人真是古怪的东西,拥有时不曾珍惜,失去后,却又要苦苦追索。可一旦失去,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你大概会对此深有感触吧,黎?即便你从无亲人朋友——失去却无法阻止,你的苦痛,也曾来源于此吧。” “虽然我们的感受并不一致,但最根本的痛苦,却是殊途同归。只不过我失去的是亲人,你失去的,却是希望。” 即便身边只有空气,顾希朝却依旧在说着。 就像是他知道,他想要与之对话的那人,即便不曾有实体存在于此处,也能听到他的声音。 当年幼的顾希朝在医院里睁开眼,起先,他并未意识到什么叫失去,什么叫死亡。 父母上班不在家的时候,哥哥妹妹去上学的时候,他也一样看不到他们。 可后来,当他下意识的哭着喊妈妈,却没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张开等他。 当他看到妹妹最喜欢吃的糖,笑着回身喊妹妹,身边却只有空气。当他被年长的孩子欺负,习惯性哭着喊哥哥,却再也不会有人冲到他身前…… 失去的痛苦,从生命每一秒钟的日常里渗透出来,天罗地网的丝线抓住他,不肯放他离去。 他推开门,家里却只剩下夕阳下孤零零的倒影,钟表滴答,却只有满室安静。即便睡去再睁眼,也不会有人来温柔的叫他起床,父亲也不会爽朗大笑着喊他吃饭。 好像他已经被整个世界抛弃遗忘,就算他死在这四四方方的房间里,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没有人关心他的生活,甚至生死。 他惶惶然推开每一间卧室,去厨房和阳台试图寻找哪怕一个身影,害怕到浑身发抖……但是,再也不会有人真切的爱他,心疼他的痛苦。 只是地狱,却没有可以逃离的方法。 “所以,我意识到了另外一件事。” 顾希朝扯了扯唇瓣,他注视着雪山的方向,轻笑起来:“若此为地狱,我为厉鬼……当有人,与我共享这苦痛。” “他们不可以原谅自己——杀人者,怎么能比失去了一切的人,过得还要好呢?” 顾希朝的眼睫不断颤抖,最终还是闭了眼,金丝眼镜下的一双眼眸敛尽了锋利,只剩下平和的风霜沧桑。 “这世界不给我的东西,那我便自己来拿。” “黎,我讨厌这个世界,更憎恶你。可我最恨的……” 最后一声叹息消失在空荡荡的客厅中。 阳光落下,但一切再无踪迹。 …… 京茶在池翊音发现地板暗格的时候,就本能的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虽然不喜欢搜集情报,分析信息这种枯燥又需要耐心的工作,但他经历过的战斗次数远在游戏场几乎所有玩家之上,对危险和异常的察觉,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与战斗姿势一并成为了他的肌肉记忆。 池翊音在看着暗格里的东西时,京茶却在一直注视着他,思维早就已经从副本本身跑神到了池翊音身上。 他与“情报之王”红鸟,是搭档关系。 在从上一个副本脱离之后,他与红鸟汇合的第一件事,便是让红鸟去查所有有关池翊音的线索。 游戏场内的玩家并非凭空出现,他们都是在现实中死亡或被诅咒之人。 现实已经没有他们的位置,现实排斥他们。 可游戏场却宽仁的接纳了他们。 不管此前是何种身份地位职业,在这里,生命实现了真正的平等——死亡面前的平等,脆弱又痛苦。 就算池翊音是新人,在游戏场里留下的线索几乎等同于无,但他在现实,却必定会有蛛丝马迹的存留。 京茶不相信池翊音这样的人物,会在现实籍籍无名。 新人做到这种份上,只能说明池翊音在现实中,本身就优秀到常人难以匹及。 京茶最先怀疑的池翊音的身份,便是心理学家,或是法医,某些领域的顶尖专家。 再不济,也应该是贵族或权贵的孩子。 “池翊音绝不可能是普通人,那是倾一族一国之力精心培养出的接班人气度,身份可以骗人,可人本身的气味和姿态,却无法说谎。” 当时,京茶语气笃定的这样告诉红鸟。 红鸟顺着这个思路去查,却一无所获。即便他在黑市中开出高昂悬赏,也无人能够说出一二。 可就在京茶以为,他将要空手而归的时候,却有一人提供了信息。 与京茶之前的所有猜测全都不符合。 池翊音……竟然真如他自己所说,是一名职业小说家。 提供信息的人尤为钟爱恐怖悬疑小说,池翊音的“池”字,触动了他的神经。 “池神是最好的。” 那人语气隐隐狂热:“我看过市面上所有的恐怖小说,不管多血腥多暴力的描述,都已经无法再让我兴奋起来。但是池神的书却绝对不是这样!” “他的文字,有生命!” “当你读到他的书时,你就会知道,他写的并不是小说,他只是把另外一个世界真实发生过的故事如实的写下来,给我们看的那些死者都会变成鬼,就存在于我们身边。” 提起池翊音,那人呼吸急促,兴奋到了极点:“如果有一本书是我毕生追寻,那一定是池神的!在这个领域,他就是神,是神!” 也是从那人口中,红鸟终于理顺了池翊音的现实身份。 恐怖小说封神的作家,连续多年销量冠军,现象级作品,财富排行榜…… 这些在现实中会引起轰动的东西,在游戏场却根本无足轻重,不会给玩家增加分毫力量。 红鸟和京茶面面相觑,看着说起池翊音就手舞足蹈的提供消息者,难得沉默不知如何应对。 最狂热的粉丝,遇上了从不看小说的人,双方的脑电波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 “如果池翊音真有你说的这么好,那你为什么现在还要靠卖消息赚积分?还只是个C级?” 京茶狐疑,如果这人真的看过那么多,不应该已经能轻松应对很多低级别副本了吗?光靠这些积分,这人都应该已经能够升到高级别才对。 那人却沉默了。 随即他苦笑着摇头,从池翊音为他造的幻梦中清醒:“不……就算看过再多,和亲身经历是不一样的。我可以对书中屠城屠天下毫无感觉,但在游戏场,最开始却连还手的勇气都没有。” “池神的书,可能只对他而言是亲身经历,我们不过是借了他的顺风车,有幸体验过他曾看到的世界。” 京茶反复盘问,甚至用上了残酷的手段,也没有从那人嘴里得到更多的消息,只能失望的放他离开。 不过在那人拿着高昂的悬赏奖励离开之前,京茶向他要了他手里所有池翊音的书。 那人在现实中死的时候,正好背包里放着两本池翊音的书,沾了他的血也跟着他一起过来了,反而成了一直支撑着他在游戏场里活下来的精神支柱,被翻得起了毛边甚至倒背如流,也不舍得放下。 但京茶太过危险骇人,那人只能恋恋不舍的忍痛割爱,一步三回头。 那两本书还堆在红鸟那,没来及看。 京茶看着半蹲在地的池翊音,漫不经心的想着,等杀了池翊音回去之后,抽空看看那两本书吧。 也看看能被他视为敌人的人,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过往。 异变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池翊音像是发现了什么,没有向任何人说明,就冲出了房间。 京茶愕然看向池翊音的背影,下意识伸手想要抓住他,却扑了个空。 等京茶紧追着池翊音追到客厅时,却脚步猛地顿住,重重愣在了原地。 就在他眼前,池翊音凭空消失了。 客厅里没有任何人,就连炉火都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室内的温度开始慢慢下降,雪原的寒冷慢慢侵袭而来,让京茶只觉得遍体生寒。 【警告!警告!请所有幸存者注意,当前“稚童灼心”任务已进入第二阶段,已有幸存者率先达到60/100进度,当前规则发生变更。】 【当前任务总进度为10/100,如各位幸存者没有更新任务进度,则每位幸存者个人进度每一小时下降一点,归零则死亡。】 系统的声音在每位玩家耳边响起,顿时有人哀嚎起来:“什么意思啊!这不是硬逼着我去做我不想做的事情吗?” “不是,我连任务主体是什么都没搞清楚,又怎么完成任务啊?” “系统你这是不给我们活路!你疯了吧!” 哀嚎声和咒骂声混响成嘈杂噪音,但京茶丝毫不在意其他人甚至自己的死活,依旧在错愕的翻找客厅和附近所有的房间,想要找到池翊音的踪迹。 可他最后还是失望了。 客厅里连一根掉落的银灰色发丝都没有,好像池翊音根本不曾在这里存在过,之前的一切都不过是京茶自己的幻想。 “池先生呢?” 楚越离一瘸一拐的跑过来,气喘吁吁的焦急询问,甚至看着京茶的眼神逐渐戒备,没有看到池翊音的情况下,他开始怀疑是否是京茶在这段时间里做了什么。 但京茶却注意到了楚越离手里的东西。 池翊音在走的时候,将暗格里找到的所有物品,全都塞到了楚越离手中。 而楚越离跑过来时太急,没有来得及把这些东西放下,反而提醒了京茶。 ——不管池翊音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都一定是在这些东西里发现了什么,那才是让他跑出来的理由。 也是他失踪的原因。 这个念头一出,京茶立刻从楚越离怀里将那些东西拽了过来,再不喜欢处理情报也只能强迫自己去看。 “你?”楚越离愕然。 京茶在翻看物品的间隙迅速抬头,看了楚越离一眼:“我追过来的时候,池翊音已经消失了,我没有杀他,是他从我眼前像个懦夫一样逃跑了。如果你想复仇,大可不必费力气。” “你说这些,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京茶嗤笑了一声,因为质疑而隐隐被激怒,也暂时放下手里的东西,缓缓抬头看向楚越离:“正因为你这种蠢货占大多数,所以我才绝无可能就这样杀了池翊音,懂吗?” “那是我的敌人,我耗费时间精力狩猎的猎物。当做压轴大餐准备的食材,怎么可能草草装盘下肚?” 他仰了仰头,眼神蔑然:“我不是那种对死亡没有格调的人。” 不自觉中,京茶已经认可了池翊音,甚至连他自己都承认,池翊音对他的了解程度,比他自己都要深刻清醒。 这样的态度不仅没有让楚越离动怒,反而放心了下来。 确实,他虽然腿脚不方便,比京茶晚到了几分钟,但如果真的是京茶杀了池先生,不应该现场连一滴血都没有。况且,池先生也不是会乖乖等死的人…… 楚越离心思转过两圈,原本严肃的面容开始和缓。 客厅中的两人达成了暂时友好,但其他玩家们却嚷嚷开来,没头苍蝇一样乱转不知所措。 会到这个副本的,一般都是来刷积分的,很少有真正有实力的玩家。 到了京茶这个层级,他能看到比寻常玩家更多的东西,便知道免费和便宜才是最昂贵的东西。 游戏场在残酷的同时,却也存在着堪称诡异的公平。 只要付出,就有相对应价值的收获。 而任何人想要以更轻松的付出,获得更高价值的东西……一时的喜悦兴奋,只会在以后的某一个时间,招致死亡的威胁。 游戏场里的一切都是待价而沽,只不过有人看不透,还沾沾自喜占了便宜。 就像【雪山惊魂】这个副本。 京茶虽然在此之前从来都对这个副本不屑一顾,认为它太简单,不值得自己浪费时间,但他对于“送分菩萨”这个称号,同样嗤之以鼻。 京茶早有准备,但其他玩家就没有这么好的心态了。 危险当前,玩家开始疯狂。 副本时间虽然还有七天,但是一小时降低一点……他们只剩下十个小时的时间了。 这意味着他们必须在这段时间里,找到能够推动任务进度的东西,否则,他们就会死在这里。 王乐乐和陈叁倒相对镇定些,他们都知道雪山线的存在,因此早早便对副本的危险程度有了新的认知,现在也不算是毫无防备。 “池翊音也真是的,刚才他就自己看,怎么也不和我们分享一下?” 陈叁伸头朝客厅的方向看了看,却没有看到池翊音的身影,顿时撇了撇嘴,不满道:“他现在自己跑了,就剩我们什么都不知道的在这里待着。” 王乐乐眉眼动了动,虽然没说话,但也流露出赞同陈叁的意思。 “早知道就问问他都发现了什么了。” 王乐乐哀叹了一声:“现在可好,连任务到底在说什么都没搞清楚,这看起来可比雪山线难多了,一点头绪都没有。” 玩家们的直播里,也有观众们跟着他们的思路纷纷感同身受,义愤填膺。 [对啊!那个叫池翊音的凭什么这么拽?都是一个副本的,相逢就是缘分,他和大家分享点情报怎么了?以为自己是谁呢,眼睛都在天上。] [池翊音也太自私了!他是不是想让所有人去死?真恶毒。] [他要是早把自己发现的东西告诉大家,不就没这回事了?啊啊最烦这种人,举手之劳的小事都不做,自私自利。] [池翊音这个名字,我听都没听过,肯定是不知道哪个角落里跑出来的小玩家。果然和我想的一样,这些小玩家啊,只会帮倒忙,根本信不过。] [唉,就是惨了和池翊音一个副本的主播,这下可被池翊音坑惨了。] [那个池什么的,就应该现在杀了他给大家谢罪!] 有玩家注意到了直播里的舆论风向,在看到有人和自己一起骂池翊音的时候,总算是心里好受了不少,得意的开始卖惨,吸引观众打赏积分。 这边的声音也吸引了京茶和楚越离的注意力。 两人不约而同的抬起头,皱眉看着这些人明里暗里的指责池翊音,抱怨副本,哀叹他们的倒霉。 “这些人,池先生在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忠心乖巧,现在池先生暂时不在,他们就这副模样。” 楚越离气得手都在抖,拄着拐杖就想过去和他们理论。 但京茶却冷笑了一声,懒怠的扬声道:“既然你们看不起池翊音,那就自己想办法呗,干什么非要指着池翊音带你们走不可?怎么,池翊音是接了任务,一定要带你们走?” 走廊那边的玩家安静了一瞬,畏惧于京茶所展现出来的不同凡响之姿,随即才嗫嚅着重新开口:“那怎么能一样,要不是池翊音那么霸道不让我们找线索,我现在早就找到离开的方法了,都是池翊音耽误了我的时间。” “哦。” 京茶掀了掀眼睫,冷漠道:“那现在补上也不迟。” 他难得将眼神分给其他人,指了指老板娘的房间,道:“池翊音现在是不在,但房间可在那里。既然他能在房间里找到东西,你们这么看不起池翊音,一定比他更厉害,也能找到吧?” “那还等什么?请吧。” 京茶的话一出口,其他人顿时就不敢吭声了。 是啊,东西都在那里,既然池翊音能发现有用的线索并行动,那就意味着他们也本该可以,没有指责池翊音的必要才对。 可问题就在于……他们真的看不出来老板娘的房间里,到底有什么问题。 陈叁在里面转了一圈,又脑子空空荡荡的走了出来。他倒是看到了很多东西,但有用的,却一个都没有。 半晌,王乐乐才缓解尴尬的站了出来,说大家也是关心池翊音,一时着急失了礼貌。 京茶拒绝了王乐乐的道歉,只朝他翻了个白眼:“你骂池翊音,和我有什么关系?那家伙可是我的敌人,你搞错了吧。” 王乐乐登时被噎,撕了京茶的心都有了。 呵呵,和你没关系……没关系你情绪这么激动,骂得大家都不敢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池翊音什么关系呢。 楚越离却看得分明。 京茶根本就是被池翊音的连哄带骗夸得飘飘然,就算嘴上说池翊音是他的敌人,但他心里对池翊音的认可的,把池翊音放在了和他同等的高度上。 而现在那些人蔑视池翊音——就算京茶不在乎池翊音,可对他自己却是很在乎的。 那些人骂池翊音,就等于把和池翊音一个高度的京茶也否定了。 这个脾气不好的少年怎么可能忍下去? 在看清这一层原因之后,楚越离笑了笑,终于对京茶多了两分好感。 “我能感觉得到。” 楚越离对京茶主动开了口,神色郑重:“池先生已经离开这里了。” 京茶的手登时顿住:“你什么意思?你是想说,那家伙离开旅馆了?” “不可能。” 京茶冷笑:“那家伙根本就是个公狐狸,心眼比谁都多,他不可能发觉不了外面的情况。雪原随时都有可能再次重置,相对比来说,只有旅馆才是安全的。” 楚越离无奈的摇摇头,虽然他不喜欢京茶,但在池翊音不在的情况下,唯一能够作为暂时同伴的,也只剩下了京茶。 最起码他们都有一个统一的目的,就是找回池翊音。 “我所说的不在,意思是池先生并不在现在的时空内。” 楚越离认认真真的解释道:“我能感觉得到,他不在这个副本里了。” 京茶:“???你在说什么疯话,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但紧接着,楚越离却抬头看向天花板。 “不仅是池先生,还有其他人,也已经离开了副本……我能看得到。” 或许是楚越离的神情太过认真,不像是开玩笑。 又或者是京茶本能的感知。 他忽然觉得,楚越离并没有开玩笑。 池翊音,以及楼上的其他人,真的已经不在这个副本里了。 就在他刚刚眼睁睁看着池翊音消失的瞬间。 京茶立刻冲向楼梯,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同时有黑兔子在他奔跑的过程中悄无声息的跳进黑暗,向四周扩散排查,寻找池翊音的任何踪迹。 但之前还残留着打斗痕迹的二楼,现在已经空无一人。 曾经出现在京茶眼前的黎司君不知所踪。 就连被惊吓后一直缩在墙角的摇滚男,也不知所踪。 京茶眯了眯眼,回身看向楼下的楚越离:“你怎么知道的?” 根本不应该被楚越离看到的东西,却透过一层楼板被楚越离准确无误的说了出来……特殊道具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楚越离并没有在意京茶的戒备,他只是平静的道:“原本应该在三楼的那位,也消失了。” 京茶愕然:“三楼的只有熟客顾希朝,他一个坐轮椅的……” 话未说完,京茶就猛地察觉到了自己的惯性思维。 因为坐轮椅难以移动,没有力量,所以就可以被忽略了吗? ……不。 正相反,体弱才是顾希朝最大的伪装啊。 京茶顺着楚越离的视线,也抬头望去。 “难不成,池翊音失踪的罪魁祸首,是顾希朝?” 而被众人所寻找或指责的池翊音,却是在床铺上醒来的。 他还没有完全睁开眼,就察觉到了自己旁边还有另外一道呼吸。 那呼吸声平稳而有力,没有任何杂音。 池翊音能够从这声音中,判断出对方是个健康的青年人,甚至对方有可能常年锻炼习武。 但在这个想法闪过之后,他就厌恶的皱了皱眉。 他的洁癖并不只是物理范围内的洁癖,如果有蠢货在他身边出现,或者有人过于近的靠近他,侵占了他的私人空间,也同样会让他厌烦。 池翊音侧了侧头,向自己旁边看去。 但不等他看清那道呼吸声的主人,就先听到了对方的笑意。 “醒了?” 那人磁性的声线像是融化的蜜糖,带着调侃的笑意道:“再睡下去,怕是世界都足够毁灭再重建一遍了。你要是再不醒,我可能就要考虑其他可能性了。” 那人一说话,池翊音就立刻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黎司君。 无法让池翊音当场报仇的人,所以才更加记忆深刻。 池翊音眸光暗了暗,定神看去时,便发现他们现在身处的地方有巨大的变化。 他们已经不在雪山旅馆。 或者说……不是池翊音所熟悉看到的那间雪山旅馆。 房间破旧昏暗,好像长时间没有人居住后的阴翳。但主体的风格,却与雪山旅馆有几分相似。 池翊音就躺在一张单人床上,身上的被子还散发着没有晾晒的潮湿霉菌味道,当他低下头时,却愕然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不再是他本来的西装,而是变成了劳工和旅行者更喜欢选择的麂皮夹克。 他穿着厚重却空荡了很多的衣服,更像是冬天的猎人或伐木工。 而从这衣服的尺寸来看,它应该属于一个体格壮硕肥胖的男人,而不是他。 自己正穿着别人衣服的认知,让池翊音恶心得甚至有立刻把所有衣服全部扔掉的冲动。 但在旁边另一张床上的黎司君,却成功压过了池翊音的恶心,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们现在所身处的,是一间双床房,但不巧的是,另一位房客竟然会是黎司君。 这个在二十三年的人生中,给池翊音留下了最深刻印象的人。 黎司君懒洋洋的靠坐在单人床的床头,他一手垫在脑后,一手握着一卷书册在看。 他的长腿半搭在床上,却因为修长而依旧踩在地面上,显得更为闲适慵懒,像是来这里真的只是为了度假。 但比起黎司君会出现在这里的事,池翊音更加关注的,却是黎司君的衣服。 之前见到黎司君时,他穿着一身藏蓝色合身剪裁的休闲西装,将他堪比顶级男模的好身材完美勾勒了出来,极具力量感和爆发力。 即便是不喜欢他的池翊音,也不由得注视了他几秒,心下称赞。 但现在,黎司君却穿着一身土棕色的迷彩服,型号看起来也并不是他的尺码,又肥又短,甚至让他从小腿到脚腕都露在外面。 看来这衣服的原主人,最起码比黎司君的腿短了三十厘米。 不过,衣服虽丑,黎司君却硬是凭借着自己的好身材将它救了回来,这算不上整洁的一身衣服穿在他身上,反而有种慵懒之美。 池翊音本来是在打量着黎司君,想要判断自己现在所身处的环境。但看着看着,他的视线就不自觉落在了黎司君露出来的小腿上,本能的思考对比起了黎司君的身高和腿长。 黎司君这腿,看起来有一米二多……衣服原主人应该是一米七左右的五等分身材了。 但本来被池翊音怀疑是操纵者的黎司君,现在也穿着这么一身破烂衣服,和他共处在同样的环境和房间,这让他更加疑惑了起来。 “放心,衣服虽然是与身份相匹配的,但并不是旧衣服,除了你没人穿过它,我也没闲到给别人换衣服。” 黎司君看穿了池翊音在想什么,轻笑着用磁性的声音道:“当然,如果你还是接受不了,依旧想要脱衣服的话——提前告诉我一声,我一定背过身不看。” “我可不想因为这种事长针眼。” 被嫌弃了的池翊音:“…………” 他觉得自己要是再年轻十三岁,大概会叛逆的想要逆着黎司君的想法来,就脱给对方看。 不过在知道衣服并不是别人穿过的之后,还是让池翊音好受了一些。 他将被子扔到一边,拒绝再忍受霉菌的气味,然后利落的翻身下床,查看起四周来。 窗外只有白雪皑皑的雪原,以及更远处雾气弥漫的雪山。 这里依旧是雪山旅馆。 池翊音迅速反应了过来。 恐怕这就是他的任务进度过半后触发的剧情,只是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是在哪一个时间节点的旅馆? 过去,还是未来? “触发的剧情……我以为只会有我一人前来,为什么这次也有你?” 池翊音瞥了黎司君一眼:“我不相信巧合,雪山上的‘未来’遇见你,现在又一次?” 黎司君微笑:“如果我说是缘分,你觉得有可能吗?” 池翊音:“……要是想要恶心我,你可以直说。” 黎司君摊了摊手,视线始终没有从自己手中的书上移开:“我也收到了邀请函,会进入触发剧情,不是正常的事吗?” “音音,你总不能那么霸道,只准你触发不准我进入吧?” 他的声音带笑,调侃着池翊音。 池翊音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你再用那种方式称呼我一次,你就能亲眼看见什么叫霸道了。” 黎司君状若无奈:“好吧,池神。” 池翊音:“…………” 更恶心了。 称呼从黎司君的口中说出来,只会让池翊音觉得浑身汗毛直立,甚至让他有种想要就地杀了黎司君永绝后患的冲动。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音节,黎司君也没有任何搞怪的迹象,但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正常的称呼,却让池翊音洁癖都要犯了。 不过这个称呼…… 池翊音沉吟着,目光落到黎司君手中的书上。 随即,他眼神一凝,认出了那书露出的些许封皮。 “这该不会是。” 池翊音警惕道:“我的书?” 黎司君点点头,笑着扬了扬手中的书:“姑且称赞一句吧,你写的很好。我并无看这些的习惯,上一次看纸质物品,还是十四行圣诗。” “但你写的虽无神性,也称不上是诗,却更有趣些。尤其是这里。” 黎司君修长的手指落在其中一句上,轻声念道:“哪最亮,苍蝇就嗡嗡凑近,他们不在乎我们大笑或哭泣,他们只想看看,我们的尸体何时腐烂。” 他抬眸,眼带笑意的看向池翊音:“我甚至会有种错觉,你的文字是活着的,它们是真实的世界。” 池翊音却并没有因黎司君的夸赞而动容——如果那算得上是夸赞的话。 他只是对黎司君更为忌惮。 他一个才进入游戏场的新人,所有的书都是在现实发表,怎么可能这么快进入游戏场……这是怎么回事? 还是说,游戏场和现实,存在着某种他还没有找到的联系? “它确实不是诗,因为它是小说,本就更注重故事性,和你说的诗是截然不同的体裁。” 池翊音强压着耐心问道:“你从哪找到它的?” 但黎司君并不会准备为池翊音解释。 反而是房门被剧烈敲了起来。 “嘭嘭嘭!” 门板都在震动。 “滚出来!” 第49章 在房门外有脚步声靠近的时候, 池翊音便已经抬头向房门处看去。 门板被拍得震天响,好像下一秒就会被拍碎。 但池翊音并没有直接走过去开门,而是视线落在了木门下的缝隙, 在看清投映在门缝外的影子后,心中已经对门外人的情况有了大概的估量。 体壮, 声粗, 鞋旧,沾了泥土。 从门板震动中心的高度来看, 门外叫门的人应该在一米七左右, 常年劳作有蛮力, 家中条件不算好。靴子的选择和磨损程度来看,首先考虑猎人等野外职业,倒不像农耕之人的穿着。 不等见到外面的人, 池翊音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轮廓。甚至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破旧的衣着打扮,猜测自己这身衣服代表的初始身份,应该也与门外人相似。 而几乎在池翊音的猜测出现的同一时间, 系统的提示声也上线:【请幸存者注意初始身份,如被其他与会者发现真实身份, 剧情将宣告失败, 幸存者也将被困在剧情中。】 初始身份…… 池翊音眯了眯眼眸,心下冷笑。 系统只会在玩家自己猜出来之后, 才会姗姗来迟的说明规则。如果玩家猜不到,就等于根本不清楚规则。 如果真是那种情况,恐怕再精明的玩家,也免不了踩进系统准备的坑里。 不过池翊音也已经明白了自己此刻的处境。 他的行为处事, 甚至表现出来的性格,做出的举动, 都必须与自己这个身份相符合。抛开长相之外,如果被其他人发觉了他并不是扮演的这个人…… 就算其他人不会杀了他,系统也不会放他回到真正时间线上的雪山旅馆。 他会被困在这里,迎来未知的一切。 “妈的!老杨你他妈在里面睡死了是不是?没命活的东西,还不滚出来!” 见半天也没人过来开门,门外人不耐烦了起来,开始“咣咣!”用脚踹门,眼看着门板就要塌下来。 黎司君眼眸冷凝,全然没有了刚刚与池翊音谈笑时的轻松闲适,反而带上了高高在上的冰冷漠然,好像被聒噪乌鸦吵到心烦般厌恶。 他没有任何动作,依旧半倚在床上,闲闲的侧首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池翊音,微笑着问:“不准备开门吗?” 黎司君一副打定了主意不愿移动的模样,却也在池翊音的意料之内。 他快速环视房间,随即便看到了放在一旁角落里整理炉火的铁钩子,立刻走过去,将铁钩子颠了颠握在手中,然后离房门有段距离,才伸了铁钩子过去勾房门的把手。 房门在内反锁。 池翊音不知是自己醒来前这个身份做的,还是黎司君做的。如果是“他”自己做的,那看来这个身份初始就对旅馆其他人心存疑虑,并不是全然信任。 他是触发了剧情之后,才出现在这里的,又是这样一身打扮…… 池翊音眼眸暗了暗,怀疑自己现在的时间节点,是在玩家们进入副本之前。 那个时候,死的还是小镇居民和游客们。 恐怕他和其他人现在的身份,也是其中之一。 不过……小镇上,有与野外接触的职业吗?难道是伐木工? 池翊音心中疑惑,但手下的动作却半点没有停止,修长的手指飞快而灵活的转动铁钩子,即便工具粗苯距离又长,但他还是精准的勾开了门锁。 “咔嗒”一声轻微响动,锁眼并和。 这一幕看得黎司君很是惊奇,不由得挑了挑眉,终于起身走了过来,近距离看个究竟。 他倒是知道池翊音会开锁,但是他没想到池翊音能熟练至此。 “你是怎么学会这么一门手艺的?” 黎司君声音带笑:“这让我开始怀疑你的真实职业了。” 趁着门马上就要打开的一点空隙,池翊音掀了掀眼睫,看着黎司君冷笑道:“如果按照这个就能判断职业,那你的职业大概是恶魔?” 他冷淡的扬了扬下颔,收回铁钩:“你刚刚在看的,不是我的书?常年拿笔练出来的,你上你也行。” 话音落下,门外的人没想到池翊音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猛地打开门,敲下去的手立刻扑了个空,整个人向里踉跄了几步摔在地上。 那人没等反应过来,池翊音手中的铁钩已经指向了他的眼睛,但凡再进一寸,就会从眼睛插进他的脑子里。 他顿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僵在原地不敢动了。 “你明知道是我在房间里,还敢这么冲我喊?找死是吧?” 池翊音横眉立目,声音也故意放粗,恶狠狠的斥道:“几年不见,你胆子倒是比以前大了不少。” 那人本来在门外时的嚣张气焰顿时被打压了下去,被池翊音的这个下马威掐灭了方才的气势,讪笑着抬手想要把眼前的铁钩子挪远点。 但池翊音只冷哼了一声,立刻毫不留情的挥下,重重刺下,扎透了那人的手臂。 “我他妈老杨你啊啊!” 那人惊得三魂没了六魄,大喊出声。 但半晌,却没见预料中的疼痛蔓延,身上也没有血迹,他这才慢慢止住了叫喊,重新定神看去。 这才发现,池翊音竟然准确无误的擦着他的手臂肉,从旁边的衣服空隙里刺了下去。 “下次就不会这么轻了。” 池翊音恶狠狠的道:“敢惹我?也不掂量掂量你是个什么东西。” 接连两次受挫,让那人真是一点念头都不敢有了。 他冲池翊音憨笑时一副老实人讨好的模样,完全不见方才在门外的凶恶。 “误会,都是误会啊哈哈老杨,咱们哥俩儿这关系,是吧?” 那人讪笑,在看到冷眼旁观的黎司君时,也好像和黎司君认识一般连连喊道:“白爷你这可不地道,怎么也不帮我说说话?” 在听清那人对黎司君的称呼后,池翊音微不可察的微蹙了眉头,眼角余光向黎司君扫去。 这人分明一副认识黎司君的模样,却喊的根本不是黎司君的名字……黎司君的初始身份,是这个叫“白爷”的? 黎司君懒怠的单手插兜,连个眼神都未曾施舍给那人,又怎么会理会他的求助。 但那人却并无半分被忽略的怒意,反而显得很适应,好像白爷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模样的。 而他刚刚惊恐的叫喊也顺着大开的房门传了出去,旁边有人听到了声音,开门走过来查看。 另外一个猎户打扮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了池翊音的视野内。 中年男人一副吊梢眼,眼下浓重黑青,嘴唇乌黑,一副阴森刻薄的模样,不均匀的呼吸听起来像是随时快要断气了一般。 他只往房间里瞥了一眼,对倒在地上的人和池翊音的凶恶都已经见怪不怪了一般,只半垂着眼睛收回视线,飘忽的声音像是掐着嗓子说话。 “还在这闹,其他人都已经下去了,迟到了我可不帮你们说好话。” 吊梢眼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就怕冷一样裹了裹皮子大衣,踩着嘎吱嘎吱的地板,向楼下走去。 他的声音令池翊音不太舒服的皱了皱眉,也怀疑起他的身份来。 池翊音垂眼看向地上被自己扎穿了衣服的人,也不说话,就用阴冷的视线注视着他。 那眼神,像是隐没在黑暗中的恶鬼,令人心里直发毛。 那人也害怕的缩了缩,但想到了别的,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道:“老杨,你看那边白老三也催我们了,再不下去,就真的来不及了,我们还是……” “那你跑过来在我门前造次的事,你就准备就这么轻飘飘揭过了?” 池翊音打断了那人的话,慢条斯理的反问:“不能吧?” 三个字,已经足够那人冷汗落了下来。 他叫苦不迭,但有另外一件更恐怖的事在,还是让他只能连连道歉:“我这不是怕老杨你睡过头了吗?我这心是好的,就是方式粗苯了点,我道歉,道歉。” 池翊音不动声色,一副不解气的模样矗在原地。 那人摸不准池翊音的想法,只能又连连多说了不少。 而从他所说的话中,池翊音也大致搞清楚了眼下的情况。 这是一场被邀请来的集会,所有被邀请的十二人已经全部到齐,来者互相之间都是认识的。 其他人都已经去了楼下,就剩他们几个还在房间里。 而在楼下的一位“也老爹”,是个笑面虎的狠角色,其他人大多都畏惧于他,不敢在他面前迟到。 至于这个来拍门又池翊音吓到的,他自称外号叫大头,和老杨在很多年前就认识,不过那个时候和老杨起过龃龉,因此一直都不太对付。 不过大头没想到的是,由池翊音扮演的老杨,可比他印象中的老杨凶多了。 大头悻悻不敢说话,却也没有起疑心,只当是老杨这些年里有长进了,比以前更凶,不是好招惹的人物了。 因为对也老爹的畏惧,大头急切的想要让池翊音放他走,不想被池翊音牵连,聚会刚开始就因为迟到而得罪了也老爹。 直到这时,看从大头那里搜刮来的情报也差不多到底了,池翊音才将铁钩子从地上拔起来,朝门的方向扬了扬下颔:“滚。” 大头立刻连滚带爬的冲了出去,连回头看一眼的时间也没有。 而直到这时,池翊音俊容上的怒意和狰狞,才慢慢平和下来,恢复了他一向平静无波的模样。 前一秒横眉立目,下一秒波澜不惊。 黎司君颇感兴味的挑了挑眉,问道:“你没有生气吗?” 池翊音瞥了他一眼,迈开长腿往外走。 早在没有触发剧情之前,池翊音就已经将整个雪山旅馆的模样尽收眼中,在脑海中重新构建起了立体模型,将每一处的构造都准确的填充了进去,形成了独属于他自己的立体地图。 而现在被触发的剧情还是在雪山旅馆中,即便旅馆曾经翻修过,但大体的结构还是一致的,这也让池翊音不费吹灰之力就知道了外面的结构。 因此他一踏出房门,就没有丝毫犹豫的按照记忆中的路线行走,两步躲藏在走廊的墙壁后,确保了楼上楼下的人都看不到自己,然后警惕而小心的向下看去。 一楼的客厅里有些嘈杂,几个男人围坐在沙发上,粗犷的大笑着打趣着,乍一看就像是冬日时被困在家中的闲聊。 只是那些人身上各不相同却明显异于常人的打扮,和他们面目上偶尔流露出的凶恶,还是昭示着他们身份的不一般。 除了池翊音刚刚看到的白老三和大头,其他几个中年男人也都围坐在沙发或凳子上。 池翊音看了几眼,便大致区分开了楼下众人身份的不同。 其中几个明显在假笑,他们的表情满是奉承和敬畏,隐隐有向另外几人示好的架势。 而坐在最靠近壁炉边上沙发的,是个有些年岁的老人。 他花白的头发编成了一绺绺辫子,许久没有打理而干枯毛躁,皮肤黑黄,皱纹沟壑深深,身上杂乱的穿着一层层的厚衣服,乍一看就是个烤火的普通老人。 可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目光阴冷而明亮,眉目之间隐约流露的凶残冷酷,像是他早就见惯了人命,对整个世界和生死都不放在心上。 即便他自顾自的吧嗒吧嗒抽着水烟,但他的视线偶尔扫到其他人身上,其他人都会立刻回看过来,态度恭敬甚至是畏惧。 这应该就是大头口中的也老爹了。 除了那个被猜测出来的规则之外,池翊音对这里并不了解太多,他不能贸然下楼,在全然无知的情况下暴露出自己的身份,只能尽可能的搜集情报。 “老杨他们怎么还没下来?” 楼下很快就有人发现了人数不对,不满道:“没人告诉他,也老爹就在下面等着他们吗?” 刚在池翊音这里吃了亏的大头趁机告状,委屈道:“可不敢去催,我刚才去叫他,还被他痛骂了一顿。” 他指了指白老三:“白老三可都看见了,他还放话要弄死我。” 白老三窝在沙发里,裹着厚重的皮子,一副病恹恹的阴郁模样,提到了他也只是斜眼看了眼大头,冷笑一声,并不准备为大头作证。 也老爹倒是没生气,笑呵呵的敲了敲手里的烟袋杆,一副慈祥老人的模样:“老杨他们路程远,赶过来时累了吧,不妨事,我们先开始。” 其他人立刻应了声,都骂了老杨几句,就跟着也老爹讨论起了这次被邀请的事。 “你不准备下去吗?” 黎司君单手插兜,懒洋洋的斜倚在走廊的墙壁上,看着池翊音上下摸索的模样。 他对自己的处境一副不上心的模样,对也老爹也没什么额外的恐惧,和大头他们完全不同。 比起触发剧情扮演初始身份的人物,黎司君看起来更像是坐在台下的观看者。 而不是舞台上的演员。 池翊音看了他一眼,黎司君的反应倒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并没有让他多惊奇。 他早就发现黎司君这副游离于人群之外的状态,倒不如说,黎司君会同样触发剧情,跟着他到这里来,才让他更为奇怪一些。 池翊音的注意力还放在自己身上。 从清醒到现在,几乎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他,他也只好现在临下楼之前,仔细查看自己初始身份带来的信息。 在没有更多情报可用的情况下,他能依靠的,也只剩下了自己的判断力。 ——所有被他看到、听到,甚至是闻到的,都将转化成他的情报。 在此之上,他将逆流而上,弥补上之前信息不足带来的所有差距,重新掌控现在的局面。 池翊音没有过多理会黎司君,他冷酷的把来自黎司君的一切好奇都当做了干扰,只专注于自身。 不过黎司君说的没错,系统好歹还是做了一件好事的。 ——最起码为他准备的衣服,虽然看起来破旧,但并无异味和被穿过的痕迹。它只是被做旧了而已,其实还是崭新的。 如果不是这样,池翊音宁可扔了衣服,披着被单完成整场剧情。 这让池翊音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挑了挑眉,对系统满意了一点,连带着看黎司君也顺眼了些。 黎司君:……嗯? 一直紧密关注着池翊音的黎司君看出了他的情绪波动,却不明就里,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让池翊音有了态度上的微小转变。 他兴味盎然的盯着池翊音,甚至下意识上前了两步更加靠近。 不过,黎司君大概是想不到,这回是池翊音的洁癖发挥了作用。 因为黎司君自己同样厌恶其他人穿过的旧衣服,所以顺带着连池翊音一起带着,也准备的是新衣服。 倒是隐约意识到了什么的系统:【…………】 它严重怀疑池翊音不会抓重点。 它现在是想要杀了池翊音弥补之前的办事不利,结果池翊音竟然因为一套新衣服,就对它很满意?? 对摩拳擦掌想做恶事的人而言,不会有比这更令它丧气的了。 系统甚至觉得池翊音是看出了它的想法,因此在用这种手段恶心它。 系统:人类果然狡诈,没一个好东西! 但池翊音并不关心黎司君在想什么,他在仔细的翻找之后,果真从自己的衣服里翻出了其他东西。 一张被折叠到皱皱巴巴的纸条,从衣服的夹层里掉了出来。 池翊音弯腰正准备去捡起来,却在手指刚触摸到纸条的时候,便神情一肃。 这个触感,和之前他持有的邀请函的纸张,触感几乎一模一样。 在普通人眼中再寻常不过的纸张,其实也有自己独特的纹理,不说产地和厂家,就是不同批次的纸张,都会有细微的差距,就像是独有的“指纹”。 池翊音虽做不到立刻辨认出纸张的来源,但是他能够判断得出,这是同样种类的纸。 也就是说,这是“老杨”收到的邀请函。 但与池翊音自己那张编号03的邀请函不同,老杨的邀请函已经起了毛边,并且折叠痕迹很深,本来坚韧的纸张也几乎被从中折断。 可以看得出来,老杨对被邀请一事极为焦虑,可能在来的路上忍不住一遍遍掏出来查看,或许是想要逃避的心态,让他试图从这张邀请函里看出些别的什么来。 ……老杨在害怕。 池翊音抿了抿唇,意识到自己这个初始身份怕是并不好扮演。 老杨不仅知道些内幕信息,很可能还已经预料到了这次邀请的死亡结局,甚至于,他认为自己可能会被其他被邀请人杀死。 但不论是大头还是白老三,他们明显就对这次聚会从容得多。 发放邀请函的顾希朝,为何对老杨如此与众不同? 池翊音展开那张邀请函的时候,眼尖的看到另外一张纸条飘落下来。 他本能的伸手就要去接,但另外一人比他动作更快。 骨节分明的漂亮手掌快得几乎出了残影,瞬间便已经将那纸条夹在了修长手指之间,然后从容的向池翊音扬了扬,示意他接过去。 池翊音看去时,便看到黎司君的低垂着眼睫扫过那张纸条,然后唇边勾起轻浅笑意。 在池翊音的视线中,黎司君的侧颜俊美无俦,微垂下眼睫的时候,竟然平添了几分无害的美感,模糊了他本身的危险和锋利。 池翊音愣了下,随即立刻回神,接过了那张纸条。 展开后,是钢笔手书的一句话。 【鲁特先生,还记得当年的事情吗?】 语气甚至有几分闲适,似乎写下这句话的人当时心情不错,才会有这样的措辞。而从笔迹来看,也和池翊音之前从老板娘地板暗格里找到的邀请函,一模一样。 写这张纸条的,就是顾希朝。 但与之截然相反的,却是力透纸背的狠戾力道。 钢笔尖几乎划破了纸张,指腹摩挲过去,也能感受到明显的凹痕。 池翊音的脑海中甚至能够构思出,顾希朝在写下这句话时是怎样的神情和心态。 那个一直温文尔雅的顾希朝,甚至克制不住自己的恨意。 更令池翊音微怔的,是这个称呼。 鲁特。 不仅他在老板娘那里找到的邀请函就是鲁特的,就连他见顾希朝最后一面时,壁炉中燃烧着的尸骨,似乎也是鲁特的。 而那个在雪原半路上就已经死亡的倒霉探员,布莱恩·鲁特,也是鲁特的儿子或孙子。 能让顾希朝仇恨至此,甚至连对待的态度都有所不同…… 池翊音眼眸暗了暗,已经对自己将要面临的危险有了大致的预估。 他迅速看完邀请函上的内容,然后便一改之前“老杨”——或者说是鲁特藏起它的架势,反而将它大剌剌的放在自己的外衣口袋里,还确认了一下邀请函的一角就露在口袋外面。 做完这一切之后,池翊音才整理好了表情,做出贴合身份的凶恶模样,故意加重了脚步,吱嘎吱嘎的踩着楼梯下了楼。 但在走进众人视野之前,池翊音并没有忘记拉上旁边的黎司君,让他走在自己前面,而自己始终保持着落后一步的姿态。 池翊音还记得大头对两人截然不同的态度。 很显然在大头的认知中,白爷的地位是要比老杨高的。 这种关系下,如果他走在黎司君前面,就会让其他人一眼看出他们之间有问题。 黎司君并没有拒绝池翊音,只是在池翊音的手伸向他后背的时候,本能的皱了皱眉,像是人在预料到厌恶之事靠近前的反应。 为了能在最佳观赏席上观看舞台剧,黎司君不介意忍受几秒钟凡人的触碰。 但即便如此,当池翊音的手掌真的落在他身上时,他还是猛地一个激灵。 随即,他惊讶的睁大了眼眸。 在他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池翊音的触碰……比他想象中的要好接受得多。 不,应该说,他不仅没有像厌恶其他人那样厌恶池翊音的触碰,反而只觉得如清风拂过,令他甚至想要再贴近池翊音一些。 这从未出现过的诡异反应,让黎司君沉吟着侧首看向池翊音,视线中充满探究。 是因为池翊音体温偏低吗?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池翊音注意到了黎司君的视线,但他只不动声色的抵住了黎司君的后背,无声的警告他不许乱说话。 而楼下人们的交谈声,也立刻停了下来,全都转过头看向楼梯上走下来的两人。 “老杨,你这一觉睡得可够长的啊?” 有人率先出了声,不满冷哼道:“你知不知道也老爹在这等你多长时间了?你怎么回事,怎么让也老爹和我们都等你?” 其他人立刻附和起来:“听说老杨这几年发了财,呵呵,该不会是这就以为自己是个人物,傲起来了?连我们这些昔日的朋友也看不上了。” “看不上我们无所谓啊,但他要是敢看不起也老爹,我第一个不饶过他!” “这个老杨,真是不行。” “也就是白爷心善呗,要是我……哈!” …… 议论声嘈杂。 一双双看过来的眼睛中,满是敌意。 黎司君也侧首看着池翊音,好奇的想要知道他准备如何应对。 池翊音的视线迅速从整个客厅中划过,所有人的神情和微表情全都落在了他的眼中,他的思维一刻不停的运转,在大脑中将每个人的身份重构并进行标记和分析,并以此为根据,迅速做出决断。 他冷哼了一声,一抬脚就踹在了旁边的茶几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众人一惊之下,说话的声音也停了,纷纷向池翊音看来,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而有些人——比如大头,则幸灾乐祸的看着池翊音,觉得他要大祸临头了。 “怎么,就允许你们愚弄我,还不允许我生气了?” 池翊音故意放粗了声线,恶狠狠的道:“我老杨对你们都是待亲兄弟一样,你们就这样对我?泥人还有三分火气,我不管到底是你们谁做的,这种做法,就不该有!” 说着,他像是气急了一般,手抖着去掏自己的口袋,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拿出了那张邀请函,抖开在手上粗粗展示给众人看。 “这是什么,啊?我问你们,这特么是什么?” “你们中有人想搞事情!” 池翊音目光阴森的从每个人身上看过去,却猝不及防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他一愣,随即暂时压下心中的惊讶,好像刚才的停顿只是他对于兄弟背叛的伤心,然后才继续道:“要是真想让我老杨和你们重新共事,用得着这种东西?真当我是那软柿子,任由欺负呢?” 说着,池翊音扬手就掀了旁边的一把椅子,“砰!”的一声,满室寂静。 只剩下他呼哧呼哧粗重的呼吸声。 本来还要么愤怒要么幸灾乐祸的众人,此时都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震惊却认同,表情复杂,视线里交流着什么情报,却都没有人第一个吭声。 只有一直没有吭声的也老爹,吧嗒吧嗒的抽着水烟袋,然后才不紧不慢的磕了磕烟杆,抬头看向池翊音的瞬间扬起了一个笑容。 “杨老弟不高兴了。” 他点点头,笑道:“也是,被弟兄们怀疑,也高兴不起来。” “你们啊,我就说过,杨老弟最讲义气,一定不会是他,你们还不信。现在看看,伤了自家弟兄的心了吧?” 也老爹站起身,一边责备着其他人,一边走向池翊音,亲自拽着他的手,将他带向众人中间。 池翊音只觉得也老爹的手十足的用力,他就像是被一条阴冷黏腻的毒蛇缠上了那样,恶心的触感让他手臂上起了一层疙瘩,但他还是忍下了想要甩开也老爹手的想法。 他做出一副气还没消的模样,被也老爹拉到旁边的沙发,却任由也老爹怎么想要将他按坐在沙发上,都不肯坐下去。 几次拉扯之后,他才气呼呼的坐了下去,但还是恶狠狠的看着其他人,一副被伤了信任的模样。 “老杨,你别担心。” 这时,一直看戏的白老三才慢悠悠的看了口,声音阴冷虚浮的道:“不管是谁耍这种花招,搞什么邀请函……我们都会把这人找出来。” 但与此同时,池翊音却敏锐的意识到,白老三恐怕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 就在白老三为他说话的功夫,还一直死死盯着他,似乎想要从他的表情里发现些什么。 池翊音也不惧,而是精准控制着自己每一丝的微表情,让自己看起来就像在慢慢平复怒气一样,然后气呼呼的坐在一旁不肯说话,只冷眼看着其他人的讨论。 他既然能够从观察其他人表情中,察觉其他人的想法和情绪,就可在漫长的训练和习惯中,学会了如何操控自己的神情,不漏声色的欺瞒过所有人。让旁人相信,他所流露出的,全部是真情实感。 善于辨别谎言的人,一定更善于说谎。 况且,老杨本身的性格也帮了池翊音,成为了他最好的伪装色。 在意识到老杨和鲁特就是同一人之后,池翊音迅速回想起了之前在壁炉中的尸体,再结合他现在身上的穿着,便知道老杨的性格一定偏向于鲁莽和大大咧咧,自己的生活一团糟。 不然也不会有那样身形,就连衣服都没有系好,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 而系统既然要求他扮演老杨,并明言不可以让其他人看出破绽,那就说明其他人对老杨的印象,也和他推测出来的一致。 在场所有接到邀请函前来的人中,所有人都在说自己不知道是谁发的邀请函,只互相以为是对方发出的,或是也老爹或是白爷在召集他们,这才急匆匆赶来。 池翊音没有下楼的时候,其他人已经相互对比过信息,惊愕的发现好像所有人都是接到邀请函的那个,而不是发邀请函的人。 这让众人不由得觉得疑惑,而在屋子里一直没下楼的老杨,也在他们的怀疑范围内。 池翊音则是在看到那张多出来的纸条后,就觉得大事不妙。 老杨之所以会如此焦虑忐忑,除了有那张纸条的原因之后,恐怕还是因为老杨很清楚,如果自己真的被其他人怀疑,怕是还没等真的出事,就会被其他人杀死。 这群人凶恶的面相,一眼便能看出是手上沾过人命的暴戾之徒,做出些什么也不意外。 况且…… 池翊音在客厅里,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顾希朝。 这个幕后之人竟然没有丝毫畏惧,就坦荡的坐在所有人旁边,甚至在池翊音下来时,还笑眯眯的看向他,做着口型无声的向他打招呼。 池翊音有预感,顾希朝一定是想要对他做什么。 所以他先发制人,刚一打照面就表现得尤为愤怒且冲动,以此来打消其他人的怀疑。 邀请函这种事,还有那手漂亮的钢笔字……可不像是老杨这么粗鲁冲动的人,能想出来的方法。 比起邀请函的弯弯绕绕,老杨更倾向于用拳头说话。 池翊音在扮演老杨的同时,也借由老杨本来的性格,为自己做了一张虚假的面具,在骗过所有人之后,便坐在一旁冷眼观察着众人的神情。 除了顾希朝之外,池翊音的目光还一直若有若无的落在另一人身上。 他没想到,除了黎司君,还有另外一人也触发了剧情,出现在这里。 正是之前被吓到崩溃的摇滚男。 但现在,摇滚男坐在沙发上,却显得寡言而冷漠,与池翊音之前的印象截然不同。 注意到池翊音的视线,摇滚男抬眼,阴沉的回望向他,目光冰冷。 第50章 在楚越离提醒了京茶, 顾希朝和另外一个神秘的玩家,全都已经不在副本里了之后,京茶立刻冲到了三楼去查看。 顾希朝坐轮椅却住三楼这件事, 本就是被池翊音怀疑过的。 现在池翊音失踪,京茶也重新想起来了这件事, 注意力终于从池翊音身上转移到了副本本身。 但当京茶推开三楼最角落里的那间房之后, 却愣在了房间门口。 这房间……根本就不像是人住的。 到处都是一片片纯白,却不见半点家具, 只有雪一样的白色, 甚至让人怀疑自己到底是身处旅馆, 还是在太平间。 就算京茶再不善于搜集信息,他的战斗本能和嗅觉摆在那里,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缓步走进顾希朝的房间, 忽然间,感觉自己好像触碰到了顾希朝心底最深处的东西。 人长时间所处的地方,最能反映一个人的思想。 他在意什么, 畏惧什么……所有的喜好和憎恶,全都在这个放松了所有戒备的住处, 被体现得淋漓尽致。 可在顾希朝这里, 京茶所看到的,却只是无边无际的荒芜和孤寂。 好像顾希朝的魂魄已经干涸, 再也没有能让他留恋的东西,于是就连他独处和放松时的住所,也变得空空荡荡。 他何止是没有弱点……人做到这个份上,根本就不算是个人了。 京茶眼神复杂, 喉结上下滚动。 他侧耳感知着放出去的兔子报回来的消息,随即脸色大变, 冲向二楼。 不仅是一直游离在玩家们之外的黎司君已经不在了。 就连之前被吓到崩溃的摇滚男,也消失在了二楼走廊上。 京茶攥住楼梯栏杆的手逐渐用力,“咔嚓!”一声响,栏杆应声而断。 腿脚不方便的楚越离落后了许多才赶来,他气喘吁吁的看着京茶,期冀京茶说些有关于池翊音的消息,但京茶却只是视线沉重的看着摇滚男曾经蜷缩过的地方,心脏被无形的力量攥紧。 既然副本是封闭的,在没有结束之前不可能离开。 那在数人失踪而系统没有任何提示的情况下,就只有一种可能。 或许那些失踪的人,全都已经触发了额外的任务或剧情,已经离开了雪山旅馆,去往了其他地方。 京茶终于意识到,在他忽略的时候,池翊音已经对这个副本的情况成竹在胸。 他已经……落后了池翊音太多。 “池先生,在楼上吗?” 楚越离担忧的询问。 京茶却在回神后立刻反问道:“为什么你没有告诉我,还有一人也失踪了?” 楚越离顺着京茶手指向的地方茫然看去,却只看到了狼藉的走廊墙角。 他表情迷茫,不知道京茶的意思:“我没有感觉到其他人……” 京茶惊愕,随即抿了抿唇,看着摇滚男待过的地方,神情严肃。 在池翊音不在的情况下,楚越离焦急找回池翊音,不至于说谎骗他或有所隐瞒。毕竟一个瘸子,所能做到的事情太少,还是在本能的指望着他的力量。 可如果楚越离没有说谎…… 那这个之前被死亡吓到崩溃失神的摇滚男,就变得可疑了起来。 骤然失去了猎物的京茶,只觉得怒火在胸臆间燃烧。 不管是谁把池翊音从他眼前夺走,他现在都恨不得杀了那东西,不管它是人还是副本。 但事已至此,唯一找回池翊音的办法,就只剩下了按照池翊音走过的路,再走一次,看他究竟去了哪里! 京茶打定主意,立刻风一样冲下去,扑向老板娘的房间。 只留下楚越离满心惊愕疑惑的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楼梯和走廊。 半晌,他转过身,看向无人的客厅。 但有那么一刹那,楚越离眼前的世界抽象成无数雪花点和电流,一切都好像在崩塌和重叠。 他头痛的捂住额头,低低痛呼,可眼前的眩晕并没有放过他。 错觉中,他甚至感觉,自己看到了在客厅里坐了满满一室的人。那些男人穿着破旧繁琐,粗犷鲁莽,而失踪的人们,竟然都坐在其中。 甚至包括池翊音。 楚越离错愕,顾不得头疼扑过去。 “池先生!” …… 池翊音向摇滚男咧开一个笑意,眸光沉沉的看着,在自己扮演的老杨之外,多出了一点额外的东西,想要以此来向摇滚男确认同伴的身份。 但摇滚男却只是静静的注视了池翊音几秒,随即漠然的偏过头去,像是并不认识他。 而旁边一直密切注视着这一切的顾希朝,似乎早就有此预料,在看到摇滚男的反应之后,轻笑着敛了眼眸摇头,似乎在嘲笑池翊音的天真。 这不同寻常的反应,让池翊音皱了皱眉,心里多了对摇滚男的怀疑。 顾希朝在这里,也可能是幕后之人终于想要到台前来,亲自看看自己的成果, 那摇滚男是怎么回事? 从亲眼目睹死亡之后,摇滚男就明显情绪崩溃,一直没有再出现在其他人的视野中,按理来说,他没有任何触发剧情的可能。 但…… 池翊音暂且将疑惑按在心中不表,警惕注意着顾希朝。 果然,在众人重新落座之后,顾希朝就扬声道:“各位既然已经到齐,那我就姑且问一句,究竟是谁邀请各位到此一聚?”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没有先吭声,但是怀疑的视线却一直在各人之间流转。 就连看起来最不好惹的也老爹,也放下了烟袋杆,冷冷的看着大家。 “连平雪山的药材,已经十几年未曾出现过了。” 有人质疑:“邀请函里写的,是真的吗?药材又一次成熟了?” 白老三却冷哼了一声,病恹恹的道:“我的药铺已经很多年没收到过连平雪山的药材了,要么,就是有人第一个进山,看到了药材但拿不走,才会让我们这些人重新聚在一起。要么……” 他像一条阴冷的毒蛇,吐着信子:“有人心怀鬼胎,用这个借口来把我们聚在一起,不知道要做什么。” 池翊音刚刚爆发的愤怒,很好的遮掩了他此时的沉默,让他有时间观察着眼前这场互相猜忌的大戏。 他心里很清楚,顾希朝就是那个发放邀请函的人。 但顾希朝敢让自己进到这里,甚至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他面前,就意味着顾希朝自己有足够的底牌,就算池翊音当场揭穿他,他也有办法反将猜疑洗脱。 甚至,顾希朝本身,就是为池翊音设下的一场陷阱,只要池翊音敢有所动作,就正中了顾希朝下怀。 池翊音与顾希朝遥遥相望,对方缓缓挑起一个笑容,微笑着朝他点头致意,看起来一派从容优雅。 即便顾希朝坐在轮椅上,周身的气度也与其他人格格不入,但却无一人怀疑是他发放的邀请函,而是在各自指责争吵。 从他们的吵闹中,池翊音迅速将他们各自的身份和话语对应了起来,逐渐捋顺出了当前的情况。 如池翊音曾在邀请函上看到的文字所言,这些受邀而来的,全都是在多年前就彼此认识、或是听说过名字的人。 他们每个人的“工作”各不相同。 有常年在野外干苦力活的,有作为中介人牵线暗地里买卖的,也有开药材铺的。 能将这些人联系在一起的,只有利益。 池翊音从他们彼此的指责谩骂中推断出,在多年前,他们就已经开始有了不止一次的合作。 以也老爹为首的几人,都是精于在山中打探消息、寻找名贵药材和珍惜物种的。 也是从他们口中,池翊音才知道,连平雪山有的,不仅是药材。 还有很多濒临灭绝的动物。 也老爹等人把这些动物称为“皮子”,曾经多次进出连平雪山,将那些获取的药材和皮子高价卖出去,获取高昂利润。 一克药材一克金。 而在也老爹他们的运作下,这些药材和皮子,会产生更加高的价值。 白老三就是负责处理并贩卖这些药材的人。 至于黎司君扮演的白爷,则是黑市里大宗值钱货品的转手人,如果也老爹他们有了皮子和药材想要出手,不管是卖什么,哪怕是活人,也得从白爷那里过。 这也是大头和其他人如此敬畏白爷的原因。 没人会得罪财神爷,尤其是白爷这种早在黑市里站稳了脚跟的,绝非良善人。没人想要试试白爷的手段。 除了白老三之外,这个分工明确的团伙里,还有另外的专人,负责打点小镇的警署和各方各面,确保他们在连平雪山做的事,不会被小镇妨碍。 但就是这样一个高效且专业的团伙,却在十七年前出了一次重大的意外,从那之后,所有人各自瓜分了钱财跑路,隐姓埋名,金盆洗手。 “他妈的!要不是当年那事,我大头的名字现在早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还用得着我在乡下小地方窝着不敢吭声?” 大头提起此事,便愤愤不满,不断向池翊音看过来的眼神也逐渐变得凶悍。 如果不是周围还有其他人,大头甚至会直接抄家伙向池翊音而来。 也老爹磕了磕桌子,其他人顿时声音低了下去。 “行了,已经十七年,再熬三年。” 也老爹冷笑,一一看过众人:“你们十七年都熬过来了,还差这三年了?现在说这种话,放屁一样没用!” 池翊音垂下眼睫,掩去眼眸中种种思绪。 不过,他也终于知道了为何自己既是“老杨”,又是“鲁特”。 被这帮熟人称呼的老杨才是真名,而鲁特,只是个用来掩饰真实身份的幌子。 能令所有人都如此慌张的事情…… 十七年前。 这个时间节点上,池翊音已经得知的信息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有关顾希朝的。 ——当年一家五口雪山旅行,却只有幼年的顾希朝一人得救,活了下来。 而巧合的是,在熟肉店大叔口中,也正是那一年开始,连平雪山再也没有了药材。 如果池翊音猜测的不错,这伙人最后一次从雪山带走药材之后,连平雪山就再无药材。 也正是那一次发生的事情,令所有人都不得不暂时收手,不再从事以前的行当,埋藏了十七年之久,却被一封邀请函挖了出来。 可更加“巧合”的是,发邀请函的,还是顾希朝。 成年后的顾希朝。 当时那张报案回执单,恍然重新出现在了池翊音眼前。 九岁时做不到的事,不被警署探长相信的话,无法救回家人们的绝望……成年后的顾希朝,在一一实行。 池翊音眸光沉沉,看顾希朝。 顾希朝慢条斯理的拿出了自己的邀请函,道:“我本以为,是白老三找到了合适的货,这才大老远的跑到了这里来,想要以此来表示我合作的诚意。钱我也已经带来了,箱子就在楼上。” “但没想到。” 顾希朝轻笑了一声,语调轻柔的向也老爹问道:“你们是觉得,耍我一趟很有趣?” 明明顾希朝并未发火,他甚至还在笑,但在座的所有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就连也老爹也没敢怠慢,而是认真的向顾希朝解释,他们现在十一个人中,确实还没人站出来承认这件事。 “这件事,是我这边办得不妥,不过顾先生你放心。” 也老爹的面容凶狠,语气却郑重:“既然有人敢做这种事,我就绝不会轻饶了他!稍后我们进山,如果查明连平雪山里没有药材,我一定亲自把那愚弄了所有人的头,送给顾先生赔礼道歉!” “老爹,我们从十七年前不就说好了,二十年内不再捡起旧手艺了吗?” 有人错愕,焦急道:“我们当年可是一起在菩萨面前烧过香发过誓的,不能……” “闭嘴!” 也老爹猛然大喝一声,恶狠狠的道:“你以为我想吗?还不是因为你们中有人,率先破了例。” 也老爹阴狠的一个个看去:“不管是谁做的,你最好现在就自己站出来承认,如果等我自己查到,可就不能善了了。” 刚刚还情绪激动的人,顿时都垂下头不敢吭声了。 冷眼旁观的池翊音却不屑呵笑,对也老爹看似有情义规矩的做派并不相信。 说的再好听,不还是在听说雪山药材重新出现之后,准时过来了吗? 有多少人能够拒绝黄金的诱惑? 最起码,沾过荤腥的人,不会忘了肉滋味。 有的底线,一旦跨过去,就再也回不去了。 想让也老爹这种以前贩卖药材的人真正金盆洗手?不可能的,只不过是之前的诱惑不够大而已。 钱足够,鬼推磨。 这些刀口上舔血的人,最看重的终究还是钱。 池翊音不由得对顾希朝刮目相看。 从几人的反应和对话里,他终于知道了顾希朝没有被其他人针对、甚至还以礼相待的原因。 ——顾希朝现在的身份,是药材的买家。 顾希朝不良于行,坐在轮椅上孱弱的模样,与其他刀口上舔血的人格格不入,但当他微笑着看向众人时,却没有输掉半点气势。 相反,正因为年轻且残疾,才让众人格外忌惮。 敢奔袭千里单刀赴会,没人知道顾希朝的仰仗到底是什么,也因此投鼠忌器,不敢擅自试探。 也老爹本来还在敲打众人,就听顾希朝开了口,提议道:“既然没有人愿意站出来承认,那不如检查一下所有人的邀请函。” “如果真是有人设了圈套,引我们前来,那他自己不需要邀请函也能知道这个消息。” 顾希朝微笑着看向也老爹:“做鬼的那个人,或许并没有邀请函。” 这话一出,众人都在思考了片刻后纷纷附和,也老爹也点头觉得有道理。 而池翊音本来松掉的那口气,却重新提了起来,警惕的看向顾希朝,无形的用口型问他:你到底要干什么? 池翊音在下楼之前,就想到了邀请函的这一层。 虽然在副本中,玩家们已经习惯了收到邀请函,但他此时所身处的旅馆中,没有任何人提到过之前就有邀请函事件,这让他不得不怀疑,现在是否就是第一次邀请函事件。 正因为从前并没有,所以才没有人提到。 否则,一年十一人死亡,这种事情就算再不喜欢闲聊的人,也或多或少会听说过。 更何况是这群行事狠戾之人。 他们本就在躲避着什么,因十七年前发生的事情而忌惮,一定会格外关注小镇的消息。 也因此,池翊音就是因为担心有人拿邀请函说事,才会把老杨本来藏起来的邀请函拿出来,故意让其他人看到,以此来先发制人,摆脱其他人对自己可能的猜忌。 可池翊音没想到的是……身为邀请人的顾希朝,明明已经看到了自己避嫌的举动,竟然还主动提起了这件事。 他心中瞬间就有了不妙的预感。 在雪山旅馆时,十一个人中,只有鲁特的尸体烧灼在顾希朝身边的壁炉中,甚至老板娘还把鲁特的邀请函藏了起来,这就显得他在十一人中格外的不同,很可能是顾希朝尤为记恨之人。 这也就意味着,现在扮演鲁特的池翊音,在剧情中尤为危险。 可顾希朝现在说的话,乍一看却好像是在为鲁特开脱。 池翊音心中狐疑,越发警惕,在也老爹命令所有人都拿出邀请函时,第一个将邀请函拿了出来,并且做出一副极有底气不怕查的模样。 也老爹走过来时,池翊音还哼了一声就梗着脖子,恶声恶气的道:“看清楚了吗?还怀疑我?” 也老爹点了点头,已经走向了下一人。 却被顾希朝叫住了。 “等等。” 在众人看过来时,顾希朝指了指池翊音手中的邀请函,道:“邀请函也有可能造假,不是吗?说不准是那人发现事情有破绽,早早料到了我们现在的举动,所以给自己补了一个假的呢?” “虽然我很信任你们,但你们彼此之间毕竟已经有十七年没见过了吧?” 顾希朝做出疑惑的模样,问道:“谁能说得准,其他人在这十七年里都有没有转变?如果发邀请函的那个人一直不站出来,就足以说明他已经背叛了你们,想要害你们。那做出什么,也不意外吧?” 他遗憾的向也老爹点了点头,道:“毕竟是一笔大生意,还是要谨慎些,见谅。” 也老爹明显被顾希朝说得动摇了,退回来重新向池翊音伸出手,想要拿起他手中的邀请函。 池翊音眼眸阴沉得冰一样冷,任何人在此时与池翊音对视,恐怕都会被他本身的怒意惊到。 从顾希朝建议仔细检查邀请函的时候,池翊音就已经意识到,恐怕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踩进了顾希朝设下的圈套。 他选择主动将邀请函拿出来,以此来规避顾希朝可能的谋害的举动,早就在顾希朝的谋算当中。 顾希朝料到了池翊音会做出的反应,并针对此故意为他设下了圈套,一圈套一圈。 池翊音猜测,是那邀请函的内容或是其他什么细节,被顾希朝早早做了手脚,他拿着的那张,和其他人的并不一样。 如果真的被也老爹拿去检查,也老爹就会发现池翊音手里那张邀请函的不同之处,然后断定他就是顾希朝口中那个造假了邀请函、实际上才是发放邀请函的那个人。 电光火石之间,池翊音已经快速捋清了一切。 池翊音意识到,当他以为自己跳出了一个圈套时……他只是,跳进了另外一个更大的坑。 顾希朝稳稳的坐在轮椅上冲他微笑,似乎是在问他——喜欢这种自己坑死了自己的感觉吗?你亲手把自己送进了死局,感觉怎么样? 如果池翊音此时没有诸多限制加身,他一定会冲过去,向顾希朝问个究竟。 但也老爹的手已经慢慢逼近了他,马上就会发现这一切。 顾希朝唇边的笑容也慢慢加深,脸上流露出期待的神情。 黎司君单手支着头,静静的侧身看向池翊音。 但是这一次,他却并没有之前看戏剧一般的兴味与漠不关心,甚至唇边抿得紧紧的,搭在沙发上的手也下意识用力,将沙发扶手攥到变形。 他想要知道池翊音要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危机,甚至在因此而流露出了些许担忧。 即便他自己可能都没发现这一点。 池翊音眼前的一切都仿佛慢动作的回放,也老爹身上的烟叶味道近在咫尺,恍然如同死亡逼近的味道,而其他人也慢慢转头看向他。 一旦被也老爹拿到那封邀请函,一切就都结束了。 池翊音对自己有着深刻清晰的认知,他知道自己现在正处于系统的规则之下,绝不能做出与“鲁特”不同的举动。可在此之外,以他的体力,他也无法从在场所有人的联手下逃走。 他的力量只够支撑他进行平日里探索凶地,却无法对抗几个穷凶极恶之徒还毫发无伤。 更何况,外面还是茫茫雪原,逃无可逃。 而就在这时,池翊音看到了也老爹怀里露出来的邀请函一角。 然后他就发现……也老爹的邀请函上,并不是手写字体。 而是和副本玩家们一样,是打印的。 也就是说,从头到尾,只有鲁特一人的邀请函,是顾希朝亲手写明的。好像他恨极了鲁特,一定要亲自通知仇人死亡将临的消息。 池翊音缓缓睁大了眼睛。 顾希朝唇角逐渐上扬。 就在这一瞬间,池翊音果决的做出了判断。 他迅速站起身,做出一副被激怒的模样,一把将也老爹推向后面。 也老爹没想到池翊音会突然发难,猝不及防之下向后倒退了几步,撞在茶几上。 众人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了,呆滞了几秒钟后,才纷纷回过神来伸手去搀扶也老爹。 而也就是这一瞬间几秒钟的空隙,池翊音几步冲向了壁炉,扬手把手上的两封邀请函扔进了火焰中。 纸张迅速被火焰吞噬,焦黑微卷,然后化为灰烬。 系统的提示音大分贝的在池翊音脑海中响起,尖锐得令他皱眉头疼。 【警告!警告!幸存者池翊音已经严重偏离初始身份,剧情出现错误。】 【警告!幸存者池翊音违反规则,失去初始身份……】 池翊音却只在脑海中冷声喝道:【闭嘴!真要死的时候再播不迟。】 他在从壁炉前回身的瞬间,就已经迅速调整好了表情,酝酿着怒意大跨步走向也老爹,一副被冤枉后的悲愤怒意。 “老杨你疯了吗?竟然还敢推也老爹。” 大头一手扶着也老爹,怒目圆睁神情凶悍,大骂道:“我看你根本就是那个骗我们来这里的叛徒吧!你是不是因为之前的事记恨我们,所以要来报仇……” “闭嘴!” 池翊音做出怒不可恕的模样,指着也老爹痛心疾首的大骂:“咱们做过多少年的兄弟,一起经历过多少生死,哪次不是齐心协力才逃出来的?” “现在你为了外人的一句话,就这么猜忌兄弟们,老爹,你太让我们失望了!” “就为了这么一个破邀请函,就为了一个邀请函……反反复复,没个尽头!老爹,你真的还是我们以前信任的老爹吗!” 他故意让自己的呼吸声粗重起来,好像真的又怒又失望,甚至连身躯都在发抖。即便是临时做的决定,但他却没有忽略掉任何一个细节。 就算是专家站在他面前近距离观察,也看不出任何问题。 池翊音知道,面对这群亡命徒,想要重新博得信任,让自己烧掉邀请函的理由变得合理,成败在此一举。 他们不会给自己第二次机会。 他必须一击必中,让众人相信他是在真切的为了这个小团体考虑,因为被怀疑而愤怒。 众人果然被池翊音的话惊了一瞬,错愕的看着他,在被指责的时候因为池翊音感染力极强的情绪,本能的产生了愧疚之情。 不少人不由得在想,或许,他们的猜疑是真的伤了老杨的心了。 也老爹却并没有相信池翊音的话,反而被池翊音激怒,看着他的眼神也危险了起来。 在被众人搀扶起来之后,他立刻扑向了池翊音,满是老茧皱纹的手死死的拽住了池翊音的衣领,另一手抽刀。 “锵!”的一声清脆嗡鸣,屠刀的刀刃就已经逼近了池翊音修长的脖颈。 其他人紧张到大气不敢出,死死的盯着对峙的二人。 池翊音却丝毫不惧,反而扬了扬下颔,向也老爹道:“要是也老爹一定要查邀请函,那就先把自己的拿出来,给大家看一看,这样才能服众吧?” 他冷笑道:“要不然,我很怀疑你到底还是不是我们以前认识的也老爹,还是被人掉了包了。” “老杨,你放什么屁话呢!老爹当然是老爹。”大头立刻呛声。 可池翊音等的就是大头这一句。 他立刻转头看向大头,冷声问道:“你们都开始怀疑自己的兄弟了,凭什么不能怀疑老爹?要是怀疑,大家一起怀疑,谁也别放过谁,最好再来个自相残杀,让那个叛徒在暗地里看我们的笑话。” 说罢,池翊音又催促了一次也老爹,让他把邀请函拿出来看看。 也老爹轻蔑的哼了一声,就要去摸自己怀里的邀请函。 众人的目光也不由得集中在也老爹身上。 可一秒钟,两秒钟……时间在流逝,也老爹却始终没能把邀请函拿出来,反而面色僵住了。 任由也老爹如何在怀中翻找,都找不到自己的邀请函,他的额角开始有冷汗渗出,眼中有微不可察的慌张闪过。 现在镇定的,却反而变成了池翊音。 他的俊容上依旧一派被演出来的怒容,但眼眸中却已经放松了下来。 池翊音早就已经从几人的肢体语言和对话中,看出了他们的相处模式,知道这些人都是不可驯服的豺狼,就算暂时收了牙齿,也不是狗那样的忠诚。 如果他们拿不到自己想要的利益,就会咧开牙咬人。 也老爹常年和这些人打交道,即便他被人敬畏,却也很清楚这些人到底是什么做派。 他深知,一旦他拿不出邀请函,被其他人怀疑是叛徒,那过往的敬畏就会顷刻间烟消云散,反噬他自身,甚至被杀死在当场。 可问题在于……也老爹已经不可能拿出邀请函了。 那张薄薄的纸,已经在池翊音推向也老爹的时候,就灵巧敏捷的从他怀中用修长的手指迅速夹了出来,和自己那张独特的手写邀请函放在一起,一并扔进了炉火里。 死无对证。 池翊音当然知道,如果自己只是贸然烧了邀请函,必定会引起其他人的怀疑。 但如果主位的也老爹也被他拖下了水呢? 拿不出邀请函的也老爹,只能被迫和他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同意他不再检查邀请函的提议。 也老爹有些慌张,开始怀疑起自己是否无意间掉了那张邀请函,而周围已经有人起了疑心,嘟嘟囔囔小声议论,视线纷纷落在也老爹身上。 而这个时候,利用形式逼迫也老爹的池翊音,看着火候差不多了,才终于伸出手,按住了也老爹找邀请函的手。 “老爹,我尊敬你,信任你,我知道你绝对不是那个叛徒。” 明明是池翊音故意让众人怀疑也老爹的,现在他却表现出了比任何人都诚恳的信任,用掏心掏肺的沉痛语气说:“一个邀请函,就把我们兄弟离间至此……老爹,我们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我提议,我们所有人都把邀请函烧了,不给那个叛徒离间我们的机会。” 池翊音动容道:“那个叛徒根本不理解我们之间互相信任的情感!老爹,别给他可乘之机!” 这话一出,所有人皆惊,也老爹更是愣在了原地,心中却松了口气,眉梢有狂喜流露。 顾希朝先是惊讶,随即笑吟吟的看向池翊音,不由得微微点头。 看来,池翊音已经发觉了邀请函上动的手脚。 即便自己的邀请有问题,那干脆就想办法,把所有人的邀请函全毁掉,这样,他最大的破绽就失去了证据。 没有开箱子之前,猫咪不知生死。 没有被仔细比对过就销毁的邀请函,也是如此。 在这种十面埋伏的情况下,池翊音竟然还能顺利脱身…… 顾希朝挑了挑眉,不动声色看向黎司君的眼神中,带着认可的赞扬。 黎司君刚刚还严肃阴沉的面容,也重新有了笑意。他紧绷的肌肉重新放松下来,懒洋洋的支着头,欣赏着池翊音好像真有其事的表演。 他敢肯定,如果游戏场举办一次最佳演技奖,那奖杯非池翊音莫属。 他从未见过如此精彩的表演,甚至如巫山沧海,见过池翊音之后,其他皆索然无味。 而也老爹则也相对应做出了一副被打动的模样,沉思片刻,重重的点了头:“好吧!你说的有道理。” 他要为自己拿不出的邀请函找一个台阶下。 而池翊音,刚好为他递上了一个现成的理由。 如果他同意了池翊音的意见,还会显得他更有胸怀,有领导一切的大局观,最重要的,是能浑水摸鱼,为那张邀请函找一个合理的去向。 百利而无一害。 众人中有人不服,想要再说什么,却被也老爹眼一瞪,斥了回去。 接下来的事情,就已经不需要池翊音再做什么了。 他把台子搭到这个份上,这戏,是也老爹想唱不想唱都要硬着头皮唱下去。 而池翊音只需要坐在一旁悠闲看戏就行。 剩下的,也老爹为了自保,会主动帮池翊音完成这一切,令其他不服的人也扔了邀请函。 果然如池翊音所料,在也老爹的话下,众人不管情不情愿,都走到壁炉旁,将邀请函扔了进去,以此作为对兄弟彼此信任的证明。 而池翊音从容的坐回到椅子上。 【恭喜幸存者池翊音!初始身份已修复,符合初始身份性格行事发展,剧情已经修复。】 【恭喜您逃过一劫。】 系统咬牙切齿的贺喜,听上去就像是在问池翊音怎么就逃过了这一劫。 池翊音却轻笑,缓缓向后靠去,坐在沙发上姿态悠闲从容,眼神睥睨。 他遥遥与顾希朝对视,微笑着做着口型:这一局,是我赢了。 顾希朝故作失望的叹息,随即淡然回应:恭喜。 池翊音轻笑。 他最擅长的,就是对一个人性格的推敲。 一个人会做出何种选择和行事,都是基于他本身的性格,但他会选择的路,却不止一条。 即便是相同的性格,也有很多种可能可供选择。 池翊音当然知道在原本的剧情中,鲁特不可能烧掉那张邀请函,以此来躲过顾希朝的暗算。 否则,他也无法在老板娘的暗格里找到鲁特的邀请函。 他早就知道自己烧掉邀请函会引起剧情的偏离,却依旧无所畏惧。 偏离? 修正回来就是。 通过其他人的言语和态度,还有顾希朝对鲁特的恨意,池翊音虽然从未见过活生生的鲁特,却已经大抵推测出了鲁特的性格。 他依旧演出了鲁特的鲁莽,只是更加侧重于鲁特常年身处这种环境中的熏染,选择了更加重视兄弟的那一条路。 就像是曾经他修改了马玉泽的命运那样。 以性格的种子生发,长成截然不同的大树。 这是池翊音的拿手好戏。 只要底层逻辑牢牢握在手里,池翊音便能看透所有的本质,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他歪了歪头,看着一张张邀请函被丢进火焰中燃烧,湛蓝的眼眸中满是笑意。 第51章 营养液6k加更 “恭喜。” 黎司君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池翊音转眸看去, 边看到在满室喧闹中,黎司君向自己的方向倾了倾角度,不过咫尺距离, 他甚至能够看到那双金棕色眼眸中流转的笑意。 本来想要忽略黎司君的池翊音一愣。 他发觉,这一次, 黎司君的笑意竟然是真的。 表情是发自内心还是表演出来的虚假, 池翊音可以很轻易的辨别。 他本身便在观察人群的时候,将人的各种表情揣摩得淋漓尽致, 当他自己就已经在这一领域钻研到臻至完美的时候, 自然可以看出其他人谁是真, 谁是假。 在此之前,黎司君所表现出来的所有表情,都是虚假的。 并不是说黎司君一直在演戏, 而是……那是一种笼罩着一层纱的虚假,即便你看得到,却摸不透, 模模糊糊。 好像黎司君一直就站在这个世界之外,世人的生死存亡与他无关。 可就在此刻, 黎司君的笑容忽然间真实了起来。 他从冷眼旁观, 到主动踏进了这场局中。 池翊音皱了皱眉,并没有因黎司君难得的真情表露, 而放松警惕,反而更多了对黎司君的猜测。 在他看来,刚才似乎……并没有发生能够让黎司君产生这种转变的事才对。 所以是什么? 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有什么发生了吗? 池翊音略微沉吟, 在心中罗列出所有可能性的同时,向黎司君点了点头, 有些冷淡的礼节性回应:“谢谢。” “现在的情况,也在你的预料之中吗?” 黎司君声音低哑磁性,在池翊音耳边响起:“不管是大头,白老三,还是也老爹,顾希朝……他们都已经在你的计算中,被你当做棋子摆在棋局上。” “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导致什么样的后果,这些都在你心里,是吗?你早就已经看透了他们,而一旦被你抓住最核心的一点,他们就能为你所用,不知不觉中变成你的工具。” 黎司君有一把足够在引起任何人注意的好嗓子,当他娓娓道来时,好像在咏叹着曾经发生的故事,亲眼见证它们的发丝。 池翊音并没有否认黎司君的分析,他的眼眸中浮现出清浅笑意,如横池花影,微微晃动。 能够控制人的,从来都不是外物,而是人自己本身。 池翊音并不认为是自己在操纵人,而是人自己的性格和人性,在驱使着他们做出各异的选择和举动。 他只不过是在人们站在选择的岔路口时,推了他们一把,让他们去做对他有利的事情。 就比如也老爹。 池翊音会选择他,是因为他是个足够大的目标。 不仅是因为也老爹自己的自命不凡,端着架子一副主事人的模样,却连下面有人开始动了不满的心思都看不出来。 更是因为也老爹主动站出来,揽下了检查邀请函这个活计。 所以池翊音借由冲突,顺走了也老爹的邀请函,并且推倒了也老爹。 他很清楚,不管这些人心里到底对也老爹是什么想法,于表于里,他们都一定会去搀扶也老爹。 而那个空档,就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时间,让自己可以安全的冲到壁炉旁边。 毕竟枪打出头鸟。 从池翊音主动闹开之后,他就没有任何退路,成败在此一举。 如果他在中途被任何人拦下,都会泄露他邀请函异样的这个秘密。到那时,就算他拼命挣扎摆脱阻碍,看起来也不会像是一个忠心老实的人因为被猜忌而愤怒,更像是垂死挣扎。 池翊音不会让这种事发生,自然早就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在所有人眼中的突发事件,其实是池翊音早就在脑海中规划好的万全计划。 他考虑到了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可能的后果,确保自己在这盘棋上,绝不会输。 自然,也就出现了这个结果。 池翊音对此毫不惊讶。 他唯独惊讶的是,从黎司君的话中来看,他竟然看出了他的整个计划。 这让池翊音侧眸注视黎司君良久,对黎司君的印象再次产生了转变。 “你知道国际象棋吗?” 池翊音礼节性的微笑,他放低了声音,像是闲聊般感慨道:“国际象棋,一边是国王,一边是皇后,进攻与防守,看似公平的棋局,任何人都能摆弄这几枚棋子。” “可没有人注意到过。” 他静静看着黎司君,嘲讽般轻笑:“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它最不公平的一点,就在于它的执棋人。” “明明并非所有人都有资格执棋,可这游戏经过无害的伪装,却伪善的把所谓公平给了所有人,让大家误以为,自己也有资格坐在棋盘一方,执棋博弈。” 池翊音轻轻敛眸,声线冷漠:“我最厌恶之事,就是碰到并无资格坐在棋盘对面的对手,我对弈过太多烂棋局,在此之上,很难有人超越过我,赢了太多次,也会厌烦。” 黎司君听明白了池翊音在说什么。 他的唇角慢慢上扬,笑意加深。 “相信我。” 他凑近池翊音,压低了磁性的声线道:“这会是你……经历过的最精彩的一次棋局。” “要小心败落啊,音音——占领上风的国王,会毫不留情的让骑士砍掉女王的头。” 池翊音挑了挑眉,他不仅没有因为黎司君的称呼而动怒,反而扬起了一个礼节性的笑意。 然后他猛然起身,就在那片刻之间,毫不留情的手肘向后,在这个近到无法逃脱的距离,给了黎司君力气十足的一次肘击。 黎司君闷哼出声,惊讶的看向池翊音的背影。 而池翊音起身站定,侧眸轻笑,垂下眼望过来时,湛蓝眼眸中皆是薄凉的漠然,完全看不出他刚刚还在称赞黎司君是个难得的对手。 “疼吗,喜欢吗?” 池翊音微笑着询问,礼貌的声音下却压制着翻滚的怒意:“我好像说过,不要这么称呼我——黎司君,我不介意根治这个问题。” “比如,割了你的舌头。” 说罢,池翊音就头也不回的走向壁炉旁的也老爹,破旧臃肿的衣物穿在他身上,也被宽肩细腰长腿的衣架子身材穿出了昂贵不凡的气度,潇洒而有力。 黎司君捂住自己被池翊音狠狠撞击的胸口,疼痛和心跳不再明晰。他分不清现在自己的心脏,到底是血肉在因池翊音而疼痛,还是依旧如常的跳动。 但他很清楚,池翊音并没有和他开玩笑。即便池翊音本身的力量并不足够,但只要池翊音想…… 这盘棋局上,骑士会高高扬起利剑,将国王逼到黑白的死角,然后挥向国王,斩断国王的头颅。 就像国王曾想对女王那样做的一般。 池翊音在明确向他下达了战书,言明自己会杀了他——在这盘棋分出胜负的刹那。 黎司君扬了扬长眉,看向池翊音背影的视线缓缓将他从头扫视到脚,眼眸中兴味更浓。 他看起来很想试试被池翊音杀死的感受。 在所有的欲望都被满足,厌倦了生死之后,还有什么会比此刻更刺激吗? 就像是赌上生死的极限运动。 怯懦者没有资格看到不同的风景,每一次的惊险和与死亡擦肩而过,都会带来肾上腺素的飙升,让已经懒怠的灵魂重新跃动起来。 黎司君在期待着池翊音为带来的惊喜。 为了这个目的…… 眸光流转间,黎司君微微将视线瞥向不远处的顾希朝,唇边的笑容意义不再分明。 而顾希朝也恰是时候的转眸向他看来,抬手掩唇,故作惊讶。 只有眼眸中的笑意出卖了他。 顾希朝心中死水一般的平静。 他很清楚,这位的立场,开始逐渐偏移,不再是坚定不移的站在他这一方。这位为了看到更令自己满意的戏剧,或许,会在自己愿意的时候随心所欲出手。 却不一定是帮助哪一方。 黎司君有可能为了看到池翊音更精彩的表演,而故意为池翊音增加难度系数。也可能,为了更改乏味的剧情,向他下手…… 不过黎司君一念之间而已。 从此刻开始,他和池翊音,终于算得上公平斗争。 顾希朝漠然收回视线,垂眸看向自己被毛毯包裹的双腿,半晌,他低低笑出了声,却被满室的嘈杂掩过。 “老爹。” 池翊音主动找到了刚刚被他坑了一把的也老爹。 他强制自己暂时压下洁癖,手掌落在也老爹肩头,一副郑重而诚恳的模样,将另外一张纸条掏出来,给也老爹看。 “这是那个叛徒给我留下的,我,我之前并不想破坏我们所有兄弟的关系,所以本来想要把这件事掩藏下来。但现在。” 池翊音恰是时候的叹了口气,一副因为不信任而被伤透了心的模样,然后将手里的纸条递给了也老爹。 正是那张夹在邀请函里的额外纸条,上面明确称呼了“鲁特”。 如果发出邀请的人是池翊音,或者说化名为鲁特的老杨,他没有必要特意给自己写了一张问候纸条,多此一举。 也老爹在惊讶接过那张纸条后,也脸色变了变,严肃的抬头看向池翊音:“怎么回事?” “我不清楚。” 池翊音看起来脑子乱糟糟无法思考的样子,失魂落魄的道:“这纸条是和邀请函一起寄给我的,我并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但是老爹,你看到这个称呼了吗?鲁特。” 池翊音抬手虚虚点了点其他人,也趁机让自己的手离开也老爹,洁癖松了口气。 “老爹,你们什么时候喊过我叫鲁特?谁会这么称呼我?只有对我不太熟悉的人。” “我想了想,虽然我们不会用这个去猜忌我们的兄弟,但是也可以用这个作为证据,指向那个真正想要离间我们的人。” 池翊音压低了声音,一副与也老爹推心置腹的架势,小声说:“老爹你看看,这个屋子里唯一一个外人,就是那边的顾先生……他可不像是知道我以前旧名字的。” 也老爹闻言,脸色变了几变,却没有直接冲上去向顾希朝质问。 毕竟是找来的药材买主,没有证据随便怀疑人,只会毁了他们在这个行当里的名声,更会损失钱财。 但池翊音也并不期望着也老爹和其他人能立刻反应过来。 就算池翊音真的把真相掰开了揉碎了说给眼前这些人听——他们能不能听懂,只是第一重困难。 愿不愿意相信,才是更深的问题。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在这些亡命徒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也老爹等人才不会随意放走金主。 而池翊音……他只需要让也老爹有这个想法就行。 也老爹老了,即便其他人都恭敬对他,他也不再是十七年前风头正盛的中年人了。 而越是衰老,人就越畏惧失去手中的权利。 也老爹,不会让任何人来动摇他的权威,即便是金子也不行。 对于有可能威胁到也老爹的顾希朝。 池翊音相信,只要给也老爹一些时间,不需要他去说,那些有关生死的想法,也会肆意在也老爹心中生根发芽,膨胀到无法忽略的地步。 也老爹不动声色的收起了池翊音给他的那张纸条,他郑重的向池翊音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而他看向池翊音的眼神,也不再像是刚才的有所怀疑,而像是在看一条忠心的看家狗。 至此,池翊音知道,自己的计谋已成。 只要他搞定了这群人的领头人也老爹,其他的,也老爹会自己想办法去说服别人,不需要他再操心。 他在原地缓缓转身,侧眸居高临下的看向顾希朝,唇边勾起轻笑。 顾希朝想要利用这些人杀了他? 那他就将计就计,用顾希朝设下的局反扑回去,本来用来杀死他的亡命徒,从现在起,要矛头冲向顾希朝了。 池翊音眼神意味深长的看着顾希朝,无声道:小心你的王,别被小卒杀死了。 顾希朝冷肃着面容看向池翊音,良久,却忽然勾起一个笑容:好啊,谢谢提醒,池翊音。棋局才刚开场,不要着急。 谁生谁死……还未可知。 “顾先生,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兄弟们远道赶来,差不多也都累了。” 也老爹拨开众人,向顾希朝笑呵呵的道:“我们准备等稍作休息,再行研究雪山和药材的事。” “请顾先生放心,我们一定会搞清楚药材的事情,如果真的是有人在愚弄我们,也一定会给顾先生一个交待。” 也老爹话说的客气,人却没准备客气。 他说话的时候,周围几人手都已经悄悄放在了腰刀刀柄上,用余光瞥着也老爹和顾希朝,只要也老爹一声令下,就会冲向顾希朝。 池翊音的那番话说的很有道理,让也老爹也不由得开始怀疑起了顾希朝,因此打算暂停下来,和众人商议之后再行决定。 不管顾希朝是怎么想的,这群亡命徒的尊敬,都只流于表面。如果顾希朝拒绝,就会被众人视为急切,这就坐实了顾希朝挑拨离间的事,甚至有可能会被众人乱刀砍死。 与豺狼虎豹同行,就要做好被发狂的野兽撕碎的准备。 尤其是有池翊音这样的敌人,站在野兽身边的时候。 顾希朝带笑的视线落在池翊音身上,随即轻轻点头,道:“也老爹考虑周到,那顾某就先走一步了。实不相瞒,我坐着轮椅这一路颠簸,也确实不太舒服。” “各位自便,等有消息就通知顾某。” 顾希朝进退得体,没有给众人留下任何把柄,就在留下一句话之后翩然离去,只剩下十一人在客厅,谁都没有先说话。 还是白老三,因为并不是也老爹那条线上的,他对也老爹并无多少畏惧,也因此哼了一声道:“老杨这句话说的倒是对,我们的人中,哪有人管他叫鲁特这种假名的。” 白老三用阴冷如蛇类的眼睛看向池翊音,问道:“没记错的话,那是你妻子的姓氏吧?” 池翊音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家里孩子还小,正上学的年龄,总不能让他知道他老子是这副德行吧?” 老杨确实有一个儿子,从白老三的话来看,是也跟了妻子的姓氏,布莱恩·鲁特。 他死的时候,刚好是池翊音进入副本的时候。 向前推算,现在这个时间点,布莱恩的年纪还小,刚好是应该上学的时候,池翊音所透露出的信息都无懈可击。 他敢肯定,这群人就算嘴上说着“兄弟”、“信任”,但私底下该调查的,没少关注。 愚蠢的人也无法在这个圈子里站稳。 白老三明知道老杨家的情况,却还这么问,明显是在试探他。 于是池翊音便大大方方接了招,任由白老三试探。 果然,在池翊音这副态度下,白老三只是看了他两眼,便没有再多关注。 “能这么喊老杨的,要么是真有心机的,预料到了我们会这么想,于是提前用这一招摆脱自己的嫌疑。要么,就是在老杨改了姓名之后才知道的他,因此根本不知道他的真名。” 白老三说着,环顾众人,声音阴冷:“这样一来,剩下的人选就很少了。” 莫名的,池翊音觉得,白老三在看摇滚男扮演的那个人。 其他人也都或多或少有所察觉,暗中的视线不曾停止。 也老爹没有立刻拍板,而是看向池翊音,一副明显信重他甚至征求意见的架势。 池翊音心中早有计划,但还是做出了一副思考的模样,谨慎的道:“白老三说的没错,如果这么多年市场上都没人见过连平雪山的药材,那突然出现这么个消息,确实可疑。” 他观察着也老爹的表情,在看清对方脸上的不舍时,立刻转变了话风,顺着说。 “不过——这么重要的事,我们肯定是不能放过的,虽然是个意外,但如果我们就这么走了,那些药材就不知道白白便宜了谁。” 也老爹和其他人立刻流露出了赞同的表情,点了点头。 试探到了众人的真实想法后,池翊音便已经成竹在胸,他微微一笑,道:“不过我们还是先按也老爹说的,先休息一下再出发不迟。” 大头立刻急了:“你他妈的有病吧?那么多药材就在山里,你休息个屁啊!” 池翊音冷冷扫过去一眼,道:“你要是想随意得罪金主,那你请随意吧,我是已经决定按照也老爹说的做了。” “况且,我们已经十七年没有进过连平雪山了,药材是否还生长在原来的位置上,山里的地形有没有变化……这些我们都不知道,还需要商讨过方案出来。” “最重要的是,这是冬天。” 从众人之前的争吵中,池翊音已经知道,即便是这群不在乎生死的人,也不会贸然在冬季进山,而是会选择风雪相对较小的夏季。 连平雪山附近的气候并不宜居,一年有八个月在冬季,昼短夜长。 即便是夏天,雪山也是终年积雪,进山后就与寻常冬天无异。 但还是有一点好处的——夏季的连平雪山,不会出现风暴雪。 对于进山者而言,风暴雪是最可怕的天气,简直是台风刮着泥石流过来,想跑都不可能跑得掉,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雪掩埋,然后在冰雪里逐渐被冻死。 那样慢慢等死的煎熬绝望,就算最凶狠的汉子,都不想亲身尝试。 但这些人在连平雪山多次采摘药材,只有一次破了例,就是十七年前。 他们听到传闻,说另外一伙人会趁着那段时间进山抢收药材。他们担心自己等到夏天就什么都没了,于是焦急得立刻进了山。 可也就是那一次,发生了一件很严重的事,直接导致了这个十一人的团伙解散,隐姓埋名至今。 所以池翊音猜测,很多人对冬季进山,是有顾虑在的。 他不过是顺着大部分人的想法说,就会赢得他们的好感,以此来彻底扭转自己之前的发飙,让自己成功洗脱所有嫌疑。 而他也想要利用这段时间,再多观察下这些人的情况。 除非是石头,否则在池翊音面前,说的越多做的越多,就越会露出破绽缺点,而以此,他就会逆推分析出整个人的性格甚至一生经历。 这群人和池翊音相处的时间越长,暴露出来的事情,就会越多。 ——不,就算是块石头,池翊音也能够看出它的产地年代切割工艺,任何的细节都能为他带来足够的情报,让他分析整个事件。 在听完池翊音的话之后,也老爹满意的点了点头,就让众人各自去休息,他自己则抄着烟袋杆,慢悠悠的往后面厨房的方向去了。 “老板娘——有吃的没有?” 老板娘? 池翊音本走出去的脚步一顿,回身看向也老爹的方向。 他醒来已经比众人晚了些,因此并知道楼下之前的情况。 也老爹这一嗓子,倒是提醒了池翊音。 这个时间点,看来老板已经死了,不然也不会让老板娘出面招呼这些面相凶恶的客人。 或许,他能从老板娘那知道当年的真相。 这样想着,池翊音迈开长腿,跟着也老爹走了过去。 而众人各自散去,还留在客厅里的,也只剩下了黎司君一人。 他单手半支着头,墨色的发丝散落在脖颈和肩上,慵懒而闲适,即便他此时身穿破旧,也好像穿着加冕的大红刺金披风,丝毫不减其气势。 轮椅滑过地板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本来应该离开了的顾希朝,就在黎司君身后。 他端坐在轮椅中,遥遥看向池翊音离开的方向,平静问道:“您改变主意了,是吗?” 黎司君懒洋洋的掀了掀眼睫,笑着时唇边并无温度:“如果曾让你误会,那我真是会感到抱歉。不过请让我纠正一下——我从来都没有“主意”。” 顾希朝听懂了黎司君言下之意。 黎司君在说,他不会偏心任何人,不会为自己预设一个立场,然后再行事。 如果从前顾希朝觉得他们是朋友,觉得黎司君在帮他……他想错了。 黎司君不过是觉得,那样会更有意思。 而现在,对黎司君真正具有吸引力的人物出现了。 池翊音的进入,使得这个副本重新出现了波澜,变得不再可以被预料。也正因为如此,对黎司君来说才更加有趣。 黎司君这话堪称冷酷,愚昧之人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听懂了他话外之意的人,却会惊出一身冷汗。 可顾希朝并没有流露出任何失望之意,他只是微笑着转头看向落地窗外的雪山。 白雪皑皑,天地一色,好像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污秽。 可顾希朝却知道,在这层层冰雪之下,到底都埋葬了什么。 他的家人,童年,快乐,还有……一双腿。 最圣洁的雪山,还给他的,却只剩下不可言说不可解脱的痛苦和仇恨。 而这一次,顾希朝想要把自己曾经被夺走的,一一拿回来。 “该是时候了。” 顾希朝缓缓看向其他人交谈声传来的方向,眼神冰冷:“欠的债,已经太久了。” “该还了。” …… 池翊音对客厅里发生的对话并不知晓,他随也老爹走到后面,被也老爹发现也没有任何惊慌,只说自己也饿了过来找点吃的。 也老爹笑呵呵的,还问了几句老杨那个儿子的事。 “他比他老子有本事,不过他应该不会进我这行当了。” 池翊音没有多说,一副被叛逆儿子伤心了的老爹模样。 但与此同时,他也并没有放松警惕,而不是不动声色的跟在也老爹身后,始终落后几步,让自己看起来显得笨拙了不少,像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对这里并不熟悉。 ——即便他之前为了找证据,几乎将雪山旅馆翻了个地朝天。 在看到池翊音表现出的模样后,也老爹的笑容明显要真切了很多。 池翊音面上不显,心中却冷笑。 被他猜中了。 这些人啊……想要和豺狼做“朋友”,就时刻要绷紧着精神,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走走走,看看他们这有什么好吃的。” 也老爹热情的拉着池翊音往厨房走。 因为对池翊音逐渐信重,他说话也不自觉的随意了不少,被雪山旅馆勾起了往事,感慨道:“当年这旅馆刚开的时候,我们还和老板喝过酒,没想到他是个短命鬼,没几天活头就死了,啧。” “不过他死了也好,老板娘的姿色可也不错。” 也老爹向池翊音挤眉弄眼,道:“反正你这次也回来了,干脆把好事办了算了。” 池翊音一惊,在也老爹开口的时候就已经心下厌恶,洁癖让他简直想把眼前这家伙扔去雪地里洗洗干净脑子,但他仍旧压制了自己的情绪,做出一副惆怅模样,连连摆手。 “不了不了,老爹你也知道我那妻儿,再说,十七年前……”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低落了下去,一副因为想到当年而伤神的模样。 但与此同时,他却暗地里关注着也老爹的表情,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神色和面部肌肉变动。 池翊音根本就不知道让所有人忌惮的十七年前之事,具体是什么。 他这么说,也不过是帮也老爹起了个话头,好让也老爹能够顺着接下去,让他能够听到一星半点的消息。 果然,也老爹对此并没有设防,立刻上钩了。 “唉!你也就说你!现在看挺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当年就那么管不住自己的裤腰带?” 也老爹恨铁不成钢的数落道:“要不是你当年非要和那小妻子做那事,我们能被耽搁了进程,还出了意外,差点死在雪地里?” “老杨你还有脸说!” 提到这事,也老爹就气不打一处来,连声音都不自觉拔高了。 而池翊音则在听到的瞬间就有些错愕。 这个老杨,还是个好色的性格吗? 啧,更恶心了。 池翊音轻微动了动,被也老爹的说法恶心得感觉浑身像有虫蚁爬,他恨不得直接脱下这层皮囊,摆脱老杨这个身份。 不过十七年前,小妻子…… 也老爹说的,是老板娘,还是顾希朝的母亲,或者是当年在雪山旅馆的其他人? 从也老爹的语气来看,当年老杨色上心头,强逼着那位妇人却发生了意外,甚至影响到了他们这个团伙的药材生意。 能严重到这种程度的,唯一能让池翊音想到的,就是当年顾希朝跑去报案之事。 连平雪山离小镇不远,唯一与外界想通的路都在小镇上,想要穿过雪原进雪山,必须要经过小镇。 这也就意味着,这个团伙想要把大量的药材运出去,一定会被小镇的人看到。 这也就是为什么,会有专人负责打点小镇和警署,让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行。 或许看在钱的份上,小镇的人一直稀里糊涂假作不知。 但顾家近乎于灭门的死亡惨案,却足够让小镇轰动,所有人都聚焦于此,就算小镇上的某些人想要隐瞒雪山的药材走私,也难以遮掩下来了。 警署连番到雪山旅馆问话,小镇上的人对顾希朝的议论和怜惜……这样高的讨论度和关注度,让团伙很难再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入雪山。 而引起这一切的,有老杨一份。 池翊音意识到,或许,这就是顾希朝对“鲁特”格外憎恨的原因。 当年还是个九岁孩童的顾希朝,或许是看到了老杨的脸,然后默默记在了心里。 雪山旅馆的老板娘说谎没有见过他们,警署的探长不肯多花精力调查,无力申诉的绝望……小顾希朝将这些一一记下,然后在离开之后积蓄能力,着手调查当年之事。 老杨也就这么出现在了顾希朝眼前。 不过那个时候,老杨已经改名叫了鲁特,也已经隐姓埋名。 顾希朝硬生生隐忍了十七年,才终于发作,将所有人邀请聚集到一起。 ——还是当年的惨案发生地。 池翊音能想到的可能,就是顾希朝在复仇。 或许,他把所有人都叫到一起的原因,就是想要集中杀死所有人。 就像之后每一次的邀请函事件那样。 顾希朝想要让这些作恶之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既然当年小镇的警署没有实现他的心愿,那他就自己动手——如果小镇居民欺软怕硬,那他就成为“硬”。当年的凶手利用什么方式逃脱,现在也用什么方式还回来,接受惩罚。 这是一场,一家人为名的复仇。 在想通所有事情的瞬间,池翊音唇边的假笑慢慢回落,最后面无表情。 他唯一不知道的,是顾希朝要怎么才能完成复仇? 如果顾希朝的残腿是假,或许还有可能。但池翊音之前已经确认过,顾希朝的腿,是焦黑枯骨,算得上是残腿中最严重的一种了,没有任何站立的可能性。 顾希朝会怎么做? 池翊音忽然期待了起来,唇边也勾起了一丝笑。 他觉得,自己也能够理解黎司君喜爱戏剧的原因了。那份期待感,是绝无仅有的享受。 也老爹还在拉着池翊音回忆过去,说着自己这些年来的生活。 说话间,两人就已经到了厨房门口。 池翊音本想推门,却被也老爹拉了回来。 也老爹现在就像是为小辈做媒的慈祥老人,还焦急的叮嘱池翊音,让他不要再像十七年前那么性急,别吓着老板娘。 “女人嘛,你给点黄金,哄一哄就行。就老杨你这个呆脑袋,每次都弄得血淋淋。” 也老爹一推池翊音,让他先进厨房找“小情人”。 池翊音背对着也老爹翻了个白眼,但到底还是顾虑着现在的规则,没有多说什么。 但他被也老爹推得撞门而入,猛地出现在厨房里时,也吓到了厨房里的老板娘。 猝不及防之下,老板娘来不及掩饰,露出了自己最真实的情绪。 她指着池翊音的脸,神情是抑制不住的震惊:“池……” 池翊音眉头一跳,也随即错愕。 对于现在剧情中的所有人而言,他都是“老杨”,只要他的行为举止与老杨保持一致,众人根本不会发现他本来的面容。 在其他人眼中,池翊音的样子,就是老杨的样子。 可老板娘却一个照面,就准确说出了他的名字。 池翊音立刻回过神,随即眼眸暗了暗。 唯一一个可能得知他名字的地方,就只有副本了。 也就是说,他现在眼前的这位老板娘,与副本中三次惨死的那位,是同一个。 但池翊音暂时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个了。 “池?” 也老爹愕然,却还是隐隐察觉了不对,视线在老板娘和池翊音之间来回看:“什么池?” 第52章 老板娘在猝不及防之下, 泄露了池翊音名字的一部分,更让也老爹产生了怀疑。 “你们两个……” 他的视线在老板娘和池翊音之间来回扫视,表情狐疑, 看起来像是觉得两人之间有过串通。 就算老杨他们曾经来过雪山旅馆,但十七年没有见过面, 怎么可能一眼就认出来? 除非“老杨”之前就与老板娘有过联系, 甚至,先于其他人一步来过雪山旅馆。 如果真是那样, 就坐实了池翊音是发邀请函的那一个。 池翊音微不可察皱了下眉, 却在看向老板娘的时候, 心下了然。 这不是顾希朝为他准备的局,而是老板娘自发性的惊讶,她根本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 却对身处于剧情中很适应。 但这里……可是与副本中的雪山旅馆有着很大的不同。 即便人能够欣赏天马行空的影视作品,但当“穿越”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又有几人能够接受? 尤其是在明知道自己的下场会是死亡的情况。 除非, 那人已经完全放弃了希望,开始认命。 在旅馆中三具不同死因的老板娘尸体, 反复上演的死亡, 七天一次的副本……老板娘就像是站在莫比乌斯环里一样,无论怎么走, 都走不出这循环,最后只能煎熬而绝望的迎来自己的死亡。 或许,这就是老板娘之前苦求顾希朝放过她的原因。 池翊音的思维迅速运转,对表情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的严苛管理, 让他没有在也老爹面前露出任何破绽,而是在微一停顿之后, 自然而然的走向老板娘。 老板娘面前的料理台上放着不少还没处理好的食材,池翊音随意拿起一块包装好的奶酪,在手里抛了抛,随口抱怨道:“还有脸问我们吃不吃?你们旅馆就是这么对客人的。” 他哼了一声,顺手从老板娘的刀下拿起一片火腿,从容的就要送进口中。 然后,他回身时就像是刚看到也老爹在注视着他一样,先是惊讶随即又笑了出来,一副“我懂”的模样。 “这边天寒地冻的,哪有什么好吃的,凑合着得了,等离开这之后,大家再找家好店面吃点好的。” 说着,池翊音还自然而然的把手里的火腿伸向也老爹,扬了扬手,问:“来一块?” 这时候,被池翊音故意挡在身后的老板娘,也已经缓过了神来,意识到自己做错事了。 她虽然有些惊慌,但因为有池翊音挡在前面,没有让她直面也老爹,也给她留足了缓冲时间,让她得以镇定下来,收拾好自己的表情。 等也老爹将信将疑的看过来时,老板娘已经顺着池翊音的话,做出了一副被激怒了的旅馆主事人的模样,将手下的食材摔得乒乓作响。 “爱吃吃,不吃滚蛋!” 老板娘哼了一声,恶狠狠的将刀尖一下砍进菜板里,指着也老爹大骂道:“以为老娘稀罕伺候你们?嫌我这不好就去外面吃雪去!” 见老板娘这副做派,也老爹也总算是慢慢放下了怀疑,笑着向老板娘摆了摆手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转过头来便指着池翊音笑骂道:“老杨你看你这嘴,太不会说话了,快给老板娘道个歉。” 也老爹不是大头那样逞凶斗狠的性格。 池翊音看得清楚,这个笑面虎在非必要的时候,不会没有目的的就去得罪人。 也老爹没必要只因为一顿饭就对老板娘做什么,反倒是老板娘,她一直脾气暴躁,连小镇探长都敢打,还与数具死尸同处一室睡了一夜。做出被激怒的态度,才更符合她的性格。 而有更激烈的情节在时,人们会自然而然的忽略之前的事情。 也老爹也是这样。 他从池翊音手里接过火腿塞进嘴里,顿时连连点头:“不错,味道不错,其实老板娘的厨艺还是挺好的嘛。” 老板娘翻了个白眼,指了指厨房门:“快滚!” 也老爹耸了耸肩,一副“惹不起还是跑吧”的模样,便向厨房门走。 池翊音却做出了一副不高兴的模样,他像是碍于也老爹的面子,不好发作,但还是骂骂咧咧的把周围的东西敲得叮咣作响,好像因为被老板娘骂了而拉不下脸的模样。 然后在也老爹询问的时候,顺着情绪铺垫,顺理成章的留在了厨房里。 “老爹你忙去,我先找点东西垫垫肚子。” 池翊音骂骂咧咧道:“还做饭?哈!我看她是想毒死我们!” 也老爹哈哈大笑,信了池翊音表现出来的情绪,他还像模像样的劝了池翊音几句,一副恨铁不成钢嫌弃“老杨”不会追女的的模样,然后就转身离开了厨房。 老板娘松了口气,因为刚刚的高度紧张再猛一放松,顿时瘫软着滑向地面。 池翊音却没有放松警惕,而是在也老爹离开之后还继续骂了几分钟,间杂着摔摔打打的声音,然后才让厨房里的声音慢慢平静下来。 他看着跌坐在地面上的老板娘,垂眸侧耳听了半晌,确认也老爹的脚步声已经走远,才快步走向老板娘。 池翊音在她的面前半蹲下来,湛蓝的眼眸如镜湖,带着看穿一切的剔透。 “我想,你也是时候把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告诉我了,老板娘。” 他轻声道:“还是说,你想继续这样的死亡,直到你的灵魂再也承受不了更多,彻底崩溃?” 老板娘一手拽着料理台,浑身止不住的在发抖。 没有了那层强装出来的伪装之后,老板娘终于流露出了与一向的暴躁不同的脆弱。 以及对池翊音所描绘未来的深重恐惧。 “老板娘,你对我了解不多,但我对你,却很了解。” 池翊音也不逼迫,而是不紧不慢的道:“我知道你在十七年前,对顾希朝一家见死不救,顾希朝也因此憎恨于你,甚至杀死了你的丈夫,也让你陷入了无穷无尽的死亡。” “我更知道,你很清楚,以顾希朝的性格,他不会主动停下来放过你。” 池翊音的语言一步步逼近,让老板娘的心理防线一点点溃败。 “相信我。” 他轻声道:“现在愿意救你,并且有能力救你的,只有我。” “你可以什么都不说,但是错过了这次机会……” 池翊音轻声嗤笑了一声,随即漫不经心的站起身就准备转身离开。 不等他走到厨房门口,老板娘焦急的低呼声就从身后传来:“等一下!” 池翊音脚步微顿,唇边勾起轻笑,早已经预料到这一幕的发生。 他慢悠悠的转过身看向老板娘,带着居高临下的冷漠,丝毫没有想要帮老板娘的温情,反而嘲弄的问道:“突然又愿意说了?” “老板娘,我个人很不喜欢反复,还希望你能考虑清楚,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池翊音将冷酷而有实力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内心却没有半点波动。 老板娘果然被池翊音的模样唬住了。 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点点头,下了决心:“你,你真能帮我?” “还有怀疑?呵,老板娘,你既然这么多年都守着雪山旅馆,就应该知道来来去去的人到底有多少,那些人里又有多少死得悄无声息,其他人根本连顾希朝的存在都会忽略。” 池翊音从容踱步,走向老板娘:“在你没有休止的死亡中,你一共见过几次剧情被触发?又有几次见过玩家被也老爹他们信任的?” “你应该很清楚,我是你最好且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拉过旁边的高脚凳,长腿一迈便悠闲的靠坐在凳上,垂眸看着老板娘微笑:“如果实在做不出决定的话……反正再坏,也坏不过继续被顾希朝掌控着死亡,不是吗?” 这句话成为了压垮老板娘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颓然瘫软在地上,被池翊音勾起了之前的记忆,神情痛苦。 池翊音微笑。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 如果直接上前,诚恳又礼貌的告诉对方说我要帮助你,对方不仅会怀疑你的实力,还会质疑你的动机,对你不屑一顾。 可,如果地位颠倒过来,让需要帮助的人反过来乞求自己的帮助,他们就会变得格外真诚言无不尽,并且充满了感激和信任。 对太轻易获得的东西,人并不懂得珍惜。 反而是他们自己求来的,才会被他们尊重。 就如现在的老板娘。 就算池翊音也准备在探知真相的同时,顺手把老板娘从这死亡的地狱里捞出来,但他并不准备在好心的同时,反而被对方以负面态度对待。 他虽然不求什么,但也不是什么良善人。 甚至如果老板娘本身有问题,池翊音也不需要思考,就可以爽快的放弃她。 ——冷静理智到剥离了自己几乎所有情绪,又把情绪做成面具,一张张扣在脸上表演的人,到底能有多热血? 池翊音垂下眼睫,并没有被老板娘的眼泪打动。 “你需要快点了。” 池翊音的视线扫向厨房的门:“其他人随时都有可能闯进来,之前你说漏嘴的事还好解决,现在的情况可就不好解决了。” 老板娘被池翊音说得脸色一白,但却并没有因此而恼怒,反而更加信任池翊音。 有实力的人,怎么可能是个柿子软和性格? 而从老板娘的叙述中,池翊音也终于知道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之前在雪山旅馆中,池翊音看到的三具尸体确实都是老板娘的没错,但她并不是会死而复生,而是因为她被困在这里了。 就如池翊音所知道的,雪原会重启。 重启会使得雪原里所有的痕迹都被消除,变成什么都没有的一张白纸,这不仅阻断了老板娘逃离旅馆的可能,也让她随着雪原一起“重启”。 玩家们和曾经来过雪山旅馆的人有过怎样的死法,老板娘就也会复现出相同的死亡。 所有人在这里的痛苦,都会再由老板娘经受一遍。 冻死,烧死,砍头,休克…… 即便是世间最严苛的酷刑,也不会比这更齐全了。 越多的玩家进入副本,老板娘所积累的死亡就越多。而操纵这一切的,正是顾希朝。 “你说的对,只要顾希朝还在,我就永远无法逃离这地狱。” 老板娘浑身颤抖,声音里带着哭腔:“他是想要让我明白,感同身受他曾经体会过的痛苦。” 话音落下,厨房内一时无声,只剩下老板娘的哭泣。 池翊音一愣,随即无声的长叹了一口气。 从来都没有感同身受,将心比心这种事。对人们而言,只有自己经历过的痛苦,他们才会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没有尝试过辣椒的人,即便看着其他人吃在多次,形容再多遍,都不可能理解什么是辣椒。 他们会看着其他人的死亡却不会痛苦,只觉得厌烦,他们会用其他人的危机取乐,就像直播间的那些观众,他们甚至会轻描淡写的为当事者做主,高高在上的指点,让当事者原谅释怀。 但却唯独不会考虑正被痛苦折磨的人。 虽然老板娘说的是她自己的经历,但池翊音,却忽然看懂了顾希朝。 九岁的孩子,在很多人眼中还并不具备明辨是非的能力,对于孩童说的话,很多人要么会忽略,要么只是当做一个笑话并不相信。 当年顾希朝在报案之后,他所说的死亡却被旅馆老板夫妇否认,这使得连带着小镇警署在内的所有人,都开始忽略这个孩子。 失去了所有家人,又被怀疑……顾希朝心中痛苦,可想而知。 或许,正是因为不被理解,才让顾希朝选择让老板娘重新体会他曾经的痛苦,以此来诘问老板娘—— 当你亲自经历这片雪原上所有发生的痛苦,在这之后,你能理解我了吗? 理解我的对死亡和痛苦的绝望,理解我无法从噩梦中醒来的挣扎,理解无人救我无人听我的无力感。 日日夜夜挣脱不了的地狱,也有你一份。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吧。 池翊音垂在身侧的手指下意识勾了勾。 他眼前是哭泣着的老板娘,可他却恍然看到了多年前的小顾希朝在哭。 “当年在这片雪原上,顾希朝一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池翊音询问道:“我看过当年的报案回执单,上面说,你当年对小镇探长说,顾希朝一家并没有入住。你为什么要说谎?” 老板娘瑟缩了一下,在池翊音提起这件事的瞬间,脸上闪过了显而易见的愧疚。 但刚刚还将自己的痛苦倾诉得顺畅的老板娘,现在在面对有关于顾希朝的问题时,却变得犹豫不敢吭声,好像在畏惧着什么,视线不断的往厨房大门的方向看去。 “如果你不说。” 池翊音顺着老板娘视线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轻笑著作势起身:“老板娘,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现在并不是我在求你告诉我真想,而是你在求我帮你,带你离开死亡。” “如果你还有犹豫的话,那也没关系。” 池翊音点点头,一副失去了耐心不想理会的模样:“祝你能找到愿意救你的人吧。” 说着,他就转身走向厨房大门,老板娘却在身后哭泣,嘶哑的声线里带着彻骨的绝望:“不是我不说,是,是我不能说。” 池翊音一愣,被老板娘话语里饱含着的深重情绪击中,他立刻转身看去。 老板娘捂着胸口,痛苦到几乎喘不过气,这并不是她装出来的,也不是情绪导致的生理反应。 更像是有无形的力量在限制着她,不允许她说出有关于当年的事情。 池翊音快步走过去,一手扶着老板娘,另一手猛地拍击她的背部,迅速为她做了简单的急救,让她可以重新呼吸。 当老板娘的呼吸慢慢平稳下来时,已经满脸是泪,虚弱得想要站起来都没有力气。 “我记得,你是叫池翊音?” 老板娘苦笑着摇头,道:“我并非有意瞒你,只是,就连我的性命都被别人抓在手里,又怎么有谈论他的自由。我很想告诉你,但我能说的,只有有关于我的事情,剩下的……” “抱歉,池翊音,关于他的事,你要自己找才行了。” 老板娘握着池翊音手臂的手慢慢收紧,一直死寂无光的眼睛里重新出现了光亮,像是被希望点燃。 池翊音垂眸看着老板娘,判断她话语的真伪,良久,才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好。” 池翊音退而求其次,问道:“那你告诉我,我应该注意什么?” “你,你多和其他那些人打好关系,但最关键的。” 老板娘的视线落在池翊音身上的衣服上:“最关键的,是你现在的身份。” “对于当年的事,我很愧疚,我知道顾希朝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也有责任。但……” 老板娘看向池翊音,眼神仓皇:“我只是想活下去,真的!我做错的事只是没有给他们开门,没有理会他们,我,我必须在他们的命和我的命中间做出选择。” “说谎也是,因为害怕他们回来报复我。” 眼泪从老板娘脸上划过,她的眼神直愣,好像重新回到了当年的场景。 门外传来的呼救声,不断被拍响的门板,雪地里嘈杂的哭喊声绝望。 老板娘被惊醒,匆匆裹了睡袍往门口走,却被老板一把拽住了,怒斥她是不是不要命了。 他们可以假装睡着了什么都没有听见,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也和他们无关。 就是死人了,他们所有的罪也只是睡得太沉而已,没有任何法官和探长会因为这个而责怪他们。 但如果开了门,他们面对的,就是行凶者。 一旦他们被卷入其中,行凶者不会放过他们,甚至会连他们一起杀了。 老板问老板娘,是善良的把他们夫妻两个人送进死亡,还是他们现在回到房间,等明天早上起来,生活的一切照旧。 外面的哭喊声令老板娘心下惶惶,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空白,只能跟着丈夫的脚步走了回去,躺在床上睁眼到天明。 外面的喧闹声持续了很久,但后半夜却是寂静的。 等天一亮,老板娘就迫不及待的冲了出去,想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恰好看到了住在旅馆的也老爹等人坐在客厅里,不少人的衣服上还带着没有干涸的血迹,而在旁边火焰熄灭的壁炉里,还扔着几件染满了鲜血的衣物。 也老爹在骂着老杨等人,见老板娘出来,又默契的闭了嘴,只让她赶紧点火烧炉子,抱怨屋子里冷死了。 老板娘颤抖着靠近壁炉,就看到那几件血衣上还有不少血手印,显然来自其他人的反抗。 她眼里蓄满了泪,抬头却看到了丈夫在沉默的向她摇头,让她不要多管闲事。 老板娘,也只能含泪点燃了那几件血衣,看着可以被当做证据的衣服在火焰里逐渐变成灰尘。 也老爹等人很快就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来时他们只带了一堆空口袋,但离开时,他们却满载而归。 还特意向老板娘道谢。 老板娘听懂了也老爹的“感谢”。 他是在威胁她,不要向任何人提起他们,也不要说自己听到了任何声音,她必须什么都不知道。 否则,他们就算走了,也会重新回来,“报答”老板夫妇。 老板娘从未如此接近死亡,她被吓得腿软到站都站不起来。 而很快,小镇的探长登门,询问老板夫妇有关于顾家一家的事情。 探长问他们,知不知道顾家的情况。 老板娘这才得知,原来前几天才住进旅馆,昨日要在离开旅馆之前进山看景色露营的一家人,竟然在外遇害,只剩下一个小儿子侥幸逃脱。 没有人知道,一个九岁的孩子到底是怎么从雪山走到小镇的。 在如此寒冷的温度下,没有车,那孩子全靠着双脚和毅力走到小镇警署报案,哭着说自己全家被一群山里的猎人杀了。 老板娘惊呆了。 她这时才终于知道,昨夜门外的呼救声,到底是怎么来的。在她躺在温暖的床铺上时,外面有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正因为顾希朝太过于有毅力,甚至超出了成年人能够做到的范围,在众人能够理解和想象的范围之外,所以小镇探长对顾希朝的话很是怀疑,觉得九岁的孩童绝对不可能独自穿过雪原。 ‘如果那孩子真的是从雪原走到小镇的,我就把我的头砍下来给他当球踢。’ ——当时探长这样调侃着向老板娘说道。 碍于也老爹等人的威胁,再加上探长本身已经有了判断,因此老板娘顺水推舟,按照探长的想法说,顾家并没有入住旅馆,她并不清楚这件事。 老板娘告诉探长,或许是孩子顽皮离家出走,因为怕挨骂才会编造谎言吧。 探长满意离开。 老板娘却惶惶不可终日,她感觉自己像是一抹游魂一样飘荡在旅馆里,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那个为了自保的谎言,时刻在深深责备着她。 她甚至产生了幻觉,时常会觉得顾希朝就站在自己身后,却在猛地回头之后只看到了空气。她也会觉得大门外有人在求救,在敲门,可当她跑过去,空空荡荡没有人影。 这些幻觉让老板娘近乎崩溃,甚至想过以死亡来解脱,无数次举起枪却又没有扣下扳机的勇气,只能颤抖着放下手,嚎啕大哭。 但没过几年,旅馆就出了事。 ——老板死了。 某个清晨老板娘醒来时,身边的床铺早就已经冷了。她找过去,却发现自己丈夫的尸体就在客厅的壁炉里燃烧。 而他被砍下来的头颅,被端端正正的摆放在了椅子上,死不瞑目的看着她。 老板娘惊恐尖叫,脑海中浮现的却都是当年自己烧掉了那些血衣的模样,还有探长的那一句—— 把我头砍下来,给他当球踢。 从那天起,诡异之事在小镇上接连发生,老板娘更是每天清晨都要重复一遍丈夫的死亡,看着他死不瞑目的头颅摆满了旅馆,几乎崩溃。 但很快,邀请函事件发生。 有人拿着邀请函走进旅馆,声称自己接到了同伴的邀请,要来这里和他们一聚。 老板娘认出来,那些人就是当年的也老爹等人。 但不仅如此。 当她推开门时,坐在轮椅上的青年在冲她微笑。 ‘老板娘,好久不见,这十七年你睡得好吗?’ “我……我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明明是活着,却还不如死了算了。” 老板娘说着,已经泪流满面:“我甚至在每一个夜晚的噩梦中在想,如果当年我打开了门,或者强硬一点,告诉探长我听到的事,会不会结局又有所不同?” “可我早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了!从我做了选择,为了自保而沉默开始。” 旧事重提,对老板娘的刺激很大,她神色疯癫,看起来只要再多一点刺激,就会全线溃败。 池翊音却并没有指责老板娘,只是沉默的为她递去一方手帕。 这是个好问题。 人大多都是自私的,在不涉及生命的事情上,都会为银钱和声名争执,互不相让。 如果让人在自己的命,和别人的命中间选择呢? 或许绝大多数人身处在当年老板娘那个位置上,都不会贸然打开门,让求救的顾家人进来,招惹上也老爹那些亡命徒。 老板娘的叙述,也让池翊音逐渐靠近了当年的真相,从中准确的抓住了最关键的一人。 鲁特,或者是说老杨。 池翊音皱了下眉。 当年邀请函事件真实发生的时候,在场的并不是他而是真正的鲁特,并无烧毁所有人邀请函的事,因此,所有人的邀请函都应该被保留了下来才对。 但老板娘却独独保管了鲁特的邀请函,把它和报案回执单放在一起,还有自己丈夫的死亡…… 老板娘是个有条理的人,即便自己一个人,也把整座旅馆打理得井井有条,房屋里物品的摆放一丝不乱。对于她而言,更喜欢分门别类放东西,把有相关性的物品放在一次。 比如暗格里的那些文件,依旧老旧手枪。 在老板娘看来,鲁特的邀请函和自己丈夫的死亡,还有记录了她说谎的回执单,都与顾希朝有关。 想要查清楚当年在老板娘看不到的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只能从鲁特——也就是他自身下手了。 还有也老爹在进厨房之前那句,老杨追女人总是搞得血淋淋…… 池翊音慢慢皱紧了眉头。 如果鲁特和当年之事密切相关,那鲁特能够“追”的,已知的只有两个选项。 一个是旅馆老板娘。 还有一个,就是当年全家旅行的顾母。 难不成,是老杨看上了顾母的容色,想要追求顾母不成,进而恼羞成怒,杀死了顾家全家? 厨房外传来轻微的响动,轮椅在木地板上不紧不慢的滑过。 老板娘本能的瑟缩发抖,连滚带爬的向角落中爬去。 而池翊音站起身,走向厨房的大门。 吱嘎,吱嘎…… 大门内外的脚步声逐渐重叠,除此之外的整个世界好像都已经变成了虚无,只剩下两人对着这扇大门,知道对面的,是想要杀死自己的。 “叩。” 大门被敲响,声音不急不缓的绅士从容。 随即,却是一声接一声催命一般的敲门声。 “叩叩叩!” “叩叩叩——!” 老板娘被吓得崩溃,敲门声勾起了她的回忆,她捂紧了耳朵缩在墙角,眼睛瞪得老大死死的看着大门,浑身的肌肉都在颤抖。 当年的抉择好像又一次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但是她已经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真实,什么是幻觉。 甚至连她自己的生死,她都已经模糊分不清了。 池翊音看了眼反应激烈的老板娘,随即伸出手握住了门把手。 “咔嗒。” 大门慢慢打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逐渐出现在池翊音视野里的,正是坐在轮椅上的顾希朝。 即便身有不便,高度上也天然的输人一等,但顾希朝仰头看向池翊音时,却没有半分的自卑或弱势,反而是胜券在握的从容。 “看来,池先生和老板娘进行了一场很愉快的谈话。怎么样,有什么收获吗?” 顾希朝侧了侧身,顺着池翊音身边的空隙向厨房内看去,笑道:“老板娘很喜欢和你聊天。她很健谈,不是吗?” 池翊音本能的觉得,顾希朝在说反话。 他的每一句话,都踩在了老板娘最恐惧的事情上面。 尤其是当年老板娘与探长的那一场谈话。 ——正因为老板娘的沉默,所以顾家求救无门,可顾希朝明知如此,却说她健谈。 正因为老板娘的说谎,所以探长忽略了顾希朝的求助,可顾希朝却说老板娘喜欢聊天。 果然,在池翊音身后的厨房里,老板娘发出一声崩溃的绝望嘶吼,撕心裂肺。 池翊音却没有时间去同情老板娘,而是眸光一厉,果断向前一迈出了厨房,随即反手将大门落锁。 他则一把拽住了顾希朝的轮椅,迅速转过一圈,作势像是他在推着顾希朝的轮椅往厨房里走。 几秒钟之后,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奔跑着向厨房这边靠近。 池翊音垂眸,神色阴晴不定:“你想要借老板娘让那些人怀疑我,再用那些人的手,杀了我?” 对于池翊音看穿这一切的事,顾希朝丝毫没有惊讶,从他认清池翊音的本质和与之前所有人都不同的力量之后,就已经知道这回事旗鼓相当的对手。 否则,他也不会摆出这么隆重的宴席了。 他只是微笑着反问道:“有何不可吗?” 池翊音眸光幽暗,压低了声音道:“当年鲁特和其他人杀了你母亲和全部家人,现在你也想杀了其他人?那你和你所憎恨的鲁特,有什么区别?” 顾希朝惊讶的挑了挑眉,却只是含笑反驳道:“池先生,你错了。” 他看了看池翊音身上的衣服,道:“是他们杀的,可不是我杀的,我顶多只是冷眼旁观见死不救而已——就像曾经那些人做过的那样。” “况且。” 顾希朝向池翊音微微颔首,道:“死的并不是池翊音,而是鲁特。” “杀一个凶手,有什么问题吗?没人会在乎的。” 鲁特。 池翊音低头看了眼自己,立刻想到了什么。 但他已经没有时间问更多。 被老板娘那一声喊叫吸引来的众人已经跑到了厨房门口,茫然却警惕,好像只要有任何不对,他们就要大开杀戒。 在见到池翊音推着轮椅站在厨房门口时,不少人吃了一惊:“老杨?你在这干什么?” 也老爹也拨开人群走了过来,在看到池翊音的时候下意识脱口而出:“老杨你又把女人杀了?” 池翊音立刻抓住了这一句。 没错了,也老爹亲口承认,当年在这群人中主要动手的,是老杨,也就是后来被顾希朝仇恨的鲁特。 但眼下的情况并不容乐观。 池翊音意识到,当顾希朝发现自己在向老板娘询问真相之后,就立刻过来,让这件在顾希朝意料之外的事情,转变成了坑死他的陷阱。 而他连躲避的可能都没有。 ——他是先站在一个地方,才被人围住了周围的地方,密密麻麻放置了捕兽夹,让他不管怎么走都会被夹中。 也老爹早就知道厨房里只有池翊音和老板娘两人,顾希朝让他自己变成了武器,令老板娘崩溃失智,又借由老板娘引来了所有人。 池翊音虽然及时反应了过来并处理,但还是没有赶上声音传播的速度。 这种情况下,只要也老爹进了厨房询问老板娘,崩溃下的老板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 对池翊音而言,不可控性太高了。 顾希朝,再一次陷池翊音于怀疑之中。 池翊音的思维迅速转过一圈,不等也老爹再度出言询问,就已经做出一副冷漠脸,指了指自己和顾希朝,道:“没有,我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我和你们一样,都是听到声音,刚好过来的。” 他垂眸看向顾希朝,笑着问道:“对吧,顾先生?” “你来告诉他们吧,门外到底有没有人。” 池翊音可以压低了声线,像是蛊惑人心的海妖。 ——你想要感同身受? 那如果,与你母亲和家人当年所发生的事情相似之事再度上演,你又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救,还是不救? 谎言,还是沉默? 池翊音修长的身躯挡住了身后众人向这里看过来的视线,昏暗中,那双湛蓝的眼眸亮得惊人。 他把顾希朝为他设下的陷阱,反手甩给了顾希朝,逼迫对方做出选择。 如果想要继续坑他,就势必要做出和老板娘当年一样的选择,那会成为顾希朝最痛恨厌恶的人。 而如果顾希朝遵循他自己的原则,这个陷阱就要被他亲手解开,宣告失败。 池翊音无声的问:顾希朝,你指责老板娘,憎恨小镇和行凶者,那轮到你,你又会怎么选? 顾希朝眼睫颤了颤,看向池翊音的眼神失去了所有温度,冷酷得仿佛一尊石像。 “顾先生?” 也老爹等人的声音和脚步声传来。 留给顾希朝思考的时间越来越少,池翊音却不慌不忙,悠闲的等着顾希朝做出决定。 终于—— “嗯,老杨说的没错。” 顾希朝明明是在笑,却每一字一句都仿佛咬牙切齿:“他刚刚,和我在一起。” “老爹,大头,你们要是担心老板娘的话就去看看吧,一个脾气差的疯婆娘,刚才才骂过我,我还是算了吧。” 池翊音立刻接上这话,不给顾希朝任何翻盘的机会,趁势把这件事钉死在板上,向也老爹道:“我去研究研究进山的路线,走了。” 本来要走进厨房的也老爹,顿时僵在了原地。 顾希朝想要借崩溃老板娘之口抖出池翊音所有事,让也老爹不再信任他,甚至借刀杀人。 池翊音却不准备灭火。 他只是干脆来了一招釜底抽薪。 如今厨房里的老板娘处于不可控状态,池翊音也没有让她不要乱说话的办法。那就索性,让所有人都失去听老板娘说话的机会。 ——给他们一个更大的诱惑。 一个崩溃的老板娘,和满山的黄金,哪个诱惑更大? 池翊音向顾希朝眨了眨眼眸,轻笑着放开了他的轮椅。 在所有人走向厨房的时候,他却转身逆行,足音清晰坚定,在嘈杂中也清晰可闻,丝毫不在意顾希朝盯死他背影的阴冷视线。 而顾希朝看着池翊音的计谋开始生效,慢慢攥紧了轮椅,指骨青白。 第53章 池翊音是在转角碰到的摇滚男。 他环胸靠在墙壁上, 既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跑去厨房,也不是漠不关心的缩在房间,而是冷漠的站在那里, 好像专程是为了等着池翊音。 池翊音顿下了脚步,静静的看着这和自己印象中截然不同的摇滚男, 没有先开口。 两人对视了片刻, 池翊音礼貌的朝他微微一笑,便转身准备离开。 直到此时, 摇滚男才终于开口:“等等。” 他的声音嘶哑低沉, 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活力, 反而有种将近暮年的死气沉沉。 池翊音转身,眸光凉薄的看向他,传达出的意思很明显。 ——如果不想说, 就可以永远不要说,而不是在这里犹犹豫豫。 摇滚男被池翊音的眼神看得皱了下眉,但还是开口道:“和我合作。” 池翊音笑了, 满是嘲讽:“嗯,你在这里等我, 就是为了高高在上的施舍我一次合作的机会?” 说罢, 他便不感兴趣的摆了摆手,重新转身离开。 “这里很危险, 如果你不和我合作,很难活着离开这里。” 摇滚男见池翊音不感兴趣,只好又道:“我从前来过这里,只要你帮我, 我能带你离开。” “或许,你可以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池翊音头也没回, 便慢悠悠的走向楼梯:“这并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但是在最开始见面的时候,你可是说得很明确——你是第一次进这个副本。” “你说谎在先,又有我不知道的秘密,我连你是怎么触发剧情的都不清楚。你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值得信任的缘由,更何况你现在莫名其妙的寻求合作。” 他轻笑着道:“你还是想想怎么说服我,告诉我我能得到什么,然后再来找我吧。” 池翊音的话,成功让本来想追过去的摇滚男停下了脚步,皱眉愣在原地。 直到池翊音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良久,从厨房的方向传来了喧闹粗犷的议论声,也老爹他们已经在池翊音的影响下,成功对老板娘失去了好奇心,正骂骂咧咧的往回走,埋怨老板娘没有眼色,耽误了他们讨论重要计划。 摇滚男漠然回望了那些人一眼,就在那些人走过来之前,转身离开了客厅,消失不见。 …… 在池翊音消失后,京茶数次询问自己的系统,但得到的答复,要么就是无言的沉默,要么就是官套却没有实际内容的重复,这才京茶恨得牙痒痒,却暂时对系统无计可施。 他从未有任何一刻像此时一样,怀念起了红鸟的存在。 “该死的!怎么会有这么多信息。” 京茶在雪山旅馆中四处查看,却越看越觉得头痛。 和没有情报相比,无用冗余的信息增多,也同样是艰难之事。 按照京茶以往的习惯,他恨不得直接将这个副本打个对穿,挖地三尺把池翊音找出来。 但随着对小木楼的搜查,京茶却慢慢意识到了这边副本中潜藏着的危险。 厨房后面的柴房,如果仔细查看,就会发觉在柴火堆的中间摆放着的,并不是什么木棍,而是一根根被劈砍成柴火模样的枯骨,就和老板娘那被掏出了所有血肉的骨头极为相似。 京茶踹开整座柴火堆后,暗自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杀过很多人,有玩家也有NPC,只要对他有恶意的,都被他划进了敌人的范畴,一个不留的杀掉。 但即便如此,他也从未一次性见过如此多数量的死亡。 被柴火掩盖的那些枯骨,和老板娘的尸骸还有些不同,它们并不是整具枯骨放在这里当做柴火,而是只留下了和柴火模样最为相近的大腿骨。 其他的部位,消失不见。 京茶大致数了一下,这散落满地的腿骨,大致有几百根之多,也就意味着,这里摆放的,是数百人的死亡。 怪不得,怪不得雪山旅馆虽然与小镇相对隔绝,却从来不担心烧柴的问题。 原来他们这些玩家,就是送上门的柴火。 京茶手下用力,旁边的门框生生被他捏碎成木屑。 陈叁匆匆忙忙跑过来,也被柴房里的模样骇到:“这,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京茶冷哼,缓缓转身阴森看向陈叁:“你们这些做了准备进雪山的,才是应该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的吧?” “我在来之前,是查看过很多资料,但……” 就算再冷酷无情的人,在看到同类这么大批量的死亡时,都会有不忍心的感受产生。 陈叁别过眼不想再看:“我查到的资料来看,这个副本里从来没有发生过大规模死亡,就算有人死,那也是因为接错了任务完不成。” 陈叁的话刚一落下,就听厨房大门被猛地砸响。 他们回头看去,就见一个玩家惊恐的向他们冲来,状若疯癫。 “谁知道‘神爱世人’这个任务,谁知道该怎么完成?救救我,救救我!” 楚越离本来还心有怜悯,伸手想要拉那玩家一把,却被对方发疯般推开撞在墙上,随即掐住他的脖子疯狂的大吼大叫。 “你的任务是什么?把你的任务换给我,我们来交换!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楚越离本就需要拄着拐杖,一时反应不及时,无法从那玩家手里挣脱出来,只能痛苦的抬手试图推拒。 陈叁冷眼旁观,京茶却勃然大怒。 “滚!” 他暴喝一声,力量在空气中形成旋涡,猛烈扑向那玩家的瞬间,就将对方卷进了龙卷风中,重重摔了出去。 京茶满眼狠戾:“什么垃圾,也敢跑到这里造次!” 对他而言,楚越离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但也因为对方和池翊音有关联而特殊了起来。即便可杀,也不应该是随随便便这种垃圾可以欺侮的。 那玩家摔进黑暗的角落里,满眼冒金星。 但还不等他爬起来,就忽然觉得黑暗里有什么咬住了自己的手臂,然后的大腿,身躯,甚至是脑子……像是万千虫蚁爬到他身上,又疼又痒撕扯着自己的血肉。 玩家惊恐的看去,就猛地对上了黑暗中的一双双血红色眼睛。 “啊啊啊啊啊啊!!!” 楚越离靠在墙上连连咳嗽,好半晌才缓过神来。 他心情复杂的看了看在黑暗中来回翻滚,好像承受着莫大痛苦的玩家,然后才叹了一口气,转身向京茶道谢。 “你到底是怎么在游戏场里活下来的?” 京茶不耐烦的看了他两眼,颇有些被蠢货气到了之后的暴躁:“见谁都敢帮——你以为你是池翊音那个家伙?他帮别人,但谁敢反咬他,他有实力反手打死对方,你有吗?” 楚越离被训得默不作声,垂下头一副伤了心的模样。 京茶:“…………” 他忽然觉得自己被噎到了。 池翊音救了楚越离这件事,是京茶亲眼目睹过的,也因此,他很清楚楚越离现在为什么会愿意帮其他人,也是被池翊音所影响而已。 想了想,京茶冷哼了一声,高高拿起却轻放下。 “也不知道池翊音那家伙到底有什么魅力,搞得你和童姚那家伙都学他,啧。” 他嘟囔着走远了,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才是被池翊音影响最深的那一个。 ——甚至不惜跨副本找池翊音决一死战。 直播前某人却看得分明,不由得沉默了:“……” 出现了!要被挖墙脚的强烈危机感。 不过,让红鸟更为关注的,却是那玩家仓皇之下喊出的四个字。 “神爱世人”。 这个名字…… 红鸟沉吟半晌,终于从繁多的记忆中挖出了有关这个名字的资料。 游戏场里一直有有关于“静默”的传说,指的就是在直播中突然失去信号,无法查看的现象。 普通的玩家们或许认为这是系统的Bug,但高级别玩家们都很清楚,系统与现实科技截然不同,绝不会存在无缘无故的Bug。 “静默”现象,更像是被某种信号扰乱,或是有什么存在出现所导致的。 而每一次伴随“静默”现象出现的,都是玩家们的大批量死亡,甚至连副本本身都无法幸免于难。 于是在十二年间,逐渐开始有玩家记录“静默”现象,怀疑它与游戏场的真相有关,想要以此来探查到更深层次的东西。 虽然游戏场里没有公开的联盟或战队等存在,系统也并不喜欢看到人们成群结队,团结一致。 但是高级别玩家中间,是有搭档和熟人存在的。 就像红鸟和京茶,他们一个负责武力输出,一个负责后勤保障情报支援,分工合作走到现在。 记录“静默”也是如此。 有专门的高级别玩家记录“静默”出现的次数和时机,并且将它提供给很多熟人,以此来提醒众人,试图让更多人加入到对“静默”的观察和记录中,想要以这种方式避开危险的S级副本,另辟蹊径离开游戏场。 红鸟也是因此发觉,“静默”的出现,大多都会伴随着一个任务名称的出现。 ——神爱世人。 游戏场虽然危机四伏,但是却也存在提示和暗喻,只要玩家足够细心老道,他会发现,任务名称就是对任务的高度凝练,是完成任务的最大提示。 但是,“神爱世人”这个任务出现过寥寥数次,接受这个任务的有高级别也有普通玩家,却无一人完成任务。 甚至有过一名A级玩家为了探知“静默”的真相,在从红鸟这里得知了两者之间的关联之后,自告奋勇进入高危副本,使用了无数珍惜道具,只为了触发这个任务。 却在接受任务后的当天,惨死于副本之中。 当时密切关注这一幕的所有高级别玩家都沉默了。 这就像是“神”对世人的警告,不要试图建造巴别塔,在大地上妄想天空,以致于触怒神明。 而那位A级玩家的死亡,就是神给所有高级别玩家留下的标志,让他们从那以后,只要想到“静默”,最先想到的已经不再是游戏场的真相,而是痛苦的死亡。 那一次之后,试图探索“静默”的人少了很多,曾经的联盟也土崩瓦解。 真如巴别塔一般,让合力奔向天空的人们四分五裂,不再有相同一致的信念和目的,不再会为此而拼命。 甚至很多本想要离开游戏场的高级别玩家,在那之后放弃了离开的念头,开始终日停留在暂居区,醉生梦死不问世事。 而后来很多普通玩家所看到并仰慕的暂居区繁华,也多是这一批高级别玩家建造起来的。 他们把暂居区打造成了与现实无异的繁华大都市,靠着赚取普通玩家的积分而继续富有,却不再进入副本,也绝口不提离开。 本志同道合的一群人,彻底宣告破裂。 红鸟对此记忆深刻。 但是,他已经太久没有听到过“神爱世人”这个任务了,甚至已经开始渐渐遗忘,让过往的记忆被堆积成山的情报信息所淹没。 直到今天,他再一次的看到了活生生的例子。 “静默……” 红鸟呆愣的看着屏幕,无意识的喃喃。 而发现了这一件事的,不仅是红鸟,还有其他关注直播的高级别玩家。 [我之前确实看到了“静默”现象出现,就在那个池翊音的直播间。但我没想到,原来“神爱世人”这个任务真的与“静默”是挂钩的。] [草,真的出现了啊!我还以为我师傅告诉我的都是都市传闻那种东西呢。] [唉,以前那群人,是真的满怀壮志,以为他们可以打出游戏场,回到现实,结果……从那之后,“静默”就真的成了静默,很少有人敢提起它,就算谈及也都忌讳莫深。] [前面的人有病吧?玩什么神秘呢?说什么呢,我怎么都听不懂?] [嘁,说话说一半,拉屎堵肠子。] [看来当年的知情者是真的不剩几个了哈哈哈,知道“静默”的越来越少了。唉,这些年,真不知道到底死了多少批的玩家,连信息都已经断代了吗?] [不过,池翊音这个玩家到底什么情况,有谁知道的?我在论坛上看到个消息,说是之前那个E级副本【亲爱的家】不仅是他打通关的,并且疑似也出现了“静默”现象。] [你的意思是,有可能池翊音就是导致“静默”出现的人?]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能不能来个人给我解释一下?] [行了,听不懂说明你级别太低,情报搜集根本不到位,还让人给你解释……你看我像你妈不像?] 直播间内,有关于“静默”的话题很快就销声匿迹,反而在论坛上的私密板块,一个帖子悄然出现,大量的信息快速刷过。 红鸟点开帖子,却发现很多高级别玩家都在猜测池翊音的真实身份,交换着彼此之间的情报。 甚至有人说,池翊音确实是“教皇”无疑,可,就算是晨星榜玩家,也不过是玩家而已,真的能够做到“静默”这种程度吗? 知道池翊音大部分情报的红鸟,顿时在屏幕前露出了通晓一切的笑容,抬手摩挲着下巴,看着另一块屏幕中的京茶,笑得畅快。 如果告诉这些人,池翊音只是个新手的话,他们会不会惊掉了下巴? 红鸟可以很确定的说,池翊音绝不是“静默”现象的原因。 “静默”在十二年间一直都存在,那个时候,池翊音可根本不在游戏场里,说不定还是个孩子。 但他同样不能否认的是,现在看来,沉寂已久的“静默”重新出现,确实与池翊音有关。 可,在池翊音的直播里,有出现过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红鸟沉吟半晌,最后还是在听到京茶在镜头下的怒吼声时,被逗得哈哈大笑了起来。 “算了,反正不是我在副本里。” 红鸟耸耸肩,无辜道:“池翊音和“静默”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让小祖宗去头疼吧,反正副本和我这里隔绝,我就是有心也无力啊~” 京茶却并不知道出现了“静默”现象。 他一向瞧不起那些观众,觉得大部分普通玩家都蠢到不忍直视,明明一眼就能看透的东西,那些人还在弹幕里傻乎乎的到处问,烦得他直接砸了屏幕把那人拽进来杀了的心都有了。 也因此,即便京茶的关注人数众多,但他早早就关闭了直播的提醒功能,并且在直播中很少以真面目示人,而是把珍稀道具到一次性面具用,一次换一张脸。 京茶并不在乎观众们到底在说什么,况且,就算他看了也没有用。 ——系统的存在,会过滤掉一切它认为不适宜的东西。 并且还会附上一句“根据游戏场规则”。 至于是哪一条规则? 系统表示,那就请您先阅读完长达一亿字的游戏场规则细则,自行了解吧。 京茶还在雪山旅馆里寻找有关于触发剧情的线索,他试图重现池翊音走过的路线。他认为,既然池翊音是在看过这些东西后触发了剧情,那只要他也找到同样的东西,就能和池翊音传送到同一个地方。 但京茶要失望了。 他在小木楼里耗费了大量的时间精力,不仅没有发现池翊音触发的最关键信息,还让自己的大脑嗡嗡的疼,觉得自己的大脑快要被海量的信息撑到过载了。 “池翊音!对情报那么灵敏干什么,让我想追都追不上。” 京茶恨得咬牙切齿,却也在搜遍了小木楼之后无法,只能开了大门走到外面的雪原上,想要看看小木楼附近的冰雪下面有没有藏着线索。 王乐乐看着这艺高人胆大的举动,堪称是心惊肉跳。 本来还想蹭一蹭京茶这辆快车的他,立刻被吓得脸色煞白,赶紧夹着尾巴跑了,不准备陪京茶赌命。 ——之前两个死在雪原的人,他可还没忘呢! “这群疯子!” 王乐乐暗自骂道,心下鄙夷,觉得B级以上的玩家都特么不是正常人,脑回路让人理解不了:“活着不好吗?非得自己去找死。” 他摇着头走回去的时候,恰好碰到迎面走来的楚越离。 王乐乐刚扬起一个笑脸,楚越离就彬彬有礼的向旁边让了一步,从他身边擦身而过。 走向了大开的小木楼门外的京茶。 王乐乐错愕,随即吐了一口唾沫,满眼轻蔑:“这就开始抱大腿了?也得看看自己抱的到底是大腿还是死神。” 楚越离的身躯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 “你在找什么,以前的尸体吗?” 楚越离向京茶道:“池先生并不是从雪原走的。” 京茶没料到楚越离竟然会跟着自己出来,他挑了挑眉,连往雪地里扔兔子的动作都慢了几拍。 “我知道,我又不瞎。” 京茶嗤了一声,看在楚越离有胆量跟出来的份上,也对他多少改观了一些,便难得解释道:“我只是在想,或许池翊音有自己的方法触发剧情,他知道我所不知道的,所以,我很难再复制他的路线。” “不过,我可以用其他方法——如果我能找出这个副本中的危险所在,或许,也一样可以触发。” 楚越离听了之后并没有惊讶,反而点了点头,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京茶挑了挑眉,惊奇道:“你不觉得我有病吗?” 楚越离:“……如果论有病的话,我觉得你现在这么问,倒是挺有病的。不过。” 他耸了耸肩,平淡的道:“寻常人倒是没病,也没见他们能做出多成功的事。就比如那个只会在背后说嘴议论的C级,他倒是不疯,但游戏场这种地方……” 楚越离垂眸轻笑,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笑容,却让京茶恍然觉得危险不可靠近。 “游戏场是造神场,如果只当个普通人,怎么可能活下来?” 他轻声道:“这是疯子才能存活下来的地方。比如池先生,比如你。” 被京茶捧在手里黑兔子抖了抖耳朵,像是受惊了一般,“噗通!”一声跳进了厚厚的积雪中,消失不见。 京茶眼神复杂,一时间觉得对楚越离有了新的认知。 这个好心的瘸子,似乎,不像是其他人想的那么无能? 也对,他毕竟是池翊音救下来的人。 京茶打量了楚越离两眼,转过身去,继续用兔子探查周围的雪层。 雪原终年积雪不化,即便是夏天,也会留下薄薄的一层雪。 而现在正是冬季,小木楼外的积雪最深处甚至比人还高,最低也有一米高,没人说得清雪层下面到底有什么,之前也从无玩家好奇探索过。 也正是因为这样,才勾起了京茶的疑惑。 既然这次副本里出现的,全部都是之前从未出现的危险和剧情,那有没有可能,答案就隐没在被人遗忘之地? 京茶将楚越离晾在一边,自己一心一意的感知着兔子传回来的感受,却猛地被楚越离抓住了手。 他立刻下意识的回身肘击,惊愕的看向楚越离:“你疯了?找死呢?” 楚越离却坚定的指向一个方位。 那里离小木楼少说有一公里左右,是雪原上一个突起的雪包。 “我能看得到,那个地方……不太对。” 楚越离扫了眼京茶,平淡的问他:“你要是信我的话,敢不敢走过去看看情况?” 京茶警惕的看着楚越离,问他:“那你又是为什么帮我?” 楚越离微笑:“是你先帮了我,不是吗?” “……你是小时候缺爱吗?谁帮你一把,你就愿意帮谁?” 京茶想到了之前池翊音帮了楚越离之后,楚越离就一口一个“池先生”的情形,顿时有些无语,一言难尽。 但楚越离却像是感觉不到京茶的情绪一样,静静的等着他做出决定。 京茶嗤笑一声,不屑的抬手随手一拎,就把楚越离拽向了自己。 天旋地转之间,楚越离满眼都只剩下了黑兔子图案和皑皑白雪。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忽然觉得身下多出了坚实又毛茸茸的触感。 他连忙看去,才惊愕的发现,自己竟然骑在了一只巨大的黑兔子身上? 京茶倒是淡定,一拉兔子耳朵,巨兔就在雪地里狂奔,跑向了楚越离所指的那个雪包。 “你放心,就算我不信任你,我也敢。” 京茶呵笑了一声,高傲得漫不经心:“哪怕只有一丝可能,都有可能是通天的天堑,有勇气走过去的人,才能在摆脱了死亡之后获得奖励,看到新的世界。而懦弱者……没有这个资格。” 楚越离先是一愣,随即微微笑了起来。 是啊,晨星榜的觉醒者,怎么可能没有这种觉悟。 有了巨兔当做坐骑,两人省去了在厚厚积雪中跋涉的时间,很快就奔跑到了雪包旁边。 京茶翻身落地,却在猝不及防之下“噗通!”踩了个空,陷进了厚厚雪层中。 楚越离眼眸紧缩,下意识伸手去捞京茶,却只拽住了他的卫衣袖子,然后反被京茶的重量坠得一起掉进了冰雪里。 冷白的昏暗中,楚越离看清了京茶脸上的错愕。 在游戏场最初的艰难过去之后,除了池翊音,京茶还从未感受过如此无力的时刻! 他怎么可能会出现掉进雪里的这种事? 雪原上的雪融化后又会冰冻,看着松软的雪层下往往藏着足以杀人的冰刃,稍不留神就会死在积雪下的层层冰窟中。 京茶顾不得愤怒,只能撑着楚越离,在源源不断冒出来的黑兔子保护下,无法制止的一起滑向地底深处。 巨大的黑兔子将两人包裹其中,用厚实的皮毛挡去了大部分的冰刃伤害,血腥气在两人鼻尖萦绕,滑过的地方留下长长一条的血迹。 一只兔子死后,就再换一只……无休止的接力赛,甚至让京茶恍惚以为自己要一路掉进地心深处。 终于在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两人才堪堪停了下来。 京茶只觉得两眼冒金星,像是刚在滚筒洗衣机里转过的兔子,连路都不会走了分不清东南西北。 楚越离却是在抬头的一瞬间,就意识到了这里的不对劲,他也终于知道了之前在地面上看到的那个小雪包,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这分明就是掉进了雪原下的峡谷缝隙中,而之前的雪包,应该是从下向上吹的风使得一部分积雪融化又冰冻,然后形成的突起。 这真是……中了头等奖。 楚越离摇头苦笑,撑着地面就想要起身,却摸到了一手的血。 他只以为是死去兔子的鲜血,叹息了一声便低头看去,然后在下一秒,表情慢慢凝固。 “楚越离!你是不是故意想要帮池翊音除掉我才带我走这种地方?偷袭可耻,下三滥的手段,可耻!” 京茶被气得炸毛,就听楚越离严肃低喝:“闭嘴!” “…………” 京茶:“???” 他怀疑楚越离是不是被撞到了脑子,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但还不等京茶生气,就见楚越离示意他走过去查看。 他们掉进的冰窟空间狭小,只有一线从上面透进来的光,打在楚越离旁边。 京茶弯着腰过去时,一眼便看到了楚越离手掌下的东西。 在冰层中……冰冻着一张狰狞嘶吼的人脸。 京茶一惊,随即在楚越离伸手擦开了附近一整片的雪层后,才恍然发现,并不只是这一张人脸,也并不只是人脸。 而是一具具的尸体,全都被冻在了雪层下面。 这里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冰柜,而他们所身处的,就是这样停尸房一样的地方。 楚越离并没有对这些尸体表现出畏惧,反而趴低了身躯凑近冰层查看,隔着一层冰与下面一双双昏暗无神的眼睛对视,然后道:“这些尸体看起来已经冻了很久了,并且……” 他看向京茶,抿了抿唇,才继续道:“我看到过小镇上人们的长相,他们大多有相似之处,有同样的人种特征,但是这些。” 他指了指冰层下面:“尸体和小镇居民们不一样。” 除了小镇居民之外,剩下的可能,就只有游客和玩家们。 而从很多年前的邀请函事件之后,会前来旅游的人已经几近于无,他们现在看到的尸体数量,也绝不是游客能带来的。 也就是说,这些年一直对外宣称没有危险,甚至被冠以“送分菩萨”之名的【雪山惊魂】,才是真正的死亡收割机,在暗地里不知道夺走了多少人的生命。 光是这一个冰窟里,就有上百具尸体,而如果是整个雪原下面呢? 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死在这里,却不被人所知。 楚越离甚至看到旁边的冰墙里,还有一只手伸向他,皮肤早已经冻得青紫发灰。 四周的冰层里,一双双空洞没有生气的眼睛看向两人,尸体的表情定格在了惊恐和无助。 京茶的表情也渐渐严肃起来。 两人对视的瞬间,都看清了对方眼睛中的情绪,心下了然。 “送分菩萨,哈!” 京茶嘲讽嗤笑:“一直被暂居区那些人疯狂追捧的副本,真相竟然是这样,菩萨?修罗恶鬼还差不多。” 直播前的观众们也都惊呆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这个副本中出现如此大量的尸体,猝不及防之下,很多人根本回不过神,自然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直播装置在悄无声息的自行运转。 系统自动根据规则启动,代码运行,有关于京茶和楚越离的直播瞬间从直播大厅中湮灭,而直播前的观众们也有的陷入了沉睡,有的被换到了其他直播间。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一切就已经无声无息的变了模样。 也有观众感到疑惑,但在四处看了看之后,又莫名其妙的觉得自己可能是睡懵了:“奇怪……刚刚我在想着什么吗?” 然而记忆稍纵即逝。 只有一直关注着直播的红鸟,在看到屏幕变黑的瞬间,立刻扑向屏幕,错愕的想要做什么,却只抓了个空。 “怎么,怎么回事!” 红鸟的声音变了调,随即立刻察觉到自己开始遗忘起了什么。 他咬紧牙关,靠着自己的意志力去抵制突如其来的睡意,拼命的要将刚刚的记忆留在自己脑海中。 手边没有笔,就用刀划破了手,在墙上和纸上衣服上……所有能触摸得到的物品上书写,想要给自己留下提示的线索。 相似的事情在暂居区很多高等公寓中上演。 普通玩家根本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只有意志更为坚定的高等级玩家在错愕之后,意识到恐怕是游戏场在按照“规则”有所行动,于是想尽办法的拼命与之对抗。 但京茶两人却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们的直播已经被系统强制下线关闭。 他们的注意力还都集中在冰窟的上百具尸体上,不管是前后左右的查看,目之所及之处,都是一张张被冰雪定格的惊恐的面容。 站在尸体上,头顶上也是尸体…… “真是新奇的体验了。”楚越离苦笑着摇头。 可也就是这一瞬间,“咔——嚓!”的声响从他们上方传来,随即有雪块滚落了下来。 当他们抬头望去时,就听见耳边接连不断的咔嚓声响起,在轻微的颤动声中,冰雪不断下落,将这本就狭小的冰窟不断填满。 京茶顾不上错愕,怪物兔子立刻出现,高大的骨架撑住了洞窟入口,也将那些冰雪撑在外面。 但这只是暂时之计,如果一直待在这里,只会被冰雪掩盖。 “楚越离,你有什么办法?” 京茶迅速环顾四周,想要找到一个薄弱点突破出去。 但楚越离的注意力重心却放在了这些尸体上。 他快速的思考这些尸体可能代表的情报,他坚信自己看到的东西,一定是世界的真相,是不同角度带来的清醒。 他既然被指引到这里来,必然有世界自己的理由。 比如…… 楚越离抿了抿唇,神情严肃了下来:“这个副本,是个杀人副本,从一开始邀请人来雪山旅馆,就是为了早就计划好的屠杀,杀人者并不以此取乐,他是在……报复。” “他之所以会选择雪山旅馆,是因为他曾经的痛苦和执念,都是在雪山旅馆或者雪山发生的,所以他才会在这里杀人,然后把尸体埋进雪原——无人所知的死亡,就与他本身不被人察觉的痛苦相似。” “而这个发邀请函的人,就在我们中间,我一定见过他的脸。他想要近距离看着仇人的死亡,以此来安慰自己的痛苦和仇恨。” “这个人是……” 楚越离在脑海中迅速过着所有玩家和NPC的脸,将从进入副本之后的一幕幕重新筛选。 然后,定格在了顾希朝身上。 顾希朝坐着轮椅,虽然是NPC,但是却很少出现在游戏场的资料中,大部分玩家都对他没有印象。 可一个不良于行的人,为什么会千里迢迢跑来雪山旅馆?最重要的是,他既然是旅馆常客,就意味着每一次的副本和死亡,他都会在现场,亲眼目睹死亡。 所以,发放邀请函,甚至杀死被邀请者的人—— “是顾希朝。” 楚越离的话语斩钉截铁。 京茶错愕的向他看来。 但就在楚越离话音落下的一瞬间,系统上线。 【恭喜幸存者楚越离!您“稚童灼心”的探索度当前为70/100,已经成功触发剧情,倒计时之后将开启,请您再接再厉!】 【恭喜幸存者京茶!您“稚童灼心”的探索度当前为30/100,组队综合探索度为60/100,已经成功触发剧情,倒计时之后将开启,请您再接再厉!】 系统提示之后,两人的视野顿时沉入黑暗之中,感觉到自己开始从冰窖中抽离。 京茶也恍然大悟,明白了楚越离做了什么。 既然池翊音是在触发剧情之后消失的,那么只要他们触发了剧情,也一样会从冰窖中消失,刚好可以救他们自己一命。 楚越离啊楚越离!谁能想到,这个一直不起眼的瘸子,竟然……哈哈哈! 京茶咧开一个笑容,随即彻底失去了意识。 而在他们消失之后,失去了怪物兔子的支撑,整个冰窟彻底被滚落下来的冰雪所填满。 “轰隆!”一声巨响,狭小的冰窟彻底消失,那些短暂出现在人前的尸体,又重新被冰雪覆盖。 直播大厅里,观众们依旧是一片看热闹的笑声,用廉价的娱乐打发自己的时间。 没有人注意到,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雪山静默巍峨,皑皑白雪覆盖一切。 直播间内,依旧有人在说:[这个副本特别好过,送分菩萨么,过不了的都是蠢蛋。] 迷醉的人在嘲讽,自以为清醒。 清醒的人在痛苦中嘶吼挣扎,与自己的记忆为敌。 红鸟的手臂,已经被他自己划到深可见骨,鲜血淋漓。 而他眼珠赤红,咬破了嘴唇也拼命留下一字一句。 顾,希,朝! …… 池翊音在拒绝了摇滚男的合作邀请之后,便立刻循声走向了白老三的房间外,侧耳倾听。 在老板娘绝望嘶吼的时候,白老三和其他几人无动于衷,依旧留在楼上的房间里,房门闭锁。 即便是刚刚厨房门外的嘈杂混乱中,池翊音也没有放松过对周围的观察,他迅速的数过人头,发现除了白老三没有出现之外,还有另外几人,都是之前在客厅中时,比起也老爹明显更偏向于白老三的。 他那时便已经心中了然,知道这个团伙中,恐怕在也老爹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已经被白老三分离出去了一部分,成为了白老三自己的势力。 而趁着也老爹他们不在,这是最好的私下商议事情的机会,白老三等人必然不会放过。 所以池翊音在离开了厨房之后,立刻将自己的声音放到最低,轻手轻脚的在白老三门外,听他们到底在计划着什么。 门内有细细碎碎的声音传来。 “不行!谁知道他那药材到底是不是真的,万一是也老爹早就发现了我们的事,想要用这一招弄死我们呢?那邀请函,可还谁都没承认呢。” “没错,刚刚也老爹和老杨在客厅里的冲突,也有可能是故意做戏给我们看,麻痹我们的警惕性,然后再在山里把我们一网打尽。” “拼武力,我们一定是拼不过也老爹那些人,找药材,我们倒是在行。但现在谁能说得清到底怎么回事?发邀请函这事,还像是也老爹那个笑面虎做得出来的。” “白老三,你拿个主意!” 白老三在笑:“或许,这也是个能弄死白爷的好机会。” 白爷? 黎司君? 池翊音很快反应过来,白老三和白爷都在同一个领域,却被白爷压着一直出不了头,如果白爷死了,白老三就能顺理成章的吞掉白爷那部分业务。 而死在雪山里,谁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白老三也不会被骂背信弃义。 正当池翊音想着,一片衣角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的视野边缘。 他抬头看去,就看到黎司君站在他旁边,正对着他笑。 黎司君走过来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甚至连池翊音都没有发觉。 他被池翊音这副卧底一样偷听的姿势逗笑了。 池翊音却阴沉下脸色,唯恐黎司君这家伙会不会故意发出声音来害自己,于是立刻指了指房门,做口型道:里面在商量着怎么杀你呢。 即便涉及到自己的生死,黎司君也丝毫提不起尽头,只懒怠的看了房门一眼,便转回视线看向池翊音。 他单手插兜,即便身上穿着老气破旧的衣衫,也被修长挺拔的身形撑起不一样的韵味来,好像不管怎么的危险都无法让他动容。 黎司君只是弯下腰,笑着凑近池翊音:那你呢,你不想进去,和他们一起商量怎么杀了我吗? 池翊音:………… 他见过很多有别于正常人的人,但其中最疯狂怪异的,当属黎司君。 用自己的生死谈笑,甚至建议自己的敌人如何杀了自己…… 池翊音却只是勾了勾唇角,神情蔑然冷漠:我讨厌愚蠢的人,和他们相比,你都变得可爱了起来。 黎司君:……? 他没想到池翊音会突然说这种话,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迟缓的眨了下眼眸。他望着近在咫尺的湛蓝眼眸时,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 他亲手逼池翊音一步步走进危险,池翊音,却夸他可爱? 黎司君不由得抬手掩唇,沉思起来。 池翊音却对此并无所觉,依旧把重点放在房门内的谈话上。 ——虽然他的本意,是在说最起码黎司君有脑子。 和一个聪明人做敌人,总好过和愚蠢的人做朋友。 池翊音最厌恶的,就是愚蠢和肮脏的人。 而恰好,门内的几人全占了。 通过他们的对话,池翊音知道了他们的计划。 也老爹被山中的药材诱惑,不管邀请函到底是什么情况,都准备带人进山走一趟。 反正已经到了这里,如果没有,不过是多耗费两天,但如果有……那就是从今往后吃喝不愁的黄金啊!不管如何,都不会有损失。 但白老三却很清醒,他们不相信十七年来绝迹于黑市的药材会突然出现,并不准备赌上自己的命去冒险。 何况他们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事业和地位,豪赌一场,得不偿失。 所以,他们准备借口让也老爹等人先行进山,而他们则落在后面,等也老爹等人开始攀登雪山不好下来时,再重新撤回来。 他们的目的,是顾希朝拿来的那一箱钱。 “一个瘸子,能顶多大事?” 房间里的人不屑的道:“也老爹那套做法已经过时了,什么名声不名声的,这么多钱,不拿才是傻子。等也老爹他们一走,那瘸子一个人,还能守得住那么多钱?还不是我们的。” 白老三也低笑出声:“他就算死了也不能怪我们,只能怪他一个废物,竟然敢拿着那么多钱,这不就是在让我们做点什么吗?” “你们已经确认好箱子的位置了吗?” “放心吧。” “也老爹那边呢?” “这就去,速战速决,让他们立刻就去雪山。到时候我们把老板娘杀了,食物全带走,柴火扔进雪里潮湿不燃,再把车开走。就算是神来了,也得死在这。” “呵,没错,等那个老不死的死在这,我们回去就当什么都不知道。而他们留下的,就是我们的了。” 房间内,几人已经畅想起了未来,哈哈大笑。 而房门外,池翊音的心却是冷的。 从白老三提起钱的时候,他就忽然意识到,顾希朝这分明是从一开始,就在算计这些人! 顾希朝将这些人的秉性摸得透彻,甚至可能连这个团伙中的裂缝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然后故意带着装满了钱的箱子前来,让唾手可得的金钱,变成了加速裂缝扩大的导火索。 那箱钱,也根本不是白老三等人自己发现的,而是顾希朝故意展示给他们看的,为的就是这一刻。 在想通了顾希朝布下之局的前因后果之后,池翊音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棋局对面,坐在轮椅上的顾希朝手执骑士,浅笑落棋。 是啊……顾希朝深恨着这个团伙的所有人,不仅仅是鲁特一人,甚至连袖手旁观的老板夫妇、忽略事实的小镇探长,以及小镇上许许多多的人,全都没有放过。 又怎么会让鲁特之外的其他人好过? 顾希朝自己坐在轮椅上,和这些亡命徒相比,确实有着先天的劣势,恐怕连其中任意一个都打不过。 但他并不需要和那些人比蛮力。 他只需要……用金钱作为诱饵,离间两拨人,让本来微小的缝隙越来越大。 这些人的贪念破土而出,最终成长到不可忽视的地步,然后,自相残杀。 不需要脏了顾希朝自己的手,他只需要隔岸观火,便可笑得从容。 池翊音心脏沉沉坠去,无声的叹息。 房间里开始有脚步声,厨房里也有嘈杂声传来。 池翊音果断从白老三门口撤离,拽着黎司君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三楼。 房间的尽头,是顾希朝的房间。 他却在走廊上顿住了脚步。 坐在轮椅上的顾希朝,就在三楼走廊上的不远处,静静看着池翊音。 顾希朝不紧不慢的擦拭着镜片,随后重新将金丝眼镜戴上。 他笑起来时温文尔雅,丝毫看不出他为敌人制定下了怎样可怖的计谋。 “不管看几次,这都是我最喜欢的情节。为了好好看清楚,自然要擦干净镜片。” 顾希朝笑着看向池翊音,声音轻柔的问他:“池先生或许有很多计谋,但,你现在又能做什么呢?” “这是被我操控的世界,生死都由我决定。池先生,你要如何在雪崩之前,逃离这里?” “虽然很遗憾,但是。” 顾希朝同情的看着池翊音,摊了摊手道:“就算你生气,也无法对我做什么——早已经死了的人,要怎么才能再死一次?可你却是活着的。” “池先生,我恐怕要邀请你,体验一次死亡的感受了。” 顾希朝眼神感慨,越过池翊音看向他身后的黎司君:“黎,看来这一局,是我赢了。抱歉——将军。” 黑白的棋局上,长剑高高挥起,斩下国王头颅。 棋子倒下的声音,恍惚间清脆响起。 可池翊音却在沉沉看着顾希朝片刻后,慢慢扬起了一个笑容。 他看着顾希朝,笑得意味深长。 他好像没有说过……他格外的喜欢鬼魂? 只要是非人之物,就可以被他写进笔下,为他所用。 而他对顾希朝的了解,已经足够了。 表象,真相,至理。 万事俱备。 “棋局确实已经将军。” 池翊音微笑:“只不过,是我这一方。” 第54章 嘈杂的喧闹声从楼下传来, 也老爹等人已经做好了准备打算前往雪山。 池翊音本能的转头看向楼梯,就这一瞬间,当他再回身时, 就发现三楼的走廊上已经没有了顾希朝坐在轮椅上的身影。 而周围的一切景象,都恍惚如水中之月, 波动不真实。 池翊音听到也老爹在喊自己, 让自己过去和他们一起进山。他只晃了晃神,便立刻重定心神, 做出了决定。 他声称自己进山的衣服坏了, 外面太冷, 他需要想办法令找保暖的衣物,让也老爹等人先走,自己马上追过来。 以白老三为首的众人本来还在笑, 在听到池翊音的话时,立刻有些错愕,没想到“老杨”并没有跟着也老爹走, 而是留在了这里。 他们唯恐池翊音会破坏他们的计划,神色顿时扭曲了起来。 池翊音甚至看到, 有人已经准备好了斧子棍棒, 一副等也老爹一走,就要砍死他的架势。 反正忠心于也老爹的人都上了山, 只剩下“老杨”一个,怎么敌得过白老三人多势众? 两派人,谁都没把池翊音当回事。 但也老爹等人临出门的时候,池翊音却猛地发现了意料之外的另一件事。 ——摇滚男, 竟然也跟着也老爹等人上山去了。 池翊音皱紧了眉头,疑惑不解。 虽然摇滚男骗了他, 明明早已经对副本知之甚悉,却告诉他,自己是第一次进副本。 但是从头到尾,摇滚男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对药材的兴趣,甚至对也老爹等人都是漠不关心的冷酷。 可他又不是不关心人命和自己生死的模样,而是好像他早已经经历过相似的情节,早已经对此滚瓜烂熟,即便不看,也知道接下来会如何发展。 池翊音皱眉注视着摇滚男的背影,一时搞不清楚对方到底要干什么。 而在临出门的时候,走在队伍最末端的摇滚男忽然回头。 他背着一个巨大的袋子,被也老爹等人哄笑说太贪心装满袋子背不动,但他也丝毫不为所动,一直冷着脸不发一言。 现在,摇滚男却定定的看着池翊音,似乎想要说什么。 但他动了动嘴巴,最后却只是一言不发的垂下头,背着巨大的袋子出了门。 冷风从门外吹进来,迅速就将小木楼里所有的温度带走。 池翊音站在楼梯上,垂眼透过窗户看向外面的雪原上,众人的身影逐渐变成了一个个小黑点,然后在风雪中消失不见。 小木楼里死寂得可怕。 池翊音的脑海中重新浮现出摇滚男那个巨大的袋子。 那个袋子太大了,被摇滚男背在身后时,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挡住了,又长又直,简直不像是用来装药材的,反倒像是装尸袋。 但如果摇滚男真的是为了药材去,他一个对副本的危险程度已经有所了解的人,不应该做出这种不明知之举才对。 他应该很清楚,用那样的袋子装药材并不好运输,甚至重量也会压垮他。有命摘药材,没命离开雪山。 池翊音不认为自己之前对摇滚男的判断出了错,可事实又如此矛盾…… 他当机立断,在白老三还没有找到他之前,向摇滚男的房间走去。 几分钟之后,手持斧头的白老三等人凶神恶煞的找过来,却只看到了空荡荡的客厅。 他们找遍了小木楼和池翊音的房间,都没看到他人影。 “人呢?” 白老三错愕,一把推开了旁边人自己去池翊音的房间里看,却什么都没有。 其他人本还想继续找,却被白老三拦下:“不管他了!先去拿钱,省得夜长梦多!” 待白老三等人上了三楼之后,悠闲坐在客厅里的黎司君,才逐渐从空气中显露身形。 他坐在靠着壁炉的那张沙发上,垂眼看向壁炉火焰中燃烧得正旺的尸骨。 而那几具尸体的主人……正是白老三他们的。 楼上,池翊音刚进到摇滚男的房间后,就听到了外面的响动,知道是白老三等人想要找他,便立刻一侧身,躲进了房间的角落里,一直到所有声音过去后,才重新出来。 白老三根本不知道池翊音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计划,再加上池翊音和摇滚男扮演的初始身份的关系并不太好,他们自然也就没想到,池翊音会临时在摇滚男的房间。 安静下来的房间,让池翊音终于有时间可以验证自己对摇滚男的所有疑惑。 他还记得摇滚男临走前看向他的那一眼,但池翊音最开始在副本中看到摇滚男的时候,对方身上穿着的衣物挂着的东西,明显要比他离开时多。 那一眼,除了告别之外,也更像是在暗示池翊音什么。 就比如,摇滚男身上那些东西,到底去了哪里。 池翊音在房间离四处查看,很快就在窗帘后面的缝隙中,看到了一个被强硬塞进去的背包。 它看起来并不像是剧情里本来就有的,反而鼓鼓囊囊的形状,看起来是摇滚男在临离开之前,把自己身上的一些物品摘了下来,藏进了这里。 担心被其他人发现,摇滚男颇费了些力气,把背包塞得很靠后,这也让池翊音将他拽出来时很是困难。 用力过猛之下,背包在被踹出来的瞬间猛然抖开,里面的东西散落了一地。 最先进入池翊音视野的,就是一把匕首。 以及一个老旧发黄的笔记本。 池翊音捡起那把匕首看了看,发现这并不是寻常人会选择用来防身或杀人的匕首。 而是一把破冰刀。 是常年在野外生存,或是攀登雪山的人会选择的装备。 而且从刀刃上凹凸不平的缺口来看,它陪伴着主人度过了极为危险的时刻,已经有了些年头了。 至于那笔记本…… 池翊音翻开后稍微看了两眼,便变了脸色。 这并不是日记本,而是用来做计划的本子,并且记录时间是从几年前开始的。 上面写着从F级副本慢慢到C级副本的资料和通关计划,很明显,它是属于游戏场玩家的物品。 比如摇滚男。 笔记本翻开到最后一页时,上面记录的,赫然是有关【雪山惊魂】副本的计划和资料,并注明了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副本,可以带着他新认识的低级别同伴进入这个副本,就当是涨涨经验。 但是在这一页之后,笔记本的主人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细心的对整个进入副本的过程进行复盘和分析。 只有一片空白。 池翊音重新翻到前面去查看,忽然发现了一句话的字迹,与其他的字迹截然不同。 “等我,我带你回来,一定!” 写下这句话的人用力极狠,力透纸背,像是已经变成了痛苦的执念。 池翊音看着看着,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个猜想。 他连忙放下笔记本,去翻找背包里另外的东西。 剩下的都是一些挂饰,并且混杂着两种截然不同风格的东西,一些是符合摇滚男自身穿衣风格的东西,另外的,却出现了佛珠经书这些明显是另一人的东西。 池翊音快速比对了经书上批注的字迹,发觉无论是遣词造句的风格还是笔迹,都与笔记本上的一样,看来它们是属于同一人的。 那为什么,两个人的东西,会同时出现在摇滚男一人的背包里? 池翊音翻找时,一张纸条从背包的夹缝中飘然掉落。 他展开看时,就发现这是摇滚男专门留给他的,开头就已经写明了“池先生”的称呼。 池翊音皱了皱眉,继续看下去,却渐渐抿紧了唇。 摇滚男说,他猜到以池翊音的谨慎,如果发现不对劲,一定会来他屋子里查看,所以故意把这些东西留给池翊音。 [池先生,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一定已经离开旅馆去往雪山了。感谢你能够看懂我的暗示,到我的房间里寻找这些。 背包里的其他东西是我专门留给你的,你拿到暂居区去卖,这些东西能轻松卖到上万积分,我想用这些东西当做酬劳,请池先生帮我做一件事。 ……如果我无法回来,请帮我,把我和我同伴的尸体带回来。] 同伴? 摇滚男一直都是独行的,哪来的同伴? 池翊音拿着信的手抖了抖,先是错愕,然后,他想起了两种笔迹和风格,看来,这就是摇滚男所说的同伴了。 等等! 池翊音将自己与摇滚男所有有交集的记忆调出来,在脑海中一点点排查过去,然后他忽然想起来,之前在没有到达雪山旅馆的时候,摇滚男曾经无意间说过的话。 摇滚男说,他从前不懂事,差点死在雪地里,还是“他”帮了他一把才救回来。 他还说,如果死在这个副本里,就会变成冰雕,一直被人观赏。 但摇滚男在说完这些之后,都立刻进行了否认,说自己并没有来过副本。 池翊音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或许,摇滚男那个时候并没有想要骗他。 只是就连摇滚男自己的记忆也出现了问题,忘了自己曾经来过这里。就像是发生在小镇上的故事。 ——在邀请函事件发生后不久,小镇居民就会遗忘掉这件事,继续安稳的生活,直到下一次邀请函事件出现。 也许摇滚男也是如此。 小镇的情况也影响了他,让他在成功离开了副本之后,忘记了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的事,却被潜意识里的执念所影响,重新回到了这里。 摇滚男之所以会说出死后变成冰雕留在这里的话,或许就是因为,他的同伴当年死在了这里,而那本笔记,也是他同伴的物品。 笔记中记录的低级别同伴,说的才是摇滚男。也正是他在笔记上留下了那句话——他要带他的同伴离开这里。 看完这封信之后,池翊音终于了然这一切。 摇滚男曾经还是低级别的时候,和高级别同伴一起进入了这个副本。 却没想到,他的同伴死在了这里。他虽然在同伴的帮助下死里逃生离开,但也对有关于这个副本的记忆模糊不清,像是被雪山诅咒了一样。 但是,对带回同伴的执念还是引导他回到了这里,那个被众人嘲笑的巨大袋子,也不是为了药材。 而是摇滚男想要把他同伴的尸体,从雪山带回来。 池翊音想到他曾在雪山中见到的场景。 或许,那些被冰雪覆盖的尸体中,就有摇滚男的同伴。 【雪山惊魂】一直以来的评价就是没有难度,而在这里遭遇了危险死亡的玩家们,他们的死亡被所有人遗忘,尸体也被保留在了雪山之中。 摇滚男留下这封信,或许是预见到了自己有可能会死在雪山里,所以他想要用高昂的积分拜托池翊音,如果他死了,就让池翊音将他和他同伴的尸体带回来。 一万积分,从池翊音了解到的价格来看,足够租下暂居区最普通的住所十个月。对很多玩家来说,这代表着十个月的风平浪静,足以让他们心动。 摇滚男或许是听到了楚越离对池翊音的感谢,认为池翊音是个善心人,才做出这样的举动。 但…… 池翊音将手里的信不紧不慢的折叠,又把背包塞回到缝隙中重新藏好,随即站起身,向房间外走去。 很遗憾,摇滚男看错了人。 他并不是良善之人,对于其他人的请托,并无热心。 这个时间,也老爹已经进入雪山,而在那里,顾希朝还有可能已经布下了其他陷阱在等着他们。 池翊音并不兴趣代替也老爹等人遭遇危险。 不过…… 池翊音走出去的脚步一顿,他侧身回望向房间,若有所思。 从老板娘的话来看,顾希朝一家遇险时,是在雪山旅馆外面,而顾希朝现在做的,是让所有与当年有关之人,全都体会到与他相似的痛苦。 既然如此,那也老爹他们应该会在雪山外面,经历与顾希朝一家一样的事情。 就算没有白老三的算计,也老爹他们,也回不来了。 他们注定会死在顾希朝的复仇之下。 除了用金钱诱惑,使得两拨人产生裂缝自相残杀之外,顾希朝还准备了一层套一层的陷阱,确保了这些人无论如何选择,都逃不过死亡。 池翊音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一层层的蛛网,将所有来到雪山的人都牢牢粘在其中,可猎物却对此丝毫未觉,还以为自己才是猎人。 殊不知,顾希朝就站在暗处操纵着一根根蛛丝,冷眼看着他们走向死亡。 楼上正时不时的传来翻动着东西的声音,正是白老三他们在顾希朝的房间。 一声惊喜的呼喊传来的时候,也是池翊音下定了决心的时候。 他抬头深深看了楼上一眼,在随即传来的惊呼声和怒斥声中,转身快速走下楼梯,大步走向了门外。 池翊音猜测,顾希朝已经不在雪山旅馆了。 他现在看到的都是曾经发生过,又再次上演的事情。当年顾希朝需要他们自相残杀,以此来弥补自己缺少的武力。 但是在顾希朝已经变成了鬼魂的现在,他已经不再受副本中时间空间的限制。他可以上一秒在一楼厨房,下一秒就出现在三楼客厅,他才是这个副本最大的掌控者。 也就意味着,顾希朝可以近距离反复欣赏自己仇人的死亡和痛苦挣扎。 令顾希朝做出这一切的根本原因,都在于当年他一家人在雪山露营时的惨死。 按照池翊音对顾希朝的了解,他一定会回到一起最开始的地方,在那里杀死也老爹他们,以此来告慰自己死去的家人们。 既然这样,那失去了顾希朝的雪山旅馆就不再有价值。 更何况有关于当年的真相,池翊音只知道了一半,却不知道有顾希朝存在的另一半。 他需要去补全这一切。 想通了这一切之后,池翊音立刻走向小木楼外的停车场,选了一辆性能最好的雪地越野车,然后将其他所有车的轮胎全部扎破。 现在在雪山旅馆和雪山里的人中,老板娘困在这里无法离开,用不上车,其他人全都是当年涉及到顾希朝一家死亡的亡命徒。 池翊音并没有放过他们的善心,不准备帮他们逃离这里。 停在小木楼外的几辆车都是众人来的时候开过来的,池翊音将其他车的油箱搬出来,给自己选中的那辆越野车加满了油,准备进雪山去找也老爹等人和顾希朝。 只是在扎破轮胎的时候,池翊音看到了一辆令他感到眼熟的轿车。 这是之前陈叁开过的那辆车,也是池翊音判断有三人、陈叁却一口咬定只有他一个的那辆。 只不过他眼前的这辆,要比陈叁的那辆新很多。 池翊音顿了顿,随即严肃下面容,随意从旁边找了一段钢丝撬开车门,进了轿车查看。 也老爹等人被邀请,是邀请事件的开端,这个时候距离布莱恩·鲁特成为新探员还有很多年,刚好与这辆车的破损老化年限相吻合。 而陈叁的初始身份,是交通记录员,掌握着整个小镇所有的车辆情况。 这是个在顾希朝一家出事时也存在的岗位,也意味着现在这位交通记录员,很有可能知道些什么。 池翊音的翻找有了结果,他找到了一本工作日志,上面有交通记录员记录的所有车辆登记、出行和维修情况。 其中就有也老爹他们在小镇上“借车”和加油的记录。 有居民报告称自家的车被盗,也有人说看到不属于小镇的车在加油后,去往了多年无人踏足的雪原,那些被盗车辆同样去了雪山旅馆。 因此,交通记录员跟了过来,想要调查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但最后这份记录上,却迸溅上了血迹,只留下了一句潦草的话。 [是他们!父亲说过的那些偷猎者药材贩子回……] 回来了。 但这位交通记录员,没有机会把它写完整了。 池翊音沉默了一瞬,然后迅速在找到工作日志的地方再次翻找起来。 小镇小而闭塞,很多岗位只有一人并且是家族式传承的,比如熟肉店老板,几代都经营着那家店。而从交通记录员的称呼里来看,很可能上一任记录员是他的父亲。 按照年龄,也就是经历过十七年前顾希朝一家事件的那一位。 如果是这样,那车里也许会有些上一任留下的遗物,或是现任交通记录员非常在意的东西。 比如他在记录上提及的,有关也老爹他们的资料。 在副驾驶的文件格里,池翊音果然找到了一本已经发黄的工作日志,上面记录的日期,刚好是十七年前。 这本工作日志已经卷了毛边,看得出它的持有者常常翻看。 池翊音将日志立起来,从侧面看去时,便见在发黄的书籍间,只有一条黑线。 看来它经常被翻阅的原因,就在于这一页。 他顺着打开,那一页日志上的日期,是一个冬日。 上一任交通记录员,在这一页上写得密密麻麻,钢笔的字迹却留下被几滴水晕开的痕迹,不知是否是泪。 上面清晰的记录着那一日发生的所有事情。 从九岁的孩童到警署报案开始。 在探长从幼年的顾希朝那里听说了这件事之后,就在交通记录员这里登了记,然后驱车前往雪山旅馆,却只得到了一个是小孩子离家出走恶作剧的结论。 交通记录员听说了这件事,却并不这样认为。 顾希朝一家虽然是外来的游客,却已经决定在小镇上租一套房子,想要在这里安顿下来。 也因此,他们一家的车辆,在交通记录员这里登了记。 他还记得顾家的女主人,是一位和气又文雅的人,家中三个孩子也活泼可爱,男主人爱着家人勤勤恳恳赚钱陪伴家人,这是无论谁看到都会艳羡的一家。 也让交通记录员忍不住多和顾家夫妇多聊了几句。 顾夫人笑着告诉他,是因为自家的二儿子喜欢雪,所以他们一家人最后才决定在这里定居,决定这里很适合孩子的成长。 交通记录员很高兴他们对小镇的肯定,还为他们送上了祝福,询问他们有没有去雪山玩过。 顾夫人说,他们登完记之后就会去雪山看雪,度过他们刚到小镇的日子。 也因为这番交谈,让交通记录员对顾家一家记忆尤为深刻。 可探长却说,雪山旅馆的老板娘根本就没见过顾家一家人……这怎么可能呢? 疑惑的交通记录员找到了探长,想要告诉他,自己就是顾家前往雪山的证人,顾家离开小镇时也在他这里做了登记。 因为小镇靠着雪原,常常有人在驱车去往雪原的时候车子陷在了冰雪中,或是因为汽油耗尽停在了半路,或者其他什么原因。 零下几十度的温度在外面,是会死人的。所以小镇为了尽可能防止这种情况,要求所有出镇的车辆都要登记,说清楚目的地和返程时间,这样也便于一旦出问题,他们可以迅速发现并救援。 交通记录员手里的记录,就是雪山旅馆老板夫妇说谎的最好驳斥证明。 但探长看过记录后,却根本没有当回事,反而当着记录员的面撕碎了那一页登记。 然后探长在记录员错愕的注视下告诉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旅游本来就是小镇少有的产业,如果被爆出这里发生了杀人案,而且是全家四口人死亡的惨案,又有谁会来这里旅游了?那对小镇是极为沉重的打击,镇长和小镇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这一幕。 交通记录员气愤质问,难道就这么不管顾家一家的死亡了吗? 没想到,探长理所当然的点点头,说这里地处偏僻,只要他们所有人一口否认,没有人能拿他们怎么样,雪原那么大,死了人连尸体都找不到。只要他们不说,没有人会知道。 至于顾家那个幸存下来的九岁小男孩…… “他倒是个有勇气的小家伙,一个人在走了几公里找到了警署。但那又怎么样?医生说,他的腿已经保不住了,先是被火烧过又被雪冻过,他这辈子都别想再直立行走了。” 探长不屑微笑:“一个瘸子,能做什么?能在福利教堂活下来都难得了,不足为惧。” 交通记录员家中也有个差不多年龄的孩子,他想着顾家二儿子之前活泼好动的可爱模样,想起顾家夫妇提起全家因为二儿子而搬家时的笑容…… 他想要抗争,却被探长轻描淡写的压了下来。 “想想你的家人和儿子,你可以不在乎自己,但你想要让你儿子以后被所有人瞧不起,就像那个顾家小儿子一样吗?” 探长问他:“如果你把这件事捅出去,让小镇失去旅游收入,到时候整个小镇所有人都会恨你,针对孤立你们一家。你想要看到那一幕吗?” 交通记录员悲愤,却为了家人不得不忍耐。 他无人可以诉说,就只好把自己找到的所有线索,全都写了下来。即便他自己做不到,也盼望着某一天,能够有人做到。 他只是表面上答应了探长,但在接下来的所有时间里,他一直都没有放弃对这件事的调查。 然后他就发现,除了小镇经济的问题之外,还因为小镇上很多人都与外面的药材贩子有勾结。而杀了顾希朝一家的,很可能就是那些在雪山里游荡的药材贩子! 如果顾希朝一家的死亡真的被爆出来,拔萝卜带泥,也会把一些小镇居民常年违禁贩卖雪山的珍稀动物和药材的事情,一并爆出来。 他们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损害自己的名声和利益。 甚至就连小镇镇长和很多官员,都有份拿钱。 调查到最后,交通记录员满心绝望,意识到了自己之前的天真。 他在记录的最后写道:[这是我们这个群体的犯罪,每个人都在那一家的死亡上扎了一刀,踩着他们的死亡收割金钱。我们有罪,却不肯承认,认为神一定会宽恕我们,可神啊……求您,看看这个孩子吧!别让他也坠入地狱。] 交通记录员在写下这段话后,就放弃了对这件事的调查。他意识到,就算自己找到了所有证据,也不会有任何一间法庭,任何一位法官,愿意为年幼的顾希朝和死去的顾家人们,归还一个应得的正义。 于是,他对正义不再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转而开始拯救仅剩的那个孩子,回归现实,舍弃正义,拼了命的想要让年幼的顾希朝活下去。 在向警署探长报案之后,只有九岁的顾希朝就一直昏昏沉沉躺在小镇的医院里,却没有医生愿意认真为他医治。 小镇上没什么人得病,也不太看医生,于是医院便闲置了下来。那里的医生护士,也都转而把为药材贩子处理药材和动物尸体作为副业,以此来获取钱财养家。 得知了顾希朝的身份之后,小镇医院只希望他快快死掉。就算是最富有同情心的医生,也只是偷偷把一瓶安眠药塞给小顾希朝,告诉他这样总比伤口感染而死要好受得多。 小顾希朝哭着问医生,自己和家人们到底做错了什么,神要这么惩罚他们? 医生为小顾希朝擦掉眼泪,哽咽着说,这不是神的惩罚,顾家没有做错过事,只是因为他们错进了地狱,而居住在这里的人们,就算不是恶魔也迫于恶魔的奴仆。 如果真有错……那也一定是人类自己犯下的错误。 交通记录员去看小顾希朝的时候,一掀开被子,脓水和腐肉的臭味扑面而来,而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孩子,只能虚弱的攥着那瓶安眠药,用无神的大眼睛死寂的看着交通记录员。 他的眼泪顿时就下来了。 他买通了那位善良的医生,一起制造出了小顾希朝伤口感染死亡的假象。然后又借着自己交通记录员的身份,连夜把小顾希朝送出了镇外。 他把高烧到浑噩的孩子放在教堂门前,哭着告诉小顾希朝要好好活下去,不要再回到小镇。 从那之后,交通记录员再也没有了小顾希朝的消息。 他不知道那孩子有没有活下去,但是,他已经做完了自己所能做到的全部事情。 池翊音看着眼前这份发黄的工作日志,一时沉默无言。 也是这个时候,他全然明白了顾希朝对小镇的恨意,从何而来。 ——既然你踩踏过我全家人的死亡,只为保全你的家人,那我就杀了你一家,毁掉你想要保护的东西。 曾经你踩在顾家死亡上所获得的全部,都要一一还回来。 顾希朝啊…… 池翊音轻浅长叹。 他记得熟肉店老板说过,小镇上的人,要么不死,要么一家惨死。而帮过顾希朝的交通记录员一家,并没有在被邀请之列,依旧好好的活着,否则陈叁也不会在很多年之后还能拿到交通记录员的身份。 对于帮了顾希朝的人,他没有动过对方全家分毫。 而那些曾有份参与到压下顾家死亡的消息、甚至施压医院和警署想要顾希朝死的人,则在接连数年的邀请函事件中,全家都一一死去。 至善至恶皆不存,唯有仇恨是真。 池翊音心情沉重,将那份发黄的工作日志放进了怀中,然后下了车。 刚一抬头,他就看到黎司君斜倚着他选中的那辆越野车,正静静的看着他,似乎早就知道他在做什么,却在那里一直等着他。 池翊音挑了挑眉,问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黎司君轻笑:“其他人都有帮派,要么是也老爹要么是白老三。但我想了想,我哪个都不喜欢。比起他们……” “我的帮派应该是你才对。” 池翊音:“…………” 黎司君一副跟定他的神情,让他连把黎司君绑了扔在白老三面前的冲动都有了。 但听到小木楼里不断传来的惨叫声,池翊音却眸光暗了暗,知道不能把黎司君留在这里。 黎司君是个不稳定因素,善恶不明,不能让他和白老三待在一处。否则,他对白老三等人的计划很有可能失效。 池翊音叹了口气,还是指了指越野车,示意黎司君开门上车:“走吧,刚好雪原可以用来抛尸,杀了你也没人知道。” 黎司君大为惊奇:“嘶——这么有趣吗?” 池翊音:“……你说有趣就有趣吧?” 他看了眼时间,这个时间出发,刚好可以赶上也老爹他们走到当年案发地的周围。 而顾希朝选定的动手地点,应该就在那里。 但池翊音上车后,却只是发动了车辆,而没有立刻出发。 他将车停在小木楼门前,静静看着大门似乎在等着什么。 黎司君也没有问,只是安静的注视着池翊音的侧颜,对他想要做什么早已经心下了然。 几分钟之后,大门被“嘭!”的一声踹开,白老三行色匆匆的从里面小跑出来,手里拎着沉重的钱箱,身上到处都迸溅着鲜血。 而从大开的门里,池翊音可以清晰的看到,在白老三身后,已经到处都倒伏着尸体,血液拖拽了一地。 还有未死透的人在后面艰难的爬行,拼命的向大门的方向伸出手,不知是想要求助,还是想要抢过白老三手里的钱。 池翊音冷漠的看着这一幕,很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 一箱钱是多,但几个人分一分就少了。 又怎么比得上一人独吞? 只不过这么看来,白老三确实比其他人有手段,竟然成了最后的赢家。 但是,也到此为止了。 所有车的轮胎都已经被划破,汽油被拿走,白老三别想离开这里。 至于小楼里受伤的那些人,在得不到救治又四面虎狼环伺的情况,也别想活太久了。 他们为了钱杀人,为了钱作恶。 而最后,也为了钱死亡。 这也算是应有的结局。 池翊音看透了顾希朝的计划,却并不准备破坏,甚至不介意帮他一把,让白老三等人陷入更深的绝望中。 冲出大门的白老三,一眼就看到了停在不远处的车子,而摇下来的车窗后面露出的,正是池翊音平静的俊容。 “老杨!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白老三吃了一惊,随即立刻意识到了不妙:“你做了什么?” 池翊音微笑,道:“我知道有个孩子,他很喜欢雪,期盼着雪山的旅行,甚至想要在雪山脚下定居。我猜测你应该也喜欢,所以,我贴心的帮你留在了这里。” 他扬手指了指另外几辆车,道:“没有了轮胎和汽油,你就可以安心的在这里生活了吧?不用谢。” 白老三惊愕,随即勃然大怒:“你敢!” 他扑向越野车,但池翊音却一脚油门开动,甚至还有心情向他挥了挥手:“先走一步,再见。” 白老三扑了个空跌在雪地里,钱箱打开,散落了满地璀璨的金块。 他头上的血流下来,滴落在雪地和金块上,染了血的金子依旧金光灿灿。 却让白老三愣住了。 他意识到,如果也老爹回来,看到满地尸体和钱箱,一定会知道他都干了什么,然后杀了他。 就算也老爹死在外面,他一个人留在雪山旅馆无法离开,在消耗掉所有食物和柴火后,也是必死的结局。 更何况,小木楼里还有人没有死透,一定恨得想要杀了他…… 他不能留在这里,他必须走! 白老三疯了一样手脚并用狼狈爬起来,踉跄着跑向已经开出去的越野车,嘶吼着:“你不能走!老杨,老杨你带上我!” “老杨我们兄弟一场,你不能这么对我,老杨——!” 越野车却反而加快了速度,压过厚厚的积雪,很快就驶得远了。 池翊音从后视镜里看着白老三的身影逐渐缩小,最后变成一个黑点再难看见,心中却没有畅快感,只有对顾希朝的侧写和揣摩。 成人尚且无法靠双腿离开这片雪原,可只有九岁的顾希朝却做到了。 他当年,到底怀着怎样的痛苦和仇恨啊…… 交通记录员写下的一字一句,都仿佛重新在池翊音眼前出现,将当年的场景重演给他看。 他抿了抿唇,心脏沉甸甸的下坠。 交通记录员当年对顾家一事的记录,只截止到送顾希朝去往教堂,于是池翊音也只读到了那里。 但是,交通记录员所知道的,并不是事情的全部。 在他离开后,小顾希朝靠着教堂漂亮的雕花大门,却高烧到浑噩,感觉死亡在向自己逼近。他知道,自己应该是要死了,就像哥哥妹妹那样。 只是他不甘心,他还想要为家人复仇,为所有他所眼见过、感受到过的罪恶复仇。 无论是袖手旁观见死不救的小镇居民,还是说谎的旅馆老板夫妇、玩忽职守的探长探员,以及那些杀了他全家的凶手们。 顾希朝都想要让那些人,体会到如自己一般的痛苦。 就在他模模糊糊想着的时候,在教堂花窗投下的斑斓光影中,一道修长的身影踏着清晰足音,不紧不慢缓缓走来。 那道身影在顾希朝面前站定,当顾希朝费力的仰头看去时,恍惚觉得自己看到了传说中的神明。 那人轻笑,声音如蜂蜜酿就的醇厚美酒,神明赐下的怜悯神迹。 你想要活下去吗?想要为你的家人和你自己复仇吗? 他问。 顾希朝艰难却坚定的点了头,说自己即便灼烧尽灵魂肉体毁灭成灰,也想要那些人亲身体会如他一家般的痛苦。 将要死亡的灵魂无所畏惧的燃烧,唱诗的圣歌从教堂里传来,可最璀璨的光芒,却在教堂外。 那人缓缓笑了,金棕色眼眸中眼波流转,光华无限。 他向那小顾希朝伸了手。 ——我听到你在斥责神明,质问为何不肯降神罚于世人。 于是,我站在这里,给你一个重启的机会,只看你自己,愿不愿意抓住。而如果有,你又会……如何使用。 黎司君侧眸看着车窗外迅速滑过的雪原,寒风呼啸,千里皑皑不见半点灰黑,仿佛天地间最纯净之地,没有半分罪恶。 半晌,他漠然的收回视线。 却在触及池翊音的侧颜时,重新笑了起来。 “你是想要去阻止顾希朝吗?让他放下仇恨,宽恕仇人?” 黎司君的声音中明明带着笑意,可声音却极冷极沉,仿佛吹过雪原的风,带着冰雪的凛冽刺骨。 池翊音掀了掀眼睫,看了黎司君一眼。 “不。” 他平静的道:“我是去送死的。” 黎司君缓缓睁大了眼眸,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池翊音却反而笑了出来:“我好像从来没有说过,我是个好人?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劝顾希朝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过,你也不用担心。” 他的声音温和柔软,像是云朵:“只要不惹到我,我就不会对你怎么样,你能看到的,只有好人池翊音。但如果有人惹了我,比如某个叫黎司君的……” 池翊音微笑:“我很愿意送他去死一死——比如现在。” 黎司君一愣,随即仰头开怀大笑。 那并不是听到了笑话,觉得荒谬的笑。 正相反,他相信池翊音说的是真的,却正是因为此,才由衷的感到喜悦。 “我好像也忘了说。” 黎司君的声音醇厚如美酒:“我喜欢……坚定之人。” 不论那坚定,是向善还是向恶。抑或是善恶之间的混沌不清,只为亲手拿回被掠夺的正义。 那也总好过懦弱的哭泣和逃避。 黎司君歪了歪头,单手支着头看着池翊音,眼眸中满是欣赏的赞叹。 【你看到了吗?他的灵魂闪耀着我从未见过的美丽,即便是十四行圣诗也无法形容他的美。】 他隐隐骄傲的感慨:【看啊!这才是神迹,不是权力冠冕下编造的“神迹”,也不是假借神之名行恶的谎言“神迹”,而是真真正正,属于神的奇迹。】 池翊音,池翊音…… 黎司君金棕色的眼眸亮得惊魂动魄。 但系统:【…………】 它闭口不言,希望自己现在在回收站里,而不是在这里。 即便是系统听过最冗长的圣诗,也好过现在的煎熬。 系统:怪我,我就应该第一天杀了池翊音,杜绝祂看到池翊音的所有可能。我果然无能,要不然也不会现在受这种罪…… 这才是神罚吧! 而在雪山中,也老爹等人在平台上停了下来,准备暂时休息一阵。 雪山巍峨纵深,从未有人能够全然探索清楚。 即便是也老爹等常年在连平雪山中捕猎采药谋生的,也不敢小瞧了雪山的威力,只能在真正进山之前,最大限度的保存体力养精蓄锐,这样才能保证平安出山。 这处平台地处背风口,四面都是山壁而山势平坦,是最好的休息吃饭之处,也曾有露营的人在此扎帐篷赏雪景。 而现在,也老爹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准备歇口气吃口东西再走。 其他人也都一致附和。 只有摇滚男沉默的越过众人,继续向山上攀爬。 其他人顿时错愕:“你疯了吗?干什么去?” 摇滚男却没有停下动作,只是继续咬紧牙关,一步步远离众人。 “我和你们不是一路人,别把我和你们相提并论。” 他冷漠的瞥了眼下方的也老爹等人:“放心,我不是为了药材来的,我是为了。” 他顿了下,才继续道:“把他的尸体带走。” 也老爹皱紧了眉,却并没有阻拦摇滚男的意思,只是不屑的嗤笑着,向其他人摆了摆手:“随他去!死在山里也和我们无关。” “只是……” 也老爹疑惑道:“他是要带走谁的尸体?” 其他人茫然摇头:“难不成,是姓顾的那一家?” “应该不是,姓顾的那一家,尸体早被我们扔下冰沟里去了,现在连我们自己都找不到。” “那是谁的?” 在所有人都听不到的地方,剧情偏离的提示音不断在摇滚男耳边响起,他的眼前蒙上了一层血色,开始恍惚看不清雪山,几次差点脚一滑站不稳,却依旧硬生生咽下了喉中鲜血,打定主意只要自己不死,就绝不停止。 顾希朝仰起头,感叹般看着摇滚男的背影。 “即便是一具尸体,他也想要帮他啊。” 他轻笑:“比见死不救,要强上太多,太多了。” 顾希朝话音落下的瞬间,系统的提示声消弭于无形。 摇滚男喘了口气,愕然发现自己的眼前竟然一切恢复正常。 他疑惑的回头向下看去,却发现山台上,多了一道身影。 “顾先生?你怎么在这?” 也老爹惊愕,却在看清顾希朝单薄又从容的打扮后,心生警惕:“你怎么能到这里?” 其他人也都警惕的站了起来,抄着武器慢慢靠近顾希朝,将他包围在其中。 端坐在轮椅上的顾希朝低下头,收回视线,微笑着看向也老爹等人,没有半分畏惧。 “我当然要到这里来,准备了这么久的精彩剧目,总不能遗憾错过。” 顾希朝笑得儒雅,问道:“或许,你们愿意再告诉我一次,当年在杀了顾家一家之后,把他们的尸体藏在哪里了?” 他的神情流露出一瞬间的沉痛:“我几乎翻遍了整座雪山,却并未找到他们……” 也老爹大惊,立刻意识到了什么:“难道你是当年的顾家人?” “不可能!我们肯定已经杀了他们全家……” 也老爹的话戛然而止,他的眼神变得危险:“不对,还剩一个。顾家当年有个小子,抛尸的时候,没找到他的尸体。” “你是顾家的小子?” 顾希朝微笑着轻轻点头:“再次介绍一下吧,我是顾希朝。” “惨死于雪山的……顾家的顾。” 第55章 即便也老爹等人虎视眈眈, 眼看着刀就要劈在顾希朝头上,他却依旧笑得云淡风轻,好像对自己的生死并不在乎。 “当年啊……你们先杀了我父亲, 然后是我母亲,接着是我妹妹, 我哥哥……” 顾希朝一副怀念过去的模样, 轻声呢喃着,眼中却已经有眼泪无法抑制的翻涌上来。 “那时候, 我不过九岁, 却眼睁睁看着我一家人惨死在我眼前。” 他伸手比量着高度, 好像眼前出现了幻影,他不是坐在轮椅上、运筹帷幄的顾希朝,只是那个在家中受尽宠爱, 调皮捣蛋的小孩子,过往的一切重新浮现在他眼前。 所有的一切,都恍然如当时他们一家人到雪山露营的时候。 说说笑笑, 一路上笑声未曾断绝,每个人心里都带着对雪景的兴奋感, 期盼着未来。 可是就在那个风雪夜, 一切都被血色染红。 他所拥有的所有幸福,都活生生被毁在他眼前。 “我的母亲想要护着我们几个孩子, 却被你们残忍肢解杀害,不管她如何哭喊哀求,都没人肯放过我们。甚至就连她的尸体,都被你们分尸成一块块, 扔进火堆里取笑。” 护着你的弟弟妹妹,快走, 快走! 母亲痛苦的嘶吼声仿佛穿过时空,从那个风雪夜重新抵达他的耳边,镇得他连灵魂都在不由自主的颤抖,无法抑制的痛苦从心底最深处翻涌上来,将他整个吞噬。 他的母亲啊……平日里那么温温柔柔的一个人,对他们三个孩子,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可在那一晚,却敢于嘶吼着冲向那些亡命之徒,挡在他们所有孩子面前,拼命拖延了时间让他们跑。 可,母亲,雪好冷,这茫茫雪原巍巍雪山,我和哥哥妹妹们又要往哪里跑? 小儿子想要哭,却被哥哥一巴掌捂住了嘴,强忍着哭意低声告诉他,不能哭。 母亲用性命换来的生机,不能因为他们任性的一声哭声就毁掉。 在顾希朝的记忆里,他的哥哥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连老师都夸奖哥哥,说哥哥以后会成为厉害的科学家。 那一个夜晚,哥哥也用他尚且稚嫩的肩膀,为弟弟妹妹撑起了将要塌了的天。 哥哥带着他们,躲进了那些亡命徒开来的车底。 他把两个弟弟妹妹塞进车轮底盘的缝隙里,小顾希朝被塞得疼了,哭着说自己疼,却被哥哥捂住了他们的嘴巴,告诉他们不准哭不准说话,更不准出来。 只有我或者母亲叫你们的时候,你们才能出来,懂吗? 哥哥这样告诉他们。 可小顾希朝刚点了头,母亲的惨叫声就响彻雪山。 当他懵懂的抬头看去时,就是母亲在篝火前被砍断成数节的身影,在火光的映衬下,母亲的手臂在天上飞得好高,好高。 小顾希朝愣愣的看着那手臂坠落下来,砸进火焰里,就像他曾经在家中晚餐桌上见过的烤羊腿。 可,那不是食物,那是母亲…… 小顾希朝还不懂得死亡是什么意思,就已经先领教了死亡。 母亲的痛苦嘶嚎声渐渐低落,躲在暗处的小顾希朝,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杀到了兴头上,像宰一只羊那样,把母亲的身体劈成数段,然后扔进了火焰里。 小妹妹就在他的怀里,猛地被眼前这一切吓得哭了出来。 女孩稚嫩的哭声像猫叫一样,在安静的雪山里格外清晰。 也令杀红了眼的亡命徒兴奋起来,提着还在滴血的刀,走向声音来源的地方。 哥哥见势不妙,一把从小顾希朝怀里抢过妹妹,连滚带爬的在雪地上跑向另外一辆车,想要藏身于此。 可小小少年,就算再成熟,又如何能与这群终日在刀口上舔血的亡命徒相比? 他们只是看了眼雪地上的痕迹,就知道怎么回事,狞笑着走向哥哥和妹妹的藏身处。 妹妹太小了。 全家都宠爱着这个最小的妹妹,她又娇又乖,却不知家外的残酷,被吓得根本止不住哭声,急得哥哥出了一身的汗,拼命哄着妹妹却无法,他也只好狠了狠心,打昏了妹妹又把她的小身体塞进车的垃圾桶里,想要以此来让她躲过那些壮汉的检查。 可哥哥做完这一切的时候,那些人也已经走到近前,哥哥没有了藏身的时间。 他只能拼命的跑,不敢回头的在雪原上狂奔,哪怕身体抽疼肺部里全都是血腥气,血沫堆积在喉咙里,也根本不敢停下来。 哥哥很清楚,这是父母用死亡来为他们争取到的生机,绝不能,绝不能辜负! 可妹妹的哭声,却从后面细细的响了起来。 哥哥一惊,连忙转头,却发现本应该被藏得好好的妹妹,竟然被其中一个壮汉倒提在手里。 她醒了,正不断的扑腾着手脚费力挣扎。 那壮汉狞笑着看向远处的哥哥,问他,还跑吗? 哥哥多一步都不敢动,只能一步步挪着向回走,哀求对方放了妹妹。 放了我们吧,我们还小,什么都不会记住的。 哥哥跪在地上哀求,说,只要让我们离开,我们一定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小顾希朝既心疼妹妹又气愤于哥哥,他想要大声骂出来。 凭什么说父母的死没发生过,难道就这么算了吗?他们害死了父母,他一定要杀了他们为父母报仇。 但哥哥在磕下头的时候,看到了车子底盘下想要爬出来的弟弟。 他眼含热泪,拼了命的向弟弟摇头。 别出来,求你,别出来! 哥哥无声的嘶吼,让小顾希朝呆呆的停下了动作,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还是出于对哥哥的爱而本能照做。 那些亡命徒看着哥哥狼狈的模样,哈哈大笑。 然后,那拎着妹妹的壮汉,就当着哥哥的面,两手拎住妹妹的双腿,活生生的将妹妹从中间撕开了来。 就像是在撕开一只鸡一样轻松。 鲜血瞬间喷涌了出来,将周围的雪地全都融化染红,随即又立刻冻成红色的晶体,晶莹剔透,漂亮极了。 不——!!!! 哥哥发了疯一样冲向妹妹,想要从壮汉手里抢回自己可爱的妹妹。 可,妹妹再也不会笑不会甜甜的喊哥哥了。 她的表情,最终定格在了满脸的泪水和恐惧上。 那壮汉将妹妹的尸体甩到一旁,血淋淋的两片,脏器肠子淋漓了一地,拼都拼不起来。 哥哥拼了命的扑向妹妹,他跪倒在雪地里,哆嗦着手拼命想要把妹妹拢在一处。 可是不管他怎么拼,血肉都会从他指缝中滑下,重新摔在雪地里,妹妹破损的脸染着血,掉在雪地里,任由哥哥如何捧也捧不起来。 小顾希朝被吓傻了,他愣愣的缩在车底盘的缝隙里,看着眼前这一切的发生,却已经失去了对外界的知觉。 人的恐惧超过极限,大脑不顾人本身的意志下令,自我保护机制让人失去了对外界的一切反应。 他就像是一具尸体一样,木愣愣的看着雪地里的妹妹。 那掉出来的眼珠,还在与他对视呢。 怎么就不会哭,也不会笑了呢? 他那个最可爱的妹妹,全世界最美的小公主,全家的开心果,他在母亲面前发誓,要一辈子保护的小妹妹……怎么就,掉在了地上呢? 有壮汉狞笑着,伸手向哥哥,将小少年抓在手里。 撕开了妹妹的那壮汉,也毫不在意的将妹妹的尸体从雪地里拎出来,回身往车上走。 小顾希朝模模糊糊听到他们说,出来的时间太久一直没找过,正好也趁着这机会发泄发泄。 而其他人喊杀死妹妹的那个壮汉,模模糊糊是老杨。 其他壮汉都嘿嘿嘿跟着笑了起来,那是小顾希朝听不懂的猥琐。 车子不断的震动,哥哥的哭喊痛呼声也渐渐弱了下去,诺大的雪原上,好像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声音。 被砍成块的母亲也没有被放过,有壮汉将那拎进了车里。 像是整个世界毁灭般那样漫长。 哥哥赤裸裸的被扔了出来,小少年瞪大了眼睛,清秀的脸上满是泪痕,青紫血污的身躯却再也没有一点温度。 小顾希朝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只记得哥哥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不许哭,不许说话,我们要活下去。 我们说好要活下去的,哥哥你快起来,地上凉,你快穿上衣服,我们一起走。 小顾希朝以为自己在哭在喊,可事实上,他完全隔绝了外界,已经失去了说话的本能。 有壮汉心满意足的出来,环顾四周却问,奇怪,这家人是不是还少一个? 众人闻言寻找,但已经满足过后,很快就不在意了,说大概是逃跑的时候掉进冰窟窿里了吧。 毕竟雪山地形复杂,一脚没踩对掉下去也是常有的事,一个小孩子在这种地方能活多久……没有人在乎,他们只是潦草的将尸体收拢装袋,然后开始围着篝火大口大口的喝酒,放声大笑。 接下来的事情,小顾希朝已经完全记不得了。 等他再回神的时候,自己已经离开了那些人的营地,在雪地里跟着车辙印,艰难的行走。 他要找人救自己的家人,哥哥妹妹,还有父母,都在等他。 小顾希朝流出来的眼泪就变成了冰,寒风割得他脸生疼,冷得他好像整个人都已经不复存在了一般,可他却不敢放弃,依旧咬着牙走向小镇的方向,想要求求谁来救他的家人。 谁都好,谁都好……请救救他的哥哥,他的哥哥在雪地里很冷,他的妹妹拼不起来了,他的母亲在火焰里燃烧如柴火。 小顾希朝哭着拍响了小镇警署的门,然后在门开的瞬间跪倒在地。 他的双腿已经没了知觉,只剩下一口不愿放松的气,只有他想要救回家人的执念,在支撑着他走到这里。 却在目标完成的瞬间,垮了下去。 “我曾经真的天真的认为,他们会帮我。” 顾希朝颤了颤眼睫,赤红的眼眶下,有泪缓缓从脸颊流淌而过。 他像是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哭一样,扯了扯唇角,嗤笑了出来。 哭哭笑笑,恶魔也曾经是人。 “可惜,那只是我天真的幻想。” “为了钱,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遮掩一桩雪原深处的死亡而已……对他们来说,连负担都算不上。” 顾希朝抬眼,眼珠赤红如厉鬼:“可怜我的父母兄妹,就死在你们手下,却让我连他们的尸体都找不到。” 他的声音中恨意太深,甚至连也老爹这样手上沾满了血的都被震在了原地。 也老爹左右看了一眼,却冷笑道:“我想起来了,你这小兔崽子,你就是顾家当年跑掉的那个。” “你找我们有什么用,我们可是无辜的。” 也老爹摊了摊手,真好像被冤枉了一般,道:“你要是真记仇,那得找老杨才是,对吧?” 其他人也连声符合:“没错!我想起来了,当年杀了你妹妹的,可是老杨,也是他提议的嘛。我们可都是好人,你太冤枉我们了。” “这瘸子,这是小肚鸡肠,这也要计较?都十多年了吧?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就是啊,他要是不说,我都快忘了这码子事了。” “我倒是记得,就是这小子一家,害我们十七年隐姓埋名,不敢明面上做生意就怕被人发现。好小子,你是断了我财路啊!” “去找老杨吧,然后这事就算这么了结了。” 也老爹拍板,爽快道:“看你也是条汉子,我们不多为难你,就把老杨给了你任你处置,不要伤了和气吗。” 他还劝顾希朝道:“就算是我们去教堂忏悔,你一家人不也回不来了吗?就这样算了吧,你太执着也会伤到你自己,不好。” “神会原谅我们的。” 其他人笑着附和:“不愧是老爹,真是太善良了。” 顾希朝冷眼看着眼前众人的说笑,却好像看到了一幕可笑的闹剧。 这就是,这就是我的仇人们啊,是你的子民。 黎,这是,你将要原谅的子民吗? 不管杀了多少人,只要往神像前一跪,虔诚忏悔,就可以把那些人的死亡和痛苦抹去,得到宽恕吗? 杀人者,却说神会原谅他。 侥幸逃过死亡的受害者尚无法从噩梦中走出,杀人者,却自己宽恕了宽恕了自己。 哈,哈哈! 顾希朝想要大笑,可眼泪却先下了来。 雪山的风很冷,刮在脸上,像是十七年前那个风雪夜一样疼。 “你们,想要用老杨——或者说是鲁特,用他的命,来抵你们所有的罪孽吗?” 顾希朝轻笑,侧眸看向雪山下面:“不用着急,他已经来了。” 众人闻言,都转头跟着向下看去。 池翊音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跟在他身边的,还有另外一人。 那人显得格外轻松,即便是攀登雪山,也如履平地。 他行走在大地上,就如行走在他的国。① “白爷?” 也老爹吃惊:“他怎么会和老杨一起?” 黎司君感受到了众人看向他的视线,他掀了掀眼睫向上看,却像是站在高天之上俯视。明明他的唇边依旧噙着笑意,却无端令也老爹等人觉得浑身发冷。 他们赶紧别开眼睛,慌张的看向别处,完全没有了刚才丝毫不知错处的模样。 有黎司君在,即便再艰难的雪原深山,都如无物,池翊音也顺利赶上了也老爹等人还活着的时候。 “顾希朝。” 池翊音走到顾希朝身前时,神情严肃:“你想要如何杀了他们?” 顾希朝仰起头,静静的看着池翊音,良久,他轻声笑了出来:“你要救他们吗?” “不。” 池翊音垂眸,道:“我来,是为了救你。” “救我?” 顾希朝嗤笑,抬起双臂时好像将整座雪山拥入怀中:“你待要如何救我?难道他们……还能伤得了我吗?” “他们曾无视了我一家人的乞求,我母亲数声哀求他们放过我们,可又如何?” 顾希朝的笑意冰冷没有温度:“曾经没有人愿意听到我的声音,但现在,他们终于能听懂我在说什么了——在死亡面前。” 话音落下,整座雪山立刻摇晃了起来,冰雪岩石滚落,如同雪崩。 雪块砸在众人脸上,也老爹先是错愕,随即惊恐喊叫:“雪崩,是雪崩,快跑!” 可一道红色的身影却破开雪壁而出,直冲向也老爹扑来。 池翊音看得分明,那红色,根本就是碎肉碎骨重新拼凑起来的人形,一如之前在雪山旅馆遇到的怪物。 “往哪里跑呢,你们又能跑到哪里去?” 顾希朝的眼眸里带着嘲讽,语气却悲悯:“既然我们同为恶魔,不……应该说,是你逼得人成了鬼,天真成了残酷,那就应该自己亲自体会你的地狱。” “我不会,再让你们杀害任何一人。” 顾希朝缓缓抬头,越过池翊音看向远处被雪雾遮住的小镇,又恍惚回想起当年幼小的自己在小镇经历过的一切。 比绝望更残忍的,是先给他希望,再慢慢湮灭他的光。 那时,他明明跑进了警署,躺在了医院,可身边的所有声音都变得统一。 ——那孩子,什么时候死? 不能让死亡影响金钱,不能让为已经发生的悲剧阻断未来……那些从自己眼前晃过去的人影都是温柔又暖和的,可他们的眼神,却冷透了他的心。 深渊空荡荡没有尽头,地狱之下还有地狱,但丁的地狱永无止境。 他只能无着无落的向下坠去,没有人接住他。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吧。 一起腐烂在你们自己创造的地狱里。 数不尽的血色怪物冲出来,它们张开尖利的獠牙,如鬣狗般撕咬着这些人的皮肉。 曾经视人命如无物,用他人的死亡取乐的亡命徒们,现在却喊叫得凄惨,拼了命的求饶忏悔。 可无论是顾希朝还是池翊音,他们都很清楚,这并不是这些亡命徒真的在后悔自己的罪孽,只是在后悔,为什么当时没多补一刀,杀了顾希朝。 “但丁有贝雅特丽齐接引走入天堂,神宽恕了他,那你呢,顾希朝?” 池翊音站在染红了雪地的一地血液碎肉中,身后就是凄惨的嘶吼哭泣,他却没有被影响半分,只垂眸轻声问顾希朝:“可有人救你?” “当年在第一次邀请函事件之后,你杀了所有曾经的凶手,然后便自杀,就死在当年你的一家人死亡的地方,是吗?” 当池翊音说出顾希朝真实的结局时,一直无视他的顾希朝,终于惊讶的抬头看向了池翊音,随即转而看向黎司君:“是黎告诉你的?” 黎司君耸耸肩,否认得干脆坦荡:“如果他连这个也猜不到的话,也没什么必要了。” 池翊音已经抓住了顾希朝本身的性格和经历,以此推断出他的结局,并不困难。 能打败自己的,永远只有自己。 顾希朝曾经的算无遗策,环环圈套将所有凶手全都笼罩在网中。在解决了当年的凶手之后,他大可以离开雪山小镇,在外面海阔天空。 池翊音相信,以顾希朝的能力,他可以成为令所有人羡慕的天之骄子。 财富,名声,地位……能把亡命徒握在手中刷得团团转的人物,只要他想,没什么得不到的。 可顾希朝却留在了雪山,一直至今。 甚至在死后,他的灵魂也徘徊在雪山旅馆中,邀请函如阴云笼罩在小镇上,他将曾经对他一家死亡袖手旁观甚至打压的人,全都一步,一步,逼到崩溃。 他完成了复仇,可副本却始终没有停止。 唯一的可能,就是顾希朝的仇恨,一直没有结束。 他不仅憎恨杀人者和帮凶,更恨的,却是他自己。 ——没能救下一家人的,他本身。 对顾希朝而言,自杀和家人们团聚,是解脱却也是更深的束缚,使得副本运行,杀人者一次又一次重复着死亡的痛苦,所有的恶魔都在地狱中哀嚎。 包括顾希朝自己。 正因为如此,池翊音猜测,只要顾希朝自己不愿放下,即便完成了系统所说的剧情任务,也无法真的通关副本。 而副本也会继续运行下去,有新的玩家死在这里。 死的人越多,禁锢顾希朝的力量……也就越深。 这是一个死循环。 除非有人斩断链条,让顾希朝肯放过他自己。 “你问我,可有人救我。” 顾希朝笑着看向池翊音,却反问他:“我为何需要人来救?” “我从未认为,我做错了什么,我也很喜欢如今的模样。” 顾希朝看向远处的小镇,良久,才轻声喟叹道:“多干净啊……终于干净了。” 池翊音侧身看向小镇的方向,他虽然并未言语,却很清楚顾希朝到底在说什么。 正如十七年前那位交通记录员在工作日志里所写,顾希朝一家的悲剧,绝非也老爹这些亡命徒单独造成的。 所有为了利益或者家人而选择了漠视顾家惨案的人,甚至为了压下这件事而选择让年幼的顾希朝去死的人…… 对人来来说一直恐怖无法抗衡的雪原和冬季,却对小顾希朝网开了一面,温柔的让小顾希朝得以穿行过雪原,侥幸存活了下来。 可行走过常人无法穿行的雪原,创造了近乎奇迹之举的孩子,却要因为人们的自私而死。 或许,从那个时候,顾希朝就已经死了。 他对这个雪山小镇,彻底死了心,看透了世间冷暖。 从熟肉店大叔和其他玩家那里的情报,池翊音知道,小镇上剩下的居民们在平日里是无法记起邀请函事件的,他们只是像每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冬日那样,度过风平浪静的生命。 而在那些居民身边,已经没有了曾经为了钱可以纵容杀人的人。 那些人……已经逐渐被顾希朝所杀。 遗忘,是顾希朝最后的善意。 池翊音意识到,很多小镇居民和玩家们,都误会了顾希朝的所作所为。 如今小镇里剩下的居民们,都是“干净”善良的,对于他们来说,小镇也焕然一新。 或许没了高昂的收入,和以往相比艰苦些,但在小镇这样闭塞之地,日子也并不难过。 只是池翊音不知道,这样的局面会维持多久。 在他看来,顾希朝就像是建造了一座自己心目中的理想城池,要求这座城的所有人都善良,不会去伤害其他人。 可人性中的恶,绝不会就此消亡。 它始终掩藏在光的背后,只要一点适宜的土壤就可以生发,最后占据盘亘整个灵魂。 到那时,顾希朝又待如何? “杀不完的。” 池翊音闭了闭眼眸,叹息般道:“顾希朝,你的仇人早已经被你杀死,你也是时候放手了,这里已经隔绝于外界太久,太久了。就算你厌恶那些为了私利而放任罪恶的人,但,你又能怎样?” “你一直想要知道,我能做到什么地步。可我才是想要问你——顾希朝,你能杀尽天下人吗?” 池翊音一步,一步,慢慢向顾希朝走去:“我曾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的生死,也曾与鬼魂夜谈,世间无能为力之事太多,你想要的干净……永远不可能存在于这里。” 他缓缓弯下腰,双手握在顾希朝的轮椅两侧,直视着顾希朝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除非世界毁灭,否则你的愿望,永远不可能实现。” “这不是诅咒,这是事实。” 顾希朝挑了挑眉,有些惊讶,没有想到池翊音竟然看出了他想要什么。 池翊音最先想到的,却是最开始进入副本时的红信封。 【你喜欢雪】 顾希朝喜欢雪,顾家宠爱孩子,带他来雪山玩耍,也因此导致了后续一切的悲剧。 可曾经的小顾希朝为何会喜欢雪? 这似乎是一个所有人都会忽略掉的问题,只单纯的认为孩童没有思想,说不定只是因为贪玩才会喜欢。 但池翊音并不这样认为。 他对阿德勒的理论深以为然,知道孩童的心理成长在三岁就基本定型,曾经的小顾希朝和如今的顾希朝,相差其实并不大,只是在经历了惨剧之后更加偏执和疯狂。 小顾希朝喜欢雪的原因,也在如今顾希朝在小镇的所作所为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是坚定而纯粹的灵魂。 对他而言,雪并不仅仅是因为有趣好玩新奇,而是因为在他看来,雪也同样是坚定纯粹的。 也正因为这样,小镇居民的恶魔一面,使得顾希朝更加失望。 他在复仇,但他也在让小镇逐渐变成理想之国,再无罪恶。 “顾希朝,雪也是转瞬即逝的美,就算你今天用死亡强行创造出了你理想中的世界,然后呢?你能维持多久?为了维持这份纯粹干净,难不成你还能杀穿了整个世界吗?” 但池翊音没想到的是,顾希朝在听到他的问题之后,竟然反而开怀笑了起来。 “对。” 他轻松的道:“如果世人皆是恶魔,那就杀了整个世界吧,那又如何呢?” 顾希朝歪了歪头,在抬眸的时候视线从黎司君身上滑过,最后落在了池翊音身上,他笑着问道:“池翊音,你是觉得,我在说大话撑面子吗?” “没有实力的人只会空想,但对于世界上另外一些人而言,当他们想要,就一定会做到。现在,池翊音,你来告诉我——我能不能做得到?” “就像是十七年前那个狂风的夜,所有的医生护士从我病床前走过,都说我会死在那里,无人可知。可现在,又如何?” 一直都保持着温文尔雅假象的顾希朝,此刻终于露出了属于他的真实,在池翊音说中他灵魂最核心的想法后,一直被努力克制的疯狂和愤怒喷薄而出,随着一声声反问而逐渐激动。 顾希朝甚至一把握住了池翊音的手掌,抬手攥住他的衣领将他拉向自己,让他看清自己眼睛里的疯狂。 “你说的对,池翊音。” 顾希朝咧开笑容,镜片反着光:“我早就已经死了,可现在啊,就是由死人来决定世界的未来——我是,你和整个游戏场所有人也是。” 他的话音落下,旁边的惨叫声撕心裂肺,回荡在雪山和峡谷之间。 池翊音用余光扫去,就看到也老爹等人,都已经被那些碎肉拼凑的人形怪物,硬生生用手撕开了来,顺着肌肉的纹理撕成一条条肉丝,掉落在雪地的血水里。 这些亡命徒曾经耀武扬威的脸上,最后只有恐惧和仇恨定格。 “你看,神从来不曾宽恕过任何有罪的灵魂。” 顾希朝在笑:“真好。” 而下一刻,失去了攻击目标的碎肉怪物,全都慢慢站直了身躯,一双双怪异而无神的眼珠,都向池翊音看来,无声无息之间已经从四面八方将他包围在了其中,危险而沉重的气氛蔓延,惶惶令人无法喘息。 系统的提示音也适时上线,恭喜池翊音已经探索了99%的剧情。 只剩下最后的1%,只要完成就可以打通剧情回到副本,完成任务回到游戏场。 似乎在现在怪物环伺的处境下,奋力完成那1%才是唯一的出路。 就连顾希朝也好像听得到系统的声音,笑着问他:“还有时间担心我吗,池翊音?似乎你自己并不太妙啊。” “说要救我……” 顾希朝的目光极冷,看着池翊音的时候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下一秒,他伸手推开池翊音,而碎肉的怪物也已经冲了过来,伸出血淋淋的爪子抓向池翊音。 失重感传来,池翊音能够感觉自己逐渐在向后倒去,他的视线渐渐高远,晴朗干净的天空一寸寸占据他的视野。 池翊音颤了颤眼睫,呼吸间都是雪山清冽的气味,寒风在他耳边呼啸。 他将坠落。 如苍鹰折翼。 但池翊音却没有丝毫慌张,他只是伸手向怀中,修长的手指夹出笔记本。 泛黄的工作日志在池翊音手里哗啦啦的翻动,风将它吹向他的命运,最后定格在了写满顾希朝血与泪的一页。 而在当年交通记录员写下的字迹后面,有新的笔迹出现。 瘦金体铁画银钩,几乎刺破脆弱的纸张,却每一个字都在叙述着当年那孩童的哭嚎绝望。 【顾希朝,终年二十六,偏执,纯粹,家人惨死,为复仇而活,至仇恨得报则自杀身亡……】 所有池翊音曾在这个副本中看到和没看到的真相,都已经在他的笔下娓娓道来。 即便是他没有亲眼看到的真相,却也已经在种种线索的指向交织下被还原,让池翊音得以清晰的推断出曾经发生在这里的真相,一幕幕如同放映着的电影,他好像就站在小顾希朝的身边,陪着那孩子看着这所有的一切发生。 命运在滑向既定的轨道,死亡躲在幕后准备登台。 属于顾希朝的一切,都被他自己画地为牢,禁锢在雪山这方寸天地。 那是从未有人看到过的顾希朝的内心,却被池翊音一眼望到了底。 “这污秽的水面上,蒸汽遮住了你的眼,让你看不到你所等待的东西。”② 池翊音低声喃喃如自语,另一只手却已经抽出笔,再一次的落在了工作日志的本子上。 被触发的剧情与副本隔绝,他以“鲁特”的身份进入剧情,使得属于“池翊音”的所有物品都被留在了副本中,包括他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以及能够给他助力的马玉泽。 池翊音猜测,做出这样决定的正是黎司君,他知道自己在上一个副本中舍弃财富带走了马玉泽,也知道马玉泽会帮助他,而他要做的,就是要把他一步步逼到死地里。 但是显然,黎司君还不够了解他。 池翊音所觉醒的力量,从来依靠的都不是外物,而是他的灵魂本身。 即便天地神明厌弃于他,他也能从绝地的死亡中爬着回来,只要他尚有一口气在,就决不放弃,一定会再一次的站起来。 老旧的钢笔在池翊音手指间转过漂亮的一圈,随即被他重新握在手中,最终在工作日志上再次落笔。 在前来雪山的路上,他已经在工作日志上了,写下了自己对顾希朝所知道的全部,顾希朝虽然受到了影响而让他得以看到一些旧日的片段,但最核心的一点,他却始终抓不住,这也让他无法彻底将顾希朝写进自己的笔下。 但现在—— 当池翊音亲眼看到顾希朝撕开他虚假的外表,在仇人面前露出疯狂的那一面之后,他就已经看透了顾希朝最后的伪装。 就如伸手进海底,透过露出的冰山一角,握住了海面下隐藏的全部冰川。 笔尖落在笔记本上,发出沙沙的轻微声响。 【顾希朝,他厌恶他自己。】 这是连顾希朝自己也未曾发现的事情,也因此,才使得池翊音之前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但现在,他终于清楚了。 当年提议来雪山的,是顾希朝,使得顾家决定在小镇定居的,是顾希朝。 所以在惨剧发生之后,顾希朝就算仇恨着所有人,但他最恨的,从来都是他自己。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出生,或是在幼年时夭折,是否他的父母兄妹就不会前来雪山,也就不会遭遇如此痛苦而凄惨的死亡? 他厌恶自己的存在,恨不得让自己去死,却只能因为仇恨而强忍着厌恶,与他自己相处。 直到仇恨得报,才终于安心而快慰的杀了他自己。 在顾希朝看来,对于惨死的顾家人,除了那些凶手和帮凶之外,还有最后一个仇人。 ——就是顾希朝自己。 而也正是这一点,才是顾希朝生死灵魂中最核心的所在。 在池翊音将这一句写在笔记本上的瞬间,一切在工作日志上新添的字迹,连同着曾经记录员写下的所有记录,都瞬间闪烁着微弱的光芒,随即消失不见。 只留下空荡荡的一页纸,好像曾经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人形怪物的利爪已经近在咫尺,掀起的历风从池翊音脸颊侧吹过刀割一样的疼,只差几厘米的距离,他就会陷入怪物的包围圈,被怪物撕咬啃噬。 池翊音却掀了掀眼睫,湛蓝色眼眸越过山间的风雪看向顾希朝,从容而平静。 原本胜券在握的顾希朝,不由得惊愕,随即慢慢严肃了神情,意识到恐怕有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为什么池翊音……会如此冷静? 但很快,顾希朝就得到了答案。 就在那怪物将要抓向池翊音的瞬间,整个雪山连同着空气都静止了下来,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那些怪物僵立在原地。 下一秒,所有的人形怪物全都轰然破碎,四散成满地血水碎肉,将纯白的雪地染得鲜红。 池翊音却重新站定。 他手捧着无字的书,从容穿行过满地血色。 一团团血肉在他身旁轰然炸开,却连一滴血水都无法迸溅到他身上,反而像是为他的胜利而鸣放的烟花,绚烂鲜红。 顾希朝坐在轮椅上,感觉自己在瞬间就失去了对整个雪山的掌控,被他忽略的某件事,在迅速吞噬着整个事件,从远处的雪山小镇开始一路向雪山蔓延,曾经洁白干净的白雪皑皑全都融化,只剩下了没有冰雪遮盖后的满地尸骸。 数年间所有死亡在邀请函之下的小镇居民,全都睁大了眼睛出现在平原和山峰上,触目所及之处,便是血水横流,深深浅浅的红色,像是对恶魔的控诉。 顾希朝眼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却无法阻止,眸光瞬间阴沉了下来,饱含着危险和愤怒的眼眸看向池翊音。 但池翊音这一次却不再给他留下任何对话的机会。 在顾希朝看过来的瞬间,池翊音立刻挥手,高高扬起的手臂重重落下,重击在顾希朝胸膛,一声“咔嚓”碎裂声响起,肋骨断裂扎进肺里的疼痛,让顾希朝不由得扭曲了俊美的眉眼,一声痛哼却被他硬生生憋回喉咙间。 但一丝血液,却沿着顾希朝的唇角慢慢流淌了下来。 染红了他的衣服。 池翊音一击毁了顾希朝的所有反抗的可能,便停止了动作,站在轮椅前垂眼看他。 “我给过你机会,顾希朝。但似乎,你并没有在乎过我对你尚有耐心的时候。” “所以当我的耐心耗尽,也就是时候,用另外一种方式,让你听到我的声音了。” 池翊音唇边扬起了一丝笑意,轻声问他:“胜利者,似乎是我?” 但肺部被扎破所带来的痛苦压制着顾希朝,让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有满口的血沫。他眼睁睁的看着池翊音站在他面前,在这个极近的距离,似乎池翊音太不小心,把自己的命交到了他的手上。 事实却是,顾希朝失去了所有的反抗能力,甚至在痛苦之下,连说话都是奢求。 在死亡多年之后,他竟然再一次感受到了如活着时的痛苦。 顾希朝的眼神明晃晃的在问——你对我做了什么? 他能感受得到,自己竟然隐隐像是被池翊音抓在了手里,像一个提线木偶,让他做什么就只能做什么,深深的无力感袭来。 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保护不了,即便哭喊也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声音……那一瞬间,顾希朝恍惚回到了当年的风雪夜,痛苦和绝望像是虫蚁,啃噬着他麻木的尸骸。 池翊音却像是看不到顾希朝的痛苦,他反而笑了起来。 “一般情况下,我是一个讲道理的人,不过有很多人并不珍惜这种时刻,并不愿意听我说话。” “所以,我只有用另一种方法,让他们听我说。” 池翊音伸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拭过顾希朝唇边的血迹,轻声道:“你看,说到底,我还是一个讲道理的人。” “只不过,我不喜欢很多道理,想要换一换,把你的道理,换成我的道理。” “顾希朝,你说,世界的未来掌握在死人手里,如果世人皆有罪那就生命皆死……就像你曾经对你自己做的那样吗?当你认为自己也有罪,就杀了你自己。” 池翊音的嗓音低沉却轻柔,好像在看着顽劣孩童的玩耍:“对其他人狠,却对自己更狠。顾希朝,从当年那一夜之后,你有没有哪怕一刻,喜欢过你自己?” 胸臆间是灼烧一样的疼痛,顾希朝眼前的所有景物在逐渐恍惚变色,好像他即将再一次经历死亡。 顾希朝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他知道,导致了现在这一切的,是池翊音,和…… 他的视线向下,落在了池翊音手中的那本工作日志上。 池翊音也立刻就发现了顾希朝的视线,他微微一笑,然后将工作日志摊开放在他的膝盖上,让他得以清晰的看到那本子里的东西。 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顾希朝愣了下,原本的警惕凝固在脸上,显然是没想到自己忌惮的,竟然只是一页白纸。 “不,这曾经记录着你和你一家人悲剧的所有原因。” 池翊音问道:“还记得当年送你离开小镇的人吗?这就是他曾经拥有的物品。” 顾希朝喉结上下滚了滚,明显是想起了当年那人。 如果不是那位交通记录员的话,他现在也不过是抛尸于雪原的一把枯骨。正因为当年有人救过他,所以他才最终才留下了半个小镇,让那些从未做过恶事的人,得以安静悠闲的生活。 仇恨和感激反复拉扯着他的灵魂,最终让他做出了割裂的决定。 他将整个雪原圈了起来,用邀请函将那些杀人者和帮凶引离人群,把恶魔隔绝在人群之外,困守着这里,年复一年的死亡。 每一次触发剧情,杀人的亡命徒们就会死亡一次,永无止境。 顾希朝看着他们的死亡和挣扎,以此才能得到片刻安慰,好像当年惨死的家人们终于能够阖上眼,哥哥妹妹死不瞑目的眼睛,终于不再瞪着他,质问他…… 那些人是恶魔,却无神罚。 既然如此,就让他化身恶魔堕落地狱吧,以此,那些狩猎生命的亡命徒,将再也不会有机会杀害其他人。 而他一家人的悲剧,也再也不会出现。 顾希朝一直昂首的头颅,终于在池翊音面前重重垂下。 就像有罪的灵魂跪倒在神明面前,诉说自己的罪孽。 可顾希朝却不曾乞求原谅。 “杀了我吧。” 血液从顾希朝唇边流淌蜿蜒,每一句沙哑的话,都耗费尽了他的一生。 “胜利者,是你。” 池翊音湛蓝色的眼眸中渐渐染上笑意。 雪山下,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罪孽,最干净纯洁的冰雪下,埋藏着不肯瞑目的尸体。 人类用自己的恶行制造出的恶魔,终于吞噬了人类自身。 当恶魔从仇恨和愤怒的地狱中重新爬回来时,所有有罪的灵魂都会听到他的怒吼,从坟墓的皮囊中走出,重新记起自己的罪孽。 神从未宽恕过世人的罪孽,寄托在神身上的祷告不过是自我宽慰的谎言。 而当神从沉睡中苏醒,就是清算一切之时。 雪山中一片寂静。 也老爹等人残破的尸体逐渐化成血水,顺着山崖流淌,整片平原和山峰上所有冰雕般保存的尸体,都在顾希朝垂首认罪的瞬间,垮塌成满地的血水碎肉,流淌过平原滋润大地。 终年不化的雪山,终于在这一刻,开始融化松动,褪去了虚假的纯粹。 池翊音修长的手掌放在顾希朝的发顶,垂眼间的平静怜悯,如神明。 黎司君静静注视着池翊音,唇边却勾起一个笑意。 在池翊音对抗顾希朝的时候,黎司君终于看清了那份力量是什么。 觉醒者。 那是,重新书写世界创造世界的能力,足够让一切毁灭,再在废墟上重建新国。 不论是马玉泽被扭转了的悲剧,还是顾希朝被触及了核心的灵魂,池翊音的能力,是书写和创造。 这是……曾经只有神,才得以掌控的力量。 如今却出现在了一个人类手中——不,有无脚鸟胸针在,池翊音,是她的孩子。 黎司君的心中满是喟叹,却出乎意料的并不讨厌,反而充满了期待。 渎神者本应死于神罚,窥视者将失去光明,巴别塔最终重归大地不可妄想天空。 但现在,黎司君却只想知道,池翊音笔下所创造的世界,将会是何种模样。 “池翊音,池神……那些人大概并不清楚,他们的狂热如同信仰,而有人走进黑暗,靠近了世界的本源。” 黎司君喃喃,他看向池翊音,那双金棕色眼眸中光芒点点,如蜂蜜酿就的美酒流淌。 池翊音听到了黎司君的声音,他侧眸看来,湛蓝的眼眸像是高远的天空。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九月猫咪 20瓶;JK、悦隐隐、枫原万叶 10瓶;千曲、星空下的萤之森、画玖、费洛卿、。、dreamsylphis、苟分王富贵儿 5瓶;想要困觉觉、蒲岐 3瓶;小迷糊 2瓶;言语爱吃糖、咸鱼不想翻身、谷蕊、一尾咸鱼、47467296、百事从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评论2千加更 顾希朝在等待死亡。 但他等来的, 却是池翊音的宽恕。 “你自称为恶魔,说自己与那些亡命徒无异,但是顾希朝, 你不是也拯救过生命吗?” 池翊音的手掌微凉,落在顾希朝发顶时, 却没有沉重的压力, 只有最后一声的叹息。 对于他自己,他并没有太多显化的情绪。但是当他为了书写非人之物而揣摩那些厉鬼怪物时, 却为了让自己能够更好的深入那些鬼魂的深处, 而放任自己与之共情, 全然释放自己的情绪,让压制在优雅假象之下的疯狂挣脱而出。 从池翊音落笔开始,他就是顾希朝。 千丝万缕的线索在他脑海中构建起完整的世界, 当日的风与雪飘落在他眼前,他借由小顾希朝的眼,看尽了那一夜的血色与火光, 跟着顾希朝的脚步,挣扎在重病的生死之间。 顾希朝曾经所想就是他所想。 顾希朝曾经所为就是他所为。 池翊音循着顾希朝曾经走过的路, 一路走回雪山, 抵达了所有仇恨的终点和最初之地。 最终,带着对顾希朝的全然了解, 将他成功写进了书里,为自己所用。 也因此,池翊音对顾希朝的经历感触颇深,甚至可以依据顾希朝的性格和痛苦, 来推断出剧情之外的尚未呈现之事。 比如,顾希朝将这些行凶者困在雪山, 并不仅是为了自己的仇恨。 他同样也是不想让这些亡命徒得以离开这里,到小镇之外,让另外一个家庭遭受如他一般的悲剧。 曾经幼年时的顾希朝求救于警署探长却无果,所有人都以为他不过是个快要死了的孩子,因此在他面前毫无顾虑的表现出自己黑暗自私的那一面,那击碎了顾希朝对于警署和所有权威的信任。 就像他是独自一人穿行过雪原一样。 他所能依靠的人,从来都只有他自己。 包括他在成年之后产生的,想要保护如他一般孩童和家庭的想法。 他只能自己来。 池翊音问顾希朝,如果世人皆有罪,难道就世人皆死吗? 顾希朝给了肯定的答案,但是在现实中,他却并没有那样做。 他只是像一个将要溺死之人捡到了唯一一块木板,想要拼尽全力的去将罪恶消弭,哪怕只是这一个小镇,他也想要看到期盼中的无垢。 顾希朝成功了。 但池翊音相信,他一定还会失败。 “只要人有欲望,只要他们有无法到达的远方,并不是孤身一人,他们就一定或多或少沾染罪恶,那会是你不愿意看到的事情,顾希朝。但是,法不责众,甚至习以为常,无人会在意那些罪恶。” 除了你。 池翊音心中浅叹。 正因为幼年时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啊,所以顾希朝的性格才像是被磨到尖锐的刀,变得纯粹甚至说是偏执。 这样的性格成就了顾希朝,让他在二十六岁这样的年龄,就有了足够的力量和智慧,用自己那副不良于行的身躯,去打败十一名杀人凶手,更让小镇上所有手上沾染鲜血的家庭付出代价。 他有的,是远超同龄人的决断和智慧。 池翊音甚至可以预见,如果顾希朝像普通人那样顺从大流,不吝于犯罪,他一定足够获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 可这样的性格,也彻底毁了顾希朝所有可能的未来。 从那个风雪夜之后,他的命运就只剩下了一条路。 ——指引他,走向死亡。 “那门是窄的……可顾希朝,你已经通行。”① 池翊音伸出手,轻柔抬起顾希朝的下颔,让他与自己对视,看到自己眼眸中的认真诚恳:“你一人之力,终究太过渺小,就算你阻止了一起悲剧,可世上却有太多恶人,杀也杀不完,找也找不出。” “难道你想要的纯粹,是所有人都死亡后的空荡死寂吗?” “顾希朝,你想要达到的目标,如果按照你自己的方法去做,最终只能落得个失败的境地。一时的成功,以及永远的溃不成军。” 顾希朝看着池翊音,在顾希朝的叙述下,眼眸逐渐失去了光亮。 他动了动唇瓣,眼泪却先一步流了下来。 他是聪明人,只需要池翊音给他展示看自己理论的地基,就足够他构建出整个建筑。 在池翊音的理论和论述下,顾希朝看到池翊音想要展示给他看的未来。 依旧是……罪恶遍地啊。 和顾希朝想要的未来,完全背道而驰,好像他不论如何挣扎突破,最后都要在一片沼泽地里慢慢沉没。 四面都没有路,理想主义者的理想被摔碎踩进泥地里,执著者所执着的事物最后落了虚无。 顾希朝的心脏,渐渐死寂了下去。 他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因为肺部破损和失血所带来的痛苦,还是溃败导致的精神绝望在让他感到自己将要死亡,他只是想要笑。 笑自己的天真。 曾经十七年前没做到的事情,却没想到,他坚持并为之努力了十七年之后,还是没有成功。 愚蠢又可悲。 “杀……了我吧。” “我输了,这里,是你的了。” 顾希朝声音沙哑低沉,灵魂最后一缕光华也将要湮灭,如风中残烛。他无力的垂下头,却摔进了池翊音的掌心里。 温热,生机,手指上写作的薄茧带来细微的痒感,像是生命该有的模样。 池翊音始终注视着顾希朝,直到此时,他唇边的笑意才终于流露出了几分真心,突破了面具一般的表情,变得鲜活。 “但丁在地狱里听闻贝雅特丽齐的名字,拯救他穿梭过罪人之行,指引他进入天堂。而现在,顾希朝,我抓住了你。” 池翊音刻意放轻的声音充满蛊惑感,低哑道:“ 你做不到的事情,我可以。” “顾希朝,我有没有完整的向你介绍过我的职业?” 他轻笑:“我是一名小说家,我对世界无足轻重,但是正因为如此,才有了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事情。” “比如……” 当你的经历,成为所有人的警示板。 “人们会遗忘刹那间的欢乐,却对悲惨记忆深刻,本能在让他们躲避开所有可能的死亡,也会让他们下意识去拒绝错误的道路,选择更加安全的未来。” “他们只是,并不知道什么才是错误。生长在光明中,他们不知道黑暗是何种模样——即便他们曾经对黑暗心向往之,甚至宣称自己已经触摸了黑暗,或是黑暗本身,以此来标榜自己,沾沾自喜,以为那是力量。” “可他们不知道,黑暗更深处,连影子也不曾存在的,才是真正的黑暗。” 池翊音问顾希朝:“你曾坠入痛苦的地狱,却也因此进入了最深的黑暗。顾希朝,如果你想——你愿意,把你曾见过的黑暗告知于我,经我之笔,写成书送往世界各地,让所有人都看到黑暗的真实模样吗?” “当人们看到黑暗,他们才会知道,要如何躲避,如何避免,如何改善。” 池翊音相信,自己绝非高估顾希朝。 那些亡命徒与小镇高层达成了协议,隐姓埋名低调行事,但即便如此,也让顾希朝一个都不剩的全部揪了出来。 他知道那些人在乎什么,该以什么来诱惑,如何保证他们一定都会到场。 这绝不是坐在房屋里一拍脑袋就能搞清楚的。 顾希朝一定探寻过那些亡命徒背后的黑暗。 而那,也正是池翊音想要的。 顾希朝听到池翊音的话,原本已经死气沉沉的他终于有了反应,抬头向他看去,眼中带着疑惑。 池翊音轻笑:“顾希朝,我是恐怖小说家,很多人并不喜欢我的书,厌烦它的黑暗沉重,不够光明轻快,不像蜂蜜牛奶那样甜蜜轻柔。但是,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 “我的书,从来不是为幸福而写,锦上添花绝非我所愿。” 他将已经发黄的工作日志放进顾希朝手里,让对方慢慢握住了那本笔记,感受残留在笔记上的善意 池翊音注视着顾希朝,一字一顿的道:“我的书,为你而写。” 你相信文字的力量吗? 你相信,揭露一分黑暗,世界就光明一分吗? 恍惚中,顾希朝听到池翊音这样说。 你愿意将自己置身地狱,沾满鲜血不可离开,却不愿意将你所知道的所有死亡警醒于世人吗? 文字是有力量的,顾希朝。 能唤醒一个,就多一分力量,能多一点光明,世界就灿烂一寸。 看着我,顾希朝。 你怎么知道,世界之大,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顾希朝呢?你又怎么敢确定,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池翊音呢? 试着相信生命自己的力量吧——只是,我们要把我们所能做到的,全部为他们准备好。 顾希朝感觉得到,失血过多让自己的眼前开始模糊,出现重影和黑暗,就连呼吸也开始艰难。 明明天地这么大,却连一点空气都吝啬给他。或许,他已经快要死了。 但是,在一切的绝望之中,却有新的希望之光出现,重新点燃他的视野。 顾希朝颤了颤眼睫,他伸出满是鲜血的手,攥住了池翊音的衣领,用尽全力将他拉向自己,将自己最后所仅剩的一点点温度和希望,交付了出去。 去做。 他听到自己说。 不要骗我。 池翊音微笑,没有抗拒的靠近顾希朝:“怎么会。” “这明明是,我的盼望才对。然后……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他随手捡起旁边散落的尖锐武器,将它塞进顾希朝的手里,然后握住顾希朝的手,让对方眼睁睁看着,那武器冲向他自己的胸膛。 一寸,一寸,没入心脏。 血液涌了出来,顾希朝缓缓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池翊音。 黎司君的眼瞳也瞬间紧缩,立刻扑向池翊音。 但池翊音却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他只是微笑着低下头,看着已经失去力气而摔进自己怀中的顾希朝。 “我扮演的,是你最恨的鲁特啊,顾希朝。如果我不死,你的复仇,怎么算是完结?” 从唇边溢出来的鲜血将池翊音的唇瓣染得艳丽鲜红,在那白皙的面容上多了一抹艳色,衬着湛蓝色的眼眸,危险而昳丽,惊心动魄。 “不过现在,你的执念,可以放下了。” 池翊音轻声道:“你的仇人已经尽数死亡,你已经做到了你能做的全部。剩下的,就交给我吧,顾希朝。有我在,你可以安心睡去,不必再担忧噩梦侵袭。” 他的声音充满蛊惑如催眠的力量。 顾希朝只觉得自己忽然间无比疲惫,好像他这十七年来从未合过眼那样困倦,一直以来的噩梦渐行渐远,只剩下远处刺眼的亮光中,几道向他挥着手告别的剪影。 父母牵着哥哥和妹妹,站在光里向他挥手说再见,谢谢他为他们所做的一切,谢谢他是他们的家人。 他们说,我从来都没有怨恨憎恶过你,我们的死亡并不是你的过错,希朝啊……希望的朝阳,总会升起。睡吧,当你醒来,又是阳光热烈的一天。 顾希朝恍惚间听到耳边传来了熟悉的歌谣,那是母亲曾拍着他的背轻轻摇晃,唱给他的安眠曲。 他像是回到了母亲的怀抱里,终于,能安心的闭了眼。 眉眼含笑。 …… 系统看着眼前的一切惊呆了,它盯着池翊音久久无法回神,在看到对方即便浑身鲜血也依旧在笑的时候,甚至感受到了人性化的畏惧。 池翊音说顾希朝是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为了彻底劝服顾希朝,他竟然连自己的性命都豁出去了。 旁观的系统看得分明,它的算法一刻不停的运行,将顾希朝所有可能的行动尽数罗列了出来,而以顾希朝的行事风格,他本来不可能答应任何人的任何请求,这是他作为副本BOSS的底气和自信。 系统从不出错。 【雪山惊魂】是C级副本,顾希朝也是C级的副本BOSS,足以让数个A级玩家折戟于此,他绝非好说话会服软的性格。 即便玉石俱焚,也不会屈服于任何玩家——顾希朝厌恶着所有身带罪恶的玩家。 可池翊音…… 他这是硬生生把顾希朝打碎了揉烂了,将曾经顾希朝画地为牢的限制全都砸了个稀巴烂,一步步将顾希朝逼到崩溃,让对方清楚的看到一直以来所相信的都是虚假。 然后,在名为顾希朝的废墟之上,池翊音重新建起了顾希朝,冠冕以希望。 即便是系统,在准确的分析了池翊音和顾希朝两者之间所有的对弈之后,也不由得对池翊音的手段和清醒感到畏惧。 它恍然看到黑白的棋局之上,长剑劈下,国王的头颅滚落于棋盘之上,另一方迎来了彻底的胜利。 而池翊音手持长剑,身披红金貂毛披风头戴冠冕,傲然立于不败之地。 这是。 这是……神啊。 系统觉得自己看到的不是池翊音,而是黎司君。 它的代码陷入混乱,无数的Bug报告跳出来,疯狂闪烁红光。 但在池翊音耳边,系统依旧用机械的声音播报。 【恭喜幸存者池翊音!您已经成功完成剧情“稚童灼心”,当前剧情完成度100/100,剧情结束,倒计时之后将回到副本,积分计算中……】 顾希朝在他怀中化作无数雪花,悄然消失。 被池翊音成功写进书中,加之触发的剧情已经结束,顾希朝已经可以离开剧情甚至是副本了。 从顾希朝认同池翊音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不再属于游戏场或者副本,而是与池翊音同行的灵魂。 他们将有共同的志向等待完成。 ——让阳光洒进来,黑暗退去。 池翊音在笑,但他转眸看身侧看去时,却看到黎司君竟然向他扑了过来,长臂将他环进怀中,他撞在结实的胸膛上。 而黎司君一直带笑且从容的脸上,竟然出现了意料之外的惊慌,像是在担忧他就此死在这里。 池翊音挑了挑眉,难得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更愿意看到我死亡?这样不是正好衬了你的想法了吗?” 黎司君来不及回答池翊音,修长的手指已经伸向他的胸口。 不知是否是池翊音的错觉,他竟然觉得当他仰头看向黎司君的时候,对方的身上有轻浅金光。 阳光?还是失血过多的幻觉? 池翊音皱了下眉,随即抬手推开了黎司君,让他不必再费心。 “这一刀,才是所有的终结啊……” 他轻声喟叹着,在血液迅速流失的寒冷中,慢慢阖了眼眸。 池翊音的身躯倒在黎司君的怀里,剧情世界中的一切也都随着当事人的全部离开而逐渐崩塌。 血色和霜雪交织的红白两色中,只有怀中的池翊音如此真实。 黎司君垂眸看向怀里人,愣神半晌,才终于意识到,他刚刚竟然…… 关心则乱了。 这分明是池翊音的破局之法,从四面楚歌中杀出一条血路,却让黎司君乱了方寸,刹那间真的以为池翊音死亡,以致于身体先于意识一步跑过来,只想要将池翊音抱进怀中。 这不再是看着舞台上演员的欣赏和赞叹。 而是对名为池翊音这个魂魄,真切的吸引和关注。 黎司君曾经忍受着无聊的世界,但当池翊音出现后,其他的所有表演都不再拥有吸引力,他只想一直注视着池翊音,将自己的全部时间都放在他身上。 噗通。 噗通…… 万籁俱寂之下,黎司君清晰的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坚定而有力。 他垂眸看着怀中沉静微笑的池翊音,终于也跟着缓缓笑了出来,随即阖上了金棕色眼眸。 刹那间,如太阳坠落,世界毁灭。 所有的剧情乃至失去了核心的副本,都开始渐次崩塌,一切归于寂静黑暗。 …… 当池翊音再睁开眼时,他正坐在小木楼壁炉旁的沙发里,旁边的柴火噼里啪啦的燃烧,手边的矮几上放着一杯温热的茶,一切都显得温馨而美好,好像他不过是在壁炉旁听着故事时,不小心睡过去了一般。 他坐直身体时,毛毯从他的肩头滑下,他也因此注意到,他身上已经是自己的衣服。 他不再是扮演的鲁特,只是池翊音。 “醒了?” 一声平静的招呼从旁边传来。 池翊音转头看去,就见顾希朝就在自己身旁不远处,手捧着一卷书在读。 当顾希朝抬起头时,他手中捧着的书也不自觉抬起些角度,得以让池翊音看清,那本书正是他之前写给马玉泽的。 看来在他睡着的时候,马玉泽已经和她的新同伴打过招呼了。 池翊音的眉眼和缓,轻笑了起来。 顾希朝将书瘫在自己膝上,推动着轮椅过来,淡淡的道:“你要是再不醒,我就真的要以为那一刀杀了你呢。” “看来没少让你担心。” 池翊音含笑拢了拢身上的毛毯,向顾希朝轻轻颔首道谢:“能再次看到你真好,顾希朝。” 顾希朝愣了下,像是长时间一人独处,已经不习惯有人关心他,好半晌,才神色不太自然的别过脸去,继续读自己手里的书。 “虽然你人不是什么好人。” 顿了顿,他才冷淡的给出自己的评价:“但书还不错。” 池翊音在心中自动将顾希朝的赞美翻译了一下,认同般点点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摸出西装口袋里的怀表,发现已经是早晨八点多了。他这是……睡了一天? 但系统很快上线,为池翊音播报:【恭喜幸存者池翊音!您已完成任务“稚童灼心”,完美通关副本,等四天零三小时之后,便可在副本结束时自动脱离。】 【等等。】 池翊音皱了下眉,追问道:【四天?我睡了多久?】 系统不会说谎。 如果池翊音不问,它就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直接略过,但当池翊音询问,它就必须要为他解答。 【因副本核心顾希朝与您有另一种形式的牵连,因此本次运行结束后,失去核心的副本将无法运作,进入永久关闭期,因此在您从剧情回来中,副本进行了大幅度调整。】 【您苏醒的时间节点必须要与全部存活玩家的时间节点一致,因此您已熟睡一天零七小时。】 池翊音明白了。 虽然系统这么说,但它一定是经过了委婉的修饰和掩盖的,因此,如果要还原真相的,他更倾向于是因为限于副本规则,在他完成剧情之后,副本想要销毁其他玩家,却有留存在副本中的玩家进行了自救。 或是杀人。 系统的规则从一开始就说过,两种完成的方式。 一种,是第一个完成任务的。一种,是剩下的所有人一起完成任务。 就像池翊音所了解的危险恶意,系统埋下的坑无处不在。 如果他在剧情中下不去手杀了自己,也无法完成最后那1%的剧情——系统就是在让玩家进行一场生死豪赌。 玩家不相信系统,就会意识到那1%的进度正是自身,但正因为不相信系统,所以他不会杀了自己完成最后的1%,也就无法彻底脱离剧情。 而如果玩家相信系统,他虽然会自杀推动剧情,却很难意识到那1%是自己。 毕竟玩家扮演的,是池翊音仇恨的杀人者,不死不破局。 在矛盾中难以找到的平衡,却被池翊音这个不顾及生死又剔透的疯子看破了,打破僵局,完成了剧情。 而系统给出的两种方式,也是在无形的逼迫玩家们自相残杀。 对于想要活命想要积分的玩家们而言,他们很少会有对于其他人的同情心,第一优先位一定是自己,遇到陌生玩家也不会轻易给予信任。 想要让他们齐心协力一起完成任务? 要有多天真的想法,才会认为对于副本里这几个玩家而言,那是可行的路? 池翊音从一开始就将这个方法剔除在外,却没想到,真的是以这种方式完成的任务。 在池翊音技巧性的询问下,系统没坚持几个回合就败下阵来,逐渐说出了现在的情况,以及池翊音错过的真相。 留在副本的玩家中,陈叁和另外的人已经死亡,只剩下了王乐乐,以及同样触发了剧情后回来的京茶和楚越离。 楚越离两人在回到小木楼后,发觉自己竟然全程没有在剧情中碰到池翊音,因此立刻意识到恐怕两个方法都走不通,在无法同时完成任务的情况下,甚至很有可能全军覆没。 所以,楚越离两人联手,将在他们回来后的这一时刻为止所有没有完成任务的玩家,全都扔出了小木楼。 京茶本来想要让黑兔子吃了他们,却被楚越离拦了下来,冷淡的把车钥匙扔给了他们,告诉他们到雪原和小镇去寻找出路,自生自灭。 那些人虽然愤怒,却也知道游戏场里成王败寇,输给更强的人还给他们留一条活路,已经算得上是良善。 即便那活路也极有可能是死胡同,光是雪原刷新重启就足够要了他们的命,但总比现在就死要强一些。 王乐乐赶在了最后一刻抱着门框哀嚎,为求活命脑子疯狂乱转,顺着池翊音做过的所有事一顿乱说,像极了考试看着问题不知道答案于是抄题目的差生。 ——不管会不会,反正答题区是写满了,说不准那句话就压中得分点了呢,是吧? 没想到歪打正着,还真的让王乐乐连蒙带猜的完成了任务。 池翊音所找到的线索本就全部正确,经由他梳理之后,具有极强的指向性,就算其中会不可避免的有错误的猜测,但也已经是缩小到最小的考察范围。 撒把豆子在上面,都有概率会砸中正确答案。 王乐乐本来就想跟着池翊音赚钱抱大腿,因此一直关注池翊音,倒是救了他自己一命。 至于触发了剧情的摇滚男…… 他没有完成任务。 但是,顾希朝网开了一面,让摇滚男顺利找到了他同伴的尸体,回到了副本。 在池翊音醒来之前,摇滚男就已经回到小木楼了。 副本还有四天,摇滚男也从二楼搬到了一楼靠近厨房的杂物间,因为那里离门最近。 而他同伴的尸体,就被他暂时安放在门外的冰雪里。 住在那里,摇滚男可以随时看望同伴,与同伴聊天。 就像是他的同伴并没有死一样。 池翊音笑着看向顾希朝:“这倒是让我有些意外了,我没想到你会放过他。” 顾希朝没有抬头,只是慢条斯理的翻动着手中的书,从容拆穿了池翊音的话,道:“说谎,你已经猜到了。” 池翊音但笑不语。 他确实已经猜到了。 掌握了一个人最核心的性格,就等同于将对方最底层的逻辑握在手中,而只要对方是跟着逻辑思考和行事的性格,就无法逃离已经规划好的轨道。 这已经足够池翊音判断出顾希朝的决定。 顾希朝厌恶袖手旁观之人,在他看来,听到呼救却别过头去视而不见,与帮凶无异。 他厌恶罪恶,也厌恶懦弱。 只有坚定纯粹的理想主义者,才会让顾希朝报以好感。 而摇滚男,恰好就是这样的人。 即便他曾经在低级别时于副本中遗忘了记忆,但他对同伴的执着信念,却让他的意志力突破了副本的诅咒,断断续续想起来了一些。 他花费了足足两年时间为这个副本做准备,所求并非金钱名利。 只是同伴的一具尸骨。 这份对同伴的援手和坚定,足够打动顾希朝了。 就算摇滚男最后没能完成任务,或者死在了副本里,顾希朝也一定会让他们两个团聚,尸体放在一起,也算全了摇滚男的执着。 而现在,顾希朝被池翊音打动,因那个出版计划而动容,也因此在曾经的行事风格上出现了一些改变,让他与过去的自己相比更为心软,放了摇滚男回来。 摇滚男也自知捡了一条命,听到客厅里有声音,便从后面的房间里走了过来,沉默的向池翊音快要一百八十度的深深鞠了一躬。 池翊音并没有伸手搀扶——摇滚男的存活,确实有他的原因在。 他受之无愧。 良久,摇滚男才直起身来。 “池先生,谢谢您的搭救。” 摇滚男认真道谢:“虽然我想不明白您是怎么做到的,但我知道,每个人都有秘密,尤其是您这样的高级别玩家。我不会问您是否是有什么珍贵的技能道具,只希望您知道,我欠您一命。” “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您还在游戏场,不管您又什么需要,尽情告诉我,我一定会压上这条命帮您做到。” 摇滚男的神情极为严肃。 这让池翊音想起了见到他的第一面。 那个时候他听着摇滚音乐,笑嘻嘻的想要找人说话、分享消息,像是个害怕寂寞渴望关注的孩子,和现在的严肃截然不同。 但现在再回看,却应该是摇滚男即便因为副本的诅咒,而被抹除了记忆,却依旧本能的知道自己有个同伴在身边。 他想要找他的同伴说话,可却不管怎么找也找不到,以致于两种想法冲突之下,陷入了茫然。无法实行的念头变得更加强烈,让他去寻找身边其他人分享,拼命想要填补同伴的空缺。 池翊音想的是,或许,没有游戏场也没有副本的话……摇滚男本来的性格,也像是他失忆时所表现出来的那样笑嘻嘻无忧无虑。 只不过两年间经历的所有副本,不断上升的玩家级别,积累的死亡和积分。 这一切都让摇滚男逐渐成熟,稳重,变得寡言少语的严肃。 池翊音定定看了摇滚男几眼,随即轻声笑了出来。 他指了指自己的茶杯,道:“不要轻易和别人赌命啊,你怎么知道,赌桌对面坐着的,不是个枉顾生死的疯子呢?” “你的命以后再说,现在,帮我倒杯热茶吧。” 池翊音坐在沙发中微笑时,银灰色发丝散落下来,他笑得温和,一如休养良好的贵族绅士,不动声色的给摇滚男一个台阶,既给对方找了事情做不会尴尬,也让对方不至于涉险。 就连顾希朝也掀了掀眼睫,向池翊音看去。 “怎么?” 池翊音立刻有了感知,挑了挑眉回看过去:“我的选择,让你很惊讶?” 顾希朝沉默了一下,然后才摇了摇头,道:“不,只是……没什么。” 池翊音看出了他的犹豫和疑惑,却并没有说破,只是笑道:“没关系,还有四天的时间,你尽可以慢慢了解我——总归以后,我们还要一起携手度过很长,很长的时间,直到我死,或者世界毁灭。” “还有一本书,在等着我们一同去写,不是吗?” 他歪了歪头,轻笑道:“理想未成,则理想不灭。” 顾希朝眉眼间染上笑意,他推了推金丝眼镜,忽然有些感慨。 他困在地狱多年,早已经放弃所有希望,却没有想到,就在他最绝望的时刻,却有光落进了地狱,驱赶了所有黑暗,将新的希望赠予了他。 神啊…… 原来恶魔,也可以成为人的吗? 顾希朝怔愣,无意识抬眸,看向不远处的黎司君。 在剧情解释之后,黎司君就回到了副本中,只不过,即便是京茶这样晨星榜的觉醒者,也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只有楚越离隐隐感知到小木楼里还有另外的存在。 黎司君冷眼看着玩家们的自相残杀,崩溃和抱怨,无动于衷。 顾希朝曾与他交谈,黎司君并无任何不满,只是淡淡的告诉他——去做你想做的事。 “我从未与你有过约定,也并不是我救了你。” 那时没有任何人,黎司君眼神冷漠,如神殿中高高供奉的神:“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 “人类毁掉世界而不自知,却也自救不怠。我所做的,只是让你撑到了遇到你真正的神与信仰。” 顾希朝郑重的那句话放在了心里,没有告诉任何人。 直到池翊音醒来。 一直悠闲欣赏着雪景的黎司君,才慢悠悠的走过来,在池翊音对面坐下。 “这真是一趟危险的旅途,不过。” 黎司君微笑,道:“如果是为了这份绝佳风景的话,倒也值得,对吗?” 池翊音静静看着他半晌,才挂上一个礼节性的笑容:“大概是吧。不过比起风景,我更看重人。” 从来都是人。 真相最核心和最关键的,从来都不是流于表面的形式,而是真实存在的人。 他们的经历,痛苦,挣扎,向世界绝望嘶吼的求助和崩溃…… 池翊音将这些写进了自己笔下。 他始终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的故事,最核心的永远都是人类本身。 因为他清楚,如果只知一二就沾沾自喜的满足,自以为看到了一切,那无异于对当事者再一次的伤害。 如果他只看到了顾希朝是邀请者就停止了探索,或是他只看到了顾希朝杀人就要杀了顾希朝……那他就注定会与真相擦肩而过。 让痛苦的恶魔继续在地狱中挣扎,贝雅特丽齐不会出现。 黎司君居高临下,视野开阔,世界尽收他眼底,可人在他眼中,太渺小了,以致于不会感受到任何真实。 但池翊音却从人群中走过,侧耳倾听每一声哭泣和呼喊,为每一个悲惨的生命驻足。 灵魂或有湮灭,但他笔下的故事,会始终流传。 ——在世界的本源中。 “还有。” 池翊音从怀中拿出红信封放在矮几上,弯腰慢慢推到黎司君眼前。 “我的邀请函,其实是你的吧?” 他轻笑,却没有半点温度:“零三……” “呵。” 第57章 在听到池翊音的声音后, 楚越离就惊喜的下了楼走来。 拐杖落在地板上的敲击声逐渐变得不规律,越发慌乱和快速,像是主人的心跳声。 听到声音的池翊音转过头, 便看到楚越离扑过来的身影。 他挑了挑眉,虽然有洁癖却不仅没有制止, 反而站起来迎了楚越离一下, 抬手扶住了他的手臂,让他不至于摔倒。 “可以慢点走, 我就在这里不会丢。” 池翊音笑道:“看来你也完成剧情了?是你带京茶出来的吧。” 虽是问话, 却极为笃定。 楚越离惊讶, 随即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池先生竟然看出来了。” 这对池翊音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京茶虽然实力更高,甚至是晨星榜上的“教皇”, 但池翊音看得清楚,京茶往日在游戏场内,并不是一人独自行事, 而是有同伴分摊了另外一部分职能。 比如,情报搜集能力。 或许世人大多幕强, 会认为京茶这样高实力的人物, 才是和楚越离临时搭档中的主导者。 但池翊音本身就掌控情报,甚至在情报分析的基础之上玩弄人心, 引导局面。 他知道情报的重要性,也知道掌握情报的人,会悄无声息的发挥出何等重要的作用。 就如楚越离一样。 池翊音早有发觉,楚越离能看到旁人忽略的细节, 而那细节,往往是决胜负的关键。 因此当池翊音听说是这两人一起触发的剧情时, 便已经猜到了现在的局面。 楚越离却没想到池翊音会发现这件事,这让他既是惊讶,又有些开心,觉得自己是真的被池翊音看在了眼里。 从池翊音在小木楼失踪之后,他就一直担忧着池翊音,现在总算能向池翊音询问这段时间的情况,甚至他差点忘了自己正拄着拐,急切的攥着池翊音的手臂,想要看看他有无受伤。 而一向不喜欢人靠近的池翊音,也微笑的纵容着楚越离的查看,并没有推开他。 他厌恶的只是愚蠢,但楚越离并不在这个范围之内。 “京茶呢?” 在两人互相询问了对方的情况后,池翊音却并没有看到京茶的身影跟着楚越离过来。 要知道那少年一直都在找机会杀了他,现在他回来了,京茶却没有出现? 这并不符合京茶的性格。 楚越离抿了抿唇,竟然显得有几分慌乱和不好意思。 池翊音注意到了他的表情,沉吟片刻,随即意识到了什么,微微有些惊讶的看向楚越离:“你……” “嗯。” 楚越离点了点头,诚恳的道:“我们回来之后,本来是要一起等池先生回来的。但我发现京茶一直在念叨着对池先生不利,还准备了不少东西,所以,我也做了一些准备。” “一些准备?” 池翊音轻轻重复这几个字,心下却玩味。 能是什么准备? 当然是让京茶无法再对他动手。 在上一个副本中时,池翊音顺便救了楚越离一命,没有让他跟着停止运行的副本一起湮灭。 从那个时候起,楚越离也把他的安危放在了心上。在小木楼时,京茶几次言语针对池翊音时,他都注意到了楚越离不赞成的表情。 他只是没想到,楚越离针对会如此果决,一点犹豫都不给京茶留。 想要杀了他的京茶却没有第一时间出现,最有可能的……当然是楚越离将京茶困住了。 池翊音还没有那样盲目,觉得楚越离能杀了京茶。对事件的分析可用让楚越离看清局势,却无法给他相对应的武力,在这一方面,始终是京茶的优势。 “他在楼上?” 池翊音笑着指了指二楼。 虽然省略了中间的问话,但楚越离立刻就知道,池翊音已经看清了来龙去脉。 “在三楼。” 楚越离看了眼坐在旁边的顾希朝:“我本来想把他用特殊道具捆了放在我房间里,但是顾先生说,他愿意帮我,所以就放在了他的房间里。” 池翊音侧眸看去,顾希朝依旧在专注的读着手中的书。 他不需要抬头也知道池翊音在看着他,想要问什么,却只是淡淡的道:“在你的书写出来之前,总不能让你先死了。” 池翊音轻笑着道了谢,但顾希朝只回以一声嗤笑。 直到两人的身影离开了客厅,一直看书的顾希朝才慢慢放下手中的书,抬头看向池翊音离去的方向。 “他真的,会让地狱变得更好吗?” 顾希朝眼神复杂:“我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做的是对是错,如果错了,也有可能我会释放出新的恶魔,就像十七年前行凶者造就了我一样。” 满室温暖中,只有黎司君仰头靠在沙发上,呼吸也放到了最轻,仿佛已经和空气融为了一体。 处处不在,却无所不在。 “那奴隶向他质问,为什么要将从奴隶主手里将他们解救出来?” 黎司君低哑醇厚的声线流淌在温暖的室内,那一刻,好像某一处的教堂敲响了钟,无数洁白的翅膀展翅飞翔。 “在我主人的那里,虽然面包是硬的,衣服只够裹身,但偶尔慈悲的主人也会给些羊奶和蜂蜜,在那里我们衣食皆有,虽然睡的是羊圈,但好歹也有遮风避雨的地方。我们不用为生计操心,饿不死也冻不死,不像现在,离开了羊圈随时都可能死亡。”① 黎司君低声道:“可我现在自由了,我要用脑子去思考,承担后果去做决定。我不喜欢,这太累了,请给我一个主人,让他来替我思考,来做决定吧。”① 他的话音落下,室内久久安静。 但捧著书的顾希朝,却在错愕后垂眸缓缓笑了出来,面容柔和。 他听懂了黎司君的话。 “顾希朝,你曾经是恶魔。” 黎司君淡淡的道:“但现在,有新的神愿意伸手向你,给你第二次重新成为人的机会……” 他缓缓从沙发上站直修长的身躯,居高临下的侧眸看向顾希朝:“承担风险,才是你自己的主人。” 至于池翊音究竟能不能做到? 黎司君想起自己在剧情中,看到池翊音毫不犹豫将刀捅进胸口的那一幕。 最可怕的,莫过于人不再怜惜自己。 那意味着他不再有界限,可以做到任何事情。 而池翊音…… 黎司君相信,就算池翊音不喜欢这个世界,不愿意看到它变得更好,他也一定会为了杀死他而努力。 既然如此,那他会在最终之地等着他。 ——等池翊音走到自己面前,挥刀向自己。 黎司君深深看了眼池翊音所在的方向,然后转过身,迈开长腿不紧不慢的向前走。 行走间,他渐渐消散成无数光点,消失在空气中。 客厅里,只剩下了顾希朝。 他捧著书,却忽然感觉到有人在靠近自己。 一角绣着明媚向日葵的裙角飞扬。 顾希朝抬头看去,就看到马玉泽在担忧的看着他,似乎想要说什么。 马玉泽对黎司君明显是畏惧多于尊敬,当黎司君在场时,她根本不显现身形,靠近黎司君分毫。 直到现在,她才想要劝一劝顾希朝。 “我没有见过你,但,我从其他处听说过你。” 马玉泽低声道:“他们说你手段堪比恶魔,心思狠毒难猜,玩弄人心于鼓掌之间,是恶魔见了也会逃离的存在。在神的身边,有你的一席之地。” “但是相信我,池先生,他会让你看到比你想象的极限还要美好的未来。” 马玉泽的声音坚定,视线落在了顾希朝手中的书上。 就像,池翊音曾为她做的那样。 顾希朝沉默半晌,才问道:“你相信他吗?” 马玉泽重重点头,声音坚定,掷地有声:“当然!” 他静静看着眼前的少女,良久,终于重新笑了起来:“好,那我也会试着相信他。” 相信他……会拯救这个早已经腐坏的世界。 …… 池翊音一推开三楼尽头顾希朝的房间,就看到了在里面被绑得粽子的京茶。 顾希朝的房间什么都没有,这是他对自己厌恶的具现,希望自己从来没有存在过。 但现在,显然这一点也让京茶吃了苦头。 他倒在地上,像是一滩失去了梦想的兔。 挣扎累了,也把双手磨破了皮,京茶还是准备歇口气再说。 正在这时,却传来了门响。 京茶动了动耳朵,觉得自己听到了池翊音的脚步声,立刻就重新有了动力腾地坐起了身,咬牙切齿的看着站在门口的池翊音。 “卑鄙!懦夫!自己不敢面对我就耍阴招,竟然让楚越离背叛我帮你,还有顾希朝——你到底是怎么说动得他帮你的?” 不管是池翊音还是京茶,他们都很清楚,单凭楚越离的力量,奈何不了京茶许久。 他之所以会瘫在地板上像是将要被麻辣的可怜兔子,是因为顾希朝这个掌控着整个副本的存在。 在顾希朝的地盘上,他就是王,任由京茶再怎么觉醒力量也没有用。 ——这就是副本和副本BOSS对玩家们的压制,力量从来就不是对等的,在游戏场里没有公平可言。 京茶恨得牙痒痒,却更忌惮能说动顾希朝出手的池翊音。 一个新人,到底怎么做到的! 池翊音却将楚越离留在了门外,自己则笑吟吟的踏进房间,大门慢慢合拢。 楚越离正担忧着,就听门里猛然传出来的惨叫声。 “啊——!!!池,翊,音!” 正是此时,池翊音一直关闭的直播终于重新开放。 观众们迫不及待的冲进来,却在看清画面后惊呆了。 而直播前的红鸟:“噗!!!” 第58章 顾希朝作为副本BOSS, 对整个副本都拥有绝对的控制权,想要让京茶被困在一处,并不是什么难事。 池翊音在询问后看到顾希朝的神情后, 就知道他并不介意帮着料理京茶这只兔子。 所以在关了门之后,池翊音也丝毫不客气的借了顾希朝的力量, 揍京茶的时候丝毫没有留手。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站在了整个副本的巅峰, 所有的玩家和山川雪原都在他的脚下,渺小如蝼蚁, 最细微的响动都被展现在他的眼前, 伸出手就可触摸整个副本, 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这就是……副本BOSS的视角吗? 池翊音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难得有些新奇,感觉自己像是体验了一次高空了望。 不, 如果加上京茶的话,是高空蹦迪。 池翊音的武器看起来并不具有杀伤力,一支小小的钢笔而已, 在他手中旋转时漂亮得像是欲落的蝶,但只有承受伤害的京茶才知道, 就是这不起眼的东西, 到底能带来怎样的威力。 他割断了京茶身上的绳索,让他能站起来躲避和攻击。 但只要京茶试图靠近池翊音, 就会被钢笔毫不留情的划开皮肉,就算京茶躲避的速度再敏捷,也逃不过一支小小钢笔带来的天罗地网。 很快,划伤就纵横遍布了京茶满身, 血液渗出来,让他现在的形象看起来极为可怖, 像个血人一样。 即便京茶有觉醒的能力,但对于这种不致命看起来又无害的小伤,他本来并不在意,不屑于动用能力让兔子来代替他承担伤口。 等他意识到威胁时,已经来不及了。 伤势越来越重,又被池翊音压着打,让他连抬手抬腿的自由都没有,所有的行动都被池翊音一眼看透,封住了他所有进退,就连动向都只能憋屈的按照池翊音的操控。 池翊音的落点极为刁钻,钢笔在他手中灵活敏捷得像手术刀一样,沿着肌肉的纹理切开。 所有的筋脉和血管好像都在他眼前展开,钢笔重重一敲,就让京茶手臂发麻大腿无力,生生把脖子和心脏这些致命点往他手里送。 京茶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谬感,明明这个人就在眼前,他就身处这场战斗中,却感觉只是眨眼的功夫,自己就已经全然失去了优势,只能眼睁睁看着局势向下,甚至几次都惊险万分,只差一点就被钢笔划破了股动脉和咽喉。 但危机时堪堪避过攻击的代价,却也是惨痛的,这让京茶的身上又多了几处颇重的伤口,速度也开始迟缓,就连他卫衣上的黑兔子耳朵都被削掉了一半。 到这个时候,京茶就算想要让兔子代替自己承担伤势,治愈的速度也已经追不上受伤的速度了。 他恨得咬紧了牙关,清秀的脸蛋被血污覆盖,但绝不肯放弃的攻击向池翊音。 但这一次,明显有什么变得诡异了起来。 就在京茶刚靠近池翊音的时候,池翊音却不仅不躲,反而向他微笑了起来,张开双臂中门大开,将自己心脏这个致命点暴露在他的眼前。 这让京茶瞬间警惕了起来。 他很清楚,如果池翊音这是虚晃一下的虚招,那池翊音应该知道,自己能看出这是个陷阱从而避让才对,可池翊音却在明知道的情况下还是这样做了……对方到底在计划什么? 就是这一犹豫,一秒的时间过去。 那一瞬间,剧烈的疼痛如海啸般席卷而来,将京茶淹没其中,手脚俱是无力,甚至连站都站不稳立刻跌在地上。 他愕然向上看去,不明白池翊音到底做了什么,但他已经痛到几乎失去了五感的知觉,头痛欲裂到让他感觉自己是被硬生生撕开的。 京茶相信,如果换一个意志薄弱的人来,恐怕已经在想办法自杀以逃避这样的痛苦了。 即便是他,也恨不得就这么昏过去,死都比这样要舒服得多。 池翊音看着摔倒在自己面前的京茶,却依旧笑得从容,早已经料到会有这样一幕。 他不紧不慢的收回手中的钢笔,用手帕细心擦拭过后又将钢笔别回西装上衣,抚平剧烈动作后衣服上的皱褶,就又成为了那个优雅温和的绅士。 丝毫看不出,他刚刚只用了钢笔,就将一个晨星榜上赫赫有名的觉醒者逼得如此狼狈。 “你……” 京茶纤细的身躯痛到克制不住的抽搐,却还是不甘心的抬起头,恨恨的看着池翊音:“你到底耍了什么把戏!有本事就真刀真枪的打一架!” 池翊音故作惊讶的挑了挑眉,笑吟吟的垂眸看向京茶,歪了歪头疑惑道:“我们刚刚不是刚打完一架吗?” “很遗憾,京茶,就结果来看,胜利者似乎是我。” 话音落下,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样,惊讶道:“该不会,大名鼎鼎的教皇其实是个没骨气的懦夫,不敢承认失败吧?” 京茶气得就想要从地上翻身冲过来,却被池翊音一脚踹了过去,又重重的跌回到原地。 一尘不染的雕花纹皮鞋就踩在京茶的胸膛上,血液沿着皮鞋的纹理沁染蔓延。 京茶倍感屈辱,拼命的想要挣扎,但换来的却只是池翊音加重的力度。 之前就已经被淤积在胸口的血块顿时被积压,让京茶猛地一口血喷了出来。 有洁癖的池翊音这一回却没有躲闪,只是居高临下的冷漠注视着京茶,像是在看着被自己狩猎回来的猎物。 鲜血喷溅在他的西装上,像是撕开了他温良的面具,露出了被西装所遮盖下疯狂恶魔的另一面。 “失败却不肯承认?呵,京茶,我本可以一刀杀了你,你身处在这个副本当中,现在我做得到这一点。但我给了你机会。” 池翊音的鞋尖漫不经心的碾了碾京茶的伤口,立刻换来京茶被痛到扭曲的狰狞表情。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指了指散落在地上的绳索,又抬手指了这空荡荡的房间。 “我给你解开了绳子,让你可以与我一战,又留了你一条性命,让你可以活到能见到我。京茶,你要感谢我的善良。” “你知道尺骨神经吗?” 池翊音微笑,声音平静从容,像是耐心向傻子解释一般,道:“它是人体中最大的无防护神经丛,只要阻碍它的血液流通,我甚至可以让你就这样昏死过去,连生气的机会也不会有。” “哦,还是你只知道它的另一个名字?” 他隔空点了点京茶受伤最重的手臂,那是京茶为了格挡保护咽喉所付出的代价:“尺骨神经在经过手肘的这一段,是麻骨神经。京茶,你不觉得它已经麻到失去知觉了吗?” “不要因为自己做不到,就觉得其他人也做不到,那是愚蠢之人坐井观天才会得出的结论。” 池翊音轻笑,神情一派云淡风轻:“京茶,不要让我失望,觉得留你一命留错了。” 随着池翊音的解释,京茶一点点睁大了眼眸,刚刚的一幕幕重新在他的眼前回放。 知道这个时候,京茶才终于意识到,原来从池翊音进门开始,他就已经算好了每一步。 甚至池翊音在房间里走过的每一步,他们针锋相对的每一招一式,包括他的反应,都在池翊音的计划中。 如果重新回看他们的攻击路线,让他们站立的所有地方相连成线,就会惊愕的发现,整个房间都如同被丝线纵横交织的密布。 不论是谁在池翊音面前,都只能像个被逼到死角的猎物,多一步都走不动。 而最后池翊音让自己因为疑惑而空出的那一秒,恐怕也是为了让他神经和全身肌肉的疼痛得以反应过来,彻底爆发,让他在没有准备之下,根本来不及做出应对,只能掉进猎人的陷阱。 京茶眼中的愤怒一点点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严肃郑重。 池翊音说的没错,他确实给过自己机会,只是这机会……就算是神来了,恐怕也无法抓住。 怎么可能有人活得就像是精密的计算机一样? 如果不是以结果逆推,事实就摆在眼前,京茶根本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作战方法。 简直是…… 怪物! 京茶颤了颤眼睫,让沾在纤长睫毛上的血滴滚落,视野重新清晰,他自下而上的抬头看向池翊音,这一刻,只觉得池翊音恍然高大如不可翻越的山,没有任何人可以超越他。 人要如何能胜过这样的存在? 即便是京茶那堪称BUG级别的替伤能力,也只能保证他剩一口气而已。 京茶沉默了半晌,终于闭了眼,摊开双臂倒在地面上,心服口服。 “我输了。” 京茶坦然道:“成王败寇,你可以杀了我了。等我一死,‘教皇’的称号落空,你就可以去把它拿回来了——如果你喜欢的话。” 听到京茶的话,池翊音唇边的微笑却浅淡了下去。 称号? 教皇并不是一个外号,而是称号吗……如果是称号的话,就意味着可以有很多人去争夺它,不论是京茶白茶绿茶,谁都可以,只要有实力,就能得到? 池翊音想起了之前一直被人挂在嘴边的晨星榜。 他只知道那是如他一样觉醒了能力的玩家会上的榜单,却忽略了另外一件事。 或许,他对游戏场里的觉醒者,了解的还是太少了。 池翊音眸光沉了沉。 也就是在此时,直播重新上线。 观众们刚一进来,屏幕就被喷溅了整个屋子的鲜血占领,这里像是刚刚发生过杀人事件一样满是狼藉。 而最刺激的,竟然是池翊音脚下竟然踩着一个血人。 血人的衣服已经破破烂烂,到处都是伤口,透过布料的间隙可以看到下面白皙皮肤上纵横交织的伤口,乍一看就像是一道道红色的细线。 ……而血人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上,也依稀能看出几分清秀。 这让观众们大惊失色,一时按照游戏场里的思维去想了。 [???草!你们到底在这干什么了,这么激烈?] [怀疑人生,你告诉我这是打架?谁家打架打成这样啊!不要欺骗我没见识好不好。] [我靠……主播是个狠人啊,不仅要把对手打趴下,还要这么对对手吗?心情复杂,祈祷我以后不要遇到主播。打赏积分+50.] [我的妈呀,以前有人告诉过我,看起来越无害的人,其实越狠,那时候我还不信,现在我相信了。这,这这这!就算这倒霉玩家侥幸有命回去了,以后也留下心理阴影了吧?] [这才是真正的大佬啊,对敌人的身躯摧毁一千遍一万遍,他都可以再次站起来。但如果敌人的精神毁了,他就彻底站不起来了。我敢打赌,这人以后肯定是怕了主播了。] 直播前的红鸟,被口水呛得脸都憋得通红,好不容易找了杯水顺了气,一回头就看到直播间的发言,顿时表情一言难尽。 红鸟:当着我的面,说我那个不可一世的小祖宗会怕别人……你最好别让我发现你是谁! 我解决不了现状,还解决不了戳破现状的人吗? 但同时,红鸟也终于开始为京茶担忧起来。 虽然他和京茶是搭档,但他们的相处模式是合作,而不是幼儿园手牵手上厕所,走到哪都跟到哪,在副本中更多的是独立行动。 在这一秒之前,红鸟从来都不觉得有人真的能杀了京茶,反而是与京茶为敌的人要考虑好自己要埋在哪了。 但现在,却出了个池翊音…… 作为新人的池翊音,在游戏场里的资料太少了,到目前为止只经历过两个副本,并且这两个副本都有京茶想办法插手其中,这让红鸟无法对池翊音的行为模式单独分析,也因此,他无法预测池翊音将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对京茶,是杀是放? 红鸟看着直播下僵持的满室寂静,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的心脏也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蹦出来一样。 对于游戏场里有经验的老玩家们,大多都奉行斩草除根,因为他们很清楚,不趁着雏鹰长大前就杀掉,等和自己已经结下仇恨的对方真的长起来,那死的就会是自己了。 如果现在是红鸟面对和池翊音相似的抉择,他一定会杀了京茶。 毕竟京茶一直对池翊音伪装了“教皇”的事耿耿于怀,不杀了他不罢休。 如果让红鸟来,他一定会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没人愿意在自己睡觉的时候,还时刻有人惦记着自己的性命。 可当对象换成是京茶,红鸟就算是明知所有的道理,也在拼命的祈祷,希望池翊音因为是新人而心软,放过京茶这一次。 再怎么也是自己搭档啊,京茶死了,自己想找下一个合心意的都不容易。 红鸟苦笑,忽然有些后悔,之前在京茶说要杀了池翊音的时候,没有及时阻止他。 但在直播下,池翊音始终都没有最终动手杀了京茶。 不少观众已经开始等得不耐烦了。 [主播是不是不敢杀人啊?娘们唧唧的,恶心死了!] [快点啊,老子等了半分钟了,啊啊啊烦死了,能不能快点动手?] [杀个人还磨磨唧唧的?妈的,主播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哈哈哈哈终于被我等到了!我就喜欢看杀人,太爽了,那种垂死的挣扎和痛哭流涕的求饶……啊,太棒了!已经等不及看了主播,麻烦快些。] 但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池翊音缓缓弯下腰,却只是用被手帕包裹的手掌拽住了京茶的衣领,将他拉向自己。 那双湛蓝色的眼眸,近在咫尺,如同天空和大海。 当池翊音收敛了所有疯狂时,温和绅士,包容而成熟,仿佛神一般,可以宽恕任何罪孽,无害的虚假外在足以骗过任何人。 包括京茶。 他甚至恍惚觉得,自己看到了没有进入游戏场之前的天空。 高远晴朗,让他慢慢放松了警惕,从进入游戏场开始就一直绷着不敢放松的那口气,竟然缓缓呼了出来,唇边也挂上微笑。 如果,死在这样的眼眸里,似乎也是个不错的坟墓? 京茶这样想着,忽然觉得死亡也没有那么不堪。 但池翊音接下来的举动,却震惊了京茶。 【系统,我现在的积分一共又多少?】 系统很快给出了答复:【幸存者池翊音,当前直播间打赏积分共计一千三百,获得成就积分共计一万零五十,获得……共计五万零一积分。】 池翊音想也不想的立刻道:【五万积分,兑换五分钟直播间关闭时间。】 系统:【……???】 它人性化的有些惊讶,反复确认了三次,并提醒池翊音兑换之后只剩下一积分的事实,但池翊音依旧没有改变主意。 系统忧心忡忡的为池翊音兑换,想着要是池翊音因为这个死了,黎司君会不会找它的麻烦? 城门失火,殃及系统啊唉…… 打工统叹了口气,觉得这年头工作真难做。 而还在兴奋等着看杀人的观众们,就看到刚刚才上线的直播,竟然又立刻黑屏了下去。 观众们:[???] [可恶,主播是想要独享杀人的快乐吗?太自私了!] 红鸟像是惊吓过度的猫,瞬间原地起跳扑向屏幕,但隔着黑漆漆的屏幕,他能看到的只有自己的脸,纵使他再焦急也看不到现在京茶的情况。 他握着屏幕的手慢慢收紧,“咔嚓”的碎裂声传来。 而在确认了现在房间封闭,只有他和京茶两个人后,池翊音定定看着眼前血肉模糊的京茶,却慢慢扯开了一个笑容。 “我屏蔽了直播,就像你曾经做的那样,现在,我们终于可以不受干扰的来谈谈了。” 在京茶疑惑的目光下,池翊音问道:“最开始在副本里相遇时,你说过,你是定位到我在这个副本,然后跟来的,对吗?” “我知道你有一个搭档。” 池翊音微笑道:“我想要见见他。” 京茶:“……为什么我觉得,你像是在说‘让你家长来’?” “你感觉错了。” 池翊音面不改色,继续加码:“我知道你们在乎的并不是积分,而是有关游戏场的真相,想要离开这里回到现实。京茶,你愿意赌一把吗?” 他微微垂下眼睫,湛蓝的眼眸竟然有几分神性的怜悯:“赌……我可以让你看到游戏场的真相。” “只有最大胆的人,才有可能走得比所有人都远,你怕输?那你就永远赢不了。而这一次的赌局,关乎游戏场和现实。” “你?” 京茶嗤笑,即便浑身是血虚得站都站不起来,但依旧流露出理所当然的轻蔑:“你一个新人,能知道什么?那么多A级都没做到的事。” “愚蠢的人即便八十岁,也依旧是愚蠢的。京茶,既然有这么多A级,那能打到你动弹不得的,有几个?” “怎么可能,那些人也想打到我……” 说着说着,京茶忽然闭了嘴,表情慢慢严肃了起来。 他意识到了池翊音在说什么。 京茶抿了抿唇,神情戒备,摸不准池翊音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到了现在,之前锋芒毕露的池翊音却反而收敛了所有锋利,从容得漫不经心,给京茶留足了时间,丝毫不在意高昂价格兑换来的时间在一点点流失。 他松手放开了京茶,毫不怜惜的看着对方“嘭!”的一声重新摔回地面,然后慢慢直起身,向房门的方向踱步走去。 “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会放你一命。” 京茶错愕不敢置信。 池翊音却垂眸笑道:“我要你记得,你始终欠我一条命。” “京茶,别想有什么歪心思,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两次,三次……你大可以试试,在我耐心耗尽之前,我不介意逗逗小老鼠。” 说着,池翊音就伸手要去开门。 却被京茶喊住了:“等等!” 池翊音动作顿住,却没有立刻回身。 京茶纠结了两秒钟之后,嘟嘟囔囔的似乎还有些不甘心,道:“我又不是要靠卖搭档活命的……可恶!” 但就算情感上还是有些别扭,但京茶的心里已经理智的梳理清楚了现在的情况,知道如果同意了池翊音的提议,就算无法得知真相,也不会赔。 况且,京茶很有自知之明,他虽然远比普通玩家要聪明太多,但是在真正最顶尖的那些A级玩家中,却是平常。 红鸟相当于是他的外置大脑。 如果说有谁能与池翊音相提并论,或是有可能胜过池翊音,在京茶见过的所有人中,只有红鸟了。 让红鸟亲眼见一见池翊音,说不定会发现他没有注意到的东西。 百利而无一害。 京茶强制自己点了头,道:“副本隔绝于游戏场,所有现存的玩家又都已经完成任务通关,相当于所有进入副本的通道都被关闭,只剩下离开的通道了。就算我现在同意,我搭档也没办法进来。” “等我离开副本之后,就立刻让我搭档选好副本,让你们在那里见面。到时候,我会用我们的方法通知你。” “副本?” 池翊音挑了挑眉,惊讶道:“为什么不是暂居区?” 没想到这个问题一问出来,京茶就笑了。 “暂居区?呵,真以为那是什么好地方吗?” 京茶轻蔑道:“猪圈一样的地方,那不过是一群失去了理想志向的A级在自欺欺人罢了。” 京茶简单向池翊音说明了暂居区的由来,几个想要离开游戏场却失败的A级绝望之下自暴自弃,想要把游戏场打造成第二个现实,他们则自己当了皇帝,与游戏场合作,联手搜刮普通玩家的积分。 “可怜那些猪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被赶进了猪圈里,还对那里趋之若鹜,也想要懵逼自己,逃避事实。” 京茶冷笑,道:“没事少去,别被人养肥了等杀了吃肉还不知道。” “那你和你搭档……”池翊音沉吟。 京茶却翻了个白眼,无语道:“虽然暂居区有百般不好,但也有一点好处,你能在那找到太多丧失斗志的玩家,很容易就能从他们那里买到情报,我搭档做的就是这样的事情。” “况且在暂居区隔墙耳朵太多,还不如副本里安全。只有那些软弱又想要逃避的家伙,才会觉得那里是天堂——错把地狱当天堂,恶魔当菩萨的人还少吗?” 池翊音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在五分钟倒计时结束之前,两人达成了协议,就等京茶的搭档选好见面的副本之后告诉池翊音,他们再在下一个副本汇合。 “这次是我输了,但下次就不一定了。” 临出门之前,京茶扬了扬下颔,咬牙切齿的不服输道:“总有一天,我会赢过你!” 倒是不说要杀了他的话了。 池翊音敏锐的发现了其中的差别,眼眸中泛上笑意,却贴心的没有戳穿小少年可怜巴巴的自尊心,只“嗯”了一声说加油。 反倒把京茶气得直跳脚,觉得池翊音在无视他。 楚越离担忧的迎了上来,池翊音却沉吟着问他:“你对暂居区,有什么感觉?” “暂居区?” 楚越离诚实的道:“不太好,我总觉得那里特别压抑,再好的房子都像是一脚踩进了泥潭里拔不出来,感觉失去了自由,很无力。” 见池翊音认真思考着自己的话,楚越离又不好意思的补了一句:“不过,可能也和我不太喜欢在室内长时间待着有关。对别人来说很温馨的家,对我来说就是个四四方方的水泥盒子,棺材一样。” “应该是我的想法太偏激不主流了吧,池先生不要在意。” “不。” 池翊音听到这话,却讶然的抬眸看向楚越离,随即微笑着道:“谁说主流和大众,就是对的?” 楚越离愣了愣,也跟着笑了起来。 【雪山惊魂】副本的时间还剩下四天,在通关之后——尤其是连副本BOSS都被人赢走了之后,副本毫无危险,也正好让池翊音可以在这四天内休养生息,真把这当做了雪山旅行。 连平雪山不愧是曾经的旅游胜地,落地窗外的雪山景色,夜晚时的极光和满天繁星,还有壁炉里温暖的火光,悠闲慢节奏的生活,都使得这里平静而美好。 而池翊音从被拽进游戏场后就一直没有放松的精神,也终于得以休息,在漫长舒适的睡眠后,让他有种重新活过来了的感慨。 他注意到了黎司君已经不见踪影的事,但几次三番试探顾希朝,对方都说不知。 这让池翊音意识到,顾希朝还有事情瞒着他。 或许黎司君的力量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强,才使得顾希朝可以在他面前瞒去有关黎司君的消息。 在待过四天后,副本准时打开,“度假”后的池翊音也显得精神好多了。 他微笑着与几人道别。 但就在迈出副本的一瞬间,京茶迅速的向他手里塞了一张纸条。 池翊音展开看时,就见到零星几个字。 娃娃咖啡馆。 他抬眸看向京茶,就见对方冲他眨了眨眼。 池翊音立刻了然。 看来京茶在这四天的直播里,已经把消息传递给了观看直播的搭档,然后在副本打开、与游戏场重新连接的瞬间,搭档也通过某种方式,把已经选好的副本传了回来。 他们要见面的副本,就是【娃娃咖啡馆】。 【系统,我暂居区权限换取指定副本的权限。】 池翊音立刻向系统要求:【我要进入【娃娃咖啡馆】副本。】 系统一个激灵,吓清醒了。 它憋了好半天,就剩一个念头。 ——疯了吧! 第59章 “他没有进入暂居区?” 黎司君歪了歪头, 有些惊讶。 系统不敢隐瞒,如实以告。 尤其是池翊音用进入暂居区的权限,换取了下一次指定副本的事。 黎司君沉吟, 随即做出了决定。 “走吧。” 竟然选中了咖啡馆这个副本…… 金棕色眼眸中闪过笑意。 对于池翊音的能力,黎司君又有了新的认知。 他不由得开始期待起这一次, 池翊音能为游戏场带来怎样的改变了。 在黎司君的身后, 广袤夜幕中繁星点点。但有两颗星星,却在短暂的挣扎闪烁后, 彻底陷入了沉寂, 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 而在直播大厅里, C级副本【娃娃咖啡馆】的图标时隔许久,终于重新上线,引来了零星玩家的关注。 “咦?奇怪了, 这个副本据说不是已经停止运行了吗?” “应该是停了才对,前几个月我想下这个副本,查询后才知道现在已经没有【娃娃咖啡馆】了, 只有一个叫【桃心咖啡馆】的,是个红灯副本, D级。” “嘶!难不成是幽灵?” “别瞎说!可能是之前副本核心损毁了在维修吧, 现在又重新上线了。之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例子。” “等会儿有玩家开这个副本的直播的话,我准备看看。虽然没什么意思吧, 但毕竟有可能是幽灵副本,可能还有点趣味。” “我不看,它一点意思都没有,就一群人坐在喝咖啡聊天, 然后呼呼大睡,又什么可看的?我想看杀人, 不想看睡觉,一点都不够刺激。” “就当成是休闲类吧,也放松放松身心。” 直播大厅里还在讨论,这次进入【娃娃咖啡屋】的玩家,也已经陆陆续续上线了,直播一个个打开。 然后就有人发现,这次运行的副本里……竟然有三个A级??!! 很多人都懵了,差点以为自己眼瞎,又重新确认了好几次副本名称,但直播大厅上滚动的提示语还高高悬挂在那里,喜气洋洋的播报本次【娃娃咖啡屋】直播受到高级别玩家的青睐,鉴于进入副本的A级超过两名,将进入直播大厅的中央推荐位。 刚刚还愣神的玩家们终于反应了过来,随即就是疯狂的涌进这个副本下的玩家直播间里,尤其是三个A级的。 “一个C级副本,到底有什么魅力能吸引到这么多大佬玩家?到底有什么隐情?” “现在已经很少看到高级别玩家组团出现了吧,在那一次事件之后……现在的高级别玩家大多都是单打独斗,两个一起出现的都少见。” “草!是RED!RED在这次副本里啊!我他么疯球了,我是他粉丝啊啊啊啊,上次看到他进副本还是好几个月之前了,我还以为下次看到他要明年了,没想到这么快!幸福!” “卧槽,这怕不是大佬们来团建了吧?” “等等,还真有可能!这个副本虽然没什么亮点,但它有一个最大的特性,就是只要能拿到咖啡馆的包厢券,进入包厢,那不管玩家在里面干什么,外面的人甚至是系统都不会知道。” 立刻就有思维灵活的高级别玩家意识到了这件事,转而给自己的同伴和熟人打电话,向他们询问是否知道RED的动向,那一对疯子搭档到底想要做什么? 但得来的,大多都只是茫然的反问。 不过,也有人提供了有用的情报:“之前那个组合里的另一个,好像是对某个叫池翊音的人有兴趣,满暂居区询问有关于他的情报,不仅是游戏场里的,就连现实里的情报都不放过。” “RED一向对他搭档有求必应,这次会不会也是为了他搭档?” 另一位高级别玩家则模模糊糊意识到了什么。 “咖啡馆里的包厢屏蔽功能,本来是副本为了自相残杀而设计的,里面发生的事情,外面人无法得知,所以以往包厢都会用来杀人和逼供。但这一次,如果有RED的话……他是个情报专家,游戏场里没有比他更好的了。” 他提出了自己的猜测:“会不会是RED想要在会见重要人物,连系统也想要屏蔽掉,所以才会到这个副本里的?” 论坛内,高级别玩家常常交换情报的私密帖子中,在这条猜测出现之后,不少人都若有所思。 连RED都要大费周章屏蔽系统去见的重要人物……他们之间讨论交换的情报到底要有多重要,才会近年来一直游走在暂居区的RED也下了副本,还费尽心思的找了这个副本? 立刻就有心思灵活的高级别玩家向系统发出申请,赶在所有玩家还没有全部上线之前,想要进入这次的【娃娃咖啡屋】。 就算他们猜错了,能见到RED和他搭档,再交换些情报,也不亏。 但系统很快就拒绝了他们的请求,理由是人数已满。 高级别玩家错愕:【我的权限不能把其中的低权限玩家挤掉吗?我注意到十一人里,目前才上线了七个,还有四个名额没有公布。】 游戏场从来没有绝对的公平可言,弱肉强食,丛林法则。 高级别玩家的权限足以让他们在副本中横着走,甚至觉得无聊了,杀几个普通玩家取乐都不会有人管。 这也是普通玩家对他们又敬又畏,常常绕着走的原因。 高级别玩家会提出这样的请求并不是硬来,而是清楚这也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虽然属于擦边行为,但并没有违反规则。 反正还有名额没有公布,直播也没有上线不是吗?只要在黑暗中做事,不曝光在众目睽睽之下,就等于没发生。 他信心满满,但系统拒绝得更干脆。 【尊敬的高级别幸存者,经过检测,您所申请的副本战力值已经严重超标,不等同于C级副本难度,因此为了平衡战力考虑,为幸存者和副本NPC都带来愉快体验,本次副本的神情通道已经全部关闭。】 高级别玩家立刻懂了。 翻译过来就是,副本太弱玩家太强,再放大佬进入,等着看一群大佬杀蚂蚁吗? 那样的话,副本的难度就大大下降,就算里面有新人也会被几个大佬联手带飞,说不准到最后,一个人都死不了。 那绝对不是系统想要看到的局面。 但不少对RED感兴趣的高级别玩家并不死心,转而另辟蹊径,商量好了之后一齐向系统同时递交申请,系统拒绝一次就再递一次,直到所有十一个名额全满。 因为系统将自己的判定规则说了出来,所以在玩家们的注视下,它不得不遵守自己的规则,严谨平衡副本战力。 当这么多高级别玩家统一向同一个副本发起申请时,无异于是对副本本身的一种攻击。 为了防止有突发情况发现,系统就必须将玩家阵营的战力标准一降再降。 就比如一开始高级别玩家想要的那四个名额。 如果之前系统定的是四个D级,那现在,恐怕就要下调到F级,换成新人或是刚完成新人局的玩家。 但这样,却反而正中了这些高级别玩家的下怀。 他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系统如果选择低级别,那这些玩家的直播间关注数一定不足一万,这就使得副本会在死伤过半之后,开启免费直播的随机抽取幸运观众机制。 也就是说,副本保留了对外通道,也让他们有可能利用免费直播进入副本。 而系统就算计算出了这种可能性,现在也是进退两难,不管怎么选,对高级别玩家都是有利的。 ——如果所有高级别玩家全都齐心协力,带来的后果对于系统和游戏场而言,就是致命的。 高级别玩家在笑,志得意满。 这是玩家和系统之间的博弈,而他们认为,赢的是自己。 系统却连一丝波动都没有,只有机械音一遍遍提示。 然后,最后四名玩家的直播间,也一一在直播大厅里上线。 在揭开答案之后,果然如这些高级别玩家所料,那四个新人,都是四个F级别的。 但很快,有人的笑容僵住了。 “等等!怎么会有一个F级玩家的直播间关注数有十一万!出错了吗?” “这个玩家……是叫池翊音?” “草!我听说过他,好像RED的那个搭档就是对他感兴趣!” “难道说,这次RED费尽周折想要见的重要人物,就是他?一个F级?连蚂蚁都比他强吧!” 玩家们一片哗然,也有人认出了池翊音。 “这不是之前那个通关了【亲爱的家】的玩家吗?他这次又进了一个幽灵副本?运气也太差了吧。” “不对啊!前几天我才在【雪山惊魂】里看到他,怎么今天又……等等!如果算算时间,今天刚好是【雪山惊魂】结束的时间,难不成他刚出了上一个副本,就进了这个?” “这么说,他岂不是根本没进暂居区?这是什么狠人啊,疯了吧!高级别玩家也没像他这么拼命的啊?他到底有多缺积分,不要命了?” 直播大厅内,几种因为各种各样原因而关注池翊音的观众们聚集在一起,汇聚成了庞大的力量。 就连之前因为高级别玩家而来的,或是因为中央推荐位的绝佳流量而进来的观众们,都不由得被旁边人说得好奇心起,也点进了池翊音的直播间,想要知道他是何许人也,怎么会引起这么高的议论度。 更有一些玩家向系统抗议,说其中绝对做了手脚——十几万的关注数,怎么可能是个F级? 系统却冷笑。 为什么?那要问池翊音这个积分清空大师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别人都是下副本赚积分,就他一个,马上就要赔钱下副本了。 积分与玩家的等级密切挂钩,相当于玩家经验的一种具体直观衡量方式,一旦掉下某个区间,就会落进下一级的积分范围,导致自己的等级也下降。 很多玩家不愿意在暂居区里多花费积分,也是不想让自己的等级下降,导致一系列福利都水枯船低。 只有池翊音一个,好像和自己的积分有仇一样,每次都丝毫不在乎的一清而空,看得连系统都想要提醒他给自己多少留口饭钱了。 系统:能被那位看上的,果然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但系统的注意力很快就从直播大厅,转移到了副本本身上。 接连响起的警报声和闪烁不定的星光,让系统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立刻将散落在游戏场内各处的力量抽调回来,一起扑向副本。 池翊音却对副本之外的争吵毫不知情。 当恢复对外界的感知时,他首先感觉得到的,就是落在眼皮上的阳光,眼球捕捉到光线,开始下意识的颤抖,想要睁开。 先是视觉,然后是听觉,触觉,嗅觉…… 池翊音感觉,自己在慢慢从虚空中,一点点进入这个副本中,真切的存在于此。 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带来一丝暖洋洋的舒适,让他随意放在膝上的修长手指下意识的勾了勾。 大多数人都本能的喜爱阳光,无法忍受长时间的黑暗。阳光会为他们带来崭新的希望和活力,让人们不至于因为黑暗而失去动力。 即便池翊音很少会受到外界的环境和议论对他的干扰,此时也不由得在没有睁开眼之前,就先勾了勾唇,微笑了起来。 而当池翊音睁开眼眸时,才终于看清自己此时所处的,到底是哪里。 ——一处陌生城市的街头。 他坐在一把巨大的阳伞下,旁边都是三三两两坐着闲聊的人。而在隔断的花墙外,是行色匆匆的行人。 他们大多身穿工装,拎着公文包,在行走间也急匆匆的回着消息打电话,一副繁忙工作的模样。 而街上车水马龙,一个红灯就堵车了好长一串,焦躁的喇叭声接连响起,吵得人心烦。 就在池翊音睁开眼的瞬间,刚刚被太阳照耀的愉快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来自于身边的焦急忙碌的氛围。 这里不像是副本,反而更像是现实。 有那么一瞬间,池翊音甚至产生了一种自己已经回到现实的错觉,觉得自己真的就身处于某座城市的街头,只要他站起来去找一座车站,就可以回家了。 但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可能的,可以用极恶的形容词去揣测系统,但善良却绝对不会与系统挂钩。 如果系统真的会放人离开游戏场,怎么会做那些事,甚至瓦解玩家之间的联盟? “真是……太久没有见过夏天了。” 一声低低的惊叹从旁边传来。 池翊音转眸看去,便见顾希朝坐在圆桌的另一旁,正满眼惊讶的注视着阳伞外的世界。 “在冬天待了太久,我已经忘记了其他季节的模样了。” 顾希朝笑着推了推金丝眼镜,垂眸看向自己被毛毯覆盖的双腿,眼中有微不可察的惆怅闪过,感到难言的孤独和落寞。 好像整个世界都在向前走,只有他一直停留在原地,不肯放过他自己。 池翊音一眼便看穿了顾希朝的想法。 他曾经也与顾希朝有过相同的感受,就在他觉醒了力量之后。 即便他行走在街道上,走在人群中,但那种格格不入的孤独感,还是海啸般将他吞没。 池翊音轻笑,却像是没听懂顾希朝言下之意一般,劝道:“看来我们最好还是换一换衣服,否则不要说季节怎么样了,我们就先会被热昏过去。” 说着,他就已经率先动了手,站起身去解自己的衣物。 刚一进直播间的观众:[…………] [!!!] [草,吓得我退出去重新看了眼名字才重新进来,还以为我走错了,走到哪个不正经直播间了。] [咳……那什么,我不介意多看一点,真的。] 但严格上来说,池翊音只是把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搭在了臂弯上。在冬日里系得一丝不苟的领结也被解了下来,修长的手指随意解开几颗扣子,露出漂亮的锁骨和喉结,常年不见太阳的皮肤白皙如瓷。 明明他只露出了一小块肌肤,却莫名有种挥之不去的色气感。阳光亲吻着他的手指,顺着衬衫解开扣子时,恨不得想要让他多解开几颗,露出漂亮结实的肌肉线条。 一向克制绅士的人,在此时却像是亲手打破了清规戒律,有种亵渎神明的罪恶与刺激感。 坐在不远处本想一直隐没踪迹的黎司君注视着这一幕,不由得上下滚了滚喉结,金棕色眼眸幽深了起来。 他站起身,迈开长腿走向池翊音的方向,横穿过街道时,所有行人和车辆都立刻停止了一瞬,等待检阅一般分列两侧,注视着黎司君走过。 而池翊音从自己正对面的玻璃幕墙上,也发现了背后街道上的异常,立刻回身看过来,却猝不及防撞进了那双金棕色的眼眸。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看到了一轮燃烧的太阳,好像整个世界都汇聚在了黎司君的眼眸中。 如全知全能的神,没有任何能够逃脱祂的眼。 池翊音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回过神来,看向黎司君的视线也隐含着警惕。 “没想到还能在这里再见到你,黎司君。” 池翊音轻笑道:“我还以为,上次一别之后就再不会碰到你。” 他一手拎着西装外套,另一手自然而然的搭在劲瘦结实的腰上,束起的衬衫和马甲使得他的腰身看起来更加细韧,吸引着对面的人想要伸出手,环住那腰身。 而他此时的姿势也使得他敞开的领口打开,隐约露出胸膛上的肌肉线条,甚至让人责怪起该死的衬衫,遮掩住太多美色。 黎司君的目光缓慢的从池翊音的俊容落到他的腰上,半晌,才强行让自己移开视线。 池翊音还在等着他的回答。 “本应该是这样的,离开雪山之后,你本不会再见到我。但很显然,有意料之外的事情,使得我们能够再次见面。” 黎司君轻笑,金棕色的眼眸一点点恢复正常的光华:“不过现在看起来,你似乎对见到我也并不是很惊讶?” 池翊音感觉得倒是没错。 黎司君本来已经收回了对他的关注,也没有打算再靠近他。 但这次池翊音偏偏就选中了【娃娃咖啡馆】的事,再一次引起了他的注意,也让他决定进入这个副本,好奇于池翊音这次又准备做什么。 黎司君很清楚,池翊音才经历过两个副本,并且与游戏场内所有的玩家都全然不同,没有接受过游戏场的正规流程,更没有进入过暂居区,与更多玩家交流。 恐怕池翊音连游戏场里有多少个副本、每级的副本都有哪些都不知道。 但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池翊音却能准确说出一个早已经接近关停的副本名称…… 黎司君很清楚,这样的情况,只有可能是有高级别幸存者在帮助池翊音,是另外那位向池翊音提到了这个副本。 游戏场里的副本并不是恒定不变的。 有像【亲爱的家】那样因为一直无人通关,而临近十二年一轮时间限制,被系统自动判定为失败而准备关闭的,也有像【雪山惊魂】这样,连副本核心都从副本里离开,失去了运行能力而关闭的。 但这些,毕竟是少数。 能做到池翊音这个程度的玩家,少之又少。 更多的副本,都是因为渐渐被人遗忘、不再有人进入或者进入也全员皆灭,所以才在十二年一轮后,被系统判定为“失败”,逐渐淡出玩家们视野。 【娃娃咖啡馆】就是这样的一个副本。 最近几年,在直播大厅里已经越来越少见到它的身影,而观看这个副本直播的观众也越来越少了,慢慢变得无人问津。 没有进入副本的玩家,也没有观众。 它在自然消亡。 就像是大自然中失去了进化资格的植物,成为了新一轮审判的罪证,却没有资格进入新的世界。 只是池翊音——或者说红鸟在这一次选择了这个副本,也就让这个副本重新被注入了生机。 即便只是短暂的,但在这一次副本结束之前,它也终于有了“人气”。 由池翊音和红鸟带来的流量,盘活了它,让它得以苟延残喘。 这个结果虽然在意料之外,但也并没有让黎司君太过惊讶。 以池翊音前两个副本的情况来看,这个副本就算暂时得到了生机,但在副本结束之时,也一样是终结。 不过是终结于世人之手,或是终结于池翊音的区别而已。 “虽然你追到了这里,但我就先不奉陪了,自便。” 池翊音向黎司君轻轻颔首致意,随即转身推过顾希朝的轮椅,微笑道:“我的同伴错误判断了季节,我需要先和他一起找一家得体的店面更换才行。” 猝不及防被拽进两人之中的顾希朝:“…………” 他看了看身后的池翊音,又看了看身前明明是在笑却面色阴沉的黎司君,忽然有种自己被夹在中间进退维谷的感觉。 “……你刚刚,是在用我当挡箭牌吗?” 轮椅被推出一段距离,顾希朝才终于问出声,声音低沉。 “怎么会?都是你的错觉。” 池翊音微笑。 他悠闲的走在繁华的街道上,不紧不慢的四处欣赏着风景,好像他现在不是在副本里,而是在旅途中,观赏着繁华都市的忙碌一角。 穿着套装的行人匆匆从池翊音身边擦肩而过,每个人脸上的嬉笑怒骂是如此真实,仿佛在现实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真实的世界。 而这些人生存于其中,也有他们自己的真实生活。 池翊音在一家服装店前停了下来。 他看着橱窗上反射出来的一站一坐的场景,微微笑了起来。 “希朝,你知道最令人开心的事情是什么吗?” 顾希朝疑惑的抬起头,不明白池翊音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但他想了想,还是警惕的回答道:“复仇成功?” “不。” 池翊音缓缓摇头,笑吟吟的道:“是别人在工作的时候,你看着他们工作,自己则悠闲的晒着太阳。” 顾希朝:“……某种程度来说,倒也没错。” 池翊音耸了耸肩,推着顾希朝进了服装店,竟然真的像他对黎司君所说的借口那样,为顾希朝更换起了新衣服。 很明显,顾希朝也只当池翊音刚刚的话语是借口,认为池翊音不过是借着这个理由离开,去找这次副本的真实地点。 却没想到,池翊音竟然来真的? 忍了忍,顾希朝终于还是没忍住开了口,问道:“你不需要按时抵达地点吗?” 曾经作为副本BOSS的顾希朝,远远比池翊音这个新人更加了解游戏场的惯用伎俩,尤其是副本淘汰机制。 没有在规定时间前找到副本真正核心的所在地,就会被宣告失败,副本还没有开始就已经死亡。 池翊音却满不在乎,从容笑道:“不着急,急也不在这一时。希朝你还披着冬天的毛毯,不热吗?” 顾希朝皱眉看了池翊音好几眼,如果不是在雪山的几天相处中,他已经慢慢对池翊音有了不少了解,他现在甚至怀疑池翊音是不是放弃希望,自暴自弃了。 就在池翊音悠闲的为顾希朝挑选适合夏季的衣服时,繁华都市的另外几处,悠悠转醒的玩家们在看清眼前的景象后,差不多都吃了一惊,连忙查看自己身上的红信封。 但他们去摸红信封的手,却不约而同的在颤抖。 有老玩家意识到,游戏场的随机事件……降临了。 会进入这个副本中的玩家里,除了池翊音等人,没有玩家是自愿选择这个副本的。 在看到红信封之前,他们之中大多数人,更是连听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副本,又怎么会指定它? 随机的可怕之处在于,玩家相当于参加了一场裸考,不知道考试范围,不知道题目套路,没有参考答案可以遵循,甚至连考题是什么都有可能照不出来……而一旦不及格,这里没有老师谈话。 只有死亡一条路。 直播大厅的观众们注意到,这次的十一人中,竟然有五名玩家是关注数在一万以下的免费直播,甚至其中一个,是新人! 顿时有人惊呼出来:[完蛋了!新人不在新手局,这是要当炮灰啊!] [我记得上次我见到这个副本,它还挺正常的,怎么这次这么多随机事件……就算那几个老玩家,恐怕也不会太好过。这个副本已经差不多几年没什么人来了,他们之前估计都没看过直播。] [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我就算花积分在暂居区买了片刻安全,也根本不敢真正放松下来,就怕我错过的那场直播,刚好是我下次进的副本。] [这种情况,就向神祈祷怜悯吧,唉……] [可能是出于战力平衡的考虑,目前光是已经知道的,就有三个A级和一个情况诡异不明的池翊音。系统应该是想要把3A拉下来,所以才拼命往里塞F级,平衡到副本对应的C级。] [大佬轻飘飘一个动作,就能影响到所有普通玩家,就算随机被选进去也只能自认倒霉。唉,人命如草芥啊。] 游戏场中,到底还是普通玩家占多数,观众们中也大多都是为求保命或为了取乐的低级玩家,现在看到直播里几个又急又怕快哭了的低级玩家,也都物伤其类,慢慢跟着沉默了下来。 不少观众联想到他们自身的情况,也惆怅起来,不再说话了。 一时间,直播大厅也安静了下来。 而副本中,低等级的玩家心情沉重,但还是只能暂时放下心中忧虑,长吁短叹的匆匆启程,抓紧时间去寻找副本的真正地点。 他们的忙碌和整座繁华都市和谐一致,却和这边池翊音的悠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真的不用去找副本地点吗?” 顾希朝从试衣间出来时,还不放心的再三向池翊音确认:“现在出发或许还来得及。” 怕池翊音误会,他还补充了一句:“我不是担心你,只是因为如果你死了的话,你答应我的书就无法出版了,我是提醒你不要忘记我们约定的内容。” 池翊音已经选好了新的薄衫,正温和笑着向店员道谢,从对方手里接过装着他旧衣物的袋子。 听到顾希朝的话,他挑了挑眉,笑吟吟的回身向顾希朝轻轻点头,道:“不用担心,既然我承诺了你,就不会违背。” 池翊音特别诚恳的道:“你知道的,我是个非常诚实并且有信用的人。” 旁边的店员连连点头,眼睛里都快要冒小星星了。 顾希朝:……不,我不知道。之前那个把所有人都骗得团团转的,大概不是你吧。 池翊音将厚重的旧衣服放入了存储空间,只留下无脚鸟胸针,依旧别在衬衫的排扣上。 而他袖口高高的挽在臂弯上,露出结实流畅的小臂肌肉,等顾希朝挑选完之后,才慢悠悠的推着轮椅离开。 ——还是顾希朝结的帐。 迎着顾希朝无语的目光,池翊音没有半点心虚,反而神色自然而无辜的眨了眨眼眸,表示自己所有积分都清空了,又为了带顾希朝离开副本而舍弃了副本奖励,他现在这么穷,主因就是顾希朝,当然需要顾希朝负责。 顾希朝:“…………” 忽然有一点后悔,跟着池翊音离开,真的是明智的选择吗? 就在顾希朝怀疑人生的时候,池翊音却轻轻笑了。 “希朝,你已经在雪山困得太久了。每天见到的都是一样的景色,相似的人,从前的仇恨和痛苦日日夜夜纠缠不肯放过你,你画地为牢,故步自封,以为自己捂住耳朵眼睛,只守在雪山小镇里,在那个所有犯下罪行之人都已经死亡的小镇,就是你理想的世界。” “但是希朝,世界不是那样运行的。” 池翊音目视前方,淡淡的道:“不管你承认与否,世界始终就在这里,维持着这样的样貌,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沾有罪孽。” 、 “既然如此,希朝,你该慢慢与外面的世界接轨,在不可变更的现实基础上,重新思考你的理想应该如何实现。” “而改变……” 他垂眸,看向顾希朝身上轻薄的衣衫,顿了顿才继续轻笑道:“就从你的衣着开始吧。” “恭喜你,希朝,从今天开始,你终于在死后开启了你新的人生。” 顾希朝微愣,随即哭笑不得的摇头道:“哪有人是这么祝福别人的。” 但话是这么说的,他的眼眸中,却真切的有了笑意。 池翊音见到这一幕,唇边勾了勾,也笑了起来。 他知道顾希朝不会立刻相信他,全盘将力量借给他,信任他,将自己所知的一切都告诉他。 但是没关系,他会引导着顾希朝,让顾希朝慢慢放下戒备,一步步主动向他靠近,相信他会帮他完成理想的世界。 从每一个最微不足道的改变开始。 而第一步完成之后,池翊音也终于慢悠悠的向顾希朝解释,自己为什么不需要快速的去寻找副本地点。 “希朝,一个副本最关键的提示,在于副本名称,对吗?” 池翊音慢悠悠的走在街头,推着轮椅时的模样像极了腿脚不便的老夫妇,与周围的都市人群格格不入。 顾希朝不明所以,还是点了头。 “但这次副本的名字,似乎并没有提及任何危险的可能,只有一个地点,一个主体。” 咖啡馆。 池翊音相信,既然自己在城市中央醒来,那副本地点就不会在荒无人烟的郊区。 一个繁华忙碌都市里的咖啡馆,会有什么? 轻柔的灯光,优雅的钢琴,低声谈笑的人群? 还是忙忙碌碌点单塞饱肚子,又头也不抬转身离开的人们? 街上的行人太匆忙了。 如果说有什么能与这里截然不同的,或许就只有能暂时放松的咖啡馆。 就像是池翊音刚醒来时看到的那样。 “如果我看到的人是善的,那副本就是恶的,如果我看到的人们是忙碌的,那或许,副本就是悠闲的。” 池翊音轻笑道:“抛开副本善恶的属性不谈,它永远都不会变成俗流大众,系统才不愿意放人活着离开,所有眼睛看到的东西,都是在迷惑我们。” “所以,既然街上所有人都统一一致的匆忙,那真实的副本,也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咖啡馆,就是悠闲慢节奏的。” 池翊音耸了耸肩,语气无辜带笑:“一个悠闲的咖啡馆,怎么会忍心看客人急匆匆的跑过去呢?和它的理念不相符吧。” 本来满怀恶意看着时间流逝,故意不提醒池翊音,准备到时间立刻宣布没有按时抵达副本而失败的系统,在听到池翊音所说的瞬间,立刻觉得自己像是被不上不下的梗住了。 因为池翊音主动把这话说了出来,所以系统就陷入了逻辑怪圈。 如果它说池翊音失败,就等于在说池翊音说的是错的,既然如此,那咖啡馆就应该有截止时间,却完全违反了副本的核心。 核心是一个副本运行的支柱,就算是副本BOSS也不能违背核心行事,一旦核心坍塌,副本就会停止运行,也就证明池翊音是正确的。 系统:我谢谢你,池,翊,音。 听到池翊音的分析后,顾希朝将信将疑,分不清池翊音现在到底是在说笑,还是在说真相。 池翊音并不在意,只悠闲的任由初夏的夕阳洒落在自己肩头,微风拂过,他闲适的眯了眯眼眸,才不紧不慢的将红信封拿出来,修长的手指灵活的打开火漆印。 熟悉的红卡片上,依旧是来自副本的简短提示。 【初夏烛光音乐会邀请: 亲爱的先生/女士,您是否已经对这座城市无休止的忙碌感到了厌倦?烦恼和压力逼得您近乎发疯,却无处可以倾诉休息? 来咖啡馆吧,在这里,您可以找回儿时一般的幸福,那是母亲怀抱的安全感。】 池翊音指腹摩挲着红卡片,神情沉思。 娃娃咖啡馆,用来为人提供休息吗? 他抬眸环视周围,皱了皱眉,忽然觉得这座城市里的每一个人都符合红信封的描述,再加上最开头并没有特指的称呼,甚至用上了“先生/女士”这样连性别都没有固定的方式…… 难道,这次玩家扮演的,并不是特定的人,而是一个概念? 就像前两次副本一样,玩家的身份是“马玉泽”或“行凶者”,这都是专指的身份,红信封里也明确了玩家身份的特征。 但现在,这种特征消失了。 哪怕他现在随便在街上拉过一个人,光从对方头也不抬电话不断的状态来看,对方也能完美符合红信封里的情况。 池翊音对自己此刻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而在城市某一处的咖啡馆里,靠窗而坐的京茶不耐烦的不断用手指敲击着咖啡杯,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简直像个安静不下来的多动症熊孩子。 旁边原本端着咖啡悠闲看报纸的红鸟,也终于被吵得忍无可忍,紧皱着眉头将咖啡杯从京茶手下夺了过来。 “你在做什么?祖宗诶,就不能安静一会儿?” 红鸟叹了口气,指着自己眼下浓重的黑眼圈,幽幽道:“你倒是在连平雪山度假玩得开心,我可是在家里足足干了四天的活啊!一个小时都没睡,全靠咖啡吊着一口仙气,你敢不敢可怜可怜我?” 京茶:“…………” 他别过头去,不快的嘟囔道:“池翊音怎么还没来?他不会放我鸽子吧?” 第60章 副本指定地点的娃娃咖啡馆并不好找, 它不像前两个副本一样,玩家有特定的身份,对于副本开始地点也有明确的提示, 不管是马家大宅还是雪山旅馆,都具有唯一性。 但咖啡馆却并非如此。 一座繁华大都市里, 一共有多少间咖啡馆? 光是池翊音在街头上走过时看到的, 只一条街上,就已经不下十间了。 就算这里看起来与现实无异, 但这里是游戏场的副本, 不是现实, 没有地图和导航,玩家所有的只是来自副本和系统的提示,多一点信息都不会给。 想要问路, 就更是不可能。 往来的行人都匆匆而过,忙碌得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脚步不停甚至不会看旁边的广告招牌一眼。哪怕有人想要向他们招手求助, 他们也只是摆摆手就迅速走过去。 明明街上的NPC都有一张张特征鲜明而不同的面孔,但在池翊音看来, 他们与马家大宅里那些无脸仆从, 没什么区别。 一个可以被代替的、工厂流水线产品。 池翊音在街角驻足片刻,才重新迈开脚步, 但这一次,他的行走方向却不是街道,而是在观察过所有行人最细微的不同之后,转而在一处转角, 向小巷里走去。 顾希朝挑了挑眉,他只看了一眼显得破旧昏暗的小巷, 没有多问,就跟了上去。 这是一条少有人走的小巷,与外面街头的繁华既然不同。 它就像是光明背后的黑暗,静静存在于城市的角落里,安静而寡淡,只有滴水屋檐上的黑猫时不时跃空而过,发出细微的响动。 外面的光照不进来,使得玻璃幕墙最下摆都已经生了青苔,沿着幕墙向上蔓延,把原本光鲜亮丽的外表都腐蚀得斑驳污脏。 在高楼大厦的后面,藏着一排排低矮的房屋。 这些房屋或许从前都是用来经商的,现在还能看到残留的招牌和废弃的广告牌,但门店已经一间间落了锁,有的房子透过玻璃窗向里看去,还能看到里面横倒废弃的景象。 但是不管怎么看,这里都不像是副本名称里提示的咖啡馆。 直播前的观众,已经有不少开始等得不耐烦了。 [看你们吹主播怎么怎么牛逼,结果就这?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都已经找到了吧?就连那个新人都到了,呵呵,连个新人都不如的“牛逼”主播。] [就这种,也配上直播大厅的推荐位?就这,就这???失望摇头,现在的主播越来越差劲了,没有以前的好。] [诶?怪了,怎么主播这次这么慢?之前看他的反应都很快才对。他是出什么问题了吗,担心。] [这磨磨唧唧的,烦死了!主播就不能现在杀个人吗?那瘸子留着他干嘛?反正这种残废在游戏场也活不长。] [主播自己都没急呢,你们急什么?他自己的命,用你们操心?要是单纯想看杀人的就去看那些以杀人为卖点的主播,喜欢看红灯就去看红灯主播,你们走错地方了还怪主播?] [瘸子……大哥你真的震撼到我了,你知道那是一个C级副本的BOSS吗?几乎相当于一个A级或B级玩家了。你管这叫残废???那你又是什么,不可回收垃圾?] [明明进度落后这么多,但主播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而且系统还一直没提示说逾时。这样的话,应该没问题吧?] [我只想知道,这个叫池翊音的主播,为什么身边跟着别的副本BOSS?震撼我全家,副本BOSS原来是可以带走的吗!] [大佬操作,基操,坐下!] 池翊音并没有自己进错了地方的自觉,反而越发缓步向更深处走去。 阳光渐渐背离于他,直到他整个人没入小巷屋檐下的昏暗。 他的视线一直扫视着周围,不放过任何一个最细微的地方,即便是角落里的垃圾桶。 虽然小巷破旧,但石板地面整洁,也没有随意扔过来的垃圾和污渍,不会惹人厌烦。 它像是已经落寞的小姑娘,即便裙子已经破旧,但依旧努力呈现自己最好的模样,只让人感慨从前有过的繁华。 池翊音却从路边和地上偶尔可见的一点痕迹,发觉这里似乎还有人居住。 有生活用品的痕迹,还有橡胶和塑料的碎片,看起来还是崭新的,这是近期有人在这里活动才会留下的东西。 他这样想着,便循着那些碎片和地面上残留的足迹,转弯走进小巷深处。 “你是“汉塞尔和格莱特”吗?跟着面包屑找路?” 顾希朝轻呵了一声,平静的抬手看了眼时间,道:“如果你指望我会在逾时之后救你,那你就想多了,副本之间并不共通,更别提主场优势——不过,如果你真的在这里死去的话,我会记得多补上两刀。” 他的神色极为认真:“就当做对你欺骗我,违背承诺的惩罚。” 刚准备蹲下的池翊音动作一顿,挑了挑眉回身望去:“这个倒是不需要担忧,就算死,我也会让这条命死得有价值些,而不是一个小小的副本逾时规则。” “况且……” 池翊音转身看向自己前方的路面,湛蓝眼眸渐渐幽深:“说是跟着面包屑寻路,也没什么错。” 一件事只要发生,就必定会留下痕迹和声音,即便十年八年过去,也会有细微的痕迹被保留在人所能观察到的范围之外。 那就是“面包屑”,指向真正的目的地。 即便绝大部分人都会忽略掉生活中的细节,看不到近在眼前的真相,但痕迹却不会因此而消失。 就比如现在,呈现在他眼前的小巷中,有很多人曾经来过的痕迹。 有女人身上的香水味,高跟鞋在地面上的敲击印,石板缝隙里的烟头,被撕碎的名片一角…… 这些细微证据的出现,忽然使得小巷鲜活了起来,让它得以被与小巷外的都市联系而起,而不再是一座孤岛。 池翊音心里产生了猜测。 或许,在小巷外匆忙赶路的都市人群们,也会难得忙里偷闲,到小巷中短暂的待上一段时间。 但如果有人流量,那为什么这附近的其他商店都已经关闭了? 也正是在这时,池翊音听到了隐约从不远处传来的声音。 哒。 哒…… 像是高跟鞋落在地面上的声音。 他皱了皱眉,立刻轻手轻脚的跟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然而那声音听起来远,却在池翊音刚走过转弯时,猛地对上了一张脸! 毫无防备之下,池翊音瞳孔瞬间紧缩,差一点就要反击。 好在他立刻反应过来,出现在眼前的并不是女鬼,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女人。 她穿着通勤套装,手里还拎着装满了文件的提包,看起来与小巷外面的那些人无异。 但是她的脸上,却没有了那些人的急躁和忙碌,反而过分放松下来,像是喝完酒或者长时间泡完温泉之后的样子,每一个毛孔都在向外舒展,丝毫不戒备外界。 那女人像是根本没有看到池翊音一样,兀自平和微笑着与他擦肩而过,走向小巷外的方向。 哒。 哒…… 高跟鞋敲击在小巷的地面上,声音却并不规律,像是醉酒后人毫无知觉的模样。 池翊音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缓缓侧过身,注视着女人离开的背影。 两人擦肩而过时,因为怀疑女人的状态,所以池翊音特意着重注意了一下她身上的气味。 但她身上没有酒味,也没有泡温泉之后的硫磺或水汽的味道,只有成熟得体的香水味道。与她本身的衣着打扮很是相符,是商业化通勤的选择。 那女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状态……而且她的笑容也有些奇怪。 像佛一样。 过于平和了。 但那不应该是为工作忙碌奔波的白领,在繁华都市里该有的状态。 就算抛去女人的工作身份,也绝不会有人会随便在街头,露出这样毫无防备的姿态。 池翊音很清楚,人都有自保的本能,更多时候就像是海胆一样,将自己柔软的内里埋藏在浑身的刺下面,经历的越多、年龄越大,越容易有这种状态,不会轻易相信其他人,而是用冷酷或者微笑来武装自己。 不管怎么看,女人的状态都很不对劲。 但池翊音在女人身上的香水味里,敏锐的分辨出了另外一种味道。 咖啡的味道。 看来,女人刚刚去的地方,很有可能就是娃娃咖啡馆。 那她诡异的状态,会与咖啡馆有关吗? 池翊音并没有急着去找咖啡馆,而是一直注视着女人,直到她平安无事的走出了小巷之后,才回过身来,看向女人刚刚走过来的方向,若有所思。 小巷里的小路横七竖八,像是迷宫一样。 而在池翊音刚刚跟着高跟鞋的声音转过街角之后,确实看到了更多被遗留在这条小路上的线索。 比如某人不小心掉在这里的耳钉,卡在缝隙里闪闪发亮。 再比如有人似乎曾经站立不稳,手撑在玻璃墙上而留下的掌纹。 加上之前池翊音在小巷里发现的那些,似乎仅有的人流量都是在走向现在他眼前的这条小路。 况且,池翊音已经闻到了空气中隐约漂浮的煮咖啡香气,就和女人身上带着的气味一模一样。 “看来,我们已经到了。” 池翊音笑着转身,看向旁边的顾希朝:“走吧,我请你喝咖啡。” 顾希朝耸耸肩,不置可否:“抱歉,我的口味更偏向与草药茶。” 不过就算这样说着,顾希朝还是转动轮椅,跟着池翊音一起走向小路的更深处。 黑猫在屋檐上跳过,轻微的咚咚声从上面传来。 顾希朝掀了掀眼睫,他微微抬眸,冰冷的与屋檐下看过来的竖瞳对视,随即冷哼了一声,转过视线。 “你认为,这就是你这次的副本地点?” 顾希朝再次确认道:“一个寻常的卖咖啡小店?” 池翊音闻言轻轻笑了起来:“很遗憾,我并不善于天真幻想,我还没有到认为系统和副本会可怜玩家,给玩家们休息的机会。” “你那个号称送分菩萨的副本,实际上不也是个地狱?” 听到这话,顾希朝微微一笑,对池翊音的话表示认同。 “咖啡馆……呵。” 池翊音微微侧首,看向自己身后已经空荡荡的小巷,神色晦暗不明。 抛开副本本身不提,但指咖啡馆本身,就算再没有商业头脑的人也会知道,不应该把店铺开在老旧无人的小巷深处。 而池翊音也从未见过任何一家咖啡馆,可以让人放松到刚刚那女人的程度——那已经不是放松,而是成佛了。 况且…… 池翊音微微垂眼,看向自己脚下的地面。 除了刚才女人新留下的痕迹之外,其他所有的痕迹,都具有近乎统一的方向指向性。 在他之前走过这条小路的人,要么就是向小路更深处的咖啡馆走,要么就是在离开的时候,最后的痕迹断在了转弯的地方。 池翊音刚从繁华街道走进小巷时,可没有看到这么多的痕迹。 这就让情况只剩下了两种可能。 要么,那些人本来在转弯后的小路上走得东倒西歪,神智恍惚,需要扶墙支撑,甚至连随身物品掉了都没有发现的人们,在走出小路之后,突然就变得健步如飞神采飞扬。 要么,就是那些离开咖啡馆的人,都只走到了小路上,然后在转弯之后……消失了。 虽然池翊音本身更偏向于第二种可能,但他刚刚眼睁睁看着女人离开小巷的事实却无法驳斥,这让情况变得矛盾。 池翊音略微沉吟,便暂时将这件事放在了心底,迈开长腿继续走向咖啡馆。 既然问题很可能与咖啡馆有关,那就去那里探个究竟吧。 昏暗的小路上,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慢悠悠的向深处的咖啡馆走去。 黑猫趴伏在屋檐下,与黑暗融为一体。 那双红色的竖瞳看向两人渐渐远离的背影,眯了眯滚圆的猫眼,随即悄无声息的弹射离开。 只留下微微晃动的树叶。 女人在走出小巷之后,繁华街道上的阳光洒了她满身,让她颇觉舒适的在原地站定。 好半天,她那张放松的面容才缓过神来,刚刚的平和微笑消失不见,她抿了抿唇,脸上的肌肉重新绷紧,像是时刻准备应对生活一样,全然没有了刚刚在小巷中时的幸福悠闲。 而也就是在这一刻,整座繁华的城市都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街上的人都整齐划一的转过头来,看向站在两条截然不同街道交叉口的女人。 一双双眼睛看过来,数不清的视线交织在一处,沉默在街道上蔓延。 不管是行色匆匆从街头走过的路人,还是正在打电话的白领,或是在与身旁人争执的,所有人都停下了他们本来要做的事情,用沉默而刻薄的目光向女人看去。 这使得女人的表情瞬间变得警惕起来,本能的做出自我保护的姿势,一步,一步,向小巷中撤退。 但是随着她的动作,街上那些人却也跟着她的脚步,她走一步,他们就向前一步,逐渐逼近于她。 女人恐惧到牙齿都在颤抖,汗水顺着额头滑落下来,滴进眼睛里刺得眼睛生疼,眼睫毛疯狂眨着,而她也意识到,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了。 “你,你们。” 她强制自己挤出一个笑容来,颤抖着声音小心翼翼询问道:“有什么事吗?” 人们的嘴巴开开合合,向她逼近。 “不知羞耻,竟然和我们不一样。” “逃兵!贪图享乐,不知进取。” “你在浪费你的时间和天赋,不要脸!” “所有人都在工作,凭什么你来拖大家的后腿?” “供你读书,供你上学,你为什么不争气!” “谁来付钱治病,谁来付钱吃饭,这么多工作等着你,家人都需要你养,你怎么敢这么自私!” 那一张张原本称得上是得体成熟的脸,现在落在女人眼里,却好像只剩下一个剪影,如同恶魔咧开了嘴巴,伸向她的手像是要将她拖进地狱中,沉重的压力让她喘不过气来。 眼看着有人马上就会抓住女人的时候,她终于惊恐回过神来,尖叫着转身不管不顾的往小巷里跑去。 “疯了,你们都疯了!” 女人形容狼狈,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成熟干练,提包里文件洒了一地,高跟鞋也扭断在石板缝隙里,她跌跌撞撞,却不敢停下不敢回头。 她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回去,回到那个能让她感到自由放松的地方。 这里压得她无法呼吸,她不喜欢这里,她要回去,回去——! 女人拼命扑向前方的昏暗。 那里,有一道穿长裙身影早就静静等在了那里,温柔又恬静,好像可以包容一切,原谅一切,母亲一般令人感到心安。 她温柔的笑着向女人张开双臂,抱住了扑过来的身躯,像母亲抱着刚出生婴孩那样紧紧拥抱着女人止不住颤抖的纤细身躯,一遍遍抚摸她的脊背,口中轻轻哼唱着摇篮曲。 “好乖,好乖,乖孩子不怕,妈妈在这里,没有人能伤害你。” 她温柔的轻拍着女人,在她耳边低声说着话,温暖的怀抱好像全世界最安全的堡垒。 在她怀中,女人终于渐渐安定了下来,慢慢趴在她的怀里,从啜泣到嚎啕大哭,像是要把这一生的委屈和压力全都宣泄出来。 她笑着哼着歌,抬眸时目光温和,直直看向小巷尽头的阳光。 那些莫名其妙开始发疯追着女人的人们,现在全都像是一具具雕像,站在小巷口一动不动,神情呆滞的看着小巷内相拥的两人。 被吓得惊慌失措的女人如果有勇气回过头,就会发现之前追杀她的人,早就已经安静了下来,放弃了追逐。 但她早已经哭到大脑空白一片,慢慢的在温暖怀抱中,放弃了思考,贪恋这片刻安宁。 而那长裙女子哼着歌,抱着女人轻轻晃动的频率,像是在摇晃哄睡着婴孩。 慢慢的,女人哭累了,觉得困意涌上来,眼皮开始不由自主的向下耷拉。 她想要努力睁开眼,却有一双温暖的手落在她的头上,轻轻安抚着哼唱摇篮曲:“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女人终于一点,一点的闭了眼,整个人全然放松了下来,坠入梦乡。 她的脸上还带着泪痕,唇边却挂在笑容,睡得恬淡。 而长裙女子轻松单手抱她在怀,笑着垂下眼:“是妈妈的乖孩子。” 街头线路接触不良的闪了闪,发出滋滋啦啦的声音。 电火花迸溅到旁边人的身上,瞬间点着了他的衬衫,火焰顺着易燃品很快扩大,将他整个人吞噬其中。 刚刚还拎着公文包的西装男,立刻就变成了一个火人。但他还保持着站在小巷外面的姿势,眼睛一眨也不眨,好像不知道痛一样。 但很快,整座城市重新动了起来,街上的人重新开始行走。 而火人也继续打着电话向自己的目的地走去,身上的大火却没有阻碍他的行动半分,依旧在阳光下猛烈燃烧着。 但旁边的路人,却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好像身边走着一个火人不足为奇。 整座城市都像是随着开关开动的庞大机器,每一个螺丝钉都开始尽职尽做,没有人拖延半秒钟。 ——即便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火人走着走着,全部焦黑枯干如柴火的身躯再也不能承受重量,变得酥松易折,很快,他就在行走间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随即,整个人折断成数段,重重摔向地面。 在落地的瞬间,几分钟之前还活生生的人,无声无息的溃散成满地灰烬,掀起来的骨灰落在路人的身上,所有人无知无觉。 下一个走过来的人,坦然从满地的骨灰和骷髅残骸上踩了过去。 但很快,一个与火人一模一样的人从远方走了过来,打着同样的电话,同样的愤怒语气和话语。 而在没有人在意的小巷子里,女人和长裙女子的身影,已经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 咖啡馆里,京茶等得越发不耐烦,干脆一拍桌子起身,怒气冲冲的就要往外走。 “祖宗?” 刚仰头靠在椅背上想要睡一会的红鸟顿时一个激灵,醒了。 “我严重怀疑池翊音是跑了,敢放我鸽子……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京茶咬牙切齿,好像现在他就在嚼碎池翊音的骨头。 红鸟无奈,只能半睡未醒中站起身,走过去把京茶第不知道多少次的请回来。 “祖宗,你消停些吧,我没见过池翊音,你还没见过?” 红鸟叹了口气,反问道:“你觉得以你了解的池翊音来看,他会是临阵脱逃的性格吗?” 京茶思考了一下,还是犹豫着摇了摇头:“他要是个只知道逃跑的懦夫,也没有资格成为我的敌人。” 红鸟:“……这不就得了。” “可如果不是这样,那他为什么现在还没有来?” 京茶暴躁的指着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几人,怒骂道:“连新人都已经到了!” 被点名的倒霉新人吓得快抽过去了,磕磕绊绊的道:“是,是路上遇到了好心人,他带我来……” “闭嘴,没问你。” 京茶翻了个白眼,毫不留情的打断新人的话:“你知道个屁!不想死得那么快就闭嘴少说话。” 新人一哆嗦,又战战兢兢缩了回去。 但心里还是因为被京茶否定了而有些不舒服,忿忿不平。 “听说你的名号也有几年了,虽然一直没见过面,但我也没想到,你竟然是这么善良的人吗?” 京茶转过视线,看向坐在咖啡馆不大的大厅中另外一张桌子后的男人。 “还带新人找到这里。” 京茶冷笑,不屑的瞥了那新人一眼,话却是对男人说的:“你不如直接让他死在外面,也好过带他来副本里受折磨,长痛不如短痛,最起码死的还舒服些。” 新人听到这话,从被莫名其妙拽进游戏场后一直到现在,压制的恐惧和愤怒终于爆发了。 “你凭什么说我会死!你了解我吗,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爸是谁吗?竟然敢咒我死!” 新人站出来,指着京茶气得整个人都在抖,咆哮一般的声音在咖啡馆里回荡:“这么个鬼地方,像谁稀罕来一样!等我想办法离开之后,一定要你好看!” 刚刚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京茶的男人,也慢悠悠的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微笑着颔首,像是在同意新人说的话一样。 “对,你也太没有礼貌了,怎么能咒人家死呢?” 男人微笑道:“游戏还没开始,你怎么就那么笃定,他一定会死呢?说不定……他会在这里活得好好的,甚至成为“神”。怎么,你不这么认为吗?” 不是炮灰就是神。 京茶定定的看着男人,精致的小脸上漠然没有表情。 冷酷到极限,就连轻蔑都是奢侈。对于新人,他只剩下全然无视的冷漠,不过是忽略了一具注定会死的尸体。 半晌,京茶嗤笑出声,看向男人的眼睛里满是蔑然:“救不应该救的人,让本来应该死亡的人强行活下来……真是伪善啊,白蓝。” 被一语叫破了名字,男人依旧从容安坐,微笑着抬头遥遥与京茶对视,却没有半分怒意,只是摊了摊手,无辜的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怎么能叫伪善呢?” “京茶,你未免也太霸道了,自己不救,也不许别人救?” 白蓝的话一出口,新人立刻附和。 有了人给他撑腰,新人也不像刚刚那样恐惧,反而跟在白蓝身后怒骂着京茶。 但一向脾气不好的京茶,却抿了抿唇,纵使脸色阴沉,却没有再对新人说一句话。 游戏场里,玩家们来来去去,每年都有几万十几万玩家死亡,然后再填充新的进来。 京茶在游戏场里待了十二年,他见过的死亡,甚至远远超出现实里的法医和警署一辈子见过的死人。 游戏场里,玩家本身的时间定格在现实死亡的那一刻,不会衰老和变化。 但就算京茶依旧是少年的外表,灵魂却早已经腐朽不堪,甚至偶尔觉得自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散发着腐臭的味道。 对于新人和低等级玩家,只需要一眼,京茶就知道对方能否在游戏场里活下去,又能做到哪一步。 新人在非新手局的F级副本之外还能活下来的,京茶只亲眼见过一人。 池翊音。 那是逃过他追杀,甚至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屈辱的存在。 而眼前这个连是非善恶都分不清的新人…… 如果是京茶,他更愿意一刀抹了对方的脖子,让对方死得痛快些,也好过在副本里被折磨到崩溃然后死亡。 【娃娃咖啡屋】,是红鸟专门为了与池翊音会面而挑选的副本,它不是进攻性,但它毕竟是C级副本,危险依旧存在。 新人想要在这里活下去? 京茶冷哼一声。 除非白蓝这个A级愿意带新人,手把手把新人保护下来,才有那么一线可能。 但看白蓝现在的态度,就像是随手逗了逗路边的流浪狗一样,根本当不得真的随意。 可惜新人太蠢,连这都没看出来…… 白蓝单手支着头,悠悠闲闲的看着京茶被骂的场景,眼眸中慢慢浮现出笑意,像是在津津有味的看一场街头吵架。 “白蓝,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跟着我和RED一起进这个副本的原因吗?” 京茶缓步走向白蓝坐着的方向,捏紧的拳头看起来像是随时准备掀翻对方的桌子,他咬紧了后槽牙,努力克制自己想杀人的冲动。 这个副本里一共进来了三名A级,除了京茶和红鸟之外,另外一名A级。 就是白蓝。 但就算同是A级,也有派别和目标的不同,甚至有些是不死不休的矛盾。 ——从神罚降临大地,巴别塔倒塌的那一天开始,人们被分化成了不同的语言和志向,就注定不会有相互理解,再一次齐心协力的时候。 京茶明明在愤怒,但他赤红的眼圈,看起来却像是在哭。 白蓝静静的注视了京茶片刻,随即嗤笑一声,漫不经心的垂下眼,看着咖啡杯里倒映出的破碎倒影。 “京茶,从那件事之后,几年未见,你还是一样的天真可爱啊。” 白蓝微笑:“除了红鸟之外,真的还有人能够忍受你吗?所有人都恨不得立刻杀了你吧。” “闭嘴!” 京茶怒喝:“在我改变主意杀了你之前,你最好不要再挑衅我,否则……” “否则你就用那些可爱的小兔子杀了我吗?” 白蓝对于“教皇”的威胁丝毫不放在心上,轻笑时的神情,看起来像是在注视着调皮孩童的不懂事:“算了吧,京茶,我们都很清楚,你做不到的。” 他的眼神悲悯:“自欺欺人的可怜小兔子啊。” 京茶身上的气压一降再降,咖啡馆里的气氛沉重压抑到了极点,像是被绷紧的绳子,随时都有崩断的可能。 白蓝应对京茶游刃有余,红鸟在旁理智旁观观察着二人,三名A级之间硝烟弥漫,剑拔弩张。但他们之间的气势,绝不是普通玩家能够承受得起的。 除了一名背对着所有人坐在吧台上的男人外,其他的普通玩家都被吓得瑟瑟发抖,拼命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唯恐大佬们打架殃及自己。 而刚刚还自以为有了靠山而气焰嚣张的新人,也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不妙,随着其他玩家缩回了角落里。 红鸟眼中的担忧渐渐加重,他终于忍不住放下了报纸,准备起身。 但就在这时—— “铃铃……” 挂在咖啡馆门口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乌红色的大门被推开,一道人影慢慢出现在门前。 众人也随着声音望去。 池翊音一抬眼,看到的就是所有人都向自己看来的景象,他快速的眨了眨眼,让自己的眼睛迅速适应了咖啡馆里的昏暗灯光,然后环顾全场,将所有人尽收眼底。 从那些玩家们的视线侧重点,池翊音发现在自己到来之前,是京茶和另外一个坐在咖啡桌后的男人起了冲突,他们之间的矛盾吓到了其他所有人。 他挑了挑眉,勾起一丝笑意:“在商议怎么欢迎我呢吗?” 不等京茶反应,池翊音就率先迈开长腿踏进咖啡馆,走向京茶。 他在京茶身前站定,单手插兜时带着倜傥潇洒的随意,却隔在了京茶和白蓝之间,隐隐有将京茶保护在身后的意味。 “看来有人不太喜欢我家小朋友?” 池翊音歪了歪头,注视着白蓝,轻笑道:“不过从你的表情里,我看到并非如此——你想要激怒京茶,以此来打乱我和京茶本来要做的事?” “能如此义无反顾执着针对京茶的,只让我想到了一种可能。” 迄今为止,京茶在他面前,只表露过一次丝毫不加以掩饰的憎恶,而那个被京茶记恨,耿耿于怀的——是暂居区。 京茶告诫他不要进入暂居区时,和现在的愤怒特征是一样的。 那是对曾经搭档,如今却分道扬镳之人的恨。 而符合这一特征的,只有京茶口中那几位和系统联手建立了暂居区、给玩家虚假安全感的A级。 眼前的男人,应该就是其中一位。 电光石火之间,不需要任何人开口介绍,池翊音就已经猜到了所有真相。 “池翊音,你到后面去等我,这里我来解决。” 京茶踮起脚,从背后靠近池翊音,在他耳边低声的警惕道:“你不是他的对手。” 池翊音挑了挑眉,唇边笑意更盛。 看来,京茶还没有彻底得到教训,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差距啊。 他长臂一伸,就将京茶拦在了自己身后。 “看来,你是觉得没有赚到我的积分,觉得很不甘心,所以才追到这里?” 池翊音故作惊讶,笑起来时满是调侃的意味:“没想到你们暂居区的人这么拼命,连BOSS都亲自出来拉客吗?” 一直云淡风轻的白蓝,脸上完美的表情终于出现了裂痕,错愕的看向池翊音。 虽然池翊音说是并不是事实,但白蓝已经听出来了这只是池翊音的调侃,而实际上,对方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 准确无误! “真是荣幸啊,竟然能在一个C级副本里,见到建立了暂居区的A级玩家。” 池翊音轻声问道:“不介绍一下你自己吗——在直播的镜头前。” 这话一出,不光是咖啡馆内的普通玩家惊呆了,就连直播前的人们都懵了。 [暂,暂居区??!!我没聋吧,就是我们现在住的那个暂居区?] [卧槽!意思是说这个人就是最初建立了暂居区的?他得赚了多少积分啊,完全无法想象……] [妈的垃圾奸商!这么小一个破房间就要老子一千积分一个月,抢钱呢!你该庆幸没和老子在一个副本里,不然你这样的,老子能打十个!] [草草草!!我倒是听说过暂居区有玩家参与建设,但身份一直都是个谜。我没想到就是普普通通的看个直播,竟然看见了个大佬?] [妈妈我见到富豪了!] [等等,一般大佬都很注重身份隐私,这位忽然被主播暴露了身份,该不会要杀人灭口掩埋身份吧……] [怎么可能?我们可是在暂居区,副本和游戏场是隔绝的,他根本不知道我们是谁……等等,我家有人敲门,我去开一下。] [卧槽!真的会杀……] 直播间的弹幕中,忽然在一瞬间少了不少。 之前那些言辞激烈甚至辱骂的弹幕,全部消失得一干二净。 虽然大部分人还在正常的发言讨论,但已经有一部分人意识到了不对,开始谨言慎行,唯恐真出了什么事落到自己头上。 而咖啡馆内,白蓝在最初的惊讶之后,已经重新收拾好了表情,又变得从容起来。 他向后仰了仰,挺直身躯靠在椅背上,赞叹般看向池翊音,笑道:“没想到你会说起这个——应该不是京茶告诉你的吧?他虽然蠢,但还不至于是个喇叭性格。” “能猜到这个程度,确实了不起。” 白蓝的笑意不达眼底,阴冷如毒蛇吐信,在黑暗中嘶嘶作响:“不是炮灰就是神,看来我在错过了十二年前的那位神之后,又一次遇到了新的神。果然,名不虚传。” “但你又能如何呢?” 池翊音唇边的笑意浅淡几分。 直播间里也有人犹豫着猜测:[这个人怎么会这么说?神?刚刚那个新人不是一副活不了的死鬼模样吗,不像神啊。] [等等,难道他说的是……池翊音?] 池翊音眼神冷漠的与白蓝对视,他很清楚,对方之所以会突然提起这件事,不一定是对方真有多欣赏自己,只是为了回报他刚刚揭了对方老底的事,也想要抖出他的新人身份,给他添些麻烦。 与人对峙,最忌讳被揭开底牌。 不过……现在的池翊音,真的害怕被人发现他是新人吗? 最开始在马家大宅迷惑众人,是因为那个时候池翊音没有可用的力量,只能让自己的对手因为顾虑而不敢出手。 但是现在,他已经有了马玉泽和顾希朝相助。新人这个身份,也变得可有可无。 池翊音惋惜的看着白蓝,真心为自己的对手感到可怜。 对方找到的,确实是他的底牌之一,只不过是曾经。 揭开底牌也要看时机的。 而现在——很显然,已经错过了这张牌起效用的时间。 被池翊音注视着的白蓝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莫名有些紧张,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他慢慢皱起了眉,坐在椅子上的身躯扭了扭,掩饰自己起了波澜的情绪。 京茶皱眉看向白蓝,曾经对白蓝的了解让他察觉到了对方的杀意。 他逐渐戒备起来,卫衣帽子里也凭空多了一只黑兔子,与他的发丝几乎融为一体,看起来已经做好了随时出手的打算。 池翊音却低声轻笑,丝毫没把白蓝无形的威胁看在眼里:“你该不会觉得,情报是没有保质期的东西吧?尤其这种连秘密都不是的信息,呵。” 白蓝皱眉,手从咖啡杯上移开。 但还没来得及动作,一把餐刀就“砰!”的一声插进咖啡桌里,深入没至刀柄,正好擦着白蓝的手掌而过,只差一点就会扎穿他的手。 白蓝一惊,随即在看清自己的手掌和咖啡桌时,一阵阵冷汗瞬间从背后冒出,本能的在感到后怕。 那餐刀,本来只是放在他桌上的蛋糕碟子上,并没多锋利才对。可最令他后怕的,却是他连对方是什么时候把刀拿走的都没看见,更别提对方相当于用没有刀刃的铁片扎穿了木桌…… 气氛瞬间凝固,温度降至冰点。 所有旁观的普通玩家都在短促的惊呼声后瑟瑟发抖,捂紧了嘴巴。 京茶和红鸟的脸上也残留着错愕惊讶之色。 而握着餐刀的池翊音慢慢起身抬眸,看向白蓝的眼眸有疯狂之色一闪而过。 “嘘……” 他竖起一根修长手指抵在唇前,做出“噤声”的动作。 “我劝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先生。” 池翊音慢慢笑了起来,却没有半点温度。 “否则下一次,捅穿的就不是一张可怜的无辜桌子。” “——而是你的脑袋。” 池翊音歪了歪头,绅士而礼貌:“你想要试试吗?” 第61章 一时间, 整个咖啡馆鸦雀无声。 本来刚站起身的红鸟也坐了回去,京茶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他看向池翊音背影的眼眸中, 有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认同和依赖。 池翊音的视线紧紧锁定着白蓝,只要对方稍有异动, 就会毫不犹豫的动手。 他的话真真假假, 稍不留神就会踩进他设下的陷阱。但他真心想要做的事——从来说到做到! 比如,杀了眼前这个放弃了曾经理想还敢如此嚣张的男人。 暂居区幕后BOSS?玩家首富? 呵, 所以呢? 就算这位A级掌管暂居区, 是寻常玩家一辈子都到不了的高度, 但是在池翊音看来,他也不过是一个放弃了理想,不敢再向前走的懦夫。 可这A级不仅不以此为耻, 反而沾沾自喜,甚至以此来中伤京茶。 这就触碰到池翊音的厌恶范围了。 相比较之下,京茶都算是更得池翊音的心——最起码京茶想要杀他的信念是坚定的。 池翊音掀了掀眼睫, 似笑非笑的看着坐在椅子上的白蓝。 两者之间,明明一站一坐, 但在针锋相对的对峙上, 却反而是池翊音的强大气场完全压制住了白蓝,让他连反抗都做不到。 那一瞬间, 白蓝只觉得自己像是被鹰隼盯上的兔子,丝毫没有逃离的可能性,四周皆是死路。 他下意识吞了口唾沫,在池翊音面前莫名的气短起来。 什么样的人最不能惹? ——不按常理, 不怕失去,不惧苦难。 在池翊音身上, 白蓝恍惚觉得自己看到了曾经最热血沸腾的时代。那个时候,他和很多志同道合的A级B级甚至C级一起向着理想前进,想要反抗游戏场,然后…… 然后很多人死了。 他活了下来,获得世俗意义上的荣华富贵,声名显赫地位尊崇。被人捧得太久了,竟然也飘飘然忘记了曾经。 直到此时,白蓝再一次的从池翊音的眼眸里,看到了不可撼动的坚定。 当池翊音反问他的时候,白蓝知道,他说的是真话。 如果他现在敢稍有动作,池翊音,一个F级新玩家,真的敢屠了他一个A级。 而池翊音现在甚至在笑,根本没把白蓝一条人命放在眼里。 京茶喉结滚了滚,默默向后退了一步,抱紧了怀里的黑兔子。 兔子:叽~QAQ 见白蓝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沉默,池翊音这才慢慢直起身,毫不在意的松开了手里的那把餐刀。 他单手插兜,挽到臂弯的衬衫袖子堆积成随性的皱褶,乍一看不像是身处游戏场的玩家,反而像是大学校园里的图书馆男神,优雅而从容。 ——他甚至没有忘记对白蓝点点头,笑着说“谢谢”。 而此时,背对着众人坐在吧台上的男人,也终于缓缓转过身。 黎司君那双金棕色的眼眸含着笑意,在看到池翊音的时候,他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脖颈,恍惚有一抹凉意略过。 那里曾经被一柄短刃抵住,甚至割破了皮肤。 黎司君敢肯定,那个时候如果自己的回答没有让池翊音满意,他是真的会割断自己的喉咙。 池翊音啊……他最喜欢的舞台剧演员,从来都如此果决,不是吗? 黎司君的俊容上隐隐有骄傲显现。 吧台里正擦着玻璃杯的人注意到了,笑着低声问:“您很高兴?是因为刚进门的那位吗?” 黎司君单手支着头,懒洋洋的侧眸看去,眼眸一眨不眨的注视着池翊音,轻声道:“他很优秀,不是吗?或许……他真的能杀了我。” 吧台里的人讶然,随即轻笑:“嗯,那看来确实是位非常优秀的幸存者了,恭喜您。” “不,还早了些,他说不定,也做不到。” 但夸赞却反而让黎司君的笑容浅淡了些,他抿了抿唇,才道:“不要称呼他为幸存者,他是池翊音。” “他是不同的。” 咖啡馆内气氛依旧僵硬低沉,没有人注意到吧台一角的对话。 白蓝嘴巴动了动,最后还是一言不发,只神情复杂的看着池翊音转过身的背影。 对,池翊音这个疯子……他刚刚威慑了一个A级,转眼就敢把自己的后背向着对方,丝毫不担心白蓝会背后偷袭。 或者,他不是不担心。 而是不管什么样的突发状况,他都能将危机处理成转机。 白蓝低下头,眼前的咖啡桌上直直的插着那把餐刀,而旁边的咖啡竟然一滴都没有晃出来。 这一幕刺痛了他的眼,就好像是池翊音在炫技,告诉他自己的刀能够快到哪一步。 即便池翊音已经恢复成了平日里温和从容的那一面,但他专为白蓝而留下的威慑力,依旧在持续的起著作用。 这让白蓝越发的认识到—— 不是炮灰就是神。 真的是神啊,时隔十二年之久,在她失败后的第二位神啊…… 白蓝愣神了好半天,然后抬手试图将那餐刀拔下来,但他试了几次,那餐刀都纹丝不动,似乎已经与咖啡桌融为一体。 池翊音却已经将白蓝随意扔在一边,转而回身将咖啡馆大门打开,笑着向门外做出绅士的邀请姿势。 “请吧,希朝。” 他轻笑着道:“现在屋子里总没有厌烦的苍蝇了。” 众人跟着看去,才发现池翊音并不是一人来的,在咖啡馆门外,还有一名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有玩家惊疑不定:“奇怪,副本规定不是十一人吗?怎么又多了一个?” 但知道真相的人,却沉默了。 不管是红鸟京茶,还是直播外的部分观众,他们已经开始发懵了——为什么其他副本的BOSS,可以跟着池翊音到下一个副本? [是不是池翊音有什么特殊身份啊?系统亲儿子之类的,运气也太好了吧,怎么好东西都能让他得了?不公平!] [……如果你说的是次次遇险的运气,那这运气还是你要吧,我就算了,我有自知之明,我打不过。] [光是雪山的那个副本,谁能想到原来那些简单任务都是摆设啊?反正要是我,我现在已经变成BOSS烧壁炉的柴火棍了。] [也许是因为主播有特殊道具吧,他这种大佬不知道经历过多少个副本了,有点特殊道具很正常——虽然我也不知道,到底什么特殊道具能带走BOSS。] [啊?刚刚那个A级不是还在说,主播是新人吗?] [他说你就信?谁说的你都信那你干脆还是把脑子捐掉吧,游戏场不适合你,垃圾桶才是你的归宿。] [妈的,我之前竟然还敢嫌弃主播磨叽,我真是太年轻了,对不起主播,刚刚是我说话大声了,下次一定改,一定改……打赏积分+10] 直播间里,各种猜测都有,却唯独没有了对池翊音的辱骂和质疑声。 刚刚池翊音的那一眼不仅震慑了白蓝,也透过直播直直看进了观众的心里,让不少人在那一瞬间都觉得透心一凉,好像真的被池翊音手里的餐刀捅了个对穿一样。 即便现在气氛开始缓和,方才的心悸依旧残留在灵魂中,久久不散。 求生的本能让不少人都选择了谨言慎行,也有些人因为方才质疑暂居区的声音统统消失的事,敏锐的意识到了什么,开始变得沉默,唯恐祸从口出。 更有直播前的高级别玩家,随着顾希朝的出现而缓缓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顾,顾,顾……” 有高级别玩家指着屏幕手指颤抖,却半天连他的名字都不敢说。 好像说出来,就会被恶魔听到,降临死亡与灾祸。 恰是此时,顾希朝掀了掀眼睫,朝空气中冷淡瞥过一眼,眸光漠然冷酷得像是在看死人。 这看似巧合的一眼,却让直播前不少曾经参与过某件事的高级别玩家心脏一凉,曾经的绝望和无助又蔓延上心头,仿佛又回到了无边无际的雪原。 然后在池翊音转眸看过来催促顾希朝的时候,顾希朝才淡淡的收回视线,转动轮椅走进咖啡馆。 “池翊音你……” 京茶吃惊的看了看池翊音,又看了看顾希朝,好半天没想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把顾希朝带过来的。 他倒是不意外两人的关系。 在雪山旅馆的四天里,顾希朝和池翊音秉烛夜谈直到天明,又从阳光明媚的早晨谈到天黑,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看得京茶直咋舌。 他倒是悄咪咪偷听了几句,但两人从古典哲学谈到宇宙天文,听得他脑壳痛,觉得这大概是书呆子聚会,果断放弃了。 只是……到底怎么做到的? 对池翊音有点畏惧的京茶不敢直接问出口,怕又被池翊音骂他坐井观天,只能悄悄向旁边的红鸟递眼神求助。 京茶:呼叫外置大脑! 红鸟:……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我也不知道?天晓得!这才是我第一次亲眼见他,就这么刺激。 就算红鸟拼了命的在自己大脑的信息库里搜索,也找不出任何能够与这一点匹配的特殊道具,任由他在大脑里演绎多少遍,如果让他来,他都无法将顾希朝从副本中带走。 红鸟看向池翊音的眼睛简直熠熠发亮,觉得自己捡到了真正的宝贝。 用小祖宗换池翊音,不亏! “池先生,初次见面。” 红鸟抑制不住激动的走过去,向池翊音伸出了手。 不需要红鸟更多的自我介绍,池翊音就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 他垂眸看了看红鸟伸过来的手,在红鸟已经做好了被拒绝准备的时候,却缓缓伸出了手,修长漂亮的手掌坚定有力的握住了红鸟的手。 “我之前一直疑惑,京茶这样的脑子,是怎么在游戏场里存活下来的。现在看,是因为有你。” 池翊音诚恳的补了一句:“辛苦你了。” 红鸟差点憋不住泪,瞬间就把池翊音引为知己,几乎要拉着池翊音的手向他诉苦告状京茶这小祖宗都做了什么,一把老父亲的辛酸感。 京茶暴怒:“喂,你们两个!我还在这呢,什么叫我这个脑子?我能在游戏场里到现在,已经没几个能赢得过我的了好吗?如果我蠢的话,那全世界聪明人也不剩几个了!” 没想到,池翊音不仅没有改口,反而认同的点了点头,颇为认真的感慨道:“确实,愚蠢的太多,都开始污染空气了。” 京茶被气得骂骂咧咧来回转圈,像个被气到炸毛的兔子。 红鸟一愣,随即哈哈笑了起来。 他在直播时就看到了池翊音的洁癖,就算难得与其他人握手,也是隔着手帕的,没想到池翊音竟然没什么犹豫的就与他握了手。 说不感动,是假的。 这种被视为与众不同的感觉,很难让人不动容。 池翊音看出了红鸟神情下的疑惑,微笑着解释道:“请不要误会,我讨厌的不仅是肮脏,还有愚蠢。但与聪明人之间,并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在池翊音松开红鸟的手,并反客为主后来居上,引着红鸟向靠窗的咖啡桌走去时,温和幽默的言谈让刚刚低沉的气氛很快缓和了过来,红鸟也跟着笑了起来。 有池翊音不动声色的引领着谈话的方向和节奏,使得他们之间的氛围丝毫没有尴尬和不自在,反而熟练自然得像是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叙旧。 等红鸟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向池翊音说了不少京茶的囧事了。 京茶在旁边气得从黑兔子变成了红兔子,池翊音微笑着偶尔点点头侧耳倾听,还笑着打趣京茶。 气氛一片祥和,只有红鸟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以他对于情报信息的敏感程度,却还在不知不觉中被池翊音拿走了情报……身为游戏场中赫赫有名的情报专家的红鸟很清楚,就算是在旁人看来最无用的信息,落到情报专家手中,也能分析出足够多的情报。 当事人当时的心情、态度、想法,当时的天气、地点、目击人群。 从来只有寻常人看不到的细节,却没有无用的情报。 即便红鸟通过直播见识过池翊音对情报超绝的分析能力,这一刻还是冷汗津津。 只要出现在池翊音面前,就像是被扫描一样,完全无法隐瞒任何秘密的恐惧。 可偏偏在这近乎于冷酷的理智和分析之上,池翊音还装饰以温和绅士的外表,足以让当事人从头到尾都意识不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后怕的同时,红鸟却也不由得心里感慨,要不是因为他早与京茶认识并搭档了这么多年,他真的动心想要与池翊音合作了。 也幸好,他没有成为池翊音的敌人。 否则…… 红鸟松了口气,端起咖啡压压惊。 在最后一位池翊音走进咖啡馆之时,十一位玩家到齐,副本正式宣布开始。 但系统却没有给出任何提示或明确任务,只说请玩家们享受安静闲适的放松时间。 这让玩家们惊疑不定,不知道系统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除了新人之外,即便是另外三个F级玩家也在经历过副本后知道,副本只会折磨他们,却不会让他们快乐,这种放松,就显得让玩家们莫名其妙,战战兢兢反而更为恐惧。 如果说适应良好的话,就要数靠窗的池翊音一桌,和另一边的白蓝了。 池翊音几人相谈甚欢,白蓝垂头看着手边的报纸不知在想什么。 其余玩家倒是有心向这几位一看就不寻常的玩家靠拢,但是经过之前的对峙之后,他们已经彻底没有了颐指气使的意思,而是畏惧不敢上前,唯恐惹怒了任何一位大佬。 ——那叫池翊音的,连A级都敢杀啊!更何况他们这些不起眼的了。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不管是池翊音还是顾希朝,如果他们真的有上一个副本中摇滚男那样的坚定和勇气,坦荡的走过来有礼有节寻求帮助,或许池翊音二人还会看他们一眼,考虑给予些帮助。 不过现在,显然,他们自己主动放弃了机会。 池翊音扫过缩在墙角畏畏缩缩的几名玩家,皱了皱眉,又漠然的转回视线。 连自己都放弃自己的生命,不敢为了救自己拼一把的人,没有被帮助的价值。 “游戏场里有数不清的副本,你独独选中了这个。红鸟,我相信你是有理由的。” 池翊音微笑着问道:“它哪一点吸引了你,让你将地址定在了这里?” 红鸟神情严肃起来,向池翊音点了点头,道:“稍后池先生就会知道了。不过现在,我们先需要开启包厢,在那里,我们的谈话才是绝对安全的。” 池翊音本想要继续问什么,但身后传来的细微脚步声引起了他的注意,他颤了颤眼睫,但笑不语。 一角裙摆从池翊音的视野中划过,随即是似曾相识的香水气味。 然后,一道纤细的身影站在池翊音身边,挡住了窗外洒进来的光线。 “您是叫池翊音,是吗?真是个美丽的名字,池先生。” 那长裙女子背光而立,笑意盈盈,虽然在光中只余下一道看不清的剪影,却依旧能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温柔平和的气息。 像温柔的母亲一样,好像在她身边,就不会再有任何烦恼。 “欢迎来到娃娃咖啡屋,我是咖啡屋的店长。” 说罢,女子似乎对这个称呼有些羞赧,不好意思的笑着道:“虽然名叫店长,但其实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在经营。” 女子的语调温温柔柔,是绝对不会让人厌恶的柔和:“您来得有些晚了,还没有问您,您需要什么,池先生?” 池翊音眯了眯眼眸,逐渐适应了光线变化的眼睛也看清了女子的模样。 就如她周身气质给人的第一印象,连长相也是温柔如水的平和,眉眼舒展着,好像没有什么能令她烦心。 这种状态在这座繁华的城市中,可并不多见。 但她与池翊音之前在小路上见过的那女人,还有些不同。 眼前的咖啡屋店长是由内而外的放松,而那女人,更像是有外力和环境短暂干预后的效果。 说起来,那女人身上的香水味……就和现在店长身上的一样。 想起那女人,池翊音很快意识到了什么,他微不可察的愣了下,想起了香气熟悉的来源。 那女人身上的香气是成熟职场的“自由之水”的香水味道,符合她的身份。 但眼前的咖啡屋店长却气质温柔,那样成熟干练的味道在她身上,就稍微显现出违和来。 这不像是她会选择的香水。 不,店长根本不像是会喷香水的人。 在进门的时候池翊音就发现了,咖啡馆的设备都是最好的那一类,咖啡豆香气浓郁,可见咖啡师深厚功底和对咖啡的熟悉。 单凭池翊音现在对于店长的判断,她身上更应该有的,是纯粹的咖啡香。 ——香水的味道如果混合在一杯咖啡里,会在一定程度上扰乱咖啡本身的味道。 寻常人不会在意,但如果是顶尖且热爱的咖啡师,就不一定了。 难道,他看到的那女人,就是刚从咖啡馆离开的? 那小巷和岔路上只有单程的痕迹呢?和咖啡馆有无关系? 池翊音心中疑惑,面上却丝毫不显,只微笑颔首道:“既然有幸遇到最好的咖啡师,那自然要试一试咖啡师最引以为傲的作品。” 店长听了一愣,随即羞赧的抿唇一笑,道了声好。 池翊音的目光随着店长离开的身影而转,想要从她的身上多看出什么来。 而落在她裙子白色部分上的一根头发,引起了他的注意。 卷曲发红,就和那女人一样。 而店长的头发,是黑且直的。 池翊音心下笃定,那女人不仅来过咖啡馆,还与店长有过近距离接触。 “池先生,关于这个副本的包厢……” 直到店长走远,红鸟才继续说起刚才的话题。 见店长根本没准备过来询问他们,有普通玩家坐不住了,径自走向吧台。 系统没有发布任务的情况,虽然让不少玩家警觉,但另一部分玩家也认为这是好事。 ——谁有病吗?主动给自己找不自在。 没有任务还不好吗? 一位C级玩家眉头紧锁,警惕的觉得,或许系统是在憋大招。 而被玩家们警惕或揣测的系统,现在却忙得一刻不得停。 闪烁的红光和警报声中,一串串代码被迅速改写增加,试图修复副本的问题。 但在所有人都察觉不到的虚空中,依旧有巨大的轰鸣声传来,像是什么东西在坍塌。 吧台后面,店长转身时,长裙如一朵盛开的花,而在她漂亮的手指下,一切用具都像是有生命一般乖乖听话,动作行云流水般流畅。 咖啡馆里放着轻柔的音乐,随着时间流逝太阳偏移,窗外昏暗的小巷里越发昏暗下去,也让咖啡馆里的光线一点点变暗。 但这并没有带来任何阴郁之感。 古老的银质烛台被擦得锃亮,烛火渐次亮起,应和着中间的水晶吊灯,反而是一派温馨的氛围,像是入眠前的安心感,光影琉璃旋转散落下来,落在大厅中间的三角钢琴上。 琴凳上摆放着两只漂亮而栩栩如生的洋娃娃,她们的头发微卷散在身上,穿着繁复精致的小裙子,乍一看像是她们在弹钢琴一般。 而整个咖啡馆里,到处都摆放着这些漂亮的人偶娃娃。 窗户下,墙角旁,柜台上,阴影里…… 它们有男有女,相貌不同,穿着不同的衣服,像是组成了一个娃娃社会。 而它们的相同之处,是每一双空洞剔透的玻璃眼珠,都直直的注视着咖啡馆里的客人。 它们在笑。 从阴暗中。 第62章 对大多数玩家而言, 【娃娃咖啡馆】绝不能算是一个好选择。 毕竟它上一次运行,还是在几年前,这就意味着它能够被找到的资料很少, 不少进入游戏场时间不长的玩家,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过它的名字。 不过, 就算知道也没什么用处。 这次的副本除了池翊音等有目的而来的人之外, 其余全都是被系统随机进来的,玩家们不可能为随机事件做太多的准备。 但红鸟就不一样了。 这个副本由他指定, 他本人自然早就做过功课准备, 对这个副本知之甚悉。 当池翊音问起时, 红鸟也毫不藏私的将所有相关情报如数告知。 C级在游戏场几个等级的副本中,属于不上不下的级别。能被称为高级别的玩家,都是A级B级, 副本也是一样。 而对于玩家们来说,C级意味着一道分水岭。 C级以下,还有可能依靠堆砌参与副本的数量、累积积分的多少来达到。 但是C级以上, 就必须要有实打实的力量,不再重视积分多少, 而是由系统来评定该玩家在过往副本里的表现、对副本核心的把控能力, 对游戏场的危险级别,然后才会给予颁发。 作为C级副本的【娃娃咖啡馆】, 即便是在它最活跃的时候,也没有在游戏场内赢得太多风头,一直不温不火,温吞如水。 如果说它有什么危险性, 那也就只有会在咖啡馆内触发的包厢了。 因为一旦进入包厢,就如字面意思, 将会享受到绝对的私密性。 不管是直播、系统甚至是副本,都不会记录在包厢内发生的事情。即便是在里面虐杀或发生了任何恐怖之事,外界也不会知道。 而一直以来,游戏场内对于“包厢”的资料也始终处于空白状态,就算在黑市内重金悬赏,也无法找到任何有关于“包厢”的情报。 没人知道里面到底发生过什么,甚至连内部结构也不知道。 红鸟之所以会选择这个副本,也是为了咖啡馆内的包厢。 虽然未知的危险意味着无法提前准备,让红鸟这样并非一线战斗成员的人不免有些担忧,但好在有京茶在,问题也不大。 “实在不行,就用京茶的兔子。” 红鸟抿了口咖啡,笑着压低声音问池翊音:“池先生,你知道京茶兔子的另一个作用吧?” 复生。 池翊音了然的点点头,却也因为红鸟的态度,而对包厢的危险程度有了新的认知。 都要用到复生的作用了……是认为他们进入包厢之后,会有死亡的风险吗? 京茶听到两人的对话,不高兴的“梆梆”敲了敲桌子,道:“在当事人面前,你们两个敢不敢态度好点?想用我的兔子,还这么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 他冷哼了一声,斜眼瞥了眼红鸟:“要不然我们遇到危险的话,就随机选择一个队友祭天吧——比如红鸟。” 红鸟连连讨饶。 池翊音在一旁微笑,却也了然,看来红鸟想要告诉他的话……确实极为重要。 重要到红鸟在时隔多年之后重新启用副本,进入咖啡馆,甘愿冒着包厢里未知的危险,甚至谨慎的准备了京茶的兔子来防范死亡——即便如此,也绝不能让包厢外面的直播和系统,听到他们交谈的内容。 池翊音心下沉吟,放在咖啡杯旁边的手指不自觉的摩挲,陷入自己的思考。 顾希朝看到了池翊音的神情,他从手中的书上抬起视线看过去,声线平静:“像你这样的人,我还以为,你不会有想不通事情的时候,看来是我错了。” 池翊音被声音惊动,从思考中脱离,轻笑着转眸看向身边的顾希朝,道:“只要世界还是活着的,那一切就都充满变数,真相和虚假也只是暂时的。现在以为是对的事情,说不定下一刻就觉得是错的。我想不通,倒也正常。” “我只是……不会容忍自己一直处于无知的状态。” 他微笑着端起咖啡,却在抬眸看向窗外小巷时,唇边的笑意一点点淡了下去,反而皱起了眉。 池翊音抬手看了眼时间,顿时生出淡淡的疑惑。 副本中现在的季节是夏季,如果按照前两个副本观察得来的经验看,副本在环境细节这方面,是不会与现实有太大出入的,这就意味着现在应该是天黑得很慢的时节。 他在离开街道走进小巷时,太阳还依旧炽烈。 但现在,咖啡馆窗外已经黑到伸手不见五指,不像是下午傍晚,反而像是凌晨一天最黑暗的时刻。 就算他们刚刚谈得比较入神,但对时间的感知,也不至于下降到这种程度…… 怎么回事? 咖啡馆里昏黄的灯光透过窗户,投射在外面小巷的地面上,照亮了一方石板。 而池翊音忽然发觉,自己视野里有什么东西抖了抖。 他下意识看去,皱眉盯着那光明中突兀一团的黑暗看了两秒,才恍然大悟。 “有猫。” 池翊音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反应过来刚才抖动的,应该就是猫耳朵。 通体漆黑的小猫蹲坐在光亮中,像是应邀参加音乐会的绅士,看起来有礼貌极了。 只有它时不时抖动的两只竖起来的耳朵,才让人不至于错把它认成是一团阴影。 在小巷里的时候,他也看到了这只猫,或许不是一只,但同样是黑猫…… 忽然响起的“咚!”的一声,打断了池翊音的回忆,让他循声望去。 而本来正在骂红鸟的京茶也迅速警惕抬头,这一桌人都齐齐向声音响起的地方望去。 然后他们就看到,一只黑兔子不知什么时候跳出了京茶的怀抱,一头撞在了玻璃上,正沿着玻璃慢慢往下滑。 兔子的阴影落在外面的地面上,乍一看像是正与外面那黑猫打得激烈。 黑猫却根本没有受到惊吓,只是懒洋洋的睁开一双血色的眼瞳,冰冷的抬头,隔着玻璃注视着兔子。 两者都是一身黑红眼睛,看起来相似极了,简直像是在照镜子。 京茶一愣,随即赶紧伸手去掏身后的卫衣帽兜,抓出来一只叽叽叫的可怜巴巴兔子捏在手里看了看,然后立刻眉头紧皱,错愕的发现自己兜帽里的兔子…… 竟然换了一只?? 而先前的那一只,很显然正趴在玻璃上给他丢人。 那一瞬间,京茶只觉得自己的火气蹭蹭蹭的往上冒,尤其是池翊音似笑非笑了然的看过来时,他精致的小脸都憋得通红,看起来当场麻辣黑兔子的心都有了。 “你给我滚回来!” 京茶咬牙切齿,气得头发上飞起两戳毛,也像个黑兔子一样。 那玻璃上的兔子却一反常态,没有听话的转身回来,而是倔强的趴在玻璃上,一遍又一遍的用头去撞玻璃,似乎是想要冲出去和黑猫决一死战。 这种异常却让在座的几人意识到了不对劲。 这些兔子并不是真实存在的兔子,而是京茶觉醒的能力,在他的力量之上无限繁衍和死亡,完全听从他的命令,就如他忠诚的眷属。 京茶本该拥有对这些兔子的绝对掌控权,光是兔子会没有命令擅自从他身上离开,就已经足够奇怪了,更别提现在兔子一副叛逆的样子…… 红鸟紧皱了眉,刚刚谈笑时的温和表情也变得严肃,研究人员般一丝不苟的模样让他看起来有着另外的权威感,仿佛暴风雨将至前夕的安静。 “京茶的兔子绝不可能违背他的命令,除非有京茶自己没有意识到的危险发生,而兔子想要保护他。” 红鸟紧盯着玻璃外的黑猫,抿了抿唇,谨慎道:“我在调查这个副本时,没有看到过提及这只黑猫的只言片语。” 这件事说小也小,毕竟没有人会专门去关注一只猫的动向,或许是以前的玩家们忽略了,或是因为黑猫根本没有威胁而没有在意,因此没有有关于它的资料。 但也有另一种可能…… 四人一兔全都看向玻璃外面,视线齐齐的落在黑猫身上。 但黑猫懒洋洋的甩了甩尾巴,并没有把众人的视线放在心里。 它甚至还当着众人的面打了个悠闲的哈欠。 京茶:“……我觉得它在瞧不起我。” “是吧,它一定是在瞧不起我对不对!” 京茶勃然大怒,抄起玻璃上的兔子就气势汹汹的往大门冲:“走!这架我来打!” 红鸟大惊失色,伸手就要去拽京茶,但差点被咖啡桌绊了下脚,抬起头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京茶伸手去开门。 一声“卧槽!”差点就从红鸟嘴里脱口而出。 “祖宗诶!副本已经开始了,外面……” 外面不知道有什么。 即便是红鸟做足了功课,足够将这个副本每一次运行时的状况背得滚瓜烂熟,但依旧没有任何资料里,有关于咖啡馆外的情报。 正如红信封里的提示所言,咖啡馆的关键在于那场音乐会,如果不是参与音乐会,红信封里根本没有特指的“先生/女士”,就会让玩家在副本中失去自己的身份。 在副本中失去身份,意味着玩家刷新了自己的一切信息,重新变成空白,不被系统和游戏场认可。 那样的话,就只剩下两种可能性的结局。 ——永远的留在副本里,无法离开。 或者,在副本关闭和开启的时候,就像被卷入巨大的齿轮中,被绞成碎肉。 玻璃窗外是全然的黑暗,甚至连小巷的轮廓也已经消失了。 这意味着副本已经正式开始运行,而咖啡馆与外面的世界断开联系。现在出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那绝不是红鸟愿意看到的。 就在红鸟觉得自己快疯了的时候,却只觉得眼前一花,再看去时,坐在轮椅上的顾希朝就已经出现在了大门处,挡住了京茶的去路。 京茶不得不停下了脚步,但他手里捧着的兔子还在疯狂的叽叽叫着,一副凶巴巴想要吃人的模样。 顾希朝掀了掀眼睫,金丝眼镜反射着光。 只他看过去的那一眼,兔子就突然安静了下来,在京茶手里乖巧得像是一只毛绒玩具。 京茶:“…………” “???” 我的兔子坏了吗? 京茶怀疑人生中。 池翊音带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我没有给兔子收尸的经验,一般还是会选择旁观看热闹吧。” “你这样贸贸然冲出去,并不只是为了一只黑猫,或是为了给你的兔子出口恶气,帮它打架吧?” 他缓缓站起身,不紧不慢的走到京茶身边,低头在他耳边轻语:“你觉得……那黑猫有危险?” 京茶眉眼沉了沉,没说话却已经默认。 池翊音了然。 他早就看透了京茶的性格,知道他绝不是莽撞之人,否则也不会在游戏场里活过十二年——这可不是只凭着武力就能做到的事,也不会让红鸟就这么放心的放他独自行动。 虽然池翊音说京茶蠢,但那个参照物,是池翊音自己,以及游戏场里顶级情报专家的红鸟。 如果用寻常人来比较的话,京茶是寻常人一生都不可触摸的高度。 再加上兔子的突然失控和焦躁,池翊音能做出的猜测,也只剩下了一种。 ——外面的黑猫,有古怪。 或是副本的重要线索,或是会对他们产生威胁的存在。 京茶与池翊音对视的短短瞬息,便已经察觉到了对方的想法。 对游戏场玩家而言,最怕的就是未知。 这里不是现实,没有那么温和。只要稍微判断错一步,就会在游戏场死无葬身之地。 也正是为此,玩家们才会近乎恐慌的观看直播,想要一次来扩充自己对副本的了解,尽可能的减少在突发事件前的手忙脚乱。 但对京茶而言,更大的问题是,这只黑猫是连红鸟也不清楚底细的存在,甚至兔子在向他示警危险。 就算打开咖啡馆大门有危险,但京茶并不畏惧,权衡之下,还是要在危险真正来临之前截断它,才更加安全。 如果只一昧逃避的话,只会有死路一条。 与其被危险追逐,不如先发制人,杀了危险——这就是京茶的处世之道。 京茶紧紧抿着唇,已经做好了准备会迎来池翊音的斥责。 但池翊音却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就转身向吧台的方向走去。 “店长。” 他斜倚在吧台上,笑吟吟的向长裙女子道:“我看到外面有一只可爱的黑猫,它是店长养的吗?还是个流浪的小家伙?” 长裙女子本来坐在吧台后面的摇椅上,在听着轻缓流淌的钢琴声似睡非睡。 池翊音的话惊醒了她,也让缩在吧台不远处的几个玩家目露惊奇。 这就是大佬操作吗?他们都不太敢和副本NPC的女子说话,大佬反而主动找了过去? 女子走到吧台旁,撑着木头桌板努力向外看,然后了然一笑:“啊,是它啊。” “看来是我睡过头,忘了让它进来,看来小黑要生我的气了。” 她笑着走出吧台,就准备向咖啡馆大门处走去。 池翊音挑了挑眉,全当做自己没看到吧台旁边的黎司君,毫不在意的忽略了对方看过来的视线,转身和店长一起向外走。 “店长认识它?那怎么不把它养在咖啡馆里?” 池翊音故作好奇道:“店长看起来和它关系很好,怎么忍心让它流浪?” 长裙女子开门的手一顿。 她站在门后,眨了眨眼表情沉思,随即笑着侧身向池翊音道:“猫的话,还是喜欢自由的吧?况且,其实它并不喜欢我。” “它只是受邀来听这场音乐会。” 音乐会! 红信封里提到过的烛光音乐会。 池翊音眉头慢慢皱起,怀疑起了黑猫的身份。 一只猫,被邀请来和玩家们一起听音乐会,不在红鸟的资料里,还引起了京茶的敌意…… 长裙女子已经打开了门,笑着向外面招了招手,示意黑猫进来。 池翊音趁机向外瞥了一眼。 他发现,门外并不是夜晚该有的黑暗,反而更像是黑暗本身。 他来时的小巷道路,甚至整个城市,都不在门外。 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虚无,像是宇宙大爆炸之前的黑暗,无边无际。 而唯一的一小块光亮,就只有透过窗户透出去的光。 蹲坐在光亮中的黑猫歪了歪头,像是在确认着什么,然后不紧不慢的踩着优雅猫步,离开了光亮。 与黑暗融为一体。 池翊音愣了一下,发现自己失去了黑猫的踪迹。 这真是他见过最黑的猫了…… 他刚有这样的想法,就感觉到一团轻柔踩在了他的鞋上。 他垂眸看去,看到刚刚还被他想着的黑猫,现在一只爪子就踩在他的鞋上,它仰起头看着他,微眯起来的鲜红眼珠像是在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充满了攻击力。 池翊音挑了挑眉,从容的迅速向旁边一撤脚,让黑猫猝不及防“啪叽!”摔进了咖啡馆的地毯上。 虽然黑猫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立刻反应了过来,重新调整好姿势,在地毯上蹲得端庄,但它刚刚出糗的样子,还是被所有人看在眼里。 ——因为池翊音的动作,咖啡馆里所有人都向这边看来,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包括小猫咪丢脸的瞬间。 咖啡馆里,一时间鸦雀无声。 不少玩家都在拼命捂嘴忍笑,之前的紧张情绪也荡然无存。 谁会害怕一只会出糗的小猫咪呢? 只有黎司君,他金棕色的眼眸中流转着笑意,却始终注视着池翊音,似乎觉得池翊音与黑猫对峙的模样很可爱。 池翊音察觉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余光扫过,果不其然是黎司君。 他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将无视贯彻到底。 而黑猫:………… 它原本威风凛凛又神秘的形象,算是一去不复返了。 黑猫仰头,死鱼眼看着池翊音。 池翊音微笑回应:“看来是只不太灵活的猫咪。” 长裙女子微讶,随即“噗呲!”一声笑出了声,打破了咖啡馆内的尴尬。 这也像一个开关,让其他憋着笑的玩家跟着一起哈哈大笑了起来。 但黑猫却无动于衷,只看了看池翊音,又看了看京茶手中的兔子,就迈着优雅的猫步穿行过满室笑意,走向大厅中间的三角钢琴。 它灵活的一跃而上,高高的站在钢琴上高傲的仰起头,像是在驳斥池翊音刚刚的质疑。 ——说谁不灵活呢? 刚才只是一个意外! 池翊笑着摇了摇头,却在用余光扫过京茶手里的兔子时,心中疑惑。 刚刚还对黑猫百般警惕甚至挣脱了京茶管控的兔子,现在竟然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京茶也莫名其妙的举起手里的兔子晃了晃,只得到兔子一声颤巍巍的“叽”,却没有了刚才疯狂飙升的战斗意识。 京茶:?兔子怕不是疯了吧? 店长就在身边,池翊音没有立即询问京茶。 他附和着店长的情绪,引店长继续说起黑猫和烛光音乐会的事。 “不用着急,她或许马上就来。” 店长的话音刚落,就从咖啡馆深处的昏暗中,缓步走来一道身影。 一瞬间,咖啡馆内池翊音和京茶等人都转头看向那道身影,就连惊吓过后一直沉默坐在原位的白蓝也放下了咖啡,抬头看向那人 。 店长笑着抬手指了指,语气温柔而亲昵:“看,她来了。” “我们今天的主角,烛光音乐会的演奏人。” 她笑着抬手,向那人指去,做出邀请的手势。 随着那人缓步走来,从昏暗走到灯光下,众人也慢慢看清了演奏者的模样。 那是一位穿着黑色礼服长裙的女子,她的妆容精致,却神色悲戚平静,像是刚参加过一场葬礼,大哭之后的平静和麻木。 池翊音微微转身看向红鸟,红鸟点了点头,示意他这是标准流程。 正如红信封的邀请所说,这家咖啡馆会承担烛光音乐会,就像很多酒吧会为歌手提供场地那样,一些名气不够大的钢琴家,会选择咖啡店或书店等地,来举办小型的音乐会。 娃娃咖啡馆的音乐会就是如此,是每周末的标准演出。 只不过,每次演奏钢琴的,往往都是不同的人。 红鸟向池翊音做着口型:别担心,这是已知的,稍后在演奏快要结束的时候,店长会问你烛光音乐会如何,只要你说还不够好,就能触发包厢。 池翊音点了点头,却有挥之不去的诡异感萦绕心头。 店长将蜡烛送到每一位玩家面前,奶白色的温暖烛光显得温馨而静谧,在咖啡馆里与周围的繁花和人偶娃娃一起,共同组成的氛围令人感到心安。 一位玩家好奇,问了店长这蜡烛是做什么用的。 店长温柔的笑着解释道:“蜡烛是烛光音乐会的入场券,如果您熄灭蜡烛,就代表您不喜欢这场音乐会,可以结束了。” 话音落下,系统立刻提示该玩家触发了关键词,所有玩家已经顺利进入任务“烛光音乐会”。 那新人听了之后大喜:“那岂不是只要我吹灭了蜡烛,任务就结束了,我就可以走了?” 说着,新人就想要去吹蜡烛。 店长但笑不语,只向新人点了点头,就捧着手中的蜡烛走向池翊音,温柔的为他送上蜡烛。 “您看起来很喜欢猫。” 女人笑得温柔恬静,向池翊音道:“那就请您守好自己的蜡烛吧,不要让它被熄灭。” 池翊音温和道谢,知道这应该是黑猫触发的效果。 如果店长因为黑猫而愿意多叮嘱他几句,那看起来,黑猫和店长的关系应该不错才对……最起码,店长很喜欢这只猫,她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池翊音沉吟,侧眸看向京茶等人,他们点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 唯有顾希朝,店长像是根本看不到他一样,捧着蜡烛从他面前走过,却略过了他。 池翊音和顾希朝都对此并不意外,严格来说,顾希朝根本不算是玩家,这也在意料之内。 顾希朝坐在烛光之外,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有机灵的玩家一直在注意着池翊音的动向,学着他的一举一动行事。 既然这几位都是大佬,尤其这位叫池翊音的,看起来还是几人中领头的,那听他的一定没错能活! 此时一听店长对池翊音的叮嘱,那玩家赶紧制止了新人,不让他吹蜡烛。 万一新人死了也连累他们怎么办! 池翊音对那边的争执漠不关心,只关注着演奏者。 直到演奏的女人向所有人行礼,就在她一弯腰头上的黑纱落下来,清晰的露出那张脸时,池翊音的眼眸缓缓睁大。 这不是……他在小巷中遇到的那女人吗! 第63章 即便女人换了妆容, 又因为神情和衣着的不同而产生了变化,看起来与之前成熟干练的职场女性的形象有很大的不同,但池翊音依旧认得出来, 眼前的演奏者就是小巷中的女人没错。 就算是去整容,削骨磨皮, 但人的面部骨骼特征是不会被完全改变的, 只有遗传的基因和人种特征会决定面部骨骼。 有的人种鼻梁高,有的人种颧骨宽……这些都是用来分辨他人的重要特征。 但更令池翊音感到诧异的, 却是女人的状态。 之前还明显放松又不设防的女人, 现在却像是已经落入了彻底绝望的境地, 甚至对外界的环境也提不起任何情绪,失去了所有生活的勇气。 不过其他玩家并没有发觉女人的不对劲之处,甚至有人为女人鼓起掌来。好像这里不是游戏场, 而真的是现实中某一处烛光音乐会。 女人提裙行礼后,已经坐在了琴凳上,黑猫的尾巴也灵活的扫过来, 为她翻开了琴谱。 她的手指落在琴键上,优美的音色立刻流淌在咖啡馆里。 不少玩家的脸上都露出了沉醉怀念之色, 原本紧绷的神经也慢慢松弛了下来, 逐渐在咖啡馆舒适的座位上瘫成一团,真如现实中的咖啡馆一样, 完全放松了警惕。 池翊音微微皱起了眉,心下却也叹息,知道这些玩家会有这种反应的原因。 游戏场和现实相比,太苦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降临的死亡危机,看不到离开的希望……精神崩得太久, 就算再坚强的人,也会累,源自灵魂的疲惫无法通过休息来缓解,逐渐累积之下,不少在游戏场苦苦坚持多年的玩家,已经是强弩之末。 这种情况下,乍然看到与现实极为相似的环境,甚至这里还看不到明面上的危险,确实会让人产生放松心理。 只是,轻松真的是好的吗? 昏暗烛光下,池翊音转眸看向顾希朝。 这位最擅长用轻松无害的假象捕猎玩家的前副本BOSS,此时也紧紧皱着眉,不快的看向弹钢琴的女人。 “你察觉什么了吗?” 池翊音走过去,压低声音问道:“和你的副本,是不是很相像?” 虽然池翊音还没有看清楚咖啡馆之内,到底掩藏着什么样的危机,但是他本能的怀疑着系统和副本,从不天真的指望系统会给玩家们留活路。 就像是猪笼草,用无害的外表和香甜的气味迷惑猎物,只等猎物真的放松,就会将猎物吞入腹中。 池翊音在雪山旅馆曾经见过相似的情形。 但顾希朝却摇了摇头:“不,这里和雪山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他眼神严肃,唇抿得发白,半晌才低声道:“我看不到这里有任何危险,和真正的咖啡馆没有区别。” 大部分人只看到了连平雪山震撼磅礴的美,却忽略了低温和雪山带来的危险,正如副本名称所言,那里绝非是毫无危险的度假胜地。 可娃娃咖啡馆不一样。 即便是亲手布下过最危险细致之局的顾希朝,也看不透咖啡馆的危机到底在哪里。 池翊音站在他身边,缓缓抬眸看向钢琴和女人。 但这一看之下,池翊音却发现了不对劲。 白蓝……并不在他的座位上。 在最初冒头却被池翊音狠狠打压了之后,白蓝就一直沉默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说话也不参与,好像一抹默默观察他人的幽魂,即便是池翊音这边传出声音兔子和猫打架的时候,他也没从座位上挪起来屁股半分。 但现在,他却消失不见了。 池翊音皱眉,快速的扫过全场,但昏暗的烛光大大限制了他能够看清的视野范围,让他短时间内没有看到白蓝的身影。 这位暂居区的幕后掌管人……是想要做什么? 池翊音并不认为白蓝这样的A级会犯和其他玩家一样的错误,也耽于享乐放松。 甚至换句话说,正是白蓝才使得游戏里的玩家有了对暂居区的依赖感,有了除副本之外的第二个选择。 白蓝和其他几个A级一手缔造了这一切,他不可能看不透现在咖啡馆里的暗流涌动。 正在池翊音这样想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忽然有另外一件事划过。 ……在之前,白蓝可是尤其针对京茶,因为旧怨而对京茶大开嘲讽。 那个时候如果不是池翊音恰好赶到咖啡馆,京茶势必会与白蓝一战,搅得咖啡馆天翻地覆。 ——京茶和红鸟是为了他而来,那白蓝呢,他到这个副本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个疑问如闪电一般划过池翊音的脑海,而他也立刻意识到了白蓝对京茶掩藏起来的杀意,瞬间抬头看向京茶的方向。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猛地从黑暗中窜出来,扑向京茶。 而京茶对此无知无觉,还捧着蜡烛小小声的抱怨自己听不懂钢琴。 咖啡馆里恬静悠闲的氛围使得所有人都或多或少放松了警惕,钢琴声和昏暗的气氛成为了最佳的掩体,让京茶没有第一时间发觉冲自己而来的危机。 池翊音瞬间眸光一凛,长腿一迈就冲向京茶身后的那道人影。 京茶的余光扫过,发现了在自己对面疾驰而来的池翊音,他不由得有些错愕,但这也让他从刚刚的放松状态紧绷了起来,立刻察觉到了身后扑过来的风。 他迅速回身看去,一张在烛光中半明半暗的脸出现在他的视野内,狰狞如厉鬼。 那人在笑,丝毫不在乎自己已经被京茶和池翊音发现的事,好像对他来说,他最想做的事情已经得逞。 那张脸……分明就是刚刚被池翊音发现消失了的白蓝。 被池翊音提醒了的京茶反应迅速,浑身的肌肉迅速紧绷,丝毫不准备留手,藏在靴子里的小刀已经落进了手里,就准备在白蓝靠近的瞬间冲上去反击。 谁料白蓝在与京茶擦身而过的时候却没有停下,反而转了个弯,绕过京茶直扑向一直坐在后面的红鸟而去。 京茶眼眸一点点睁大,没想到白蓝对自己竟然只是虚晃一招,反而去攻击这对搭档中较弱的那一个。 但他的身体已经冲向了原本白蓝所站立的地方,手中小刀挥向他本来预判的白蓝心脏的位置,却只扑了个空。 最糟糕的是,在惯性作用下他无法及时调转方向,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与白蓝擦身而过,当他侧首看去时,白蓝甚至向他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想赢我? 白蓝无声的做出口型:做,梦。 红鸟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白蓝已经近在咫尺,眼看着就要冲过来,而能保护他的京茶却在几米之外,就算以最快的速度反冲过来,也追不上白蓝的距离。 但就在这时,却猛地响起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 “咔嚓!” 咖啡洒了满地。 白蓝等人听到声音本能的循声看去,然后便猛地撞进了一双在烛光下熠熠生辉的湛蓝眼眸中。 凌厉的眸光在昏暗中快得几乎出了残影,那蓝色美得惊心动魄,令人忍不住屏住了呼吸,震撼于那份美丽之下的危险锋利。 而也就是这一停顿,白蓝冲向红鸟的势头停了一秒,给京茶和池翊音留下了充足的反应时间。 池翊音在冲向白蓝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去找趁手的武器,于是他顺手拿起了桌上的咖啡杯,毫不犹豫的将它敲碎在咖啡桌上,瓷器碎片在他手中成了最锋利的刀,在与白蓝近身的瞬间,毫不留情的抬手快速一划。 白蓝被池翊音逼得不得不暂时放弃了红鸟,转而仰头去避过池翊音手里的刀锋,险险躲开了原本要落在他咽喉上的瓷片。 但作为代价,白蓝的手臂被割破。 血腥气弥漫。 几人快速动作时掀起的风将蜡烛吹得摇晃不止,光影缭乱,像是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在昏暗中,白蓝趁机向后退开了几大步 ,拉开了和池翊音的距离。 而京茶也已经冲到红鸟身前,将惊魂未定的红鸟牢牢护在自己身后,警惕的盯着白蓝。 钢琴声逐渐激烈昂扬,从轻柔转为重而有力铿锵,像是贝多芬抗争命运的愤怒和痛苦,遮去了咖啡馆里所有打斗带来的杂音。 玩家们随着钢琴声而逐渐沉醉,被钢琴的情绪带着情绪,慢慢进入精神世界,对外界逐渐失去了感受,根本没有发现在他们欣赏音乐的时候,另外一边的几人已经打了起来。 坐在吧台后的长裙女子安坐在摇椅上,将咖啡馆内的一切尽收眼底,却依旧神情恬淡,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在她眼前的蜡烛安定燃烧,烛光没有一丝一毫的晃动。 她的影子落在后面的墙上,被拉得老长。 而她垂眼低笑,似有无限婉约。 “你还好吗?受伤了吗?” 京茶快速询问着红鸟,但眼睛却死死的盯着不远处的白蓝,看起来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杀了他。 红鸟赶紧点头:“我还好,不用担心。” 京茶这才堪堪松了一口气,心脏落回胸膛里。 白蓝捂着自己受伤的手臂,却对自己的小伤毫不在意,只是微笑着看向众人,意味不明的笑容像是在酝酿着什么计划。 血液顺着池翊音手里的瓷片滴落。 他慢慢站住身躯,眉眼冷肃的看向白蓝,半晌,却反而轻笑了起来,像是根本不担心白蓝在计划任何坏事。 “不管你想要做什么,我都劝你先去止血,不然等死了的时候,可不要怨我没有提醒你。” 池翊音微笑,指了指白蓝的手臂:“或者,你可以试试放开捂着伤口的手,感受一下?” 白蓝不明所以,但出于对池翊音的警惕,他还是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 最开始的一眼漫不经心,但慢了几拍之后,白蓝逐渐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如果只是划伤了手臂的话……会有这么多血吗? 他看着从指缝间涌出来的鲜血,在专注的感知之下,也发觉了自己手臂似乎发凉发麻,明明只是小伤而已,但整个受伤了的手臂却好像全部被切掉了一样,逐渐失去知觉,脱离了大脑的操控。 白蓝心中疑惑,慢慢皱紧了眉头,却没有像池翊音建议的那样松手查看。 之前他就已经领教过池翊音的厉害,不敢掉以轻心。 忽的,白蓝意识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池翊音,错愕道:“你……臂动脉?” 池翊音挑了挑眉,做出赞许的模样点了点头:“看来在这一点上,你确实要比京茶强一些——他死到临头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死亡。最起码你还知道自己死亡的原因。”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人能精准找到动脉所在,还是这种光线……” 白蓝嘴上不相信,捂着伤口的手掌却越发用力,绝不敢稍微松开半分。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能够感受到体内血液的快速流失,从指缝间流淌的血液好像永无止境,失血过多也让他逐渐手脚冰凉。 在池翊音没有提示、他没有意识到这件事之前还好,但在他意识到自己的伤势之后,情况就急转直下,他对伤势的感知突飞猛进,一时间甚至分不清到底是生理上的受伤,还是心理上带来的压力。 白蓝感觉头晕目眩,跳跃烛光中,池翊音的脸也明灭恍惚,在他的视野中出现了重影。 “我不是说过吗,先生。” 池翊音微笑时,神色悲悯如神祇:“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下场就只有死——我似乎提醒过你才对,但你怎么没有放在心上呢?” 白蓝怎么能想得到,之前在直播中看起来那样绅士温和的池翊音,竟然是与他外表截然不符的狠角色! 说杀就杀,绝不犹豫——这是一个新人该有的态度吗? 如果白蓝不知道内情,恐怕真的以为池翊音才是“教皇”。 京茶也慢慢回过神来,猜到白蓝这次跟着他们进入副本,恐怕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针对他们。 他抿了抿唇,表情阴沉得难看:“白蓝,我真应该在当年就杀了你,那样的话,就不会有今天的事了……” “错了,京茶,你说反了。” 白蓝冷笑,他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阴冷的光:“如果当年我没有顾念曾经志同道合的情谊,没有留你一命,就好了。” “要不然,我也不会专门跑这一趟。” 他说话的声音逐渐低弱下去,即便强撑着气势依旧惊人,但中气不足的声音还是能够听得出来,在血液大量流失的情况下,他的力量也随之流失。 如果他不立刻去处理伤口,就像池翊音所说,只会失血过多而死亡。 京茶眼中满是快意,勾起一个笑容就想要嘲讽白蓝,却被白蓝抢了先。 白蓝冷呵一声,神情轻蔑,当他再抬头看向池翊音几人时,已经恢复了平素在暂居区惯有的高高在上的冰冷和高傲。 “就算你一时伤了我,然后呢?” 白蓝嗤笑道:“伤口可以愈合,但另外一件事,却不一定了。” “比如……” 他抬起手,指向池翊音几人放在咖啡桌上的蜡烛:“蜡烛熄灭了,可就没有第二次机会。” 红鸟一愣,对这个副本最为熟悉的他率先反应了过来,赶紧低头看向桌上的蜡烛。 而在刚才众人掀起的狂风中,烛光已经几乎被吹到熄灭,现在也不过是挣扎着燃烧起一点光亮,却已是残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池翊音注视着烛光,眉心一跳,立刻抬头看向吧台的方向。 长裙女子正趴在吧台上,笑吟吟的向这边看来。 “池先生。” 她温温柔柔的唤道:“不是嘱咐过你们,绝对不要让蜡烛熄灭吗?” 池翊音的眼眸猛地阴沉了下来,立刻大跨步走向吧台。 副本中所有出现的事务,都有可能是规则和线索,但是重要与不重要的东西掺杂在一起,难以判断店长哪一句是有用哪一句不过是闲聊。 但有关于蜡烛,池翊音却记得很清楚。 ——不可以让蜡烛熄灭。 店长特意的叮嘱,已经与副本规则无异。 如果不是白蓝突然间发难,他们也会将蜡烛保护得很好。但事发突然,一瞬间对于蜡烛和人命的取舍,他们所有人都选择了保护红鸟。 但现在看,这根本就是白蓝早就计划好的。 他的目的不在于杀掉红鸟,而是想要用这件事当做诱饵,趁机对几人的蜡烛搞些小动作,让蜡烛熄灭。 熄灭之后,会发生什么? 入场券。 烛光音乐会,蜡烛相当于是玩家听者身份的证明和入场券,如果蜡烛熄灭,他们就会失去参加音乐会的资格。 甚至,被排挤在音乐会之外。 池翊音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于是第一时间想要抓住长裙女子。 擒贼先擒王。 到目前为止,咖啡馆里唯一一个出现的本土NPC就是店长,不管长裙女子除了店长之外还有什么身份,抓住她都不会亏。 池翊音的手臂已经落到近前,长裙女子却丝毫没有慌乱,反而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他,那双温柔恬静却普通得毫无闪光点的眼睛,现在却像是不可挣脱的旋涡,几乎要将所有注视着她的人吞没。 而池翊音的神智不正常的晃了晃,他眼前本来清晰的景象开始出现了重影,与咖啡馆截然不同的场景出现在他的眼前,一幕幕像是快速播放的老式幻灯片。 那是阴雨天,倾盆大雨中繁华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被淋得浑身湿透的女人在雨中奔跑,即便她拼命将手提袋护在身前,但袋子里的文件依旧被雨淋湿。 更加雪雪上加霜的是,她脚下一滑,摔倒在了湿滑的地面上,磕得头破血流,失去了知觉倒在雨中。 女人再醒来时,一只黑猫蹲在她的头顶,金色的竖瞳一眨不眨的看着她,成为了昏暗中唯一的光亮。 她愣了许久,才伸手想要去碰那猫咪。 但黑猫只是甩了甩尾巴,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女人头上的伤磕得不轻,让她破费了一些力气才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踉踉跄跄的往家走。 即便被大雨淋湿,也没有人来帮她一把,没有人关心她一声。 街道上的车子快速驶过,溅了女人一身的泥水,但她只是看了看袋子里已经湿成一团的文件,苦笑了两下后就失去了所有挣扎的力气,只是浑浑噩噩的走在街上,心中一片迷茫。 场景一转,女人低头站在领导面前,被毫不留情的大骂指责,她低着头双手紧握,一言不发。 女人在公司时的一幕幕场景在池翊音眼前迅速滑过,看着她被领导斥责不满,被同事排挤孤立,背后的中伤和嘲笑。 任由女人如何挣扎努力,换来的好像都只是更加不堪的处境。 而当她满身疲惫的回家时,桌子上堆着山一样的账单,父母兄弟唠唠叨叨的指责,“别人家孩子”的比较,左邻右舍的争吵声和孩子尖叫声。 女人低垂着头双手紧握,一言不发,好像已经习惯了默默承受。 但是池翊音分明看到,她身上的黑气越来越多,而紧握的双手中,甚至逐渐开始有血液滴落,像是力气大到刺破了肌肤,流出鲜血来。 池翊音心中清楚,情绪继续这样累积之下,只有唯一一种可能。 ——雪崩。 果然,下一幕印证了池翊音的猜想。 在终于又一次母亲拿出医院的缴费单时,唠唠叨叨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女人彻底爆发了。 她歇斯底里的哭喊,哭哭笑笑状若疯癫。 母亲的神情错愕,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发疯,兄弟大骂她自私摆臭脸,家门也被咣咣敲响,楼下孩童的家长不快的找来说女人吓到了自家的孩子,不许女人再哭。 池翊音看得清楚,女人眼中的光,一点一点,熄灭了。 她疯了一样的大喊,嗓子破了音甚至咳出了血,然后推开所有人,不管不顾的疯狂跑向家门外。 这是另一个雨夜。 女人却主动冲进了雨幕中,哭嚎的声音不似人声,雨水在她脸上蜿蜒流淌,一时分不清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没有注意到,自己重新回到了之前昏倒时的巷口。 直到黑猫用尾巴勾住了女人的脚。 她低下头,就看到了一只仰头看着她的猫,那双黄金竖瞳里好像满满全是她。 ——在所有人都指责她的时候,却有一个生命,如此重视她。 女人被打动了,她弯下腰想要抱起黑猫,黑猫却敏捷的躲开了她,转身向小巷深处跑去。 她情急之下迈开腿追了上去,跟着黑猫的脚步不知转过几个弯,也不知道自己在跑向哪里。 直到光亮出现在她的面前,在黑暗没有人声的雨夜里,为她驱散了一片黑暗。 女人愣愣的抬起头,就发现了从窗户透出光亮的咖啡馆。 而大门已经打开,悠扬的音乐从咖啡馆里飘出来,混合着咖啡与牛奶的香气,温暖得令人想要落泪。 黑猫就蹲坐在台阶之上,静静的看着她,它的尾巴敲在地面上啪啪作响,似乎是在提醒女人走进来。 女人也像是被蛊惑一般,慢慢走上了台阶,走进了咖啡馆…… 在幻灯片消失的最后一瞬间,池翊音终于这梦一样的模糊中,看清了那女人的脸。 分明就是……此时坐在钢琴前弹奏的女人啊。 就在池翊音从那不对劲的晃神中强制自己清醒过来时,却发现店长身后的钟表上指针甚至没有移动,而自己的手臂依旧扬在空中。 “啪!”的一声,却是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 池翊音下意识侧眸看去,就见黎司君在自己身边微笑。 “音音,这次你可以打错人了。” 黎司君笑起来时眼波流转,金棕色的眼眸如同融化的黄金。 池翊音张了张口,但不等他问出什么,却只觉得一阵微风刮过,人影晃动不定,而他眼前的亮度明显暗了下去。 他回身看去,就见摆在咖啡桌上的几根蜡烛,已经猛然熄灭了烛光,只剩一缕轻烟飘散。 黎司君的眼眸,成了这片昏暗中最为明亮的金色。 他注视着池翊音,微微笑起来,眼眸熠熠生辉。 下一刻,池翊音只觉得天旋地转,他只来得及与站在不远处的京茶和红鸟对视了一眼,就猛地坠入了黑暗。 而与他一起消失,还有坐在吧台前的黎司君。 长裙女子依旧趴在吧台上,静静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似乎并不意外。 直播前的观众们,根本没有发现池翊音等人不见的事,在他们眼前,池翊音等人依旧坐在咖啡馆里。 只不过,他们都倒在了沙发和咖啡桌上,似乎听着音乐睡着了。 [在副本里睡觉?主播心可够大的啊,怎么想的?村头二傻子都不会这么做吧?] [或许是人家艺高人胆大呢,大佬的事,你这种早晚会死的垃圾少操心。] [我怎么看不透主播……一会强一会弱的,是不是智商间歇性上线啊?] [笑了,你一个连下副本都不敢的人,说这呢?主播要是智商间歇性,你就是压根没智商,杀了你当肉吃都怕你污染我的胃。] [???嘶,前面的弹幕发言风格怎么有点像“屠夫”啊……] [不过钢琴真好听,总觉得想起了以前在家的时候,唉,那个时候总是怨天尤人的,觉得自己活在地狱里,没想到现在才是真的地狱。我想家了,我要回家。] [这个副本看起来没什么难度啊?听咖啡馆店长那意思,只要守住蜡烛就是安全的?还能在这放松休息?动心了,下次我也进这个副本试试。] 直播前的观众们根本不知道,在他们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咖啡馆内,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白蓝阴沉着脸走向吧台,向长裙女子扬了扬下巴:“麻烦帮我拿医药箱来,我需要把伤口包扎好。” “这个池翊音……啧,不知道他现实里到底是什么身份,医生吗?竟然连臂动脉都做得到。” 血液顺着他的指缝滴落,沿着地面形成了一圈痕迹,血腥的气味弥漫,却被咖啡馆内柔和的花香咖啡香覆盖。 玩家们坐在沙发上听得如痴如醉,半眯着眼像是下一刻就会睡过去。 白蓝视线冰冷的扫视了一圈,看着那些玩家时,不像是在看一条活生生的生命,而是一个可以被利用后就扔掉的道具。 ——或许这道具还要加一个功能。 就是乖乖的把他们辛苦用生命换来的积分,送到他手里。 长裙女子并没有拒绝,而是真的转身拎出了一个医药箱,放在了吧台上,然后便依旧是那副欣赏音乐的神情。 白蓝虽然是A级,但已经很多年都没有下过副本了。 就算他曾经在游戏场里是最顶尖的那一撮人,但在多年的疏于锻炼之后,也已经慢慢与京茶这样依旧活跃在战斗一线的A级拉开了差距,刚刚如果不是他取巧又利用了咖啡馆,甚至连近京茶的身也做不到。 而显然,养尊处优衣食无忧的生活,也让他对疼痛的忍耐能力大大下降,现在想要处理伤口,却稍微动一下就疼得闷哼出声,不敢多移动半分。 白蓝抬眼看了看无动于衷的店长,只好自己开口:“帮我。” 他的语气算不上好,但长裙女子依旧像刚刚为他提供了医药箱那样,又满足他所说的,抬手从他的伤口上方拂过。 刚刚还汩汩流淌的血液,立刻就慢慢止了血,不再涌出,甚至在白蓝的手掌下,伤口依旧在渐渐愈合。 堪称神迹。 白蓝对此却并无诧异,只是习以为常的放下手,礼节性的向店长点了点头,冷淡的道了声谢。 他看着已经失去了池翊音等人踪迹的咖啡馆,冷哼了一声。 “早知道京茶会成为绊脚石,当年就不应该心软……” 白蓝的声音很低,像是在喃喃自语。 但一直没什么特别反应的长裙女子却掀了掀眼,在他身后冰冷而平静的注视着他的背影。 咖啡馆内少了几根蜡烛,却多了几个人偶娃娃。 它们被摆放在了咖啡馆各个角落里,甚至钢琴前的琴凳旁,还摆放着两个人偶娃娃。 它们穿着精致漂亮的西装,并肩靠在一起,分明是在女人没有出现之前,被放在琴凳上的那两个人偶娃娃。 娃娃棕色的头发和黑色的眼睛在烛光下闪闪发亮,微笑时看起来好看极了。 而在其他各个角落里,娃娃也渐渐多了起来。 逐渐从激烈昂扬转变得温柔低沉的钢琴声,就像是最好的安眠曲,玩家们都像是重新回到了母亲的怀抱,在母亲轻柔的晃动和拍打中,眼皮越来越沉,困意涌上来。 然后,他们微笑着闭了眼,横七竖八的倒在沙发上,呼吸均匀。 钢琴声也已经到了结尾。 长裙女子站起身走出吧台,向钢琴前弹奏的女人走过去,从后面轻柔的拥她入怀。 “睡吧。” 她温柔低沉的声音带着可靠的安心感,轻轻响在咖啡馆中:“睡吧,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是你的错。到现在为止,一切都辛苦你了。” “然后接下来的,就交给我吧。” 长裙女子慢慢弯下腰,将怀中的女人越抱越紧,低声耳语道:“你可以放下一切,安心睡去了,再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是你喜欢的模样。” 女人颤了颤眼睫,一行泪流了下来。 然后,她在长裙女子的怀中,慢慢闭了眼。 “我恨她们,更讨厌这个世界,我希望自己没有出生过。” 女人低低的呓语。 长裙女子并没有半分忽视,依旧温柔的回应她:“嗯,我知道。” “我都知道,你的一切……” 女人终于闭了眼睛,脸上犹带泪痕,唇边却带着笑意。 长裙女子垂下眼眸,口中低颂着韵律古怪的调子,像是在进行某种诡异的仪式。 而随着她的怀抱越来越紧,怀中的女人终于在一个瞬间,消失不见。 一只人偶娃娃落进了长裙女子的怀里。 那娃娃穿着颜色艳丽的半点裙子,扎着两个麻花辫,笑起来时还能看到可爱的小虎牙,可爱又明媚,令看到的人也忍不住有好心情。 长裙女子微微笑了起来。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她轻声哼着歌,带着娃娃走向窗户一角,动作轻柔的将娃娃放在了繁花之间。 而当她回过身时,咖啡馆的大门已经打开了一条缝,阴冷带着雨水腥气的风吹了进来。 “呼”的一下,所有的蜡烛都在瞬间熄灭。 咖啡馆突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当水蜡烛再次亮起来时,原本躺在沙发上的玩家们都已经消失不见,连带着他们的私人物品和桌上的咖啡,甚至是池翊音和白蓝打斗时的瓷器碎片,还有白蓝滴落在地板上的鲜血。 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像是这里从未有人来过一样。 只有白蓝坐在吧台后面,轻轻叩着眼前的桌板,向长裙女子微笑起来:“请给我一杯咖啡。” …… 池翊音记得很清楚,自己应该是在教堂孤儿院长大的。 但是当他睁开眼时,却错愕的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床上,周围的一切都那么像他十二年前的家。 ——那个早已经被他刻意遗忘的地方。 他翻身坐起,却在瞥到旁边的镜子时皱起了眉,有些错愕。 印象中,他应该是银灰色的头发才对……但现在,他的头发是棕色的。 “你醒了。” 冷淡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池翊音侧身看去,一双钢蓝色的眼眸,猛地撞入他的视野内。 他瞳孔紧缩。 第64章 池翊音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这张脸了, 即便是梦里,在他离开孤儿院之后,也再也没有见过她。 那双钢蓝色的眼眸, 从她离开的那一天开始,就变成了他人生最初的仇恨。 ——以及动力。 刚醒来的池翊音坐在记忆中年少时的床上, 甚至连手掌下触碰到的布料触感, 都一如记忆中那样,柔软微凉, 像是曾经无忧无虑的时光又再次出现, 向他翻涌而来。 四周依旧是记忆中的布局, 甚至窗户前的一捧插花还没有枯萎,灿烂的黄色是灰暗中唯一的亮色。 池翊音已经太久没有想起过这里了,甚至, 他以为自己已经快要忘记曾经在这里的所有经历和记忆了。 但现在,事实告诉他,所有的记忆都被压缩在记忆宫殿的书籍中, 只是他自己不去翻阅,却不是记忆损毁。 而身形修长瘦削的女人坐在不远处的桌子后面, 一双长腿交叠, 扎成马尾的柔顺黑发落在身后,挽起的衬衫袖子下, 露出紧实有力的小臂。 池翊音在看到她的时候,就已经慢慢收敛起了自己对于这间屋子的怀念,刚醒来时所有外露的情绪都逐渐收敛,让他原本带着轻浅笑意的面容慢慢严肃, 抿着唇一言不发。 “我以为,你早就已经死了。” 他从床上走下来, 身上还穿着长及脚踝的睡衣,纯白的布料下露出些许纤细白皙的脚腕,光脚踩在木质地板上的瞬间,传来的凉意让他下意识蜷缩了脚掌。 声音也变得不对劲了。 不是已经熟悉的低沉稳重,而是少年人的清冽干净。 池翊音现在已经意识到,他不再是“自己”,而是时间回溯,不仅回到了年幼时的家,就连他自己,也变回了少年时的模样。 但时间并不可回溯,所有的异常必定有迹可循,在他忽略了的时候,一定遗失了某些可以指向真相的线索。 他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在意志力强行的作用下,大脑像是被迫开动的机器,重新运转起来,让他慢慢从混沌中找回了先前的记忆。 他直视着咖啡馆店长的眼睛,看到了一个女人在重压之下崩溃的瞬间,烛光熄灭,他失去了烛光音乐会的资格,最后一眼中他能记住的是咖啡馆和京茶的身影…… 并不是他真的回到了曾经的家中。 这里,依旧是游戏场的副本里。 池翊音这样想着,对眼前女人的戒备也慢慢放松了下来,认为她不过是记忆具现化时的影像重现,和周围的家具没有任何区别,只是属于这个房间的一部分。 她不是真实存在的,只是虚假的挂画。 他松了口气,墨色的眼瞳中闪过一抹庆幸。 但就在他转身想要走向房门的时候,身后再次传来了女人的声音。 “时隔多年后的第一次见面,我唯一的儿子向我问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认为我早已经死亡。” 女人轻呵了一声:“如果我说没有,你会哭吗?” 池翊音瞬间停了脚步,背对着女人的眼眸一点点睁大。 ……还活着。 房屋或许是因为副本中的某些效果,被从他的记忆中复现,但是女人却是真实存在的。 他的母亲…… 在十二年前抛下他,一走了之再没有回来的母亲,还活着。 刹那间,复杂的情绪堆积累加在池翊音心中,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何种态度去应对她。 但很快,他就收拾好了表情,一切情绪内敛化为乌有,然后转身,眸光低沉的看向女人。 “池旒。” 那个被刻意遗忘了多年的名字,再一次的从心底浮出来。 “时隔十二年的第一次见面,你不就把刀送进了我的心脏?” 池翊音少年清冽的音色中混杂了低沉,他平静的注视着曾经作为自己母亲、与自己共度过十一年时光的女人,冷笑着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就在马家凶宅,你那一刀也送我进了游戏场。” 进入游戏场最初的浑噩过去后,停留在现实时最后的记忆也被重新找回。 池翊音记起,当他在凶宅中遇到女鬼马玉泽之后,虽然凶宅处处危机,但他早已习惯了与这些非人之物打交道,还是有惊无险,甚至与女鬼相谈甚欢。 他告诉女鬼,他想要带她离开,将她的故事写进书里,让更多的人看到,能多敲醒一个、能救一个女孩子,也是她的故事所带来的意义。 ——让自她以后的女孩子,不会再遭遇相似的悲剧。 马玉泽同意了。 可就在她准备和他一起离开的时候,异变突生。 他那位已经失踪了十二年的母亲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手握尖刀。 在女鬼惊恐的尖叫声中池翊音回身,却只来得及看清母亲的眼睛,胸口的剧痛就已经传来。 进入游戏场的条件之一,死亡和诅咒。 池翊音并不愤怒,他只是想笑。 他的母亲,亲手帮他达成了这个条件……哈! 池旒对池翊音的叙述无动于衷,那张对于女性来说过于俊朗锋利的面容上,全然没有半分波动和柔情,她只是冷漠的注视着池翊音半晌,随即轻轻嗤笑了一声。 “嗯,你的无能也是我没想到的——还是说,这就是你对我的报复?” 池旒漠然收回视线,环顾房屋四周:“我以为,你会在游戏场里做得更好些,没想到你竟然愚蠢到会陷入进这种地方,甚至还将我拉了进来,浪费我的时间。” 池翊音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却没有因池旒的冷漠无情而愤怒,他只是皱了皱眉,从母亲的话中意识到了什么。 不管在咖啡馆时究竟发生了什么,看来这个副本的效果之一,是让人回顾过去? 不对,是回顾对于当事者而言,过去中最美好的记忆,甚至为求真实会把另外的主角拉进记忆中,以假乱真。 所以在咖啡馆看来,曾经母亲还没有离开的时光,对他而言是美好的记忆? 可笑。 池翊音心下冷笑,对咖啡馆轻蔑的同时,但也意识到记忆的复现并不是由他自己为基础生发。 而是由副本来进行。 副本对他进行分析,甚至窥视他的记忆,自认为这是他的美好时光,于是将其复现。 如果对于普通人而言,副本的行为确实没有错。 但它万万没有算到,池翊音并不是正常人。 他母亲也不是。 对于池翊音来说,他最幸福的时刻,是从教堂烧毁于大火中那一天开始的。 过往所有枷锁都从他身上脱落,他从未有那样一刻,感觉到自己灵魂的自由与轻盈,仿佛整个世界都铺在他的脚下,真相与至理隐藏在不为人知的角落,等待他前去探索。 寰宇之大,无所不至。 但很显然,副本——或者说咖啡馆背后的操控者,无法理解池翊音的幸福,就简单将那归纳成为对家庭的渴望。 家? 呵。 池翊音冷笑一声,向池旒道:“不要认为你有多重要,值得我浪费时间去报复你,我无能与否,和你无关。” “既然你也是游戏场的玩家,那就自己顾好自己吧,不需要再随意关注我。不管你想在游戏场做什么,甚至杀了我将我拉进这里的目的——我都不在意。” 池翊音站在房间门口,做出“请”的手势,眸光漠然:“你会被拉进这里,只是副本愚蠢的误判,它想要以此来撼动我,但是抱歉,它错了。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可说的。” 两人明明的母子,但关系比敌人还不如,两双相似的眼眸彼此对视时,都看清了对方眼中的冷漠薄情。 ——在某一方面来说,这对互相漠视对方的母子反而出奇的相似。 池旒静静注视了池翊音几秒钟,终于勾了勾红唇,露出了从池翊音醒来后第一个笑容。 她站起身,长发飞扬在身后,即便衬衫长裤的随意打扮,但窄腰长腿的修长身形让她光是站在那里,存在感就令人无法忽视,足有一米八的身高带来强大的压迫力。 当她走动起来时,像是带起了一阵风,而她居高临下的看着还是个少年身形的池翊音。 半晌,池旒平静漠然的挪开视线:“如果你死在这里,别指望我给你收尸。” 池翊音眯了眯眼眸,却反而笑了起来。 温和而疏离,是他扣上的面具。 “放心。” 他轻声道:“我从未指望过这一点。或者说,我一直都没有认为,你还活着。” 或者……活着也和死亡无异。 池旒深深的看了池翊音一眼,唇边的笑意像是在欣赏于他。 随后,她推开门,毫不留情的踏了出去。 门外只有一片虚空的黑暗,像是副本为池翊音投射的空间,本来就只有这一间房屋,房屋之外,什么都不存在。 副本根本就没想到,有人会拒绝自己生命中“美好”的记忆,愿意放弃这一切离开。 但在池旒脚下,一片木地板凭空出现,迅速拼接并一直蔓延到远方,让她可以离开。 只有规律的足音从门外响起,没有任何两声中有粘连和停顿——池旒走得毫不犹豫,甚至不曾驻足回望。 池翊音只觉得一阵风从他身边刮过,当他再抬眸时,已经空荡荡再无其他人。 只有门外依旧留存的木质走廊,证明着池旒并不是他所想象的,而是真实存在。 良久,他慢慢收回视线,重新看向眼前的房屋。 池旒就像是被扔进大海中的一颗石子,虽然会短暂的激起波浪,但最终还是会平静。 如果是池旒出现在十年前,或许他还会动容,但现在,他已经不需要了。 不论是恶意还是善意的,他对于池旒早就没有了期待,自然也不会有任何情感,只剩下一片漠然。 就像对陌生人那样。 池翊音下意识抬手向胸口摸去,没有摸到一直别在衣领上的无脚鸟胸针时,他才恍然想起来,自己现在回到了十二年前的少年时期。 在那一天之前,他的世界似乎和其他同龄的孩子,并没有多大的不同。 直到那一天的黄昏,连续很久一直忙碌的母亲终于回到家,俊朗的面容上难得带上了笑意,像是长久以来的追寻终于有了结果。 还不等小池翊音来得及向母亲询问,母亲就在他面前蹲下身,告诉他——很抱歉,但。 从今天开始,你要独自一人生存了。有比你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去完成。 即便结局是死亡…… 池翊音对母亲最后的印象,就停留在了那个黄昏。 池旒束起的长发飘扬在身后,挽到臂弯的白衬衫露出的手臂,长靴踩在地面上时回荡的声音,以及,背对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 也正因为如此,池翊音在教堂孤儿院看到了光明背后的黑暗,见识了人心最深处的罪孽。 却也让他拥有了踏进更广阔世界的资格。 池翊音缓缓眨了下眼睫,尚带着少年气的眉眼平静,垂下眼时,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像是深深的旋涡,令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当时在咖啡馆里消失的,不只是他一个人,还有京茶和红鸟……如何和他一样,副本是在向所有玩家展示他们曾经的美好记忆,那副本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池翊音沉吟半晌,但因为没有最关键的线索,思维碎片始终无法拼凑完整。 他试探着呼唤系统,果然就与在雪山的剧情中时一样,系统并没有上线回应他。 没有系统发布的任务,没有副本的提示,不知道幕后之人的目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要怎么离开记忆。 对别人来说,这样的境地称得上是绝望,但池翊音只思考了几秒钟之后,就快速在房间里重新查找了起来,想要找到蛛丝马迹的线索。 从年幼时期起,池翊音就是个足够聪明,甚至聪明到恐怖地步的孩子。 他甚至可以记起自己一两岁时的记忆,准确无误的将发生的事情重述出来。所有接触过他的老师和成年人都在惊讶,甚至畏惧于他的聪慧。 人对于超出自己理解范围之外的事物抱有天然的否定,无论他能否证实其是否存在,首先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不可能!” 他们甚至会将能力远在自己之上的人,视为怪物和异类,唯恐这些人抢走自己的东西。 ——虽然他们从不考虑那些能力强悍之人,到底需不需要他们的“宝藏”。 池翊音就成长于那样的环境。 但好在,池旒绝非普通的家长。和当时尚未成长起来的小池翊音相比,池旒才是真正的“怪物”。 她能看透所有人掩埋的秘密,轻而易举说出他人拼命想要隐藏的真相,对于寻常人一生都触及不到的高度,她伸手就可以得到。 很多人畏惧于她,但更敬佩于她。 对于教养池翊音这样不寻常的孩子,池旒显得游刃有余,甚至这对母子之间的游戏,都令旁人胆颤心惊。 对于幼年时的事情,虽然记忆已经不再能够伤害池翊音,但它们就像摆在书架上的书,任由取用。 池翊音记得很清楚,“父亲”这个角色,从未出现在他的生命中。 并不是“父亲”出了任何意外,或是抛下了母亲,或者任何的原因。 而是从最开始,就真真正正不存在这个角色。 池旒亲口告诉池翊音,他全然是她的孩子,并没有父亲的存在。 她是何等的骄傲,不屑于说谎,即便如今的池翊音回想当年的场景,也不认为池旒在欺骗自己。 但现在,本应该只有母子二人生活的房屋里,竟然出现了成年男性的衣物? 池翊音的眉眼沉了下来。 他站在门口的位置,环视整个房间,不论怎么看,它都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三口之家的生活模样。可问题就在于,它太正常了,以致于显得格格不入。 池翊音和池旒这对母子……从来都不是正常人。 在查看之下,他也慢慢意识到,恐怕这房屋并不是真正是自己曾经住过的家。 而是有人根据他的记忆,又按照那人自己的理解,重新布置出来的。 池翊音检查了这个家里所有的房间,将它与自己记忆中的模样一一对比,也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房间里属于孩子的绘本和彩色绘画,衣柜里属于母亲的长裙,以及生活细节中透露出的“父亲”的存在。 某人按照自己的认知,布置出了这里。 可对方从未真正了解过池翊音,即便是年幼时期,他也不是天真而不谙世事的单纯。更不了解池翊音的母亲池旒,她从来不是温柔的人,更不曾穿过裙子。 一个拙劣蹩脚的仿制品。 池翊音勾了勾唇,冷笑一声,对副本效果有了大抵猜测。 对方的能力不同于顾希朝,做不到雪山时将所有过往全部呈现。相比较而言,对方的能力比起攻击,似乎更侧重于对玩家本身的迷惑。 如果不是池翊音强大的记忆能力,让他清晰的记得曾经家中的一切布局,并且在他堪称恐怖的观察能力之下,没有什么能够逃过他的眼睛,或许这个被粗制滥造布置出来的家在正常的理论下,会让他在重新见到母亲的“喜悦”中,忽略了那些小细节。 而一旦陷入激烈的情绪,玩家本身就会失去理性冷静的判断,到那时,玩家的防守攻击能力,都会大幅度下降,甚至为了留住已经失去过的美好,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可惜,对方遇到的,却是池翊音这个非正常人。 就在池翊音确认了房屋所代表记忆的虚假的那一刹那,整个房屋都在他的面前寸寸崩塌,像是被推倒了的积木,一块块坠落,露出了被遮掩的黑暗虚空。 最后剩下的,只有依旧是少年人形态的池翊音。 以及在门外,让池旒离开的木质走廊。 他伸出双手,垂眸看向自己依旧稚嫩纤细没有改变的手,心中却疑惑为何虚假的记忆崩塌,他却没有回归到二十三岁的体型,而依旧是十一岁时的模样。 但池翊音并没有过多犹豫,就赶在整个房屋全然陷入黑沉虚空之间,撤离到了房间外的走廊上,然后随手抓过旁边的物品,朝虚空扔了过去。 连一声响都没有,就被黑暗吞没了。 如果是人的话……或许已经坠落死在了黑暗里。 无边无际的坠落,直至绝望。 池翊音的眼眸沉了沉,再一次深刻认识到了副本的险恶用心。 如果他不打破虚假的记忆,就会永远囿困于这个小房间里,沉溺于过去的“美好”,不愿从梦中醒来。 而如果他打破这里,记忆崩塌,他在这片空间中没有任何生存之地,只会迎来肉体的死亡和精神上的绝望。 就像是一场假惺惺的伪善,将自以为好的盛宴端到你的面前,一旦你不接受它的好意,打翻了餐盘,它就会勃然大怒,杀了你解恨。 ——你不喜欢我给你的美好? 那你就可以去死了。 池翊音冷笑一声,随即头也不回的转身向木质走廊走去。 他还记得曾经与母亲共同生活的地方,有一条长长的走廊,可以在空中从这栋楼一直连通到另一栋楼,就和眼前的木质走廊相似。 池旒说过,她是被他“连累”而被拽到这里的,并且通过后来出现的木质走廊离开。 这让池翊音不由得联想到,或许眼前的木质走廊,也和他曾经家旁边的那条空中长廊相似,让他得以前往另一个未知的地方。 也或许,那里正是池旒去往的地方。 池翊音并没有过多犹豫,立刻就沿着池旒走过的路走向前去,对利用池旒留下来的东西毫无心理负担。 寻常人或许会对仇人憎恨,甚至连任何与仇人相关的物品事物都会刻意躲避。 但会躲避,终究还是在意。 池翊音却并非如此。 他对池旒无论爱恨都已经漠然,对于他而言,池旒就和其他陌生人没什么两样,都是只要合适就可以利用来达成目标的工具。 既然这条走廊能解开他的困境,又何乐而不为? 就在池翊音神色平静毫无波动的走在木质走廊上时,副本外的池旒挑了挑长眉,看着被投放在屏幕上的景象,一向没什么温度的面容上难得出现了不同的神情。 “他是您的孩子吗?” 旁人恭敬询问,却有些迟疑:“看着……有些小?” “虽然游戏场里也有年纪小的,但一般在十六岁以下死亡的,灵魂很难产生出足够进入游戏场的执念和情感,倒是少见。” 另一人也有些犹豫,不敢确定:“况且,池会长您在游戏场,应该也有十二年了……” 池旒没有在意身边人的话,她注视着少年形象的池翊音,钢蓝色的眼眸中却没什么温度,唇边的笑意稍纵即逝,那张俊逸的面容上,很快就恢复成了平日里的冷漠,身周强大的气场锋利到令人畏惧。 她双臂环抱于胸前,静静的注视半晌后毫不犹豫的转身,再不关注池翊音一眼,而是向身边人确认着游戏场的情况。 “半小时之前的游戏场波动,找出原因了吗?” “抱歉,会长,还需要时间,系统那边确实难以攻克。” “暂居区高层在动荡,原因?” “创建人之一的A级幸存者白蓝离开暂居区,进入副本【娃娃咖啡馆】,他……” 身边人毕恭毕敬的汇报,池旒却猛地停下脚步。 她缓缓侧身,居高临下的看向身边人,令这个A级幸存者只觉得一瞬间冷汗津津,立刻紧张了起来。 “咖啡馆?” 池旒慢慢重复着副本,几乎是瞬间,心里就已经清楚了白蓝的目的,不由得冷笑:“那他自求多福吧。” “有池翊音在,无论白蓝想做什么都是妄想。” 池旒重新迈开长腿,长发在身后划出锋利的弧度。 “池翊音可是……” 她低声的呢喃湮灭在风中,低沉到无人听清。 …… 木质走廊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不知空间延伸,不知时间流逝,甚至连木质走廊外的世界也不存在。 这种没有明确目标的行程,足够令人崩溃。 但池翊音每走过一块木地板,就会在心中默记上一次,不急不躁。他甚至会观察走过的所有细节,以此来确保自己走的并不是环路。 他依旧穿着醒来后的那一身,长及脚踝的睡衣下是赤裸白皙的双脚,踩过木质地板时轻盈如蝶翼停留,不曾发出任何声音。 有风从脚腕吹过。 池翊音敏锐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有风,意味着有空气对流,两个不同空间的不同温度和环境在碰撞——前方有出口。 果不其然,在他默数了十五分钟左右之后,走廊的尽头不再是汇聚成点却一成不变的走廊。 而是另一条横向的走廊。 与木质走廊不同的是,那条突然出现的走廊金光灿灿,远远看去,几乎是用金子铺就的,甚至还隐约能够看到镶嵌其中的宝石,闪闪发光,奢华令人震撼。 池翊音更关注的,是那条走廊难得一见的制式。 那并不是寻常的居民楼或建筑物会有的格局,反而更像是他曾经见过的教堂。 穷尽举国财富数代时间建造,装饰以金银珠宝与壁画,雕刻着人像女神天使走兽的巨大石柱直通天顶。 神像站在高台上眉眼低垂神情怜悯,信众匍匐在神的脚下,亲吻金石铺就的地面,以此来表达对祂的虔诚与敬意。 池翊音在两段不同的走廊相接处停了下来,警惕的向其中望去。 在近处看到的细节,比远处要更多。 他曾经参观过圣家大教堂,为那里的壮阔磅礴而赞叹。甚至在他为此写的游记中描述道:【即便是一支军队,也会在神像与花窗间迷路。】 但眼前的教堂却丝毫不输于圣家大教堂的磅礴气势,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光是装饰教堂的这些黄金,在池翊音大致的估量下就要有上百吨。 池翊音相信,如果被游戏场的玩家们看到这里,这笔不亚于【亲爱的家】丰厚报酬的财富,会使得那些玩家拼了命的眼红,彼此厮杀只为了获得这惊人震撼的黄金。 不等池翊音决定是否要走进去,就先听到一声带着不确定的声音。 “唔……?” 声音的主人似乎看见了他却不敢相认。 虽然这声音微小,但池翊音还是敏锐的听到并循声看到。 随即,他惊讶的挑了挑眉,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看到黎司君。 要知道黎司君现在在他心里,可是被重点标记的危险人物,即便在咖啡馆时黎司君在场,但池翊音却从未想过他也会中了副本效果,进入回忆中。 更别提还与池翊音自己的回忆相连,走过长廊就看到了站在教堂中的黎司君。 此时黎司君一身休闲便服,并不像是神职人员或与教堂有关联的人,而像是前来祷告的信徒。 可与他外表相矛盾的,却是他没有丝毫敬意的神情。 好像在黎司君看来,神明并不是值得尊敬和信仰的存在,而是邻居张二大爷,向旁边随便走两步就可以串门般的随性。 但比池翊音更惊奇的,是黎司君。 他低头看着缩水了一半的池翊音,不由得愣住了,半天回不过来神,甚至连本来想要说的话都忘记了,好半天才惊疑不定的确认了池翊音的身份。 在池翊音的注视下,黎司君动了动唇瓣,神情复杂的吐露出了两个字:“……好小。” 池翊音:“…………” 他踏进教堂黄金铺就的地面,似笑非笑的向黎司君走去,明明是少年人的稚嫩清澈,却像是平静的海面,下面暗流涌动,火山喷发,海啸将至。 “黎司君,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池翊音微笑:“你再说一次。” 见池翊音这样的反应,黎司君却反而定下心来,确认了眼前的小少年确实是自己密切关注的池翊音。 ——只有池翊音一人,才会不论面对怎样的境地和敌人,都保持着不可撼动的冷静理智,话语和态度可以犀利到令人不敢面对。 黎司君挑了挑眉,金棕色的眼眸中笑意流淌。 他只是没想到,池翊音不仅会缩小成少年模样,并且发色瞳色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世界好小。” 黎司君面不改色,笑吟吟的颔首道:“没想到竟然会在这种地方遇到你——还是这样的形态。” “这是你的新尝试吗?” 他笑着肯定道:“很可爱。” 池翊音:……杀黎的心有了。 池翊音经历过二十三年的人生,但能令他几次三番产生杀心的,恐怕只有黎司君一人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黎司君对池翊音而言,也算得上的独一无二的特别。 ——特别想要杀掉的那种情感。 黎司君走到池翊音面前半蹲下长腿,让自己的视线与他齐平,不必让池翊音需要仰视于他。 但池翊音刚因为注意到这个细节,而对黎司君产生些许看法上的转变,就听黎司君“噗!”的一声笑了。 他甚至伸出漂亮的手掌,在池翊音柔软的棕色头发旁来回比量着身高,似乎想要看看少年时的池翊音有多高。 黎司君的身高足有一米九多,对于十一岁时期的池翊音而言,算得上是“巨人”。 但对方不加掩饰的动作,还是让池翊音黑了脸,捏紧了拳头。 然后在黎司君再一次伸手过来的时候,池翊音迅如雷电般出手,尚且纤细的手掌毫不留情的攥住对方的大手,然后技巧性的用力向后狠狠一掰。 “咯嘣!”一声清脆的骨骼脆响。 黎司君的手指被池翊音生生扭断了一根。 “我已经对你警告过了,勿谓言之不预也。”① 池翊音冷漠脸,眸光平静无波:“还是说,你觉得我并没有决心或实力,只是在吓唬你?” 黎司君的面容上有惊讶一闪而过,但他半点没有恼怒之意,反而仰头大笑起来,发丝从耳边散落向后。 他的笑声在诺大的教堂中回响,一圈圈回荡出去,久久不绝,像是圣音的管风琴。 池翊音皱眉看着黎司君的眼神,像是在看神经病,但他的眼中却没有半分想要逃离或觉得怪异之感。 反而觉得黎司君有趣。 循规蹈矩和乖巧这一类形容词对于池翊音来说,无异于责骂,对他而言,疯也好狂也好,最终令他欣赏的,只会是勇气和智慧。 而恰巧,黎司君两样都不欠缺。 ——甚至在某些时刻,他比池翊音还要疯狂。 这让池翊音感受到了难得的同类感。 他很好奇,像黎司君这样的疯狂之人……当他们碰撞到一起之时,究竟谁会是最后活下来的那个。 黎司君慢慢收住了笑声时,明亮的金棕色眼眸中覆盖着生理性的泪水,波光粼粼,像是阳光穿透了湖面,碎金随波烂漫,更在教堂这样的背景下带上了圣洁与神性之感,美不胜收。 即便是池翊音,也在与他对视的时候,看得愣神了一瞬间,随即才收敛好了面容上的神情,慢慢抿紧了唇瓣。 池翊音已经松开了黎司君断裂的指骨,但黎司君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掌时,只是一个眼神过去,修长的手指就已经完好如初,看不出半点曾受过伤的痕迹。 就像摩西曾经展示的神迹。 “所以,你是仗着自己的力量,觉得不论被我杀多少次都会恢复如初,所以才肆无忌惮?” 池翊音见此挑了挑眉,却并不是惊讶或崇拜,反而眸光逐渐幽深,一场风暴酝酿在他眼中。 他思考起了更“有效”的方法。 比如将黎司君沉进海底,反复的修复新生就反复的死亡,在生死之间不断游走。就算不老不死,也不会舒服到哪里去。 再比如,将黎司君…… “在想什么危险的坏事?” 黎司君低沉带笑的声音在耳边想起。 他颇有兴味的看着认真思考的小池翊音,忽然觉得池翊音这样心思深沉如成熟大人的少年模样,可爱极了。 池翊音:“……在想怎么才能杀了你。” 他一本正经的看着黎司君,用最认真而一丝不苟的表情,说出最危险的话:“为了让你相信,看来我需要证明一番——比如成功杀你一次。” 黎司君“噗呲!”笑得开怀。 池翊音皱了皱眉,毫不犹豫的伸手推向黎司君的胸膛:“离我远一点,谢谢。你的气息已经落到我身上了,我有洁癖。” 黎司君并未抵抗,反而顺着池翊音的力道向后,跌坐在黄金的地面上。 他随性席地而坐,对教堂没有丝毫敬畏,看起来如同渎神之人。 但他随意撑在地面上的双手和一双长腿,却不动声色的将池翊音圈在虚虚环住的怀抱中,如果池翊音想要逃离,就会被第一时间拽回来。 不过,池翊音只是站在原地冷眼看他,并没有任何惧怕或退缩之意。 这让黎司君眼眸中的笑意更浓了。 “你不好奇,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吗?也不想问问这是哪里?” 黎司君的俊容上尚带着未褪的笑意,问道:“你没有任何想问我的吗?” “说不定我知道很多事情,只要你开口询问,就可以获得超出游戏场所有玩家的有价值之物,足够你一步登天,万人之上。” 他歪了歪头,低沉醇厚如蜂蜜酒般的嗓音带着蛊惑,像是恶魔的低语:“只要你开口,一切就都是你的。” 奉我为你的神,呼唤我的名,做我虔诚的信徒。 我会回应你的信仰,当赐你予地上所有,直至大地尽头,皆为你的国…… ② “不。” 池翊音却毫不犹豫的果断拒绝了黎司君。 黎司君的笑意顿住,他愣了愣,才疑惑的问道:“为什么?” “与付出不等同的获取,都隐藏着比获取更庞大的代价,只以无害的样貌诱惑世人,愚昧遮蔽双眼,世人才会相信所谓的‘恩赐’。” 池翊音面无表情道:“免费的才是最贵的,如果你报个价格给我,我或许还会考虑一下。” 上赶着送到眼前的?不了,只有愚蠢之人才会信以为真。 黎司君:…………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因为这种原因而翻车。 世人喜爱不劳而获,向往运气和恩赐,求神拜佛想要一夜暴富,想要用低价购高物,这已经成为了世界默认的习惯。 没有人对此公然提出质疑,更是从未有人对神说:喂,收回你的东西,我要自己去争取。 黎司君要承认,自己尚未完全看清池翊音,了解他的一切。 “我现在改口还来得及吗?” 黎司君真诚发问:“如果我将它当做情报卖给你……?” “那也不必麻烦了。” 池翊音假笑道:“我怎么能确定,你一定会说真话呢?” “我付了钱,还要废时间去分辨你说的是真是假,一半对一半的概率。如果我不付钱,而是自己从你的言行举止中分析,事实总比你说的话要可靠。” 池翊音诚恳得像是个老实巴交的性格:“付了钱和不付钱是一样的时间精力,这买卖,不划算。我可以自己观察,就不劳费心了。” 黎司君:“…………” 他竟然觉得,池翊音说得有道理? 黎司君掩唇沉思,一时间不知道是自己轻敌,还是池翊音太过剔透。 池翊音却已经转眸,视线越过黎司君看向黄金的教堂,如他所言,用自己的观察看分析黎司君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等等!那黄金的雕像上……好像有血迹? 一抹血红色突兀的出现在池翊音的视野范围内,与周围黄金的奢华与教堂圣洁格格不入,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他抬腿走向那雕像,想要仔细查看。 但他没想到的是,副本效果造成的形态回溯,不仅让他回到少年时期的外形,也回到了少年时的体力。 与日后勤于锻炼而养出的好身材好体力不同,现在这个时间点的池翊音刚刚与池旒分别,是在进入教会孤儿院的前夕。 没有经过有意识针对性锻炼的十一岁孩子,体力能有多好? 最起码刚刚那长到几乎没有尽头的长廊,就足够耗费尽池翊音的体力。 之前一直在行走并且神经紧绷着,所以他并没有发觉肌肉的疲惫。 但当他停下来并因为逗留而有了休息,再想要走路时就发现了自己的双腿肌肉在抗议。 池翊音的停顿引起了黎司君的注意,他垂眸看去,便看到了少年光脚踩在黄金地面上,脚腕纤细,白色睡衣垂在脚踝旁,像是圣袍般纯洁。 而池翊音眉头微蹙,似乎在忍耐和适应疲惫的双腿,习惯性的打算压制和遮掩自己的筋疲力尽,想要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成为支撑身躯的钢骨,让他得以不动声色的继续走下去。 不在黎司君这个“敌人”面前露出弱点和破绽。 黎司君挑了挑眉,随即站起身向池翊音走去,微微弯腰长臂一捞,就将小少年带进了怀里。 视野猛地升高,池翊音瞬间睁大了眼眸,漆黑如墨的眼珠瞪得溜圆,此时才显露出几分少年的清澈稚嫩感。 他错愕的侧眸看向黎司君,对方却只是颠了颠手臂,让他能坐在自己有力的臂膀上。 一米九多的海拔加上池翊音自己的身高,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高度,从这个角度看去,整个黄金教堂仿佛都匍匐在他的脚下。 ——不。 是黎司君脚下。 “走吧,你现在这个形态,与你之前还是有些差别的吧?” 小少年的体重对黎司君而言轻如空气,他笑着迈开长腿向前走去,悠闲的问道:“想去哪?” “……能去你的坟墓吗?” 第65章 即便黎司君的肩膀宽阔不会让他掉下来, 但池翊音很不习惯与他人如此近距离的接触,难免觉得有些不自在,总是觉得这里不舒服那里别扭着, 想要动一动调整姿势。 但池翊音的手就搭在黎司君肩膀的另一边,他的小腿垂在黎司君的胸口, 黎司君的手掌落在他的大腿上, 任何一点轻微的挪动都会感受鲜明,更何况两人之间只隔了一层薄薄的长睡衣。 温热的温度透过来, 让黎司君原本噙在唇边的随性笑容渐渐浅淡下去。 他向旁边偏了偏头, 躲避开了少年池翊音纤细漂亮的大腿, 没有让自己与池翊音靠得太近导致对方不舒服。 只是,他慢慢收紧力气的手掌,还是真实的透露了他本来所想。 “放我下来, 我自己可以走。” 池翊音眉头微蹙,手扶着黎司君的肩膀,想要顺着对方的胸膛滑下去。 但黎司君反应迅速, 在池翊音刚滑下来一点时,就立刻手握住池翊音的大腿制止了他的动作, 稍一用力便强制他重新坐了回去, 动弹不得。 与青年体型不同,现在缩水成少年的池翊音, 明显体力和攻击力都不如青年体型的自己,再加上他只穿了一件柔软的白色棉质睡衣,手边能作为武器的任何物品都不在。 然而他的对手,却是黎司君这样远超于人类极限的存在。 池翊音蹙眉挣扎半天, 在黎司君的手掌下却纹丝不动,这让他磨了磨牙, 落在黎司君脖颈侧面的眸光变得幽深。 要不……干脆一掌敲晕黎司君算了。 “音音,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打我的主意。” 黎司君像是感应到了他的想法,低低笑着道:“对你而言,现在情况尚不明朗,你自身的体力完全不足以支撑你应对可能的危机。而我,姑且可以算作你的临时盟友,代替你走路,帮你战斗。” “对你而言,你可以只把我当做暂时利用的工具,用以完成你的目的,然后便可以丢弃或招安,就像你一直以来惯用的那样。但是音音。” 黎司君顿了几秒钟,才隐含着笑意的调侃,再次开口道:“你对我,似乎格外不同——你明知道现在我们之间的力量并不对等,你现在没有任何优势,却没有选择最理智的方法,反而想要敲晕摆脱我。” “为什么?” 池翊音本来已经作势想要落下的手掌,停在了半空。 因为黎司君前半段的话,他犹豫了。 黎司君说的没错,现在他的力量确实不足,甚至体力不足以支撑他走完这座宽阔的黄金教堂。 就算他对黎司君诸多警惕戒备,但如果与副本中的危机和NPC相比较之下,必须要选一个的话,他还是会选择黎司君。 因为黎司君就算有诸多缺点,却有一个最致命的死穴被池翊音握在手里。 那就是——黎司君的骄傲。 池翊音看得清楚,黎司君虽然危险,但他却不会像游戏场玩家那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黎司君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有一套自成体系的理论,并且严格按照自己的认知行事。 就好像对于全世界而言,他是理论本身,因此必须更为践行他的理论。 这样的人,行事绝不会做那些下三滥的东西,也就意味着黎司君作为临时盟友,有最起码的保障在。 就算池翊音暂时失去力量,只能使用大脑,也不必担心黎司君不讲道理的背后捅刀。 黎司君虽然还没有完全了解池翊音,但对于他理智的行事风格还是有所了解,于是在劝说池翊音的时候,就算他本来想要询问的是后半段,但还是聪明的加上了前半段,用共同的利益和安全来打动池翊音。 果然,池翊音果断忽略了他后半段的胡话,被他的劝说所打动,犹豫了两秒,还是缓缓放下了手掌,放弃了打昏他这件事。 至于黎司君的问题……池翊音听而不闻,觉得他大概是没话找话。 “我有正常的名字,不许以那种方式称呼我,我应该已经警告过你。” 池翊音沉下眼眸,少年清冽的声线中隐隐有危险之意浮动。 “就算我暂时体力不够,但如果真的触及了我能接受的底线,我还是有很多办法可以让你动弹不得。如果你好奇的话,可以试试。” 他咧开唇,虽然是在笑,却冰冷令人胆寒:“就算打不过你,也一定会从你心脏上撕下一块肉来,让你痛不欲生。” “想要一起死在这吗?” 池翊音的手掌从黎司君脖颈与发梢拂过,在他纤细的手指下,就是对方的脑动脉之一,只要破裂,只需五秒钟,对方就会喷涌鲜血而死。 他的声音低沉危险,杀意锐利,令人不得不警惕。 最顶级的猎人,即便身处于捕兽夹之中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也不会放任自己全然无力,处于被动等死的境地。 或者说,正因为池翊音此时的力量并不足够,所以他才比平时里要更加危险和狠厉,大脑时时刻刻都处于飞速运转的状态中,不放过身边任何一点微小的线索。 以此,他才能弥补上失去的力量。 如果有任何人想要趁此机会攻击杀死池翊音,那他会用死亡的事实告诉对方。 ——恭喜,你挑到了最差劲且致命的时机。 但很显然,池翊音的话落进黎司君的耳朵里,并没有发挥它本来的用途。 反而让黎司君在漫长沉默的思考中,思维向着诡异的方向迅速蔓延。 黎司君:他不想着把我当工具利用我,只想敲晕我——他对我的感情是不同的。他还说,要撕下我的心脏,和我一起死在神殿。 难道……他爱我? 池翊音:洁癖不喜欢有人这么靠近我,过于亲密了,好烦,啧! 两人各怀心思,完全处在不同的频道上,却还是诡异的让思维接上了线,保持了暂时的和平相处。 池翊音还算满意,只希望黎司君能离自己远一点。 黎司君心情奇妙,并时不时的通过旁边的黄金镜面装饰和镜子,来观察自己肩上的池翊音,低吟沉思着有关于池翊音的事情。 一时间,一直针锋相对想要杀死对方的两人,竟然处于了奇妙的平衡中,一路无言沉默,却已经是见面相识以来最好的氛围。 足有一米九三的黎司君宽肩窄腰长腿,即便他身着便服,但行走于黄金神殿之中时,依旧像是画家穷尽一生登峰造极之作的油画,每一帧都足以成为稀世流传的珍品。 而坐在黎司君肩上的池翊音,此时少年形态只有不到一米六的高度,腰细腿长,没有鞋子的赤脚便落在黎司君结实有力的腰腹上,画面莫名的和谐,与气场强大的黎司君形成完美的互补。 少年如同骄傲而衿贵的小王子,高高端坐于自己的王座上,检视自己的国土。 当真正置身于黄金教堂中时,池翊音才对这里的宽阔磅礴有了真实的认知。 好像整个世界全部的能工巧匠全都集中于此,穷尽毕生所能,展现自己最高超的技艺,耗尽世界上每一块珍稀宝石与黄金装饰于此,每一尊雕像都栩栩如生,连衣褶与皮肤的质感都恍如真实。 池翊音仰头看去时,那雕像垂眼向下,带着高高在上的悲悯,微蹙眉头似乎是在为世间罪恶而悲伤,黄金打造的眼珠在烛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这里的雕像在面貌上全都没有性别特征但神色各异,或哭或笑或怒,如人间百态。 但莫名的,池翊音觉得它们的面容竟然有些许相似之处,那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副本让我看到的,是它认为中我最喜欢的场景和时光。那你这里呢?” 池翊音垂眸看向身边的黎司君:“既然你身在这里,它也是副本根据你的记忆来重现出来的吧?这里,代表了你记忆中最美好的时光吗?” 在池翊音看来,黎司君并不是有虔诚信仰的信徒——比起侍奉别人为神,黎司君的骄傲和独立思考能力,都使得他只会遵循自己的原则和思想,而不是将其他存在奉为自己的神,让别人的头脑代替自己思考。 既不是信徒,也不是神职人员……那为何黎司君被复现的记忆,会是教堂? 黎司君闻言,并没有立刻回答池翊音,他只是掀了掀眼睫,沉默而近乎于冷酷苛刻的环视教堂,过往的记忆一一在他脑海中浮现。 当与记忆和情感挂钩,无论环境还是气味,抑或只是相似的物品,都会令人感到自己重新回到了过往,当时的情感覆盖灵魂。 黎司君慢慢停下了脚步,修长的身躯独立于教堂穹顶大厅之中,但满室的黄金雕像与高耸层高带来的压迫感,却丝毫没有压倒他自身的气势,只成为了他的陪衬。 他沉默良久,才轻声笑了出来:“美好?” 他轻声重述着池翊音的形容词,不置可否。 如果要他来形容的话,他并不会将此归为美好,而是——觉醒。 生命中某一刹那,人会忽然对自己所身处的世界和环境产生质疑,甚至会对世界的虚假产生怀疑和厌恶,想要从过去的无力中挣脱。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降临灵魂,而很多人将它称之为,觉醒。 像是终于睁开了眼,看清这世界。 只是对黎司君而言,这个过程是相反的。 “这座教堂对我来说,绝对称不上是美好。但是它对我来说,确实有着重要意义。” 黎司君并没有隐藏,而是难得坦荡的向池翊音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所想。 “就是在这里,我看清了我自己的想法,于是,整个世界开始震动。” 黎司君垂眸轻笑,重新回忆时也觉得颇为有趣。 那时对他而言激烈的情绪,已经不足以伤害他了,现在回首看去,只会觉得嘲讽。 池翊音说,这是美好……某种程度上,他并没有说错。 大梦初醒的感受,确实极为美好,生命迎来重要的转折点,于是过往所有的坚持都天翻地覆,只剩下最真实的自己。 以及被剥下虚假外衣,血淋淋的真实世界。 “音音,你亲眼见到过死亡的人吗?” 黎司君低声轻语:“注视着他们已经空洞无光的眼睛,你能想到的,是什么?” 池翊音没想到黎司君会问出这样的话,他先是一愣,随即也被黎司君勾起记忆,慢慢回忆起了过往自己在探索凶宅时的经历。 作为职业小说家,池翊音一向认为,只有最激烈的情感才有被书写的价值,而想要去寻找人类最极端的情绪,最好的选择,就是在他们曾经死亡之地。 从那些恶鬼口中,池翊音所看到的,是寻常人眼中平和无聊世界截然不同的另一面。 ——光明身后的影子。 他亲手挖出过被残杀弃尸的女性枯骨,让她的冤屈得见天日,也在废弃荒宅中见到过腐烂死尸。 当他直视着那一双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像是看到了他们的灵魂。 阴冷的死气扑面而来,源于灵魂深处对于死亡本能的恐惧,一点一滴蔓延上来…… 不管寻常人看过多少屏幕上的死亡,或者可以言语中以死亡取乐侮辱亡者,但真实面对死尸的时候,不甘灵魂的嘶吼和哭泣好像都被定格在那眼睛中,令生者不安甚至恐惧。 池翊音抿了抿唇,皱眉看向黎司君,不知道他为何会提到死尸。 总不会有人的美好记忆是与死尸相关。 除非,是死亡让黎司君看清了一直蒙蔽双眼的事。 电光火石之间,池翊音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的猜测并不正确。 或许,副本在一众记忆中特别挑出来的这一段记忆,并不是美好。 而是转折。 刚好处于两种状态与阶段,转变的那一刹那。 ——当年幼的池翊音注视着池旒的背影渐行渐远,人生前十一年的记忆,也渐渐沉寂于他的灵魂深处,在从那以后的岁月中,甚少再被他重新拾起翻阅。 而黎司君…… 他提到了死尸。 难不成,是在教堂中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也让黎司君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池翊音沉吟,随即向明显沉溺于回忆中的黎司君问道:“介意为我做一次导游吗?” 在黎司君望过来的惊讶目光中,池翊音微笑道:“为我介绍你的过往吧,将你的曾经讲给我听。” 从两人相见第一面开始,池翊音难得有对黎司君态度这样好的时候。 黎司君眸光波动,深深注视着池翊音,然后垂眸轻笑:“好。如果你想听,不厌烦记忆繁琐的话。” ——即便他很清楚,以池翊音的性格,绝不会无缘无故的态度转变,只是想借此了解他的过去,进而推论副本。 但黎司君全然当做不知,缓缓开了口,声线低沉磁性,像是蛊惑人心的恶魔,令人沉醉于其中,不想失去。 就算是池翊音也不知不觉听了进去,思维随着黎司君的讲述而行进,甚至有一瞬间,恍惚忘记了自己身在副本之内。 池翊音无意识搭在黎司君肩膀的纤细手指慢慢收紧,抓皱了手掌下的衣衫,而他的唇抿得死死的,神情从放松到严肃只需要一刹那。 他在真切的为黎司君曾亲眼见到的事情而愤怒,沉浸在黎司君的情绪中,像是坠入了无垠大海,被黎司君握住手拖向海底。 黎司君注意到了他的神情,轻笑着询问:“你在心疼吗?” 为我? 第66章 池翊音并不喜欢教堂。 教会孤儿院永远披着善良和圣洁的外衣, 但是身处其中的池翊音,却清晰的看到了它漂亮外衣之下隐藏的东西,连带着对神职人员甚至神也没有好印象。 甚至当池翊音少年时第一次觉醒能力, 他率先在笔记本上写下的第一句话,就是—— 【神死了, 祂的神殿倒塌在大地, 废墟之上,将有新的世界诞生。】 当然, 这句话并没有生效。 那时他还没有摸索清楚自己的能力, 对觉醒力量的触发条件和实现条件, 都并不清楚。 为了探索自己的能力,小池翊音花费了大量的时间精力,受了不少苦, 甚至曾经因为失败而差一点死亡。 后来他才知道,他不是神笔马良,不是所有在他笔下呈现的东西, 都可以成为现实。 而最重要的是,他所关注甚至书写的, 必须是真实存在的“人”。 而不能只是一个虚妄模糊的概念。 小池翊音连“神”是否真的存在都不知道, 又如何才能杀死神? 想要做到这一点,首先最重要的, 是神必须是真实存在的。 并且出现在他的面前,为他所了解,探明属于神明的过去现在与未来。 在长大点之后,池翊音就已经意识到了弑神的想法有多不可行, 甚至说出来为世人听到,都会被轻蔑认为是荒谬。 池翊音虽然从未否定过自己最初的想法, 但也将心思深埋心底,不曾再对任何人言明。 连尝试或者想象的勇气都没有的人,没有资格听到他讲述自己的灵魂。 后来,池翊音成为了小说家,弑神的想法也日渐被埋葬,他更加关注的,是现实中那些饱尝痛苦的非人之物。 甚至连教堂与神明,都渐渐淡出了他的视野,他已经很久没有听人提起过神的事情了。 直到现在,黎司君将曾经发生在黄金教堂中的故事,讲述给他听。 严格来说,这里并不是教堂,而是神殿,供奉着全世界最圣洁权威的神像。 传说中,这尊被供奉于此的神像,是十几个世纪之前,神职人员虔诚祷告之下,神降临于世行走大地的证明。 祂离开时,信徒恳求祂,降下神旨留存于大地,让万千信徒有得以寄托信仰的载体,令他们可以虔诚祷告,诉说自己对神的信仰与忠诚。 信徒以黄金与珠宝铸造不朽的神殿,建造他们认为可以配得上神的住所,以此来安放珍贵的神像。 神像高高放置在穹顶之下,洁白没有一丝颜色,面容模糊没有五官,却得以令所有朝拜之人感受到凛然不可冒犯的威严,与神对世人的怜悯。 而十几个世纪以来,一代代虔诚的信徒都以珍稀的珠宝与大量黄金,修缮并扩建这座神殿,最终变成了如今黄金神殿的磅礴浩大。 这里甚至被列为世界未解之谜,没有人知道以十几个世纪之前的技艺,到底是怎么在没有一根主梁柱的情况下,建造起这上百米高的神殿是,甚至将纯白的神像摆放在神殿穹顶最高处。 奇迹一般的存在,也令很多信徒对神的真实,更加坚定不移。 但这里并不承担任何信徒日常祷告的功能,更多的是举行大型朝拜活动,与高层神职人员常年驻扎地。 “我曾见到的,是虚妄的世界,是专门呈现在我面前的美好,覆盖了一切阴暗下的罪孽。” 黎司君缓缓垂下眼眸,看向不远处的一尊黄金雕像。 池翊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看到了一点从雕像脚下渗出的鲜血,染在金灿灿的黄金上,格外显眼。 正是他之前注意到的那一处,更因此而对黎司君加重了戒备。 “是死亡……” 黎司君轻轻叹息:“生命在犯下罪孽,信徒以神之名,向自己的同胞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 话音落下,黎司君脚下的大地忽然间开始颤抖,一块块黄金地砖被无形的力量掀飞出去,刚刚还金碧辉煌的神殿,一瞬间像是金箔剥落的怪物,露出了原本狰狞可怖的模样。 掀起的狂风扑向池翊音,他棕色的发丝飞舞缭乱在眼前,让他本能的侧过脸去,用手臂挡在眼前。 他现在的体型太单薄纤细,险些被狂风吹刮出去,好在有黎司君在,山岳一般沉稳,将他固定在自己肩膀上,没有让他发生任何意外。 当狂风渐渐微弱下去之后,池翊音才终于能够睁开眼睛,转头向前方看去。 而眼前的一切,都让他慢慢睁大了眼眸,一时间有遮掩不住的诧异。 原本的黄金地砖已经荡然无存,露出了下方的地面,但那并不是寻常的花岗岩石或沙土,而是…… 一具具堆砌起来的尸体,血流成河。 那些尸体中,不少人死不瞑目,无神浑浊的眼睛瞪得老大,似乎疑惑的想要向谁询问,却迷茫不知去路,只剩下空洞的眼珠渐渐腐烂,最后只剩下黑黝黝的眼窝,仰视着穹顶的天空与神像。 只有黎司君站立的这一小块地方依旧完好,在穹顶神像之下,是最后的净土。 除此之外,整个神殿的地面都已经露出了本来的面目,尸体堆砌如砖石,好像他们并不具有生命,只是无机质的沙土。 尸体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看不到干净的地面,数不尽的眼睛在仰视着穹顶,不知是在朝拜,还是在诘问。 池翊音粗略估计了一下,光是他能够看到的这些尸体,如果按照这样沙袋一样一具具堆起来的数量来算,那这些尸体,大概要有几万具之多。 这还不算他没有看到的那些。 没有任何人在面对这样庞大的死亡依旧无动于衷。 池翊音久久无法回神言语。 良久,他才轻声喃喃道:“人祭。” 黎司君惊讶的看去,没想到池翊音竟然知道这是什么。 池翊音抿了抿唇,道:“我在教会孤儿院度过了两年。对于十一二岁的孩子,很少有人会心生警惕,尤其是当我用乖巧的假象迷惑……修女们和院长在我面前交谈,并不避讳。” 教堂? 黎司君愣了下,随即了然。 “不过后来,作为孤儿院的教堂失了火,烧成了灰烬。” 池翊音抿唇笑了起来,好像真的是羞涩纯真的少年。只是他说出的话,却令人毛骨悚然。 “当教堂倒塌后,在大火后的废墟里,我看到了在教堂下面露出的尸体。” 一具具尸体有的已经化为白骨,有些还刚刚开始腐烂,身上的衣物也多有不同,从几百年前到现代的装束,跨越的时间刚好是那座教堂建造的时间。 那时,当小池翊音翻看那些尸体的时候,却忽然想起了曾经教堂中举行过的净化仪式。 以及那些接受净化的人。 本来作为孤儿院的教堂,不应该再承担其他功能,尤其是净化这样仪式。 而那些接受净化的人,也在净化仪式之后失去了踪影。 带他们来的家人或朋友并没有追究,离开孤儿院时甚至带着幸福的微笑,当旁人问起时,他们就说被净化的人留在了教堂,接受后续的净化。 但小池翊音很清楚,那些人其实并不在教堂。 而当教堂倒塌,他终于知道那些人去了哪里。 ——死亡后,被埋葬于地下。 甚至连他们的死亡都不为人所知。 后来,池翊音终于在翻阅书籍之后,知道了那到底是什么。 死祭。 将有罪之人埋在教堂之下,以此向神明表达自己净化的决心,也让教堂镇压恶魔,令建筑更加稳固。 虽然当池翊音走寻各处时,也知道在不信神的普通人中,也有着盖房子之前在地基中放入牲畜尸体,以此来稳固建筑、保佑家宅平安的风俗。 他甚至亲眼看到有人杀害了其他人家的孩童,将孩童的尸体埋在地基中,想要用人祭。 但教堂以尸骨来奠基一事,却已经持续了百年之久,更加堆积了大量的尸骨。 不过那些信徒并不认为这是杀人,他们觉得,这是献身于身,成为神的地基,甚至会因此而感到开心。 池翊音厌恶这样的事情,也因此远离教堂。 听到池翊音的讲述后,黎司君慢慢缓和了眉眼,垂眸道:“用活人来死祭,是数百年前就已经被废除的旧律,但抵不过一些人的贪婪,阳奉阴违,依旧在暗中行使此事。” “况且——音音,你真的以为,那些参与净化仪式后死亡的人,真的是被他们的亲友送来净化的吗?” “不。” 黎司君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对生命的叹息:“那只是他们的家人或朋友,找到一个借口,通过这样的所谓仪式,来杀死他们却不需要担负责任。” “有些家人亲友,并不是家人,而是豺狼。” 正如黎司君曾经在黄金神殿看到的那样。 满地死不瞑目的尸骸,他们中不少人在死亡之前,也曾经剧烈挣扎过,拼命想要活下去。 就算再向往死亡的人,在真正与死亡面对面的那一瞬间,还是免不了挣扎,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本能。 但那些人,并没有得到继续活下去的机会。 那些死亡的人中,有些是被厌烦他们的亲朋扭送过来,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欲除之而后快,又不想背负杀人的恶名。 于是那些尸体,就成为了地基。 黄金神殿的神职人员知道这些事,甚至亲眼看着被扭送过来的人哭嚎哀求跪倒在地,乞求一点活下去的可能。 但却无动于衷。 他们甚至说,这是位神献身,是信徒的荣耀。 可笑,可笑至极! 黎司君甚至不愿意去回顾当自己发现这件事时,心中是何等的震惊。 神不言不语,可神职人员却多话。 他们以神为名,却将神名做为自己丑恶的遮羞布,以此来犯下杀死同胞的罪行,却反将罪孽推到神身上。 于是,从那一刻起,黎司君闭了眼。 “音音,你刚刚说,你厌恶神,想要弑神?” 黎司君轻声道:“我亦……深有同感。” 而最开始让黎司君发现不对劲的,正是引起了池翊音注意的雕像脚下的鲜血。 这一细节也被复现的记忆忠实呈现,完整的将黎司君转变的全过程都复现在了这场景里。 谈及往事,黎司君身周的气氛一时沉重压抑下去。 但池翊音却并没有因为黎司君赞同他的观念,而对黎司君放松了警惕。 他想到的是另外一件事。 在这几次副本中,黎司君都出现在了他的身边,或以副本NPC的身份,或是玩家身份,但不论如何,黎司君能够自由进入副本这件事是事实。 并且在池翊音的观察下,他发现咖啡馆的店长对于黎司君的态度,也多有不同。 长裙女子对任何的玩家都是笑着的,却唯独对于黎司君,好像看到的并不是一位走进咖啡馆的顾客,而是空气。 这并不符合长裙女子的行事风格。 更何况,前两个副本中,马玉泽和顾希朝对于黎司君的态度,都有诡异之处。 马玉泽对于黎司君的敬畏,顾希朝与黎司君之间如同多年旧友一样的关系…… 池翊音不由在想,如果有玩家像是白蓝,能够操纵暂居区,那是否也有玩家,能够操纵副本? 就像黎司君这样。 或许,黎司君可以让副本按照他自己的意愿进行对应的改变。 虽然池翊音一直以来获取的情报中,都显示副本是独立于游戏场的存在,就算是系统也要按照规则行事,无法改变副本。 但是在普通玩家眼中,暂居区不也一样如此? 当他们站得不够高,就看不到真相。 对很多人来说,暂居区是一个足够安全和舒适的地方,他们努力赚取积分的目的,就是进入暂居区一直待下去,最好永远不用再进入副本,用命去冒险。 但身为高级别玩家的京茶,却特意根据暂居区而向池翊音发出了警告,让他最好不要进入暂居区,依赖短暂的安全。 或许,和暂居区的事情一样。 情报之所以说副本独立,没有人能插手,是因为他们看到的并不是事情的全貌。而实际上,或许正存在着黎司君这样的人,能够随心所欲的操控副本。 就像是在【雪山惊魂】中,很多玩家都认为那个副本简单。 但当池翊音在后面剩余的四天时间内与京茶核对过情报,又对顾希朝旁敲侧击之后,却愕然意识到,很多程度上,也并非那些玩家做错了判断。 而是他们被抹去了记忆,甚至连直播间的录播资料都丢失了。 这样一来,后面的人根本意识不到前面发生过的危险,毫无准备的进入副本,然后死亡。 或是侥幸逃脱。 幸存者们沾沾自喜,说这个副本真是太简单了,一点难度都没有。 但他们只是概率之下的幸存者,“身边既世界”所带来的,是进一步的眼界局限,让他们看不到真实的危险。 如果黎司君真如池翊音所猜测的,那在咖啡馆的时候,他就完全可以躲避开副本效果,而不用像池翊音一样,重新回想起过去的记忆,甚至复现的记忆呈现在其他人面前。 这对注重隐私的人来说,无异是一种冒犯,更何况是黎司君这样骄傲的人。 池翊音不由得在想,这是否是黎司君故意为之,目的就是软化动摇于他,或是用相似的经历来获取他的信任。 毕竟,他记得很清楚,在咖啡馆中,他想要攻击咖啡馆店长的时候,是黎司君出手将他拦了下来。 但在这里,黎司君却呈现保护的姿态。 “你到底……” 池翊音轻声呢喃。 是什么人? 第67章 京茶最后的记忆, 停留在池翊音站在吧台灯光下深深望过来的那一眼。 他清晰的意识到,池翊音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在向自己示警, 而这个时候,他应该发动自己的力量, 在池翊音的指挥下用最快的速度掌控整个咖啡馆。 这才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但是, 就在那一眼之下,京茶不仅看到了池翊音。 还看到了站在池翊音身后的咖啡馆店长。 长裙女子隐没在池翊音身后的黑暗中, 她温柔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安静得诡异, 像是损毁教堂中的圣母像。 非人的悲悯, 反而令人更加恐惧。 她望着京茶,温柔如水的眼睛中像是蕴藏着无数情绪,令京茶在与她对视的一瞬间, 好像看到了另外一人截然不同的人生。 背著书包的学生浑噩走在大街上,满脸的苍白疲惫,但没有人过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算偶尔有人向她投来视线, 也只是叹息一声,便继续匆匆走过街头。 雨点落了下来。 学生停步在了斑马线之前, 红灯刺眼得像是晕开的鲜血。 但她只是短暂的停留了几秒钟之后, 就缓缓迈开了腿,踏上了斑马线。 往来车辆如织, 速度飞快没有停下来的意图,任何人想要在车潮之中横渡,都只会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学生不可能不知道。 京茶先是愣了下,但随即就反应了过来学生的意图——她想要的, 就是撞死在这里。 不——等等! 京茶本能的伸出手,想要去把学生拽回来。但他就像是身处梦中一样, 无法向前半分更无法动作,即便他内心嘶吼也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学生再一次迈开腿。 整个场景都仿佛被慢速播放,一帧一帧在京茶眼前闪过,煎熬折磨着他,却只能眼看着学生走向死亡,无计可施。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这样做。’ 温柔的女声忽然从身后传来:‘通常它并不会让你立刻死去,如果运气不好,只会让你在痛苦的折磨下痛不欲生,况且,这种方式的死亡太丑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学生本能的停下脚步,茫然向后望去。 京茶也和女学生同步回头,却在看清身后不远处的女人时眼瞳紧缩。 那不是……咖啡馆的店长吗? 她穿着长裙气质恬静,依旧是京茶印象中的模样,一步步向女学生走来。 两人隔着闪烁的红色信号灯相望,忽然间,女学生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没有人在乎我。’ 她说:‘所有人都只在乎那一张成绩单,至于我怎么样,是死是活,他们不在乎。没有人爱我,我又有什么所谓?’ ‘我在乎。你的生死,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长裙女子走过去,温柔的牵住女学生的手,将她拥入怀中,轻柔的抚摸着她的头,像是在安慰一只淋了雨的小猫。 在车水马龙的繁华街头,行人打伞匆匆走过看不到脸,黑色的伞流动在街道上,冰冷而没有温度。 只有在雨中拥抱住学生的长裙女子,显得如此温柔而可靠。 女学生愣了很久,然后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紧紧的回抱住长裙女子,借着磅礴雨声哭得撕心裂肺。 京茶怔愣的看着这一幕,就算他对这位咖啡馆店长有百般戒备,此时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他看到店长牵着女学生的手,陪她漫步在雨中,温柔耐心的和她说着话,听她满怀愤怒委屈的诉说自己的一切经历,然后带着她,回到了咖啡馆。 店长为女学生换上了干净舒适的漂亮裙子,又温柔的为她吹干头发。 从镜子里映照出的女学生红红的脸蛋上,京茶看到了她的羞涩和开心。 他猜测,或许这是女学生难得的幸福时光了。 可下一秒,咖啡馆大门被重重踹开,气势汹汹的家长冲进来,一巴掌甩在店长脸上,将她推倒在地,拽过女学生就想要带她走。 女学生惊恐的尖叫几乎掀翻了屋顶,她挣脱家长的手,扑向倒在地上的店长。 她哭着说:我不要你们,我想要一直待在这里,这里让我感到幸福。 就在这句话脱口而出的下一刻,整个咖啡馆内的混乱荡然无存。 京茶觉得自己只是眨了下眼睛,眼前无论是女学生还是愤怒的家长,都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坐在吧台后摇椅上轻轻哼着安眠曲的店长。 漂亮的人偶娃娃坐在她的怀里,她轻轻拍打着娃娃的后背,像是母亲在哄睡顽皮的孩子,眉眼温柔平静。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在安眠曲中,京茶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重,翻涌上来的困意不可抵挡,拉着他的灵魂一直坠向意识的深渊。 只是在彻底闭上眼睛之前,京茶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那人偶娃娃,长得是不是有些像之前的女学生了? 他想要再看一眼人偶娃娃确认,但眼前已经彻底陷入了黑暗。 京茶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即便他实力强横,在游戏场内已经很难有人再伤害他,丰厚的积分也足够让他在暂居区衣食无忧,在外人看来,他的一切都令人羡慕嫉妒。 但无人知道,焦虑和痛苦像是烈火,炙烤着京茶的灵魂,让他一夜一夜不得安眠。 直到现在。 当他睁开眼睛时,难得有种良好休息后的清爽感,仿佛路就在他脚下,他可以做到任何事情,朝气蓬勃。 这样难得的好状态,让京茶愣了好半晌,才转过头看向四周,确认自己的处境。 他已经不在咖啡馆了,而是在一处略显简陋的房屋中。 可以看得出来,这里是被当做临时的居所,只有必要的生活物品摆放得整齐。而让京茶一夜好眠的,也不过是一张简陋的行军床。 但就是这样简单的场景,却勾起了京茶的回忆,被他刻意遗忘了很久的过往逐渐从意识的海底浮出,重新在他脑海中鲜活。 他认得这里。 或者说,他一生最幸福的时刻,都与这里有关。 比起主宅,这里更像是隐秘的基地,文件摞高到摇摇欲坠,各类装备被整齐堆放在墙角。一排排巨大的屏幕显示器上,不断刷新着代码,各类情报在屏幕上闪烁。 虽然设施简陋,但是足以看出基地的人们对于这里的深厚情感,将这里收拾得一尘不染。 除了京茶之外,这里空无一人,只不过桌上几个还冒着热气的茶杯,无声诉说着这里也曾有其他人存在,刚刚离开不久。 京茶脚步轻盈的落了地,双腿就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样,向着门外走去。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即便自己多年来不肯回忆那时的事,但他始终都没有忘记过那段岁月留给他的幸福。甚至,他依旧将这里的地图牢牢记在心里,已经形成的肌肉记忆,自动在带他向外走去。 他甚至现在就可以在脑海中绘制出这里的地图,知道推开门后能看到的场景,整栋建筑的布局,防御的武装力量位置…… 京茶的喉咙酸涩,甚至无法说出一句话,在屏幕幽绿色光芒的映衬下,他的眼眶一点点发红,甚至觉得鼻子酸的想要哭出来。 直到他的手掌落在门把手上,他站在原地,一时犹豫了。 他在害怕。 如果推开门,不是他想象中的场景。如果外面并没有那些人…… “吱嘎——!” 不等京茶做出决定,门已经先一步被从外面打开,一张笑起来时开朗甚至冒着傻气的脸,猛地出现在京茶的视野内。 突然变亮的光线刺得京茶眼睛不舒服,他本能的偏过头去,避开光线对眼睛的伤害,水雾蒙蒙的视野里看不清东西。 耳边却清晰的听到那人的声音。 “卧……京茶?你醒了?你站在门后面干什么,吓死我了,差点就没刹住脚撞在你身上。” 那人心有余悸,但立刻关切道:“你的伤好得怎么样了?从那个A级副本回来后,你就一直蔫蔫的,现在感觉如何了,要不要我去叫人?” 京茶眨了眨眼眸,才慢慢转过视线,向那人看去。 褪去水雾后的视野逐渐清晰起来,而那声音的主人,也一如京茶的记忆。 那是……白蓝的脸。 白蓝的神情显得无比真挚,不论是嬉笑担忧都是真实。 见京茶半晌不说话,白蓝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一撸袖子就要上手为京茶检查。 “站那别动!” 京茶被吓了一跳,肌肉立刻紧绷做出防御的姿势,扬起的手也已经掐在白蓝的脖子上,只要白蓝再敢向前一步,就会被毫不留情的捏碎颈骨。 白蓝吃惊的看着京茶,脸上除了不可置信之外,还有担忧:“你的伤还没好吗?” 与京茶下意识的判断不符合的发展,让他一瞬间产生了迷茫的幻象,两种截然不同的场景在脑海中交错穿插,明灭闪烁着光芒。 一幕是咖啡馆里白蓝冷漠无情的脸,笑起来时也疏离得拒人于千里之外,阴冷的眼睛像是恨不得他去死。 一幕是眼前白蓝笑得傻气却真实的脸,甚至连关切都是发自内心,并无任何掺假,是对同伴的担忧。 不同的白蓝与不同的处境交替上演,让京茶头疼欲裂。 脑海中的幻灯片越来越快,直到“啪!”的一声爆裂声,像是灯泡炸裂,一切明灭影像都归于黑暗。 而在京茶的脑海中,最后一幕,定格在满地血色的战场上。 他倒在满地的尸体中,伤痕累累,旁边就是死去同伴死不瞑目的眼。当他仰起头,只能看到乌云翻滚阴沉的天空,像是嘲笑着他们的天真与无力。 但远处却有一束阳光穿破云层射下来。 当他看去时,白蓝背光而立,眉眼悲戚却决绝。 你要去哪?你要背弃我们所有人共同的志向,忘了我们的曾经的痛苦和坚持,就这样逃跑吗? 京茶想要抬起手拽住他,也想要愤怒的诘问。 但他动了动唇瓣,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失去了全部力量像是一具尸体,只能眼睁睁看着白蓝彻底转过身,踩过同伴们的尸体和血水,走向那有光之处。 背弃黑暗。 背叛同伴…… “京茶,京茶?” 京茶感觉到温热的大手抓住了他,晃了晃。 他这才恍然回神,然后就正对上了白蓝担忧的眼睛。 “那个A级副本是不是还有隐藏的伤害效果?怎么感觉你现在心不在焉的,还好吗?” 白蓝说着,就拽着他带他往外走:“走,不能拖了,带你去看医生。” 京茶本能的感到恐慌,开始挣扎起来不想跟着白蓝走出这扇门。 他在逃避。 害怕外面的世界已经改变,他记忆中的永无乡再也回不去。 但是他的手掌颤了颤,却最终没有拒绝白蓝,跟着他一起跨出了门槛。 阳光一寸一寸洒落在他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向前方看去。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好像都鲜活了过来。 不是昏暗幽绿的清冷基地室内,也不是满地血水横尸的战场。 四周的欢声笑语灌进京茶的耳朵里,他看到同伴们的脸,一张张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模糊了记忆中他们死不瞑目的冰冷模样。 “京茶?这就醒了?好快!” “小茶茶~感觉怎么样?” “能从A级副本活着回来,还带回来重要资料,京茶这次立大功了!” 同伴们的关切和调侃声都如此亲切,一瞬间让京茶涌现出想哭的冲动。 他瘪了瘪嘴巴,忽然好委屈。 曾经同伴们在时,他也是痛了可以哭,伤了有人关心的人啊……可在他们一个个死去之后,他孤身一人,自己撑起自己的天,再也没有撒娇和哭泣的资格了。 这是一处F级副本的郊外烂尾楼,也是经过遮掩伪装后的基地。 如果外界有人发现这里,一定会惊愕的发现,游戏场过半的高级别玩家,全都集中在了这里。 他们相处得其乐融融,彼此交换着情报,制定下一次进入高级别副本的计划,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在努力。 ——探寻游戏场真相,触发S级副本,打穿游戏场,回到现实。 那是京茶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在现实中,他的家庭条件算得上优秀,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所有欲望都被满足的后果,就是他失去了对于世界和他人的好奇心,终日浑噩。 却没想到,在现实的死亡之后,他反而找到了自己想要为之奋斗的目标。 ——掀翻这操蛋的游戏场,暴揍幕后操纵者。然后,潇洒的转身离开,回到现实。 只要想想,京茶就为之热血沸腾,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 目标明确,毫无迷茫,知道自己该向哪个方向走,每一分一秒都过得如此有意义,不会因迷茫和无措而感到痛苦徘徊。 一切都是向上的。 那时每个人都对此深信不疑,干劲满满,相信只要他们拼上性命去做,就一定能成功。 接连数次成功通关A级副本,让所有盟友都信心倍增,士气高昂。 下一站,这几十名A级玩家,准备与B级玩家共同编成几支队伍,分别进入不同的A级副本。 他们已经调查清楚了几个在游戏场中显得尤为特殊的副本,认定那里就隐藏着游戏场的真相,信心满满的认为,他们还会成功,并带回有关于游戏场的宝贵情报。 其中一组,就是由白蓝等几名A级带队,进入副本【雪山惊魂】。 虽然这只是个C级副本,但有高级别玩家察觉到,系统对这个副本格外关注,甚至有玩家通过自己与系统的链接反向逆查询,发现系统后台有关于【雪山惊魂】的代码有删改过的迹象。 他们怀疑,这个副本的BOSS,一定知道些有关系统的事。 而那个时候,京茶虽然已经是A级,但他还没有觉醒力量,并不是晨星榜玩家,而是天榜常驻。 他负责的,是另外的小队。 随着白蓝带着他在基地中走过,已经快要被京茶遗忘的记忆甚至是细节,全都慢慢涌上心头。 他看着现在热闹欢笑的场面,心脏却沉甸甸的下坠。 京茶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当所有结成联盟的高级别玩家信心满满的一起进入副本,没有人知道,这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神明震怒,神罚降下巴别塔,使地上的人们语言不通思想不通,四分五裂无法互相理解,再也没有相同的理想能够将人们捆绑在一起,他们开始彼此指责,斗争…… 自相残杀。 那时,京茶在死人堆里躺了很久,伤口感染让他发起了高烧,开始迷迷糊糊的说着胡话,脑海里闪过的全都是有关于基地和同伴的画面。 在高热的梦里,他梦到他们成功了,最后在游戏场崩塌的轰鸣声中欢呼雀跃,可身边的同伴们却模糊看不清脸。 于是他知道,自己大概也快要死了。 然而当天光亮起,京茶感觉到自己身处于一团毛乎乎的柔软温暖中。 他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一颗巨大的兔头,一双小眼珠正呆傻的盯着他看。 见他醒来,巨兔抽动着鼻翼弯腰凑近他,用口水帮他洗了个脸。 不明所以的京茶嫌恶的往旁边躲,却发现自己竟然是被这只巨兔圈在了皮毛中,这才度过了寒冷的夜晚。 他战胜了死亡,活了下来。 而旁边传来噗呲笑声。 京茶抬头看去,就见当时还是个陌生人的红鸟蹲在那里,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兔子代替京茶死亡,而京茶在死人堆里,被红鸟捡回了家。 然后京茶才知道,并不是一晚。 而是数月。 在他昏死过去的数月时间里,白蓝早就离开了几乎全员死亡的战场,在游戏场里创造性的开辟出了暂居区,给予所有不想下副本的玩家们以安全保护,只需要收取“低廉”的积分作为报酬。 暂居区甫一面世,就受到了玩家们的热烈追捧,尤其是中低级玩家,几乎是挥舞着积分争着抢着想要进入暂居区。 暂居区的面积一再扩大,很快成为了庞然大物,并且修建起了豪华的建筑,使用珍稀特殊道具复原了现实的山水田园。 当玩家们置身于其中,就如同回到了现实。这份别样的“思乡”之情,令绝大部分玩家流连于此,不想从美梦中醒来。 伤痕累累的京茶沉默的走在暂居区繁华的街道上,听着身旁的红鸟向他讲述在他昏迷时期发生的事。 他在街头站定,仰头看着十字街道的街心处矗立的巨大黄金雕像,白蓝和其他几位A级玩家的脸笑得灿烂。 红鸟告诉他,这是暂居区的几位创始人。 京茶却只觉得讽刺。 他在死亡中挣扎,白蓝沉溺于纸醉金迷。 可黄金下面,是满地流淌的鲜血与累累尸骨。 那一刻起,京茶憎恨白蓝,憎恨所有背弃了曾经理想,选择了安乐舒适的曾经同伴。 好在红鸟与京茶有着一致的信念。 在失去了所有理想和同伴之后,京茶再一次的得到了拯救——从红鸟那里。 两人分工明确,信念坚定,在晨星榜上迅速上升。 被死亡打落低谷的京茶,重新攀登上了高峰,明晃晃的让白蓝看到他,像是在对白蓝和暂居区宣战。 ——你背叛同伴和理想得到的东西,总有一天,我要一个不落的摧毁。我要让你跪倒在死去同伴的尸骨前,为已经死亡的理想殉葬。 “教皇”之名,在游戏场大振。 他是恶劣的玩弄人心者,所有胆敢冒犯于他的人,都被他残忍杀死。他是强有力的觉醒者,残酷又疯狂的爱好使得他猫戏老鼠一般,看自己的敌人绝望走向死亡。 他的手上沾满鲜血,没有人知道他杀死过多少玩家与副本NPC,甚至只要惹怒了他,连副本BOSS也会被他毫不留情的杀掉。 却也是……天真却不肯服输的,理想主义者。 京茶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以前的事情了,他不是囿困于过去之人,视线一直放在未来的前方。 直到现在,他才因为这诡异出现的过去记忆,重新想起了过去数年间自己的坚持。 京茶慢慢停下脚步。 前面带路的白蓝诧异转身:“怎么了?” 京茶却甩开了他的手,死死抿着唇,眼眸中的狂风骇浪渐渐平静下来,重新变得坚定。 “我不需要了。” 他的声音很轻,甚至带着颤抖,但是他说出这话时,却没有半分犹豫。 “我不需要过去的假象来安慰自己,现在我已经有了新的同伴,而我一直都在向前走,从未停下来过……我从未放弃过我想要做的事情。” 京茶的眸光坚定。 他看着白蓝,一字一顿的道:“你并不是真实存在的,你只是副本制造出来的假象,想要扰乱我的步伐,让我停滞不前。” “如果咖啡馆中的任何人觉得,这样就可以动摇我,那她就错了。” 咖啡馆店长的脸从脑海中闪过,京茶冷笑道:“比起这种虚假的东西,我更喜欢我自己杀出来的未来。” “我绝不会停下脚步。” 掷地有声。 话音落下的瞬间,以京茶脚下的土地为中心,巨大的裂纹迅速向远方蔓延而去。 大地在开裂,天塌地陷。 就在京茶的眼前,前一秒还在谈笑的“同伴”们,神色惊恐而无措的跟着大地一起坠落向下方的黑暗空洞。 他们在惊呼着,向京茶求救。 熟悉的声音一声声呼喊,像是要把京茶重新拉进过去的记忆,让他恍然如同站在那时满地横尸的战场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伴死去。 但是他没有动摇。 京茶很清楚,能被称为“同伴”的那些人,早就已经死了。 肉身死于战场上,腐烂成齑粉,或是……像白蓝那样,已经抛下了过往的理想,耽于享乐和金钱财富,忘记了曾经的誓言,不配被称为同伴。 他冷眼看着所有人的死亡,即便被那些“同伴”们破口大骂,指责成是叛徒和刽子手,心中也没有丝毫波澜。 就在他眼前的白蓝,也像是融化的冰淇淋一样,血肉坍塌融化,在地上变成模糊的一团。 京茶垂下眼,勾了勾唇似乎是想要笑。 却比哭还难看。 他低垂着头,兔子卫衣上的两只兔耳朵也耷拉下来,像是垂着耳朵无精打采的兔子,投下来的阴影覆盖了他整张精致的小脸,也让他的神情隐没看不清。 等京茶再抬起头时,却愕然的发现,副本的效果并没有过去,他没有回到咖啡馆中,而是依旧站在基地中。 在他的四周,刚刚才坍塌的场景竟然全都复原,一切如初,而刚刚才“死亡”的同伴们,又重新出现在了这里,脸上还挂着喜悦的笑容。 他们兴高采烈的跑过来围住京茶,告诉他,他们找到了离开游戏场的方法,探明了游戏场的真相,他们可以回家了! 京茶错愕:“不,你们都已经死了,我们失败了……我们无法离开。” “你是做噩梦了吗?” 有人关切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放心,从今天开始,你再也不会做这样的噩梦了,一切都结束了,是我们赢了。” “你太紧张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害怕我们死亡,所以才会做这种梦。” 同伴们哈哈笑着,善意嘲笑着京茶一定是睡懵了,胜利来得太突然,京茶竟然都不敢相信。 除了京茶以外,他周围的所有人、所有环境中的每一个细节都在表明,他们是真的赢了,可以回家了。 所有人抖对此深信不疑。 京茶的神智有一瞬间的恍惚,一时间,他分不清到底自己是虚假的,还是这些“同伴”是假的。 他伸手用刀划开了自己的手臂,鲜血涌了出来,疼痛顺着神经被大脑捕获。 疼痛是真实的,就连所有的感知都真实得毫无破绽。 京茶愣在了原地。 难不成,真的是他想错了?同伴们的四分五裂,还有暂居区,咖啡馆,白蓝……都是他梦里的东西吗? 他迟缓的眨了眨眼眸,大脑无法处理截然不同的信息,开始变得矛盾而纠结。 可就在此时,一道身影猛地出现在京茶的脑海中。 那人一袭考究西装,银灰色发丝散落在耳边,站立在雪山下的落地窗边,手捧书籍,垂眸时笑得温良。 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那人侧眸向自己往来。 也是那一瞬间,湛蓝色眼眸仿佛看透了京茶的灵魂,让他满心都是凉意,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那是足以成为我敌人的存在。 京茶不由得警惕戒备,从刚刚胜利的好消息带来的放松感中瞬间脱离。 眼前的西装绅士即便笑得温润,但那湛蓝的眼眸中透露出来的,全都是漠然冷酷的理智。 就像是一盆冰水猛地泼了下来,京茶一激灵,瞬间清醒。 不,不对! 当年曾经和他一起追寻真相和现实的同伴们,确实死的死跑的跑,大部分死亡在了战场上,一些建立了暂居区,还有零星几个,丧失了所有斗志,靠着过往的积分在暂居区中用酒精香烟麻痹灵魂,浑噩度日,只等待死亡。 而那名为池翊音的西装绅士,也确实是他的敌人。 并且确实已经打败了他。 他们进入【娃娃咖啡馆】副本,就是为了与池翊音交换情报,将曾经发生在游戏场中的真相,讲述给池翊音听,让他成为他们新的盟友与伙伴。 只是咖啡馆内发生的事情,从白蓝出现在那里之后,就开始失控,不同于红鸟搜集到的情报,变得危险而诡异。 因为副本的效果,或者说是咖啡馆店长做的某些事情,让他们所有人都坠入了过往的记忆,被美好绊住了腿脚。 可是啊…… 残酷到不想面对和回忆的才是现实。 美好的才是虚假的。 京茶的唇抿到毫无血色,紧握的手掌刺破了皮肤有鲜血滴落。 但是觉醒的力量却重新酝酿。 忽然间,卫衣的兜帽中猛地多出一团重量,黑兔子在他耳边虚弱的叽叽叫。 随即,兔子感应到他的心情,立刻蹦出兜帽,落地的瞬间迅速长大拉长,成为足有五六米高的骷髅巨兔,张开嘴露出獠牙,向所有“同伴”愤怒嘶吼。 同伴们慌张看向京茶,哀求和怒骂声交织,试图让京茶因为心软而停下来。 但他眸光沉沉,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是在他周围,一只接一只的巨兔怪物出现,嘶吼着向四面八方奔去。 当年被作为基地使用的,只是一个F级副本,因为还原中力求真实,这里的抵抗能力也是F级的强度,再加上那些本就是虚假的高等级玩家们,哪里是已经觉醒力量的“教皇”的对手? 数百上千只巨兔的利爪之下,整个被复现的F级副本都像是脆皮一样,轻而易举被撕开,很快就消失在了京茶身周。 京茶周围的世界开始崩塌,色块模糊坠落,大地与天空四分五裂。 而他在剧烈的颤动中掀了掀眼睫,抬眸冰冷的看向天空中某处。 那震慑感十足的视线像是穿透了虚假的世界,直直看向躲藏在幕后的操纵者,一眼望穿那人的心脏和灵魂。 ——肮脏的灵魂。 京茶冷笑一声,抬手向天空竖起中指。 他无声的做着口型:白蓝,不敢正面应战的懦夫。 “!” 白蓝瞬间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识向后退去,却“砰!”的一声绊倒了高脚凳,踉跄着差点摔倒在地,好不狼狈。 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半晌才勉强平静下来,看向吧台里的长裙女子。 “杀了他,不能杀了他吗!” 白蓝为自己刚刚的丢脸反应而恼羞成怒,不肯承认自己竟然会被早该死亡的昔日同伴吓到。 “你的能力只到这种程度吗?” 他向长裙女子怒吼,好像这样就能挽回自己的颜面。 但店长只是悠闲的靠坐在吧台后面,依旧是一贯温柔如水的模样,不曾因白蓝的指使而动怒,也没有因白蓝的怒吼而畏惧。 她动作轻柔的抚摸着怀中的人偶娃娃,轻轻哼着歌,为娃娃梳理着头发,灵巧的编成漂亮的辫子。 “该怎样,就怎样。” 店长温柔轻笑道:“我从不阻拦我的孩子们,如果他们不喜欢我给他们的美好,执意要自己去经受风雨,那我也欣然为他们送上祝福。” 听到这话,白蓝却眼瞳紧缩,喃喃道:“你是说……你要让他们进包厢?” 店长没有回答,只是为自己怀中的娃娃抚平裙子上的皱褶,然后抱着她,走向吧台外的窗边,动作温柔的将她放在地毯上柔软温馨的小床上,又为她盖上了被子。 好像这不是个人偶娃娃,而是有生命的存在,被店长视为真实的孩子。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妈妈爱你,妈妈都给你……” 轻柔的歌声哼唱着飘荡在咖啡馆内,昏暗烛光下,到处都放置着的人偶娃娃们,似乎眨了下眼睛,活了过来。 “呼!”的一声,阴风吹过,咖啡馆大厅的水晶吊灯彻底熄灭,陷入黑暗。 “咯吱,咯吱……” 木质地板被踩动的声音传来,似乎有人在走上咖啡馆的二楼。 那声音渐行渐远,然后“吱,嘎——!”开门的声音响起。 二楼的一间包厢大门缓缓打开。 一只漂亮精致的娃娃出现在包厢墨绿色的沙发上。 它的玻璃眼珠没有光亮,空洞而僵直。 但就在包厢大门再次闭合的瞬间,它的眼珠忽然开始转动,咧开嘴巴,开心笑了起来。 第68章 被拽入过去记忆的, 并不只是池翊音和京茶,还有其他所有当时在咖啡馆的玩家。 对于【娃娃咖啡馆】这个C级副本来说,三个A级实在已经超出了它本身的强度范围, 所以为了平衡十一位玩家的战力,除了3位A级之外, 只有一位C级, 然后便都是F级。 ——包括池翊音在内。 很多观众之所以坚持认为池翊音是新人,就是因为他到现在为止依旧是F级。 他们以自身的情况来猜测他人, 认为池翊音也和他们一样, 只要拿到积分就会宝贝得不得了, 攒起来不敢多花一点,全为了暂居区做打算。 如果池翊音真的是“教皇”的话,怎么会没有积分? 现在在所有观众们的眼中, 在副本中的这些玩家们,有的正倒在沙发上睡觉,就算有清醒的, 也是悠闲的和旁人聊着天,或是发呆休息, 看起来毫无危险。 这让不少观众对他们羡慕不已, 还为自己预定了下次进入【娃娃咖啡馆】的计划。 [这个副本也太宝藏了吧?看起来好轻松啊,竟然还是个C级!我以前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感觉损失了好多。] [我连这个副本的名字听都没听过,我还是持谨慎观点,决定观望一下再决定去不去。] [嘶,我看了一大圈, 发现以前这个副本最活跃的时候也不常运行啊,奇怪, 这么好的副本为什么没有人来啊?] [呵呵,游戏场真是死了一批又换了一批,现在的人已经不知道它的大名了啊。你猜,它要是真好,会没有人去吗?它可是个C级,C!游戏场不是慈善家,敢标C级,就一定有对应的难度好吗。] [无语了……有些人真的是活该蠢死,光看个表面就不管不顾的想要冲,不死你们死谁啊?] [前面的有病吧?说话那么冲!关你什么事?再说了,你当我们瞎吗?这不就明摆着的简单吗,直播里这些人一直无所事事你看不见?瞎?] [但你没觉得,这些人也过于放松,并且神情在重复了吗……光看个表面不注意细节,还不听劝,真的神仙来了都救不回来。] [优胜劣汰,人类筛选计划√] [失望,我看它在直播大厅里排名这么高,还以为多有意思呢,等了半天都人死,太无聊了,出了。] 因为【娃娃咖啡馆】久违的上线,又有三位A级加持,所以一开始在直播大厅里的排名很高。 但随着直播中玩家们或坐或瘫,真成了一副在咖啡馆里闲聊的模样,不少没有耐心的观众就选择了离开。 这也使得这个副本在直播大厅里的关注度迅速流失,很快就跌出了推荐位,观看的人越来越少,只有池翊音和京茶等人的直播间里还有不少观众。 还有人说:[我算是明白这个副本为什么很少运行了,太无聊了,谁愿意看一群人坐在那休息七天啊!就算哪天这个副本被取消了,我也丝毫不意外。] 不过,倒是有一些免费收看的观众留了下来。 大多数看免费区直播的观众都是因为不想花费积分,但是免费直播的随机抓取机制一直都在,这也成了悬在他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等死的过程让本来无聊的剧情也变得刺激起来,让他们深深着迷无法自拔。 当然,如果真的让他们面对死亡,他们反而会跑得比谁都快。 因此,现在这样看起来没有太大危险的直播,对他们而言就变得正好了起来,简直是量身打造。 不少免费观众们都十分满意。 但在直播前,还有一些人看透了真相。 “这个副本不可能这么简单。” 有高级别玩家笃定道:“刨除它是一个C级副本之外,还因为它曾经是很多年前那个联盟的备选副本。那可是曾经游戏场最顶尖的那一小撮人!” “能被他们认定为有可能与游戏场真相有关联,就绝不可能是喝喝咖啡聊聊天的副本。” 有人在合理推测,但也有人在用自己的第一直觉去感受。 楚越离看着直播下安睡的池翊音,眉头紧皱到解不开。 对于池翊音,他可以拍着胸膛说自己就算不是池翊音的灵魂同伴,也是在游戏场里最为了解池翊音的那一类人。 以池翊音的警惕程度,他绝不可能让自己在副本中毫无防备的睡过去。 毕竟楚越离甚至怀疑过池翊音到底是不是人,因为在他看来,池翊音对于时间和精力的利用近乎极致,没有一分一秒被他浪费,就算只睡一两个小时,依旧可以精神奕奕的面对危险。 而现在…… 唯一的解释就是,直播中给所有观众看的,都是副本效果造成的虚假。 也就是说,池翊音很有可能会遭遇危险,并且需要人帮忙。 楚越离没有多少犹豫,立刻联系了童姚。 在离开【雪山惊魂】的时候,楚越离向池翊音要来了童姚的联系方式,和她取得了联系,并向她表达了之前在副本中被帮助的谢意。 童姚对此不仅有些吃惊,没想到当时因为自己一时愧疚和心软帮助的人,竟然真的是知恩图报的性格,与游戏场里大部分人不一样。 但另一方面,她也有些不好意思,表示救了楚越离的其实不是自己,而是池翊音。 连接两人的枢纽其实是池翊音,而这一次,楚越离也是为了池翊音的安全,而向童姚询问有关这个副本的情报。 他将池翊音现在的情况简要向童姚说了之后,童姚在惊愕之余,迅速反应过来,并且寻找有关这个副本的所有资料。 还真的被童姚找到了一些诡异的蛛丝马迹。 “这个副本是从十二年前上线的初始副本之一。” 童姚也是第一次关注到这个副本,但查到的东西让她有些吃惊:“最开始的初始副本只有七百多个,高级别副本更是少之又少,这个副本在当时算是级别很高的了,但古怪的是,它的关注度一直都不太高,并且运行记录也不太多。” 十二年一次更迭,不少初始副本都在慢慢下线,从今往后的初始副本只会越来越少。 而在童姚所知,游戏场里那些追寻真相的高级别玩家,格外看重这些初始副本。他们认为,游戏场的真相,就藏在七百多个初始副本里面。 童姚不敢怠慢,边和楚越离说话,边十根手指在键盘上跳跃如飞,查找着有关副本的所有资料,还在黑市上加急重金悬赏。 很快,就有新的资料被高价吸引了进来。 “以前进入这个副本的玩家中,有不少失踪的……” 童姚的神情渐渐严肃了下来。 对于游戏场而言,生就是生,死就是死,不会存在类似于现实中的失踪事件,系统会将生死辨认得很清楚。 但是对于这个副本而言,竟然有很大一部分进入过副本的玩家,标注的状态是失踪。 非生非死。 楚越离的眉头也慢慢皱了起来。 他看着屏幕,一个猜测慢慢涌上心头。 或许,这个副本一直以来都是像这样,有真假两套模式。因为外界一直没有看到副本中真正发生的事情,所以也对之前那些玩家的失踪毫不知情。 没有玩家会热心肠到专门去确认一下陌生人的死活。 因为无人关注,所以这个副本就这样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明晃晃的作假……简直像是对玩家们的嘲讽。 楚越离抿了抿唇,做出了决定。 他从池翊音的直播间退了出来,转而随便选了那个新人玩家的直播,看起了免费直播。 并不是为了省几个积分,而是为了死亡过半后开启的随机抓取。 “童姚,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一定能被随机进副本的?” 楚越离能够肯定,以这个副本迷惑人的程度,在平静的外表之下一定有暗流涌动,危险会导致大部分F级玩家死亡。 他能够确定随机抓取进入副本这个渠道,却对能否随机到自己身上暂时无可奈何。 童姚沉吟半晌,给他出了主意:“人都是有从众心理的,一个人说难吃,其他人听到也会被影响,不管自己觉得好不好吃,都会觉得没那么好吃了。” 楚越离瞬间明白了:“你是让我在直播间里说,这个直播不好看?” “对。” 童姚肯定道:“新人的直播间收看人数本来就少,况且这个副本里的新人没有表现出任何能亮点吸引观众,他目前的观看人数只有二十几个,就连开启直播间都是侥幸。” “随机的规则,是从每个一万关注一下的直播间里随机抽取一名。而如果你所在的直播间里,只有你一人……” 楚越离微笑着接过话:“那不管怎么随机,都只会是我。” 说着,他就在心里对这位新人说了句抱歉,然后迅速在直播间里发起了弹幕。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个主播的直播好无聊吗?还不如隔壁那几个主播的有意思。] [反正都是免费直播,没必要看这么难看的直播间浪费时间,走了走了。] [没意思,这个主播看起来不行啊,傻乎乎的好像也不像是能死的样子。] …… 本来清冷的直播间里,现在塞满了楚越离发的弹幕。 但这并没有让直播间热闹起来,而是让其他观众也不自觉的跟着楚越离的想法走,随着他发的弹幕越来越多,而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这新人的直播确实难看。 [谢了兄弟,确实没什么意思,走了。] [感谢帮我省时间。] [我本来还等着看新人死亡,唉,确实不像是能死的样子……] 很快,直播间里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本来就零星的观看人数,最后成功的只剩下了楚越离一个人。 新人的直播间一旦开启,就不能再重新降为零,否则将永久关闭直播权限。 为了避免这样的事发生,楚越离还顺手点了个关注,确保自己的计划得以顺利进行。 做完这一切,他就静静坐在屏幕前,等待着随机规则开启。 楚越离勾了勾唇,笑得从容。 确实,大部分意志不坚定的人,很容易被其他人影响,尤其是对于事物的评价,别人说好,自己也觉得好,别人说差,自己的思维也会被带跑。 不管他们本来是怎么想的。 ——即便那些听信他人言论的人们,并不知道屏幕后面发出这些评价的,到底是什么人,又有什么目的。 匿名给予了最大的自由,也让恶意和计划有了扎根的土壤。 楚越离很清楚,这个新人活不长了,但他对此毫无波动,并没有准备帮新人的打算。 他算不上是良善热心的人,所以才更加敬佩和感激当时愿意救他的池翊音与童姚。 因为他知道,能做到那种程度,有多难。 “童姚,我进入副本之后,外面的事情就麻烦你了。” 计划顺利进行,让楚越离的心情好了起来,他微笑道:“这是为了池先生。他曾经救过我,那我这条命……就是他的。” 童姚敲击键盘的手慢慢停顿了下来,她愣愣的看着屏幕,闭了闭眼,心中感叹。 “好,你放心进副本,我会在外面拼尽全力支援你们,绝不会让池先生遭遇死亡。” 她的神情严肃,情绪却无比沉重。 一旦楚越离进入副本,她在外面看不到他的情况,他的性命其实无法得到周全的保证。 尤其是…… 一旦随机事件开启,没人知道后面紧随而来的随机,会到什么程度。 这意味着楚越离进入副本的地点也是随机的,大大增加了他的危险性。 但为了池翊音,楚越离还是做到了这种程度。 童姚一瞬间有些愧疚,反思自己是不是不知道感恩了,明明池翊音也救了她,怎么她就比不上楚越离呢? 留给两人交流和计划的时间没有多少了,很快,系统的提示音就在副本内响起。 【当前副本死亡人数六人,已超过副本人数一半,即将开启随机抽取规则,倒计时十,九……】 其他直播间里,听到提示的观众们都大吃一惊,错愕的指着直播中还活蹦乱跳甚至称得上的悠闲的玩家,甚至有些迷茫。 [人不是都活着吗?怎么就死了?] [系统出错了吗?怎么就死了六个?我数了几次也都是全员都在啊!] [什么意思?什么时候死的?我就眨了个眼睛的功夫,怎么就跟不上世界了呢?] [啊???懵了……这是什么情况啊。] 但不管观众们怎么议论,系统都无动于衷。 对于看不见真相的人,它并没有为之解释的义务,也没有那个耐心。 甚至…… 它很自然的认为,看不到真相的人,连活着的资格都没有。 系统有些遗憾。 如果不是因为“规则”的限制,它真的想要把这些愚蠢的观众全都扔进副本里,让他们亲身体会一下副本玩家的经历,用他们死亡来看清真相。 不过这当然是不行的。 于是它只能遗憾的通知楚越离:【恭喜幸存者楚越离!您已触发随机抽取事件,倒计时结束后将被投放进副本【娃娃咖啡馆】,祝您旅途愉快!】 楚越离微笑:“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系统:……6。 系统明显有些怀疑统生,直到它通知另外三个直播间的随机观众,看着另外三人不敢置信痛哭流涕的疯狂反应,它才终于有种这世界是正常的实感,满意的点点头。 就在楚越离和其他三名“幸运观众” 被投放进副本的一瞬间,直播中六名玩家的身影,也随即消失在咖啡馆中。 显然,这六人就是死亡在副本中,导致了随机事件的。 童姚赶紧数了数,池翊音还在,这让她松了口气。 另外六人的死亡并不让她意外,事实上,在系统间接公布名单之前,她就已经有了猜测。 这六位,是十一位玩家中最弱的。 除了池翊音以外,F级玩家进入C级副本,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活下去的可能。 系统把他们选进这个副本,也从来就没想让他们活下来。 一时间,除了童姚这个半知情人以外,直播前不少观众们都沉默了下来。 物伤其类。 谁都没办法保证,下一个出现这种事情的,会不会是自己。 就算是C级B级这样在大多数玩家眼中的厉害人物,也有可能被随机进更高等级的副本,然后被当做弃子,随便扔进死亡。 直播间里,一时间弥漫着伤感低沉的情绪。 [我想家了,想我爸爸妈妈了。要是能回家,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这就是游戏场啊,唉……] 不过,在副本外的观众们并不知道的是—— 或许那些死亡的玩家,并不觉得悲伤。 他们是在幸福中死亡的。 “谢,谢……” 咖啡馆里,一只人偶娃娃努力张开嘴,用上了锈一样的声带艰难的向眼前的人道谢。 “我很,幸福。” 如果仔细看,那娃娃的五官和衣着,竟然和其中一名死去的玩家有些相似。 长裙女子垂眼看着娃娃,眉眼温柔。 “睡吧,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在游戏场里坚持了这么久,辛苦你了。” “现在,到了你该休息的时候了。什么都不用想,你可以在这里,获得永远的安宁和幸福。” 她轻轻拍着人偶娃娃的后背,像是在哄睡婴孩。 人偶娃娃灵动的眼珠渐渐失去光泽,然后彻底变成玻璃眼珠,只有嘴边的笑容,被定格在了棉花和布料的脸上。 在他的梦中,他与自己的家人在一起。 永不分离。 第69章 虽然副本中所有的玩家都有相似的经历, 但是与池翊音和京茶不同的是,其他玩家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池翊音对重现的记忆做出了猜测,认为副本效果呈现的是人状态改变的那一刹那。 而人生的转折点, 对于大部分来说,都是痛苦的。 尤其是那些从幸福坠落深渊, 失去了保护, 因此不得不站起来复仇,或是自保的人。 池翊音幼年时与母亲分别的刹那, 黎司君在黄金神殿发现死亡真相的瞬间, 以及…… 玩家们生命中最痛苦的事物到来之前。 那位唯一的C级玩家从进入游戏场之后, 已经太久没有梦到过自己在现实中的时候了。 久到他已经快要忘记层环境的自己,到底是何种模样。 但是他依旧深刻记得当年母亲死亡的时候。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咖啡馆, 而是身处于熟悉又陌生的家中。 他意识到自己坐在沙发上,家中老旧的房子稍显破旧,却被母亲打理得整齐。沙发上披着的花布是曾经他嫌弃艳俗, 却在之后的岁月里久久痛苦回忆,依旧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回去的怀念。 他心中一片惊愕, 却第一时间屏住了呼吸, 唯恐惊醒了这一场美梦。 游戏场长久的经验,让他已经慢慢意识到, 恐怕这里是副本效果重塑的场景,而眼前的这一幕,就是他记忆中印象最深、也最不想回忆却又不敢忘掉的那一刻。 那时他还是大三的学生,正值青春, 最厌恶来自家长的唠叨,尤其是母亲没有尽头的叮嘱, 更加让他厌烦,嫌弃母亲年老话多。 暑假的时候,他和母亲的矛盾终于爆发,彻底大吵了一架,然后他在母亲的哭声中摔门而去,赌气决定在网吧度过自己剩余的暑假,拒接了所有来自父母的电话。 不过在一个多月后,他还是心软了,在母亲再一次小心翼翼发来消息,说家里做了好吃的想要给他送来的时候,他神使鬼差的回了一个“嗯”。 却让母亲喜悦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近乎卑微的向他道歉,说是自己的错,不应该指责他。 然后还说,中秋节就快到了,她想要送饺子和月饼到学校给他,也想要看看他。 字里行间里,全都写满了哀求与退让,生怕再惹他生气。 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坐在电脑前面看着游戏界面,眼泪却涌了上来。 算了,算了,这是自己的妈,最穷的时候卖废品拉扯自己长大,从来没有亏待过他,要是一直这么赌气也太不孝顺了。 这么想着,他对母亲说:[好。] 中秋节那天,所有同学都去外面包场狂欢庆祝,而他拒绝了所有朋友和同学,在微凉的秋风里等在校门口,想着数月没有见到的母亲,在心里反复排练着见面应该怎么说话,怎么笑怎么离开,什么样的表情才能不伤了母亲的心,有让他有面子。 就在他漫不经心想着的时候,校门对面传来了一声惊喜的呼唤声。 他抬头,就看到母亲拎着大包小包的吃食,在街道对面开心的向自己挥着手。 他不自觉笑了出来,也抬起手,想要挥一挥。 但他很快就觉得自己的动作太傻,不酷,于是假咳了一声收回手,高冷的站在原地,等着母亲走过来。 绿灯,人行横道。 喜气洋洋的母亲,吵架不欢而散后时隔数月的见面。 他已经想好了求和的话。 但车子横冲直撞,快速冲了出来。 “砰!” 他愣愣的抬起头,视线追随着飞在天上的母亲,又眼睁睁注视着她重重摔下来。 砸在冰冷坚硬的路面上。 鲜血填满了柏油马路每一道沟壑。 母亲看着奔跑过来的他,虚弱的笑了下,然后,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还冒着热气的饺子摔在血泊里,染了血,刺痛了他的眼。 他跪倒在母亲尚且温热的尸体旁边,却无论如何呼唤哭嚎都喊不回自己的母亲。 以及那一声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的道歉。 和妈妈我爱你。 永远成为了他不可触碰的遗憾。 从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敢吃过饺子,甚至只要看到,就会不由自主想起母亲死亡的那一幕。 ……以及染了母亲鲜血的饺子。 然而十年之后,他也出了车祸。 血液流失迅速带来的冷意令他打着寒颤,周围所有的喧闹都从耳边消失,好像只剩下母亲曾经温柔又卑微的问话。 儿啊,想吃饺子吗? 想。 他倒在血泊里,三十岁的人也是没了娘的孩子,哭得泣不成声。 妈,我想吃饺子了,你做的饺子,十年前的那一碗饺子…… 他眼角带泪,带着不可弥补的遗憾闭上了眼。 然后被拽进了游戏场里。 可即便如此,他也从未有一刻想过,自己能够再次圆满了自己的遗憾,和母亲再一次见面。 向她说出那句错过了的道歉。 和其他想要回到现实的玩家不同,他在游戏场里只求自保活下去。 因为他知道……在现实里,已经没有人在等他回去了。 他没有家了,是个没了娘的孩子。 可现在,他坐在十年前自己的家中,旁边传来母亲的啜泣声。 即便知道这是副本效果,但他已经全然不在意了,只恍惚的站起身,向哭声的方向走去。 “妈。” 他看着母亲回过头错愕的看着他,呼唤刚一出口,就已经哽咽。 “妈——!” 他跑过去,一把抱住了母亲,哭得泣不成声。 母亲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还在吵架指责她的儿子,下一秒就忽然哭着抱住她,但她还是担忧关切的回抱住他,轻拍着他的后背,就像是很多年前哄还是个婴孩的他睡觉。 “妈,我想吃饺子了,我想吃你包的饺子。” “好,好,妈给你做。” “妈,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应该和你吵架冷战……不要死,对不起……” 泪眼朦胧中,C级玩家看到自己的未来。 他留在家里,母亲也没有出意外,他的未来也顺风顺水,像每一个平凡但幸福的普通人,细水长流的安稳幸福。 那曾经是他可望不可及的妄想,现在却唾手可得。 【为了这些,即便代价是放弃你真实的现实吗?】 他听到自己毫不犹豫的回答:“是。” 下一刻,C级玩家所有与游戏场相连接的设备都被一一收回,系统的提示音不断播报,最后:【恭喜您!祝您好梦。】 C级玩家感觉自己在缩小,就连形态也在变化,最后变成了一只小小的人偶娃娃,被另一个长裙女子捧在手里。 他是笑着闭上眼睛的。 封闭了自己对残酷现实的感知,放任自己在幸福的梦里永生。 与他做出相似选择的,还有另外五名玩家。 新人回到了进入游戏场的前一刻。 他向自己朋友抱怨,自己做了一个噩梦,到了一个叫游戏场的疯狂地方,那里有一群不正常的人,还有个莫名其妙的系统。 朋友哈哈大笑,请他去喝酒。 他骂骂咧咧,说如果真有那种地方,他一定一拳打十个,让那什么垃圾系统跪下道歉。 说着,他和朋友们的身影渐行渐远。 他们选择了逃避痛苦的现实,在美梦中度过一生。 即便那是虚假的又怎么样? 幸福快乐就行了。 至于世界如何,真相如何……他们不在乎。 “其他人的死活,世界毁不毁灭,与我何干?” 玩家说着,心满意足变成了人偶娃娃。 咖啡馆里,长裙女子微笑着将娃娃摆放在角落中,当做漂亮的装饰品。 “没有勇气的懦夫。” 注视这一切的白蓝嗤笑一声,满眼不屑。 长裙女子却眉眼温柔平静,没有表现出半分对于人偶娃娃的轻蔑。 “你这样说,不也和游戏场合作,开辟了暂居区吗?” 她微笑回望白蓝,声音柔和,可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听闻以前,你也曾经是反抗游戏场的一员。” 白蓝一愣,过往的画面涌上心头。 他抿了抿嘴巴,低垂下头,神色阴沉不发一言。 “对于不想战斗的人,我也愿意给他们一个安息之地。” 长裙女子轻笑着环顾咖啡馆,温柔低语:“如果他们想要的并不是世界和真相,我给他们自私的机会,让他们在梦里,继续自己的生活。就好像他们从未死去……直到世界消亡。” 黄金神殿内,黎司君掀了掀眼睫,漠然看向某一方向,只一眼,便平静收回视线。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踏进黑暗,承担真相带来的痛苦。 神最后的怜悯,就是赐予他们死亡的安宁。 在六尺之下的坟墓中,即便审判的号角吹响,也不会再有重新站起来复生的机会。 “导游,神殿里有纸吗?” 池翊音的声音忽然从旁边传来,拉回了黎司君的注意力。 少年的声线清澈剔透,如山泉叮咚,清冽甘甜,足以拂去黎司君所有的坏心情。 他回眸望去,就看到自己的小客人正坐在他的肩膀上,认真的垂眸望向他。 那双漆黑如墨的漂亮眼眸中,倒映出的只有他的身影。 黎司君愣了下,才重新微笑起来。 “满殿的黄金,哪怕你只拿走一块,离开这里之后都足够你成为令人艳羡的富豪。你却只向我要一张纸?” 黎司君仁慈的又给了池翊音一次机会,并决定不论他索求什么,自己都会满足他的愿望。 即便是一座城池甚至国家,他也给得起。 但池翊音只是诧异的看了眼黎司君,觉得他问的这话足够诡异。 他要黄金干什么? 就算他真的是个贪婪之人,看他现在这个体型,他又能带走多少? 最后还不是为不属于自己的财富所累,甚至被拖累死在这黄金的坟墓里,变成和地下那些死尸一个模样。 足够干扰寻常人的诱惑,对于池翊音而言却尚不及空气珍贵。 不过黎司君这样说了,他还真的意识到,自己确实还需要另外一样东西。 “除了纸以外,还需要钢笔。” 池翊音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睡衣,道:“换了衣服,我的笔记和钢笔都不在身上。” 做好用力的准备却只能使出一点点力气的黎司君,就像是狂奔后的急刹车,让他一时间收不住自己的惊讶,瞬间抬眸看向池翊音,想要探究他所言到底是不是真实。 池翊音被看得莫名其妙,思考了一下,道:“是我疏忽了,如果这座神殿太古老传统,不使用这些的话,那羊皮纸和羽毛笔也不是不可以。” “……石板和木炭也行。” 池翊音:总不能连原始人都不如吧? 黎司君缓缓眨了下眼眸,慢了几拍后才缓过神来,然后他垂眸轻笑出声,金棕色的眼眸中像是朝日初升,金光粼粼如荡漾水波。 “当然有。” 他踏过满地尸骸血水,凡是他走过的路,千瓣莲华顿生于他的脚下,在血河中摇曳生姿,光芒点点,没有让血水弄脏了他的半片衣角。 黎司君熟门熟路的走到黄金的雕像下面,暗格打开的瞬间,笔记和钢笔凭空出现,然后自然的呈现在池翊音面前。 他泰然自若的将纸笔递给池翊音,好像这些东西本就是神殿常备。 “不过,你要这些干什么?” 黎司君好奇问道:“你是觉得,把现在发生的事情写下来,能让你离开这里吗?” “那倒不是。” 池翊音仰头思考了片刻,斟酌着话语道:“你既然调查过我,就知道我是个小说家。那对于小说家来说,随时随地记录灵感写书,也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吧?” 黎司君:“很合理,但放在这种地方就变得不太合理。” 池翊音补刀:“我是写恐怖小说的。” “……非常合理。” 池翊音神情自若的翻开笔记,然后他挑了挑眉,惊讶的发现不论是笔记本还是钢笔,都是自己惯用的规格牌子。 黄金神殿对书写也很专业啊,还是该说财大气粗,一切都配备最好的? 他漫不经心的想着,钢笔落在笔记本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黎司君的怀疑是正确的,如果是正常人,再敬业的小说家也不会在生面面临危险的时候,还记录自己的灵感,想着下一部小说的雏形。 但池翊音不同。 小说只是一张皮,真相与人,才是他想要书写的“骨”。 更何况,被他写在笔下的非人之物,都会成为他的工具。 既然这里的情况尚不明朗,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开,既然顾希朝等在游戏场中被书写的人物无法进入虚假的记忆,那他就干脆在这里再次书写自己的力量。 不过,池翊音并不准备把自己的底牌,全都掀给黎司君看。 黎司君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只是暂时的盟友而已。离开记忆之后,他们回到副本,池翊音依旧没放弃对黎司君的杀意。 永远留住最重要的底牌,就如不曾出鞘的断剑,能够发挥出最大的力量。 只是这一次,池翊音要写的,并没有一个指定的主体。 他要写的,是共性。 ——就像这次副本的红信封,并没有指定的身份与称谓。 无论先生女士,每个人都可以是身处于此的主体。 《酣眠于雾的兽》。 从对副本效果有所猜测之后就酝酿于心的名字,迅速在纸张上成形,原本散落在脑海中的碎片,也逐渐被捋顺成为思想的雪花。 池翊音安坐在黎司君肩上,宽阔有力的肩膀像是坚实的大地,承托着他的重量和安全,没有让他晃动分毫。 他垂下眼,棕色的发丝散落下来,又被他随手挽在耳后。 很快,他就陷入了专注的写作当中。 【我甚少走进咖啡馆。 并不是因为我讨厌这种饮料,而是因为迈进咖啡馆的那几分钟对我而言,都是奢侈,又怎么能像那些坐在舒适软座上的人一样,悠闲的坐在落地窗后看风景? 我所居住的城市就有一座咖啡馆——请不要取笑我的无知,我的朋友,因为这座咖啡馆确实与众不同,在我的生命里,我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咖啡馆。 它吃人,人们却喜爱它。】 【哦不不,这不是为了恐吓你,让你坐在书桌前惶恐不安,我只是在客观陈述一个事实。 我见过人走进去,却没见过人走出来,他们坐在落地窗后的座位上,端着漂亮的珐琅骨瓷咖啡馆,喝着最上等的咖啡,但他们从不走出来,看世界只用玻璃窗。 当我在窗边驻足,他们就会指着我开怀大笑:看啊,那人,我们来打个赌吧,猜猜他到底有几天没有睡觉了?】 【如果你一定要问的话,那就是七天吧。 我说,神用七天创造世界,我则用七天来替别人的世界工作,实不相瞒,我也想坐在你的位置上,喝着咖啡悠闲看风景,没有忧愁烦恼——我时常觉得,我像已经死了一般在活着。 不过不行啊朋友,您瞧门外邮箱里厚厚一沓的账单,再听听我那房子的婴孩哭声少年摔打老人呻吟声,我的生活不在咖啡里,在柴米油盐里。 我自知是个懦弱的家伙,您一定瞧不起我这样的人吧?为了几张钞票就卑躬屈膝,扬脸卖笑,比不得咖啡馆里的清贵,更从来都不谈论自己的理想,也不爱说城里哪里艺术馆开业,哪幅作品划了时代。 因为我和咖啡馆外的城市已经融为一体,理想?理想变成了孩子的尿布和奶粉,变成了新书包和新衣服。 不过要是有机会,我也想要进咖啡馆看一看。 谁会不喜欢坐在落地窗后面,欣赏着别人的忙碌,享受自己的悠闲呢?】 【我没想到,机会很快就来了。 去试试吧,反正只活这么一次,这也不能那也不行岂不是太亏了?有人这么告诉我。 我咬了咬牙,还是鼓起勇气推开了咖啡馆的门,和门铃声一起飘出来的,还有咖啡香气。 这很好。 我也成为坐在落地窗后面的悠闲客人了。 即便我内心焦躁,如坐针毡,再舒服的沙发对我而言也像是刑具,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家里的事情,账单山一样的压在脑子里。】 【但好在人的适应能力足够强大,旁边的客人同我搭话,说起了他的幸福人生,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竟也慢慢习惯了咖啡馆里奇怪但舒适的氛围。 真好啊。我想着,要是能一直待在这里就好了,真幸福。 外面起雾了。旁人惊讶的喊,好大的雾,城市消失了。 大雾覆盖了整座城市,昼夜不眠车水马龙的繁华安静了下来,像是外面的人都死了一样,恐惧令咖啡馆里所有人惶惶不安,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们被困在了这里,从第一天到第一年,好像这里是诺亚方舟,我们是得到宽恕的幸运儿。即便最开始有人说要冲出去,现在也没人在说这种傻话了。 出去干什么呢,外面说不定有怪兽呢,现在的日子不舒服吗?他们这么问我。 我想了很久,辗转难眠,然后在天亮时,郑重擦干净了我的鞋子,系了个出奇漂亮的结,然后走向大门。】 【你疯了。他们吃惊,出去可是会死人的! 可不走进浓雾里,我们永远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有怪兽有危险,还是一切如常,只有亲眼看到才知道。谁让我是个喜欢寻求真理的疯子呢?这样的意志常常驱使我冒险,即便死亡也无法更改。 我向所有人道别,在风铃的声音里推开门,走进大雾,再也没有回来。】 【咖啡馆里的人永远也不会知道了,大雾外面,其实什么都没有,我的生活依旧在继续。 如果说有危险,那大概也是生活本身,它依旧让我筋疲力尽。偶尔也会在不眠不休后的黎明,重新想起咖啡馆里的悠闲生活。那真幸福啊……以广袤世界换取的幸福,一生囿困于小小咖啡馆的安稳。 他们选择了躺下,我选择继续前进。 大雾外面没有兽,人的心里有恐惧。】 【人总是有放纵自己快乐的本能,但是我……我不要虚假的幸福。】 池翊音的笔尖微微停顿,墨迹在笔记本上洇开一团墨色。 他的意识逐渐从深海中重新浮起,脱离了精神高度集中的写作状态。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定了定神,纤细的手指执笔,坚定的写下最后一句话。 【我选择世界与真理】 瘦金字体铁画银钩,即便是少年的形态,笔下的力度却依旧没有半分虚弱,落笔入木三分,像是手中的不是寻常的笔记本。 而是现实本身。 池翊音眸光逐渐和缓,他抿了抿唇,然后抬眸向前看去。 他写了多久,黎司君就在身边陪伴了他多久,黄金神殿中的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而黎司君抱着他,他的重量似乎如空气般轻松,没有让黎司君的神色有任何改变,看不出半点疲惫。 “写完了?” 黎司君在池翊音身周气息改变的一瞬间,就已经注意到了。 他好奇的看向池翊音手中墨迹未干的新书,磁性的声线下藏着吟吟浅笑:“你到底写了什么,让神殿也发生了改变?” 池翊音微蹙眉头:“什么?” 黎司君随意的朝前一指,道:“在你书写的时候,黄金神殿乃至于这整个世界,都在慢慢发生改变——你没有感受到大地在颤抖吗?” 池翊音闻言愕然,连忙向周围的金漆高柱看去。 因为有身下黎司君的缓冲,隔绝了他对于大地的感知。黎司君稳稳的抱着他,甚至让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大地剧烈颤抖的摇晃。 直到现在刻意的关注下,池翊音这才发现,原来整个神殿都在晃动,墙壁开裂的声音回荡在穹顶之中,像是末日将要降临般可怖。 而就在池翊音将最后一句话写完的瞬间,酝酿许久的力量终于猛然爆发,声势浩大的扑面而来。 池翊音看到,他周围的地面一寸寸崩塌,血河变成了奔流的瀑布,无数尸骸坠落向下方的深渊,黄金也随之坠落,在不知深度的黑暗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只有黎司君站立的这一小块土地,像是得神庇佑,依旧安然稳固。 身材修长的男人抱着少年,神情平静的看着世界崩塌在他眼前,没有任何惊慌或恐惧。 那并不是因为无知的无畏,而是历尽千帆后的习以为常,好像对他而言,相似的场面已经看到过无数回,即便曾经有所触动,现在也已经习惯到漠然。 池翊音握着笔记本的手掌渐渐用力,而他不及青年时平静锋利却足够漂亮的眉眼间,也慢慢洇染上笑意。 不同于黎司君的不明所以,池翊音是知道眼前这一切的成因的。 ——是他导致的。 不,严格来说,是他手掌下的这本书,让虚假的记忆有了崩塌的可能性。 从亲眼看着池旒离开之后,池翊音就一直在思考如何才能离开记忆。 只要有风,就意味着有出口。 池旒的顺利离开甚至随心所欲改变记忆世界的模样,让池翊音意识到,这份美好却虚假的记忆世界,是可以被改变和突破的。 唯一的问题,就是怎么才能做到这一点。 无论是池翊音曾经住过的房间,还是作为黎司君记忆的黄金神殿,都无法再为池翊音提供更多可以利用的线索,所以他干脆选择用自己的笔破局。 ——所有被他成功书写的,都将成为他的力量。 如果咖啡馆有异常,那就以咖啡馆为载体,反向攻破副本效果构造的虚假。 池翊音是这样想的,也这样做到了。 他逆推副本效果,让所有虚假的幸福,都变成传说中令人畏惧却没有实际危险的大雾。在他书写过程中产生的地震,实际上也正是他以笔下的现实痛苦中和了虚假,让建造起眼前世界的地基开始动摇。 乃至崩塌。 一笔破万钧。 最后一句话,池翊音坚定的决心,彻底突破了副本展现给他们看的记忆,使得虚假在褪去,现实重新覆盖。 池翊音已经眼尖的看到了深渊之下的景色,模糊露出来的墙角像是咖啡馆的墙纸纹样。 从幸福中坠落并不是前往地狱,而是回到现实。 他做出了推论,便一手撑着黎司君的肩膀就要跳下来。 黎司君错愕,眼疾手快的反手将他扣回了自己怀里:“你在做什么?” 池翊音挑了挑眉:“你该不会觉得,我是要自杀吧?放心,就算遭遇全世界最深重的苦难,我也不会选择那种死法。” 他指了指两人脚下的深渊,道:“看过《爱丽丝梦游仙境》?只不过我们现在是反着来的,只要跳进兔子洞,我们就能回到副本了,落点大概率是咖啡馆。” 黎司君眼带兴味的问:“小概率呢?” 池翊音礼节性微笑:“死亡。” 黎司君:…… 嗯,果然就算是变小了,池翊音还是自己印象中的池翊音,半点没变。 “怎么,你不敢赌?” 池翊音笑眯眯的问:“懦夫?” 少年笑起来的时候,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中像是流转着日月星辰,被他注视着的人恍惚有种自己是他的全世界的错觉,好像对他而言,只有自己最重要。 耳边只能听到他的声音,眼中只有他的倒影,神魂不由自主的被吸引。 无论少年想要什么,只要他笑一笑,国王也会将自己的冠冕双手奉上。 黎司君愣了下,随即无奈的笑道:“激将法对我没有用,音音。” 不过他就算这么说着,却还是怀抱着池翊音,毫不犹豫的纵身跃下深渊。 ——池翊音没有看到,就在黎司君的身影从黄金神殿中消失的一瞬间,高高摆放在穹顶之上的洁白神像,发出了一声声碎裂的声音,蜘蛛网密布在整个神像上。 然后,碎裂成千片万片的白色向四周散落,纷纷扬扬如落雪。 神陨。 黄金神殿崩塌。 狂风在耳边呼啸爆鸣,风吹得睁不开眼,生理性泪水迅速积累在眼角,顺着白皙精致的脸颊流淌。 池翊音颤了颤眼睫,好半晌才终于适应了徒然改变的环境,睁开眼看向深渊。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副本依旧不死心的没有放弃,还在试图动摇池翊音的决心。 ——难道你不喜欢轻松快乐吗?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现实呢? 现实苦痛,我给你幸福,不好吗? 深渊的黑暗成为了投影的幕布,幻灯片一幕幕迅速切换,时间倒带回到十二年前。 池旒没有离开家,她留在小池翊音身边,陪着他成长,和他一起像是最平凡的母子,一起度过日复一日的生命,平静快乐,和周围的人们没什么不同。 可池翊音平静的看完副本展示给他的另一种“幸福”,却无动于衷。 他扯了扯唇角,笑得嘲讽。 就如同他刚醒来时,在房屋中发现的那些多出来的细节,虚构出来的本不存在的“父亲”。在背后操纵这一切的人,太过自以为是的傲慢,以为所有人都像那个存在所以为的那样,向往平凡的幸福。 可副本不知道,在这世界上,有另外一小部分人,他们要的,从来不是幸福。 而是清醒的真相。 ——即便真相所带来的是痛苦和压力。 无脚鸟啊…… 池翊音轻声喟叹,然后闭上了双眸,安静的等待着他们坠落向深渊最下方的咖啡馆。 被风吹落的生理性泪水滑过脸颊,聚集在下颔滴落。 感知敏锐的黎司君下意识的伸手,泪滴砸在他的掌心里,在微弱的光芒下晶莹清澈。 好像整个世界都静止了,唯独有的,是泪水砸落的声音。 黎司君屏住呼吸,一时间有些愣神,无法言明自己此时的心情。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受,复杂却深刻,好像连灵魂都被触动。 许久,他才慢慢收回了视线,眼神复杂的看着怀中的池翊音。 他动了动唇瓣,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所有情绪都归于平静。 黎司君阖了眼眸。 深渊中失去了最后一缕光亮,像是永失太阳的黑夜。 …… 就像是火车靠站停驻时的猛烈惯性。 池翊音先是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推着他砸向地面,剧烈的疼痛灼烧他的灵魂,让他失去了对周围的一切感知。 等疼痛慢慢褪去之后,眼前的景象终于逐渐清晰。 然后池翊音就看到,自己已经离开了黄金神殿,而是身处于一处装潢繁复考究的房间里,正坐在墨绿色的沙发上。 他心中沉吟半晌,立刻意识到自己已经脱离了虚假的记忆,进入到了红鸟所说过的“包厢”中。 只不过,只有他一人。 当时与他在一起的黎司君并不在他身边,不知所踪。 他皱了皱眉,心下疑惑,但并不是对黎司君的关切,只是担心对方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插手阻碍; 池翊音准备到包厢门前看一看,但刚抬起手,就惊讶的发现自己手里有东西。 竟然是他之前在黄金神殿里写的那本书。 他没想到竟然能把它带出来,一时间有些愣神。 也就是在这时,包厢上方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像是飞机坠落。 池翊音下意识循声看去,就见什么东西“唰!”的一下迅速从眼前滑过。 然后“砰!”的重重一声。 京茶砸在地上摔得四仰八叉眼冒金星,兔子晕成了蚊香眼。 “一个被你抱进去放在沙发上,一个任由自由落体,区别是否有些大?” 长裙女子笑着问。 黎司君垂眼,漫不经心的懒怠:“当然。” “因为他是池翊音。” 第70章 京茶的突然出现打断了池翊音的思绪。 他坐在原位看着摔在地上半天回不过来神的京茶, 思考了一下,这才从容不迫的走过去,在京茶旁边半蹲下来, 查看他的状态。 池翊音甚至翻看了京茶的眼睑和瞳孔,一副对待临终病人的架势。 不过, 京茶虽然是从高处摔下来, 却出乎池翊音意料的并没有受多重的伤,顶多是露出来的皮肤有些擦伤, 甚至连肋骨都没有折。 池翊音略一沉吟, 觉得唯一可以解释的原因, 就是京茶的兔子了。 ——如果京茶和他一样,都是从深渊坠落下来的话。 这样的话,包厢不会隔绝系统和本身的能力吗? 他心念一动, 呼唤着系统,但等待片刻,依旧静悄悄没有回应。 这倒是在池翊音的预料之内。 红鸟之所以选择这个副本, 就是认为包厢可以屏蔽所有的窥视,包括系统和游戏场的监测。如果系统能够在包厢里回应他, 那只能说明系统对包厢内部依旧有监测权。 力量渗透, 可不是什么好事。 系统没有回应,才让池翊音安下心来。 不过这样一来……京茶的伤就变得古怪了起来。 而且, 为什么京茶是摔下来的,他却是在沙发上醒来的? 池翊音思考半晌,没能得到答案。 如果他与咖啡馆店长见面,对方一定会真诚的告诉他, 她这么久以来,也只见过黎司君这一次展现了对于人类的善意。 不, 那甚至可以称之为小心翼翼是,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将他磕了碰了,弄坏了。 黎司君横抱着池翊音出现在咖啡馆里的时候,店长亲眼看着他全程行走平稳连个起伏都没有,唯恐惊醒了怀中人的好眠。 而他更是亲自将池翊音送入了包厢。 他坐在沙发上,抱着池翊音静静等待,注视着少年精致俊美的面容,忍不住伸手拂过对方垂下来的纤长眼睫,麻痒顺着指腹一路向上,窜向肌肤。 少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射出一片阴影,像是从来没有安心好眠过的疲惫。 他蜷缩在黎司君怀中,似乎是觉得有些冷,还向黎司君的胸膛处靠了靠,本能的靠近热源。 只有这种时候,池翊音才显露出几分符合少年外表的乖巧,软乎乎的蜷在黎司君的怀里。 连黎司君的心都不自觉一起柔软了下来,像是蜂蜜化为甘泉,流淌进胸臆间。 不过他同样很清楚,也只有这种时候,池翊音才会显露出几分真实的可爱来。 平日里池翊音看起来温和好接近,但黎司君看得清楚,那不过是池翊音一张随时可以丢弃的面具。 在儒雅绅士的外表之下,掩藏起来的是疯狂清醒的灵魂。 黎司君抱着池翊音的手掌忍不住慢慢收紧,隔着一层单薄的长睡衣,感受着手掌下传来的细腻热度。即便他几次告诉自己应该离开了,却还是不忍心放手。 直到池翊音在他怀中逐渐变化,恢复成青年的模样,而他长眉微蹙,一副随时都会醒来的模样,黎司君才在店长的催促下轻柔的将池翊音放在沙发上,离开了包厢。 池翊音不知道,他挂心却不知踪迹的黎司君,就在他醒来的三分钟前,还坐在他的身边。 “您是觉得,他就是预言中的那人吗?” 咖啡馆里,店长温柔而好奇的问道:“您为什么不先发制人,让预言彻底夭折?” 黎司君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边。 在他面前的吧台上,一本被微光包裹着的笔记本被摊开,瘦金体遒劲有力,每一笔一划都好像要刺破纸张嘶吼,看似温和的字句下隐藏着不能喘息的绝望与沉重,可在所有死寂之中,却有新的力量焕发,坚定穿行过浓雾。 这正是池翊音在黄金神殿内写就的那本书,也就是在这本书写成的那一瞬间,神殿坍塌,新的生机出现,池翊音带着他离开了记忆。 黎司君的眼眸沉了沉,修长的手指从纸张上摩挲,仿佛还能透过指腹下的这些文字,重新回忆起在黄金神殿时,自己注视着池翊音侧颜时的感情。 从最开始对于池翊音与众不同选择的惊讶,到如今的错愕与震惊……池翊音时刻在带给他惊喜,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感受。 很新奇。 但,不讨厌,甚至还隐隐有些期待。 如果池翊音真的是预言中的那个人,他会怎么做?他真的有杀了自己的实力吗? 黎司君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看看那一幕了。 赌上自己的生死存亡,还换一场举世无双的精彩表演。 “预言……” 黎司君低低轻笑出声:“除了他以外,你可看到第二个能配得上预言的存在吗?当然,非他莫属。” “那真是可惜了,如果您在包厢中出手的话,即便是‘规则’也不能说什么。” 店长撑着脸颊,有些遗憾的道:“错过了最佳时机,您以后再想要杀掉他,可就难了——如果他真是预言中的那位。” 黎司君挑了挑眉,微微向后仰头,奇怪的看向店长:“为什么你一直都在劝我杀了音音?如果一切都没有意外,那是否过于无聊了?” 他嗤笑道:“既然是预言,那就让他来吧——我就在这里。” “等着他来杀了我,实现预言。” 店长讶然,随即轻轻笑了出来。 音音啊…… 她看着黎司君,眼中带笑。 这位竟然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当他呼唤那位的名字时,语气有多缱绻柔和,甚至连过于亲昵的昵称都如此理所当然。 或许,预言终会成真、 店长这样想着,抬头看向头顶。 包厢内,池翊音在将京茶的情况翻来覆去研究个彻底的时候,京茶也终于虚弱的痛呼了一声,慢慢从昏迷中恢复了意识。 还没睁开眼,京茶就觉得自己好像刚跳过悬崖一样,浑身的骨头都是松的,好像被一寸寸摔断后又重新拼接了起来,让他刚本能的想要起身,就听“嘎嘣!”一声。 京茶猛地僵在了原地,刚伸出来的手不得不扶着自己的腰,面容扭曲狰狞。 痛………啊!!! “还知道疼,看来问题不大。” 池翊音半蹲在旁,悠闲的道:“最起码大脑没有摔碎,神经也是完好的,痛觉神经还在正常工作。” “本来就傻的人,要是被摔坏了脑子,就更不能要了。” “说谁傻呢!” 京茶本能的反驳,他喊完之后才发现,自己因为腰腹用力,又把本就重伤的腰扭了一下,疼得他甚至想要把自己蜷成一个球。 池翊音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敢在受伤的情况下还这么用力,甚至连周围的情况和发生过什么都没搞清就出声,说京茶傻,真的不冤枉他了。 失去了外置大脑的京茶,在池翊音看起来,就和兔子一样毫无威胁力。 不过…… 提起红鸟,池翊音沉吟。 “红鸟没和你在一起吗?” 池翊音皱眉:“你对他了解多少?他会是图求幸福的那一类人吗?” 副本效果简直像是毫不留情的严苛过滤网,所有意志力稍微薄弱的玩家进入这里,都会忍不住被美好的假象所迷惑,不愿意离开那份幸福。 虽然池翊音自己拒绝了池旒,顺利的从虚假的过往中离开,但他并不会以自己为基准去衡量所有人,天真的认为其他人也理所当然能够离开。 ——人都有选择幸福的权利,他们的生命是自己的,即便在旁人的清醒中看来是不幸,他们也可以为自己的未来做出不幸的选择。 那才是他们的幸福。 池翊音甚至怀疑,如果将整个游戏场的玩家全部拉进这个副本里,或许能活着回去的…… 十不存一。 池翊音并没有担心过京茶,毕竟以他对京茶的了解,对方想要杀了他的念头可是坚定的贯彻始终,令他赞赏侧目。 但红鸟,却不一定了。 池翊音只在咖啡馆内和红鸟短暂相处过,即便红鸟看起来坚强不可撼动,但除了红鸟自己和亲密之人,其他人并不知道红鸟的过往。 一切的痛苦和缺点,能够毁灭整个人的薄弱点。 池翊音抿了抿唇,心情有些沉重。 京茶疼得一直哎呦哎呦的叫唤,一时也顾不上回答池翊音,只来得及冲他摆摆手表示不用担心红鸟。 他刚张嘴想要说什么,池翊音就敏锐的听到了从上方传来的细微响声。 像是飞机坠落的声音。 池翊音刚刚也听过类似的声响,而后来发生的事,就是倒在地面上的红鸟。 所以……这是说红鸟红鸟到,他也准备从上面摔下来? 池翊音湛蓝的眼眸中重新浮现笑意,他从容站起身,在京茶疑惑的目光下快速而沉稳的向后撤去,站在沙发前仰头看向天花板,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京茶:“?” 他刚准备问,就忽然觉得室内吹刮起大风,紧随而来的就是嘈杂的巨响,以及…… 另一道熟悉声音的惨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京,茶——!我日你仙人板板!!!¥%&*%#!!” 随着“砰!”的一声响,一坨不明物体从上空坠落,直直摔向京茶。 京茶慢慢睁大了眼睛,顾不上自己扭伤了的腰伸手拼命摆手,想要拒绝掉下来的坨坨,但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张脸越来越近。 然后,京茶在猛烈的冲击力之下,再次被撞向地板,兔头磕在了地板上,不动了。 红鸟重摔在京茶上面,有了缓冲之后也减缓了速度,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摔在了消防气垫上,比想象中最糟糕的情况要好不少。 他颤巍巍的从地面上手脚并用的爬起来,试图站起来的时候,几次都腿软又摔了回去。 最后还是池翊音看不下去,走过去拽了红鸟一把,拎着红鸟的手臂把他架到了沙发上——主要是担心京茶被砸得夯实了。 他想要的是盟友,可不是兔饼。 “谢,谢谢。” 红鸟这才有了喘息的机会,缓了缓之后才想起来回头看自己刚刚摔到的地方。 然后这一看,红鸟明显有些呆。 “这个……” 他犹豫着抬头看向池翊音:“这是京茶?我那小祖宗???” “是不是你的小祖宗不知道,但你确实是快要把他砸成祖宗了。” 池翊音悠闲微笑:“你掉下来的时候不是正好在骂京茶吗?也算可以出了口恶气了。” 本来还担忧的红鸟一听,顿时就美滋滋的高兴起来了。 反正京茶本身可以把伤势转到兔子身上,就算砸个几千几万次,只要治愈的速度快于受伤的速度,他就不会死。 这样也算对得起他因为京茶多出来的那几根皱纹嘛! 红鸟开开心心的拽住池翊音的手向他道谢,并且向他大倒苦水,说起了自己陷在副本构造的记忆世界里,在从死人堆里把兔子捡回家之后,天天被小祖宗烦得要死要活的,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这边红鸟就差没和池翊音执手相看泪眼了,而那边,京茶被砸成了兔饼饼,卫衣兜帽上的兔耳朵散在他的头发两边,像是真从他脑袋上长出来的两只耳朵。 京茶:“Q……QvQ” 没人来扶他一把吗?他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一下。 包厢里的场景诡异极了,简直像是两名凶手留在杀人现场,当着可怜尸体的面大谈特谈。 但就在这时,包厢里的空气却忽然泛起波动的涟漪。 池翊音侧了侧首,眸光一瞬间变得冰冷下来。 下一秒,一道熟悉的身影模糊出现在包厢中。 “池先生。” 楚越离看着池翊音,笑得惊喜而腼腆:“太好了,赶上了!您没事吧?” 说着,他拄着拐杖就一瘸一拐的快步向池翊音走来,眼带关切。 “楚越离?” 池翊音迅速压下自己的情绪冷静下来:“你怎么找到我的?你并不在这个副本中才对。” 不仅是池翊音错愕,就连旁边的红鸟都愣住了。 “???这可是号称全游戏场密闭性最好的包厢,你是怎么进来的!” 红鸟惊讶到声音都变了调,忧心忡忡。 如果这里可以随意进出,那就失去了它本来的作用了啊! 楚越离刚张了张嘴想要说,池翊音注视着他的神情,心中就已经了然。 “是了,另外几个免费直播的玩家。你是随机进来的。” 池翊音微笑:“做的不错。” 被夸奖让楚越离很是高兴,他开开心心的迈过地板上瘫瘫的兔饼饼,就向池翊音走来。 京茶“嘤”了一声,颤巍巍道:“你的拐杖……压我兔耳朵了。” QAQ 第71章 楚越离的出现, 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但他的到来,也为包厢中一直在副本里的三人,带来了副本之外的消息。 那六名玩家的死亡, 是池翊音早就已经预料到的,并不惊讶。 反倒是除了他们几人之外另一个活下来的玩家, 才令他微愣了一下, 随即笑了起来。 “我仔细比对过了,与京茶起冲突的那位玩家, 他在后续直播里的肢体活动比其他人要灵活, 全程都与池先生你们不同。” 楚越离回忆了一下, 才继续道:“我记得……他是叫白蓝。” “白蓝?!” 一听到这个名字,刚刚还趴在地板上半天起不来的京茶,瞬间弹射起身, 怒气冲冲的冲向楚越离:“你是说,白蓝那个家伙……” 京茶的话还没说完,猛地被扑中了的楚越离就失去了平衡, 倒向后面。 还是池翊音眼疾手快,立刻伸手拽住楚越离的手腕, 一用力将他拽了回来, 撞进他的怀里。 随即,他不赞同的看向京茶。 听到仇人名字有些激动的京茶也意识到了自己用力过猛, 不好意思的道了歉。 “没事,我还不太能适应只有一只脚。” 楚越离微笑,然后立刻从京茶身上收回视线,看向池翊音, 严肃道:“所有副本中玩家的直播都被造假,外界根本无法知道这里发生什么。别说包厢, 就连咖啡馆内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我在外面也看不到。” “我联系上了童姚,在我们进入副本的期间,她会负责在外面协助我们。如果真有紧急情况发生。” 楚越离抿了抿唇,道:“童姚也能帮我们一把。” 就算所有人都掉进了兔子洞,被留在洞外的童姚也能扔下绳子,成为他们最后的希望。 “但,你是怎么进入包厢的?” 第一次与楚越离见面的红鸟并没有全然相信他,还保持着警惕:“随机只能确保你进入副本,但却无法确定降落的地点,你既然冒着风险进来,又怎么能确定你一定能和池翊音汇合?” 池翊音没有阻拦红鸟对楚越离的怀疑,虽然他心中已有猜测,但更愿意旁观楚越离的反应和答案。 黎司君对于池翊音的判断是正确的。 ——就算池翊音表现得再温和又平易近人,可靠得令人想要向他倾诉,但事实上,他才是最难被触碰的存在,冷酷的观察和分析,在得到真相之前,对一切合理怀疑。 楚越离并没有因红鸟的质疑而慌乱,他笑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你或许不会相信,但我确实是看到了你们看不到的东西。” 在和其他三名“幸运”玩家被分别投放进副本之后,楚越离并没有第一时间进入咖啡馆,而是再一次触发了随机事件,不像其他三名玩家一样出现在了城市里。 而是直接进入了他的记忆。 但是对于楚越离,副本效果失败了。 咖啡馆是将人最美好且无法留住的记忆重新呈现,即便再冷酷无情的人,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痛点。只要找准薄弱点,没有不可战胜之人。 池翊音是因为他早已经不再需要池旒,孤儿院与成长过程的经历,已经领他千锤百炼,足够坚定。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从来不曾动摇。 而楚越离…… 他从来没有过美好记忆。 不,应该说,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美好”。 就如他曾经平静向池翊音说过的,从他还是个胎儿的时候,他的母亲就多次尝试着杀死他,只是以失败告终。 他侥幸命大,活到了被外人发现身上一层覆盖一层的伤疤,救了他出去。 但对于楚越离而言,他已经错过了一个年幼孩童最佳人格塑造的年龄。 正如池翊音所知,孩童人格的形成,最关键在三岁之前。 虽然人长大之后不会记得婴孩时期的记忆,但那些记忆,甚至是声音、吵架、气味、情感、环境……都会潜移默化的影响孩童,成为万丈高楼的坚实地基。 地基是什么样,以后的楼就是什么样子的。 即便在之后的岁月里付出千倍万倍的时间,也无法再更改。 就像是楚越离,憎恨他甚至从没有放弃杀了他的母亲,从未教过他什么是温暖,没有带着他认识世界,又怎么会教他善恶喜怒? 就算后来楚越离接受了正常的教育,开始和同龄的孩子看起来没什么两样,但在他的灵魂基底,他是空洞的。 没有美好,也没有恐惧。 所以,副本效果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对楚越离无效。 ——所呈现出来的,只有白茫茫一片白雾。 楚越离从容沿着大雾向深处走去,就轻松而平静的穿过了记忆,进入了包厢。 “我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东西,我的视角虽然古怪奇特,但它总是生效的。” 楚越离看向池翊音,认真问道:“池先生相信我吗?” 他并不在乎红鸟或者京茶会怎么看他,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池翊音的态度。 池翊音微笑,毫不犹豫的点了头:“当然。” 因为你所说的,和我观察猜测到的,是一致的。 在连平雪山的时候,池翊音就发现了楚越离的不同之处。 大部分人都会选择从众,久而久之,他们的思想和判断都变成了随大流,但“众”,不一定等于正确。 楚越离却不同。 他一直坚持着自己看问题的角度,不论那与其他人是否一致,而这也常常让他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某种程度上,池翊音并不是相信楚越离,他是相信真相。 以及相信一个暂时不会背叛的盟友。 这番话对寻常人来说,怎么听都像是在推诿和狡辩,但是红鸟却不仅没有怀疑,反而严肃了神情,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楚越离。 “你有没有觉得身体不适,或者精神疲惫?” 红鸟难得没有眼力见,打断了池翊音和楚越离的说笑谈话,认真询问的模样像是看到病患的医生:“过去一段时间里,你有没有发生非常重大的转折?” “思想上的转变啊,精神上的升华啊,或者是刚经过死亡之类的。” 红鸟掰着手指头一一罗列,神情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 楚越离转头惊讶的看着红鸟,随即笑着指了指自己的残腿。 “这位先生,你不是都已经看到了吗?” 红鸟下意识的低头,还没等仔细看呢,就听楚越离继续道:“如果是池先生的话,一定已经能看得出来,我的腿是最近才断的吧?怎么,你看不出来?” 楚越离疑惑得理所当然:“这是基础观察吧?” 红鸟:“…………” 我觉得你在嘲笑我,但我没有证据。 楚越离转头看向池翊音,寻求他的认可。 池翊音点点头,道:“确实很容易看出来,毕竟越离刚断腿时间不长,他还没有适应突然改变的自身情况,大脑还会下意识的去使用断腿,这就让他的拐杖落点经常轻一下重一下,并且腰部和大腿的发力也会显得别扭。” “在越离重新适应自己的情况之前,这些问题都会存在,只需要基础观察就能看得出来。” 池翊音神色轻松,俊容上带着轻浅微笑,为红鸟解惑时,带着与楚越离相似的习以为常,好像他说出来的这些,都是人人应该会的基础技能。 红鸟却沉默了。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挤出一个假笑:“你们……别把这种特殊技能当做常识啊!!!” “给普通人一点活路吧,好吗!!!对你们自己的认知清晰一点!你们这样的存在在普通人看来才是怪物和天才,我这样看不出来的才是普通人!!!” “怎么会有人在看见陌生人的第一眼,就已经知道他具体都发生过什么啊!!!” 红鸟咆哮。 但他一激动之下忘了……他其实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毕竟没有普通人能在浩如烟海的信息中,准确找出最重要的情报并且梳理清楚,光凭一张照片几句话,就能看透事物背后的真相。 红鸟,是被誉为游戏场顶级情报专家的存在。 他与池翊音在某种程度上是相似的,只不过池翊音更加注重战斗一线的实践,而红鸟常常处于后勤的位置,偏向理论,无法在活体上迅速应用。 普通人:谢谢,请不要代表我们。 红鸟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候,包厢中也沉默了。 楚越离惊讶的看着红鸟良久,才点点头,同情的看着他:“好的,我知道了,你是普通人。” 红鸟:“…………” 虽然是自己说出来的话吧,但怎么从楚越离嘴里说出来之后,就显得好像在嘲讽他一样呢? 红鸟怀疑人生中。 而池翊音也放开了手,让刚刚被他扶在手臂间的楚越离自己站在一旁。 “还是要尽快适应断腿,毕竟是在游戏场里,不可预测的危机太多,我无法时刻和你在一起保护你,你要自己保护自己才行。” 池翊音低沉的嗓音磁性而蛊惑,他望着楚越离的眼眸带着担忧:“楚越离,你的命非常重要,不可以忽视。” 楚越离回望那双湛蓝的眼眸,只觉得自己看到了无边无际的大海,深不可测的黑洞一般,足以吸引自己的所有注意力。 他愣了下,才重新笑起来,郑重的点了头:“好。” 而池翊音抬眸,看向红鸟:“你刚刚问的那些问题……红鸟,你是看出什么来了吗?” 红鸟:不要喊我,勿cue,自闭中…… 就算红鸟对虚名并不在意,但多年来他毕竟已经对旁人尊崇的目光习以为常,清晰的认识到其他玩家与自己的差距。 从来只有别人仰望他,被他说的心服口服。这样被人打击到快要刷新“常识”的情况,还是从与京茶搭档后的第一次。 “我看不出来,我没常识。” 红鸟蹲在沙发角里,闷闷道:“你问这个叫楚越离的,他有常识,他一定知道。” 不等池翊音说什么解救当前尴尬的局面,楚越离就先疑惑的歪了歪头,“咦?”了一声。 “奇怪,池先生这样的人物尚且没有生气,你怎么就先在那里阴阳怪气起来了?” 楚越离上下打量了红鸟几眼,然后迟疑着道:“你这样……很像小学生。” Double Kill——! 红鸟会心一击,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他确定了,楚越离就是来克他的。 但为了证明自己的专业性,红鸟也不得不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从阴郁自闭中走出来,从没常识还脾气差的“小学生”重新变成情报专家。 红鸟已经注意到了,池翊音虽然还是笑得温和绅士,但他并没有阻拦楚越离的质疑。或许池翊音也赞同楚越离的说法,对自己的专业性有了怀疑。 ——费尽心思进这个副本,就是为了与池翊音商谈,寻找新的盟友。 还没等谈呢,盟友就先被自己吓跑了可还行? 于是,就算红鸟磨牙,他也只能迅速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摆出端正体面的笑容,向池翊音伸出了手。 “正式介绍一下吧,池先生,我是红鸟,称号RED,京茶的搭档,晨星榜第十一位。” 红鸟正经起来的时候,确实看起来可靠又有底气,成竹在胸信心十足,好像没什么能难得倒他。 池翊音垂眸瞥过红鸟的手掌,没有第一时间握上。 从一开始,他和这对搭档之间的关系就是不平等,甚至是对立的。 京茶并不是一开始就乖巧没有危险性,而是从想要杀了他,被他生生揍到乖巧的。 这对搭档在晨星榜久居高位,池翊音相信,他们之间优势互补,足够在游戏场横着走。即便有白蓝这样的存在,还能因为旧事而在气势上压过京茶,但能对他们产生实际威胁的人,太少了。 正因为如此,所以这对搭档就算本身没有直接看不起谁的意思,但能被他们看在眼里的人,依旧太少了。 心高气傲是有实力之人的必然,尤其是他们面对实力过低之人,并不会从一开始就把对方摆在和自己同等公平的位置上。 红鸟本身的性格并不张扬,但他也有自己的骄傲。 而池翊音要做的,就是磨平这份骄傲,迫使红鸟认清新的局面,从正式接触的这一刻开始,就让红鸟对自己怀抱公平的态度——甚至于敬畏。 就像在雪山时,池翊音反复数次,从心理到身体碾压京茶,用实力说话,让京茶认可自己。 世间关系,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① 如果从最开始没有建立起良好的对话态度,那就后患无穷,甚至盟友背叛,反目成仇。 而现在,池翊音要做的,就是无声的向红鸟声明自己的立场。 ——是你们打输了,京茶是失败的那一方,不过是我“善良”放过他一条命,甚至现在好心给你们一个合作的机会。认清楚自己的位置,不要逾越。 红鸟的手僵在半空中好半天,无声而僵硬的气氛在包厢中蔓延。谁都没有率先说话,明暗交锋隐没在空气中,楚越离是唯一的旁观者。 红鸟嘴边的笑容也慢慢消失,最后抿着唇,全无刚刚嬉笑轻松的模样。 他并不常出现在战斗一线,体力不要说京茶或者池翊音,根本就是寻常玩家的体力。现在一直伸着手,也让他的肌肉开始无力颤抖。 但即便如此,红鸟依旧执着的伸着手,没有收回来。 下马威。 但他更清楚,现在池翊音要看的,还有他们结为盟友的诚意和决心。 如果他现在收回手,再想要与池翊音接触,就难了。 红鸟与京茶搭档数年,京茶在此之前更是与其他众多高级别玩家一起,试图冲破过游戏场回到现实,却一直都遭遇失败。 这让红鸟不得不开始反思,是否是他们做错或是忽略了什么? 当局者迷,他迫切的需要除他和京茶之外的视角和看法。 但是到他们这个高度,再想向外寻求帮助或者建议,就已经太难了。 大部分人的眼界高度不及他们,就算给出建议也毫无意义。而有价值的那些高级别玩家,要么顾虑自己说错会导致糟糕后果,破坏他们之间的关系,要么就心怀鬼胎,想要用错误的信息害他们。 游戏场不是过家家,尤其是能走到高级别的玩家,心性,智慧,实力,运气,缺一不可。 他们不是现实中友善的邻居,说帮忙就不吝啬举手之劳。他们其中更多人更像是地狱中的恶魔,看到有人攀爬想要逃出地狱,就会嫉妒恶意的伸手将别人拽下来。 红鸟卡在这个位置上太久了,却毫无办法。 直到池翊音出现。 红鸟观察了他两个副本,在池翊音毫不留手的揍到京茶心服口服的时候,他就惊叹于池翊音超绝的观察和行动力,意识到池翊音就是他一直想要寻找的外力。 新的盟友,带来新的观点,或许,能突破他们一直以来的困境。 一百步已经走了九十九步,红鸟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放弃? 他执着的注视着池翊音,试图向对方传递自己的诚意。在不知不觉间,两人的地位关系已经开始了变化,从最开始由红鸟选定场地邀请池翊音的“主导”关系,变成了由池翊音牵扯着事态走向的主导。 现在不是池翊音在求着红鸟合作。 而是红鸟在恳求池翊音帮助他们,成为他们的盟友。 这两种关系所带来的效果,是截然不同的,而红鸟原本的傲气,也在漫长的等待中被磨平,与池翊音放在了同一水平面上。 甚至是更低。 池翊音的神色看起来漫不经心,却一直都在仔细观察着红鸟的微表情,心中无声数着节奏,等待自己想要的结果到来。 然后,他才扯开一抹笑意,不急不缓的伸出手,握住了红鸟主动等待的手。 “抱歉,我这个人有洁癖,所以刚才犹豫了。” 之前有多冷酷漠然,在确认关系之后,池翊音就有多温和。 只要自己的目的达成,他就没有了继续为难红鸟的必要。之前是需要警惕的陌生人,但从握手的这一刻开始,他们就是盟友,同伴,可以开始培养对彼此的信任关系。 又何必再为难对方? 池翊音修长白皙的手掌漂亮而有力,常年握笔使得他的指腹有薄薄的茧,但却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那一类文人。 从手掌力度上传递过去的坚定,也被红鸟所感知。 他暗自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这就算是过关了,暂时得到了池翊音的认可。 红鸟此时只有高兴之情,没有丝毫不满。他很清楚,有实力之人的举手之劳,就是很多普通人一生也追寻不到的高度,甚至可以在危急关头救人一命。 真正强大的存在,就算对方的脾气炸天炸地,旁人也只有忍着的份,愿意帮忙或者合作,都要感恩戴德。 这也曾经是别人对红鸟和京茶的态度。 实力为王,从来就没有绝对的平等可言。 要说有,那也是实力带来的平等对话机会。 红鸟之前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这次进入副本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一半,这也让他在高兴的同时感觉自己像是跑了个马拉松一样,软绵绵的。 之前在虚假记忆中遭遇到的事情和逃亡,再加上池翊音施加给他的精神上的压力,两者遇到一起,让红鸟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像是打了一场苦仗,手脚都提不起来了。 他隐蔽的看了池翊音几眼,心中感叹,京茶虽然在智力派玩家中显得蠢了点,但是京茶本身的实力和观察力确实是敏锐的,有一句话,京茶绝对没有说错。 ——“不要做池翊音的敌人,那是最恐怖的折磨,从肉体到精神。惹上池翊音的话,不如赶快想办法死一死还能轻松一点。” 一直安静旁观的楚越离注意到了红鸟的眼神和后怕,见两人之间没有硝烟的战斗已经结束,他也拄着拐杖上前,像是最后的裁判一样,请两人一同到沙发上落座,可以开始正事的讨论了。 楚越离虽然能气得红鸟半死,但是当他做“和事老”的时候,也很快让包厢里的气氛活泛了起来,不像刚刚那样僵硬可怖。 “池先生放心,不论二位在这里讨论什么,外界的观众都不会探听到一字一句,我已经替池先生试过了。” 楚越离笑道:“任何不适合在外面说的话,在这里都可以畅所欲言……哪怕是弑神。” 红鸟虽然不记仇,但他也有自己的骄傲,刚刚在气势上彻底压过他,令他心服口服的人是池翊音,可不是楚越离。 这个时候听到楚越离说这种像是抢了自己台词的话,也激起了红鸟的好胜心,绝不肯在情报方面,被一个门外汉压了自己一头。 红鸟冷哼了一声,然后笑着道:“池先生从一开始就没有担心的必要,这个副本可是我选出来的,私密性可以得到绝对的保证,别说直播观众,就算是系统和游戏场,甚至副本本身,都没有办法干扰到包厢内发生的事。” “毕竟我要和池先生谈论的,可是赌上性命,与游戏场存亡有关的重要事情。” 话是冲着池翊音说的,但眼睛却紧紧盯着楚越离。 红鸟的想法,被两人看得一清二楚。 楚越离挑了挑眉,本想说什么,但在看到池翊音的微笑时,还是退了回来,像空气一样存在于包厢一角,好像其他人说什么都再与他无关。 红鸟顿时有种一拳打到空气上的憋屈感,一口气上不上下不下的,难受极了。 红鸟:如果我有罪,你可以让池翊音镇压我,让京茶气死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楚越离折磨我…… 甚至于忽然间,红鸟觉得京茶都可爱多了。 最起码这小祖宗的脑子比不上自己,不会在自己背后使坏,比楚越离让他安心多了。 红鸟有些顿悟,原来神创造笨蛋的理由在这里! 笨蛋也有笨蛋的好啊~ 他感慨着,在就坐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一副严肃表情,咳了一声轻轻嗓子,准备开始向池翊音说明情况。 但就在他刚张开嘴,才发出一个单音的时候,就听到了一声颤巍巍的呻吟声在自己脚边不远处响起。 “就是说……” “还有没有人记得,我还在地上躺着……?” 众人:“…………” 红鸟:“!!!” 卧槽!和池翊音对峙得太紧张又被楚越离气到,他连这个小祖宗都忘了! 池翊音摩挲着下颔,似笑非笑的点点头:“我就说好像忘记了什么,原来是兔子。” 京茶半趴在地面上,含泪回头。 需要人家的时候就说人家是兔兔,不需要的时候就扔在一旁喊兔砸,池翊音……心狠啊! 被连续两次重创,其中一次还是红鸟和地板两面夹击,扭了腰的京茶甚至觉得自己已经看到阎王了。 他本来想要喊红鸟把他扶起来的,但看红鸟和池翊音的话语你来我往暗含机锋,京茶就猜到红鸟应该是在精神层面与池翊音过招。 那是智力派的游戏,他这种武力派不能理解,但也不给同伴捣乱,就乖乖在一旁等着红鸟结束之后来救他。 结果…… 一屋子人!愣是没有一个想起他的! 这合理吗!!! 京茶:Q皿Q! 自知错误的红鸟赶紧走过去就想要拉京茶起来,但刚一发力,就听“嘎嘣!”一声。 瞬间,红鸟和京茶都僵在了原地。 京茶眼眶红红的,那一瞬间痛得眼泪都冲出来了。 他吸了吸鼻子,颤抖着问:“红鸟,你是不是对我早有不满,趁机报复?” “绝对没有!” 因为京茶一直都有兔子可以帮他顶伤,就连他自己对待自己也大大咧咧的粗糙,从来没想过照顾伤势的事情。 但问题是,包厢能够屏蔽所有外界的力量,就连京茶的兔子也没办法出现在这里,更不用说替伤了。 两人谁都没反应过来这件事,红鸟还用以前粗糙的手法对待京茶,结果力气角度不对的情况下,竟然不小心让京茶伤上加伤。 腰,又扭了一下。 京茶痛得疯狂挠地,觉得自己胸口以下都消失了,脊椎都快断成两截了。 红鸟还没细致料理过伤口,一时间手足无措,小心翼翼。 最后还是池翊音看不下去,弯腰在京茶身边单膝跪地,双手抄起京茶,细心的捂住了他的伤处,没有让已经拉伤的肌肉再次因发力而受伤。 京茶的体型纤细,与池翊音少年时差不多,对现在青年体态的池翊音来说,抱起京茶就像是抱起一团空气那样轻松,就算要顾忌他的伤口而更加耗费力气,但也从容毫无负担。 他虽然是小说家,常年伏案写作,但也从来没有落下对自身的锤炼,该有的肌肉和力量一点不少。 京茶痛成一团蜷缩在池翊音怀里,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竟然感觉到了一种可靠的安心感。 这从未有过的感受令京茶毛骨悚然,怀疑人生:“?? ” 池翊音轻柔的将京茶一点点放置在沙发上,没有让他的扭伤再次加重。 在这个距离极近的姿势下,池翊音修长身躯投射下来的阴影将纤细的京茶全然笼罩其中,京茶甚至能够数清他的睫毛。 红鸟本来在忐忑的等待京茶开始骂人,毕竟以他对这小祖宗这些年的了解,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纯良少年,暴躁得可以称得上一声暴力兔子。 结果京茶躺在沙发上后的第一举动,竟然是抬手遮住了他自己的眼睛,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红鸟:“……?” 他慢了半拍才意识到,这难道,是池翊音造成的效果? 这小祖宗,就知道欺负他和其他人,怎么在池翊音面前就乖得和个兔子似的? 红鸟目瞪口呆。 池翊音温和微笑:“剩下的交给红鸟,兔子休息就好,知道吗?” 京茶闷声闷气的“嗯”了一声,死活都不肯再看池翊音一眼。 池翊音也不在意,转身再看向另外两人时,神情已经严肃。 “红鸟,你既然能把地点定在这里,那对你而言,你要说出来的情报恐怕也和弑神没有区别了。” 池翊音正色,道:“未眠夜长梦多,请不要按照时间顺序,而是按照重要优先级顺序将你的情报告诉我。” 红鸟点了点头,三人在远离京茶的另一边沙发落座。 “池先生……” 红鸟刚起了个头,就见池翊音摆了摆手。 “不用这么客气,请随意称呼。” 池翊音微笑,不由得想到了某个毫无自知之明的男人:“当然,如果过于随意,称呼了某些不应该有的称呼的话……” 比如“音音”这类的。 池翊音眯了眯眼眸,冷笑一声。 敢称呼,就要做好被他一根一根掰断骨头的准备。 因为之前专注于写作,以致于现在池翊音猜慢慢反应过来,在黄金神殿的时候……黎司君似乎无视他的警告,喊了很多声啊。 池翊音决定,等离开包厢之后,一定让黎司君为此支付相应的价格。 他也不是什么凶恶之人,黎司君喊了几次,就掰断黎司君几根手指吧。 池翊音漫不经心的想着,湛蓝眼眸泛起刀锋一般的色泽。 红鸟抖了抖,觉得池翊音这语气怎么这么阴森危险呢? 他感觉这话不像是对他说的,反倒像是透过他在说别人? 嘶…… 红鸟左右为难,斟酌片刻,才重新开了口:“池神……?” 他之前调查池翊音背景的时候,听说在现实中,池翊音的读者都是这么称呼他的——这总应该没错了吧! 然而池翊音:“……算了,你还是喊先生吧。” 红鸟立刻意识到自己过头了,于是果断修正错误:“池哥!” “现在几乎所有看过你直播的人,都认为你是“教皇”,或是其他高级别玩家掩饰过的马甲。但是我们都很清楚,池哥毕竟是刚进入游戏场第三个副本的新人。” 红鸟抿了抿唇,道:“不可否认,池哥你的观察分析能力确实是我平生仅见的优秀,但是关于游戏场……还有太多真相,你尚未触及到。” 就算是红鸟,也是花费了数年,用尽了无数精力心血,甚至很多高级别的盟友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才探得一星半点的真相。 这也是红鸟拒绝在外界直接向池翊音说明,而一定要选在副本包厢中见面的原因。 不仅是为了躲避过系统和游戏场的私密性,也是为了当面验证,看看池翊音到底有没有资格成为他们的盟友,获得这份真相。 ——不是所有人都有承担真相的勇气和力量。 比起残酷的清醒,更多人更喜欢幸福的浑噩,甚至会怨恨叫醒他让他看清真相的人。 “对于那些选择了暂居区安全幸福的人,我虽然看不起,但也从不置喙,人对自己的命运有处置权。” 说着,红鸟的眼眸蒙上一层阴影,周身的气场瞬间沉重了下来。 “池翊音,我必须要再一次向你确认——” “你真的想要探寻真相吗?即便真相的代价,是你余生所有的快乐和幸福?” 红鸟的声音低沉却郑重:“请一定要考虑好,一旦我正式开口,池翊音,你就回不了头了。” “如果在听到了真相之后,却又后悔,那为了不让你有向系统和游戏场泄露真相,毁掉我们所有人这些年努力的可能性,我唯一的选择,就是。” 红鸟顿了顿,才继续道:“杀了你,保护真相。” 池翊音的神情没有一丝波动,他只是抬手向红鸟做出了“请”的手势。 “幸福,快乐?不好意思,那是我从十二年前就舍弃了的东西,已经消失的东西,要怎么再次失去?” 池翊音微笑:“不必为我担忧,红鸟,生命从来不是最重要的,灵魂才是。” “或许当你我走出这间包厢时,就会死亡。所以,把这当做生命的最后一刻吧——将你所有知道的情报,都告诉我。而我将帮助你,在真相的道路上走的更远。” 红鸟定定的看着池翊音,随即重新开怀的笑了起来。 他有预感,这会是他一生中做过第二次明智的决定,这将成为他人生旅程新的转折点。 ——第一次是从死人堆里捡走了坏脾气的兔子。 与池翊音做盟友,会是一段足够愉快且刺激的记忆。 红鸟现在,就已经迫不及待了。 “既然如此,池哥,那么。” 红鸟哈哈大笑了起来:“欢迎你正式进入游戏场,开始逃亡幸存游戏。” 第72章 池翊音曾经在很多玩家口中听说过天榜和晨星榜, 却对它们的了解不多,不知道它们之间具体的区别。 而现在,有了红鸟这位堪称行走计算机的存在, 池翊音所有的疑问都尽可以得到解答。 包括京茶的力量,以及红鸟稍早之前询问楚越离的原因。 答案就是——觉醒。 十二年来, 游戏场有过的玩家总数已经超过了一亿, 现存的玩家数量也有将近一千万。 每时每刻都有玩家死去,也有新人被拽进游戏场。 而在游戏场中, 有那么一小撮人, 觉醒了远超于人类极限的力量。 他们被称之为觉醒者。 红鸟之所以会询问楚越离, 也是怀疑楚越离是否是觉醒者。 或者是连楚越离自己都没有认识到的觉醒者。 毕竟觉醒的条件极为严苛,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觉醒。 一种说法是,能够觉醒的人必须在血脉中就有曾经流传下来的力量, 不管是女娲还是神,金乌还是阿波罗,甚至是祖上人妖结合、被狼人咬过等等。 只要有不同于人类的力量进入血脉, 并且流传下来,那就有可能在游戏场被激活, 觉醒不同的力量。 但比血脉更加严格的, 是获取力量的决心。 比如京茶,他就是在将死之时爆发出强烈的恨意和执念, 才触发了自己的力量。 而楚越离在【亲爱的家】中断脚,甚至差一点死亡,这也让红鸟怀疑,或许楚越离也觉醒了力量。 只是尚不知道那是什么。 楚越离自己对此也是一问三不知的茫然状态。 在红鸟详细介绍起觉醒者之前, 他甚至不知道原来觉醒还需要这些条件。 池翊音在旁看着两人的对话,沉吟下却有了别的想法。 红鸟介绍道, 游戏场也将觉醒者的排行从普通人中单列了出来,称之为晨星榜,不设人数限额,只要能力超过阈值,就可以被列入晨星榜。 当前晨星榜上一共有一百三十八人,代表着这些人在觉醒能力之外,也已经证明了他们对能力的熟练运用。 其中一些人,更是获得了称号。 比如京茶的“教皇”。 正如之前池翊音打败了京茶,京茶以为他要杀死自己,所以对他说可以将“教皇”拿走一样。 称号代表觉醒者最高水准,在系统中拥有最高权限,几乎意味着有问必答。 京茶是“教皇”,但“教皇”却不必须是京茶。 它可以属于任何一个实力和力量属性达到“教皇”的人,比如战胜了京茶的人。 这也是京茶必须要维护自己的称号,杀死所有试图挑衅自己之人的原因。 ——因为不同的权限,从系统那里能够获得的信息,是不同的。 为了得到足够的情报,以此来找寻能够打穿游戏场,回到现实的方法,京茶必须为红鸟守住这个称号。 只是大多数普通玩家根本看不到背后的真相,就以自己浅薄看到的一点东西来草率评价“教皇”,认为教皇是会杀掉所有挑衅自己之人的疯子。 不,他们根本不在意什么真相不真相。 他们只是为了热闹而来,以他人的死亡和痛苦取乐,还嫌弃痛苦者不够戏剧化,让他们看得不够开心。 有人在经历悲惨,有人却踩在他人的伤口上反复碾磨,问受伤者为什么不哭得更好听一点。 这部分人在普通玩家里占据大多数,却从来不被京茶这样等级的人看在眼里。 因为高级别玩家清楚,这些人就算是进入游戏场之前,很大概率也不是什么好人,只是脱离现实的游戏场将这些人内心的恶无限扩大,而副本和死亡给了恶意生长的土壤。 他们是注定将要腐烂在暂居区里的蛆虫,不会再有任何回到现实的可能性,他们从死亡手里抢夺回生命,只是为了用消遣和娱乐来把时间浪费掉。 然后等死。 甚至他们在现实中认识的人,都不会知道他们曾经的经历。 因为进入游戏场的条件之一是死亡或诅咒,这意味着现实中没有人会发现玩家们进入游戏场的真相。 即便有些玩家是在还活着的时候被拽了进来,但那也一定是因为他被人怨恨,诅咒他消失或死亡。没有人会觉得他的失踪需要慌乱,甚至只会觉得高兴庆祝。 这就使得游戏场的存在间隔于外界,就算已经存在了十二年,还是没有被人发现,一点风声都没有流传出去。 现实中的人们生活依旧,但游戏场里的玩家们却苦熬过一分一秒,拼命的想要回到现实。 只不过残酷的死亡打碎了绝大多数玩家的天真,让他们逐渐绝望,最后蜷缩在暂居区里,狗一样活着,浑浑噩噩过一天是一天。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命的,还有一部分人,他们宁可舍弃自己的生命,也要打穿游戏场回到现实。 而在这样坚定意志的支撑下,他们大多数人都会咬牙撑过一个个副本,死里逃生活下来,成为高级别玩家,然后由其他高级别玩家作为引路人,带入新的世界。 ——一个很少为人所知的,高级别玩家和觉醒者之间的“同盟”。 “很多普通玩家都觉得,只有高级别玩家才会想要回到现实,因为他们有实力的支撑,可以随心所欲。因此,那些普通玩家以此作为推诿的借口,让自己空耗在暂居区的事实得到合理的解释。” 红鸟嗤笑,眼神嘲讽道:“可是他们根本就将本末倒置了,不是高级别玩家想要回到现实,而是只有意志坚定想要回家的人,才能活下来,成为高级别玩家。” 对于红鸟来说,虽然游戏场中的人熙熙攘攘,但值得被他看进眼里,也不过就那几个。 要么是作为觉醒者榜单的晨星榜,要么,就是普通的高级别玩家的天榜。 天榜是有固定数目的,只有游戏场排名前二百名的玩家,才会被列进天榜里,而他们的权限也和晨星榜相似,可以从系统那里获得绝大部分信息。 如果这些天榜玩家不想回到现实,他们在游戏场里依旧能够活得很好,也可以做个富贵闲人,在暂居区享受快乐。 不过,以红鸟的经验来看,这样的玩家最后一定会掉出天榜,优胜劣汰,自然消亡。 失去了斗志的人,在游戏场里只配烂成腐殖土,成为后来人生根发芽的土壤。 而剩下的高级别玩家…… 他们各自为营,四分五裂,彼此无法说服对方,达成一致的目标和理想。 曾经京茶亲眼见证过的高级别玩家同盟,一去不复返了。 红鸟沉默了片刻,才苦笑着继续说道:“最近几年新进入游戏场的人们,已经完全不知道曾经的同盟,以及同盟曾为他们做过的事情。” 现在的玩家们普遍认为,是游戏场不允许有大的联盟或战队存在,却不知道,曾经有过最辉煌且齐心协力的同盟。 只不过,那些人死的死,伤的伤。 挣扎活下来的几个,就算有心继续曾经未竞的事业,也只在暗中进行,低调而谨慎。 ——因为他们知道,像白蓝这样的存在,会因为抛弃了理想而更加憎恶坚守理想的人,对他们不惜下死手。 就像这一次的副本,京茶不过是想要找个副本与池翊音商谈,都会被白蓝盯上。 红鸟从死人堆里捡回京茶时,京茶刚刚觉醒力量,并没有全盘掌握使用力量的方法,磕磕绊绊摸索着开发力量,寻求活下去的方法。 为了照顾京茶,红鸟那时也很长时间没能安眠,看着京茶昼夜不休的发烧又危重,不停歇的做噩梦。 “但那场覆灭不仅没能杀死京茶,还让他更加坚定了打穿游戏场的想法。而我和京茶也在那之后,成为了牢不可摧的搭档。” 红鸟侧身看向躺在一旁的京茶,神情复杂,眼带怀念:“一晃……竟然已经这么多年了。” 巴别塔倒塌之后,已经太久了啊……该有新的巴别塔建立起来了。 而池翊音,很可能就是事件新的转机——能够建造新的通天塔的机会。 “池哥之前在【亲爱的家】中认识的那位童姚,也算是个很不错的情报专家了,池哥应该从她那里大概听说过游戏场的情况。” “但是这上万副本中,对我们这些人来说,只有七百多个初始副本是有价值的。另外……” 红鸟沉默了一下,才继续道:“尚未出现的副本,是最重要的。” 池翊音挑了挑眉,一瞬间了然:“你是说,只能由A级副本触发的S级副本。” 红鸟点点头:“这也是当年同盟留下的最重要财富——情报。我们现在所谈论的每条规则,都是曾经高级别玩家用生命换来的。他们在进入A级副本之后,从副本BOSS那里得知,所有的A级副本,其实都是S级副本的守门员。” “而S级副本,才藏着游戏场的最终真相。” “只要能顺利打通传说中四个S级副本,我们就能得到游戏场的核心,然后离开游戏场,回到现实。” 池翊音沉吟半晌,很快就发现了红鸟话语中的问题所在。 “虽然A级副本和所有副本的数量相比之下并不多,但也有上百之数,如果一个个找过去,不说难度,时间就是很大的问题。” “况且。” 池翊音微蹙眉头:“系统说的信息不可尽信,你怎么能知道所有关键的副本都在初始副本里呢?这或许也是系统诱导你们相信的一点。如果找错了副本,只是在平白浪费时间。” 池翊音的思路很清晰。 既然只有四个S级副本,那很有可能也只对应四个可以触发S级副本的A级副本,其他的A级副本就是迷惑他们的幌子,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做出错误的选择。 池翊音对游戏场所知的信息比不上红鸟,但架不住他超强的观察和分析能力,甚至可以从系统的态度里反推出真相。 系统不希望他们做的,反而就是正确的路。 “确实。” 红鸟大方承认了:“七百多个副本中,只有四个副本是最重要的,不过我已经找出了其中一个。” 话音落下,池翊音的眸光瞬间锋利明亮,疾射向红鸟。 红鸟也没有藏私的想法,郑重吐露出那个副本的名字:“A级副本,【丧钟之城】。” “我不知道它会触发哪一个S级副本,但总归有一个。” 红鸟耸耸肩,道:“只不过对于这个副本,我现在并不敢进入,池哥你暂时也不行。” “F级玩家,最高只能进入到C级副本,这是游戏场天然的权限倾轧。想要进入A级副本,池哥你必须要是C级。“规则”不看实力,只看规则。” “那你和京茶呢?” 池翊音皱眉反问:“你们都是A级玩家,为什么不能进入【丧钟之城】?” 就像是给客人毒酒自己却不喝,难免惹人怀疑。 红鸟知道池翊音在顾虑什么,却苦笑道:“不是我们不想进,而是这个副本,它留给我们的机会不多了,如果没有完全的把握,我也不敢贸然进入。” “不然,如果我们的失败消耗掉了一次机会,后面来探索的玩家们,会怨恨我们的。” 红鸟叹气:“就像我们现在怨恨着曾经进入【丧钟之城】,却白白浪费机会的那些玩家。” “实不相瞒,也正是为了做好进入这个副本一定会成功的计划,我才一定需要你。” 红鸟认真的看着池翊音,请求道:“请助我们一臂之力,让我们一起进入【丧钟之城】,触发S级副本。” 然后……离开游戏场! 池翊音定定的看着红鸟,然后微笑了起来,似乎是已经相信了他的话。 “但在那之前,我必须要从F级提高到C级。” 他道:“快的话,这个副本结束应该就足够了。” “怎么可能?游戏场记录上最快从F级到C级的,也用了一年多时间,那需要的可是指数式增长的积分和实力……” 红鸟惊呼,却只说到一半,就在池翊音的微笑中沉默了下来。 他猛地意识到,现在坐在他对面的池翊音,本来就是打破了常规的存在。 池翊音既然敢这么说,就一定能做到。 红鸟抿了抿唇,然后笑了起来:“看来,我要立刻着手为【丧钟之城】做准备了。” 池翊音颔首,湛蓝眼眸居高临下的睥睨。 “我们要做的,本就是从来没有人做得到之事,再多打破几个记录又如何?” 池翊音笑得漫不经心:“比起遵守规则,我更喜欢成为规则。” 第73章 在童姚告诉池翊音, 游戏场里并无正式的大型联盟或战队,也没有游戏场“官方”的力量时,池翊音就觉得古怪。 分分合合, 人类必然的趋势。 人是社会性动物,当他们意识到自己一人无法在丛林法则中存活下去的时候, 就会本能的寻求保护, 和其他人紧密抱成一团取暖。 但是人性的贪婪嫉妒,却又会让这种同盟关系变得脆弱, 出现的任何只有少数人能够获得的利益, 都会成为毁掉同盟关系的缝隙。 这是定律。 池翊音清楚, 当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时,不可能从来没有大型的联合。 果然。 虽然童姚是十二年老玩家,但因为她前期级别不高, 所能接触的情报与红鸟相比太有限,所以并不清楚只存在于高级别和觉醒者之间的同盟。 从同盟出现到落寞,就像是一场梦, 很多模糊睡着的人尚未清醒,它就已经凋零。 “不过现在, 游戏场里还存在着另一股力量。” 红鸟想了想, 道:“但那股力量和同盟相比较起来,要更加神秘和古老, 就连我能够得到的消息,都不算多。” 池翊音扬手做出“请”的姿势,让红鸟继续说下去。 “那是全部由觉醒者组成的力量。” 红鸟说:“京茶参与过的同盟,更多的是普通人高级别的自救, 而那股更神秘的力量,隶属于觉醒者。甚至有传言。” 他顿了顿, 才慢慢严肃道:“……神在那个组织里。” 神? 池翊音皱起了眉,脑海中一瞬间出现了孤儿院教堂里,花窗和漂浮尘埃下冰冷的神像。 它永远悲悯,永远高高在上。 却永远不会回应人间的哭嚎哀求。 谁若是把希望都寄托在神身上,或是认为世间真的有神,那也太过于可笑了。 池翊音唇边嘲讽的笑容转瞬即逝,没有干扰红鸟继续说下去的兴致。 “池哥,如果你想要寻找那个觉醒者组织的话,我劝你还是放弃。” 红鸟却诚恳劝道:“太难了。” 作为情报专家的红鸟,当然不会任由游戏场在自己的认知中有空白的部分,他也想过拼命弥补上有关于那个组织的空缺,但是无论在黑市,论坛,或是暂居区。 哪里都找不到这个组织的情报。 它就像是一抹幽魂,并不真实存在,自然也抓不住它。 红鸟倒是合理推断出几个有可能知道内情的觉醒者,但京茶就算揍得对方只剩下一口气了,对方也依旧咬牙坚称自己从未听说过什么组织。 但是,那人眼里的坚定,却出卖了他。 如果真的不知道,眼睛里只会是飞来横祸的迷茫和憎恨,觉得自己倒霉。 而不是像那人一样,一口咬定绝不放松。 红鸟被震撼到了。 他意识到,如果真有这个组织,那或许……它不会重蹈普通人的覆辙,不会成为神怒之下的巴别塔。 也许,游戏场能够通关离开的希望,就在这些人身上。 “其实游戏场在十二年前,曾经有过一次差一点成功通关的经历。” 红鸟说:“那一次无限接近于成功,当时很多人都感觉到了游戏场的地震,我们是真的以为我们能回家了。可惜最后,雷声大雨点小。什么都没有发生,很多人白白期待了一场,原本就不够坚定的意志开始崩塌。” “但对我这样的人而言,却是获得了希望。” 红鸟笑道:“毕竟那一次事情让很多人知道,自己努力的方向并没有出错,游戏场能够打通离开,并不只是一个传说。” “只要有过接近于胜利的经验,那我们就不畏惧一次次的失败。既然曾经只差一点,那不管是用人命还是失败,只要我们能够填补上这一点差距就好了。” 红鸟耸耸肩,笑得轻松。 但池翊音却看得出来,对方笑容下坚定的决心。 红鸟想要活着,却早就做好了下一秒就死亡的准备。 没错,这些人……确实都在寻求生命,他并不厌恶他们。 或者换一个说法——这样的一群人,才是池翊音喜欢的存在。 天才在普通人中会被指认成怪物,只有在自己的群体中,才会有如鱼得水的快乐。 池翊音双手交叉支撑在身前的桌面上,唇边的微笑被掩去。当红鸟再一次转过视线向他看来时,他已经收敛了眼眸中赞赏的笑意。 “如果你后续发现了有关他们的消息,可一定要告诉我。” 红鸟笑道:“我可是很好奇,他们到底是一群什么人的。” 神秘,危险,但是强大。 幽灵一样潜藏在游戏场里,却是所有玩家最有可能胜利离开的希望。 红鸟很想当面见一见他们,他有太多的问题想问,也隐隐有种粉丝朝圣偶像的心态。 不过他提起这件事,也只是随意拿出来调侃一句,并不真的对池翊音抱有希望。 ——毕竟十二年来,穷尽他的能力极限和情报网,都只能打探到一点似是而非的风声,到现在也只知道它是真实存在的而已。 池翊音又怎么可能知道更多呢?十二年都没出现过的组织,同样也不会出现在池翊音面前。 另一件被红鸟专门拿出来提醒池翊音的,就是暂居区的事。 他叮嘱池翊音,绝对不能进入暂居区,或者是任何副本之外的休息之地。 “最开始的时候虽然没有暂居区,但是在副本之外,玩家们也可以停留在进入副本之前的休息大厅,或是直播大厅,只是没有暂居区那样与现实过于相似而产生的家的感觉。” 在红鸟刚进入游戏场的时候,一切还不像现在这样规范,还处于野蛮生长时期,上千万数量的玩家们,却连游戏场的规则都无法摸清楚。 毕竟系统从来都更愿意看到玩家们死亡,一向秉承不问不说的风格,玩家们只能在自己找到规则之后,才能向系统确认和询问。 他们靠着死亡来积累经验探路,身心疲惫恐惧,却没有能够休酣的场所,得不到休息然后陷入恶性循环,死亡率不断升高。 那个时候,玩家们像是养不活的小鸡崽一样,一批批死亡。剩下还苟活着的人们被吓破了胆,很多都不愿意再进入副本,而是流浪汉一样在暂时休息大厅打地铺。 包括很多初来乍到,不熟悉游戏场就跟着前人有样学样的新玩家们。 即便这些玩家中,后来产生了很多觉醒者和高级别,但当他们提升到A级时,却发现了明显的滞涩感。 那不是力量上的不足,而是灵魂上的空缺,好像已经被剥夺了进入核心的资格,几次三番进入A级副本也无法找到真相。 于是,包括红鸟在内的高级别玩家们不由在猜测,或许正是因为一开始在休息区的停留,才使得他们后力不足。 “在发现这件事之后,高级别玩家两极分化,一部分彻底赖在了暂居区,比如我。” 红鸟冲池翊音眨了眨眼,指了指自己:“作为后勤人员,用暂居区的物资和情报支援同伴。” “而另一部分,像是京茶,他们开始长时间活跃在各个副本之中,尽可能压缩在暂居区的时间。” “如果没有必要,就不要去暂居区,那里安全稳定如现实一样的生活,会腐蚀一个战士的意志。” 但说着说着,红鸟的脸色严肃了下来,郑重向池翊音道:“答应我,除非你放弃离开游戏场,或者伤得快死了,否则绝对,绝对不要进暂居区!” 池翊音缓缓眨了下眼眸,没有丝毫犹豫的答应了红鸟。 不过与此同时,他心里也有别的猜测浮现。 池翊音之所以到现在都没有进入过暂居区,归根结底,是因为第一次副本结束后系统的搞鬼,甚至与黎司君也有关系。 毕竟他在雪山旅馆的邀请函,和黎司君手里邀请函的编号一模一样。 除了是黎司君用自己的邀请函将资格复制给他之外,池翊音不做它想。 否则,如果是正常的新人,会在进入F级新手局之后得到系统的初始引导,能顺利开启直播,也能自然而然的进入暂居区。 在此之前,包括池翊音在内的绝大部分玩家都觉得,这是系统难得的善良人性化了,属于新人保护的范畴。 但直到现在,当红鸟向他清晰的说明暂居区的危害之后,池翊音才恍然意识到,系统的恶意心思有多深重难猜,防不胜防。 如果真的按照那些高级别玩家普遍的感受来看,所有进入过暂居区的人,都会失去打通游戏场的资格…… 那就相当于,系统在一个玩家还懵懂迷茫的时候,就用温情的假象迷惑了玩家,让他对系统产生信任的同时,却也毁掉了他的资格。 甚至于,让暂居区“安全、稳定”的形象深入玩家心中,让他从一开始就产生了对于暂居区的好感,就算以后进过再多的副本,也难以更改他下意识逃避的想法。 人毕竟有贪图享乐寻求安全的本能。 如果人有退路,就不会全力以赴。 当这些玩家遭遇困难危机的时候,他不会再想着这是生死决战,必须拼命战胜敌人。而是会觉得算了没必要拼命,还不如赚点积分待在暂居区。 系统将这种软弱性和不坚决性无限扩大,动摇了所有意志不坚定的人,也让无法摆脱从众心理的玩家们长时间待在暂居区,逐渐失去了反抗和离开游戏场的想法。 从暂居区建造得和现实没什么两样就知道了。 虽然大多数人觉得这是游戏场的善良,但池翊音却认为,这是游戏场的谎言。 用温和的外表迷惑人心,让人看不清它深深掩藏的恶意。 池翊音抿紧了唇瓣,神情是少有的严肃。 “他从未进入过暂居区。” 咖啡馆内,长裙女子一直挂在脸上的温和笑意慢慢消失,看向黎司君时的眼神带着惊奇。 “您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黎司君无动于衷,依旧悠闲的坐在吧台前,修长的身姿挺得笔直而优雅,风骨洒脱如流云漫卷。 他专注的看着手中的书,偶尔慢慢翻过一页,读得慢且仔细,完全看不出他这已经读到了第二遍。 这正是池翊音在黄金神殿中写的那本书。 如果说最开始是好奇,那现在,黎司君就已经被池翊音的书深深吸引。 池翊音常常习惯于有主体写作,这也是为了书写那些非人之物,以他们的经历为核心。 但这一次,池翊音写的却不再是真实存在的某一个人。 而是一种概念,一个群体,一条隐而未觉的规则。 黎司君越是向深入看去,就越是觉得心惊。 有多少人能够看透虚假,直达本质? 池翊音……他写的不是书,而是准确抓住了副本最核心! 而他做到这一点的基础,竟然只是一个咖啡馆,一场记忆。 静谧的咖啡馆中,白蓝昏睡在沙发上无知无觉,只有书页翻过的声音回荡,死一样的安静。 这里没有任何生命,是死亡最后的终点。 店长微笑注视着黎司君,执着想要一个答案。 ——为什么,要放任一个有资格打通游戏场的存在? “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黎司君掀了掀眼睫,半合上手中的书,平静看向长裙女子:“你认为我应该杀死他,永绝后患?” 店长笑得温柔,话语却果断:“难道不是吗?” “若说谁有资格站在这里,我只认定您。其余的……” 她笑眯眯的模样沉静令人信任,说出的话却是与外表截然不同而冷酷:“一群丝毫不坚定的灵魂,只耽于自己的快乐幸福,从未有过探寻亘古星河,核心真相的执着。” “他们没有掌管世界的资格和能力。” 黎司君轻笑,却不置可否。 “那你一定要见见池翊音,然后你便会知道,那是何等璀璨耀眼的灵魂。” “我曾与你有相似的看法,直到我见到池翊音。” 黎司君顿了顿,眸光幽深:“他是不同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放任自己对池翊音的关注,甚至在最初将他隔绝于暂居区之外。 长裙女子无法理解,看着黎司君满眼不赞同。 黎司君抬手,将手掌下的书推向对面。 “他在以灵魂写作,为世界呐喊。当你对他不屑一顾的时候,他可是认认真真将你看在了眼里。” 他垂眸轻笑,在提及池翊音的时候,神色有一闪而过的温柔。 “并且,看透了你。” 多可爱啊……音音。 从不在乎其他人说什么,只按照他自己的想法行事,坚定得不可被撼动分毫。 其他人自以为看透了池翊音的时候,殊不知,却反而是被捕兽夹抓住的猎物。 黎司君重新回想起池翊音坐在自己怀里的时候,那个内里冰冷的青年,难得以少年的形态露出那样认真却不设防范的模样。 长裙女子蹙眉看着黎司君的神情,一时间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直到她翻开了那本书。 只读了几句,她就缓缓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这……” 她已经看出来了,写这本书的人,写的不是故事。 是副本最核心的东西。 ——人的软弱性。 过往的副本中,能够突破重现的美好记忆离开的,都是少数。更是从来没有人,会把副本本身写进书里。 长裙女子越读越快,越读心中越是滔天骇浪。 她意识到,正如黎司君所说……这间默默无闻,安静开在城市角落中却“吃人”的咖啡馆,从来没有人注意到在咖啡馆之下的到底是什么,但池翊音却抽丝剥茧,只用一本书,调笑的口吻,就把一切讲得淋漓尽致。 “您……” 长裙女子沉默许久,才再一次勉强出声:“您想要的,本来就是死亡吗?所以才会从一开始就保留了他的资格,等待他来杀您?” 黎司君眨了眨眼,却只歪了歪头,没有给她肯定的答案。 事实并非如此。 最开始的时候,只是因为直播下的池翊音如此特立独行,却丝毫没有走不同寻常之路的紧张慌乱,好像他早已经笃定,自己无论如何都会赢。 所以黎司君也想要看看,对方是否真如他所表现出的那样。 如果一次是巧合,那第二次?偶然不会连续发生,如果池翊音能连续两次的胜利,做出与众不同却最正确的决定,或许,或许…… 黎司君回想着,喉结上下滚动,因再一次出现在脑海中的雪山下池翊音回眸望来的那一眼,眼神渐渐幽深。 从单纯的好奇到后来的关注,黎司君重新理顺自己情绪之时才意识到。 ——好奇才是对一个人探索和了解的开始。 不过后来,他倒是真的有这种想法。 或许,池翊音就是预言中的人,他会如预言般……杀了自己。 黎司君没有向店长解释事实的真相,随意她如何猜测,他与池翊音逐渐靠近的过程,没有兴趣讲给其他人听,被其他人窥视自己的情感。 长裙女子却将黎司君的沉默当成默认,她捧著书的手逐渐颤抖,甚至几乎拿不住这轻盈的重量。 书脊磕在吧台上的瞬间,整本书都猛然溃散成无数光点,消失在她的手中。 一声尖啸忽然从咖啡馆深处传来。 长裙女子迅速抬头,目光如厉电直直看向咖啡馆深处的黑暗。 那里没有烛光,只有深不可见底的黑暗,华丽雕花黑漆屏风后面,是远远超过了本应该属于一个咖啡馆容量的空间。 从那里吹出来的风阴冷带着血腥气,撕心裂肺的尖啸声在空旷的环境下一圈圈回荡,像是死神逐步走来的声音。 而叫声戛然而止,随即有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 然后是零碎物品零落一地的声音,粗重的脚步声…… 一切都隐没在黑暗中,无法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长裙女子已经慢慢冷下了脸,之前的所有温柔都荡然无存,横眉立目,如同将要上战场的女武神。 不等黑暗中的身影走出来,先前倒在沙发上昏睡的白蓝,却在睡梦中也感觉好像有谁在骚扰自己,阴冷的手掌顺着脊椎慢慢向上,长时间逗留在后心的举动引起了白蓝本能的警惕。 他翻了个身,潜意识中想要把致命处隐藏起来,却觉得一股冷风幽幽从自己脖子后面擦过,头皮发麻,从脖子一直延伸到脚腕,密密麻麻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白蓝紧皱着眉,挣扎着从美梦中惊醒。 刚一睁开眼,就猛地对上了另外一双眼睛,空洞而死寂,尸体腐肉的味道飘散过来,令白蓝“唰!”的一下,背后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弹簧一样从沙发上蹦起来,尽可能让自己远离那东西。 在拉开距离之后,白蓝定了定神,才终于看清楚那是什么。 正如他在半梦半醒间所看到的,那是一具腐尸,却是硬生生从沙发靠垫的缝隙中挤出来的,拥挤狭窄的空间使得它手臂上的腐肉全被刮掉了一层,就堆在缝隙边缘,与白蓝刚刚侧躺时脸部的位置不到五厘米远。 只要他再往前一点,就会碰到一具腐尸的烂肉…… 这个认知让白蓝胃酸翻涌,几欲作呕。 而那具腐尸依旧被半卡在缝隙里,只有半边身躯从缝隙里挤了出来,已经伸出来的腐烂手臂拼命向前,想要抓住离它最近的白蓝。 或许是因为已经腐烂蜡质化的,腐尸变得极为油滑灵活,像一滩液体一样,对寻常人来说根本不可能实现的缝隙,对它而言却不过轻而易举。 白蓝的起身,让开了沙发下面多余的空间,也让腐尸迅速得以抽离,很快就爬了出来,逐渐靠近白蓝。 与此同时,在靠窗的阴影中,也有另外一双死寂空洞的眼珠,无声无息的注视着白蓝。 不仅是窗户下面,还有窗帘后面,屏风后,转角处……所有光亮照不到的阴影里,都隐藏着它们的身影,尸臭在咖啡馆内弥漫。 因为是在毫无防备的睡梦中被惊醒,白蓝这样的高级别玩家也被吓得心脏狂跳,半天无法缓过来神,对沙发中硬生生挤出来的那具腐尸抱有极大的警惕。 腐尸向前一步,他就向后一步,眼睁睁看着那腐尸在行走间不断有腐烂的肉块掉下来,又被它自己踩碎成肉泥。 白蓝之所以会出现在这个副本,是因为京茶和红鸟的异常动向令他好奇,而他本身对这个副本,也因为他暂居区创建人的身份,而有着远超于任何玩家的了解。 这是一个无法反抗的副本,任何的武器在这里,都不过是橡皮泥的玩具,一碰就碎。 任何意志不坚定之人在这里,都无法使用自己的力量,甚至会永远沉溺于美好,再也无法离开咖啡馆。 对于白蓝来说,就算他有再多的钱财,常人无可匹及的声望和地位,但他其实很清楚,他曾经放弃了什么。 他是一个不够坚定之人,在财富地位的诱惑下,选择了更轻松的那条路,不愿再为了理想而赌上性命。 出去干什么呢?难道现实里的一切就那么好吗? 他在这里有钱有地位,高级别玩家和暂居区创建者的名号拿出去,多少人都要仰视他,他在这里风光无限,志得意满。 而回到现实……现实中,他有赌牌的母亲和酗酒的父亲,还有一个天天在街上打架飙车惹祸的弟弟,他一个人打工拉扯着这一大架子扶不起来的,还要被父亲母亲索要钱财,非打即骂。 青春期的弟弟也时常觉得他不够酷,嫌弃他竟然那么没有骨气,低头弯腰给别人打工干活。 只要稍微想想,那个泥潭就让他崩溃。 甚至白蓝之所以会进入游戏场,也是因为弟弟飙车撞了人,他为了筹备伤者的医药费,不得不长时间高强度打工,然后在上班时过于困倦,一头扎进了高速旋转切割的机床里。 他为了这一家人,付出了他所能做到的一切。 而在经历过游戏场里杀过人见过血之后,他在现实中一直压抑的阴暗面得到了释放。 有时候他甚至会想着,等回到现实后,就杀了这一大家子人,然后再趁着夜色把他们的尸体塞进下水道里,这样就能摆脱令他疲惫的噩梦。 不过后来,白蓝就不这么想了。 因为他想通了,放弃了回到现实,也放弃了曾经和同伴一起许下的理想,在获得财富地位后,他才觉得自己终于有了活着的实感。 但在午夜梦回,白蓝也曾无数次从噩梦中大叫着惊醒,浑身是汗的仓皇躲避,恍惚以为那些死去的同伴们回来了,就躲在他的房间里想要杀了他。 白蓝亲手毁掉了自己曾经坚强的人格,让自己变成了软弱不坚定之人。 他知道,他在这个副本中无法发挥出他本来的力量,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身份,让合作方的系统可以保护他。 但现在…… 白蓝看着四面八方围困过来的腐尸,这样的想法却开始动摇,而过去被他遗忘的噩梦,却再次找了回来。 看着这些腐尸,白蓝就像是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如果他当年没有放弃自己的理想呢? 如果他与同伴们一起死在战场上,会不会现在也像京茶一样,成功活下来又那样有活力,活得光芒又真实。而不是像他一样,再昂贵的宝石美酒,再高昂的财富,也无法压下他无时无刻不在低语的犹豫和后悔。 他后悔了。 却不敢说自己后悔。 可现在,这些逐渐向他靠近的腐尸,却让白蓝再一次的被曾经的情绪淹没,好像现在就是无数个悔恨辗转的夜晚。 比起恶心和恐怖,白蓝更加恐惧的,却是自己。 ——在腐尸身上,他恍惚看到了自己。 这使得腐尸尚未真正攻击白蓝,就已经让他的精神防线逐步开始崩塌,不战自败。 白蓝仓皇向旁边的屏风躲去,想要让自己不要再看到腐尸,却没想到刚钻进屏风后面,就猛地摔进了一具腐尸的怀里,沾了满手都是黏腻尸油。 昏暗烛光下,腐尸与他脸贴脸的距离,让他甚至能够看到那黑黢黢眼眶里已经腐烂的神经。 恶心感翻涌上来,白蓝努力压制自己想要呕吐的冲动,赶紧慌乱转身冲了出去。 但是,往哪里逃呢? 无论白蓝向哪个方向冲过去,都能看到隐藏在阴暗角落里的腐尸。 掀开桌布下面是它,沙发下面藏着它,甚至被推倒砸碎在的雕像中……还是它。 破碎的白瓷片和石膏摔落一地,被从雕像中封存不知多久,已经液态化的血肉所污染,黑色浓稠如石油的尸液将原本漂亮雪白的雕像染成丑陋的黑色。 只有雕像那双破碎的眼睛,仰倒在尸液中,安静而慈悲的仰视着白蓝,像是神性的悲悯,注视着痛苦煎熬的罪人。 白蓝仓皇失去了冷静,再也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只能在咖啡馆里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 “店长!这是你早就设计好的吗?” 无措中,白蓝看到了站在吧台后面的长裙女子,于是所有的愤怒和慌乱都有了宣泄的出口:“你算计我,想要杀了我吗!我可是暂居区的创建人,你怎么敢!” 长裙女子眉眼冷酷,丝毫没有将白蓝放在眼里。 她双手持剑,翻身越过吧台冲进腐尸中间时,就像是地狱的看门人,守卫灵魂的女武神。 任何冲进她的领域,想要在她眼前伤害灵魂的家伙,都会变成她的剑下亡魂。 “你?” 长裙女子冷笑:“为了你这样软弱的灵魂,要大动干戈毁了灵魂的坟墓——你是否太看得起自己了。暂居区,高级别,除了这些头衔之外,你本身是什么样的东西?” “这些腐烂的尸体……” 她严肃看向黎司君,敬畏下压抑着愤怒:“灵魂即便已经死亡,也依旧在自相残杀,神明怜悯的给予他们恩赐,他们却弃之如敝屐,不加以珍惜也不知感恩。” “您赐给他们灵魂上的安定美好时,想要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事情吗?” 腐尸确实不是长裙女子安排的,而它们也不仅仅针对白蓝。 咖啡馆里到处都摆放着漂亮精致的人偶娃娃,它们穿着漂亮考究的衣服,头发被梳得柔顺,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让人见了就心情美好。 寻常顾客看到它们,连脚步都会不自觉放轻,不想惊扰到它们的好眠,打破这份美好。 但现在,被长裙女子细心温柔照顾的人偶娃娃们,被腐尸污脏腐烂的手从繁花丛中抓起来,它们干净漂亮的衣服上顿时沾上了黑红色的污渍,柔顺的头发也被毫不在意的弄乱。 长裙女子的神情阴沉得可怕,即便愤怒却无法主动出击。 她是守墓者,为所有主动放弃了世界的灵魂看守坟墓,在神明怜悯宽容的神诏之下,给予这些软弱的灵魂一个归处,让他们能在这里安眠。 所有对生活放弃希望,无法承受残酷世界的灵魂,都会成为她的“孩子”,被她悉心呵护,得到如同回到母亲身边的安心感。 而那些被摆放在咖啡馆中的人偶娃娃,就是灵魂的载体,他们进入坟墓的证明。 长裙女子作为咖啡馆店长,一直都将这里保护得很好,从未有人能够冒失闯进咖啡馆,伤害到这里的灵魂。 可现在,那些人偶却被腐尸拎在手里,肆无忌惮的留下伤痕和污渍。 她甚至看到,其中一只人偶娃娃已经被腐尸挤到变形。 长裙女子目眦欲裂。 下一秒—— “嘭!”的一声巨响。 漂亮的人偶娃娃在腐尸手里爆开,变成一团残破的布料和棉花,散落进满地的狼藉尸油中。 这一瞬间,长裙女子就像是得到了指令一般,脚下用力一蹬地面就弹射而去。 她的眼睛已经变成了血红如兽的竖瞳,黑猫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肩膀上,两双相似的竖瞳冷冷盯着眼前的腐尸,而手中利剑,已横扫而去,斩破空气尖锐爆鸣。 守墓人不可以主动攻击,却可以在被攻击时,使用一切手段反击。 她是为娃娃哼唱摇篮曲的温柔,也是刀剑所向的冷酷。 长裙在半空中翻卷如一朵盛开的莲花,可双手中的利刃毫不留情,劈斩之下,尸块散落。 腐尸像是不知道害怕一样,它们从咖啡馆里各个阴暗的角落里冒出来,无视白蓝这个活生生的人,也无视店长和黎司君,唯一的目标就是摆在各处的人偶娃娃。 它们污脏的爪子死死抓住人偶娃娃,顷刻间就把漂亮的形象毁了去。 娃娃被撕扯得七零八落,坠落向下落进尸水时,隐约有呜咽低泣声响起,低愁哀怨,却无可奈何,很快就消散在了咖啡馆内。 一道道轻风在咖啡馆里轻柔的刮过,从长裙女子身边经过时,风环绕着她像是在拥抱她,感谢长久以来的照顾,然后与她最后的告别,吹拂向咖啡馆最深处幽暗莫测的空间。 店长的嘶吼如神魂俱裂,像是失去了孩子们的母亲,令人不忍去听。 咖啡馆里乱成一团,不断有散落的尸块摔下来,像是下了一场腥臭的血雨,将原本精致考究的咖啡馆污染得狼藉污秽。 之前在京茶面前尚且维持着自己气势的白蓝,现在已经顾不上什么身份什么财富了。 他从未有任何一刻如现在这样清晰的认识到,在死亡和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都是平等的。 ——平等的没有选择的权力。 白蓝在咖啡馆里到处仓皇逃窜,躲避过掉下来的尸块也唯恐碰到腐尸,他发了疯一样去抓挠自己的眼睛,将自己的眼眶脸颊抓挠得鲜血淋漓仍不停手,好像只要他瞎了看不到那些腐尸,就不会再想起曾经的痛苦。 但是,已经失去了理智的白蓝没有意识到,其实从头到尾,腐尸都没有打算伤害他。 ——它们只是想,让他成为它们。 痛苦吗? 为你曾经做错了的决定,你的选择所导致的悲惨后果,你想不想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像是已经交了卷子的答案,试图再一次的修改。 ——另一条我没有选择的路,一定比我已经做出决定的路要好走得多。 于是,即便冲破死亡,我也想要拥有再一次的人生。 腐尸死死抓住长裙女子的剑刃,怨恨的嘶吼。 这根本不是给予我的安宁,这里是地狱,是你们的陷阱!是你们诱导我放弃了我的人生,用死亡来交换所谓的幸福和美好。你们是魔鬼! 把被抢夺的我的生命还给我! 我本该有更好的人生! 长裙女子却冷笑一声,毫不留情挥剑斩下。 “诱导?魔鬼?” 她眉眼冷肃:“明明是你们自己,不敢走进黑暗穿行苦难之地,被自己的人生吓退,想要寻求轻松幸福的生活。” “这是你们自己为自己的人生做出的选择,而神慈悲,给了你们本不应该属于你们的美好梦境,让你们得以在这里休酣安眠。” “可你们却反过来憎恨神明,将自己讲述得善良无辜……” “但现在你们手上沾着的,分明是其他灵魂的悲戚和泪水!” 长裙女子与黑猫同时张大了嘴,愤怒咆哮。 “无耻,懦弱,逃避放弃自己人生的丑陋灵魂,不值得接受新的审判!” 腐尸源源不断的出现,长裙女子悍不畏战,咖啡馆中一片混乱。 但是,唯独只有吧台附近的一小块地方,依旧保持着安静与清洁。 黎司君微微侧身看向后方,他坐在吧台前面的高脚椅上,长腿随意支着地面,眼眸波澜不惊。 好像这残酷死亡的一幕在他看来,不过是上演过无数次的黑白默剧,熟悉到已经无聊。 “当天使吹响号角,有罪的灵魂会重新穿上皮囊,从坟墓中走出,接受神的审判,以进入新世界。”① “可罪人的皮囊,早已经在坟墓中腐烂,他们逃避生命,生命就也同样逃避他们。” “他们曾经以为,即便是虚假的美好也一定是他们所想要的,毕生追求不过如此,毫不犹豫的走进坟墓,享受死亡的阴凉与安宁。” “可现在……” “他们后悔了,却反而夺走同类的灵魂,将其他安详徜徉于美梦中的灵魂撕扯得粉碎,嫉妒于其他灵魂的心安与幸福,想要以此来证明,他们才是正确的,是大众,是常态。” “现在我们变得一样悲惨了——它们在笑。” 黎司君微微垂眼,看着重新出现在自己手中的书。 《酣眠于雾的兽》 何止是恐惧在人心中,阴暗和恶意也在。 池翊音早在现在这一幕发生之前,就已经看透了灵魂,猜中那些选择了“幸福”的灵魂将会如何行事。 黎司君缓声低语,心绪一片平静。 “他们走了一条路,却怨恨自己为何没有走另外一条路,进而怨恨给予他们选择权利的神明,憎恨世界与神明对他们过于严苛。” 黎司君轻轻摩挲著书名,金棕色的眼眸中有悲悯的笑意浮现。 “我给予你们选择的权力。” “让你们来选择——是世界毁灭,还是新生。” 大地在颤抖,咖啡馆像是想要倾覆的方舟,在滔天怒浪中颠簸起伏。 就连包厢里的人们都感觉到了外界的异常。 最先感觉到的,是还没缓过来,就在翻身时被突如其来的震动中摔翻在地的京茶。 “地震?” 他错愕,随即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迅速站起身肌肉紧绷。 “不。” 池翊音垂眼看向自己脚下的地毯:“是反噬。” “所有曾经软弱的逃避,带来的悔恨。” 第74章 咖啡馆晃动, 包厢外很可能已经遭遇危险,作为主体的副本出现危机,意味着包厢的密闭性很可能也不再能得到保证。 红鸟选择包厢谈话的最主要原因已经失效, 他们也无法继续待在这里冒着泄露的风险谈话, 好在最重要的讯息已经传递给池翊音, 任务完成, 红鸟也松了口气,顺理成章结束了这次会面。 “那池哥, 等你升到了C级, 提前发消息告诉我, 我来准备进入【丧钟之城】的事宜。” 红鸟笑道:“虽然还没有离开这个副本,但我已经开始期待起A级副本的收获了,如果真能触发S级……那池哥你简直就是我爹!” 刚回头想要拽走搭档的京茶:“…………” 原本伸出去想要保护红鸟的手, 默默收了回来。 京茶:我没有这种冒傻气的搭档……简直不想承认,这种没骨气认敌做父的人竟然是我搭档! 红鸟拍了拍胸膛,心满意足, 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对。 要是池翊音真的能带他找到有关S级副本的消息,甚至打通副本离开游戏场, 别说叫爹了, 叫祖宗都没问题! 红鸟:都是成年人了,成熟一点, 面子?面子值几个钱,你能用面子当命用? 池翊音将几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轻轻笑出声,打破了包厢内的眼神官司。 “红鸟你对咖啡馆可能发生的事情, 有什么头绪吗?” 他问道:“在进入这个副本之前,你应该已经进行过大量的调查吧?” 红鸟点点头, 扭头不再和京茶飞眼刀,正色道:“倒是有一点思路,不过……” 他迟疑了一下,才继续道:“理论上来说,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发生的,除非游戏场和系统任意一个崩溃了。” “【娃娃咖啡馆】向来比起身体上的伤害,更倾向于精神上的折磨和拷问,进来这个副本的玩家,很少有能够心智正常离开的,咖啡馆内的包厢也是为了这个做准备,让外界不知道包厢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以此来对外施加心理压力。” 咖啡馆的知名度不高,即便是在七百多个初始副本中,它都算是低调且灰扑扑不起眼的,就像它在城市角落里的位置一样,很容易就被人忽略。 红鸟也是在统一调查初始副本的时候,才注意到它的存在,并因为它包厢绝佳的密封性而选中了它。 他相信以池翊音的心性而言,不会被副本施加的精神压力轻易击垮。 ——能够在雪山旅馆里看破“送分菩萨”的假象,撕破平和谎言的人物,怎么可能是心理脆弱,害怕苦难之人? 至于红鸟和京茶,他们两人就更不必说。 能够坚持理想十二年,甚至多次遭遇死亡和同伴全灭的痛苦,却还挣扎着咬牙走下来的人,不论副本施加怎样的心理压力,他们都问心无愧,绝不退缩。 对其他玩家来说,这个副本是未闻其名的危险,但对于池翊音等人来说,不过是个用来谈话的咖啡馆。 ——顶多算是在咖啡馆随手做了个测试。 “不过,如果进入副本的是那些心志不坚定的玩家,那这里对他们来说,就是从身到心毁灭性的打击。” 红鸟神情严肃,道:“既然能够从咖啡馆离开的玩家十不存一,那有没有人想过,剩下的玩家们去了哪里?” “我查询过,他们在最初消失的时候,通讯状态还是存在的,这意味着当时他们并没有死亡,而是‘失踪’。但是在游戏场里失踪?” 红鸟摇了摇头,嗤笑道:“怎么可能!这可是游戏场,死在这里就要埋在这里,蚂蚁都别想在这里失踪。” 听红鸟说起这件事时,池翊音唇边的笑意消失,意识到了小小细节里隐藏的问题。 就像他刚进入副本时,在成功触发直播间的时候,由系统发放的一切联系和直播设备,这些都是与玩家绑定的。 玩家死,设备收回,在游戏场留下的一切痕迹删除。 池翊音相信红鸟的能力,如果当时,红鸟确实查到了那些玩家的通讯尚未被收回,那除非是系统出现了漏洞,否则就只有一种可能性。 在副本时间结束,玩家们脱离副本的时候,那些“死亡”而没能离开副本的玩家们,其实还是活着的。 可这就导致了另外一个矛盾。 副本不在运行时,只是一片虚无,像是没有氧气的真空,人类无法在那里存活。 那么,那些“失踪”的玩家们,为何又活了漫长的一段时间? 池翊音不相信矛盾,一旦有矛盾出现,他的第一反应绝不是去抱怨,而是认为一定有什么细节是被自己忽略了的。 比如…… 除了人类之外,是否尚有其他形态,可以让人同时保持生与死两种装状态? 红鸟尚未说明,池翊音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娃娃咖啡馆】。 对于副本的重要提示,一向体现在副本名称和邀请函上。 除了咖啡馆这个地点以外,另外一个可能是玩家形态的……只有娃娃。 那些遍布了咖啡馆的人偶娃娃。 接连不断的震动依旧在从包厢外面传来,很快,就连包厢的墙壁上都开始有裂痕蔓延,上方精致繁复的水晶吊灯开始剧烈摇晃,哗啦啦作响,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 这里与现实中常见的房间不一样。 ——包厢里没有门窗。 为了不让没有窗户的包厢看起来压抑,墨绿色丝绒窗帘垂顺落地,好像不过是放下的窗帘遮住了窗户。 四面墙壁上挂着漂亮的画像和装饰品,壁灯和玻璃镜片交相辉映,不断反射着璀璨的光线,让空间看起来很大,即便待在其中也感受不到压抑。 最佳的密闭性,意味着和外界没有任何相连的通道,外界进不来的,包厢内的信息才不会被传出去。 直到现在,他们准备从包厢离开。 “门窗都可以放弃考虑了,这里没有那种东西。” 红鸟在京茶期待的眼神中耸了耸肩,道:“你刚才没听楚越离说吗?外界的直播停留在咖啡馆里,根本看不见包厢里发生的事情。我既然能选择这里,为的就是绝对的隐私性,怎么可能会留下出口?” 京茶还待追问,池翊音就已经反应了过来。 “换句话说。” 他沉吟着道:“在亲自进入副本之前,你也不知道包厢里具体的情形。” 红鸟理所当然的点头:“当然。” 他确实是从其他玩家那里买来了情报,知道包厢的存在。但既然直播录不到包厢,自然也就不会存在录播资料,他当然也不会预先知道包厢里的模样,知道的只是文字描述。 这是一件符合逻辑闭环的事情。 不过,红鸟倒是从以前成功脱离的玩家那里,得到了触发和离开包厢的方式。 “进入的方式大抵相同,只要你表现出对现在人生的不满,甚至只是对店长抱怨她的咖啡不好喝,都有极大的概率触发包厢出现。” 红鸟道:“当然,最有效率且保障的,就是对钢琴演奏者的抱怨和轻蔑,那会算作对演奏者灵魂的指责,然后就会被愤怒的演奏者和人偶娃娃一起拽进包厢里。” “等包厢门再次打开的时候,多半就能看到演奏者拖着半死不活的玩家,在他的尸体上演奏钢琴。直到玩家说好听为止,演奏者都不会停,也不会让他死。” 京茶瞪圆了眼睛,倒吸一口气:“还有这种事?!你没和我说过!” 红鸟立刻反驳:“我什么时候会藏情报了?分明是你自己没耐心看完那十几万字的情报,自己看不到还怨我?吃点胡萝卜吧你!” 京茶瞬间炸毛,张牙舞爪的扑向红鸟,将他锤在墙上就是一顿揍。 “你明知道我对钢琴这玩意儿没什么鉴赏力!万一那弹钢琴的问我好不好听,哪好听,我怎么答?我看你是有了新人忘旧人,想要和池翊音一起双宿双飞吧!红鸟你个混蛋玩意儿……” “诶?诶诶诶???不是啊祖宗!我没这么想!那……啊!!” 红鸟被揍得哇哇大叫,扑腾着两只手想要往外挣扎,像是要溺水的鸡。 池翊音看到了红鸟的求救信号,却挑了挑眉,权当看不见。 刚刚京茶才说完新人旧人的,现在他要是立刻过去救红鸟,无异于火上浇油,还不如等京茶自己反应过来。 红鸟说的并不是钢琴。 而是演奏者所感知到的,外界对她的肯定和善意。 游戏场里的玩家们大多都是手上沾过血的。 只要跨过了生命那条线,人就回不去了。一次杀人有效,下次他再遇到困难或危机,第一反应也会是杀人。 剥夺他人生命就变成了他们的备用选项之一。 对于这些被释放了灵魂阴暗一面的玩家们而言,他们不会是现实中那些有不满也会压在心底的人,更多会释放出来。 他们的恶意和压力,大多都会变成对于周围人事物的怨气和不满。 而如果玩家在咖啡馆抱怨演奏者的钢琴差劲,他们也并不是钢琴大师在指点音乐,只是在看到有人悲伤而脆弱的时候,恶意的想要碾磨对方的伤口,借这个机会宣泄自己的不满,用别人的崩溃和哭喊来取乐。 烛光音乐会的时候,池翊音也见过那位演奏者。 黑裙女人的脸上尚挂着泪珠,眼神无光,充满了破碎感。 那些人都有砸碎美好之物,欺软怕硬的恶劣性格。 对于这样一位看起来就好欺负的女人,他们一定不会放过释放恶意的机会。 池翊音甚至能够想象得到,那些玩家们坐在沙发上笑嘻嘻看着演奏者,期待着她精神崩溃哭嚎的模样。 就算有的玩家在游戏场中依旧在克制,不会主动参与到恶意事件中,但能够进入C级副本,大多也是有经验的玩家了,他们不会平白无故的善心。 冷眼旁观,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善良”。 可惜,那些玩家们在咖啡馆内踢到的,是一块铁板。 除了悲伤之外,演奏者还需要肯定。 如果他们被周围否定或质疑,恶意会激怒他们,让他们重新回想起自己过去的痛苦,并因此而发狂,要用那些玩家们的性命来平息愤怒。 所以才会出现包厢杀人的情况。 只是,人偶娃娃也会和演奏者一起行动…… 池翊音察觉到了违和之处。 就算嘴上说得好听,但实际上,人很难做到换位思考,与其他人共情,或是在明知道有危险的情况下出手相助。 更多会帮忙的,都是有着相似经历和情感、彼此怜惜的人。 如果那些人偶娃娃会与演奏者一起,那或许,演奏者也是人偶娃娃中的一员。 或者换个说法—— 人偶娃娃,是曾经在钢琴前的演奏者。 他们或许曾是这座城市中的居民,或是玩家,但他们无一例外都在虚假的记忆中选择了美好幸福,因此永远留在了咖啡馆,现在只作为人偶娃娃而存在。 随着在游戏场中他们的痕迹越来越少,再也没有人记得他们,他们的灵魂也会衰弱下去,最后死亡,彻底变成人偶娃娃。 池翊音想到了在小巷中遇到的那个女人。 在他和京茶这样的人看来,那些灵魂是软弱的,但是对于那些人自己而言,精神或许早就已经濒临崩溃,压力和危险压得他们喘不过气,能够在咖啡馆里得到安息的机会,已经是对他们的怜悯良善了。 他轻声叹了口气,在心中无声的为那位演奏者送上祝福和肯定。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红鸟身上。 既然包厢一般都会在玩家被打死之后开启,那么…… 本来红鸟被揍得嗷嗷叫,但还中气十足,一看就知道是京茶留了手,挠人的时候没用爪子。 但忽然间,他觉得后背一凉,抖了抖有些恐惧。 他觉得……自己像是被大型猛兽盯上了后脖子,只等他一动弹,猛兽就会冲上来咬断他的脖子。 身体本能的求生欲让红鸟瞬间倒在地上,开始装死。 京茶:“……?红鸟,你在碰瓷吗?”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搭档:“你以为我是初出茅庐没经验的混小子吗?用了多大力气我能不知道?就这力度,你要是还能死,我今天就不叫京茶!” 红鸟:祖宗快闭嘴!我觉得池翊音想杀了我,真的Q皿Q! 但池翊音只是沉吟着看了红鸟两眼,就重新看向自己手中的笔记本。 往常离开包厢的方法中,要满足对演奏者的认可,要满足玩家被揍得半死——玩家态度上的转变,或者干脆点直接是血。 既然如此,那事情就好办了。 只要让所有的可能性同时被触发,甚至不用一一排查,就能离开包厢。 池翊音转眸看向身边的楚越离,轻笑着问道:“越离,你的意见?” 楚越离微笑着看向红鸟:“先生不是已经有了决断?” 趴在地上的红鸟抖了抖,就惊恐的发现两道身影落在地面上,一前一后的在向他缓缓走来。 拐杖的声音一下,一下的落在地上,像是死亡临近的脚步声,让红鸟收紧的心脏,浑身的血液都往心脏处走。 “你,你们要干什么?” 红鸟咽了口唾沫,颤巍巍努力提醒道:“我可是你们盟友啊!盟友,不能杀的那种!” 此时,京茶也感觉到不对劲了,皱眉看向池翊音:“你想要杀了红鸟?” 红鸟闻言一抖,看向池翊音的眼神震惊且受伤。 池翊音却慢条斯理的在他身边蹲下,一副好商量的口吻问道:“为了让我们能顺利离开这里,你就牺牲一下吧。” “什么?” “借你的血一用。” 池翊音笑眯眯道:“哦对了,你最好是不怕疼,不然……” 边说着,他边不紧不慢的用手帕缠住了自己的手掌,动了动手指像是在做准备活动,然后猛地握紧成拳,他的眸光瞬间锋利,话音未落就挥拳向红鸟,目标明确的直奔着红鸟的鼻子而去。 “嘭!”的一声。 一管鼻血喷了出来,洒在墙壁上,飞溅得老长。 如果有不知情的人进来,甚至会被吓傻,觉得这怕不是杀人现场。 在池翊音严格挑选的角度和力道之下,鼻血发挥了它最大的作用,让现场看起来如此逼真。 看着自己的“画作”,池翊音满意的点点头。 红鸟却鼻子一酸,边流着鼻血边生理性的哭了出来,被冲得大半张脸都是斑驳血迹,十分骇人。 “还有这个。” 池翊音同情的看着脚边的红鸟,像是不忍直视其他人苦难的善良之人,但做的事说的话却冷酷极了:“借你的血还剩了一点,还你了。” 说着,他就把染血的手帕从手上拿了下来,顺手放进了红鸟手里。 红鸟哭得更大声了。 京茶却在短暂的错愕之后,哈哈大笑起来。 红鸟很少出外勤,他也难得见到红鸟这么狼狈可怜的样子。 他不仅没有愤怒于池翊音揍红鸟的这一拳,而是高兴的想要冲过去摇晃池翊音说一声干得漂亮。 京茶甚至在遗憾,包厢里带不进来任何外界设备,就连直播和通讯设备都是失效的。不然他一定多角度多拍几张红鸟现在的囧样,等回去天天嘲笑他。 是亲搭档无异了。 “血有了,红鸟的心态转变也有了,他现在应该非常认可‘演奏者’,或者说咖啡馆内的灵魂。” 池翊音微笑:“唯一剩下的,就只有最后一个条件——破开美好假象的决心。” 说着,他缓步走向飞溅鲜血的墙面。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原本空无一物的墙面上,逐渐出现了一扇门的形状。 只要池翊音走过去,带着强烈想要离开的信念打开房门,就能走出去,重新回到咖啡馆。 但楚越离的手,却轻轻拽住了池翊音的衣角。 “先生,就暂时来看,包厢外面一定比包厢内危险。” 楚越离提醒道:“声势如此浩大,并且红鸟之前并未提及过现在的情况,只能说现在发生在咖啡馆内的事情,是连红鸟也不知道的危险。” “包厢的墙壁已经在开裂,建筑物岌岌可危,外面的危险甚至有可能根本不是副本规划内的,所以才会连咖啡馆本身也被波及。” 楚越离的眼中是对池翊音安全的担忧:“先生,虽然包厢内也有危险,但毕竟这里还能撑下去。走出去,却是立刻会面临危险。您确定吗?” 池翊音注视着楚越离半晌,随即笑了起来。 “越离,你说反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磁性,带着包容一切的柔和:“留在包厢里,才是最危险的。” 因为畏惧而裹足不前,贪图暂时的一点安全而留在包厢里,只会让自己在接下来的苦战中失去主动性,只能跟着始作俑者的节奏走,被别人牵着鼻子,陷入被动的境地。 那绝不是池翊音的行事风格。 对他而言,主动出击,先发制人,才是上策。 楚越离并没有再劝,也没有说自己要留在包厢里。 他只是点点头,像是确认了什么一样:“我知道了。” “既然这样,那我来帮先生吧。” 他笑道:“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有一线缝隙,我就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不一样的风景。” 红鸟闻言惊愕,他猛地抬头看向楚越离,脱口而出:“倒吊人!” 京茶闻言,紧跟着惊呼:“哈?!真的假的,这个称号一直都没有人拿走。” 池翊音和楚越离闻声回头看去,就见到两张同步率极高的震惊脸。 “?” 楚越离歪了歪头,难得有些迷茫:“什么是……倒吊人?” 京茶却最先反应过来。 在称号方面,他比红鸟要敏锐多了。 “既然是盟友,池翊音又相信你。” 京茶向池翊音瞥去一眼,便见他微微颔首表示赞同,就继续道:“在离开包厢之前,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告诉你。” “晨星榜上的“教皇”,就是我和红鸟,这是我们共同的称号。” “而我们现在怀疑,你同样也拥有了称号……只是你自己还不知道。” 并不是所有觉醒者都会竞争唯一一个称号,事实上,一共有二十二个称号,对应曾经人类中力量最超脱的二十二位、也作为星盘,以此来作为最高实力的象征,由所有觉醒者分别竞争。 曾经被用以命名大阿卡纳的称号,成为觉醒者的冠冕。 虽然同为觉醒者,但每个人觉醒的力量都不尽相同,根据他们的行事风格和力量属性,会被分别划进这二十二个称号的竞争范畴。 比如京茶,他曾经和其他数个觉醒者一起竞争“教皇”的称号。 最后是他胜利了——站在那些竞争者的尸体上,带上属于自己的冠冕。 而二十二大阿卡纳之一的“倒吊人”,却从来都没有竞争者出现。 直到现在,被红鸟喊了出来。 池翊音不了解觉醒者,但他了解星盘和大阿卡纳。 作为职业小说家,他的知识储备是惊人的,从古老失传的拉丁文波斯语,到涉及未来的量子力学机械语言,他触及过多少领域,就通晓多少个领域。 凡是他走过的路,遇到的人,最后都成为了他的知识,帮助他面对新的非人存在和危机。 而倒吊人…… 即便是在大阿卡纳中,这也是最奇特的存在。 倒吊人如神子殉道,被钉死在木架上,独腿倒立着看向这个世界。 对他而言,天地众生颠倒,不同的视角带来的是全新的看法,倒吊使得他无时无刻清醒。 常人看不到的,他能看到,常人想不到的,他早已预知。 虽然世人皆厌恶倒吊人的死亡带来的晦气,但池翊音更在乎的,却是在倒吊人背后的清醒与众不同。 有了红鸟这一声的提示,对觉醒者并不了解的池翊音,也终于恍然大悟,明白了楚越离之前能看到那么多事物本质的原因。 ——楚越离断脚,死亡,被抛弃在大雾中,像是殉道的神子,什么都没做错就被残忍的杀害抛弃。 但他最终却从大雾中活了下来。 池翊音曾以为,那是因为楚越离没有惹怒过马玉泽,所以当时盘踞马家大宅的马玉泽动了恻隐之心,绕过楚越离一命。 但现在看来,还有楚越离当时觉醒了的缘故。 与众不同的视角,触底的命运,为他带来了不一样的转机。 只是无论楚越离自己还是池翊音,他们先前都对觉醒者了解不多,而京茶两人又不了解楚越离。 这才直到现在,才搞清楚越离的称号和原因。 “倒吊人……” 在最初的惊讶之后,楚越离低声轻念着这个名号,缓缓笑了出来。 “如果先生不害怕我会带来的霉运,或许,我可以用这个名号为先生做更多的事。” 楚越离笑道:“虽然在此之前我并不了解觉醒,但如果觉醒者能帮到先生的话,这份力量倒也不坏。” 寻常人会将霉运放在自己身边,不畏惧晦气之物吗? 比起表忠心,楚越离更像是小心翼翼的试探,害怕池翊音因此而厌弃自己。 从池翊音救起被所有人抛弃的楚越离,在所有人的冷眼和早早判定的死亡中,给了楚越离唯一一份帮助力量的池翊音,就成为了他的信仰与神明。 精神崩塌,废墟死寂。 但在此之上,太阳重新升起,神明救他于黎明。 从那一刻起,楚越离有了虔诚的信仰,他的神明——名为池翊音。 池翊音并没有对楚越离的称号表现出过多的惊讶,只是在楚越离试探的时候,挑了挑眉,毫不在意的道:“如果是霉运的话,那越离你要小心了。” “我还没见过比我更倒霉的人。大概是世界和神明讨厌我,畏惧我于我。” 池翊音朝楚越离眨了眨眼,有种面对自己人时的亲昵感。 这让楚越离笑了起来,安心跟在池翊音身旁:“既然神明厌恶您……” 那我就帮您一起,杀了神明吧。 不认可您的世界,同样不被我认可,灭亡也无所谓。 楚越离漫不经心的这样想着,却没有将这话说出来,面容上依旧是沉静柔和的笑意。 京茶注视着楚越离,神情复杂。 他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猎犬——危险又凶狠,却会亲昵蹭着主人的手掌呜咽撒娇。 楚越离这家伙……既然最开始死亡没能杀死他,那以后任何人再想要杀了他,就别想了。 如果楚越离真的是“倒吊人”称号,就意味着他与死亡一路同行。 就像他提醒池翊音的那样,只有他为其他人带来死亡的霉运,其他人却奈何不了他。 ——他已决心殉道侍奉神明,又有何能吓退他? 清醒。 而疯狂。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京茶,竟然也难得的思考回忆起来,看看自己有没有得罪过楚越离。 他倒是不害怕,但要是被一个清醒的疯子盯上……不了吧。 京茶只要想想随时随地一回头,都能看到一双注视着他的眼睛,就觉得毛都快炸开了。 好在楚越离的注意力已经转到了池翊音身上,对红鸟和京茶这对搭档并无兴趣。 京茶对搭档无声的做着口型:你之前还说自己想知道什么样的人是“倒吊人”或“高塔”,现在你什么想法? 红鸟:……当年还是太年轻,不知道话不能随便说的道理, 而随着池翊音坚定握住门把,一直在地震般剧烈摇晃的包厢,也瞬间安静了下来,原本在墙壁上蔓延的缝隙都已经停滞,仿佛在静静等待着池翊音。 先前在书中写就的字句重新出现在池翊音的脑海中,他微微垂眸,优雅绅士之下隐藏着的,却是神魔不可撼动的坚定。 就算有幸福的幻境和暂时安全的包厢又如何? 他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些。 他要看到真相——被掩埋遗忘的真相。 无论后果是什么,他都有足以承受的力量和勇气。 想法出现在池翊音脑海中的瞬间,包厢和背后的副本核心也感应到了他坚定的决心,一直密闭没有缝隙的包厢,慢慢开始对外开启。 “咔……嚓。” 轻微的响声在池翊音手掌下响起。 不久前出现在墙壁上的大门轻声开启了一条缝隙,有微弱到不可感知的风从外面吹进来。 池翊音眯了眯眼眸,心中一沉。 他隐约闻到了血腥的臭味。 不是新鲜刚流出来的鲜血味道,而是在密闭空间里放置了很久的腐烂尸体,恶臭难闻。 “先生您说对了。” 楚越离却在门缝出现的瞬间愣了愣。 透过这微小到足以忽略的缝隙,他看到了常人根本看不到的景象。 就在包厢外面的整个咖啡馆内,到处都飘荡着幽幽灵魂。那些灵魂中有些还散发着微光,有些已经黯淡,像是失去了光泽的白瓷。 黯淡的灵魂统一向一个方向飘去,然后逐渐从咖啡馆内消失,再也感应不到。 除了这些灵魂之外,还有很多黑红色的东西。 楚越离刚一看到那些黑红色的人形,就厌恶的皱了皱眉,被恶臭熏得抬手捂住了鼻子。 很快他就发现,那些是早已经腐烂的尸体,内里却不仅有灵魂的存在,还有另外的问题——它们就像是质壁分离的细胞,灵魂和尸体不相符合,好像灵魂穿了一件过分肥大的衣服,尸体在排斥灵魂的存在。 而这些尸体,正是导致灵魂黯淡的元凶。 楚越离看到,那些散发着微光的灵魂蜷缩在娃娃身躯中,像是胎儿安眠于母体一般安心而幸福,却被尸体抓在手里,毫不留情撕得粉碎。 随着娃娃的破碎,那些灵魂也变得脆弱黯淡。 尸体……在屠戮灵魂。 不,应该说,是灵魂在杀死灵魂。它们在自相残杀,毫不犹豫。 楚越离错愕,将自己看到的事物讲给池翊音听,池翊音瞬间了然。 那些“失踪”的玩家,就是咖啡馆中的娃娃。 他们曾经选择了美梦,借由娃娃的模样“活”在咖啡馆中,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幸福。 但是大梦终有醒时。 一旦那些人不再做梦,醒来后怨恨自己曾经做出的决定,他们想要拿回自己本来的人生,选择曾经放弃的道路,作为玩家,或是作为这座城市里曾经被生活逼得崩溃的生命,继续活下去。 他们后悔了,想要再一次的乞求恩典,从死亡中重新回到人间。 而其他尚在美梦中的灵魂,就是他们威胁咖啡馆的人质和筹码。 池翊音微笑,眼眸中毫无波动:“所以,我才厌恶那些愚昧不清的家伙啊……” 说着,他手掌下猛一用力,大门应声打开。 包厢在他们身后一寸寸崩塌消失,变成满室黑暗,而大门外的世界却逐渐清晰明亮起来。 原本飘荡着咖啡香和花香的空气里,现在只剩下腐烂尸体的恶臭。包厢所在的咖啡馆二楼失去了静谧的安宁,走廊的木地板上到处散落着模糊不清的血肉,被撕扯得支离破碎的人偶娃娃跌落在血肉里,染了肮脏血迹。 此时,二楼走廊上一片安静,只有血液滴落的滴答声,像是这里的一场苦战已经过去,行凶者已经离开。 水晶吊灯砸得粉碎,只有远处一盏烛光在风中摇曳欲灭,勉强照亮一点昏暗。 黑暗与安静像是无形的手,慢慢攥紧人的心脏,未知的危险山一样的压过来,几乎能把人压垮,呼吸不过来。 但从远处传来的嚎叫和饱含惊恐的凄厉叫喊声,依旧昭示了隐藏在黑暗中的危险。 池翊音只在门口站定了两秒,视线扫视全场,就毫不犹豫的向外迈开了长腿,踏在了二楼走廊上。 “吱嘎——” 老旧的地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黑暗中回荡,显得格外清晰而令人心慌。 一瞬间,原本还有嘈杂叫喊声的黑暗,竟然全部安静了下来。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从沉眠的黑暗中缓缓抬起头来,用空洞腐烂的眼窝,无声无息的注视着池翊音等人。 很快,一切恢复了正常,像是什么都未发生过一样。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走廊深处响起,细听之下又什么都没有。阴冷的风从身后飘忽而过,带来一股浓郁恶臭的血腥气。 红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察觉到危险后的身体本能让他心跳加速,已经提到了自己嗓子眼里。 池翊音却眉眼沉静站在原地,湛蓝色眼眸像是蓝宝石,即便最深的黑暗也无法掩饰璀璨光芒。 他微微侧耳倾听,风声与嘈杂声都是他的朋友。 电光火石之间,池翊音眸光猛地一厉,迅速发力长腿横扫。 “嘭!” 黑暗中,重物落了地。 第75章 既然黑暗剥夺视力, 池翊音就果断放弃了使用眼睛,迅速将强弱项置换,只使用耳朵来对靠近之物进行定位。 他能够确定, 有什么东西正从走廊上向他走来。 最大可能,就是楚越离口中的腐尸。 ——那些都是曾经选择了幸福的灵魂, 现在却要穿上早已经腐败的肉身, 试图杀死所有灵魂,回到人间。 就连从包厢中走出的池翊音等人, 腐尸也不准备放过。 在长腿扫出去的时候, 池翊音能够很清晰的感觉到, 一团阴冷黏腻的东西被他狠狠踢中。 蓄力之下,手工打磨的皮鞋也能成为强有力的武器,平日里模特般漂亮的长腿现在入钢筋铁骨, 扫出去就正中黑暗中伺机而动的怪物。 那一团烂肉砸在墙上,又缓缓滑落了下来,发出“咕叽哗啦”的声音, 像是早就腐败的血肉在溃散掉落下来,变成地面上的一滩。 池翊音利落抬手向后做出阻止的手势, 示意身后三人不要随意动作。 然后, 他自己不紧不慢的走了出来,沿着走廊, 在木质地板不断响起的咯吱声中,缓缓靠近不远处的烛台。 像是旧时古堡的贵族,他手持烛台,转身时半明半暗的面容像是哭笑自得的魔鬼, 但仔细看去,却又优雅从容依旧, 连唇边的笑意都没有变化半点。 随着烛台光亮的移动,池翊音也慢慢看清了摔在墙上的那一团,到底是什么。 楚越离讲述的时候过于客观,并没有说起过这腐尸的模样,直到池翊音亲自看到,才发现这尸体腐烂得严重,皮肉松垮一捧就掉,整个地板和墙壁上都是它掉下来的血肉,血水已经漆黑变成了粘稠膏状,顺着墙壁缓缓滑下来。 烂泥一样的腐尸团里,只有那双空洞眼珠,死死的向上盯着池翊音,像是在恨为何池翊音能够活下来,他却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池翊音只是看了那腐尸几眼,很快就探查清楚,失去了兴趣,转而关注起自己周围的走廊。 杂音并未消失。 在腐尸攻击他之前的细碎声音,依旧潜伏在黑暗中,从背后传来的阴森寒气顺着脊背窜上来,让池翊音的手脚逐渐冰冷发麻,心下却越发沉稳。 京茶却显得有些焦急。 他与红鸟搭档的时候,一直都是红鸟在后方坐镇,他在前面打头阵,杀怪物杀得酣畅淋漓。 现在池翊音在旁边,他却只能憋屈的被池翊音保护在身后,像个幼儿园小孩子一样,令京茶像是穿错了衣服,浑身不舒服。 但他刚一动作想要向前走,就立刻被池翊音听到了声音,侧身的瞬间目光迅如雷电直直看向他。 只一眼,就让京茶定在原地,不敢再向前一步。 那湛蓝眼眸里暗含着浓重的警告之意,提醒他不允许轻举妄动。 京茶讪讪,只能默默将已经抬起来的脚重新落地,假装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而离开包厢之后,他原本被隔绝的力量也重新回来,一只毛乎乎的黑兔子蹲坐在他的发顶,用三瓣嘴薅了薅脚下的头发,试图安慰他。 就是这么几秒钟的时间,走廊上的杂音已经越来越近,好像有东西从四面八方将他们包围了起来。 尤其是池翊音。 京茶看得心急,战斗的本能让他焦躁不安,试图向旁边的红鸟寻求解惑。 红鸟却眉头紧皱,同样也不知道池翊音到底想要干什么。 在红鸟看来,池翊音虽然综合能力很强,但单论武力方面,能胜得过京茶的很少,更何况是现在这种被包围的情况,让京茶的兔子来,才应该是最合理的布局,毕竟光是以兔子的数量来算,都能形成反包围。 可池翊音却早就看透了京茶的行动轨迹,并且断然拒绝了帮助……为什么? 难道池翊音是习惯一个人行动的那种类型? 红鸟百思不得其解。 但当他看到池翊音的头号迷弟还站在旁边不慌不忙的时候,也猜到池翊音大概另有打算,不然楚越离不会悠闲的站在这里。 ——光是他对池翊音的一点试探,都能引来楚越离的疯狂嘴炮输出,压制得他和京茶反抗不得。 如果是有东西要伤害到池翊音,楚越离还能四平八稳的站在这里? 红鸟可以不相信教皇的直觉,却一定会相信倒吊人的另类视觉。 跳出常规,才能看到被常规所蒙蔽的真相。 所以他也只得暂时忍耐,死死拽着京茶不让他冲出去。 黑暗中,细碎的噪音很快变得清晰起来,近了之后就会发现,那像是人走在地板上的声音,却多了一点黏腻之感,像是那人脚下踩了胶水抬不起腿一样。 京茶皱眉,烦躁的心情直接体现在了兔子身上,他的衣服口袋里,肩膀上,头顶上,甚至鞋面上,到处都趴着乖乖巧巧的黑兔子,完美与黑暗融为一体。 但只要他一声令下,这些兔子都会瞬间变成可怖的怪物,冲向黑暗中的敌人。 京茶在等池翊音的求助,但池翊音已经将周围的所有情况摸排得八九不离十,成竹在胸。 在陷入到记忆中之前,池翊音并没有在咖啡馆内看到可以通往二楼的楼梯。 他不是毫无观察力的庸人,在进入咖啡馆的第一时间,他就已经迅速观察清楚了整间咖啡馆,整座建筑的三维图像都随着他的行走,而逐渐在他脑海中成形。 甚至与咖啡馆的那一扇窗,对应小巷中的那一段路,池翊音都记得一清二楚。 想要敷衍他的记忆? 池翊音还没见过谁成功做到过。 而他站在二楼的栏杆扶手后面,顺着黑漆的旋转楼梯一直向下看去,隐约看到了一角木质屏风,被昏暗笼罩。 但他重新回想起一楼的地图时,却可以很确定的说,屏风后面,根本没有楼梯,而是一整片暂时用不到的桌椅。 ——钢琴前的演奏者,就是从那个方向走出来的。 矛盾的记忆间,唯一的解释,就是连带着包厢在内的整个二层都是新出现的。 同样作为新出现的腐尸,也像是与包厢处于同一纬度,在这里聚集得分外密切。 光从杂音不同的节奏和间隔中,池翊音能大致判断出来的腐尸数量,就有上百具之多。 这代表着所有他看不到的黑暗里,很可能已经全部被腐尸占领,密密麻麻…… 这也是池翊音阻止京茶的原因。 楼下的惊恐惨叫和求助声一直没有真正停下来过,只是像被掩在门外模糊不清,如果不清楚楼下的情况,就贸然与二楼的腐尸交手,只会反而在巨大的响声中吸引来楼下的危险。 而对于现在,最好的解决方法是…… 池翊音垂眸,在烛光的映照下翻开手中笔记本,书页翻动中,瘦金体字迹跳跃着仿佛剑客从纸张上鲜活,辗转腾挪,剑去来势,气势十足。 【我不要虚假的幸福,咖啡馆里都是些傲慢的尸体。他们舍弃了自己的人生,却嘲讽其他勇于面对生活之人的无价值。他们蔑视于我,但我不愤怒。 我只觉得他们可怜。】 血腥气的狂风猛烈吹过,烛光摇晃一瞬,投在笔记本上的影子也来去不定,几欲湮灭。 池翊音手中的钢笔微微停顿。 但就在那刹那间,一抹明黄裙摆扫过空气,凌厉直冲向池翊音后方。 马玉泽横眉立目,紧扣住腐尸头颅就重重将它砸向地面,用力之大,甚至让那腐尸四分五裂,立刻躺倒在地,不动了。 “别,打扰他。” 马玉泽声音低沉,隐含怒气,气势惊人,厉鬼煞气直逼腐尸,空气都仿佛在波动传递着她的不满。 红衣鬼煞的戾气绝非寻常鬼怪可以承受,腐尸立刻招架不住,开始后退。 短短瞬息,黑暗中已经荡涤出一大片空地,刚刚背后袭击池翊音的腐尸也被杀鸡儆猴。 在马玉泽冰冷恐怖的注视下,腐尸僵硬在原地,莫不敢上前。 即便二楼的走廊逐渐塞满了腐尸,越来越多的将池翊音等人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却依旧没有第二个腐尸胆敢迎着马玉泽的恐怖威压靠近池翊音。 而池翊音也恍若未觉,放心的将自己的后背交给马玉泽,短暂的停顿后就重新提笔,继续刚刚没有完成的故事。 【他们马上就会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的可悲事实。他们的时间停滞在死亡的时候,从他们主动选择幸福却逃避生活开始,他们就已经失去了对世界和生活的掌控权。 已经没有什么是他们能够改变的了。当他们看到彼此死亡的脸……】 池翊音唇边噙着微笑,落下最后一笔。 【这些无名的可怜灵魂,将因彻底崩溃而再次死亡。 尘归尘,土归土,灵魂归于大地。】 最后的一个字成形,钢笔郑重画下句号。 一瞬间,整个二楼连同着更深处的无垠空间,全都像是被急速冷冻了一般,瞬间停滞了。 就连空气都冷得像是太平间,令人心里发寒。 京茶意识到了改变,皱了皱眉想要上前援助。 池翊音却缓缓回身,手执烛台,背靠栏杆,巨幅的地狱油画悬挂在他身后,光影晃动中恍然如鲜活,在他背后张牙舞爪扑过来,将腐尸重新拖回地狱。 他微笑着抬眸,注视前方。 京茶心念一动,向四周望去。 随即,所有人就看到挤满了二楼的所有腐尸,都在颤抖着张大了嘴巴,无声的哀嚎哭泣,却只能痛苦的坍塌坠向地面,化为齑粉。 像是神罚的地狱。 第76章 池翊音踩踏着满地尸骸齑粉走来, 他手中的烛光是整片昏暗中唯一的光源。 任凭腐尸在他周围扭曲嘶吼,他却只是敛眸从容微笑,神情漠然, 丝毫没有将地狱般的景象放在眼里。 “走吧,现在外面是安全的了。” 池翊音笑着向几人走出邀请的姿势, 绅士温和的模样, 让人丝毫想象不到,他刚刚才凭借一己之力, 杀空了所有的腐尸。 京茶不由得屏住呼吸, 错愕的看向池翊音似乎想说什么。 但他最后动了动嘴巴, 只神色复杂的看向池翊音身后的满地尸块。 借由微弱的灯光,尸块一直延伸到黑暗尽头,密密麻麻看不出数量, 如蝗虫一般令人心惊。 京茶本来想问,为什么不让他出手。但是当他看到满地齑粉的时候,却忽然间想通意识到了原因。 就算他可以有很多兔子, 不畏惧包围和车轮战,但想要让兔子一个不留的杀死所有腐尸, 毕竟最起码还有数秒的时间差。 只要一具腐尸倒下, 剩下的也会被惊动。他们现在对咖啡馆内的情况尚未完全掌握,无法确定是否还会联动带来后续的麻烦。 与其后患无穷, 不如以最快的速度统一杀死所有腐尸。 这是京茶做不到,池翊音却做得到的。 那本书…… 京茶的视线向下,落在了池翊音手中的笔记本上。 是这本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书为池翊音带来的力量吗? 他的眸光幽深了一瞬,数个猜测从心头划过, 看向池翊音的目光中有隐含的诧异与不可置信。 难不成……池翊音也是觉醒者? 别人或许会认为这些是池翊音手中有特殊道具的效果,但从池翊音刚进入游戏场开始就关注他的京茶却知道, 这人花积分如流水,到现在还是个F级,和实力完全不匹配不说,更别提珍惜道具了。 唯一能解释的,似乎也只有觉醒者这个可能了。 但,觉醒者什么时候变成大白菜了?楚越离是,自己是,池翊音也是?? 这也超过平均概率太多了…… 况且,池翊音什么时候觉醒的?他一直关注池翊音,一分钟都没落下,都快被红鸟吐槽是变态了,怎么也没发现? 还是说,池翊音是在进入游戏场之前就已经是觉醒者? 这个念头刚从京茶脑海中划过,他就倒吸了一口气,不由得发出“嘶!”的一声。 也引来了池翊音的注意力。 在池翊音看过来的一眼中,京茶莫名有些心虚的抬手摸了摸鼻子,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踏上走廊。 “走吧,还等什么呢?” 京茶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平常无异,却不知自己的所有反应都已经落进了池翊音的眼中。 他的表演或许会骗过所有人,但池翊音却注意到了他唇边僵硬紧绷的肌肉,以及轻微耸肩的本能自保动作。 京茶在害怕他——害怕什么? 一个全游戏场知名的武力派会在他面前展露出的害怕情绪,绝不会是因为武力。 人会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感到心虚,尤其是自己落进了劣势的时候。 而京茶的劣势…… 池翊音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头,目光追随着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的京茶,短短瞬息,心中已经了然。 京茶的劣势,当然是头脑,他会害怕心虚,是因为他在掩饰什么,唯恐被自己发现。 发现什么? 池翊音沉吟,随即唇边慢慢勾起笑容,视线落在自己手中的笔记本上。 京茶是在猜测,笔记本是自己的“道具”,或者干脆自己就是觉醒者吗? “这东西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们之前在一楼大厅时根本没有看到它们才对。” 京茶越过池翊音,本来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而想要找些事情做,但却在真切的看到尸块和堆积得厚厚的齑粉之后,立刻严肃了起来,俯身翻看着地面上残余的尸骸。 “光是从这些粉末飘洒的范围和厚度来看,最起码就有上千具尸体。” 京茶半蹲在尸骸旁边,仰起头严肃的看向红鸟:“你觉得这个咖啡馆里,有地方可以供它们藏身吗?” 红鸟惊诧:“要说哪里的情报我没有,那也只能是包厢了。但怎么可能!难道它们之前在我们看不见的时候,一直躲在包厢里吗?” “有这个可能,但也有可能是从小巷过来的,红,咖啡馆有后门吗?或者有没有可能干脆是店长从前门放进来的,就为了杀了我们?” 京茶和红鸟已经进入了状态,搭档得默契。 却不知道,在不远处站立的池翊音,已经将他看得一清二楚。 但池翊音并没有戳破京茶的这点小心思,只是在深深看过对方几眼之后,就若无其事的扭过头去,沿着走廊向黑暗深处走去。 兔子大了,总要有些自己的小秘密不是吗? 京茶嘴上和红鸟讨论得你来我往,但目光却一直悄咪咪往池翊音身上看,生怕他刚才发现了自己的失态。 好在池翊音表现如常,也让京茶松了口气,然后重新想起自己刚刚的猜测。 不过,那是不可能的吧? 游戏场之外的觉醒者?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京茶虽然看不起垃圾,但他是优秀的战斗专家,绝不会出现自大而导致惨败的情况。 他为了保住称号可以杀了所有试图挑衅他的人,又怎么会忽略对觉醒者群体的调查? 可以说,游戏场里的每个觉醒者,京茶都知道对方的大概情况,就算因为觉醒能力的效果而被屏蔽了不少,但基础的信息却是一个不缺。 比如,对方是何时何地,因何而觉醒。 觉醒能为人带来突破人类极限的力量,也就意味着人必须有超脱人类的优势。在觉醒的那一刻,这份情绪的最浓烈的,因才能撼动得了人类一直以来的枷锁,然后突破。 也就是说,觉醒的条件会在一定程度上,象征了觉醒者会获得怎么样的力量类别。 是自保,还是仇恨?想要安安稳稳躲在堡垒里,还是愤怒想要改变世界? 很多人都以为觉醒者不过是血脉下的幸运,但京茶却很清楚,是人的意志力引导着一切。 超脱死亡,克服恐惧,才能得到超凡的力量,支撑觉醒者实现他的愿望。 而能把人的情绪和潜能最大化的,只有游戏场。 有多少人会在现实中感受到无时无刻与死亡为伍的恐惧? 人一直在本能的逃避。 只有被死亡逼得走投无路,才会破釜沉舟殊死一搏,强烈的愿望撕裂自身的限制。 京茶作为亲身体验者,对这样的情感很清楚。 所以他才更无法相信,池翊音竟然是在游戏场之外觉醒的。 不可能的吧……如果是在现实里觉醒,那要多强的决心才行啊? 京茶的视线一直暗中跟着池翊音转动,心中浮现出一个猜测,又默默打了叉,觉得这种猜测看起来合理,但实际上根本没有可行性。 这么想着,他自嘲的摇了摇头,将这个想法扔到脑后,转过身专注的和红鸟继续翻看腐尸。 然而京茶没有想到的是…… 再不可能的事情,落在池翊音身上,都会变成可能。 池翊音在行走间自然的将笔记本向旁边递过去,马玉泽立刻从空气中浮现,接过了笔记本。 怎么让能够作为力量的书得到保护? ——让另一本书的主体保护它。 “这是先生的新书吗?” 马玉泽有些惊讶,随即眼眸亮晶晶的看着池翊音,像是在询问自己能不能吃糖的小女孩,全无刚刚独身挡下所有腐尸的狠戾煞气。 她倒是知道池翊音方才是在写书,但她没有想到,池翊音竟然写得这么快,而且会将书交到她手里。 马玉泽忍不住想要看看,心里像是被小猫咪抓了一下般痒痒。 池翊音许诺给顾希朝的书还没有正式开始动笔,这也让对池翊音好奇的马玉泽有些遗憾。 她对池翊音写给自己的书爱不释手,也因此对池翊音更加好奇,想要知道他所书写的其它书会是什么样子的。 只可惜池翊音的书都在现实,游戏场里暂时找不到能给马玉泽翻阅的,也让她很是惋惜。 直到现在,她看到了池翊音另一本书。 ——而且她还亲眼看到了这本书造成的效果。 所有腐尸顷刻间灰飞烟灭……即便是她出手,也做不到这种瞬间秒杀的效果。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看,能造成这样效果的书,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了。 马玉泽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满天繁星落了湖,令人不忍心拒绝她请求。 池翊音轻笑着摇头,眼眸温柔:“既然我递给了你,不仅是暂时将它交给你保管,也是让你看看。不需要询问我,直接翻开它吧。” 他笑着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眸,向马玉泽示意道:“从你出来之后,你的眼睛就已经快要黏在笔记本上了。我怎么会没有察觉?” 马玉泽抿了抿唇,脸颊微红,但很快就开心的抱著书向池翊音微微点头行礼,然后迫不及待的翻开了笔记本。 她很快看得入了迷,甚至忘记了自己“保镖”的职责。 明明跟在池翊音身边应该看护好他的背后,不让任何可能的危险从黑暗中突然出现袭击他,但她已经全神贯注沉浸于书中,像是小鸡崽一样惯性的跟着前面结实挺拔的背影走,完全忽略了对外界的感知。 池翊音注意到了,却并没有出言提醒,而是像对一个年轻又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小女孩一样,带着深埋在行动之下的宠溺,让马玉泽可以做她喜欢的事情。 在马玉泽看不到的角度,池翊音唇边的笑意却逐渐落了下来。 【系统。】 这是他第三十六次呼唤系统,但不管是在包厢内,还是现在他们已经回到了咖啡馆,系统始终无声无息,像是根本不存在一样。 但是京茶的力量已经再次生效,池翊音看到了在走廊地板上蹦跳着的黑兔子,足以证明现在并非幻境,而是真实的“现实”,这里确实的咖啡馆。 理论上应该始终存在的系统,现在却缺了席……和突然出现的腐尸有关吗? 池翊音皱眉沉思。 他并不认为这些尸体是店长搞的鬼,甚至也不应该是咖啡馆会做出来的事。 除开红鸟带来的消息表明现在局势的不寻常之外,池翊音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判断,也是因为他对咖啡馆店长的了解。 烛光音乐会上,池翊音看得清楚,演奏的女人虽然满脸悲戚麻木,但看向店长时的眼神却带着感激和依赖,像是孩子看到了母亲般安心。 而店长也微笑回望着演奏者,尽所能的给予鼓舞和支持。 能做出那样事情的人,不会任由腐尸进入咖啡馆,危及咖啡馆内的灵魂。 池翊音看得清楚,店长比起咖啡师和管理者,更像是母亲一般的角色。 或许在店长看来,整个咖啡馆里的人偶娃娃都是她的孩子,是需要她来保护的存在。 咖啡馆内到处被打理得精致考究,一尘不染,店长亲手建立起这一切,又怎么会忍心再一次毁掉? 人对于自己亲自参与的事物和建造,总是带有格外不同的情感。 这样一来,也就是说,现在在腐尸面前,本来处于敌对状态的双方,却忽然站在了同一阵营。 他们和店长有着共同的敌人——那些肆意毁坏污脏咖啡馆的腐尸。 二楼的墙壁上挂着年代久远的蛋彩油画,池翊音凑近细看,随即挑了挑眉。 这竟然,是七八世纪以前的真迹? 只是可惜,被挂在这里保存得完好的油画,已经被印上了黑红色黏腻的手掌印,看来是腐尸从这里经过时随意落下的痕迹。 等店长发现这件事之后,大概会气疯吧。 池翊音摇头轻笑——如果店长是策划者,那应该把这些油画装饰全都替换成假的才对,怎么会就这样任由真迹受损? 二楼的走廊像是永远也没有尽头,两边的墙壁上只有一排排挂画,全都是绝迹于世的珍品。 这些放在现实足以引起轰动,撑起一个艺术馆的画作,现在却在这样昏暗之地兀自闪耀着自己的美丽,无人欣赏。 长长的走廊没有窗和门,但优秀的画作却在微弱烛光下熠熠生辉,令池翊音侧目驻足。 这里就像是一切美好之物的坟墓,在这里没有喧嚣和颠沛流离,只有静谧阴凉的安宁,与死亡无异。 终于,当池翊音感受到迎面吹过来的风中传来的血腥气时,他停下了脚步,沉眸看向不远处的黑暗。 那里就连烛光也无法照亮,像是张开了血盆大口的怪物,静静等待着倒霉的猎物冲进来,被黑暗吞下。 风吹拂过银灰色的发丝,在脸颊和脖颈上带来细密的痒感,像是无形的手拂过,有什么东西隐没在他身边,伺机而动。 池翊音不动声色,高举烛光向前。 但烛火拼命摇晃,随即“呼!”的一声,被风吹熄。 一切重新陷入了黑暗。 隐没的怪物睁开了眼,从不可感知之地向池翊音伸出了手,想要把他吞入腹中。 池翊音却瞬间闭上了眼眸,不让自己的眼睛接触到黑暗,然后轻声唤道:“玉泽……” 这无法挣脱的黑暗里,需要光——由你带来的光。 话音落下,刹那间,太阳突然出现,划破黑暗,让一切无可逃避。 马玉泽站在池翊音身侧,眉眼肃穆坚定,一如池翊音为她所写的那本书中所描绘的模样。 坚定,勇敢,光明,一往无前。 她在,就永远有光,不至于永远陷落进最深的黑暗。 这是池翊音赋予马玉泽的“概念”,而坚定的期许会成为现实,映照进副本,成为真实的太阳。 以为只要吹熄了烛光,就能剥夺他所有的感知吗? 不论幕后是谁导致了这一切,它都想错了。 池翊音勾了勾唇,随即缓缓睁开眼眸,跟随着太阳的光亮重新看向前方的深渊。 因为他在烛光熄灭的瞬间果断闭上了眼睛,所以没有接触过全然黑暗的眼睛,不需要太漫长的适应期,就能够在光亮中适应良好,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就在他的脚下,是无底的深渊,血腥的风从下方吹刮上来,阴冷腥臭,像是巨大的坟墓。 二楼的走廊像是断崖,而深渊……是地狱。 这里到处堆积着尸体,垒得老高甚至几乎要赶上了池翊音的高度,只要那些尸体伸出手,就能抓住池翊音的脚腕。 但池翊音看得清楚,那些尸体中,有一部分明显比另外一部分更像活人,眉目安定,尸身完好,没有变成他先前在走廊里看到的那副腐烂模样。 不过,完好的尸体在深渊中安睡,腐烂的尸体却顺着嶙峋断崖攀爬,拼尽全力的想要抓向二楼走廊的断板。 池翊音终于知道,这些尸体一直都藏在了哪里。 在咖啡馆之外……分明另有空间。 不,应该说,咖啡馆更像是建造在地狱之上,镇守着这里,不让尸体离开。 【系统,这不应该是副本的一部分吧?无论是副本名称还是红信封里,从来没有提示过地狱的存在。】 池翊音假笑:【从不出错的系统,终于也出现了错误吗?要是游戏场内其他玩家知道了,不知是否会引起恐慌。】 【不过这样也好。】 他漫不经心后退一步,抬起长腿一脚踹开了试图抓向自己的腐烂骨爪,却并没有代替咖啡馆镇压深渊、解决这些腐尸的想法。 【危机会带来动力,死亡可以警醒昏睡之人,如果玩家们知道这个副本里的情况,甚至知道系统并不可靠,然后他们才会从暂居区的美梦里醒来,知道终究要靠他们自己来自保,掀翻游戏场。】 池翊音微笑,语气无比真挚:【谢谢你,系统。】 系统:………… 警报声响起,让系统终于从接连不断的忙碌中短暂抽身出来,重新关注起【娃娃咖啡馆】的情况。 却没想到,它的感知系统刚进入副本,就猛地听到了池翊音的话。 不,那才不是感谢,那是感谢十八辈祖宗! 系统如果像人一样有身体,它恨不得和池翊音面对面的打一架。 它特别想问问池翊音,其实他的本职根本不是什么小说家,而是魔鬼吧? 系统:我以为我已经很狗了,没想到遇到一个比我更狗的……还不能打不能杀,毕竟是那位看上的人。 唯一让系统感到庆幸的,就是它并非人类,没有头发可掉。 ——不然早就秃成蛋了! 池翊音猜的没错,系统之所以一直没有回应呼唤,是因为副本出现了严重危机需要修补。 它像个修理工一样忙忙碌碌,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没有感激就算了,竟然还要被池翊音威胁! 系统: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啊…… 但关键在于,池翊音说的也没有错,他向系统描述的,确实是最有可能出现的场景,与系统计算出来的概率结果一模一样。 这让系统再不高兴,也只能把这一口气憋了回去,努力换上专业的工作口吻假惺惺问道:【幸存者池翊音,请问有什么能帮到您?】 池翊音挑了挑眉,抬手指向自己脚下的地狱:【你瞎?】 他还特别诚恳的补了一句:【请不要误会,不是在骂你,是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哦对,对于你们系统来说,应该问是不是监控器坏了是吗?】 【所以,你瞎了吗?】 系统:【…………】 就没这么无语过! 【当然,没有。】 机械音显露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系统迅速检查过池翊音脚下的地狱,数据已经说明了一切,不过它当然不会把真相告知池翊音。 为了糊弄过关,系统表示这就是副本。 却换来池翊音一声不屑嗤笑。 【可我没听到任务提示音呢?要么你在说谎,这里根本不是副本——那样的话,你就违反了不能说谎的规则。】 【要么,这里确实是副本,但你没有提示……你出现了问题,是吗?】 池翊音悠闲的笑着,三言两语却把系统一步步逼进死角:【是“系统”本身的代码逻辑出现了问题,还是副本,抑或是,游戏场?】 系统的数据库里紊乱了千分之一秒,如果它是人,现在已经冷汗津津。 它意识到,池翊音给了它一个逻辑死循环,不论它怎么回答,都会掉进池翊音设好的陷阱里,更甚者,会透露出有关游戏场的真相。 这一刻,系统竟然对身为玩家的池翊音产生了畏惧。 猎人在恐惧着自己的猎物,害怕被猎物找出弱点。 两者之间的立场关系,竟然在此刻发生了调换。 系统所想到的,却是曾经黎司君对它说过的话。 “在音音面前,你最好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石柱,否则,就算是一尊神像,他也能看出神的本身。任何出现在音音眼前的活人,都保不住自己的秘密,你的言谈举止背叛了你,成为他的兵卒。” 那时,黎司君轻笑着,满眼赞赏:“这样的人,怎么会失败呢?他是我的音音,将要完成预言之人。” 系统曾经嗤之以鼻,认为那不过是黎司君沾染了人类情感,做出的不理智判断。 如果像它一样使用逻辑和代码“思考”,绝对的理性之下,就会发现池翊音不过是纸糊的老虎。 可现在,系统再想起当时的谈话,却只觉得讽刺。 它意识到,黎司君是正确的——池翊音,惹不得。 它才是没有看透的那一个。 但是现在,已经晚了。 第77章 地狱中的腐尸还在接连向上攀爬, 但还未等触碰到池翊音,就已经消亡在了太阳猛烈照射之下,在他脚下化为齑粉散落。 除了接连不断的哀嚎声与细碎杂音, 在走廊尽头只剩下一片死寂。 池翊音悠闲的等着系统给出答案,系统却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压力。 它不能说谎。 但更加不能泄露有关于游戏场的情报。 玩家自己分析发现真相是玩家的事, 但真相只要从它口中说出, 它就会立刻被抹除。 漫长的沉默中,系统从未有过如此高速的运转, 大半个数据库都在支持它进行分析, 试图从无数可能中找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那一条。 终于, 系统重新上线。 【您的猜测并不正确,请相信游戏场会为您提供最佳体验。】 系统明显卡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恭喜幸存者池翊音!您已触发副本隐藏任务——“他人即地狱”。】 没有正式发布任务, 系统就不必进行提示,也不会有进度统计和积分结算,一切都可以在暗地里无声无息的消失结束, 不会有任何人发现系统数据紊乱过。 但池翊音却将这件事挑明了出来,逼迫系统做出决定, 在更严重的后果之前, 选择放出任务及时止损。 即便池翊音依旧会根据剧情进度提示而推断出太多东西,也好过被他看透全部的真相。 在砸了屋子和开窗之间, 系统别无选择。 从来只有系统步步紧逼将玩家逼进死角,却第一次,有玩家反向逼迫系统,让它就算不情愿也要给出福利, 甚至在看到对方接受这个解释时,还颇觉统生艰难的松了口气。 他人即地狱? 池翊音挑了挑眉, 对这个任务的名称有了兴趣。 萨特的这则小故事里,几人互相伤害折磨,对彼此的恶意就是他们经受惩罚却不自知的地狱。 现在系统不情愿交出来的这个任务,以此为名…… 池翊音垂眸看向自己脚下,无数腐尸在此挣扎,试图从地狱进入咖啡馆。 不少腐尸本已经踩在了悬崖上,却被下面的腐尸扯下去,反而当做自己的垫脚石,彼此踩踏着向上攀爬,争先恐后,丝毫不掩饰他们本身的恶意。 这里不再是神明怜悯之下的灵魂安眠之处,而是神怒降下的神罚。 何须真正的地狱? 你们对彼此的恶意,就是折磨你们的地狱。 池翊音心中很清楚,这个任务不同于之前所有触发的任务,它存在的意义并不是让自己去完成,而是打消他的顾虑,也让系统有一个阻止他继续探查的借口。 比起玩家的任务,它更像是系统与池翊音无声中达成的默契协议。 系统给他能够离开副本的机会。 他则不再追问系统隐瞒的真相。 池翊音执着于真相,没有任何事物能够动摇他的决心,但是他并不是初出茅庐只有热血的傻小子。 一昧的逼迫不松口,只会让系统彻底发狠。 张弛有度,一步步来。 池翊音勾了勾唇,笑起来时带着令系统不安的寒意。 系统通过无处不在的监视器紧张的看着池翊音,唯恐他再做出些什么来。 几次三番的打击之下,系统就像是巴普洛夫的狗,看到池翊音就开始本能的感到害怕,尤其是池翊音笑起来的时候。 ——他一笑,系统就颤一颤,觉得他一定是在策划着什么可怕的事情。 比起死亡,等待死亡才更加令人煎熬。 统也一样。 池翊音悠闲自得的站在二楼走廊的悬崖上,看着地狱时没有丝毫畏惧,甚至笑得轻松适意,好像看到的不是腐尸,而是在池塘里争抢鱼食的锦鲤。 甚至于他还会侧身与马玉泽轻笑着交谈,谈论着腐尸的死因就像是说起锦鲤的颜色,丝毫看不出他们此刻身处于副本的处境。 系统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 这简直就是四面楚歌,不断让敌人绷紧神经,筋疲力尽,让敌人找不出规律无法判断出下一步的走向。 可系统就算是知道池翊音的计策,却也不得不防,只能硬着头皮被他带着节奏走,不断在池翊音这里消耗自己的精力耐心。 也累积恐惧。 一万个愚昧的普通人,也比不上一个池翊音这样的人更有杀伤力。 系统还不想突然被告知游戏场泄密,自己可以去死了。 但直到最后走廊尽头怒吼声响起,池翊音也没有对系统做些什么。 京茶的声音从漫长的走廊之后传来,带着划破黑暗的力量感嘶吼,像是被什么东西激怒了一般。 池翊音挑了挑眉,这才停下了与马玉泽的交谈,笑着向她伸出手,修长的手掌在她眼前慢慢展平,如等待她握手上来的优雅绅士。 “走吧,玉泽,看来需要你的光芒的,不止是我一个。” 马玉泽深深看向深渊一眼,眼含悲哀却也饱含厌恶。 当她随着池翊音转身时,原本高悬于深渊之上,令所有攀爬出来的腐尸化为齑粉的太阳,也随之消失不见。 她不会在有其他存在的情况下贸然向池翊音发问,她相信他做出的一切判断,而腐尸的折磨自有成因,她不会过多怜悯。 就像池翊音救她时对她说的,她可以选择自己的未来。 这些腐尸本来也可以。 既然它们选择了安定幸福,就不应当在中途后悔,落得个如今两不相靠左右为难,最终哪一边的路都没能走,只能在地狱中腐败的结局。 当断不断,必受其害。 这也曾经是马玉泽做错了的选择,画地为牢百年。不过好在,她遇到了池翊音,得以及时醒悟。 而这些腐尸,池翊音并不认为它们有被拯救的必要。 ——他甚至不愿意用自己的笔书写它们。 “人有选择的权利,但做出选择之后,最好咬牙一口气走到尾,尤其不要相信某些系统的花言巧语。” 池翊音笑着冲马玉泽眨了眨眼眸,像是考究沉稳的绅士难得的顽皮,却又显得更加鲜活而真实。 “否则,系统背后的地狱会向你开放。” 马玉泽茫然的愣了一下,随即“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她也曾经是副本BOSS,即便是F级,但也早在十二年间熟知系统和游戏场。哪里有第二个系统啊?“某些”系统,当然只有那一个。 池翊音手握真相踩踏在生死的界限上,漫不经心。 系统却差点绷不住了。 你干脆直接点我名算了!!还装得好像很贴心的样子帮我匿名?!去你的!!! 但就算系统心中咆哮,却也只能强制忍耐得辛苦,磨牙声都快传到池翊音的脑海中了。 好在系统观察良久,发现池翊音似乎并没有继续搞事的想法,这让它松了口气,不放心的一步三回头又杀回来几秒抽查之后,这才满意的彻底抽离,继续冲进了紊乱故障的数据库,试图在黎司君发现它的工作失误之前平息这一切。 系统:打工统,末日无休007,太惨了TvT 但就在系统彻底离开之后,池翊音却偏了偏头,在原地站定了脚步。 “先生?”马玉泽疑惑的询问。 池翊音却像是在确认什么一般,慢悠悠的问道:【系统?】 【统统?】 …… 【蠢蛋?】 没有回应。 嗯,果然离开了。 池翊音眼眸中的笑意加深。 虽然系统自以为是用一个协议默契的解决了麻烦,但它根本没有意识到,它会选择妥协的这件事本身,就已经透露出太多信息。 比如,系统现在面临的忙碌事务,使得它根本无法抽出太多精力看顾副本。 而系统想要把腐尸的地狱包装成所谓的隐藏任务,更是让池翊音确定了,导致系统如此忙碌的原因,就是这个副本。 以及,那一片地狱。 欲盖弥彰,系统主动将把柄送进了池翊音手中。 既然如此…… 池翊音缓缓侧身,看向自己身后重新被黑暗笼罩的走廊。 “谢谢你,玉泽。” 他微笑向马玉泽颔首致意,她也提裙优雅行礼,随即消失在走廊上。 取而代之的,是轮椅不紧不慢滑过地板的声音。 “你倒是连偏心都丝毫不加掩饰,到了地狱,就把这些脏累活计都扔给了我。” 顾希朝慢条斯理的转动着轮椅停在池翊音身边,目光平静的看向不远处的黑暗。 池翊音轻笑着歪了歪头,问道:“怎么,你想要否认,你没有兴奋起来吗?亲爱的顾先生,杀掉了半个小镇的顾先生,这可不像是我认识的你。” “在我面前,你还打算继续维持那副假面吗?” 顾希朝闻言轻笑:“当然不。” 他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在重新抬头的瞬间,原本文质彬彬的面孔,忽然如魔鬼狰狞,唇边的笑容满溢着危险之感,就连他所在之地都仿佛瞬间变得更加黑暗。 冰雪从顾希朝脚下缓缓向四面八方蔓延,随着噼里啪啦的响声,漂亮洁白的雪花冰纹在地板上成形,一路向地狱的方向冲去。 原本已经爬出地狱扑向池翊音两人所站立之地的腐尸们,瞬间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阴冷和恐惧,仿佛死神挥舞着镰刀,肆意踩踏过它们的尸骸。 恐惧感攥住了它们的灵魂,让它们本能的转身,争先恐后的往地狱的方向跑去,唯恐被身后的冰雪追上。 它们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但是来自于灵魂天然的压制告诉它们,身后这个人……是屠戮魔鬼的魔鬼。 绝对,绝对不能惹! “我需要再和你最后确认一次吗?你确定,要炸了地狱?” 顾希朝嘴上问得关切,笑容却恣肆快意:“放置垃圾的垃圾桶炸了,垃圾可就会自己冲出来,变得到处都是。” “那不正是我想要看到,你同样已经理解了的吗?” 池翊音微笑颔首:“希朝,你在等什么呢?” “对别人来说,这或许还是份苦差事,但对你而言……还有什么,能够比杀死恶魔更令你兴奋的吗?” 他垂眸看向身边的人,道:“希朝,系统说这是名为‘他人即地狱’的任务,不过在我看来。” 池翊音顿了下,像是想到了什么令他愉快的事情,轻轻笑出声来:“在我看来,对于地狱而言,你才是地狱。” 令所有作恶者不得安眠,日日夜夜忧心自己的项上人头,即便活着也时刻身处恐惧的地狱的…… 地狱。 连平雪山并不是一座雪山,而是顾希朝画地为牢的执念,池翊音将顾希朝从自责痛苦的牢笼中拯救出来,却并没有阻止顾希朝继续复仇的想法。 既然顾希朝仇恨一切罪恶黑暗,那就把黑暗交给他,让他肆意而行。 良善之人总是无法战胜黑暗,并不是因为他们比邪恶之人弱小,而是因为他们心怀柔软,总不愿打破文明社会的底线和道德,不想让自己沦落到与野兽同样的野蛮血腥。 但对于从九岁起就身在黑暗和仇恨中的顾希朝而言,所有伤害他人之人,都不再是人,而是野兽。 ——可以,狩猎。 在黑暗之中,才是他的领地。 顾希朝不紧不慢的推动着轮椅向前,所过之处,冰雪迅速蔓延,冰封了整条二楼走廊,仿佛连平雪山也被他搬到了这里,狩猎场重新出现在他的脚下。 猎物在仓皇逃窜,连曾经厌恶憎恨的地狱都变成了它们眼中的救命稻草,栖身之所,拼了命的往回跑,想要躲避这个令他们恐惧的男人。 但是,他们又能跑到哪里? “既然系统想要与我议和,掩盖地狱存在的事实,那对它来说的重要之物,就是它不愿示人的弱点。” 池翊音微笑:“可惜,我这个人,一向愚笨没有眼力见,最看不懂别人的暗示呢——比如,想要把地狱藏起来这种事。” “通过我,进入痛苦之城。” “通过我,进入永无止境的炼狱。” “通过我,进入万劫不复的人群。”① 地狱深处响起彻骨凄厉的哀嚎,在走廊中回荡交叠,一声声令人毛骨悚然。 池翊音却独身立于原地,眸光冰冷没有波动,平静注视着远处地狱的挣扎和哀求。 他沉声低语,磁性的嗓音散落在空气中,在惨叫的背景音之下却显得平静到危险。 “你以为你在为那些灵魂准备安寝的坟墓,可他们曾感激过你吗?” 池翊音嗤笑,眼神不屑,他低低自喃,却不像是对自己的警醒,而是对另外一人的询问。 “在我之前,没有别的造物,只有万世不朽的灵。而我也将万古不朽,与世长存……”① 他优雅转身,背对着地狱缓缓迈开长腿,像是行走在至高的神殿上一般,从容行走向地狱的另一端。 “你们这些由我进入地狱之人——抛弃一切希望吧。” 从选择了虚假幸福的那一刻起,你们就永远失去了改变世界扭转未来的权柄。 ——你们既然已经是死人,就不要再妄想尘世。 这是对你们懦弱的惩罚。 更是对勇敢者的嘉奖。 池翊音微笑着,清晰的足音散落走廊,很快就被惨叫声覆盖了一切痕迹,离开了这片黑暗。 而顾希朝则被留了下来,他靠坐在轮椅上,冷漠看着拼命爬出来的腐尸一具具倒在他的脚边,变成一滩腥臭黝黑的腐水,又迅速被冰冻在原地。 腐尸用尸骸为他搭建起不可触及的高度,就连轮椅也仿佛地狱中的王座。 但腐尸的悲惨却丝毫打动不了顾希朝,他厌恶半途而废的懦夫,不喜欢软弱之人。 从池翊音呼唤他,向他开口的那一刻,他就已经通过与池翊音之间的联系,了然了这些腐尸到底是因何而形成的。 既然做了选择,那就坚持。那样就算是选择了退缩逃避以求幸福,似乎也有情可原。 但这些腐尸,却是鱼和熊掌想要兼得,既不想忍受撑过现实的苦痛,又想要得到完美无缺的幸福。做了决定,又要后悔,后悔之后对他人心生怨恨,生生撕扯毁掉其他安眠的灵魂。 “呵。” 顾希朝嗤笑,眼眸冰冷轻蔑:“果然,恶劣的本性永远改不了。” “黎将这份怜悯送给灵魂之时,我就已经猜到了如今的结局,他又如何想不到……即便是尝试,面对的也不过是既定的失败。” 顾希朝眼眸微敛,冷得像一尊冰雕。 所以他才一直认为,这些做过恶的人根本没有拯救的必要。 只要沾过恶,跨过那条线,人就再也回不去了,无法戒掉曾经感受过挣脱文明规则和束缚带来的“快乐”。 人唯一记住的,就是他们其实什么也记不住。 就像现在。 黎司君给过他们一次选择的机会,让撑不下去的灵魂得以在坟墓中安眠。 但是他们并不会认为这是神的怜悯,他们只会认为这是理所应当。所以当他们后悔,也不会有任何负担的认为,他们将会有第二次机会,从地狱回到尘世。 “可笑。” 顾希朝冷哼一声,随意搭在轮椅上的手掌无意识动了动。 下一刻,地狱的深处传来巨大的轰响,大地在颤抖,建筑物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哗啦啦沙石滚落,珍贵的油画摔碎在地面。 就连顾希朝也随之一起颤动,然后跟着塌陷的地板,一起坠落向深渊。 狂风吹刮起他打理得整齐的发丝,金丝眼镜上起了雾气,看不清前方的景象,就连腐臭的味道也被冰雪的冷冽清新掩埋。 这里仿佛不再是地狱,只是寻常的现实。 但在顾希朝坠向地狱最深处的时候,无数腐尸却像是终于挣脱了束缚,争先恐后的越过顾希朝向上冲,攀爬过悬崖冲进咖啡馆二楼的走廊。 顾希朝不仅没有加以阻拦,甚至笑得愉快。 “通过我进入痛苦之城,通过我……进入永恒的地狱。号角已被吹响,传回皮囊的罪恶灵魂将走到神的面前,接受神的审判。”① 顾希朝轻笑低语,在狂风和坠落中仰头哈哈大笑,眼眸疯狂。 当这些腐尸离开地狱进入咖啡馆时,才是它们真正的灭亡开端。 咖啡馆里,有黎司君啊…… 顾希朝这样想着,却对池翊音感到诧异。 明明池翊音并不知道有关于黎司君的事情,但是他却还是在另外一重判断之下,做出了最为正确且残酷的决定。 池翊音让顾希朝炸了地狱,目的就是为了毁掉垃圾桶,让垃圾全都出现在人面前。 系统使用了一个限定词“隐藏”来代指地狱,这让池翊音不由得怀疑,是否地狱根本就不是本来属于副本的一部分,只是某些疏漏的产物导致了它的出现,而这其中,也有系统的原因在。 所以系统才会因为畏惧在它之上的某个存在,拼命想要和解掩饰。 既然这样…… 敌人不喜欢看到什么,自然就一定要让什么出现咯。 这样才有趣啊——尤其是,看到系统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的模样。 池翊音用顾希朝将所有腐尸都赶进咖啡馆,店长必然会对此作出反应。 到那时,他只需要坐山观虎斗,就能在两败俱伤之后,悠然获得最后的胜利。 听到从身后传来的巨大响声时,池翊音就知道,顾希朝已经成功做到他那部分的任务了。 接下来…… 他勾了勾唇,向京茶怒吼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你是疯了吧!竟然敢在我面前动红鸟——老子都没揍过他一次,你竟然偷袭他?偷袭一个搞情报的??” “挑软柿子捏的懦夫,你踏马要是真想偷袭就冲我来,你大可以试试我敢不敢揍死你!” 听这话的意思…… 池翊音皱了皱眉,沉吟思考。 除了京茶红鸟之外,留在原地的只有一个楚越离。但是池翊音相信他,知道他不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并不是说楚越离有多善良,而是他不会做这样愚蠢之事。 对这两人而言,一向是京茶负责武力,并且保护红鸟。以京茶的骄傲,他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的搭档在自己身边受伤? 那简直是对他的挑衅和侮辱,是在诋毁他的实力。 如果是直接找京茶打,或许京茶在轻敌的情况下,对方还有几分胜利的可能。 但如果是去偷袭红鸟……愤怒之下,京茶一定会使出全力,拼了命也一定会让对方付出代价。 不要小看一个获得称号的觉醒者。 晨星榜第十一位“教皇”。 那是池翊音即便战胜过他,也对他依旧保持着警惕和尊敬的存在。 兔子逼急了也咬人,但这只平日里傻乎乎不太聪明的兔子,可是用死亡垒起来的大型食肉性动物。 当池翊音循声走过去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巨兔怀里的红鸟,然后是在一旁抡着个什么东西“砰砰砰!”往地面上砸的京茶。 他眼眶发红面目狰狞,丝毫没有留手的将那东西高高扬起又重重抡下,原本像棍子一样的东西,很快就变成了软乎乎的一团,就连一开始有的细碎求饶哭泣声,也早已经消失了。 池翊音走近时,就闻到了血腥气慢慢弥漫开来。 新鲜的。 并不是地狱中的腥臭味道。 池翊音踩过地板时,也听到了自己脚下与地板粘连的“啪嗒”声。 他心中了然,知道了京茶手里的到底是什么。 ——偷袭红鸟的家伙。 等京茶终于宣泄了心中愤怒,慢慢平静下来时,他手里的那一团已经像是年节时的红豆年糕,被他随手扔到一边,便变成了软绵绵的一团。 京茶刚喘了两口气,一抬头就看到了池翊音。 “你怎么回来了?” 他余怒未消,但还是向池翊音身后的方向扬了扬下颔,问道:“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没有问题,一切都很顺利。” 池翊音微笑,却没有过多提及地狱的事,而是视线下滑,落到了旁边的红鸟身上:“这是怎么了?” 红鸟虚弱的向他挥了挥手,颤巍巍道:“其实我,什么事都没有,就是这兔子,太热了……” 黑兔子抬起头,看向池翊音无辜的眨了眨眼,它还将两只原本护在红鸟身前搭在他身上的爪爪抬了起来,以示自己的清白,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做过。 池翊音走过去,弯腰伸手向红鸟,然后猛一发力,就把红鸟从兔子怀里拽了出来。 “你能想象在夏天穿皮草吗?” 红鸟颤巍巍向池翊音吐槽:“那小祖宗大概是对我有什么误解,觉得我是那远洋船上的瓷器,一碰就碎,这种天气扔给我一只兔子?!” 京茶不满反驳:“就你那弱鸡体格,受点伤就没了,还好意思说?” “我是叫红鸟,不是红鸡!!!” 在两人的对呛中,池翊音也很快捋顺了自己走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楚越离认为走廊里虽然两面皆是墙,但说不定这些墙就是其他包厢的门,只是和他们之前一样,没有达到开启标准,门就不会打开。 或许在墙后面,还有其他玩家的存在。 毕竟楚越离是后面才通过随机进入的副本,他很清楚,死了六个玩家。 那么除开白蓝和池翊音等人之外,还有一个他们并不熟悉的玩家。 既然那位玩家能够在记忆之后活下来,就说明他已经冲破了虚假的幸福,很可能和他们一样,已经进入了密闭的包厢。 只是尚不知道在哪里而已。 况且,和楚越离一起进入副本的,还有另外三名玩家,皆不知所踪,是生是死也不清楚,系统始终没有进行播报。 楚越离虽然并没有像池翊音那样,通过系统不在线就猜到副本本身出现了问题,甚至把腐尸当做要挟系统的“人质”,但他猜到了另外一件事。 ——如果那些玩家有和他一样的,那很可能与那位先前幸存的玩家一起,停留在了二楼走廊的某面墙之后。 楚越离倒是没有善良的想要去救那些人,只是认为,既然腐尸来源于那些放弃了现实的灵魂,那就说明过往所有失踪在这里的玩家,都有可能变成腐尸攻击他们。 此消彼长,敌人的力量增加。 这是楚越离所不愿意看到的。 黑暗影响视线,腐尸不知藏匿在何处。它们越多,对楚越离等人就越不利。 所以楚越离提议,要么就干脆把那些玩家杀死,连同灵魂一起毁掉,不让他们有变成腐尸的机会。 对于陌生人,楚越离并不相信他们能撑过诱惑,选择更艰难的那条路。 既然如此,不如先下手为强。 他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京茶还颇为吃惊,没想到看起来一直温和低调的楚越离,竟然还有这一面。 同样令京茶惊讶的,还有楚越离对池翊音的忠诚。 京茶看得清楚,楚越离能把红鸟都怼得说不出话来,在池翊音面前就像是乖巧小朋友,那对楚越离而言,能让他费心用计策扫清阻碍的,只有池翊音。 他并不是为了京茶和红鸟着想,而是在为池翊音考虑周全。 “如果他们一辈子不出来,死在包厢里的话,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看见。但是。” 楚越离笑眯眯道:“如果有人出来,比如那个幸存的人。我就只能先一步让他再也没有成为我们敌人的机会了。” 楚越离这样说着,用自己的视角去仔细查看了每一寸墙壁,寻找墙后有包厢存在的证据。 果然,一道已经开始显露形状的门,出现在了楚越离眼前。 与他们之前离开包厢时相似,原本没有门的包厢在包厢里的人想法转变之后,也跟着出现了可供离开的门。 楚越离就守在门口。 当另外一个包厢的倒霉蛋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推开了门时,还不等松口气,就先看到了楚越离的身影。 他笑眯眯的模样纯良,极具迷惑性。 甚至点头向那位玩家道:“辛苦你了。” 那位倒霉玩家刚点头想要说不辛苦,楚越离就猛地抡起自己的拐杖,一棍子敲在了玩家的脖子侧面。 瞬间,玩家像是被敲昏了的猪,倒地不起等待宰割。 躲在那玩家身后瑟瑟发抖的另一个人见状,不由得目瞪口呆,看向楚越离的眼神像是在看魔鬼。 楚越离笑着给了他们两个选择。 一个是待在包厢里,直到楚越离等人解决了这些腐尸,再来把他们放出来。 另外一个……就是趁他们没有成为腐尸之前,傻了他们。 那人吓傻了,然后哆哆嗦嗦的出来去把那昏迷玩家往包厢里搬,点头哈腰看起来特别诚恳。 红鸟刚好就站在一旁,好奇能够幸存的玩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结果一时不察,那人竟然假借搬临时同伴的身体,却趁着红鸟放松警惕没有防备的时候,猛地掏出刀冲向红鸟。 红鸟错愕躲避,楚越离当机立断出手,扬起拐杖格挡了那人手中的刀,没有让刀插进红鸟的心脏,而是从他的肩膀一直划到腰部,衣服都划烂了还出了血,看起来很是惊心动魄。 于是京茶暴怒,抡那人像抡一扇猪。 “他要是堂堂正正和红鸟打,或者来偷袭我这个本来就是负责战斗,那我没有意见,这是正常的生死竞争。但是,他竟然偷袭红鸟?呵,是不是真以为别人没脾气,软柿子后面没有兔子?” 京茶冷笑,梗着脖子冲池翊音道:“你要是想指责我做得过头,说什么红鸟又没死,没必要杀了这家伙,那就免了。红鸟是没有死,但那只能感谢楚越离和红鸟反应快,和这家伙可没什么关系。” “这家伙手里的可是□□,刺进心脏里再冲出来,心脏都能被搅碎成肉馅。” 京茶看着现在变成了一坨软泥的人,神情看起来却依旧不解恨:“他根本就是奔着杀了红鸟来的!” 池翊音缓缓眨了下眼眸,却并没有像京茶认为的那样指责,反而疑惑问道:“我为什么要指责你?” “杀人者,人恒杀之。从那人举起刀做好了杀人决定的时候,他本身也变成了野兽,划进了可以被其他人狩猎的范围。” 池翊音微笑:“你活,他死,丛林法则,很公平。我没有任何插手的必要。” 京茶没想到池翊音会这么说,他吃惊的看了眼池翊音,慢了半拍然后才意识到—— 池翊音每天这副绅士优雅的模样,简直太有迷惑性了! 就算京茶见过池翊音疯狂的另一面,但在池翊音完美无缺的假面之下,他总是会不自觉的忘记在这张绅士的皮囊下,到底藏着怎样一个疯狂的灵魂。 京茶挠了挠头,发顶蹲着的黑兔子抖了抖耳朵,一人一兔沉默不语。 半晌,京茶才假咳了一声缓解尴尬,主动向池翊音指向不远处的位置。 “楚越离在那边呢,他和那个昏迷不醒的玩家在一起,似乎改主意不想杀他了。你要是找他……” “不用,谢谢。” 池翊音向他点了点头,笑道:“你去把越离喊上,我们要准备下楼了。” “哈???” 京茶错愕:“二楼的情况,你都搞清楚了?” “与其说是因为探查清楚了所有情况才离开,不如说,我们到了必须离开的时候了。” 池翊音冲他眨了眨眼,笑着道:“除非你想感受下蝗虫过境,尸体压在你身上的感觉。” 京茶:“……?” 不等他想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就猛地感受到了地板和建筑物的颤动。 以及,从空气中飘散过来的血腥气。 京茶猛地意识到了什么,迅速抬头,惊悚的看向池翊音:“卧槽!你到底干了什么?!” “别告诉我那些都是腐尸啊!!!” 池翊音却笑得温良从容:“当然。” “你刚刚不是说很顺利吗!” 京茶近乎咆哮:“这就是你说的顺利?!我们对顺利的理解是不是有什么偏差!” 池翊音沉吟,无辜的眨了眨眼眸:“对啊,我顺利的砸了地狱,让所有的腐尸倾巢而出。比起一个个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的腐尸,这样一网打尽要来得更快更安全吧。” 京茶沉思,气势弱了下去:“你说的倒也没错,但……” “所以,你想感受一下被尸体踩踏的滋味吗?” 池翊音笑眯眯打断了他的话。 京茶嫌恶的皱起了眉:“啧,谁愿意待在死人堆里啊!我又没毛病。” “那你还不快跑!” 话音未落,池翊音果断迈开长腿,在经过楚越离的时候甚至顺手将他拽了起来,冲向二楼的楼梯。 而落后几步的京茶就没那么好运气了。 他刚一转头,就和一张腐烂的面容脸贴脸。 那一瞬间,兔耳朵都惊得立起来了。 “卧槽!!!” 第78章 京茶根本没有想到, 池翊音所说的“顺利”,竟然是顺利炸了腐尸的老巢,让成千上万的腐尸一窝蜂的冲了出来。 他只是呆滞了两秒钟, 就不小心撞进了尸潮大军里,简直像是无数蟑螂冲向他, 一回头的瞬间他只觉得头皮发麻, 倒吸了一口凉气差点整个人都不好了。 好在京茶的战斗本能一直在线,他当机立断, 黑兔子从他头顶跳了下来冲进尸潮大军里, 瞬息便膨大成为了巨型狰狞的怪物, 将汹涌而来的腐尸挡在了走廊的另半段之外。 而趁着这几秒的功夫,京茶果断扛起红鸟转身就跑。 红鸟还错愕的盯着那些尸体,甚至试图伸手去拽一块腐烂的手臂下来想要研究, 就觉得自己猛地腾空,视野升高。 他的胃被卡在京茶的肩膀上,对方的体型纤细, 薄薄的一层肌肉下是漂亮优美的肩胛骨。 看起来时倒是好看,但是扛人的时候……颠胃啊!!! 京茶完全没有“怜香惜玉”的想法, 动作粗暴有效, 几个回合就从尸潮里杀出了一条血路。 但这可苦了红鸟了。 他先是被京茶颠簸得晕头转向,甚至有腐尸从阴暗的转角处猛地冲出来时, 他还被京茶当做武器抡了过去扫出一片空地。 好几次他都和腐尸来了个亲密接触,身上到处都沾染着尸体腐烂后的黑红粘液,恶臭得令他反胃作呕。 但更要命的,是京茶只要跑动起来, 他的肩膀骨头就一直卡着红鸟的胃,简直像是人工催吐, 令红鸟又犯恶心又头晕,觉得自己刚从外太空飞行器上下来。 红鸟双眼含泪,甚至想要对京茶说,不要救他了,就让他和这些腐尸一起死了算了。 这也太折磨了!!小祖宗您这是毛式救援是吗? 二楼到一楼的楼梯并不算长,四次转角加上七米的垂直高度,却让红鸟觉得有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有了京茶的怪物兔子在后面当堵路石,也给他们争取到了十几秒的时间。 在紧张危险的局势里,哪怕一秒钟都能扭转战局或者要人性命,十几秒,堪称救命。 有些腐尸早就离开了地狱,隐没在咖啡馆的角落中,当池翊音等人冲下楼梯时,腐尸趁他们不备就想要从转角的阴影中冲出来偷袭。 但是池翊音与楚越离默契十足,分工明确,自知腿有残疾行动不便的楚越离也没有让自己成为池翊音的累赘,而是乖乖抱住他,尽量与他贴合,两人之间毫无空隙,几乎成了一个人。 池翊音一手抱住楚越离的腰身,让他不要阻碍自己打击另外一边的腐尸,妨碍自己的动作,另一手抡起楚越离的拐杖,在他们身周舞得密不透风,所有试图靠近他们的腐尸都被抡飞了出去,像是被电风扇转出去的倒霉小动物,砸在墙上又掉落下来,趴在地上好半天没能爬起来。 而这些腐尸刚颤巍巍想要站起来,就又遇到了从后面跑下来的京茶两人。 京茶根本看不都不看脚下一眼。 池翊音的体力跟不上,他尚且需要防备腐尸,但对京茶来说,这些腐尸简直是爆浆小蘑菇。 他从高处跳下来,三笔并作两步冲向一楼,所有的腐尸刚想抬头,就被他毫不留情的一脚踩中。 “噗呲!”一声,头骨被踩碎,白色凝固的脑浆像是豆腐脑一般,流淌了满地,在满地是黑红尸块血水中极为显眼。 红鸟只觉得“啪嗒”一下,有一团黏腻冰冷的东西都被甩到了自己脸上,他下意识抬手去摸,就摸了一手白乎乎的脑浆。 红鸟:“…………” “祖宗!!!你特么放我下来,我不活了,让我去死啊啊啊!!!” 红鸟在京茶肩膀上疯狂扭动挣扎,伤心到泫然欲泣:“你怕不是和我有仇趁机报复是不是?呕,呕呕——!” 京茶皱了皱眉,毫不留情的扬手一巴掌拍在红鸟屁股上:“老实点,你屁股挡我视线了,小心我真把你扔出去喂尸体。” “不许喊。” 听到红鸟刚发出个单音,京茶立即威胁道:“小心你一张嘴,那些东西就掉你嘴巴里。你想要常常尸体是什么味道的吗?” 红鸟:“!!!” 呕——!他只是个可怜无辜的情报人员,为什么要让他受这种罪! 而在间隙中,红鸟瞥到了跑在前面的池翊音两人,在看到楚越离安安稳稳的待在池翊音怀里,像个贴身挂件一样跟着池翊音的时候,他忽然好羡慕楚越离。 红鸟:所以!为什么我的搭档不是池翊音,羡慕了呜呜!人家搭档就不用吃脑浆,不像我! 而在冲下来的途中,京茶两人还听到自己身后传来的啊啊叫声,这让他们有些疑惑。 “你听到有谁在喊了吗?” “好像真的有……” “别是闹鬼了吧?我们后面哪还能有人?后面全都是尸体,就算还有玩家,应该也已经被尸体杀了吧。” 两人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不对。 还真有一个! 那个刚走出包厢就被楚越离敲昏过去的倒霉蛋,他们在离开二楼的时候似乎谁都没想起他来。 池翊音带走了楚越离,京茶拽起了红鸟,只有当时和楚越离在一起的倒霉玩家,似乎……还晕在墙角? “不能吧?就算有兔子在上面撑着,那也不过是十几秒钟的事情,他能在上面立刻反应过来然后跑了?” 京茶将信将疑的嘀咕着,却还是侧耳细听。 果然,还真的被他听到了惊恐的喊叫声。 不过被腐尸造成的巨大声响所掩盖,只剩下些许声音听得模糊。 但还能分辨出那个玩家在撕心裂肺的喊着妈妈。 “啊啊啊——!!!啊!!妈!妈我要回家!我不玩了啊——!!!” 不过喊归喊,那玩家可半点没耽误逃跑,地板楼梯被他踩得咚咚出声,还能听到打斗的声音,应该是他在和腐尸打成一团。 像个麻袋被京茶扛在肩上的红鸟也不由得抬头,向楼梯上方看去。 果然。 分散得到处都是的腐尸,还真在楼梯上的某个地方上聚集成一团,像是被蜂蜜吸引的蚂蚁,密密麻麻包成球。 估计在那个“球”里面的,就是惨叫声连连的倒霉玩家了。 红鸟目瞪口呆。 在那个倒霉玩家离开包厢的时候,红鸟就看清了他的身份,要知道,那可只是个F级玩家啊! 哪怕说是C级,都让红鸟觉得没那么离谱,但一个F级,竟然在尸体堆里和那些丝毫没有理智的腐尸打得有来有往的…… 就算那人也算得上是幸运,搭了池翊音开路、京茶断后的顺风车,但能做到这种程度,也是难得一见的了。 直到这时,红鸟才觉得,果然那个玩家是能够破开虚假记忆回到咖啡馆的,看来并不是运气问题。 而是对方确实想要活下来。 红鸟不由得好奇的伸头,也不顾上尸液迸溅的恶心了,强忍着被京茶颠簸的晕眩感,想要仔细看看那人。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如果对方在F级的时候就能有这种心性,那很可能他还真能在游戏场里撑下去,甚至跨过C级成为高级别玩家。 这样有可能的对手或搭档,红鸟还是愿意在最开始就给予关注的,这样才能在对方真正强大起来形成威胁的那一天,不至于手忙脚乱。 “有威胁吗?” 京茶在飞速跳跃奔跑的途中转头,漫不经心扫过身后,向搭档问道:“需要我出手现在就杀了他吗?” 如果是会阻碍他们理想的人,京茶并不介意现在杀了对方。 反正,要是没有池翊音开路在二楼打通一条通道,这人也是要死的。就算他现在动手杀了这人,也不过是把对方从池翊音那里捡回来的命,再重新拿走而已。 ——在敌人尚且弱小的时候,你最好当机立断动手,不要给对方成长的时间。 就像是多年前白蓝放弃杀死京茶,反而让京茶成为了暂居区推行计划最大的阻碍一样。 京茶本身就做过这样的事情,所以他不会给其他任何人类似的机会。 “教皇”之所以让人畏惧,可不仅是因为一个初始的称号而已。 还有那冠冕之下的果决灵魂。 红鸟沉思半晌,努力从尸体堆里辨认那个玩家的所作所为,然后才谨慎的道:“似乎……不会对我们产生威胁?” “最起码暂时不会。” 红鸟肯定道:“楚越离那个‘倒吊人’可是和他待在一起好半天,如果他对池翊音有威胁,楚越离不会放他活下来。现在池翊音和我们是一致的利益共同体,不会伤害池翊音的,大概率也对我们没有威胁。” “如果以后他真的会变成暂居区那边的力量。” 红鸟顿了顿,才道:“那就到时候再说。” 京茶皱眉,但还是信任搭档做出的判断,点点头不再继续对后面的倒霉玩家继续关注,很快就顺着池翊音踩出来的一条路冲下了楼梯,越过屏风冲进了咖啡馆大厅。 熟悉的场景重新出现在眼前。 只不过和烛光音乐会之前的所见不同,现在的咖啡馆内一地狼藉,漂亮贵重的骨瓷咖啡杯被摔碎在地面上,精致的地毯染上了腥臭浓稠的尸液,尸块散落满地,桌椅倾倒。 原本布置得考究整洁的咖啡馆,现在却差点让京茶认不出来。 背对着大厅的红鸟却因为视觉的不同,而看到了不同的场景。 “这是……” 他缓缓睁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 屏风后面的黑漆雕花椅上,坐着一名穿着正式西装的人,他看起来满脸悲伤绝望,像是失去了继续生活的勇气,麻木而没有生气,不像个活人。 反而像是一尊雕塑。 红鸟也先是被吓了一跳,随即才意识到——这不是白蓝吗! 怎么他们离开的时候还趾高气昂的白蓝,现在就变成了这样? 错愕之后,红鸟很快了然。 是了,白蓝在当年同盟破裂之后,放弃了理想和同伴,转而投奔了游戏场,成为游戏场杀戮玩家的帮凶。 白蓝建立起来的暂居区在红鸟看来,无异于慢性钝刀子杀人,慢慢消磨暂居区内玩家们的意志,让他们逐渐失去离开的勇气,变得对安全产生了依赖,没有重新进入副本、离开游戏场的冲劲了。 时间一长,再好的刀也会锈死。 就算是高级别玩家在暂居区长久停留,也会变得与废人无异,不管是感知还是判断都会变得迟钝而浑噩。 红鸟看不起那些软弱的人,但更多却也是叹息。 事实就是,并没有任何人去害那些人,是他们自己输给了自己的软弱本能,无法强逼他们自己离开安全温馨之地,冲进风雨中强渡风暴。 但即便红鸟心中清楚,对暂居区的几名创始者,他依旧不喜。 可他从未想过,白蓝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在放弃他的理想和坚持时,他就已经损害了他自己的人格。” 平静的声音从屏风后的黑暗中传出来。 红鸟抬头,才发现先他们几步下楼的池翊音,并没有去往相对安全的大厅,而是转头进了屏风后面的黑暗,查看这里的情况。 “即便他自己并未察觉,但事实就是,从他放弃的那一刻开始,这就像是一种思维的惯性,永远刻在了他的脑海中,让他从那之后每一次做出选择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认为,自己还可以放弃第二次,第三次……” “直到他连自己真实的人生和全部勇气,全部放弃,最后变成了一具空壳。” 池翊音缓步从黑暗中走出来,他微微垂眸,看向端正坐在椅子上,像是在等待着上台演出的白蓝。 “如果明知一件事是错误的,那最好永远都不要动心,克制自己永远不要向轻松但错误的选项伸出手,否则,就是在消磨自己的灵魂。” 池翊音微笑,却毫无温度,他冷漠的眼神是绝对的理智,对白蓝不带有任何的同情或愤怒。 “因为一旦尝试过,软弱却轻松的记忆就会成瘾,侵蚀意志,动摇根基,最后变成无法驾驭的凶兽,吞噬灵魂。” “就比如,现在的白蓝,以及……” 池翊音微微侧身,抬手向后做出邀请的手势。 红鸟抬头,视线循着池翊音指使的方向看去,然后睁大了眼睛满脸愕然。 ——就在池翊音的身后,除了白蓝之外,还有好几名穿着正式西装的人。 他们每个人都穿得像是在后台候场准备演出的钢琴家,衣服形象得体考究,皮鞋擦得锃亮,领结系得完美,衣服一尘不染。 可他们所有人的脸上,都是绝望而麻木的神情。 甚至有些人的脸上,还残留着泪痕,像是刚刚崩溃到嚎啕大哭过一场,麻木到无法再对外界做出任何的反应,空洞而茫然,像是这具身体里,已经没有了灵魂。 但令红鸟惊讶的并不只是这样。 而是因为这几张脸,他都有印象。 这都是之前刚进入咖啡馆时的玩家,也是本应该“死亡”的那六位玩家。 正因为他们的死亡,副本才会触发随机事件,楚越离才得以进入副本。 如果他们的死亡不成立,那楚越离就不会在这里。 可如果他们死亡,那现在站在这里的……又是什么东西? “红鸟,你之前说的非生非死的玩家们,恐怕就是这样了。” 池翊音问道:“你还记得,我们听过的那场烛光音乐会吗?” 红鸟点点头:“记得……” 话未说完,他猛地看向池翊音,眼神惊讶:“所以……我的妈呀,所以说,我们是亲眼看着一个人死亡的全过程吗?” 池翊音微笑,给予了肯定的答案:“恐怕是这样的。” “烛光音乐会,其实并不是音乐会,而是送别会。” “那些无法再撑过艰难生活继续活下去的灵魂,会在这里选择虚假的幸福,而他们在主动放弃生命之后,相当于是‘死亡’,因此,他们的身体要经过仪式,然后得以从他们的灵魂上剥离。” “而他们的灵魂。” 池翊音抬眼,看向不远处地面上一个已经被撕扯得七零八落的人偶娃娃。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他们的灵魂离开身躯,进入了虚假而没有瑕疵的载体,永远的留在咖啡馆,继续他们醒不来的美梦。” “在那里,他们可以拥有一切幸福,不管是声名,地位,财富,幸福美满的家庭,曾经失去的家人和爱人,痛苦错失过的机会……” “所有他们想要得到的一切,都会在梦中成真。” “唯一他们得不到的,就是真实。除此之外,他们可以拥有一切。” 即便池翊音对此并不感兴趣,美梦对他而言,不如一个真实存在的鬼魂来的更有意义。 但他很清楚,对于大多数寻常人来说,这是根本就不会有胜算的一场“战争”。 ——你失去过亲人吗? 父亲,母亲,兄弟姐妹,祖父祖母,所有想见却再也见不到的人。 他们曾经笑着陪伴你一起长大,最终却皱纹爬上了脸颊,鬓角染了白发,年少时的无忧无虑变成了生活喘不过气的重压,所有美好的记忆都停留在了学生时代。 然后,他们还会在你眼中迅速衰老,弯了腰白了发,再也不是你记忆中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的存在。 你开始成为一家之主,接过祖辈父辈的重担,为了他们吃药治病,为了衣食无忧……他们的衰老速度,远远超乎了你的想象。 甚至只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睡梦,你就会失去他们。 早上热腾腾的米粥放到凉,餐桌上却再也没有欢声笑语,房子忽然间就大到空旷,连心脏也空落落不知道到底缺失了什么。 最初的不适应过去之后,你才会在打开冰箱看到没有吃完的咸菜,走到阳台看到没来得及收的衣服,进入房间看到没有叠好的被子…… 在所有的细节中,你才会意识到,自己真的失去他们了。 永远的。 为了换回曾经亲人围桌和乐的生活,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一场不会醒来的美梦,够不够。 ——你失去过挚爱吗? 有没有体会过以灵魂相爱的爱人,就在你眼前逐渐虚弱,苍白,最后闭上双眼再也不会睁开? 心跳变成一条直线,警报声不绝于耳,却只有呼吸声,再也听不到了。 无论你如何哭喊哀求,死去的爱人,再也不会看你一眼。 可那一眼里,曾经有你全部的世界和生命的意义。 偶尔也会幻听爱人的声音,甚至有那么几个瞬间,你会在听到家中响动的时候,恍惚觉得那是爱人走动的声音,以为爱人还在你的身边。 可当你循声走过去,却依旧是空荡荡满室寂寥。 有人会劝你,忘了吧,没了谁世界也不会改变。 可只有你知道,没有了对方的世界,从此变成黑白的单调无趣。而你浑浑噩噩,终日如游魂,不知该往何处去。 如果能重新回到和爱人相守的幸福日常,你愿意做一场美梦吗? 梦里,不会有苦痛和泪水,只有你曾经期许的所有美好。 失去的都会回来,未曾得到过的都会拥有,再也不必为财米油盐奔波,只需要安稳美好的度过梦中的每一个瞬间。 那是神赐的梦境,给予所有苦难中的灵魂以宽恕,得以进入安息之地。 池翊音在还是个小少年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早已经习惯与孤独黑暗为伍。 但是其他人,未必能做到这一点。 游戏场的玩家都来源于现实,他们都是现实中曾经活生生的人,只不过是因为被诅咒或死亡,才进入游戏场。 不排除这里确实有心狠手辣的狠角色,但更多的,却只是现实中最平凡不过的人。 可能是加班猝死的程序员,考试周熬夜猝死的学生,或是出了意外死在路上的行人,从楼梯上滚落的居民…… 他们也曾经是恪守规则的人,只是游戏场里,能始终坚守自己的善良和底线,甚至愿意付出生命代价的,几乎没有。 这些人在游戏场里苦苦煎熬,不知何时才能离开游戏场回到现实,最初的期待落了空,自己却在暂居区和副本的窘迫中反复煎熬挣扎,痛苦不知何时是尽头。 而现在,有一处咖啡馆告诉他们,他们终于可以停下来了。 只要交出你的身体,你的灵魂就可以在众人的祝福下,步入永久的美梦中。 ——有多少人会拒绝这样的选择? 最起码,池翊音相信,所有曾经感受到过幸福的人,都无法拒绝这样的机会。 就比如这些玩家。 以及曾经放弃过理想,无法保持坚定的白蓝。 池翊音平静抬眸看向屏风后的黑暗中隐藏着的玩家们,他也终于知道,为何在进入咖啡馆之前,自己遇到的那个女人,会成为烛光音乐会的演奏者。 咖啡馆不仅让玩家们的灵魂得以安眠,同时也让城市中所有被生活压垮的人们,有了一处可以安息之地。 一如站在吧台后的长裙女子。 咖啡馆是温柔的——对于那些没有勇气的人来说,是这样没错。 而对于那些本来就勇于与生活抗衡,绝不向命运低头的人来说,咖啡馆也给了他们离开的机会。 只要冲破虚假的梦境,他们就可以离开咖啡馆。 在这一点上,咖啡馆并没有限制来到这里的人们。它就像是不分昼夜明亮的一盏灯,母亲为孩子留下的安心之地,人们永远可以在这里找到安慰。 池翊音抿了抿唇,却并没有去摇醒那些玩家。 他很清楚,这些玩家已经做出了他们的选择,即便他们现在看似还活着,但已经在更加美好的诱惑之下,失去了对现实的全部期待。 或许他们会在很多年之后大梦惊醒,然后在地狱中意识到自己做了错事,想要踩踏着其他安眠的灵魂离开地狱,夺回自己本来的身体和生活。 就像那些腐尸一样。 但是,并不是所有事情都有后悔的机会,不是所有任性都会被满足。 神不是溺爱的母亲,没有义务,也不会宠溺着三番两次犹豫不决的灵魂,任由他们反复尝试。 一旦后悔…… 那些腐尸不仅没有重新为人的机会,甚至连自己曾经得到过的东西都会失去。 想要的太多,却反而什么都得不到。 池翊音看了那些玩家们一眼,随即转身,从容不迫的准备从屏风后面离开。 而听到声音的京茶转身,在看到白蓝的那一瞬间,眼睛都瞪大了。 “卧槽!” 惊呼脱口而出。 京茶甚至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差点以为这是诡计多端的副本又一次的梦境。 “这是骗我的吧?!白蓝?那个放弃了理想和同伴换取富贵的家伙,竟然也像是丧家犬一样了?” 红鸟差点被京茶晃晕了,大头朝下的充血让他觉得脑瓜在嗡嗡的——尤其是京茶这么大声的喊叫,更加让他觉得耳朵快要破了。 他赶紧拍着京茶的后背,示意京茶放自己下来。 但还没等下来,红鸟就在不经意的一抬头时,看到了屏风后面的景象。 红鸟:“……?” “要么是我瞎了,要么就是我又回到梦里了。” 红鸟弱弱的道:“那外面,不像是个咖啡馆,倒像是个教堂啊?求求哪位好心池告诉我,我看见的是真的吗?” 红鸟觉得,他刚刚果然还是太年轻,竟然觉得京茶反应过度。 ——现在他也有同感了啊!! 怎么像是一环套一环,根本醒不过来的梦? 他现在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这里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还是他们现在依旧在包厢里坐着? 就算他见过再多的副本,甚至对这个副本翻来覆去的查看资料,快要背得滚瓜烂熟了,也没见过这场面啊! 没听说过哪个副本中途还能变换场所的,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红鸟感觉,自己快要怀疑世界了。 但更令他惊愕的,是他发现自己呼唤系统也得不到回应,像是一颗石子被扔进了深渊,死一样的寂静。 红鸟:??? 池翊音在红鸟身边顿住了脚步,也看到了屏风后面的景象。 他的眸光沉了沉,眼神幽深。 见过黄金神殿的他意识到,或许这里的变化也与黎司君有关。 黎司君…… 他的眼眸锁定住了视野尽头安坐的黎司君,心中无数个猜测闪过又被否定。 即便是在游戏场里来说,这个男人也过于神秘强大了,简直像是传说中全知全能的神,没有他不可到达之地,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或许……如果他探查清楚有关于黎司君的真相,也就靠近了游戏场的核心? 这个想法忽然如闪电般划过池翊音的脑海。 他怔了怔,然后慢慢勾唇笑了起来。 池翊音重新迈开脚步,离开屏风后的暂时安全。 他手持书籍,步伐坚定的穿行过嘶嚎狰狞的腐尸,从教堂穹顶之下从容走过,像是教皇走向等待加冕的国王。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 池翊音走向的终点…… 是黎司君。 咖啡馆大厅里依旧在叮咣作响,不断有崩溃的哭泣声和战斗的声音传来。 而顺着二楼楼梯冲下来的腐尸们,也已经近在咫尺,像是倾倒下来的海水,很快就会将整个咖啡馆淹没。 池翊音炸了地狱,目的就在于此。 ——他要利用这些腐尸,倒逼咖啡馆做出选择,而在混乱之中,他们也得以离开。 一切都在按照池翊音的计划进行。 在店长看到海啸一般冲过来的腐尸时,错愕之余更为愤怒。 “看来您那里,有些小麻烦呢。” 店长抬手,缓缓擦过唇边迸溅上的鲜血,转身向着黎司君冷笑:“帮您打理杂事的那个小宠物,似乎是个无能的废物,让原本安眠的坟墓变成了彼此厮杀的地狱,它却毫无所觉。” 坐在吧台前的黎司君摩挲着下颔沉吟,随即,眼眸中浮现出笑意。 “你怎么知道,是系统犯下的错误,而不是另外一位故意引发的浪潮呢?” 黎司君微笑:“最起码现在,当他再次进入咖啡馆的时候,就会发现你并不只是一个店长。” “而是灵魂的守墓人。” 长裙女子错愕,随即眼神复杂:“您最初放纵的,就是这样的存在吗?他在逼近核心。” 黎司君欣然点头:“我知道。” 长裙女子冷声道:“他将杀死你,将利刃送进你的心脏,湮灭你的灵魂,剥夺你的权柄,让你永失国度。” 黎司君笑意吟吟:“有何不可?” “如果他有这样的能力,那我这可怜的灵魂,就送他又何妨?” “当然。” 黎司君歪了歪头,笑起来时眸光慢慢加深:“我的灵魂,是有标价的。如果他想要……” “卖价是一场绝佳的演出。想要弑神,自然也要有资格才行。” 黎司君冷哼了一声,随即漫不经心抬手指了指店长身前:“不过,比起关心我,你大概有更多事情需要忙?” 长裙女子一回身,就对上了张牙舞爪扑过来的腐尸,腐烂的肉块从它的手臂胸膛上掉落,又被它自己踩爆成黏腻黑红的一团。 无数腐尸顺着楼梯冲下来,密密麻麻挤满了咖啡馆,让原本宽敞的场所都变得拥挤了起来。 光凭长裙女子手中双剑,似乎无法抵抗。 一直蹲在她肩膀上的黑猫冷漠注视着这一切,随即在腐尸伸出手想要拽住它的瞬间,长而有力的尾巴“啪!”的一声甩了过去。 顿时,那尾巴就像是有力的鞭子一样,立刻就甩断了腐尸的手臂。 黑猫撑着长裙女子的肩膀,懒洋洋而畅快的伸了个懒腰,然后轻巧跳下她的肩膀,在落地的瞬间猛地变大。 当那双金色的眼眸再度睁开时,优雅蹲在原地的黑猫已经足有一米多高,金色的竖瞳像是融化的黄金。 黑猫的四肢带着黄金打造的臂钏,脖子上也挂着繁复沉重的精致黄金首饰,正中间一块漂亮浓郁的祖母绿宝石,在黄金与黑色的映衬下显得古老而神秘,不容冒犯的高贵。 兽性的阴冷和高高在上的神性结合,拥有足以蛊惑人心的力量,所有注视着那双竖瞳的人,都会不自觉的想要走向它。 像是在走向死亡,迎接审判。 整个咖啡馆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里不再是城市一角的咖啡馆。 而是在高耸穹顶下闪耀着光辉的神殿,雕像的女神与翅膀随处可见,壁画上心脏与羽毛分列天平两端,黑猫端坐一旁,冷眼注视着这场死亡的审判。 有罪者下地狱。 无罪者得以安眠。 这里与池翊音曾经见过的黄金神殿有几分相似,不过与那里不同的是,这里并非神的殿堂。 而是死的礼赞。 黎司君垂眸注视着这一切,在全然变化的咖啡馆中,只有他所在的吧台和高脚椅依旧,甚至他手边一杯咖啡都依旧散发着袅袅热气。 时间和空间在他周围仿佛停止,无法再向前一步。 黎司君隔着死亡圣殿上的漫长距离,向屏风后面的池翊音遥遥望去。 他看见,池翊音那双湛蓝的眼眸像是宁静高远的天空与大海,像是足以包容任何罪孽与新生,平静得好像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打破。 池翊音在穿行过死亡,向他走来。 即便再艰难,池翊音也没有放弃过一步,坚定到不可动摇。 在这个认知出现在脑海中的瞬间,黎司君难得心脏跳漏了一拍,眼中除了池翊音之外,再无他物。 他在走向我,他在注视着我,想要探寻我的真相,更深入的了解我。 黎司君心想。 他爱我。 他不信神,厌恶教堂,却唯独对我……他在追寻我。 那不是信徒对于神明的虔诚信仰,而是灵魂对于所爱之人的追求,如同再将自己当做目标,攀登过所有艰难,也一往无前,坚定的靠近。 黎司君迷蒙的缓缓眨了下眼眸,从未有过的奇妙感觉在心中蔓延,刚刚停止跳动的心脏,也再一次的被注入力量,跳动的声音坚实而顽强。 视野中所有的景色和人物都在飞快后退,眼前剩下的,就只有池翊音一人。 青年银灰色的发丝飘散在空中,被狂风吹起时缭乱了那双湛蓝的眼眸。他修长挺拔的身姿像是一柄利剑,劈开了冷酷的死亡,摩西分海的神迹重现,让他得以通行死亡,走向终点。 而那双眼眸中现在有的,只有他。 黎司君的呼吸不由得急促了起来,他的眼睫颤了颤,金色的眸光像是破碎的水波,碎金涟涟荡漾。 他缓缓仰头,看向逐渐走来的池翊音,像是看到神像鲜活,从天上的神殿走下来,为他摇摇欲坠将要破碎的世界而来。 预言是真的。 他心想。 终有纯粹璀璨的灵魂,排除万难,向我而来。他将杀死我,也将成为我的救赎,成为我的灵魂。 黎司君不自觉的伸出手,缓缓伸向池翊音,似乎在期待着对方握住他的手,将他拽出这死亡的神圣地狱。 池翊音眼不错珠的注视着不远处的黎司君,脚下步伐没有半点慌乱,只有逐渐酝酿的风暴在他眼眸中成形。 然后,就在池翊音走到黎司君身前的瞬间,他握住了黎司君伸向他的手,猛地发力就将黎司君拽向自己的方向,在靠近的瞬间,另一手拽住了黎司君的衣衫领口,逼他与自己对视。 电光火石之间,池翊音就扣住了黎司君所有的反击途径,压制住了对方。 “黎司君。” 池翊音的声音很冷:“这是你搞的鬼?” 第79章 如果说在池翊音目前的认知范围内, 有谁能够做到将咖啡馆变成地狱这种事,那也就只有黎司君了。 在他看来,即便用最恶意和不可思议的程度去猜测黎司君, 也丝毫不为过。 即便对游戏场掌握如红鸟,也做不到绕过玩家本身的认知, 将一个活生生的人从一个副本, 转移到另一个副本。 而黎司君做到了,让他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进入了连平雪山。 池翊音一直将这件事记在心中, 成为了他对黎司君最初和最深刻的忌惮。 ——如果黎司君知道, 自己当初意外的动心和好奇, 不仅让池翊音避开了暂居区,还让池翊音对他忌讳莫深,不知道他是什么想法。 ……应该是高兴的吧。 毕竟这也是池翊音对他重视的另一种体现。 黎司君仰头, 看着近在咫尺的池翊音,并没有惊慌或挣扎。 池翊音银灰色发丝从上方落下来,从黎司君的眼眸前划过, 让他微微眯起了眼眸,麻痒感顺着肌肤迅速流窜, 导入心脏和神经, 一瞬间电闪雷鸣。 他的视野完全被池翊音占据,无论是女武神还是腐尸, 都已经从他的脑海中消失,光年只剩下与池翊音对视的这一刻。 太近了。 黎司君甚至能够清晰的听到池翊音胸膛里传来的心跳声,他一手搭在池翊音的手臂上,另一只手自然的落在对方的胸膛上, 手掌下就是温热的肌肤,随着呼吸的声音上下起伏, 是生命不曾停歇的跳动,坚定而有力。 在这个距离之下,黎司君能清晰的看到那双湛蓝色的眼眸是怎样的璀璨,好像燃烧起了一把火,顷刻间便点燃了整片海水。 “想要逃避问题吗?” 见黎司君良久静默,池翊音冷笑:“我倒是没想到,你这样喜欢冷眼旁观他人死亡的人,也会有想要逃避的时刻吗?我还以为,你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逃跑的坚定之人。” 池翊音几乎已经确定,咖啡馆里的异常就起源于黎司君,甚至系统的古怪也与黎司君有关。 那个敷衍他被扔出来的任务“他人即地狱”,光屏一个名称的提示,就立刻让池翊音联想到了之前在记忆中时,黎司君向他展现出来的黄金神殿。 以及,黎司君讲述过的那个故事。 ——在神殿之下,累累白骨。 那已经不是神殿了,而是死亡的宫殿。 那里以黄金与艺术虔诚供奉的,不再是神明,而是死亡与屠戮的罪孽。 池翊音刚刚在黎司君过去的记忆中看到了那样一幕,亲耳听到了黎司君对那些罪孽丝毫不加以掩饰的怒火,然后一转身就看到了到处遍布着死亡、如同圣殿的咖啡馆。 若说他完全不怀疑,那是不可能的。 但若说他有愤怒……那也是没有的。 不过是一张名为愤怒的面具,扣在了他的脸上,让他适时显露出最得当的表情,以此来从黎司君那里得到想要的信息。 人在面对其他人的极端情绪时,都会不自觉的透露出有关于自己的真实。 或是洋洋得意,或是委屈辩解。 不论如何,只要对方开口说话,池翊音就能拿到自己想要的情报。 ——在那张吸引了黎司君全部注意力的鲜活俊美的面容之下,是理智到冷酷的灵魂。 池翊音说黎司君在冷眼旁观,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观察分析着整个社会与所有人类,情感淡漠到凉薄,却装饰以温和绅士的外表,用漂亮的外在迷惑世人。 从某一方面来说,这两人是相同的存在。 只不过他们彼此之间都未曾察觉这一点。 黎司君静静注视池翊音良久,然后缓缓抬起没有被桎梏在池翊音手掌下的手,修长的手指从池翊音的面容上轻轻滑过,最后落在了他的发梢上,为他拂过散落下来的碎发,将漂亮如月光的银灰色发丝挽到他的耳后。 他的动作轻柔而优雅,像是对待稀世珍宝的易碎瓷器般,担忧自己的动作稍微重一些,就会惊扰眼前之人。 “我何曾逃避过你,音音。” 黎司君声线沙哑而磁性,像是醇厚的葡萄酒,醉人心脾:“你若是主动开口问,我当然会告诉你——只要一个吻当做报酬。” 这是高居神殿之上不曾行走于大地数千年之后,唯一一次的心动。 池翊音却眉头猛然一蹙,拽紧黎司君衣领的手掌发力,扣着他的脖颈向后,将他重重摔在身后的吧台之上。 趁着黎司君的视野极速变换,头颅在重击之下没有回神的那几秒间隙中,池翊音放开了黎司君的脖颈,然后迅速反扣住他的两只手腕举过头顶,欺身上压,将黎司君禁锢在自己身下与吧台之间,钉死了他所有动作,动弹不得。 “看来之前对你的警告,你是半点没听进去,甚至还得寸进尺。” 池翊音的眼眸中酝酿着风暴,声音冷然,厉色从俊逸的眼角眉梢间流露出来。 绅士剥下了自己温良的假面,露出了狠厉疯狂的真实。 黎司君刚想要开口,就忽见池翊音敲碎瓷杯在吧台之上,清脆响声中,他手握碎瓷片高高扬手然后挥下。 “咚!”的一声。 碎瓷片如刀刃般锋利,擦过黎司君的脸颊深深没入吧台,在他的脸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过于迅速如雷电般的速度,甚至让伤口的血液都没能来得及反应。 好半晌,才顺着血痕缓缓渗出血液,顺着黎司君的脸颊蜿蜒。 而同时,池翊音的手掌心也被碎瓷片割破,血珠汇聚在他的指尖将要滴落。 “我是否说过,不要用那样的称呼来呼唤我?或许你并不是没有听见,而是侥幸认为我的警告都是空谈?” “报酬……” 池翊音冷笑,眸光锋利如刀:“你在侮辱我吗,认为我不配做你的对手?” “黎司君,别小看我,所有的短视和愚蠢都会付出代价。再有下一次,就是割断你喉咙的刀。你大可以试一试这句话的真假,我奉陪到底。” 黎司君眼睫颤了颤,像是刚刚从那双湛蓝眼眸中回神。 锋利的美色动摇心神,从脸颊上传来的刺痛说明着池翊音认真的怒意。 黎司君的喉结滚动,维持着这样怪异却与池翊音紧贴的姿势没有挣扎,他上半身仰躺在吧台之上,池翊音的呼吸就落在他的耳边。 但池翊音没有意识到的是,在他控制住了黎司君的同时,黎司君也同样绊住了他的动作。 ——在池翊音身后,黎司君的一双长腿将他牢牢禁锢其中。 如果他此时想要后退,就会发现他反而身在黎司君以身做成的牢笼中,退无可退。 不过,黎司君并没有以此来反击池翊音,他只是趁此机会近距离注视着池翊音,用视线描摹着他俊逸的眉眼。 能够靠近池翊音的机会很少,洁癖让他不喜欢与他人接触。 即便是黎司君,这也是他难得看到池翊音主动接近他。 甚至如此之近。 他认真的看着池翊音,脑海中所想,却是曾经他听过的预言。 如果说曾经的好奇和怀疑,那现在,黎司君已经笃定,预言之中的人必定是池翊音。 ——将会有人前来杀了黎司君,开启新世界。 黎司君曾经对这条预言嗤之以鼻,在很多年前另一人失败之后,他就更对此充满怀疑,连带着对于游戏场和现实的兴趣也逐渐降低,失去了期待。 直到此时,池翊音就在他眼前,近到仿佛他只要伸出手,就能握住池翊音的灵魂。 黎司君低低的笑了起来,他没有顾及脸上的伤,只是赶在池翊音发怒之前,仰了仰头示意池翊音放开自己。 “如果你不喜欢这个称呼的话,那好吧,音音。” 他的神情平静,似乎并没有性命被其他人握在手里的自觉,即便身处于池翊音之下看似落了下风,但他却气场依旧。 他只是笑着耸了耸肩,道:“既然你已经对我起了怀疑,那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不是吗?比如我说,你现在看到的这一切都并非我所为,你认为我是在说谎吗?” 身后已经大变模样的咖啡馆内,腐尸仿佛从灵魂深处发出的悲愤怒吼声,依旧接连不断的响起,偶尔间杂着大型猫科动物的威慑低吼,以及重金属撞击的声音,混杂成一团的嘈杂声音昭示着这场战斗尚未落下帷幕。 有黎司君这个不稳定因素在,池翊音不会轻易回头看向战场,却反而把自己的后背暴露在黎司君面前。 在面对危险神秘却善恶未明的人物时,暴露自己的弱点绝不是明智之举。 但池翊音仔细的观察着黎司君,却觉得他并没有再说谎。 除非黎司君的伪装技术已经出神入化,臻至完美,否则以池翊音对于谎言的分析能力来看,他确实说的是真话。 ——地狱中的那些腐尸,和黎司君没有关系。 “但咖啡馆一定有你的手笔。” 池翊音低声道:“店长与你是相识的关系,甚至白蓝也表现出了对你的忌惮。之前当你坐在吧台前面的时候,白蓝别说靠近,甚至没有向吧台的方向看一眼。” “这可不像是以生命为傲的暂居区创始者会做的事,除非,白蓝知道你是谁,他畏惧你的存在。” 池翊音顿了顿,才继续道:“你与店长相识,就像你曾经认识顾希朝一样。按照希朝的说法,在他幼年的时候,曾经得到过你的帮助——那你与咖啡馆店长,也是这样的关系吗?” “帮助她开起这个咖啡馆,将所有软弱逃避的灵魂做成人偶娃娃,让他们在‘现实’中死亡,永远沉溺于梦境。这也是你说的并非你所为?” 面对质疑,黎司君并无慌乱。 他的唇角慢慢勾起一丝笑容,坦荡大方的点头承认,自己确实参与了咖啡馆的事情。 “池翊音,你要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一般坚定有勇气,明知真相与死亡同行,依旧选择真相,摒弃幸福。” 黎司君淡淡的道:“人们有选择死亡的权利,不管在你看来,他们的选择是好是坏,对他们而言,那都是‘好’的选择。即便是不幸,对他们而言都是幸福。” 追随亡者而去的生命,被命运逼到崩溃的灵魂,无法接受失去的人们,想要擅自前往下一世的…… 无论他们的选择究竟是什么,黎司君从未加以阻拦。 而那些在咖啡馆中选择死亡以换取幸福的人—— “那是我对他们最后的善意。” 黎司君微笑:“让想要安眠者长眠,在他们自己看来,也是个好结局,不是吗?他们恐惧这个世界,害怕面对死亡,那就干脆,赠予他们一场美梦。” 这是神的怜悯。 如果那些灵魂不曾后悔自己的选择,没有从大梦中半途醒来,也没有满怀嫉妒的去杀死其他那些沉睡的灵魂,那对他们而言,咖啡馆并不是地狱。 而是天堂。 只可惜,人自己把自己的世界,变成了地狱。 这才是,咖啡馆之名——他人即地狱。 池翊音怔了怔,扣住黎司君的手掌也不自觉松开了些力度。 但黎司君并没有趁此机会反击,反而很珍惜与池翊音靠近的机会,慢条斯理的向他介绍起了咖啡馆。 甚至过去曾经在咖啡馆内选择死亡梦境的每一个灵魂,都被他清晰的记得。 他明明看起来如此厌恶世界和生命,却细心的记得他们所有人的名字和一生经历,甚至连他们每一个转变和崩溃的瞬间,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即便是那些人最为亲密的亲朋好友,也做不到这一点。 外在看来本应该最为残忍冷漠的黎司君,却反而给予了这些人,从未有人给过他们的尊重与温柔,就算他们早已经选择死亡,却依旧记得他们一生。 记得有这样一个生命,曾经来过。 他们之中,有的是重压之下主动在现实放弃生命的学生,从学校的窗台纵身跃下,以为离开现实就会进入没有忧虑的美好世界。 却没想到,迎接他们的并不是天使或死神。 而是比现实更加残酷的游戏场。 大多数人早已经无法承受压力,也无法在游戏场中得到足够自保的力量,早早就死在了低级副本里。 能坚持到C级副本,有机会进入咖啡馆的学生,寥寥无几。 可即便走到这里很不容易,接下来的路更加难走。他们以为进入咖啡馆是脱离苦海,却不知道,当他们走出咖啡馆的时候,才会进入真正的地狱。 还有很多在现实中死于意外的人们,他们不过是碰巧出了个门,又碰巧路上遇到了喝醉酒的司机,或是没有擦干净的地面,甚至只是高速公路上小孩子扔出的一块石头。 他们毫无防备进入游戏场,尚未准备好,就要用尽所有力气只求活下来。 当他们有资格进入C级副本【娃娃咖啡馆】的时候,已经是强弩之末,疲惫不堪。 可这里绝不是歇歇脚就能进入天堂的地方。 这里只是现实的人间与真正地狱之间的连接点,如果他们选择继续走下去,坚持一场看不到尽头的马拉松,试图离开游戏场,那他们才会发现,接下来他们要经历的,是前所未有的恐怖。 ——那是真真正正,属于游戏场的残酷。 “音音,你会在那边的两名觉醒者的提议下进入这个副本,就是为了从他们那里得到游戏场的情报,对吗?” 黎司君微笑起来的时候,那双金棕色眼眸中有光华流转,美得像是一场幻梦,却无法令人沉醉其中。 那是被看透了一生,知晓所有隐藏秘密的恐惧。 池翊音无动于衷,甚至连眉眼都没有半点波动,不让黎司君看出任何属于他的情绪与信息。 能看透谎言者,必定精于此道。而能够看穿谎言者,自然也更善于保守自身的真实。 黎司君并不介意池翊音的冷漠,笑着自顾自继续道:“你一定已经从他们那里得知,游戏场里,C级是分界线一般的存在,将游戏场划分为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云泥之别。” 他一字一顿的道。 “但如果你认为,它单纯只是个身份的划分,那就错了。普通人之所以会对高级别趋之若鹜,敬畏有加,并不只是因为一个称号,更因为这个称号背后所代表的实力。” “有实力的玩家,当然要应对有实力的副本,能力与难度相匹配,才叫公平,不是吗?” 提及玩家和副本,黎司君的笑容中毫无温度,甚至带着残忍的冷酷:“这样,在他们死亡的时候,才不会依旧狂妄自大的认为,是命运对他们不公。他们会发现,他们远远不像是自己认为的那样坚强理智,只是被狼群追赶到吓破胆的羔羊。” “到那时,他们向命运低头,会知道他们输得并不无辜。” “C级之后,是另外一个世界。然而池翊音,那是一个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资格进入的世界,比起强行闯入。” 黎司君定定的注视着池翊音的双眸,轻声道:“不如让他们就此安息,也算来得轻松。” 很多人活得痛苦,而黎司君不过是给了他们第二次选择的机会。 他们无法选择自己要不要出生,却可以在这里选择自己要不要死亡。 “告诉我,池翊音,我做错了吗?” 虽然是疑问句,但黎司君却笑得笃定。 他不需要池翊音对此加以评价,就像他从无信仰,对所有大地上信徒之间流传的神谕漠然无视,没有任何存在能成为他的神明。 黎司君从来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坚定的知道自己所行的,是正确的道路。 池翊音看着黎司君,却良久没有反驳。 他并不是良善之人,甚至如果以普通人的标准来评价他,他并不是友好的性格,不会包容愚昧之人的犯蠢,跟不会在明知他人没有被拯救的价值时,还一厢情愿的一救再救。 能得池翊音一个眼神,都是难得。 对于愚蠢之人,他只希望那些人死的时候离他远些,不要脏了他的衣服。 池翊音对拯救世人的真正善良之人抱有敬意,却也知道自己绝不会成为那种人。 现在,当疑问从黎司君口中问出时,池翊音也不会为那些愚昧之人多说几句好话,假模假样的让自己看起来很善良。 池翊音颤了颤眼睫,却是无声承认了黎司君的话。 黎司君轻轻笑了起来,带起结实胸膛的一片震动,在这个近到没有缝隙的距离下,也将这份情绪传递到了池翊音的胸腔。 “既然这里的一切都是我一手打造的,是我给予他们的怜悯善意,让他们可怜的灵魂得以安息,甚至有守墓人在此看守着他们的灵魂。那么,音音……” 黎司君结实有力的腰身瞬间发力,仰身靠近池翊音,沙哑着嗓子在他耳边问:“我为什么要费力的做完这一切,又亲手毁掉?” “如果我想要让他们进入地狱,只要从一开始就那样做就可以了,甚至,我可以让那些灵魂去往连平雪山,不需要我多费心思,顾希朝会亲手处理了他们。” “他有多厌恶罪恶和软弱,你很清楚。就如现在你将顾希朝放进地狱,让他炸掉了地狱,引发现在的尸潮。” 池翊音一惊,猛地向后仰身,拉开了与黎司君的距离。 黎司君微笑,缓缓点头:“是的,我知道。你所做的事情,我一清二楚。但是不要误会,我并没有阻止的打算。” “事实上,我很高兴看到你做了这些,音音。最大化的利用身边的环境与力量,这并没有错,反而要称赞一声优秀。” “既然如此,你还在怀疑我吗?” 他问道:“到现在,你依旧认为,这地狱景象是我造成的吗?” 不需要黎司君再多说什么,池翊音已经很清楚,这一次确实是他因为对黎司君的忌惮,而猜测过度了。 副本与黎司君有关。 但地狱没有。 那人人攀爬却人人成为垫脚石坠落的地狱深渊,不因为任何人。 只因为那些灵魂自己的劣性。 即便给他们天堂,他们也会将那里变成地狱。 地狱从来不是一个特指的地点。 人才是。 池翊音沉默良久,然后缓缓后退,手掌放开,松开了对黎司君的钳制。 他并不是嗜杀之人,对于黎司君的敌意也皆有所出处,既然黎司君与此事无关,是那些灵魂咎由自取,那他也没有必要再对黎司君做些什么。 但在池翊音想要后退时,却猛地感觉到一双长腿从后面圈住了自己,抵住了他后退的路。 黎司君修长有力的腿像一堵墙一样,让池翊音一步都无法远离,想要向后拉开距离却徒劳。 他愕然看向黎司君,却发现对方已经换上了悠闲的笑意。 黎司君并不在意自己刚刚被限制了自由的事,在池翊音松开手的时候,他甚至还有些遗憾。恢复自由之后,他依旧懒洋洋的上半身抵在吧台上,并不急于起身戒备。 “真是小气啊,音音。就算不给报酬,那你冤枉我的事情呢?不打算道歉吗?” 黎司君笑吟吟的仰头看着他,眨了眨眼眸,道:“用你自己——怎么样?” 池翊音太阳穴猛地一跳,皮笑肉不笑的低头看向黎司君。 既然对方不想让他后退,那他干脆索性向前,让对方在重击之下不得不放开他。 这样想着,他迅速冲向黎司君,俯身的瞬间伸手攥向对方的手臂,想要将对方摔出去。 但就在瞬息之间,一直懒洋洋不曾抵抗的黎司君却猛然动了。 像是顶级的狩猎者从漫长的睡眠中苏醒,一向懒怠的无视瞬间便化作强有力的咆哮,以不可抵挡之势冲向自己的猎物。 黎司君的动作甚至快到出了残影,池翊音还未看清他的动作,就忽然觉得视野天旋地转,而原本在上方的他重重摔向后面,失重感一瞬间传来,令心脏的跳动乱了几拍。 但落下时,池翊音却没有摔在冰冷坚硬的吧台上,而是落在了温热的手臂上。 黎司君瞬间便调转了两人的方位,却还记着不让池翊音被吧台硌到,有力的手臂拦住了他的后背,以怀抱着他的姿态一起摔向吧台,所有冲击的力度都被黎司君的手臂承担下,没有让池翊音有半点不适。 等池翊音在两秒之后回神,定了定目光让自己的视野重新有了定点。当他抬眸警惕看去,就发现黎司君的面容出现在他的正上方,投下的阴影将自己完全笼罩。 黎司君在笑,却没有了往日里池翊音所见到的所有危险之感。 当他卸下对外界的敌意和冷漠时,掩盖在他危险之下的强大,就尽数被显露了出来,如山岳与天空一般,可靠得令人安心。 即便是池翊音,此刻也不由得有那么一瞬间产生了错觉,好像眼前人足以为他抗下所有艰难险阻。即便是天塌了,黎司君也会用宽阔有力的脊背全部抗下,不会让一粒石子砸在他身上。 咖啡馆内令人忐忑不安的吵闹声依旧在继续,愤怒的嘶吼声,和刀刃划开血肉、劈碎骨头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止。 池翊音甚至隐约能够听到京茶的声音。 但这所有的一切,全都被黎司君阻隔在身后。 死亡圣殿的所有尖啸嘶吼都变成了纷扰噪音,只有吧台一角,安静无声。 黎司君慢慢俯下身,笑着靠近池翊音。那张原本带着神性怜悯与冷酷的俊容,此时却因为那道血痕伤口的存在而显得恣肆邪意,仿佛蛊惑人心的俊美恶魔,用美色和力量狩猎猎物。 池翊音在片刻的晃神之后就重新恢复了镇定,抬手抵在对方的胸膛上,先前被瓷片割破的掌心在黎司君的胸膛上留下了血手印。 血液渗透衣料,透到皮肤上,在黎司君的心脏处留下了鲜明的印记。 似乎是担心压到池翊音的伤口,黎司君并没有继续向他靠近,而是停在了半空。 “别生气,音音。” 他语气亲昵,丝毫不在意池翊音对自己的戒备,甚至还主动建议道:“看来下次再与我见面的时候,你需要带一柄刀了,音音。比起瓷片这种自损伤人的武器,还是刀要来得好些。” 说着,不等池翊音有所反应,黎司君就从容伸手向空气,做出了抽出什么东西的姿势。 池翊音只觉得眼前一花,好像整个天空都布满融化的黄金,碎金的雨滴闪闪发光,好像坠入梦境。 等他定神看去,却发现刚刚还两手空空的黎司君,竟然手中握着一柄刀。 即便是再不懂刀剑的人,也能够轻易看出那柄刀的名贵,单是刀柄就镶嵌着黄金与宝石,线条流畅自然,而刀锋凌厉光亮如雪色,斩金截玉。 池翊音浑身的肌肉瞬间紧绷,手掌已经扣住了无脚鸟胸针,随时准备反击。 却见黎司君轻松的挽了剑花,然后调转了刀尖所指的方向,刀锋冲着自己的心脏,刀柄却递向池翊音。 他缓缓握住池翊音抵住自己胸膛的修长手掌,与池翊音十指相扣的同时,血液也沾染了他满手,鲜红的血液与他的手掌形成红白鲜明的对比。 黎司君却毫不在意。 在池翊音错愕的眼神中,他笑着将刀柄放进对方的手掌中,然后再与池翊音一同握住了刀,指向自己的心脏。 黎司君的力度很大,让池翊音连想要挣脱都做不到。 “你既然不喜欢暂居区,离群索居可不会有太多机会找到一柄合心衬意的刀。既然如此,那我就送你一柄。” “现在,我的心脏就在你的刀下,只要你稍微向前送过来,就可以结束这一切。” 刀尖已经抵在黎司君的胸膛上,刺破了他的衣服,锋利的刀锋瞬间割破了他的皮肤,血液顺着刀锋蜿蜒而下,落进刀柄的纹路里,与池翊音的鲜血混合成一体。 他与池翊音两手交握,手中除了刀以外,还有两人的血液。 池翊音不由得眉头一跳。 即便他见过再多非人之物,但像黎司君这么疯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主动把刀送进自己敌人的手中——黎司君就不怕,他真的下刀吗? 但当黎司君用这种态度来面对死亡的时候,池翊音反而有些犹豫。 咖啡馆的惨状并不是由黎司君造成的,甚至他还是主动为那些软弱的灵魂准备安眠之所。而在背后驱动着黎司君这么做的根本原因,他还没有找到…… 现在池翊音能够确定的是,黎司君一定与系统和游戏场有关联,只要查清黎司君,最起码能找到通往游戏场核心的路,甚至有可能找到核心本身。 那是所有玩家通关副本,离开游戏场的希望。 如果黎司君叫喊着不要杀了他,池翊音一定毫不犹豫的下手。 但现在…… 他握着刀的手立刻收紧,仰头注视着黎司君,眸光幽深。 “空城计?” 池翊音冷笑:“你是认为,只要让我对你的动机有所怀疑,就会让我犹豫不前,你就能捡回一条命,是吗?” “打得一手好算盘。” 黎司君却讶然的挑了挑眉:“怎么会。” “那就松开手。” 池翊音声音冰冷,没有被黎司君的行为撼动分毫:“杀你还是放你,是我的选择,与你无关。” 黎司君眨了眨眼眸,从善如流的松开手。 就在黎司君张口刚要说话的瞬间,池翊音猛然发难,迅速从吧台上翻身而起,沾满鲜血的手掌拧住黎司君的手臂,修长双腿夹住黎司君的身躯迅速发力。 人在一瞬间的爆发力,甚至可以与自然界中最凶悍的猛兽相媲美。 池翊音丝毫没有留情,瞬间就以自由搏击的姿势将黎司君摔翻在地,而他自己迅速起身,膝盖抵住对方的腰腹,让对方无法用力起身。另一手握着黎司君刚刚送进自己手里的刀,高高扬起。 “噗呲——!” 刀刃没入血肉的声音响起。 这一次,池翊音没有再留手。 事不过三。 警告两次,第三次,言语就已经无用,只有真实的疼痛才能让对方牢牢记住,谁才是主宰。 血花飞溅中,池翊音湛蓝色眼眸坚定而锋利,像是从火焰中淬蓝的刀。 刀锋没入黎司君右胸膛。 那里不是心脏。 是肺。 人需要空气才得以存活,然而当肺部破损,人就像是失去了压力泵的水库,再多的空气也无法为人提供生存所需的氧气,只能在窒息和疼痛中饱受折磨,慢慢死去。 黎司君看着池翊音的眼眸,却觉得比起实际存在的刀,池翊音的眼眸才像是锋利的刀直直插进他的心脏,霸道的占据他所有的感知,剥夺他的世界。 然后,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池翊音一人。 池翊音跪坐在黎司君身上,紧紧握住刀柄的动作让手掌心的伤口再次破裂,鲜血沿着刀刃蜿蜒流淌进了黎司君的胸膛里。 两人的血液合二为一,分不清谁是谁。 “或许是我这张温和的假面戴久了,也让人误会我是个好脾气的人。” 池翊音仰了仰头,居高临下的冰冷注视着黎司君:“你是觉得,我一定不会杀了你吗?” 他抬手,修长的手指握住黎司君的下颔轻轻抬起,也将自己的鲜血留在了黎司君的俊容上。 黎司君也顺从的仰起头,与池翊音对视时甚至还在微笑,丝毫没有被捅穿了肺的痛苦。 池翊音打量了黎司君几眼,然后嗤笑着松开了手,缓缓站起身。 “留你一命,你还有三分钟的时间可以去找医药箱治疗,能不能活命,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 他没有将那柄刀从黎司君胸膛中拔出来,也算是给了对方一线生机。 而池翊音浑身血液,带着刚结束一场对峙苦战的闲适,单手插兜懒洋洋走向穹顶之下的□□。 他抬起手臂,背对着黎司君挥了挥:“既然是你一手打造的这里,由你开始也该由你而终。” “他人即地狱……?” 池翊音冷笑了一声:“呵。” 直到池翊音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黎司君才慢慢收回视线,仰头望向穹顶之上雕刻的神像。 他的唇边还带着没有散去的笑意,眼眸却已经慢慢冷了下来。 系统刚察觉到不对上线,就差点被吓傻了。 【!!!】 有那么一瞬间,系统觉得自己埋在哪个垃圾箱里都想好了。 【您,您……?】 黎司君躺在地面上,胸膛上还插着一把刀,面无表情眼眸严肃,一动也不动的模样,看起来确实像是已经死亡。 直到系统的声音响起,黎司君才像是美梦被人打搅了一般,侧首向旁边看去。 【聒噪。】 黎司君声线冰冷沉静,与平时并无不同。 听到熟悉的语气,系统才缓缓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又能活了。 倒也不是我想聒噪,但您这副模样……真让我很难不多想。 系统腹诽,却没有勇气把这话说出来,只是看向池翊音的时候更添了几分畏惧和敬意,觉得自己果然没有想错,这位确实是不能惹的狠人呐,连黎司君都敢杀…… 系统不敢注视池翊音太久,唯恐黎司君再因为这件事说什么。 它赶紧尽职尽责的为黎司君提供信息:【您的伤口,需要我为您处理吗?或者喊店长过来为您处理?】 【非常抱歉数据库出现问题,这是我的工作失误,副本中镇压的大量灵魂暴动,它们导致副本存在的核心动摇,所以……】 【你看见了吗?】 黎司君忽然发问,打断了系统的工作汇报。 系统不明就里:【您指的是什么?】 【当然是池翊音。】 黎司君:【他明明能杀了我,心脏就在他手掌底下,想要杀了我很容易,但他却没有那样做。】 【他爱我。】 系统:【…………】 有那么一瞬间,系统很想问问,您是认真的吗? 就算它的数据库里装满了全世界所有人类的分析数据,但没有任何一例爱情是这种表现方式。 系统特别想说真话。 ——比起爱您,我觉得池翊音更想要杀了您。 黎司君追问:【你不这样认为吗?】 【…………】 为小命着想,系统不得不硬着头皮,说出了统生最大的谎言:【对,他爱您。】 黎司君心满意足的点点头:【我就知道是这样。】 系统:……真希望电子世界也有神父,我很想向电子神父忏悔,我刚刚欺瞒了我信奉的神,说了不得了的谎言。 ——您醒醒!他不爱您啊!!! 池翊音分明就是想杀了您,认真的那种! 没有人听到系统的咆哮,它好孤独。 而另一边,在横穿过整个战场与京茶等人汇合的池翊音,却面色平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所有与黎司君对峙时的惊涛骇浪,全都被池翊音深深压进了心底。 循规蹈矩的普通人不足为惧,最应当忌惮的,就是黎司君这样的人物。 有实力,还不怕死,足以撕扯开任何的限制与规则。如果黎司君想要做些什么,没有任何存在能挡住他。 强大到残酷。 池翊音已经在心中规划应该如何杀了黎司君,还不引发任何负面效果了。 而京茶刚一看见他,瞬间就瞪圆了眼睛。 “你这是……顺便去杀了个人?” 西装绅士浑身浴血,撕扯开温和的外表,露出暴力与疯狂的内里,残酷的美惊心动魄。 “嗯。” 池翊音漫不经心垂眼,看向手心的伤口:“和一个疯子谈了谈人生。” 第80章 红鸟沉思着打量了池翊音几眼, 颇有些惊奇。 他虽然知道池翊音并不是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温和善良,但池翊音的假面堪称完美,如果不是在游戏场这样的极端危险之地深入了解池翊音, 恐怕在现实中,就算与池翊音做邻居、做“朋友”几十年, 都无法看到他真实残酷的这一面。 浴血的绅士, 少了几分优雅,却将暴力美学演绎到了极致。 池翊音垂眸轻笑的时候, 才显露出他本来的真实。 ——他本就身处最深的黑暗, 与死亡同行, 深入生死之地探寻真相,无人可以动摇他的坚定。 红鸟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快要停滞了。 这一刻, 他才真正明白了为何京茶会输给池翊音。 不冤。 任何人输给池翊音,现在的红鸟都觉得是理所当然。 虽然对几乎所有玩家来说,像京茶这样晨星榜有名的觉醒者, 都是需要仰望而不可追逐的高度。 但京茶与池翊音相比,却还是稚嫩了些。 即便京茶和红鸟融合为一体, 对上池翊音, 也不是百分百拥有胜算。 不够疯,不够聪明, 也不够坚定。 池翊音……恐怕他抱着的信念,根本不是打穿游戏场,回到现实。 而是与整个世界最深处的核心真相有关。 那是红鸟曾经有幸听闻,却无缘得见的深度。 但红鸟相信, 池翊音一定会抵达并且通行。 ——不过是刚进入游戏场才三个副本的F级新人,却已经在信息不全的情况下做到了这种程度。 池翊音以后会达到什么样的高度, 红鸟只是稍微想象一下,就觉得头皮发麻。 而在红鸟在旁沉思的时候,京茶也已经将池翊音离开时发生的事,说给他听。 所有人中,只有池翊音始终保持着对黎司君的戒备,即便战场混乱也一眼就锁定了黎司君,并且成功在黎司君那里得到了与副本有关的真相。 虽然黎司君透露得并不太多,但已经足够池翊音分析并靠近剧本核心。 至于其他留在屏风后面的人,白蓝和其他玩家一动不动,像是雕像一般,安静等待着烛光音乐会再一次开始,他们将会上台演奏,然后在所有人的祝福下,在烛光的指引中,离开副本,脱下皮囊,走进灵魂的坟墓。 但显然,现在与腐尸打成一团的店长已经顾不上烛光音乐会了,她手起刀落就狠戾将腐尸劈碎,双手持剑英姿飒爽,腥臭的血液在她的裙角开出花。 京茶看得心潮澎湃,甚至跃跃欲试,想要冲出去也与店长打一架试试。 却被红鸟拖了回来。 虽然这些腐尸抛开数量光论实力,根本无法与京茶比拟。但是现在很显然,与腐尸更加形成对抗性不死不休关系的,并不是他们。 而是咖啡馆店长。 既然这样,又何必贸然下场,损耗力量? 最明智的,当然是等双方两败俱伤,然后他们坐收渔翁之利。 楚越离始终安静注视着视野尽头的池翊音,即便战场上尸影晃动,也无法阻挡他看向池翊音的视线。 红鸟和京茶尚不清楚池翊音去做什么的时候,楚越离心中已经了然。 不过,他并没有擅自将池翊音的事情告诉别人的爱好,于是一直沉默不语,静静等待着池翊音回来。 偶尔也有几具腐尸从阴暗角落里无声无息出现,趁所有人不防备时攻击。 那个在所有人意料之外活下来的倒霉蛋吓得嗷嗷惨叫,京茶被吵得耳朵疼,也只好在保护红鸟和楚越离的时候,顺手将那倒霉蛋身后的腐尸拎着扔出去。 倒霉蛋受宠若惊,连连道谢。 京茶却只是为了自己耳边恢复清静。 ——游戏场中,高级别玩家的举手之劳,就能决定其他人的生死。 公平吗?感恩戴德。 不公平吗?实力为王。 倒霉蛋虽然级别不高,但好在眼力见不错,知道京茶等人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于是道谢后就默默退到一边缩起来,在京茶的保护范围中努力成为空气。 京茶很满意,红鸟也很满意,甚至与那倒霉蛋交谈了几句,三言两语间就从对方口中套出了所有情报,记录在自己的数据库中,作为潜力玩家的资料。 只有楚越离,他像是完全间隔了外界的干扰,只安静做他的“望池石”,直到池翊音回来,才恍然活过来。 “红鸟竟然还阻止我,他真是不了解我。池翊音你看那猫,两米高!谁能拒绝这么大只毛茸茸呢?” 京茶向池翊音抱怨着:“要不是红鸟非说什么渔翁得利,我现在就已经猫猫在手了!” 京茶发顶蹲着的黑兔子:………… “叽——!” 黑兔子像是报复一样,气呼呼的嚼着京茶的头发向上扯,愤怒于他的变心。 黑兔子:我就不是毛茸茸了吗!我也可以两米高!负心汉,哼!! “诶?诶诶?头发!兔子你干什么?” 京茶赶紧手忙脚乱的去拽兔子,却没想到更多兔子从自己口袋里跳出来,抱大腿的抱大腿,扯他袖口的不松口。 兔子们眼泪汪汪,哭唧唧的控诉。 兔子:兔兔哪里不比猫可爱!它耳朵有我长吗,尾巴有我短吗! 京茶东倒西歪,头皮扯得发疼,龇牙咧嘴的模样很是滑稽可爱。 楚越离见缝插针,趁机拽走了池翊音。 “先生,你和那位的谈话还顺利吗?” 楚越离微笑着将池翊音从头扫视到脚,当他发现池翊音身上的鲜血不光是来自他人,还有本身的伤口时,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下去。 他抿着唇,神情严肃:“你受伤了。” 一直安静得像个透明人的楚越离,现在的表情却冰冷得可怕:“他伤了你——他该死!” 伤了池翊音的……就算是神魔,也不可饶恕! 弑神而已,又如何! “并没有,伤是我自己搞出来的。” 池翊音并没有太在意,向楚越离晃了晃手掌,道:“一点小伤口,不必担心。” 他白皙漂亮的手掌心被瓷片割得支离破碎,皮肉翻卷混着鲜血,看起来极为狰狞可怖。 池翊音本意是安慰楚越离,却低估了他对自己的关心程度,只让对方越发的面色阴沉。 但当池翊音抬眸看去时,楚越离却瞬间收敛了所有表情,只关切道:“那最起码包扎一下吧,在副本中如果感染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况且这里还有这么多尸体,万一它们带有尸毒……” 楚越离的话提醒了池翊音。 他厌恶的皱了皱眉,洁癖让他无法忍受被尸体感染这种事,于是就点头同意了楚越离的提议。 咖啡馆里没有医药箱,这种场面混乱的时候更加不可能去翻找或询问。 于是楚越离脱下了自己中间的衣服,这一层不沾里外,相对干净些,然后将布料撕扯成条,当做临时的绷带使用。 楚越离握着池翊音伸过来的漂亮手掌,低着头小心翼翼从皮肉中挑出细碎瓷片,然后仔细为他包扎。 池翊音不喜欢疼痛,但也并不畏惧受伤,全程连一声痛呼也没有。 他对他自己的关心甚至不如楚越离。 楚越离为他包扎的时候,全程他的注意力都落在了战场对面的黎司君身上,密切关注对方的动向。 满屋子的人都将关注点落在了那些腐尸身上,却只有池翊音,眼眸一眨不眨的看着黎司君,连他的表情都不放过。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黎司君倒是对的。 池翊音对他,确实有远远超出对旁人的关注度,就是放在普通人的情侣之间,也比不上。 只不过,池翊音关注他的原因并不是因为爱情。 而是在评估黎司君的威胁性和弱点,思考怎样才能从他身上获取有关游戏场的真相,怎样杀了他而没有副作用。 池翊音:当有个人追着你喊“音音”的时候,你也会和我一样想要杀了对方,这一定是常识。 “先生,你可以在系统商店那里兑换刀剑和所有热武器。” 楚越离出声建议道:“你不需要这样伤害自己。” 池翊音却满不在意。 “我并不信任系统,因为我要杀的本就与系统有关,又怎么能够确认系统会站在我这边?” 如果对手是别人还好说。 但是现在,凭借着黎司君对于副本的熟悉程度,池翊音推断,他与系统有着不一般的关系,甚至很可能不是红鸟京茶这样的合作关系,而是系统的“上司”。 否则在二楼时,系统也不会那样想要掩饰地狱的存在,一副工作失误唯恐被人指责的态度。 既然如此,那如果他真的使用系统出品的东西,又如何能伤到黎司君? 枪哑火,刀卷刃,伤不到黎司君,再错失良机。 对池翊音来说,得不偿失。 即便系统商店里的东西再强力,对池翊音来说,也不如他随手抄起的一个咖啡杯。 绷带猛地被勒紧。 手掌传来细密的刺痛。 忽然变化的疼痛打破了规律,让已经逐渐习惯并与疼痛共存的池翊音疏忽一痛,额头冒出点点冷汗,皱眉侧身看去。 楚越离恍然回神,歉疚道歉:“抱歉,我力气不小心大了。” “没关系。” 池翊音看出楚越离刚刚因为自己的话而走神,却并没有追问,只是微微颔首,便在向他道了谢之后拿回自己的手。 刚刚还皮肉翻卷的伤口已经被仔细包扎了起来,虽然简陋,但楚越离已经尽可能做到了最好,在没有专业的绷带和药粉的情况下,依旧将伤口料理得干净。 好在池翊音在握住瓷片的时候也并非鲁莽,而是避开了所有重要血管和手筋,没有让瓷片对自己造成严重的实质性伤害,只付出了最小的代价。因此现在并没有流血过多的情况,不需要担心。 池翊音看了两眼,就重新抬头看向黎司君。 却恰好,刚刚还躺在地面上一动不动像是死了的黎司君,也在慢慢坐起身,向池翊音的方向看过来。 池翊音只觉得自己撞进了满池黄金,波光涟涟,惑人心神。 他一愣,随即抿紧了唇瓣向旁边移开了视线,漠然拒绝与黎司君对视。 黎司君挑了挑眉,笑了。 “他倒是在担心我会不会死吗?” 他支着长腿半坐在地面上,神色慵懒而随性,好像他并非坐在战场冰冷而血迹污脏的地面,而是高居自己的神国,居高临下俯瞰一切。 池翊音亲手送入他胸膛的刀被他握住,缓缓从血肉中抽出来。 随着皮肉翻卷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声音,大量的鲜血涌了出来,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物,和池翊音留在他身上的鲜血混合,让本来考究而价值不菲的外表被血色覆盖,乍一看如同血人。 系统在一旁的虚空中看得胆战心惊,觉得自己项上统头不保,要是黎司君真的准备追究,它也是造成他重伤的原因之一。 无论什么原因,令黎司君受伤就已经是重罪,无论怎样的神罚都是应当。 但显然,黎司君并不认为池翊音刺伤他是坏事。 他将那柄刀握在手中仔细端详,然后缓缓笑了。 原本破开着大洞的胸膛开始缓慢自动的愈合,像是曾经行走大地的传教人所带来的神迹,却远远在那之上。 黎司君没有表现出半点肺部被扎穿的痛苦,即便人类与他有同样的身躯构造,但他并不会像人类那样脆弱。 一点点伤口而已…… 黎司君将沾满血迹的刀收好,当他从原地缓缓起身时,除了脚下一滩血泊,他的眉眼看不出任何的痛苦之意,仿佛伤口只是一场梦。 这让远处的池翊音看得皱紧了眉头。 他猜对了。 黎司君,要么根本就不是人,要么就与系统有关,能得到副本或系统的帮助。 否则寻常人,怎么能做得到这一点? 普通人连憋气的几十秒都觉得痛苦无法管控神情,又何况是扎穿了肺部的双重疼痛? 池翊音之所以没有刺向黎司君的心脏,也有这样试探的隐含意味在。 这让他不由得更加怀疑黎司君的身份。 游戏场里,到底还有多少秘密被掩藏?就连红鸟都不知道,或者没有到达有资格探索的高度…… 池翊音瞥向红鸟,若有所思。 红鸟:“?” “怎么了?” 红鸟纳闷的看向池翊音刚刚注视着的战场:“难不成池哥你也想要去外面撒欢,还是想要大猫猫?” 因为名字里有鸟而最烦猫·红鸟:你们这些人是不是有病?猫有什么可爱的,兔子才可爱好吗?两米长的大猫猫有什么用,当是大号手办搜集吗:) 红鸟腹诽嘀咕着往战场上看,却缓缓睁大了眼,指着战场一时说不出话来。 池翊音眼见不对,立刻转头重新看向战场。 也刚好看到了战场上情形变化的瞬间。 原本温柔如水的长裙女子现在神情凶悍,如同女武神一般大杀四方,所有冲向她或是她身后人偶娃娃的腐尸,全都被她斩落剑下,尸块在地面上堆积了厚厚一层,腐臭血迹冲刷,看不出原本的地面模样。 穹顶之下,神殿上充斥杀戮,毫无怜悯,只剩下对有罪灵魂最深重的痛恨与剿灭。 然而就在这样的血腥场地,却忽然有凛冽的风吹刮而过,吹散了所有浓重血腥味,像是从天上来的风,不带一丝人间的污糟。 风过处,心神清朗。 黎司君站立在原地,半垂着浓密纤长的眼睫看向自己脚边的腐尸,神情漠然,残酷无情。 褪去了最后的怜悯之后,剩下的就只有理智的公事公办。 比如……有罪者,当入地狱,受九层地狱不可挣脱之苦。 直到新的审判与纪元降临,灵魂方可湮灭而安息。 以黎司君所站立之地为中心,他的血液像是在腐蚀着地面,迅速向四周蔓延而去,原本被尸骸覆盖的地面顷刻间被洗刷一空,连带着神殿地砖一起消失。 剩下的,只有青黑发霉的底色。 原本宏伟壮观的穹顶神殿,现在却像是长久荒芜后的废弃模样,砖瓦雕像上缓缓生出青黑色霉菌,黄金剥落,光芒黯淡。 一瞬息也有一世纪那么久,足够让一切荣耀被遗忘,只剩下斑驳遗迹。 “这是……什么?”京茶发觉不对看过来,却哑然失声。 池翊音眉头狠狠一皱,意识到这是黎司君造成的。 黎司君一手打造了这里,让灵魂有可以安息之所。他给出去的“善良”,自然能够收回来。 就像现在。 既然那些灵魂不满于在这里安眠,那它们就不会再拥有任何机会继续存在于这里。 连带着整个咖啡馆,都在黎司君的冷酷之下被收回。 先是曾经赠予的时间,然后是那些灵魂侥幸拥有过的美好,紧接着就是咖啡馆本身…… 所有的一切都在迅速腐朽老旧,青苔覆盖了穹顶与地面,只剩下锈迹斑斑的狼藉。 池翊音最先发现了战场上的变化,他迅速将笔记本握在手中,书脊落在受伤的手掌心中,缠着绷带的手捧着的书页哗啦啦翻开,落在了之前他书写过的文字上。 然后,他垂下眼眸,视线落在眼前的文字上。 他写的是共性。 却又何尝不是所有将灵魂留在咖啡馆内的人们。 想要将非人之物写进书中为自己所用,最重要的是需要主体,否则就会像绑住空气的绳子,没有木偶,就无法被操纵。 但这一次,却并不一样。 池翊音相当于将所有的灵魂都写进了自己的书中,那些留在咖啡馆的灵魂,都曾经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即便表现出来的外在千变万化,但最根本的底层逻辑却是相通的。 那就是——软弱。 抓住了核心,就相当于抓住了那些灵魂本身。 现在对于池翊音来说,不论从地狱中冲出来的灵魂是怎样庞大的数量,他都可以使用共性操纵它们。 生或死,留在这里等待杀戮,或是离开。 池翊音迅速让自己进入平静的状态,他深呼吸几口气,心跳趋于平稳的同时,耳边也只剩下风声,再无喧嚣。 他手捧书籍,像是握紧神谕,平静的迈开一双长腿,跨过屏风走进战场,出现在穹顶之下。 地面上迅速蔓延的老化与青苔都没有触碰他,凡是他走过之地,金光粼粼,像是时光再一次显露神迹,在丑陋真实的废墟之上,重建新的国。 池翊音安静的行走,没有任何腐尸胆敢触碰阻拦他。 它们畏惧的看向池翊音手中的书,目露惊恐,像是一直以来拼命掩藏的真相被其他人发觉,最无法示人的丑陋被曝光于太阳之下。 腐尸发出源自灵魂深处的惊恐嘶吼,连滚带爬的远离池翊音。 很快,在混乱的战场上被清空出一条笔直的通路,凡是池翊音走过之处,皆是一片空荡的璀璨金光。 如摩西分海。 黎司君没想到池翊音还会回来,不由得惊讶的看向他。 在看见他手中摊开的书时,黎司君像是想到了什么,眸光渐渐幽深。 他读过池翊音写就的这本书,知道它写的到底是个怎样的故事。 那写的并不只是一片大雾和被困在咖啡馆中众人百态。 书中写的,是最基本的人性。 软弱。 也是【娃娃咖啡馆】的副本存在核心。 就在他想要毁掉整个副本的时候,手握着副本核心的池翊音却出现……池翊音,想要阻止副本的死亡吗。 黎司君单手插兜站在原地,脚下蔓延的趋势却并没有停止。 穹顶神殿依旧在迅速老化,甚至砖石松动脱落,像年久失修一般,很快就会变成一座坍塌的废墟。 但就在这样的毁灭之下,却有一股全新的力量在支撑着神殿。 剥落所有虚假的美丽,露出丑陋却真实的内里。 然后,再在真实之上,重新建造起新的神殿。 池翊音从容行走,湛蓝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波动,低声吟诵着自己曾亲手写下的文字。 力量如水波荡漾,一圈圈向四周荡开。 腐尸在触及那力量的瞬间,便像是被龙卷风摧毁的干尸一般,连挣扎也没有便散落成了一把齑粉,簌簌落下。 战场的异变引起了女武神一般的店长侧目。 惊愕之余,她很快意识到,恐怕黎司君对这里已经彻底失望,因此想要毁掉这个灵魂安息之所。 这在她的意料之中。 神的怜悯,并非路边随处可见不值钱的石子,俯身便可以拾得。 那是曾经多少纯净灵魂昼夜不休的祈祷和悲泣,才换来的珍贵之物。 一次便已经是艰难。 更何况,毁掉这份恩赐的安宁的,正是被怜悯的灵魂本身。 店长想要守着那些脆弱不可抗争命运的灵魂,让他们灵魂最后的安息之所得以存续。 但她更加清楚,事已至此,一切都是徒劳。 可是…… 店长惊愕的停下手中动作,转身看向池翊音,视线追随他而去。 这个因为神一时的好奇而得到了资格的幸存者,竟然在试图重新撑起副本。 身为守墓人,店长能够感觉得到,无数灵魂在从咖啡馆中消亡。 那并非是因为黎司君的力量,而是来源于池翊音的善意和冷酷。 软弱的灵魂继续陷入漫长的安眠,于美梦之中露出微笑。 而曾经后悔做出决定的灵魂,它们被困在早已经腐败的尸体之中,却在池翊音那奇特的力量之下,无法再伤及任何灵魂,而是跟随着力量的指引,在离开咖啡馆,走进曾经被它们抛弃的现实。 然而,长久没有走路之人,如何能抗下漫长旅途? 那些灵魂曾经畏惧于真实生活的苦痛,躲进坟墓不问世事,它们早就失去了对抗生活的勇气,被纯净的美好毁掉了一切忍耐力。 只要现实稍有瑕疵,它们就无法忍受,觉得污脏而煎熬。 它们不再习惯于为生活而奔波,不能承受被烦恼缠身不得不咬牙强撑的痛苦。 池翊音给了它们再次为人,离开咖啡馆的机会。 但是当那些灵魂走出咖啡馆的瞬间,却在迎面扑来的压力再一次的后悔,怀念起了梦境的美好,想要退缩回来。 可,有些门,你只有一次通行的机会。 只要离开,任由你如何哭喊,神都绝不会再次心软。 那些后悔的灵魂因此被两股不同的力量夹击,于力量的波动之下,瞬间蒸发化为齑粉。 店长想通这一切的那一瞬间,慢慢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池翊音。 她万万没有想到,池翊音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这样的行事……冷酷又温情,严苛却公正。 又与神何异? 店长不由得重新想起黎司君在对她说起池翊音时的神情。 那时她只以为,是因为黎司君少有对人类的关注,所以在发现与所有人都截然不同的灵魂时,喜悦冲昏了理智,才让黎司君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店长从未否认过池翊音是璀璨而难得的灵魂,但如果说他将要杀死黎司君,如预言中一般,那店长并不相信。 可现在,她相信了。 如果,如果是这样的理智而公正…… 店长心神剧烈动摇。 黎司君却在最初的惊讶后,就立刻意识到了池翊音所想。 他眼眸中沁染笑意,并不意外池翊音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池翊音从他这里得知了他心中所想,也很清楚为何他会选择毁灭此处。 但池翊音,从来不是将其他人的思想奉为圭臬的性格。 他有自己独立的思想与清晰的思维,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应当向什么方向行走。 黎司君的决定在他看来,并不与他的想法完全相符。 寻常人或许会大声哭嚎哀求,以求谁来发发善心帮助他们。又或者会选择喃喃抱怨,或是沉默旁观原地等待。 他们被动的将自己的命运交到其他人手中,依靠其他人的善良和心软来赌活下去的可能。 但那绝不会是池翊音。 他不喜欢的,他必要改变。他厌恶的,自当毁灭。 而那些灵魂…… 池翊音用自己的力量,给他们第二次选择。 却也冷酷的让他们看清真相。 黎司君给了他们选择死亡的自由,可一部分灵魂选择却后悔。 那池翊音就在他们死亡后,给予他们第二次机会。 ——选择他们自己的命运,是否回到人间。 可是现在,很显然,那些被池翊音送出咖啡馆的灵魂,无一例外全部死亡。 它们再次直面真实的人间时,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承受生活的重压。曾经懦弱做出过的决定像是磨不掉的印记,牢牢刻在它们灵魂上,让它们以为自己还可以选择逃避。 吃过人的猛兽不会忘记鲜血的滋味,逃避过的灵魂依旧不会有勇气。 池翊音将真实血淋淋的扒开给它们看,逼迫它们在第二次彻底死亡的关头,不得不直面真实的自我。 在咖啡馆漫长而安宁的沉睡中,现实依旧离灵魂太久。 它们只能接触到自己的美梦,却与现实渐行渐远。 在回忆中,现实被一遍遍美化,所有的痛苦被下意识遗忘,最终呈现在它们眼前的,是远比美梦更加美好的“现实”,令它们向往并且悔恨曾经的决定。 池翊音却远比黎司君更加冷酷。 他连一个欺瞒的美梦都不肯施舍给那些灵魂,理智而冷漠的将它们丢进现实,然后在它们死亡的最后一刻,让它们意识到,刚刚被它们自己丢弃的,是怎样善意的恩赐。 遗忘和死亡都是神的怜悯,让饱受痛苦折磨的灵魂可以进入宁静的长眠。 但池翊音不是神。 他对自己尚且高标准的严苛,最厌恶愚昧之人,又怎会容忍那些灵魂的软弱? 黎司君想要摧毁整个灵魂的坟墓,不再降恩于此。 池翊音却要灵魂眼睁睁看着它们自己摧毁自己,愚昧到分不清善恶好坏的灵魂,没有资格得到安眠。 轰然作响的战场上,只有池翊音步伐平稳从容,缓慢穿行过穹顶之下,漠然无视了店长与她擦肩而过,然后缓步走向黎司君。 在池翊音身周,尸骸源源不断的冒出又迅速消亡,一张张面孔上布满了哀求与挣扎,想要向他求饶。 可它们连池翊音的衣衫一角也碰不到。 无法通过第二次审判的愚昧灵魂,没有靠近他的资格。 风吹起池翊音银灰色的发丝,沾染了鲜血的衬衫在他身后吹鼓飘扬,猎猎作响。 而他站在黎司君不远处,停住了脚步。 “你在屠戮那些灵魂吗?” 黎司君唇边带笑,轻声问道:“你认为,它们没有继续留存下去的必要?” “不。” 池翊音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他缓缓从书页中抬起眼眸,直视着黎司君平静道:“我是在给予后来者怜悯。” 黎司君瞬间明白了池翊音的意思,他惊讶的看向池翊音,没想到他会将怜悯隐藏得如此深刻。 没错,只要池翊音重新审判,筛选出那些失去继续留在这里的资格的灵魂,其余并未从美梦中苏醒、后悔选择的灵魂,就可以继续在坟墓中安息。 如果池翊音做到这一点,将地狱的动乱重新平息,那黎司君也就失去了毁掉这里的理由。 正如黎司君所说,他亲手建造起这里的意义,并不是为了毁了它。 而只要死亡的圣殿存在一刻,有新的生命进入这里,他们就能如前人一样,得到神的怜悯,选择自己的死亡。 只要副本还在,守墓人还在,那些脆弱的灵魂,就一直会有第二次归处。 这是,池翊音对于另外那些灵魂隐不可查的怜悯。 池翊音注意到了黎司君看着自己的眼神,挑了挑眉,轻笑着反问:“怎么,我不像是做出这种事的人吗?” “我可是很善良的。” 他向黎司君眨了眨眼眸,刚刚神像一般的冷酷顿时鲜活了起来。 黎司君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相对而立,一人脚下青苔霉菌斑斑,荒芜苍凉满地尸骸血肉。一人身边遍布黄金,华美神殿在他身后逐渐成型。 一明一暗,荒凉与繁盛。 他们二人,分割开了两个世界。 在他们二人之外,尸块血肉迸溅,漫天血色纷纷坠落,但一切死亡与喧嚣都与他们无关。 他们眼中,只剩下彼此。 只不过,黎司君在惊叹于池翊音未曾雕琢却天然的神性,惊讶之余,不胜欣喜。 那是孑孓独行过漫长时光后,第一次看到同类人的喜悦。 而池翊音…… 他像旁观者一般,冷漠扫视黎司君,将他所有神情尽收眼底,理智分析着有关于他的一切情绪,尽力探知黎司君背后的真相。 不过,两人不同的思绪并不影响他们彼此的交流。 仿佛他们此时所置身的并不是血腥腐臭的坟墓,而是开满繁花的花园。 池翊音低诵的也并非足够冷酷无情的字句,审判灵魂。 而是缱绻低吟的莎士比亚十四行诗。 描绘尽爱情,令黎司君沉醉其中,金棕色的眼眸熠熠生辉。 “你的长夏永不会凋落…… 或死神夸口你在他影里漂泊,你在不朽的诗里与时同长。”① 黎司君失神般低声轻喃,磁性沙哑的声音充满蛊惑性的意味,勾得人心神动荡,只想靠近些,更靠近些,专注聆听他的话语。 但他并不想将花束献给任何人,只想将所有专注的目光为池翊音奉上。 “只要一天有人类……或人有眼睛。”① 黎司君不自觉上前一步,主动靠近向池翊音。 他轻轻抬起手,修长的手指隔空描绘着池翊音的眉眼,像是神将膏脂涂抹于国王的额头,赐他予大地上永恒的君权。 “……神予你的诗将长存,并赐给你生命。” 这是足以令任何信徒与神职疯狂的恩赐,池翊音却神情冷漠,不为所动。 他漠然看着黎司君逐渐靠近他,黄金的光辉向黎司君身后的破败景象蔓延,顷刻间便将一切斑驳青苔吞噬。 荒芜的草丛成为繁花的庭院,倒塌的房屋重建成高耸入云的神殿。 ——于废墟之上,他的新国拔地而起。 旧的时代已经远去,新的纪元将会降临。 穹顶之上,无面的神像被无形的刻刀雕刻面容,眉眼逐渐在纯白无垢的神像上浮现,神殿新的主权将要被宣告。 然而就在这时,池翊音掀了掀眼睫,手中书籍“啪!”的一声合上。 刹那间,被成功写进书中的共性所带来的效果,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瞬间,黄金的神殿成为水池的幻影,就摇晃着破碎。 所有的灵魂都在共性之下接受审判,腐尸消弭于风沙之中。 刚刚还喧嚣的战场,却随着池翊音的收敛而顷刻间安静了下来。 腐尸好像不过是他们所有人的一场错觉,现在梦醒了,也就回到了现实。 没有华美的神殿,更没有荒芜的废墟,更加没有后悔而恼羞成怒的腐尸。 只有黑猫懒洋洋的蹲在钢琴上甩着尾巴,咖啡馆里飘荡着轻柔的音乐与浓郁的咖啡香气,昏黄柔和的灯光下,静谧而温馨。 人偶娃娃还摆放在繁花之中,只是细看之下,娃娃不再微笑,向下撇去的嘴角似乎是在哭。而曾摆放在咖啡馆中的人偶娃娃,不少已经失踪,只余寥寥。 所有玩家都重新回到了咖啡馆里。 他们站在空地上,彼此相望,面面相觑。 京茶第一个回神,迅速回身往二楼看去,却眼睁睁看见通往二楼的楼梯在自己面前化为灰烬。再一低头,连身后那几个已经死亡的玩家都消失不见。 只有他熟悉的红鸟和楚越离,以及挤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倒霉玩家。 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如果不是远处池翊音和黎司君的衣衫上尚带着血迹。 店长愣了愣,下意识低头向自己手中看去,却见两柄长剑还握在她手里。 ……她依旧是灵魂的守墓人。 黎司君,并没有毁掉这个副本,而是顺应池翊音的意愿,将咖啡馆留了下来。 店长抬头,神情复杂的看向池翊音和黎司君。 她终于意识到,与神有关的一切……除池翊音之外,皆无法探测或改变。 无形的屏障一直存在,只是黎司君笑意的外表掩盖了残酷的本色,让她误以为那是一位温和可以劝导的性格。 事实上,除了池翊音,没有人能改变黎司君。 店长看向池翊音,眼神从最开始见到池翊音的无视,到现在的敬畏。 她深深躬下身,向黎司君——更是池翊音的方向,心悦诚服的敬重行礼,感激他们留下了这个灵魂的安眠之所。 池翊音掀了掀眼睫,视线漠然从店长身上划过,然后重新落在黎司君身上。 对方一直态度自然的向前移动,现在已经与他不过咫尺之遥,只要伸手就会碰到彼此。 “看来你的伤已经好了。” 池翊音的目光落在他破烂衣衫下结实光滑的胸膛,那里连一丝伤疤都没有留下。 “怎么,你是觉得上次不够狠,所以现在在向我挑衅来了?” 池翊音挑了挑眉,礼貌问道:“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这样热心善良的人自然愿意帮你一把,送你去死。” 黎司君却轻笑出声,缓缓张开线条漂亮的结实臂膀,像是准备将池翊音拥入怀中。 ——或是,等待着尖刀抵住他的胸口。 “这里曾因一闪念的善意而建立,又因灵魂的劣性而被摧毁。但它如今留存,却是因为另一个原因。” “无关乎灵魂与世界,只与你有关,音音。” 黎司君轻轻垂下头,专注看着池翊音,一字一句的道:“是你赋予了它新的意义,所以,它是你的了。” 店长与虚空中的系统闻言,瞬间大惊失色。 池翊音却优雅翻了个白眼:“不要,滚。” 第81章 就在咖啡馆重新恢复正常的那一刹那, 系统内部恢复正常,直播重新上线。 原本紊乱的数据库和被灵魂干扰的副本核心,都随着那些悔恨灵魂的湮灭而归位。 若说以往, 系统还会仗着玩家对规则的不了解而故意闭口不言,但是在亲眼见到了黎司君对池翊音的态度之后, 系统丝毫不敢怠慢。 【恭喜幸存者池翊音!您已完成任务“他人即地狱”, 您已通关副本【娃娃咖啡馆】,获得“咖啡馆的感谢”、“咖啡馆的排斥”。任务奖励结算中……】 池翊音没有理会在脑海中响起的提示音, 只是定定看了黎司君两眼, 就微笑着转身, 缓步走向不远处的店长。 “那些承载着灵魂的人偶娃娃,你打算怎么做?” 他问道:“我看到大部分的灵魂都已经彻底死亡,只剩下少数的还留在咖啡馆里, 你是打算就此结束,还是继续守在这里?” 店长的长裙上还沾染着腐尸的粘液,原本漂亮的裙摆也已经破烂不堪。但她温柔的抬手, 为自己拢好散乱的鬓发时,依旧是之前池翊音见过的温和从容模样。 收敛好所有不恰当的情绪, 她依旧是等候在咖啡馆, 等待风铃声响起,有人推门进来时, 笑着为疲惫不堪的脆弱灵魂送上一杯热咖啡的店长。 “很多人或许会视我为魔鬼,但同时我更加清楚,对更多人来说,我是他们的母亲, 港湾,与最后的希望。” 长裙女子微微垂下眼帘, 低头时万种温柔沉静:“我是他们……灵魂的守墓人。” “除非世界上所有生命死亡,或是世上所有人都成为独立且坚强之人,再也不需要‘母亲’的存在,否则。” 她抿唇轻笑:“我就会永远守在这里,不让任何人惊扰他们的安眠。” 池翊音注视着长裙女子,他忽然间明白了黎司君之前对他说过的话。 ——死亡对于很多人而言,也是美好的结局。 有太多人觉得真相无关紧要,他们对自己之外的天地不感兴趣,就算明天世界毁灭,今日还是照常做饭,谈论油价和米价,津津乐道于邻居和新闻中的奇闻异事。 那是池翊音厌恶的浑噩,却是更多人的真实写照。 这些人走进游戏场,就像是羊羔闯入了狼群,懵懂的送上血肉。 世界并没有因此而抛弃他们,而是赶在痛苦的死亡之前,为他们送上了最后的祝福。 ——愿你在死亡的美梦中安息。 C级,就像是一道龙门,越过去便鲤鱼化龙,越不过去,就没有资格见到更广阔的天地。 却也不必承受身心痛苦的折磨。 当黎司君说起那些进入咖啡馆的人时,他有选择的说了其中部分人。 池翊音现在回想,明白了这个副本之所以不出名、甚至连知道的人都很少的原因。 因为它只出现在适合的人面前。 有些玩家苦苦支撑,精神濒临崩溃,对于回到现实或是活下去再也没有了执念,只求安稳栖身。 掌控着所有玩家数据的系统,或许是分析出了这些人群,于是就将有关于这个副本的资料悄无声息的呈现在他们面前。 也许是选择清单里不起眼的一角,也许是不经意的暗示,或者是论坛帖子的一扫而过。 这个副本的名字被玩家记在心中,在某种特质下被吸引而来,然后…… 顺理成章的死在了这里。 池翊音捋顺了前因后果,一时间无法更多言语,对那些主动放弃自己未来与生命的灵魂,叹息与悲哀兼有,最后只化作心照不宣的对视。 长裙女子与他相视而笑。 随即,她提裙向池翊音优雅行礼,奉上感激与敬意。 在长裙女子转身走向吧台的时候,一直出现故障而变成滋滋啦啦雪花点的直播,也重新恢复了正常、 但这个时候,留在每位玩家直播间里的人已经寥寥无几,就算是京茶的直播间也没能幸免。 直播大厅内,这个副本的热度更是下降到了和F级副本差不多的程度。 最开始是因为咖啡馆本身的效果,使得直播中一切岁月静好的安稳,看不到任何危险,只有玩家们坐在沙发上听着钢琴声喝咖啡的和谐景象。 这对参与副本的玩家们而言,当然是好的。 但对观众们而言,就不耐烦了起来。 他们想看的不是一群人坐在一起喝咖啡,他们想看的是死亡,是危机,是慌不择路的逃跑与尖叫! 直播花了钱,凭什么给他们看这么无聊的东西! 狗屁的岁月静好,他们要的是血肉模糊,越是惨烈,才越能让他们开怀大笑,刺激肾上腺素激增! 在接连不断的抱怨声中,直播出现了更糟糕的问题。 就在六名玩家莫名其妙被宣布死亡之后,直播画面很快就变得不再稳定,最后抽象成了无数雪花点,什么都看不清。 绝大多数观众们等了一段时间,就不耐烦的骂骂咧咧走了。 [真是浪费时间!出来卖还装什么和谐,收了积分的直播竟然就喝咖啡?你不死几个人对得起老子的积分吗?] [失望,这个叫池翊音的,不太会选副本啊,他怎么不选那种危险系数高的,比如有名的【凶煞旅馆】,那种才有看头,流量才多啊。] [笑死,以前听你们吹池翊音多厉害的,结果还不是个怂包?还能因为什么,怕死呗,选了这么个听都没听过的副本。] [大家快去看直播大厅第一!那边正在用电锯肢解活人,哈哈哈哈太精彩了!这个惨叫声,啊~我最喜欢用这个当催眠曲了。] [走走走!老子早就受不了这边的鸟风气了,没意思。] 随着普通玩家的离开,就像大浪淘金,还坚守在池翊音等人直播间里的玩家,大多数都是高级别玩家,或是情报专家。 他们眉头紧皱注视着眼前的雪花点,论坛和黑市里都谈论得火热。 很多人都在问:“你见过系统什么时候出过差错吗?” 更多人回答:“除非是游戏场崩塌,否则不可能。” 对,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现在却活生生在他们眼前上演了。 不同于低等级玩家,高级别玩家和情报人员能透过表象看到本质,意识到能将直播影响到这种程度,不可能变成了现实,那唯一的解释…… 就是真的有什么他们所不知道的事情,正在暗地里发生,并且剧烈影响到了系统的运作。 在直播间的冷清之下,更深层的世界对此讨论得火热。 如果此时红鸟在副本之外,进入了池翊音和京茶的直播间,他就会吃惊的发现,出现在直播间里的人大多都是熟人,或是在他的关注名单上的潜力人物。 这个直播间里的高级别玩家,比例高到离谱,是拿出去说都会被人嘲讽不可能的数值。 但它就真切的发生了。 他们无暇顾及趣味不趣味,即便直播中只有雪花点,也不妨碍他们紧锣密鼓的搜集数据,计算分析着这场异常背后可能透露出的信息。 比如,系统的崩溃持续了三个小时,在这三个小时里,不断有玩家在死亡,可直播外面却什么都看不到。 期间有高级别玩家试图呼唤系统,然后惊愕的发现系统确实出现了问题。 并不是没有回应,而是变成了简单机械的问答行为,像是现实中的电子客服,只能一板一眼的按照设定好的程序执行,却没有自主分析决断能力,无法提供高级服务。 就像是抽调走了大部分兵力去堵大坝最薄弱之处,其余地方当然无法顾及。 ——【娃娃咖啡馆】这个副本里,一定发生了什么,并且是以往从来没有发生过的。 很多人达成了这样的共识,并且决定等副本下一次运行,一定进入其中一探究竟。 当直播画面重新亮起时,不少高级别玩家在松了口气的同时,更加紧张而细致的观察着咖啡馆中的情形,不敢浪费一分一秒。 存活几人,有哪些人存活,咖啡馆中有什么变化,有无增加的NPC,死亡的人都以什么方式死亡…… 对于普通人来说会被一眼略过的事物,对这些人来说,却是绝对不可以错过的细节。 ——真相就隐藏在细节中。 浅尝辄止,囫囵吞枣,永远找不到它的真身。 于是,当直播间恢复正常的时候,弹幕的态度变得两极分化了起来。 一边是抱怨副本无聊,自己什么都没看见,大骂池翊音等玩家骗钱的。 一边却是高级别玩家们隐晦而别有深意的交流,对着直播飞快的进行实时分析。 一排排数据从屏幕上刷过,令很多普通玩家看得眼花。 他们不觉得这些数据有何意义,他们只觉得莫名其妙。 [有病吧?直播无聊就算了,怎么还这么多精神病?] [发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你有事吗?] [那对搭档也在里面,等他们出来之后,向R问问情况。] [好,我和他们关系不错,应该能买来。不行的话就进行情报交换,R一直很关注那个A的情况。] [那这方面交给你了,池翊音由谁来负责?这次中,他最可疑。] [何止,我怀疑他知道全部过程,否则怎么解释那位店长对他的态度?她的笑容比之前的弧度高了1.8,并且只在池翊音面前有变化。] [???迷惑,你们打什么哑谜呢?说的屁话我都听不懂,什么玩意儿!] [我也!本来想和你们一起痛骂这些无聊的主播,没想到竟然是这种画风,什么情况?我怎么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放弃吧,别为难自己。智商不高脑子笨又不是你的错,下辈子重新做人就行,问题不大。] 但在直播外,还有一位特殊的观众。 池旒单手支着头,一双长腿交叠,衬衫绷出漂亮的线条,将流畅结实的肌肉显露无疑。 单是什么都不做,只是坐在沙发上,她的气场就已经强大到不可忽略。 池旒漫不经心的看着眼前的屏幕,高清大屏之下,所有人的每一个动作都无所遁形,所有的细节好像都变成切实的数据串从她眼前流过。 但即便看到池翊音,池旒那双过于锋利冷冽的钢蓝色眼眸,依旧没有半分波动。 那绝不是寻常母子关系中会有的眼神和情绪。 “会长,池先生重新出现在直播中,您可以安心了。” 男人凑到池旒旁边,弯腰笑得讨好。 池旒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他,而是嗤笑一声,满怀不屑。 “如果他需要我来担心,那他就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了,我会亲手杀了他,而不是送他进游戏场。” “他是池翊音,我曾经亲手教导出来的孩子,注定闪耀太阳的辉光。” 池旒磁性的声线冰冷不带一丝感情,强大的气场和压迫感扑面而来。 “侮辱我的血脉,令我失望的代价,还没有人承担得起。” 她冷哼一声,扬了扬下颔,眼眸平静冰冷如冰川。 旁边人立刻会意,大跨步上前迅速扭住男人的手臂将他制服。 男人大惊失色,不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但他连一声多余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就被旁边人抬手狠戾的扭断了脖子,随即提着他软绵绵的尸体拖走。 全过程行云流水,不到两分钟,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已经消失在房间里,像是那男人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甚至连他踩过的地毯,都立刻有人迅速上前更换,抚平地毯的褶皱,清理所有的痕迹,然后沉默退下。 池旒偏了偏头,看向自己身侧。 立即有人上前。 “抱歉,会长,那位曾经号称是黑市最好的情报贩子,情报专家红鸟向他购买有关池翊音一切情报时,他整合了全游戏场最全面的情报,并持有一本池翊音所著书籍,作为投名状向我们递交,然后通过测试加入。没想到他会如此愚钝,是我失职。” “下次记得测测他们的智商。” 池旒的声音平静,即便说着厌恶却没有任何情绪变化,好像对她来说,为厌恶的人生气都是在浪费时间:“我讨厌愚蠢又黏腻的人。” 那人应下,又悄无声息退去,将空间留给池旒一人。 她缓缓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大屏幕上温和微笑着的池翊音,钢蓝色眼眸中却没有半分波动。 良久,池旒轻声嗤笑。 她会担心池翊音? 那是她曾经看护了十一年的孩子,更是她的血脉。那孩子是什么性格,她会不了解吗? 这样一个测试使用的C级副本,如果池翊音就此死在了这里,那对她来说才是奇耻大辱。 她的视线落在池翊音和黎司君身上,因两人互动时的自然从容与流露的神情而微讶。 但很快,她就收敛了视线,转而看向自己的手边。 池旒身边的矮几上,放着一本“饱经风霜”的书。 即便书皮皱皱巴巴,被磋磨得不成样子,但还是能看清上面写着池翊音的名字。 这是曾经某位玩家被拽入游戏场时的随身物品,在娱乐匮乏到只有直播可以解闷的暂居区,这样一本恐怖小说的趣味性吸引了很多玩家,那位玩家也靠着出借这本书换来的积分,在暂居区活了很长时间。 他死之后,这本书辗转流落到黑市,被标了高价,被很多人争抢,然后落在了情报贩子手里。 红鸟调查池翊音的时候,池旒知情。 这本书也进入了她的视野。 关于池翊音的职业,池旒想过很多种可能,就算池翊音是某国总统她都不会意外。 应该说,政客或者科学家,池旒认为这是池翊音最有可能选择的职业,与他的性格和行事风格完美契合。 只要从池翊音口中说出的话,没有人会怀疑,只要他想,他可以带上假面,赢得所有人的尊敬。 天生的政治家,无人能与之争锋。 可是,池翊音竟然哪一个都没有选,反而成为一名恐怖小说家……? 直到今天见过池翊音,池旒才若有所思,明白了他会如此选择的原因。 ——池翊音的书,是活的。 与其说池翊音是在写作,为了娱乐而呈现一个趣味性的故事,不如说他在创造和改变。 改变曾经的悲剧,创造新的世界。 这样说,倒也是池翊音会选择的路。 池旒注视良久,才缓缓伸出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漂亮手掌握住了那本书。 既然他在用灵魂创造,那在他的造物之中,必定有他的存在。 池旒的神情晦暗不明。 池翊音并不知道,他生理上和名义上的母亲,正在阅读他曾经写作的书籍,以这种方式来潜入他的灵魂,了解他的性格与行事风格。 在咖啡馆恢复了正常之后,幸存下来的,只有六名玩家。 与楚越离一起被随机进来的玩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至于其他四个,全部死在了咖啡馆大厅里,尸骨无存。 就连灵魂都被那些腐尸撕扯成了碎片,连作为人偶娃娃在这里安眠的资格也没有。 但不仅如此。 除了因死亡过半而触发的随机抓取幸运玩家送死的机制之外,当时处于停滞状态的系统,还被无限制触发了随机事件的发生。 ——随机降临时,从所有观看直播的玩家中,随机触发副本效果。 被选中的观众虽然没有进入副本,但和其他副本中玩家们一样,也迎来了美好却虚假的环境。 他们直愣愣的坐在屏幕前,任由直播变成一片雪花点也无动于衷,良久,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然后他们的身躯像是一团瘫软的烂泥,顺着椅子或床铺滑了下来,跌倒在地面上。 而他们的灵魂,早已经无声无息的死亡。 没有人发现他们的僵硬。 或许只有在他们的公寓到期之时,暂居区才会把他们已经腐烂发臭的尸体,当做垃圾一样清理出去。 而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他们曾经来过又离开,他们一生的经历甚至名字,都会悄然淹没于时间之中,被抹平所有痕迹。 他们选择了虚假,那‘现实’就会拒绝承认他们。 甚至因为系统的短暂错误,他们的死亡甚至不会变成小窗画面,出现在直播间里。 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人知道随机曾经降临,并且肆意收割走上千条性命,毫无抵抗。 唯一一个战胜了随机机制的,就是楚越离。 在池翊音与店长交谈的时候,楚越离很有眼色的没有上前打扰。直到店长转身向吧台走去,黎司君眼见着要凑近池翊音的时候,他才立刻脸色一变,迅速迈开腿。 他甚至因为知道自己的断脚无法快速走过去,所以先扬声呼喊,吸引池翊音的注意力。 “先生,恭喜你通关副本。” 池翊音果然被楚越离的声音吸引了目光,视线自然而然的从黎司君身上,转到了楚越离身上。 旁边的黎司君顿时黑了脸,目光沉沉的看向楚越离。 但黎司君并没有过多纠结,很快,他的唇边重新挂起了微笑,向池翊音轻轻点头告别,随即转身,也走向吧台。 站在吧台后面的店长并不惊讶黎司君会走过来,她笑着向他躬身行礼。 “您要离开了吗?” 她问:“我还以为,您会更愿意与池先生多待几日。” “不。” 黎司君笑道:“对于池翊音,谁若是逼得太紧,谁就永远都无法靠近他。但如果不主动,他永远都不会靠近你。” “我与他的接触已经太多了,再持续下去,会引起他的怀疑和反感。不如见好就收,就此打住,下一次再与他见面。” 黎司君眨了眨眼眸,笑吟吟道:“果子没有成熟之前,最好耐心等待。” 店长轻笑。 等她转身再回身的时候,黎司君已经消失在了吧台前。 像是他从未来过一样。 只有细碎的金粉残留在空气中,纷纷扬扬落下。 店长抬头,恍然看到天幕之上的繁星中,一颗星星闪了闪,然后悄然湮灭黯淡。 “新的时代,将要到来了吗……” 店长低声喃喃,再次低下头的时候视线不小心划过池翊音,她立刻像是想到了什么,缓缓睁大了眼眸。 “难道……” 她的眸光剧烈晃动,惊讶万分。 楚越离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到池翊音身边,笑着道:“听说先生已经决定不踏入暂居区一步,既然这样,不如先生在这个副本中休息几天,然后再进入下一个副本。” 池翊音也是这样想的。 除了没有人见过的S级副本以外,寻常副本一般都是七天为期,一如传说中神创造世界的时间。 而现在,副本中的时间不过过去了一天而已。 剩下的六天,对于已经通关了副本的池翊音而言,就安全悠闲得像是度假一般。 “没有必要着急离开,不是吗?” 池翊音耸了耸肩,神情轻松,唇边带着微笑:“副本虽然已经通关,任务完成,真相也已经到手,但是在这座城市中,或许还有被我忽略掉的事情。” “就当做是久违了的回到现实吧,在城市里进行一场寻宝游戏。” 池翊音虽然是游戏场中的新人,但他所经历过的危险,和寻常的老玩家相比只多不少。 在古树镇的时候他就察觉,副本与副本真正的地点有着些许差距,更像是大圈中的一点。 马玉泽的死亡与马家这一点之外的古树镇有关。 顾希朝的仇恨与雪山旅馆之外的小镇,甚至是人的罪恶有关。 造成他们悲剧的,从来就不是单个某一位的人,而是他们本身所处的环境与时代。 古树镇在一个新旧碰撞的时代,腐朽尚未褪去,偏见始终存在。 马家老爷和姨妈会那么轻而易举的答应将马玉泽配了阴婚,归根结底,是因为那个时代的限制。 被杀死配阴婚的不止是马玉泽,还有无数不为人知的“马玉泽”。 就如池翊音为马玉泽所书写的未来那样,逃离古树镇的马玉泽,选择了让在她之后的千万女孩躲避开了配阴婚的悲剧。 而顾希朝的仇恨,也源于小镇上众人的冷漠与事不关己,甚至是帮凶的罪恶。 贪婪之下,有多少人能守得住良知。面对胁迫,又有多少人能勇敢挺身而出。 在顾希朝看来,冷眼旁观也是帮凶,罪孽不可被饶恕。 时代和背景,存在于副本所构筑的那个大圈里。 这却是寻常玩家会轻易忽略掉的。 他们更多关注的是怎样通关副本,怎么完成任务得到奖励。 至于阴婚与邀请函复仇后面隐含着的东西,他们漠不关心,只知道个皮毛就沾沾自喜,觉得厌烦。 但池翊音却在想,系统和副本虽然恶劣的将玩家们逼到绝路,杀死玩家,却不是没有目的的杀人。 只要遵守规则,找到真相,就能活下来。 这意味着,“规则”不会做无用的事。 ——比如被所有人下意识忽略的大圈。 池翊音相信,有更深处的东西隐藏在背景之中。 但这次的副本…… 池翊音与楚越离说着说着,便缓缓皱起了眉。 他曾和顾希朝一起走过繁华都市的街头,见到的是行色匆匆的人们,却没有见到更多的异常之处,这与他先前副本中的经历和判断并不相符。 难道,是他推断有误? 还是说,城市中有很多细节被他忽略没有发现? 池翊音温和绅士的外表下,是对数据要求严苛的认真严谨。 经历过太多生死危机的他很清楚,在紧要关头,即便有一点误差,很可能也会导致最后的失败。 他出身于数学系,深知在数学中,只要有一个数据不符合,整个定理都要被推翻。 而现在,他所经历的就是如此。 如果【娃娃咖啡馆】中的“大圈”无法为咖啡馆提供任何背景,像个单纯的背景板一样,没有任何意义,那就说明他的推断出了错,他必须要全部推翻重来。 池翊音皱眉沉思半晌,随即才在楚越离的呼唤中慢慢回神。 “先生是觉得,城市里还藏着副本并不想告诉我们的事情吗?” 楚越离平和轻笑,道:“那我陪先生去找。” “不必了。” 冷淡的声音从楚越离身后传来。 池翊音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挑了挑眉,转身向后看去。 果然,坐在轮椅上的顾希朝,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已经听了很久他们的对话。 “你从地狱回来了。” 池翊音笑着问:“玩得开心吗?” 顾希朝依旧是之前的模样,腿上盖着布巾,身上穿着的也是池翊音陪他一起去换的衣物,甚至连发丝都没有凌乱半点。 但唯独顾希朝的金丝眼镜上,迸溅上了点点鲜血,无声诉说着他的危险性。 即便是楚越离,对于现在这种状态下的顾希朝,都颇为忌惮。 他抿着唇看向顾希朝,肌肉紧绷的模样像是随时准备冲上去,将池翊音保护在身后。 顾希朝瞥了楚越离一眼,意义不明的嗤笑出声。 像是在嘲笑他的天真。 如果面对危险,池翊音又何须他人的保护?这可是得到了他认可的存在。任何人对池翊音的错误判断和轻蔑,都无异于对他的侮辱。 而如果他想要攻击,除了池翊音之外,又有何人能够抵挡? “托你的福,玩的很高兴。” 顾希朝摘下眼睛,抖开口袋里的方巾,不紧不慢的擦拭着眼镜片上的血迹,笑得温文尔雅而满足:“我喜欢地狱。” “更喜欢看着有罪之人哀嚎求饶着惨死。” 倒霉蛋玩家刚好想要走过来向池翊音道谢,却不小心听到了顾希朝的话,顿时抖了抖,惊恐的看向顾希朝。 他只觉得顾希朝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股凉意顺着他的脊背蔓延而上,让他整个人都觉得发麻,动弹不得。 顾希朝察觉到旁边人透过来的视线,他从容将金丝眼镜重新戴了回去,抬头向那倒霉蛋看去。 虽然他坐在轮椅上,高度远比他人低一截,但他周身惊人的气势与眼睛中隐约透出来的寒意,却都在昭示着他是怎样的危险人物,令人连冒犯的勇气都提不起来。 即便隔着镜头,直播前的观众们都在顾希朝那一眼之下,觉得自己每一个毛孔都在冒冷气。 [我靠!这位是什么来头?好可怕的样子。] [光是一个眼神就到这种程度……希望我以后进副本的时候,不要有遇到他的机会。] [一个瘸子,眼神竟然这样?什么情况?] [……还敢叫人家瘸子,你是真嫌命大啊。这位要真是大佬,那手里不一定握着多少珍惜道具呢,更或者是个觉醒者,那想要知道你骂他,简直太简单了。] [笑死,有的人就是仗着和大佬隔着屏幕,以为大佬打不到他,所以肆无忌惮。你换成在暂居区试试?他真到大佬面前就哑火了,屁都没一个。] 但也有之前看过池翊音直播的观众,或是对游戏场密切关注的高级别玩家,认出了顾希朝的身份。 [咦?这不是主播上一个副本中遇到的BOSS吗?就著名的送分菩萨那个。] [送分菩萨?呵呵,果然,那种垃圾副本,就只配用一个瘸子当BOSS了。] [沃日……顾希朝!他怎么会在这个副本里?] [妈的!他还在连平雪山的时候,我就已经被他吓得不太能睡得着了,现在他竟然离开了雪山???] [池翊音,到底是什么人物,竟然能把顾希朝那样的怪物从连平雪山带走……] 但不管直播间中怎么议论顾希朝,顾希朝都不以为意,恍若未闻。 有些观众的怀疑,倒是歪打正着,说对了。 ——作为曾经的副本BOSS,并且尚未被池翊音书写进笔下,顾希朝还保留着身为副本BOSS的种种不为人知的便利。 如果他真想要计较那些辱骂之人,那些人就会在直播屏幕前,悄无声息的暴毙。 曾经的顾希朝或许还有点兴趣。 但现在他刚刚从地狱离开,杀腐尸杀得满足,并且还有池翊音给他画的大饼。 有了更高更有趣的目标之后,顾希朝对于其他那些垃圾,就已经索然无味,连理会都懒得理。 “你既然阻止越离,那是想要和我一起去城市里寻找吗?” 池翊音笑着问道:“你不是最厌恶罪恶。或许,在这座城市的繁华之下,还有很多被掩藏的东西是你所厌恶的。你想要亲眼看看它们?” “光是厌恶有什么用,坐在四四方方的水泥盒子里,躺在床上轮椅上,自怨自艾?” 顾希朝冷笑:“与厌恶相对应的,不应该是除掉那些会令我厌恶的东西吗?” “那些垃圾越少,才我来说,才越好。” 话已经直白说到这种程度,池翊音也不会挫伤顾希朝的“热情”和坚持。 他只能爱莫能助的给了楚越离一个眼神,笑言安慰他道:“既然如此,那越离你帮我在咖啡馆里再查看一番吧。咖啡馆外面的事情,暂时就交给我和希朝,如果需要你帮忙,我再喊你。” 楚越离点点头,并未纠缠,乖巧听话的退到了一边。 经过之前一事,因为池翊音,店长连带着对幸存下来的几名玩家都有了些好感,态度和缓。 见楚越离走过来,店长笑着送上一杯咖啡,坐在他身边低声与他攀谈起来。 当听到楚越离平淡的说起自己的童年,以及来自他的母亲几次三番的伤害和谋杀时,就连店长也不由得惊讶了。 “我见过很多受过苦难的灵魂,他们被生活逼迫得近乎崩溃,如果不是因为恐惧死亡和疼痛,他们一定不会再存在于世。只有我这小小咖啡馆,才能给他们永恒的安稳和美好。但是。” 店长顿了顿,疑惑道:“像你这样经历过常人难以接受的苦痛,却依旧接受良好的,却是少见。不,严谨点说,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 大多数人对于母亲都有着独特的情怀。 比起父亲,母亲对于人的性格成形和成长过程中的情感支撑,更加具有重要影响。 甚至毫不夸张的说,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摆脱母亲带给自己的阴影。 或是因为母亲温柔聪慧的馈赠而受益一生。 楚越离所经历的事情,对大部分人来说,都是足以心碎的绝望。 对于情感最为渴望的幼年,接收到的却只有母亲的恶意,这对于孩童的成长和性格培养,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可楚越离身上,却丝毫没有表现出这一点。 如果他不说,店长甚至看不出来他有过这样的经历。 想要瞒过咖啡馆店长可不容易。 作为灵魂的守墓人,她见识过太多受伤的灵魂,久病成医,她比任何人都知道一个灵魂应该会有的反应。 可楚越离本身表现出来的性格,和他真实经历过的,却像是完全对不上一般。 “这座城市里每天都有人在崩溃,每天都有人向往死亡,渴求安稳。但如你一样的,却令我惊讶,并且愧疚于我的自大,竟然认为我已经全然了解了人类这个族群。” 店长温和微笑着,询问楚越离他的名字:“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想要记住今天的教训,记住原来在寻常人之外,也有不寻常的存在。比如你。” “我是楚越离,不过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 楚越离微笑着,眼神却转向不远处的池翊音,他道:“如果不是池先生,我早就死在了副本里。” “你的认知或许没错,只不过我并不太记住仇恨,而是更加感激于恩情。” 楚越离平静回望店长,一字一顿的道:“人终有一死,我不必太着急,不是吗?” “况且,这条性命……” 他缓缓放下手掌,落在自己的膝盖上,像是想要抚摸那条断腿:“我想要让我的生命变得更有意义。比如,为池先生而死。” 店长讶然,随即轻笑着点点头:“感谢您,祝您顺利。” 池翊音似乎听到了什么,转身向这边看来,若有所思。 店长在描述的时候,用了“这座城市”,她无意识中加了限定词,是特指。 但这并不正常。 对守墓人来说,只关注灵魂就好,何必在乎是哪座城? 除非……咖啡馆,不仅是副本中的咖啡馆,更是现实中的咖啡馆。 池翊音想到之前所见的与现实无异的城市,眸光逐渐幽深。 也许,当他走出咖啡馆,会发现不仅是在外面的城市里,更会在“现实”中发现一座一模一样的咖啡馆,等待着所有被生活摧残了所有希望的人们走进去,迎来属于他们自己的美梦。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之前的推断就能说得通了。 以及…… 副本中存在城市的意义。 池翊音本想向黎司君求证。 但当他转头看去时,却愣了愣。 吧台前,早已经没有了黎司君的身影。 他竟然没有意识到,咖啡馆内是何时少了一个人的。 不过在吧台上,有一本摊开的笔记本,打开的书页随着微风哗哗轻响。 池翊音走过去,发现那正是自己曾在黄金神殿内所写的书。 只是扉页上,多了一句话。 [你常在诗里,和爱人眼中辉映。]① 池翊音抚上扉页的修长手指顿住。 莎士比亚…… 能够在这里留下话语的,只能是黎司君。 他在告诉自己——下次见。 端坐在钢琴上的黑猫,用黄金的竖瞳定定看着池翊音,神秘而古老。 但很快,它趴倒下来,懒洋洋的甩了甩尾巴。 亡灵的守护者,也需要睡觉喵~ 第82章 在发现黎司君消失之后, 池翊音立刻向店长询问了他的去向。 但结束了与楚越离的交谈,回身望来的店长,却只是含笑向他微微躬身, 笑言道:“祂的行踪,又怎是我能揣度的?” “您与其问我, 不如直接问他。” 店长笑着冲池翊音眨了眨眼, 问道:“祂没有给您留下联系方式吗?我相信,祂一定很愿意看到您去找祂询问。” 池翊音觉得店长的态度有些奇怪, 并不像是副本BOSS对待玩家, 反而像是员工对待上司——不, 是两位有私人恩怨的上司。 但不等他看到更多,店长已经施施然转身离开。 而刚刚凑过来的倒霉蛋玩家,也磨磨蹭蹭犹豫着靠近池翊音, 鼓起勇气开了口:“你,你好,我, 我是来感谢你之前的救命之恩的……” 池翊音虽然不喜欢这种黏糊糊的道谢,但他依旧是那副温和绅士的外表, 耐心而温柔的听着那玩家向自己道谢。 因为池翊音完成了系统所谓的隐藏任务“他人即地狱”, 担心池翊音继续追究副本中系统下线的那一段时间,所以系统干脆把池翊音身边的所有人, 都算进了他的“队伍”中,一并通关。 多死少死一个影响不大,就算这个副本里少死了一个,系统还是可以在其他副本里找回来数量。 但如果被池翊音拽住了疏漏之处不放, 或者因为其他玩家的死亡而闹事,那系统就有得头痛了。 它已经发现了, 要是自己哪天被池翊音欺负了,黎司君是绝对不会给它做主的。 ——说不定还会夸赞“音音真厉害”。 系统: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绝对上司动了感情这种事……果然还是当统好。 因此,整个副本顺利的一人通关,全员脱险。 倒霉蛋玩家能够在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从虚假记忆中冲出来,他就不会是拎不清的性格。 在听到系统的播报之后,他就意识到了自己会活下来,最重要的原因并不是他自己。 而是池翊音。 这简直是抱了大佬的大腿,被带飞躺赢的。 倒霉蛋诚惶诚恐,片刻不敢耽误的向池翊音道谢。 池翊音耐心听完,却只是向对方摆了摆手,笑道:“不必谢我,我不过是起了间接作用而已。如果要,那就拒绝了虚假,勇敢选择了现实的你自己吧。” “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真相后,依旧热爱生活。”① 池翊音向对方眨了眨眼眸,亲切又优雅:“敢于直面现实的你,才是真正的英雄。” 倒霉蛋愣在了原地,长久失语。 池翊音有一副足够优秀的外表,任何人看到他都会想起古老的庄园,优雅而绅士的贵族,以及所有被遗忘在旧日的美好品德。 当这样的人在出现在经历过死亡大灾后的你面前,微笑着安慰你,肯定你,夸赞你是个英雄…… 倒霉蛋慢慢红了脸。 直到池翊音已经走远,他才看着对方的背景,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 “这位姓池的先生,真是温柔啊。” 顾希朝:“……?” 他默默看了眼倒霉蛋,又看了眼池翊音,忽然明白了面具的重要性。 “如果不想某天死在街上,尸体发臭在垃圾箱里,那你最好接受我的忠告。” 顾希朝推着轮椅从大厅中走过,路过倒霉蛋时特意停了下来,冷声道:“——小心那些温柔的绅士,那才是真正疯狂的恶魔,连神都会畏惧于他的冷酷。” 顾希朝:和池翊音相比,我这样的忽然都算是好人了。 倒霉蛋:“???” 他满头雾水看向顾希朝,但最后还是没问出口,而是肃穆点点头,郑重道了谢。 倒霉蛋:在游戏场里存活的第一守则——多听劝,能活命。自己智商不够的时候,少充大尾巴狼,乖乖跟着大佬躺赢算了! 副本前后一共进了十五位玩家,最后却只活下来六位,其中一位还是因为暂居区与游戏场的特殊协议,而“走后门”活下来的。 这种结局,不可谓不惨烈。 可就是这样的残酷,直播前却有很多人根本连细枝末节都没有发现,直到离开,依旧还以为【娃娃咖啡馆】是个没有威胁,只需要喝咖啡就能通关的副本。 白蓝因为暂居区创始人之一的身份,即便他已经步入了咖啡馆的死亡流程,还是被反应过来的系统捞了出来。 至于其他那些死去的玩家,就没有那么好运气了。 他们呆呆坐在屏风后面,一动不动犹如雕像。 只等烛光音乐会之后,他们就会在烛光的祝福下剥离灵魂与肉身,前往他们向往中的美好世界。 无论是池翊音还是京茶等人,都对此无动于衷,眼看着屏风在自己面前逐渐闭合,掩去那些玩家的身影。 池翊音本就不是热心之人,对于这些自己选择放弃生命的人,他尊重理解,却绝不会伸手相助。 只不过,白蓝虽然从死亡中挣脱,却再不复之前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缩在角落里的沙发上,不言不语的把自己包裹在毯子下面,神色木然,像是已经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面色颓然像是多年□□后的潦倒。 任是谁来看,都想不到这个缩在墙角好像个蘑菇一样的家伙,会是游戏场里最富有的人。 高级别玩家、暂居区创始人、游戏场首富、前同盟成员……诸多名号加在白蓝身上,但此时,却没有任何外物能够拯救他。 外人所看到的只有瞬间的情绪爆发,却只有自己才知道,那是多久以来情感的积累和重压。 也许只是摔了一跤,或是忘记了一件事。 但最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足以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从白蓝在多年前做出放弃的决定开始,这就成为了他的心魔,日日夜夜缠绕着他不肯离去。 即便他挑衅侮辱京茶,也是想要向自己的心魔证明,自己远比京茶更有力量,他不再是当年那个怯懦退缩的他了。 好像只要他战胜了京茶,就是战胜了曾经的自己。 可惜…… 池翊音的目光从白蓝身上滑过,只是顿了顿,就漠然收了回来,并不在意。 倒是京茶表现出了十足的诧异。 “好家伙,他这是恶人先告状???我都没搞出这副模样,他竟然先搞得像是我把他怎么样了。” 京茶气得指着白蓝向池翊音吐槽:“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池翊音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再施舍给白蓝。 他只是轻笑着垂眸看向京茶,声线冷冽:“从他选择放弃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死了,余下的生命不过是为尸体做出一个还活着的假象,日复一日重复谎言。” “即便外人看到的他风光无限,似乎人生美满,没什么不称心如意。但是他的灵魂,早已经破败不堪,他亲手毁掉了自己的灵魂和理想——只因为那一刹那的懦弱。” 池翊音的声音低沉而平缓,缓缓道来,却凉薄如水,只有冷静理智的分析,没有任何情感掺杂。 “要么从一开始就从未睁开眼见过天地宇宙,要么就不要放弃。任何在岔路口犹豫不敢前行的,都必然会被自身的懦弱反噬。” 池翊音看得透彻:“如果不是白蓝的身份带来的意义,系统或者是游戏场需要树立一个标杆,让其他人羡慕并且拼命渴望,那他就失去了活下去的理由。” “没有系统帮忙,他甚至连这个副本都过不去。” 池翊音轻柔伸手,为京茶拂落肩上的灰尘,俊容上重新出现了笑容的痕迹:“他是羡慕你的。羡慕你有勇气走下去,能决定自己的死亡与否,自由并且坚定,始终执着于自己的理想,没有片刻放弃。即便是神的考验,也不能叫你遗失自己的坚持。” “又有多少人能像你一般?” 池翊音垂眸轻笑,湛蓝色眼眸像是深邃天空,像是有魔力能够把人吸进去。 京茶注视了池翊音两秒,就狼狈的偏过头去:“太,太近了!” 嘴上抱怨,脚下却生了根。 京茶眼尾染上一抹粉红,像是喝醉后微醺。他站在池翊音近前,肉眼可见的不自在,却倔强的不肯后退半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他当然知道自己很优秀! 但……有资格并且会夸奖他的人,又剩了几个呢? 京茶抿了抿唇,有了池翊音的小插曲,连带着对白蓝的怒气都下降了。 他忽然觉得,从前对白蓝的愤怒变得索然无味。 在当年的战场上,京茶在死人堆里等待死亡,可背弃同伴和理想、转身离开战场的白蓝,他又何尝没有死亡? ——缓慢,折磨的,灵魂上的溃烂。 像是从中间开始腐烂的苹果,外表依旧光鲜亮丽,内里却早已经溃不成军,一击即碎。 如果说曾经京茶愤怒于白蓝的背叛,认为他对不起同盟中死去的人们。 但现在,看着眼前这个灵魂早已垂垂老矣的白蓝,京茶却忽然觉得当年堆积在自己心中的愤怒,逐渐消散。 并不是原谅了白蓝。 而是因为白蓝已经没有资格做他的对手,被他放在眼里。 这个曾经也叱咤过游戏场的高级别玩家,却在长时间的养尊处优之后,遗忘了自己所有求生的本领,甚至连实力和心性也下滑得厉害,不堪一击。 将这样的人当做自己的敌人,是对京茶的侮辱、 “你说得对。” 京茶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声音低沉:“连一个C级副本都过不去,无法通过检测的人……已经没有被我注视的资格了。” 从这一刻,白蓝在他的心里,已经与死人无异。 白蓝似乎感觉到了京茶的视线,本来缩在角落里的他抬起眼,暮气沉沉的向京茶望去。 他站在池翊音身边,连笑容都是肆意而毫无阴霾的快乐,好像有用不完的活力,有大把的梦想等着他去实现,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而在池翊音身周,还围绕着坐着轮椅的顾希朝,哈哈大笑的红鸟,以及不远处始终注视着池翊音、微笑着的楚越离…… 他们的世界,鲜活而真实,还有无限的未来和可能性。 白蓝的手指下意识的动了动,想要伸出去,像是抓住投射进地狱的唯一一缕阳光。 可就在他动作的瞬间,冰冷的机械声响起:【高级幸存者白蓝,优先保证存活,请勿做出任何不恰当的事。】 【您是世界在暂居区,您是游戏场首富,天榜前位排行,高级别幸存者,暂居区创建者。您荣耀加身,请谨慎行事。】 白蓝本来想要伸出去的手,顿住了。 【你说的这些荣誉……】 他看着和池翊音交谈得快乐的京茶,声音恍惚甚至有种不真实感:【它到底是荣誉,还是束缚我的绳索?我感觉无法呼吸。】 系统一板一眼的回答:【当然是荣誉,您可是被所有玩家羡慕的对象。】 【请务必保守好您的荣誉,因为。】 系统似乎笑了下,才继续道:【除开这些荣誉之外,您已经什么都不是了。穿着衣服的透明人,如果被人剥落了衣服,就会消失在人眼前。到那时,您才称得上一无所有。】 【所以,努力保护您的荣誉吧。因为……您只剩下这一点可怜的东西了。】 系统的声音暗藏着满满的恶意,像是一步,一步,慢慢将人逼上悬崖,告诉对方——你的生命已经全无意义,只剩下一具还在维持着呼吸的空壳。 可悲吗? 那就更可悲一点吧。 不要放开你的荣誉,也不要妄想着能够死亡,拼命扯着蛛丝向上爬吧——这才是游戏场。 【荣誉?】 白蓝苦笑:【这与地狱又有何异?】 【您在说什么?】 系统故意显得很是惊讶:【要不然您以为,您一直所在的,是哪里?】 当然是,地狱啊! 遗忘和死亡都是神的恩赐。 寻常人在每日的日常中不会理解这句话的意义,直到他们走进真正的地狱,才会发现原来自己曾不屑一顾的,才是真理。 其他走进娃娃咖啡馆的玩家尚有死亡可以选择,在美梦中安眠。 但是白蓝…… 神连这样的恩典都不会施舍给他。 不仅是因为白蓝曾经抛弃同伴和理想,也不单单为了暂居区。 而是—— 敢在神面前挑衅被神注目之人,与渎神何异。 白蓝并不知更深层次的内情,却也能猜到这是对他当年懦弱的惩罚。 他慢慢还是无力的放下手掌,坐在没有灯的角落里,麻木沉默的僵直注视着远处的欢笑与活力。 然后,眼睛一点,一点的,失去了光亮。 死一样的寂静。 这是他的地狱,从他做出了错误选择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无法逃离,更无法死亡。 这是他不可推脱的罪孽,从战场逃离的那一刻起,被抛弃的同伴和理想,就已经把诅咒深深刻凿在了他的灵魂上,摆脱不得,挣脱不得。 他以为自己拯救了自己的肉体,为自己的存活而沾沾自喜,殊不知,他的亲手杀死了他的灵魂。 如果,如果当时他做出了和京茶一样的选择,结局是否还有不同? 白蓝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将永远在地狱中痛苦折磨,直到神肯将死亡的恩赐给予他。 白蓝在角落里脸色灰败,麻木僵硬如雕塑。 系统却啧啧,暗自摇头。 像白蓝这么勇的,确实少见了——那位几千年也就对池翊音一人上过心,还觉得池翊音爱他。结果就这么一位,白蓝还勇敢挑衅,让池翊音出手。 系统甚至觉得,那位的某些思维已经坏掉了,觉得池翊音想杀谁就是喜欢谁。如果按照这个逻辑,池翊音警告白蓝,不就是……嘶,所以真不怪神明不恩赐啊,主要是白蓝运气太差,满屋子的人,非要惹池翊音。 系统:连我都要被逼着说池翊音爱祂,你还招惹他,是不是疯了? 不过,池翊音并不知道这些暗地里的事情。 他也对此并不感兴趣。 白蓝的死活甚至煎熬,都与他无关。 池翊音更在乎的,是咖啡馆本身。 在确定了黎司君离开之后,他重新将整间咖啡馆查看了一遍,确认二楼真的已经消失,连带着地狱也一同回归虚无。 那些被伤害过的人偶娃娃,再一次回到了它们原本的位置上,在店长的悉心打理下笑得可爱又明媚。 池翊音知道,这是无数安眠于此的灵魂,在这里做一场不肯醒的美梦。 这份安宁,将持续到下一次的动荡。 或许就是明天,也或许是后天…… 池翊音不知道。 但他很清楚,咖啡馆不会一直这样安稳美好下去。 即便来自于书的审判,令所有在地狱中的腐尸和后悔的灵魂都尽数湮灭,但人的劣根性不会停止。 正如他们会选择逃避,软弱的躲藏进睡梦中。 他们还会在某一天的清晨或午夜,忽然后悔起了自己选择了美好却虚假的梦境,渴望自己曾经主动放弃的现实。 然后,灵魂的安眠之地,将再一次成为地狱,无数灵魂自相残杀,试图为自己毁约的决定做再一次的选择。 不过到那个时候,池翊音不会再给他们第二次机会。 他的温柔能有一次就已经是难得,反复悔恨的灵魂只会让他厌恶。 ——因为到下一次混乱的地狱,成为腐尸的,将会是如今在他怜悯之下救下的灵魂。 这是一个无法被斩断的循环,直到世界末日人类死亡,方才可以停止。 “唯一学到的教训,就是没有学到任何教训。”① 池翊音轻呵了一声,视线冷漠的从那些人偶娃娃身上滑过,然后转身离开。 “不觉得厌倦吗?” 顾希朝转动轮椅,在池翊音经过自己的时候跟了上去:“那些人反复犯下的错误,不断的后悔与侥幸……你不会觉得,他们像一滩污泥,没有任何拯救的必要吗?” 池翊音修长的手掌落在大门上,风铃轻晃,风从门外猛地吹刮进来,吹拂起他银灰色的发丝,衬衫衣摆在身后翻飞,猎猎作响。 他迎着风,缓缓笑了起来。 “无论他们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一定会认为没有被他们选择的那条路,才是好的。希朝,这就是人啊。” 池翊音仰了仰头,眼眸中泛起笑意:“我可没有毁灭他物的爱好——虽然我很擅长。不过,与其看到累累废墟白骨,重新建立起的理想世界,更值得我去期待一下。” “下一次咖啡馆的动荡,就交给下一次的玩家吧。” 他淡淡道:“他们既然生存于此,那就有资格决定自己的未来。” “无论那是好是坏。” 顾希朝讶然抬头看向池翊音,半晌,才轻笑着低下头收回视线:“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了,你已经想得很清楚,不需要我来提醒你了。” “你是觉得,我在知道他们将会再次毁掉自己的灵魂之后,会哭吗?” 池翊音垂眸向他眨了眨眼睛,笑吟吟道:“别忘了,我的本职是小说家,虽不过是个凡人,但有幸观察过成千上万的人,对社会的观察,从未停止过。” 顾希朝抬手推了推金丝眼镜,笑起来时温文尔雅:“现在我记住了。” “与我同行的,愿与我一起实现不可能的理想之人,是小说家——所以,欠我的书什么时候开始写?” “呀。” 池翊音挑了挑眉,惊讶道:“没想到我都‘死’了,还能感受到催更,这一点倒是更像现实了。” 池·鸽子·翊音:咕咕咕~ 顾希朝:) 两道身影一高一低,一前一后,走出了咖啡馆。 适逢城市里下过一场雨,地面的积水泊倒映出城市车水马龙的繁华,光芒落在水中,折射出点点金灿碎光。 空气中尚带着雨后湿润清冽的干净气息,植物的气味沁人心脾。 晨光升起,彩虹从天边划过。 池翊音仰头,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如果那些选择了放弃的人再坚持一下,或许,他们会看到全然不同的景象。 雨过天晴,旭日东升。 …… 她已经忘记了上次睡觉是什么时候。 或许是十天前,又或是一个月? 对于时间的感知已经尽数模糊,脑海里剩下的,只有永无止境的试卷和父母老师的脸。 一张张卷子做过去,松口气又继续下一张。熬了一次夜考完一次试,以为是尽头,但第二天睁开眼,又是重复的日常。 背着沉重的书包,她浑浑噩噩从街头机械的走过,垂下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光彩。 明明还年轻,却已经满身垂垂暮气,甚至认不出镜子里自己憔悴灰败的脸…… 路上的学生们嘻嘻哈哈打闹着走过,谈论着时下最时兴的颜色和款式,兴致勃勃说起自己喜欢的偶像。 她曾经很羡慕。 现在却已经累到连转头看去的力气都没有。 有谁不小心撞了她的肩膀,她趔趄一下,勉强站稳,但打闹奔跑的学生们连头也没回就已经跑了过去。 “你还没说抱歉……” 她喃喃,细如蚊呐,却被周围的喧闹遮掩,没有人听到她的声音。 “算了。” 她颓然的垂下头,一瞬间像是想明白了什么,解脱般长长叹息:“已经不重要了。” “已经,不重要了……” 从学校回家的路早已经被她牢牢记在心中。 转过三个街区,走过五个红绿灯,左转之后再右转,红屋顶早就被风雨晒得褪色。 楼下有笑呵呵摇着扇子乘凉的老奶奶,每次见到她周末从学校回家,都会往她的手心里塞零食,夸她学习好有出息。 邻居家是同年级的男生,他妈妈总是用她来做对照骂那个男生,男生耿耿于怀,于是在学校总是找机会欺负她。 隔壁的老爷爷是个老顽固,总是大声骂她妈妈,说女孩子没必要读那么多书,反正毕了业都是要嫁人的。 而自己的家里,父母的争吵声不曾断绝,家里的花瓶烟灰缸碎了又买,买了又碎。 玻璃碴划破过她的手指,鲜红的颜色依旧比不上离婚证封皮的刺眼。 周末放学回去的时候,整条街上都会弥漫着菜香,从别家的窗台下走过时,还能听到大开的窗户里传来的争吵与絮叨,街面上车鸣声和摊贩声…… 所有的嘈杂,糅合成了她最不起眼的日常,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仿佛连自己的青春也是灰暗的。 她站在学校门口的马路上,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被挡了路的司机伸出头来大骂,她却连看都没有,最终在绿灯再次亮起的时候,转身走向截然相反的方向。 沉重的书包扔进垃圾桶,就像把所有的压力和重担都扔了出去,一瞬间连呼吸都畅通了。 她只觉得脚步从未有过的轻盈,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蝴蝶般轻快。 离开喧闹的市区,走向安静的角落。 听闻城市里有一座咖啡馆。 走进那里,就会获得永远的平静与幸福。 她曾把它当做都市传闻不屑一顾,现在却格外希望它是真实存在的。 如果它真的在那里,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进入,只求能够逃离令她窒息的日常生活。 在传闻中,那座咖啡馆没有具体的地址,只说是在你崩溃无助、想要把自己藏起来的时候,就有概率会在城市的角落里发现它的存在。 有人说,曾经在学校的后街看到过它。 昏暗的角落里,只有它散发着温馨明亮的灯光,像是指引迷路的孩子回到母亲的怀抱。 也有人说,是在商业街的后巷遇到过它。 风铃声清脆,黑猫懒洋洋的蹲坐在门前摇晃着尾巴,血红色的竖瞳盯着来往的人们。但银灰发色的青年却笑着拦下了他,说他还不到进入咖啡馆的时候。 她不知道那座咖啡馆到底在哪里,甚至在传闻中,如果有人只是因为单纯的好奇而去寻找,那一定找不到它。 ——因为你尚未有资格走进咖啡馆。 她很害怕,自己连这样一个小小的栖身地也找不到。 如果那样的话……她剩下的选择,就只有跨江大桥了。 “回家的路可不在这个方向,小小姐,你是迷路了吗?” 温和磁性的声音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令她本能的转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传闻中提到过的银灰发色青年向她轻浅微笑,如沐春风,令人提不起一丝恶感或警惕。 在青年脚边,一只黑猫懒洋洋的卷成一团,而在他身后的,赫然就是一座咖啡馆。 “你……你好。” 她有些慌乱,但还是赶紧礼貌问道:“请问,这是娃娃咖啡馆吗?” “确实是。” 青年欣然点头,却优雅的向她指了指离开小巷的方向,笑言道:“不过,你还不到进这座咖啡馆的时候。你妈妈还在等你吃饭,回去吧,太阳很快就会下山,她会为你担心。” 她眨了眨眼,慢了几拍才反应过来,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还有我家不在这个方向的事——我没说过啊。” 青年却满不在意的耸了耸肩,修长的手指隔空指了指她的校服,道:“周末放学回家的学生,对这边的小巷并不熟悉且在寻找什么,一直在东张西望。校服干净整洁,袖口有缝补过的痕迹,针脚细密。你妈妈很爱你,把你照顾得很好。” “她知道今天是你回家的日子,一定会在家里等你回去。但你走的并非寻常走的路,回家的时间一定会耽误,这会让她担心。” 青年笑着迈开长腿走近她,然后礼貌的在不远处站定,温和绅士的模样看起来人畜无害。 “小小姐,有试过担心亲人的感觉吗?度日如年。” 他放柔和了声音,道:“你妈妈会在家里胡思乱想,害怕你是否是出了车祸,或是被麻烦缠身耽误了时间,甚至是否是被绑架或拐卖……所有她看到过的社会新闻,都会成为她担心你的原因。” “不打算回家吗?” 不等她回答,青年就点了点头,自然的做出邀请的手势:“那么,你介意和我聊一聊吗?说说你的烦心事。” 她顺着青年的手势望去,两把椅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咖啡馆的落地窗前,茶几上还放着两杯醇厚温热的咖啡。 飘散过来的香气令她一瞬间有种落泪的冲动。 不知为何,她被勾起了曾经的记忆,那些伏案学习时的困倦,以及不得不捏着鼻子喝下去的咖啡一杯接一杯,只是为了提神,为了成为学习的机器而存在,没有活着的实感,也从未享受过咖啡的香气。 而现在,眼前的场景看起来如此温馨而舒适。 她不自觉走过去,有些局促和腼腆。 青年却早早看透了她的不自在,刻意放柔了的声音充满安心感,令人下意识的信任,而他笑着引导女学生,很快就让她放松了下来。 她双手抱着漂亮的骨瓷咖啡杯,感受着手心里的温度,专心致志的看着咖啡杯上的精美花纹,坐在椅子上时显出几分乖巧。 “不过,为什么我们不进去呢?” 她犹豫着向后看去。 透过落地窗,她能够看到咖啡馆内精美的布置,点燃的烛光中,有人一身正式装扮坐在钢琴前弹奏,到处摆放着漂亮的娃娃。 这样精致漂亮的场景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对于新事物的好奇,令她稍稍忘记了之前的痛苦,忍不住想要向青年求问。 “因为你是很棒的人,你可以沿着你的道路继续走下去,还有无限美好的未来等着你。” 青年转眸向后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扫过蹲坐在门口的黑猫时,黑猫顿时被惊醒,浑身都炸开了毛。 等它接受到青年的眼神后,又看了眼坐在旁边的女孩,然后一步轻盈跃身冲过去,炮弹一样准备冲进女孩的怀里。 却被青年眼疾手快的拎住了后脖颈,顿时被拎在空中摇晃。 黑猫:嗷嗷嗷!!! 她有些惊讶,却见青年抱着猫递给她。 “喜欢猫吗?” 他轻笑道:“借给你。” “可,可以吗?” 她惊喜的接过猫,在软乎乎的触感入手时,她小心得像是捧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石,唯恐磕碰了黑猫。 黑猫抬头看了看她,然后自动在她怀里窝成了一个团,自顾自的眯着眼打盹,抖了抖毛茸茸的耳朵,任由女孩怎么摸它都不反抗。 一团温热的生命在她的怀里。 这种奇妙又温馨的感觉逐渐驱散了她的麻木感,只觉得自己被从另外一个世界拽了回来,重新回到这有温度的人间。 在青年不动声色的引导下,她慢慢敞开心扉,说起了有关于自己的事情。 以往堆积在心里没有办法向任何人诉说的痛苦和压力,都随着对青年的倾诉而逐渐宣泄出来。 她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就像是被拉满了弓的弓弦,绷得紧紧的,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直到此刻,她才真正能够伴着咖啡和猫咪,在青年温柔的声音中,慢慢吐露出自己的痛苦,真正放松下来。 “我好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她愣愣的注视着咖啡杯上映出的自己的脸,道:“我没办法向父母说这些,他们只会骂我。也没办法向同学朋友说这些,老师也不行。我……我不知道我还有哪里可以去。” 青年是最好的倾听者,他会温柔的听女孩的诉说和痛苦,适时为她提供行之有效的建议。不管是学习还是社交,他像是全知全能的百科全书,没有什么他不知道的。 在女孩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谈话的节奏已经被青年掌握,而她本身的痛苦也逐渐消失,被青年引导着转向阳光的那一面。 “真的吗?” 她有些惊讶于青年给她讲的故事:“真有那样的一个小镇吗?那些人也太坏了,怎么能做那种事。” “把它当做一个有趣的小故事听吧。” 青年向她眨了眨湛蓝的眼眸,亲切又平和:“你有见过雪吗?等考试之后,和父母一起去旅行吧。” “外面还有太多景色你没有看过,不要错过它们。你会发现,生命其实充满惊喜。” 她笑着点头,也被青年的描述说得心痒痒,慢慢也在他的引导下恢复了对未来的期待。 “真羡慕你能够走那么多地方,一定很有趣吧?” 她叹气,低落道:“可惜,我连个真正的朋友都没有,更很少能够出远门,除了卷子,就是卷子,无穷无尽的卷子。” “下次再想找人聊天,就来这里吧。” 青年微笑着向她承诺道:“你可以来看看猫,它会一直在这里陪你,不论你说什么,它都会是你忠实的听众。” 女孩惊喜:“真的吗!” 黑猫:………… 它记得,它好像是亡灵的守护者……? 怎么感觉它现在不是守护者,变成了守门员了?就蹲在这门前,不让任何人进咖啡馆??? 黑猫用那双血红色的竖瞳盯着青年,眼神谴责。 青年却不以为意,甚至提出要让黑猫送女孩回家。 “很晚了,你确实该回家了。” 他抬头看了眼金红色的夕阳,眯了眯眼眸,道:“再不回家,饭菜要凉了,别让你妈妈太担心你。” 女孩点了点头,在刚刚的绝望麻木褪去之后,也有些心急的想要回家。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她笑道:“谢谢你陪我聊天,还有,咖啡很好喝。” “我会转告她的,虽然她的身份无法见你,但她一定很高兴听到你这样说。” 青年向她眨了眨眼眸,磁性的声音温柔:“我是,池翊音。” 当女孩恋恋不舍的离开时,池翊音注意到他们之间还没有讲完那个故事,女孩还意犹未尽的模样,便将手边的书籍送了出去。 正是那本《酣眠于雾的兽》。 虽然池翊音并不喜欢黎司君用书籍来向他传达信息,不过得益于黎司君,这本书被复制了数本,刚好被他拿来送给了女孩。 “去吧,不要回头。” 他温和的笑着,道:“路在你脚下,不会迷失。” 然后,不要再前来咖啡馆。 在真正的危机和痛苦降临之前……忘记咖啡馆的存在,即便生活艰难,也咬牙撑下去吧。 穿行过黑夜,方才见黎明,朝阳无限希望。 池翊音坐在咖啡馆门前,轻笑着注视着女孩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我从来不知道,你竟然还有这样一面吗?该说你善良,还是其他什么?” 轮椅碾过碎石子,顾希朝停在池翊音身边,目光平静的看向女孩的背影:“她的死活,与你何干?” “因为时间还没有到,她只是一时的痛苦,但适当的雨水有利于成长。况且。” 池翊音微笑:“她是个好孩子,坚强又聪明,属于她的辉煌未来还没有开启,不应当就此放弃希望。” “而且,我们不是也有收获吗?” 他抬头,看了眼与现实无异的天空:“现在我们终于知道了,咖啡馆不仅出现在游戏场内,也会出现在现实。死亡的安眠地,时间与空间都是静止的,它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只要那里有人类。” 池翊音缓缓收回视线,再次看向顾希朝的时候,唇边的笑意逐渐浅淡。 “游戏场与现实有关联,是吗?” 他问道:“那些游戏场里的副本,都与现实中曾经发生过的事情紧密相连。甚至游戏场的核心真相,也与现实有关。对吗?” 顾希朝挑了挑眉,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下腿上搭着的毯子,道:“你大概是忘了,我也曾经是游戏场的一员。严格来说,我并不是你的搭档,而是游戏场的人。” 池翊音没有失望,只是微笑着追问:“所以你能给我的答案是?” “我只能沉默。” 顾希朝推着轮椅转身,凉凉道:“最近几天托了你的福,咖啡馆门可罗雀啊,店长每天都睡得很开心。” “那她要等到明天了,明天副本才能结束,我们才能离开这个副本。” 池翊音满不在乎,含笑道:“我觉得店长也很开心,她难得能有休息的时候。这样大家都开心的局面,何乐而不为呢?” 刚送完女孩回来的黑猫:……啊对对,你们都高兴,就我一个猫差点被撸秃!只有我受伤好不好! 池翊音一转眸,就看到黑猫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 他心中了然,却摊手故作无奈道:“谁让你人见人爱呢?爱莫能助啊。” 黑猫:喵嗷嗷!! 我是亡灵守护者,能看守地狱的那种!你就不能对我尊敬点吗,不许拎猫大人的脖子!! 池翊音笑着单手插兜,越过黑猫走进咖啡馆内。 他静静注视着顾希朝的背影两秒,然后平淡收回视线,面容上丝毫不显异常。 沉默,又与默认何异? 或许游戏场对副本和NPC都有约束,顾希朝无法亲口向他说出任何触及最底层核心的东西。 但他们心照不宣的默契,还是让池翊音得到了大量的情报。 现实……还有之前的马宅也是。 池翊音沉思,眸光幽暗。 “走不走了!” 京茶暴躁:“就等你了!” 池翊音闻言轻笑:“来了。” …… 咖啡馆恢复了原本的模样,窗几明亮,门下挂着的风铃轻晃,昏暗柔和的灯光下,轻柔的钢琴声流淌如星河流水,咖啡的香气中,是令人安心舒适的昏昏欲睡。 它守在城市角落的小巷中,等待有缘人上门。 风铃响起时,穿着长裙的温柔店长会迎上来,柔和的笑容像是回到了母亲怀抱一般心安。 “欢迎来到娃娃咖啡馆。” 一杯咖啡,一份暂时歇脚的悠闲。 还是…… 对生活绝望之后,迫切需要的一场醒不过来的美梦? 嘘,别担心,这里将会成为你灵魂永远的安眠之所。 ——只要你需要。 哦对了,还有最后一句忠告。 如果你做了选择,那你最好一直走下去,不要后悔,否则,不会有第二次的仁慈眷顾,只会有一个下场。 死亡。 黑猫蹲在钢琴上,黄金的臂钏与挂饰上镶嵌着祖母绿宝石,它一双绿色的猫眼居高临下俯视,高贵而古老,一如地狱的看门者,亡灵的守护神。 它静静注视着咖啡馆内人来人往,看着人们哭泣哀嚎,看人们失魂落魄,满心绝望。 但同样有人,一杯咖啡之后起身告别,重新走出咖啡馆,踏进真实的生活里。 现实是勇敢者的冒险场,即便是最痛苦的绝望中,也依旧有人选择咬牙坚持,想要见证朝日的清晨。 那时,死亡的神灵会为勇敢的灵魂送上祝福。 喵~ 哦对—— 娃娃咖啡馆,不欢迎池翊音!!! 嗷——! 第83章 离开副本的时候, 京茶一眼就发现了池翊音行李的重量并不对。 “你那些宝贝得和什么似的书呢?” 他狐疑的看着池翊音,问道:“你不是最在乎那几张纸,都不肯给我们看吗?” 池翊音微笑:“送人了, 既然有人喜欢,那对它来说, 被阅读也赋予了它新的生命力。” 不给京茶等人看, 是有原因的。 他们一个比一个贼滑,游戏场十二年的老油条, 能从书里看到的东西太多了。 红鸟的分析能力, 京茶作为觉醒者和常年在一线战斗的本能, 都有可能使得他们发现自己的能力。 池翊音虽然暂时信任他们,现在与他们是盟友,但也没有把自己所有底牌都亮给别人看的习惯。 底牌之所以是底牌, 就在于无人知晓。 不过,那些在现实中悄无声息崩溃的人们,池翊音愿意为他们奉上一本书, 让他们得到哪怕一时半刻的安慰。 只要还活着,还没有放弃, 就会有能够为他们带来希望的事情出现, 支撑他们继续走下去。 毕竟生命如此珍贵,失去后即便后悔, 也再无重回人间的机会。 池翊音并非良善,却不吝啬于在悬崖上拉人一把。 “玩得开心吗,希朝?” 他笑吟吟向身边的顾希朝问着,迈开长腿向京茶等人走去, 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副本。 咖啡馆内恢复了安静。 上百根蜡烛散发着柔和光线,长裙女子捧著书坐在躺椅上轻轻摇晃。 她知道或许再也不会看到池翊音——即便神已经将亡灵的坟墓送给了他。 也或许, 当她下一次再见到池翊音,是在黎司君的死讯传来时,或是在神殿之上。 那是永远不会熄灭光辉的太阳,没有什么能使他畏惧或动摇,他不需要进入咖啡馆休息,就像是…… 长裙女子低下头,看向手中的书。 ——池翊音,是破开浓雾的利剑。 直播的延迟中,还有人在讨论副本与主播。 [原来这个副本是C级吗?感觉捡到宝了,虽然看直播没什么意思,但这么好通关的副本,不去薅一把羊毛简直是对不起自己。] [什么垃圾东西,喝着咖啡都能通关??] [之前那个有名的送分菩萨关了,看来这个副本可以成为新的菩萨了。冲啊兄弟们!危险少积分高,速来!] [论坛已经开始有人讨论下次进这个副本了哈哈哈,看来【娃娃咖啡馆】真的要在游戏场大爆了。] [羡慕,我下次也选这个副本。虽然我喜欢看别人直播死亡,但是我自己的话,还是更喜欢这些无聊的副本嘿嘿嘿,] [死道友不死贫道是吧?哈哈哈……] 直播大厅和论坛上讨论得火热。 咖啡馆安静守在城市的角落里。 蜘蛛结网,色彩斑斓,等待蠢笨的猎物一头撞上来,吞吃灵魂。 …… 池翊音离开副本的第一时间,童姚就给他发来了消息,祝贺他平安通关。 因为楚越离在进入副本之前联系了童姚,所以她一直守着直播,帮池翊音盯着看场外的消息,搜集了大量的情报,等他一出来,就交到了他手中。 玩家离开副本时会有一段间隔时间,不会立刻进入暂居区或下一个副本。这段空白时间常常会被现在的玩家所忽略,却是在暂居区出现之前,玩家们难得能够休息喘息的时间。 这也是京茶告诉池翊音的。 于是,打定主意不进入暂居区的池翊音,就充分利用了这一点时间,用以联系在外面的童姚,并且与楚越离商议新的副本选择。 虽然红鸟邀请池翊音一起进A级副本【丧钟之城】,但对于这个有可能触发S级副本的存在,红鸟保持了十万分警惕,并不敢轻易进入。 贸然进入高难度副本,那叫有勇无谋,专门给副本BOSS送人头的。 于是红鸟与池翊音约定好了,等红鸟那边准备得万无一失,就告诉池翊音,届时再一起行动。 再者,池翊音在结算后的评级,是D级。 离C级只差一个积分。 并不是因为他的积分或荣誉不够,就像59分的不及格并非是分数原因。 而是因为池翊音尚未通过游戏场的验证,证明他有进入C级以上另外一个世界的资格。 C级以下玩家无法选择C级以上副本,并且池翊音这样的存在万中无一,游戏场中大多数玩家都是靠量的积累,只有池翊音的进展一日千里,还会感慨游戏场的规则太死板。 系统:……怪物没资格评价人类! 楚越离和童姚准备了一份副本名单,这些都是C级副本或是D级中知名难度的副本,呈给池翊音看,让他挑选下一次的副本。 “我算过了,只需要再过一个副本,先生就能顺利进入C级。” 楚越离温声道:“不必担忧,以先生的能力,游戏场没有理由拒绝先生。” “当然,如果游戏场真的拒绝了的话……” 他微笑起来很冷:“我不介意和系统好好谈谈,如果所有C以下副本都被某人捣毁,会是什么后果。” 系统:……??? 你是在威胁我吧?是吧是吧? 池翊音缓缓眨了下眼眸,轻笑出声。 “我很高兴那个时候你活了下来。” 他难得流露出些许真实的情感:“我喜欢你的行事风格。” 果断,疯狂,毫无畏惧。 池翊音厌恶愚蠢,更加欣赏清醒与智慧。 楚越离的行事方式很合他的胃口,他有预感,他们之间的合作会很顺利。 但听到池翊音的话,楚越离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感谢的话。 而是红了脸。 楚越离一向是安静乖巧却一针见血的模样,但现在他却失去了冷静,甚至差点稳不住剧烈晃动的心神,红晕渐渐在他眼尾加深并向下蔓延,很快连脖子都红了个透。 他抬手捂脸,手脚无措的想要挡住自己高热滚烫的脸,不想让池翊音看到。 但池翊音在说完后就已经转过视线,并没有在意楚越离的反应,而是全神贯注的看向手里的这份副本名单,沉吟着确定下一个副本的选择。 升C级的最后一个副本。 就算池翊音并不担心,但也知道它的重要性,选择正确的选项远比努力更重要。 这份来自童姚的副本名单,被整理得井井有条,甚至把所有与副本可能存在的危险性都罗列在了后面,做成的表格一目了然,优劣对比鲜明。 童姚虽然不及红鸟名声大,也没有红鸟那堪称变态的分析能力,但她也有自己独特的优势。 比如细心和严谨。 童姚同样是在游戏场中颇有名声的情报专家,很多玩家都愿意付高昂的积分,请她为自己分析情报。 池翊音看着这份名单,明白童姚其实已经为他筛选过一轮副本了。副本数量虽然是金字塔形,越是高级别的副本数量越少,但C级副本也有几百上千,如果池翊音自己来处理,会浪费很多不必要的时间。 而童姚,她在比对过池翊音的需求和副本情况后,为他将范围缩小到了十七个。 这里面有成名多年的凶煞副本,也有偏向于与现实相接近的,更有走稳妥路线的易通关副本。 即便是池翊音,也不由得欣赏惊叹于童姚的细心程度,考虑周全。 但他的视线,却不由自主的被这份名单中并不起眼的一个副本吸引了去。 这是一个地点在大学校园里的副本,让他想起了刚刚见过的那名女孩。 当她顺利完成了学业和考试,进入大学,会是怎样的? 池翊音不知道。 因为如非必要,他不会再回到【娃娃咖啡馆】这个副本,而随机出现在现实中的咖啡馆,也不一定会再次迎来同一个人。 不,池翊音希望那名得到了赠书的女孩,永远都不会再走进那座咖啡馆。 “先生是想要选择这个副本吗?” 见池翊音的目光长久停留在一处,楚越离走过来好奇看去,随即了然:“先生是想到了刚刚那个女学生了吗?” “不用担心她,她能得到先生的青睐帮助,一定会明白她到底想要什么,并且坚持到底。” 楚越离微笑:“就像我一样。” 况且他还没得到池翊音的赠书。 想到刚才看到那名女学生拿著书高高兴兴离开的场面,楚越离抿了抿唇,免不了有些嫉妒,心情复杂。 是他哪里做的还不够好吗?为什么先生不肯赠书予他呢?如果他能得到先生的书,一定分外爱惜。 池翊音“唔”了一声算是回答,并没有看到身后楚越离一闪而过的神情。 他修长的手指从那个副本的名字上划过,只问了童姚一个问题。 “我看到这个副本的资料最早可追溯到十二年前,它是游戏场的初始副本之一吗?” 童姚没达到红鸟那个级别,并不知道初始副本的情况。 但她在听到池翊音的问题后,只迷茫了一瞬,就立刻投身于浩如烟海的信息中,翻找有关于初始副本的情报,比对池翊音所感兴趣的那个副本的时间与消息。 “如果你说的初始副本,意思是与游戏场一同上线的那些副本的话,那确实是的,这个副本应该是初始副本之一。” 童姚沉思,谨慎斟酌着措辞:“但有关于最初刚上线时的情报……因为那时玩家们还对游戏场不了解,也没有论坛和暂居区这些,所以那个时期被称为混沌时代,情报大量缺失,只能从少数存活至今的玩家那里,口述获得他们的亲身经历。” “现在想要做到这一点,需要在黑市进行高价悬赏,并且还不一定能找到想要的副本情报。” 童姚委婉劝道:“如果选择这个副本的话,时间可能来不及。” 现实中,十二年能换几代人? 但游戏场里,这个问题有个确切的答案——十二代。 只要现实中持续不停的有人因意外死亡,或被诅咒憎恨,那么游戏场就有源源不断的玩家。 每分每秒都有玩家被拽进游戏场,被迫参与生死存亡的游戏。 现实还需要考虑人口密度的问题,游戏场却从未有过这样的烦恼。 因为游戏场中玩家们的死亡速度,基本与新增速度持平。 一年年代谢之下,十二年前的初始玩家少之又少。 而那些玩家中,又不是一定有参与过他们想要情报的副本的人,即便高价悬赏,运气好的时候也要等很久。 更何况,能活十二年,那一批玩家几乎都是高级别,很难再被积分打动。 即便是对情报搜集最为细致耐心的童姚,对此也心里没底。 但池翊音并不在意。 “情报虽然能起到辅助作用,但前期无法做准备也没事,前几次副本不也是在情报不全的情况下通关的吗?” “没关系,获取情报难度高,就意味着很多人都不会选这个副本,忽略掉它的重要性。也更可能是系统在背后捣鬼,不想让我们发现它。” 池翊音微笑道:“敌人不希望我们做到的,才是正确的。不是吗?” 默默旁听的系统:……不是!你们快选别的副本! “就这个了。” 然而,池翊音的果断,敲碎了系统最后的侥幸。 “童姚,我能邀请你,和我一起进这个副本吗?” 他“善解人意”的补了一句,道:“如果你不想进副本也没有关系,暂居区确实比副本要安全很多。你不必有心理负担,直接拒绝我就好。” 但刚得知【娃娃咖啡馆】里那些选择了逃避的玩家们的下场,又听到池翊音体贴的劝说,童姚这样本来只求保命的人就算有几分犹豫,也不由得心生愧疚,更加无法拒绝池翊音。 “当然可以。” 童姚一口答应了下来:“反正我也不能一直缩在暂居区,已经过去这么多天,总不能坐吃山空。既然总是要下副本的,不如和你一起去。” “好。” 池翊音微笑:“那我们副本里见。” 他垂眼,手指拂过资料上副本的名称,皱眉低喃:“青洲学楼……” 一个只将地名作为名称的初始副本,到底在提示什么? …… 接连几次进入副本,现在竟也让池翊音慢慢习惯了忽然出现在某处晕眩感。 他坐在原地闭目养神数秒,静静等待着因为状态突然改变而产生的恶心感,然后才睁开眼向四周看去。 颠簸的大巴车上,除了他之外只有零星几人,散落在各个位置上。 而他坐在大巴车最后一排,可以将整个车内的情况尽收眼底,一览无余。 楚越离和童姚都不在车上,车上另外三人都是不熟悉的面孔。车内寂静无声,没有任何人发出半点声音,沉默压抑的氛围弥漫开来。 池翊音并不急着去确认其他三人的身份,而是转头向外看去。 大巴车的玻璃已经很久没有清洗过,糊上了厚厚一层灰尘。前一阵似乎下过雨,让本就脏兮兮的窗户更加变得鬼画的一样,东一块西一块,足以令强迫症窒息。 透过黄乎乎模糊的车窗,池翊音看到大巴车正行驶在一条盘山公路上,陡峭狭窄的道路只能容一辆车通过,车窗外就是万丈悬崖。 从池翊音的角度看去,甚至会觉得大巴车的一侧车轮已经悬空,车子被路上的石子硌得摇摇晃晃,随时有可能倾翻下去。 即便池翊音并没有恐高症,都看得直皱眉。 悬崖下皆是迷蒙雾气,在青葱山间缭绕,景色壮美怡人,同时却也让人心生寒意。 万籁俱寂之下,仿佛被独自抛弃在外。 习惯了城市和社会化的人们会在这里本能的感到恐惧,唯恐滞留于此无法离开。 而在两分钟的延迟过后,当池翊音完全从方才睡梦初醒的状态中脱离出来,直播也适时上线。 但因为之前关注了池翊音而收到开播提示的观众们,却觉得一头雾水。 [搞错了吧?不是才结束了一个副本吗,我吃了个饭的功夫,怎么又开播了?] [什么意思,主播是连续下副本吗?] [草,这是铁人吧!怎么可能有人能够承担得住连续下副本的消耗?] 观众们将信将疑的进入直播间,结果没想到,还真的看到了直播上池翊音的俊容。 他坐在车窗旁,侧颜俊朗优雅,远眺的眼眸幽深而沉思,在背后缓慢划过的风景映衬下,美得像一幅画。 这份美无关乎性别,是超越雌雄的美,如同神明最原初的造物。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观众们都不由得愣住,惊艳令他们一时忘了言语甚至呼吸,只记得愣愣的注视着池翊音,一瞬间恍惚有种在神殿看到圣洁尊崇神像的感觉,甚至有想要跪拜的冲动。 直到池翊音自己动了动,转回视线看向车内,打破了这静止的画一般的场景,观众们才陆陆续续回过神来。 当池翊音的目光扫过直播画面时,不少人甚至不敢与之直视而慌乱低下头去。 害怕被看穿自己隐藏的秘密,更害怕被神明看到自己的罪恶因而被厌弃。 好半天,直播间中才慢慢有人说话。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原来主播长得这么好看?] [之前都忙着记录副本数据了,现在才有时间看主播长什么样。] [???怎么又上线了,怪物吧!] [以前在现实的时候,我家表妹追星,我那时候不理解,但现在……我忽然懂了。日!我不是在游戏场吗?为什么会这么心动?] [可能主播在现实时候的职业,就是偶像明星这一类的?] [不过讲道理,我从主播在马家大宅的时候就关注了,还以为他拿走了【亲爱的家】这么多年滚动的奖励,肯定衣食无忧不会再下副本了。没想到他过副本比谁都猛!] [这就叫比你厉害的人,还比你更努力。怎么样,怕了吗?] [真的不服不行,你们可以骂主播别的,但在精力和意志力这一块,他是真的顶。我之前无缝衔接过两个副本,回暂居区的时候真的觉得死了一回,缓了好几个月。] [谁不是呢?副本不仅是对实力的考验,更是对精神的摧残。普通人能手脚俱全的过一个副本都算好的了,他竟然敢连续四个副本??绝对是大佬没跑了。] [太佩服了,就冲主播这份拼劲,我就佩服他,我肯定做不到。打赏积分+100] [我靠!镜头别特么跟着主播走啊!我有恐高症啊啊啊啊妈妈!!!] 池翊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为了看清车窗外的具体情形,他几乎贴在了玻璃上,向下望去。 然后他才发现,并不只是他这一辆大巴车。 在下方的盘山公路上,迟缓的跟着望不到头的数辆大巴车。因为高度的落差,在池翊音看来那些大巴车就像是一个个小蜗牛,缓慢的在公路上爬行。 这是一个车队,而池翊音所在的这一辆,是车队的头,负责在最前方开路并且探查。 所以楚越离他们,是在另外的车上吗? 池翊音皱了皱眉,迅速从脑海中调出之前看到的资料。 这是个名为【青洲学楼】的副本,背景在一所远离市区的大学里。 鹿川大学。 这是当地最好的大学,附近很多学生都会进入这所高等学府。 每年一到鹿川大学开学和放假的时候,本来安静偏僻的城市就会喧闹起来,随处可见学生们的身影,就连当地的商业也会跟着被带动起来。 鹿川大学是鹿川最引以为傲的“特产”,所有人提起鹿川,想到的一定是这座历史悠久而优秀的大学。毕业生们也津津乐道于自己鹿川学人的身份,提起鹿川,就好像穿上了金衣。 不过因为历史因素,这所知名大学并不在城市或郊区。 而是远在地势险峻的深山之内。 每年开学和放假,鹿川大学都会亲自将学生老师们统一接到学校,再统一送出去,平时并不允许师生们离开,认为这样会有危险。 而很显然,今天正好是学生们开学的日子。 池翊音向下瞥了眼庞大如长蛇的车队,然后伸手摸向自己的口袋里,熟练的拿出红信封。 这一次,红信封上除了火漆印之外,还有深深凹进去的一个钢印。 池翊音仔细辨认了一下,上面刻着的是一只雄鹿与两把交叉的剑,两只鹿角与长剑相互呼应,形成锋利而庄重的图案。 虽然他并未见过这个图标,但也猜出这是鹿川大学的校徽。 ……那钢印这种印法,就只能用官方行为来解释,说明这次的红信封并不仅是来自于系统。 还是鹿川大学官方下发的。 池翊音心中疑惑,不明白为何这一次与之前几次不同,竟然还与副本中的背景主体挂上了勾。 他怀着警惕慢慢拆开了信封,里面的卡片上同样印着钢印。 不过,信封里并不仅有卡片,还掉出来两张纸。 刚一触手,池翊音就摸出来这是铜版纸,并且从沙沙而轻微凸起的触感来看,纸张制造的过程中掺杂进入了棉线和金箔。 这样的制造工艺,一般都是用来做防伪标记的,能用这样的纸张,应该是重要的文件。 池翊音修长的手指捏着从座位上捡起的纸张,缓缓直起身,皱眉看向手里的几张纸。 正如他所料,那两张多出来的纸,一张是聘书,另外一张是证明文件。 正式的聘书上提着鹿川大学的名字,用书面化严谨郑重的口吻邀请他本年度继续到鹿川大学担任数学系副教授,为青汌学院大学二年级的学生们授课。 池翊音挑了挑眉,没想到这次副本他的身份竟然是数学系副教授,这倒正好专业对口了。 他在现实中的大学里,刚好是数学系,毕业的时候拒绝了留校的挽留,而是去做了小说家。 没想到,曾经放弃过的人生选择,竟然以这种方式重新出现在他眼前。 这种巧合让池翊音颇觉得奇妙,不由得轻笑起来。 但另外一张证明文件,却让他才浮现的笑意再一次消失。 这同样也是一张官方文件,但上面的措辞和证明的东西,却让池翊音感到奇怪。 在前几次副本中,池翊音有对应的扮演身份,使用的也是身份的名字,而不是自己的本名。 包括红信封中对他的代指称呼,都是根据他所扮演的身份来的。 只有这一次…… 他的真名被印在了证明文件上,被用郑重到严肃的口吻,证明“池翊音先生就是本校数学系副教授池翊音”,并且保证“池翊音”已经通过验证,确保安全没有威胁。 池翊音歪了歪头,觉得事情有趣了起来。 他不仅要扮演他自己,还要被证明“我是我自己”? 鹿川大学…… 池翊音的眼眸中闪过感兴趣的笑意。 他虽然是因为在咖啡馆外的女学生和副本的初始身份,而选择了【青汌学楼】这个副本,但那并不代表他会享受无聊的副本。 直到现在,他才对副本的兴趣浓厚了起来。 他有预感,他会在鹿川大学度过愉快的时光。 ——比如,给可怜的学生打一个59分。 池翊音轻笑着抽出信封中的卡片。 这封同样来自于鹿川大学的信,使用的称呼也是他的本名。 【尊敬的池翊音副教授: 感谢您对鹿川大学一如既往的支持,本学年继续带领青汌学院的学生们探索数学之美,我们将与您一起,盼望青汌学子成才高飞,拥有快乐健康的校园生活。 同时也祝您新学年工作愉快,健康平安。】 很官套的用词,似乎并无什么不妥之处。 类似的词句在网络上一抓一大把,都快要形成敷衍了事的模板了。 池翊音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都没有发现这信封里有何不妥之处。 若说以往还能从卡片上看出来自系统的提示,但这一次,系统的提示说了和没说一样,官套的废话文学倒是很到位。 如果说什么能算上提示…… 池翊音的视线落在被着重强调了两次的形容词上。 健康快乐? 他呵笑了一声,对此不屑一顾。 ——哪次副本能健康快乐了? 池翊音才不相信,副本背景换成了学校,系统就会温柔多少。 他甚至能够确定,这次副本就与健康快乐没关系。 【系统,你是在公报私仇吗?】 池翊音挂上一个假笑,声音阴冷得如山雨欲来:【为报上一次副本的仇?】 在咖啡馆的时候,他确实用腐尸地狱威逼系统,让系统不得不断尾求生,透露出些许真相以求自保。 但要说系统为了这个而报复他? 池翊音并不相信。 不过这也不耽误他以此为借口向系统再次发难,试探它的底线和“规则”对它的威慑力。 【请幸存者池翊音不要污蔑系统。】 机械音一板一眼的响起:【系统所有行为公平公正,公开透明,任何报仇和偏颇举动都是不被允许的。系统致力于为幸存者提供更优质的体验与服务,既然您自主选择了此副本,那就请您享受副本,终止诽谤行为。】 池翊音自动过滤了系统的场面话,帮它翻译了一下。 系统:这是造谣!你根本就是选了这个副本又后悔,所以才试图通过污蔑系统质疑公平性终止副本。 面对池翊音的发难,系统反手就把锅扣在了他的身上,拒绝背上任何责任。 【那信封里的东西,你都没有动过手脚吗?】 池翊音不以为意,继续逼问:【信封里的提示与以往大不相同,看起来可不太正常。】 系统理直气壮:【系统和游戏场从未承认过所谓“提示”的存在,这种说法是幸存者们自行猜测并流传的传闻,并非正式说法。请幸存者不要轻信传言,谨防诈骗。】 嗯,看来系统确实是没动过信封,那几张文件和官套邀请函,就是鹿川大学为“他”提供的了。 只不过,鹿川大学官方是如何提前得知他的真实姓名的?在他选择了副本之后,就立刻与系统联系获取信息吗? 池翊音将所有的疑惑都不动声色的掩饰,在系统自以为占了上风将他逼进死路而沾沾自喜的时候,却果断岔开了话题,猝不及防之下问了系统另一个问题。 【黎司君在这次副本里吗?】 系统的快乐戛然而止。 【…………】 它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似乎自闭了。 【你刚刚不是才说过,你是公开透明的吗?】 池翊音并不着急,只是慢条斯理的问道:【黎司君既然也是玩家——或者是副本NPC,那我询问他的消息,不是正常?还是说,你有难言之隐,不知道他的消息,或者不能透露?】 系统咆哮的心都有了。 它特别想拽住池翊音的衣领剧烈摇晃,问他黎司君到底哪里看起来像是玩家?你见过这么变太……咳,这么,这么厉害的玩家吗? 如果是其他人询问,系统已经果断以没有权限的理由拒绝。 可问出这话的,是池翊音。 他问的对象,是黎司君。 没一个能惹得起的。 系统既担忧不遂了池翊音的愿,而使得他在后续捣乱毁副本,又担心透露了黎司君的情况而被那位随手掐死。 它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深觉统生艰难。 但池翊音却不愿放弃,悠闲而耐心的等着回答的时候,还随手将信封重新叠好放回西装口袋里,伸手抚平了皱褶,然后迈开长腿向车前方走去。 “你好,打扰……” 池翊音本来想向另外三人询问,但当他走到其中一人的身边时,却发现对方仰靠在椅子上闭眼而呼吸均匀,正在睡眠中。 在副本中睡觉? 就连最骄傲的京茶都不会做这种事。 池翊音皱眉,察觉到了异常,立刻去查看另外两人。 然后他就发现,这三人……竟然无一例外,全部在睡眠中。 并且他们睡得极沉,池翊音试着在他们眼前挥手,或是去推动他们的身躯,都没能唤醒他们。 到此时,他已经能够判断,这三人并非正常睡眠,更像是还没有彻底进入副本中。 身体在这里,意识却不知飘散到了哪里。 池翊音皱眉,伸手拿出怀表查看。 这是刚进入游戏场时,因为触发直播而生成的直播控制器,可以用它来操控自己直播间的设定和权限。 在此之前池翊音对直播并不感兴趣,也就没有使用怀表。 不过现在,他还是看了一眼,确认直播确实已经开启,副本已经在运行当中。 既然如此,那这几个还没进副本的是什么情况? 总不能刚开始,就已经死了三个吧?即便是系统,也未免太快了。 池翊音疑惑道:【你现在已经进化到能够自主杀人了吗?】 试图编造黎司君的情报却被打断的系统:【……请幸存者池翊音不要污名化本系统。】 系统:血口喷人!呸,我可是个好统,兢兢业业努力借刀杀人的那种!自己动手杀人那种违反规则的事,好统才不会做! 得到答案的池翊音不由得疑惑更深。 既然如此,那这三人是怎么回事? 甚至池翊音还认出了其中一个,正是之前红鸟向自己提及过的。 这人在天榜排行中,并且排名很靠前,是一名B级玩家。 据红鸟所说,这位最擅长逃跑和活命。 最擅长活命的,却开局就死在了座位上? 正在池翊音沉吟思考的时候,忽然一阵电流杂音从车前方传来。 司机的广播系统中响起警报:“请注意前方山体滑坡!注意急刹,注意地形!” 恰是此时,系统也给出了答案:【祂不在车队中。】 第84章 就在司机旁边通讯器里传来警告声的下一秒, 池翊音敏锐的发现车前方不远处,弥漫起了阵阵黄色轻烟,将原本清晰翠绿的景色掩盖得模糊。 ……山体滑坡。 池翊音心中一惊, 身体比头脑快一步,长腿一迈迅速从原地冲向最前方。 “师傅, 停车!” 他果断低吼示警:“前面过不去了!” “山体滑坡已经开始了, 有山石砸下来。” 但司机却恍若未觉,依旧在维持着开车的姿势, 并没有准备停下来躲避山石的打算。 池翊音错愕, 但他没有耽误一秒, 立刻伸出修长有力的手臂伸向刹车的方向,同时继续呼喊着司机,做两手准备。 直到他冲到司机身边, 这才猛地发现司机的异状。 司机虽然坐在驾驶位上维持着开车的姿势,但动作却机械死板,不像是正常人的动作, 而像是一具被摆放在这里的人体模特,就连看向车前方的眼神都是呆滞的。 不像是眼睛, 反倒是无机质的玻璃珠, 黑沉沉的一点光亮也没有。 池翊音意识到,司机和后面三名玩家很可能是相似的情况, NPC和玩家同时陷入“睡眠”,只可能是副本本身的问题。 眼看前方的土灰越发浓郁,甚至到了影响事业的程度,池翊音来不及再多做什么, 立刻从司机手中接过方向盘,长腿一跨就将司机挤到了一旁, 接管了平稳缓慢行进的车辆。 但碰到司机的皮肤时,池翊音猛然心中一惊。 这已经不是人该有的体温了,没有半点温度和柔软,反而像是刚从停尸房拿出来的尸体,甚至还带着森森冷气,几乎冻伤他的指尖。 死了吗? 池翊音抽空瞥了司机一眼,对方无知无觉的被他推到一旁,还保持着机械的开车姿势,就连角度都没变。 就像是上好了发条的机器,按照早已经规划好的动作路线进行,不会有半点变通。 到此时,池翊音才来得及庆幸自己的动作快,及时掌控住了车辆的行驶。否则真的遇上突发事件,司机很可能根本不会变通。 前方有落石滑坡,后面有一整个看不到尽头的车队,眼下的情形惊险万分。 如果他贸然减速或停车,后车的情况不知怎么样,来不及刹车一定会追尾前面的车,甚至有可能导致整个车队连环相撞。 以山路的狭窄来看,他们甚至没有躲避的可能,只剩下一种结局——从盘山公路上侧翻下去,坠入山崖。 那情况就有趣了起来。 刚开局,所有玩家死亡。 池翊音冷笑,向系统发问:【所有玩家在副本中统一死亡,也在规则的允许之下吗?】 【请幸存者池翊音不要质疑系统的判断。】 系统说得义正辞严,机械音里却有几分悠闲自得,像是很高兴看到这样的场面。 池翊音知道多说无益。 现在他处于劣势,没有能与系统谈判的底牌,就算等再久也无法得到答案。 系统并非良善,可以随意拿捏。 只有握有足够的底牌,才有谈判的资格,否则连被对方看在眼里的资格都没有,更遑论压过对方。 池翊音就算控制住了车辆的行驶,短时间内也无法立刻减速。 更要命的是,他已经听到碎石沙砾砸在车顶上发出的声音。 细沙打在车窗上噼里啪啦,像是死亡逐渐靠近的脚步声,而碎石也使得本就糟糕的路况更加一言难尽,车子驶过去被硌得东摇西晃,好像下一秒就会顺着山路滚下去,令人胆战心惊。 这样一幕看得直播外的观众们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提心吊胆,更有人替池翊音感到焦急惊慌。 [我靠!这路我看一眼都觉得晕,主播能行吗?别掉下去啊。] [这种地方可真不能出事,要不然就是整个车队连环车祸,想救都救不回来。] [青洲啊……我前搭档就是在这个副本里死的,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好着急啊,我连呼吸都不敢太重,就怕一口气把主播吹下去了啊啊!] [虽然但是,我想看车祸。还没见过整个车队连环撞车呢,一定很壮观吧?] [无恶意说一句,我更想看爆炸。] 旁观者没有看好池翊音的,即便是心怀善意的人,也闭眼不敢看,害怕看到血肉模糊的场景。 但池翊音在这种情况下依旧保持着冷静,一边稳住车身,一边试着联系上后车。 既然之前对讲机里传出过警告,那就说明车队还是有联系的,最起码还有一个人是能够正常对话的,而不是像司机这样浑噩如死尸。 在此之前池翊音并未开过类似的路况和车辆,也没有在车队中使用过无线电通讯器。 他的驾驶技术仅限于城市道路,谈不上好,对于这种高难度的崎岖山路来说,就有些不够看了。 好在池翊音的学习能力远超常人,他一边摸索着熟悉车辆,一边观察着通讯设备,尝试掌控的同时还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警觉于随时都有可能变化的路况。 很快,不到一分钟,池翊音就已经迅速上手,从生涩到熟悉,并且借着无线电通讯,向后面所有车辆广播了当前状况,要求排在最前面和最后面的车逐个停车。 他语速飞快的接连重复了三遍,但并没有收到回应。 这让他不得不怀疑,是否后车也和他所在的车辆是相似的情况。 所有乘客都陷入沉睡,司机也机械没有自主判断力,即使有警告也无法更改行车方式。 但最令池翊音疑惑的问题在于,他在进入副本之前所看的副本资料中,并没有任何字句提到山路上的危机。 资料中有过记录最早发生的危险,也是在鹿川大学的校门外。 接送师生的车队抵达校门时,会有概率遇到一个拿刀的疯癫女人。记录中,有过疯女人杀死过玩家的情况,也有混乱造成踩踏事件导致死亡的时候。 但无论怎么说,盘山公路上一直都是安稳的,更像是一个单纯的过渡期。 直到这一次…… 池翊音眉头紧皱,飞快在脑海中一遍遍仔细筛过所有的资料,想要找出有可能导致其中差异的原因。 因为历史遗留问题,鹿川大学所在的地址地势险恶,藏于深山,沿山道路险之又险,尤其每年梅雨季节,更是容易遭遇山洪或山体滑坡。 等等! 池翊音一愣,脑海中的画面猛地定格在了每次副本运行时的时间上。 在前几次副本中,玩家切入副本的时间都是固定的,有与副本相关联的时间点. 比如马玉泽回到古树镇,以及连平雪山的冬季。 凡是玩家有指定身份的,副本的初始时间都与玩家在副本中的身份有关,代表着暗藏的线索。 但在【青汌学楼】中,虽然玩家也有特指的身份,甚至连自己的真名都变成了“身份”,却并没有与身份相对应的开始时间。 一个很容易被忽略的细节。 放在驾驶位缝隙里的司机工作签到簿。 上面记录着司机每一年的出车情况与时间,包括当次运送的师生数量与天气。而每一年,学生们都会在梅雨季正式开始之前放假,又会在梅雨季结束之后开学。 他们并不是在每年在同一天开学或放假,而是被梅雨季严重影响出行时间,必须紧跟着天气因素。 每年的梅雨季节时间并非固定,于是他们通过山路的时间也必须随之变化。 显然,鹿川大学也很清楚这条盘山公路的危险。 不论是封闭式管理,统一接送师生,还是灵活机动的开学时间,都是为了最大限度避开梅雨季的山体滑坡和落石问题。 既然这样…… 池翊音垂眸看向旁边的无线电通讯,若有所思。 平安了几十上百年,偏偏在今年没有算准时间出了问题? 可能性太低。 况且在没有收到任何人回应的情况下,刚刚的警告提醒声,也跟着变得可疑了起来。 如果是有人在监控他们的路况确保安全,那为什么不回应他?他作为打头的车辆都没有发现落石危险的话,后车想要观察到异常更是难上加难,警告不应该来自后车。 所以,是鹿川大学官方? 还是假警报? 但池翊音面前的车玻璃正被沙石噼里啪啦的打击着,车辆也眼看着就要冲进尘土弥漫的区域,意味着上方确实并不平静。 不,不是假警报。 ——而是提前预报! 池翊音心中一惊,半刻也不曾犹豫就立刻开始加速,同时不放弃向后面的车队继续广播,要求车上醒着的任何人听到后都立刻回话。 他稍等了片刻,无线电频道里依旧一片安静。 好像整个副本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活人。 孤独,死寂。 如同被遗弃在此,安静令人窒息。 相似的场景的和情绪激起了池翊音深埋于脑海的记忆,让他恍惚想起了十二年前。 池旒头也不回离开的那个傍晚,无人的走廊上也是这样的安静,滴水的声音也清晰可闻,让他明白的意识到—— 啊……自己被她抛弃了啊。 池旒有自己的世界和理想,她毫不犹豫的抓住机会,选择了自己的理想。 至于他,他也同样是池旒追寻理想路上的绊脚石。 池翊音毫不怀疑,如果当年自己不是冷眼目送池旒离开,而是嚎啕大哭闹喊着留下池旒,她一定会当场杀了他,不会有任何犹豫。 只会感到厌烦。 他对此并未感到怨恨,只不过是热水慢慢变冷,最后结冰失去波动。 那也是池翊音生命中,第一次明白什么叫深入骨髓的孤独。 池翊音本以为自己不会再感受到与那时相同的情绪,却没想到在梅雨季节的深山,所有的声音都从他身边消失,安静到呼吸声清晰可闻,他再一次回到了少年时。 孤立无援。 但这样的情绪只是短暂的闪过一秒,就立刻被池翊音凭借着意志力压下,重新坚定了眸光向前看去。 不能再等了。 既然后车所有人都没有回应,倒是正好方便他做出另一个选择。 “玉泽!” 池翊音的声音落下瞬间,马玉泽的身影出现在他身边,神情坚毅果敢。 两人之间不需要更多的对话,马玉泽就已经从他们彼此之间的特殊默契与联系中,明白了池翊音想要让自己做的事情。 她郑重向池翊音点了点头,随即裙摆划过空气,转身消失在车内。 下一秒,马玉泽出现在了第二辆车内。 不出池翊音所料,这辆车上载满了老师和学校的工作人员,但也已经无一幸免的陷入昏睡,对外界发生的事情无知无觉。 而司机坐在驾驶位上,像是一个被拿来充数的稻草人。任由通讯器里池翊音的声音响起一遍又一遍,也依旧呆滞僵硬,只知道按照原来的程序机械的动作。 通过马玉泽的眼睛,池翊音“看见”了后车的情形。 他脸色一肃,立刻指导起马玉泽,让她调整后车的速度。 司机行为僵硬机械,也有另一个好处。 就是只要给他一套行为准则,他就会严格执行。虽然与灵活无缘,却不会出差错,致命的缺点也能够因此转化为优势。 虽然马玉泽对现代化的车辆并不熟练,在她还活着的那个年代汽车还算个稀罕物。 但她毕竟是在那个重男轻女、女子甚少有读书机会的年代,打败一众男生赢得满满荣誉的人。再加上池翊音这个好老师,她很快就上手了,成功代替司机操控了大巴车,然后又把一手把司机拎回了位置上。 这一幕,看得直播外本来还在担心的观众们人都傻了,满眼痴呆。 [这个胖司机少说也有二百斤吧!她一个女孩子家,看起来也不胖,哪来的力气啊?!!我这种成年壮汉搬动司机都费劲,她竟然一只手就拎起来了???] [思考……我更在意,她到底是谁?怎么看起来和主播关系那么好?] [这已经不是关系好不好的问题了,你们难道有谁之前看到过她吗?她是凭空出现的啊!] [奇了怪了,如果是这样,难道是道具?没听说过什么时候出了生命体道具啊?] [还有一种可能——主播是觉醒者,这个女孩就是主播的能力。] [嗤,开什么玩笑,你当觉醒者是烂大街的白菜,随处可见?况且你当只要是个觉醒者就能熟练应用自己的能力?反被自己的能力拖累死的也不是没有,跟多都是半吊子。] [确实,如果主播真是觉醒者的话,以他现在表现出来的对女孩的操控和引导能力,让一个人偶灵动到这种程度,他已经可以上晨星榜了。] 有人已经接近了真相,却说出来连自己都觉得荒谬,便笑笑作罢,觉得这太过于不靠谱。 而在离开了【娃娃咖啡馆】之后,回到暂居区刚喝口水,就转回来看池翊音直播的红鸟两人,却守在直播前,神情逐渐严肃。 “他选择了这个副本……” 红鸟紧皱眉头,迅速划开终端上的页面,登陆进论坛的私密帖子。 果然! 在看清帖子内容的瞬间,红鸟不掩惊诧,在为池翊音高兴的同时,也不免担忧了起来。 “他肯定是晨星榜啊,现在的问题不是他级别不够吗。” 京茶看着屏幕上的弹幕,撇了撇嘴,鄙夷这些眼界不够、掌握的消息太少的玩家。 简直就是井底之蛙。 京茶虽然不知道池翊音到底是不是觉醒者,但出于一个顶尖觉醒者的直觉,他感应到池翊音身上那股与众不同的坚定气质,不像是普通人能拥有的。 虽然并没有证据,但京茶敢用他的战斗荣耀打包票,就算池翊音现在不是觉醒者,总有一天也会是的。 “你倒是看得开心,人家正在盘山公路上自救呢,你也不说担心担心他。” 红鸟叹了口气,忧心忡忡的走到屏幕前,连水都顾不上再喝一口:“他选这个副本,虽然是明智的决定,但也过于冒险,这是真正的危机与机遇并存,剩下的只能看他自己了。” 京茶闻言,挑了挑眉转头看向红鸟:“怎么,你有什么消息?” “池翊音对【青汌学楼】的资料,应该来源于他之前认识的另一个情报分析师,童姚。但她级别太有限了,能看到的东西不够多,因此对副本的判断也出现了偏差。” 红鸟调开论坛里的私密帖子,展示给京茶看。 以往这个帖子里,大多数时候都是高级别玩家们在闲聊和交换情报,但从前几天开始——也就是红鸟两人在副本中无法查看论坛的时候,帖子里出现了大量有关于【青汌学楼】的讨论,很多B级乃至A级玩家都相约进入副本。 童姚搜集到的情报基本上没有问题,但那是对于常规而言。 但【青汌学楼】这个副本,有一条隐藏而难以察觉的规则。 正如现在池翊音所在的盘山公路被梅雨季严重影响,也使得鹿川大学不得不根据梅雨季而调整时间,围绕着天气变动生活。 这个副本,同样被“天气”所影响。 有情报专家根据之前【青汌学楼】的死亡规律得出一条结论,当这个副本的运行时间与现实中的梅雨季相重合的时候,副本的核心就会像是被大雨冲刷掉土层一般,从副本深处浮现。 一个初始副本的核心重要性不言而喻,如果运气好,甚至能够以此反向窥视到游戏场的核心。 但与重要性等同的,是危险性。 每四年重合一次的梅雨季,这个副本中都会产生大量的死亡,就连自以为准备充分的老玩家都会在这里翻船。 被珍稀之物诱惑的猎人们前赴后继的冲过去,却又一个个倒下,白骨摞成山。 副本中在四面环绕鹿川大学的山脉,每四年都会升高一次,天气环境也会更加恶劣。 ……就好像,是曾经死在副本中玩家们的怨念,将这个远在深山中的学校诅咒了。 他们死亡后的白骨垒高了山脉,使得原本秀美的风景逐渐像是被四面监禁的监狱,进得来,出不去。 “今年又是梅雨季。” 红鸟叹息:“现在想提醒池翊音也来不及了,也只能富贵险中求了。” 如果池翊音有实力能够带走鹿川大学的秘密,那他便不虚此行,这个副本对他来说是最明智的选择。 但如果,池翊音不敌副本,葬身于此…… “放心吧。” 京茶随手摸出一根棒棒糖叼在唇间,漫不经心的道:“他可是能打败我的敌人,要是这么轻易就被副本杀死,那对我来说与侮辱何异?” “我们只需要看着就行。” 说着,京茶弯下腰,把自己藏在红鸟一摞摞情报资料下面的零食箱拽了出来,一份份零食薯片被他摆在桌子面前,甚至掏出了快乐水“呲——!”的一声拧开了瓶盖吨吨吨,然后快乐而轻盈的盘腿窝在椅子里。 俨然一副居家看电影的架势。 红鸟:“………?” “你要来一点吗?” 京茶还很有礼貌的将零食向红鸟的方向抵了抵:“你不想念以前在现实看电影的快乐吗?我们都好久没有放松了,看个池翊音主演的电影怎么样?” 红鸟看着自己的搭档,神情复杂。 他缓缓深呼吸一口气,然后猛然咆哮:“你的零食为什么会在我的资料下面!!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我怎么不知道——!” 京茶无辜的眨了眨眼,做回忆状:“呃……就,上次回来的时候?” 他快乐道:“因为我怕你趁我不在,把我辛苦搜集到的小零食都吃完了嘛,你也知道在暂居区这种非必需品食物有多难买,还有我的快乐水——没听说过在黑市上,快乐水都可以当流通货币使用了吗?” 红鸟额头蹦出青筋,觉得血压迅速飙升,低血压当场就治好了。 “你不知道,吃的东西会引来蟑螂老鼠吗?” 红鸟咬牙切齿,对这些恶心心的物种深恶痛绝:“人类都快要灭亡了,它们还活得好好的,就离谱!要是它们把我的资料都啃了怎么办?万一它们趁你睡觉的时候爬进你嘴里怎么办?!” 京茶仰头想了想,然后默默从口袋里掏出两只兔子,随手扔在了地上,打发它们去看看有没有蟑螂老鼠,还叮嘱它们一定要吃掉。 兔子眼泪汪汪的仰头注视着京茶,试图用这副委屈可怜的模样打动他。 但京茶铁石心肠,无动于衷,咔嚓咔嚓嚼着薯片好快乐。 兔子:QAQ唧…… “哦哦哦!红鸟你快来看,刺激!” 京茶看着屏幕中遇险的池翊音,顿时眼睛都亮了,赶忙招呼红鸟。 红鸟本来想转身向门外走去的脚步顿了顿,思考了两秒,身体诚实的重新转了回来。 要是池翊音知道京茶把他当电影看了,一定会微笑着拎起兔子抡成电风扇。 可惜,他现在正紧张于眼前的情形,与马玉泽分工合作,对整个庞然大物的车队进行人工调度。 池翊音在与马玉泽对话的间隙一直在看司机的工作簿,上面同样记录了本次车队的情况。 车队从省城接到全部师生出发,一共一百二十辆车,预计分十趟送完所有师生。 而池翊音所在的这一趟,是最后一趟。 一百二十辆车…… 池翊音简单估算了一下车队的长度,就觉得头疼。 那意味着第一辆车已经出了山脉,最后一辆车还没有进山。 现在碰到这样的突发状况,就极其难以更改和调度。 好在马玉泽并不是人。 即便她如今看起来与正常的女孩子无异,但她也曾经被那个时代逼成鬼。 厉鬼所有杀人的方式都依旧存在于她身上,只不过被池翊音赠予她的阳光所压制。 那可并不意味着,她会就此变成寻常善良柔软的女孩子。 有的人善良,是因为未见过黑暗。 但如池翊音马玉泽这样的人……那是穿行过黑暗之后,依旧坚守的灵魂和自我。 现在这种情况,也恐怕只有身为厉鬼的马玉泽,有这个实力救下整个车队的所有人。 池翊音向马玉泽说明了所有危险和顾虑,语气郑重的嘱咐她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让这一百二十辆车统一接受调度提速,以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通过盘山公路,进入鹿川大学地界。 光是那份工作簿,就已经能让池翊音分析出太多东西。 比如,等待梅雨季结束之后才进山的车队,一定是准确算过时间,确认过山体滑坡等危险的出现。 前面九趟车队都顺利通过,直到他们这一趟忽然出现了问题,那也不应该是立刻迎头撞进危险里,一定存在足够反应的时间。 最起码,有足够车队在极限速度下逃离危险的时间。 池翊音一边与马玉泽对话,听她从后方传来的实时消息,一边观察着前方的碎石情况,脑海中迅速拉起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数据,精准计算起了危险到来前他们所剩的时间。 让车队停下所导致的风险太高,莫不如直接冲过去,与危险正面相迎,才会最大程度缩短危险时间。 两人密切配合,池翊音就像是绝不会出错的人工智能,磁性的声线干脆利落,不带一丝额外的情绪,精准的控制着车队调速的节奏。 而马玉泽在有能力的前提下,又对池翊音抱有绝对信任,说什么就做什么,是完美而严苛的执行者,池翊音说一秒,她就绝不会多耽误半秒。 从池翊音后面的第一辆车,到最后一辆车,马玉泽一辆辆车调整过去,用时不到五分钟就将这漫长的车队调整到池翊音需要的速度。 同时,她还有了额外的发现。 “先生,学生们手里有开学的通知单,上面要求他们在下午五点之前进入学校,这应该就是副本正式开始的时间。” 马玉泽也做过副本BOSS,甚至她的副本十二年来凶名在外,令游戏场里不少人闻风丧胆。对于这些隐含的陷阱和线索,她找起来自然轻松愉快,不在话下。 ——她只要把自己代入进去,想象下如果是自己要杀死这些玩家会怎么做,然后就可以了。 “五点?” 池翊音下意识抬手看了眼时间,又从车上的自动导航中查询了与学校的距离,逐步扣减之后,关键路径的时间显露无疑。 这也就是说,他们必须在十分钟内通过盘山公路,然后全员进入相对开阔安全的平原地势。 他立刻意识到,这十分钟,其实就是副本留给他们的安全时间,十分钟后,如警报中所言,将会发生山体滑坡的惨剧。 这是一条隐含的条件。 在副本尚未正式开始之前,任务就已经没有预告的开始了。 但那些玩家,到现在还在昏睡中…… 池翊音抬眼,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后面的那位B级玩家。 对方正在开心的打着小呼噜声,一副睡得香甜沉稳的模样,丝毫没有意识到死亡已经在靠近。 “玉泽,你那边已经全部准备好了吗?” 池翊音慢慢踩下油门,大巴车开始加速,轮胎与地面之间的摩擦声加大,象征着他已经进入提速状态。 单向山路不比城市里宽阔的马路,只要出一点差错,就会连人带车坠下山崖。 任何的加减速和转弯等改变状态的操作,都是一场考验。哪怕只是一个迸溅的石子,车身的一个摇晃,都有可能造成连环车祸,要了所有人的命。 现在这数百人的性命,山一般的沉甸甸压在池翊音肩头。 “放心先生。” 马玉泽笑着看了眼身旁睡过去的女孩子们,神情坚定:“我不会让她们出一点事的。” “好,那就交给你了,玉泽。” 池翊音笑了起来,丝毫不担心他的计划是否会有失败的可能,甚至眼角眉梢都流露出些许快意,仿佛是职业赛车手上了赛道,油门的轰响声令肾上腺素激增。 碎石掉落的声音依旧不绝于耳,甚至随着池翊音向前移动,越来越多的碎石沙砾砸在车窗上,已经到了遮蔽视线的地步,极大的考验着司机的心理素质和临场反应。 就连直播前曾经真的做过赛车手的人,都不仅为池翊音捏了把汗。 很多人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凑近屏幕,眼睛一眨不眨的紧紧盯着池翊音。 有人在祈祷全员平安,有人在欢呼将要到来的惨烈死亡。 京茶的薯片举在手里都忘了吃,也不由得被紧张气氛所感染,焦急得恨不得自己冲进屏幕里拉池翊音一把。 但即便是在这样恶劣的路况下,池翊音依旧把车开得四平八稳,按照缜密的计划一步步提速,后面长长的车队像长蛇一般,在马玉泽的操控下乖巧跟在池翊音所在车辆的后面。 一道弯,然后是下一道弯,下下道弯…… 身体和精神双重的压力之下,池翊音还要同时观察着头顶上的危险。 车顶上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大,砸下来的石块也不再是细小沙砾。 池翊音甚至能够感觉到车轮下的颠簸摇晃。 山体在颤抖。 梅雨季使得土层变得脆弱,雨水反复浸泡之下,最稀松平常的土壤也能够变成造成悲剧的杀人凶手,大自然的力量令人畏惧。 原本阴沉沉的天空上开始有乌云聚集,雷声从远处轰隆传来,预示着一场大雨的来临。 雨滴落在车窗上,眨眼间便已经从细雨变成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砸得人心惊。 但这个时候,池翊音甚至还有心情与系统笑言:【系统,你是研究过车祸的所有因素吗?下雨,山路,盘山弯路……少一个,你都害怕我死不了是吗?】 【天有不测风云,看来幸存者您的运气并不怎么好。】 池翊音被这滑稽的结论逗笑了:【如果运气好的话,也不会进入游戏场。你之前说,黎司君并不在车队里?他是已经在之前的车队里到了学校,还是一直就在学校等着?】 【既然你不愿意回答我,也没关系。等到了地方,我自己去问他——顺便说明你有多无能。】 系统“善意”的提醒:【您先活下来再说吧。】 不需要系统提醒,池翊音就已经隐隐听到了从上方传来的不祥声音,在晃动中,他努力稳住车身,眼尖的看到前方弯路后终于出现的平台,直接一脚油门冲了过去。 原本在座位上睡得好好的几个玩家,瞬间东倒西歪,清脆的响声接连不断,到处撞了满头的包。 在剧烈的疼痛下,玩家们和后车的师生们,也终于慢慢从香甜的睡梦中醒来。 那位名叫花蛇的B级玩家刚一睁开眼睛,下意识的往旁边一看,就倒吸一口凉气:“卧槽!” ——他身边,就是云雾缭绕的万丈深渊啊! “醒了?” 池翊音唇边咧开笑意,头也不回的道:“可惜你醒得太晚,副本已经结束,现在已经进入死亡的阶段——希望你喜欢死在悬崖下面。” 花蛇:“!!!” “沃日!你也是玩家吗?还是NPC?这副本怎么回事,怎么难度和说好的不一样?” 花蛇快疯了:“说什么死啊死,你就不能想想办法……” 他还未说完,一声巨响就从头顶传来。 随即,所有睁开眼睛的人,都眼睁睁的看着巨石沿着山坡滚落,就在他们眼前砸向悬崖下方的深渊。 良久,才传回来“砰!”的巨大落地声。 “…………” 所有车厢内都沉默了一瞬。 然后,惊恐的尖叫声整齐划一的响起。 众人:“啊啊啊啊啊!!!” 第85章 营养液8k加更 “啊啊啊啊啊!!” 花蛇觉得自己人都快要崩了, 在车厢腾空的颠簸摇晃中,死死扒着旁边的座椅坚决不肯放手。 他本来就是一心沉醉于战斗的那种类型,也不像红鸟那样打定主意, 一定要回到现实。 花蛇只要能活下去,怎样都好, 不然别人也不会送这样一个外号给他。 这次花蛇之所以进入这个副本, 是受到别人的邀请,让他来为其他的玩家们做最后的兜底工作。一旦有意外出现, 花蛇负责带他们离开副本。 毕竟他最擅长的就是逃跑。 即便对副本的难度有过心理准备, 花蛇也万万没想到——这怎么他才刚睁眼就要面对这种事情啊啊啊!!! 他, 恐,高,啊——! 花蛇被失重感吓得浑身颤抖, 一抬头却猛地对上了另外一双眼睛。 湛蓝的眼眸透过后视镜看向他,平静而没有波澜,剔透得像是把他所有的秘密都看透, 本能的令人恐惧。 即便片刻后,花蛇就反应过来那是司机而不是鬼, 但也同样被吓得不轻, 瘫软在座位上起不来。 “好歹也是个B级,你打算就这样等死吗?” 池翊音收回视线, 笑着问:“想体会边喊边死亡的乐趣?” 这话可太伤人了。 花蛇的脸一红一白,半晌硬撑着自己颤巍巍坐起来,努力想要恢复平静。 但池翊音并不准备就这样放过花蛇,而是在控制车辆指挥车队的紧张中, 依旧抽出空隙时间来,屈指叩起, 敲了敲旁边的仪表盘。 “既然清醒了就过来,挣你自己的命。难不成真想一直待在座位上,指望着我发善心救你?” 池翊音漫不经心的轻笑:“我和你爸爸长得可不一样,不要认错了人。” 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他不是花蛇的父母,没有救他的义务,想活命就出力气。 如果是寻常情况,花蛇一定先思而后行,考虑到所有情况之后再动身。 但是危急关头,又被一个陌生人连番讥讽看不起,花蛇只觉得一股热流直冲天灵盖,根本无法忍受被池翊音“看不起”的羞辱,于是撸起袖子就冲了过去。 他跌跌撞撞的冲向池翊音旁边的位置,努力在剧烈摇晃中稳住自己的身形,然后不服输的立刻查看车外的情形。 池翊音这个时候却一反刚才的嘲讽态度,而是言简意赅的向花蛇说明了在他醒来之前发生的事,听得花蛇后背冷汗津津。 幸亏,幸亏还有这个司机醒着,不然他们所有人在睡梦中就要全军覆没啊! 后怕之下,花蛇对池翊音的好感也接连攀升。 短短几个回合,池翊音就轻松赢取了花蛇的信任,让对方心甘情愿帮自己渡过眼前的危机。 “进副本之前,我们也研究过这座山,认为它确实存在山体滑坡泥石流的危险。尤其是梅雨季节刚过,又迎来这么多车从山路上驶过,振动一定会引起一定量的土层改变。只是我们没想到,留给我们解决的时间会这么短。” 花蛇皱眉环顾四周,额头渗出细密冷汗,但依旧强迫自己的大脑努力工作,从这其中找出能够逃离的路线。 “还剩七分钟。” 池翊音好心提醒:“不用你算了,多剩几秒时间救人吧。” 花蛇刚想说只要自己的同伴们脱离危险就可以了,七分钟足够。 结果就听到无线电通讯里传来清脆阴冷的女声。 “先生,我已经把他同伴扔到最后一辆车上了。” 那声音极冷,不像活人,听得花蛇浑身的鸡皮疙瘩都悄然起来了。 但更令他错愕的,是那女声说的话。 他瞬间转头看向池翊音,却听到对方点头也不回的道:“现在,整个车队的安全和你有关系了。” 花蛇:………… 他破口大骂的心都有了。 七分钟撤离,开什么玩笑!他什么时候那么在乎陌生人的命了? 这一百二十辆车的车队里,只有零星几个玩家,其余的几百人全部都是副本NPC。 在花蛇看来,这根本就是傻子才会做的事情,只有刚进游戏场的新人才会一头热血冲进去,为了这些反正怎么都会死的NPC而遭罪,善良到蠢。 结果没想到,因为池翊音,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做自己以前最看不上的行为。 池翊音漠然扫了花蛇一眼,确认了他已经开始想办法,就又重新转回视线。 他的计划里,从一开始就没有把主体放在除自己以外的人身上,但是花蛇的加入依旧有必要性,用以防范紧急事故的出现。 这毕竟是几百个学生,如果真的遭遇山体滑坡,池翊音一人即便再加上马玉泽,就算能护住,也不能保证一定会让所有人都平安无事。 马玉泽对那些女孩子们最是关心,如果伤到一个,都会对她造成严重的影响。 更何况池翊音还猜测,系统对盘山公路的情况避而不谈,是因为背后隐藏着尚未被触发的特殊任务,它在试图挖坑让他跳。 既然如此,那他就更不能让车队的人受伤,令系统得逞了。 池翊音:我的敌人不高兴,我就高兴了。 车队上的人们逐渐醒来,尖叫声渐次响起,不绝于耳。 就连直播前的观众,都觉得声音大到要震碎耳膜。 但池翊音对此毫无所觉,甚至在威逼了花蛇之后就不再关注他,任由花蛇自由发挥,而他自己则专注于盘山公路急剧变化的路况。 只有真正置身于山体滑坡之下,才会明白大自然的力量是何等的强悍。 人想要扭转这样危险的局面……太难了。 巨石洪流冲过来的时候,大部分人已经吓傻,就算曾经计划的再好,面对死亡脑海中也只剩下一片空白。 即便有一小部分人能够及时醒神,但自救的力量也微不足道。 就像是海水,看起来风平浪静,只有置身其中,才明白海面下的暗流波涛是怎样的恐怖,毫无反抗之力。 即便大巴车一直被池翊音牢牢掌握在手下,但在崎岖坎坷的山路上依旧颠簸不断。 车轮被石子硌到,腾空而起。 本来在抖着手翻自己储存空间的花蛇还来不及反应,就手一松东西掉了下去,自己也被颠到腾空,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冲向池翊音而去。 “他妈……” 花蛇下意识脱口而出,本能的伸手挡在眼前,却已经做好了撞碎玻璃冲出去的最坏打算。 但这时,一只细腻白皙的手掌伸过来,轻轻松松就拎住了花蛇的衣领。 花蛇只觉得领口一紧,自己猛地被什么东西拽住,随即就像是被上吊了一样,勒得他直翻白眼。 “先生,后面的车都已经按照你说的数值调整好了。” 马玉泽看都没看花蛇一眼,对方下意识挣扎拍在她手臂上的双手,更像是鸡蛋撞上了山岳,纹丝不动。 她微笑道:“我还在后面发现了童姚,她刚醒,就被撞昏过去了。恐怕要等她醒来,才能来和先生打招呼了。” 池翊音:“玉泽,把他拎到最后一辆车上,然后记得松手。” 说着,他顿了顿,觉得花蛇现在看起来甚至还有点可怜:“他要被你勒晕过去了。” 马玉泽眨眨眼,惊讶的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呀,他这么脆弱的吗?” 花蛇觉得,这伤害比自己脖子上的还要重。 是人,我是人!肉做的当然脆!! 他在心里咆哮,但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马玉泽拎着自己离池翊音越来越远,甚至离开了车辆。 再一眨眼,眼前已经没有了池翊音的身影。 ……他真的出现在最后一辆车上了啊啊啊! 花蛇连想和马玉泽打一架的心都有了。 但他就像是个麻布袋子一样被马玉泽随手扔到了车上,“咚!”的一声闷响,他好像摔在了什么软乎乎的东西上。 花蛇来不及去看,就连忙捂着脖子大口大口的呼吸,从未觉得空气也是奢侈品。 他热泪盈眶的一低头,就发现,自己挂念着的同伴就在自己身下……刚好被自己砸晕过去。 花蛇:………… 他默默向旁边挪了挪,忽然也不说为同伴报仇之类的话了。 “那个,你到底是什么……” “请不要说废话。” 马玉泽的脊背挺得笔直,亮黄色长裙上的向日葵像是穿透黑暗的阳光,成为了整个盘山公路上唯一的亮色。 而她居高临下看向花蛇,眼神冰冷泛着无机质的残酷。 离开池翊音之后,她显露出了原本属于厉鬼的那份锋利。 “先生说的话你听得很清楚,你也不傻。最后一辆车,如果前方无法在山体滑坡之前全部通过,你和你同伴就会死在这里,屈辱到连副本都没开始就已经失败,那会让所有观看直播的人嘲笑你吧?” 马玉泽的声线低沉阴冷:“他们嘲笑你是条狗,连活下去都不会。他们还会说,你是个窝囊废,死得活该。你重视了这么多年的名誉,就这样毁于一旦,你死后不会有人觉得你很厉害,游戏场里不会有你的传说,大家提起你,只会说——” “哦,是那个废物啊。” 这话一出,无论是花蛇还是他直播间中的观众,都惊呆了。 因为马玉泽说的……还真是弹幕上正在滚动的内容。 有人颤巍巍咽了口唾沫:[这女的什么情况?她是能看到我们在说什么吗?副本不应该是独立隔绝的吗?] [主播太惨了,之前都是他坑别人,怎么一进这个副本,就被一男一女联手坑?流年不利啊,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笑了,这女的虽然有点烦,但她说的没毛病啊,主播连个女的都打不过,可就是废物吗哈哈,死了活该。] 其他人看着这条颜色浅淡的弹幕,知情人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 [你是从黑市找的非法进入收费直播间途径吧?主播再废物也是B级,你皮下是个什么东西,垃圾?连直播都要看非法的,啧。] [他这种人以后会明白,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不用理会他,那些非法看直播的都一个德行,F级都敢指着A级说不行,全世界没有比他更行的了,翻白眼。] [这么又飒又强的小姐姐,主播输给她不冤枉,你是不是瞎?] 马玉泽确实看不到副本之外的东西,这与人或鬼无关,而是游戏场规则。 但是,架不住她做鬼比做人更熟练,熟络人心。 她很清楚人一旦被打破幕强的幻想,会恼羞成怒到无理智抨击,也清楚花蛇苟活却重视同伴,最在乎自己的声名,怕别人说他不讲义气。 精准的猜测会引起人的恐慌。 比如现在的花蛇。 他本来以为池翊音不在,自己就能重新张狂起来,没想到马玉泽依旧轻松压制他。 花蛇往外掏道具的手忽然就不抖了,也不比较着心疼了。 就像是食堂阿姨给自己打饭,手抖的毛病忽然就好了。 为了他自己和同伴的小命着想,花蛇现在是半点不敢藏拙啊,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半点不敢耽误,疯狂累加珍贵的特殊道具只求活命。 ——池翊音看人很准。 像花蛇这样苟活的人,对于逃命很擅长,也就意味着他那里一定有能帮助车队离开的珍稀道具。 如果车队真的出了意外,那就算花蛇不情愿,为了他自己的小命着想,他也一定会使用道具保命,也就连带着为整个车队兜了底。 池翊音当然想过花蛇利用道具自己逃跑的情况。 所以,马玉泽才会强忍着对女孩子们的担心,留在最后一辆车上。 “如果你敢逃跑。” 马玉泽冷酷的垂眼看向花蛇,毫不犹豫的道:“杀了你。” 花蛇点头答应的时候,明显哽咽了。 花蛇:搭档你说的对,这个副本可太难了……所有意义上的。 最后一辆车刚进入盘山公路,池翊音的车已经冲出了公路,稳稳落在不远处的平台上,暂时脱离了危险。 他甚至来不及多喘口气,就立刻下车,看向身后公路的方向,眉头紧皱。 池翊音掏出怀表查看。 还剩下六分零七秒。 “需要我帮忙吗?” 顾希朝淡漠的声音出现在池翊音脑海中:“他们可以选择是死在山洪里,还是死在雪山。” 池翊音:“……谢谢你善解人意的给出两个选项,不过不了,谢谢。” “别人无关紧要,但为了自己,总是要拼一把命的对吧?” 他似乎笑了下,然后转头看向大巴车里另外两个刚刚苏醒的玩家。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池翊音就走过去,自然而然的拽住其中一名玩家的衣领,硬生生将他拖拽出了车辆。 不等那玩家踉跄着站好,刚惊愕愤怒的打算发问,就对上了池翊音微笑时的俊美容颜。 那人顿时被惊艳,一时间愣神忘了动作。 结果池翊音毫不留情的抬起长腿,一脚把他踹下了山崖。 “卧槽——啊啊啊啊!!” 玩家连情况都没有搞明白,就已经踏上了快速直达通路。 直播前的观众们也傻了眼:[主播一直都是这么狂暴的性格吗?] 池翊音却悠闲的拍了拍手上的灰,还有心情笑着向那玩家补了一句“走好”。 “天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餐,既然我救了你一命,那多少也要做点事情回报吧?比如,和那两个倒霉蛋一起救下车队。” 池翊音微笑着转头,看向剩下的那一个玩家:“你说是吗?” 刚醒过来的玩家就要面对这种场景,顿时什么睡意都清醒了,被吓得连忙点头,也颤巍巍跟着下了车。 他瞥一眼池翊音,讪笑着试图拖延时间:“你……” 池翊音礼节性的微笑就要抬起长腿。 玩家一秒不敢耽误,立刻拿着紧急和系统兑换的道具自觉跳了下去。 ——开什么玩笑,没看到B级大佬都被扔下去了?我一个C级还是乖乖听话得了。 系统看着这场面,沉默了。 直播前的观众们,也懵了。 不管是担心还是想杀人的,都一时无言,对这难得一见的自杀式场面大开眼界。 还,还能这么玩? 但池翊音抬头看着山顶已经开始晃动的巨石,和缓慢下滑的土壤,却慢慢皱起了眉,并未放松。 他很清楚那些玩家不会善良主动去救人,所以他把已经得救的玩家重新踹下去,让他们不得不为了自己的命而连带保护别人。 但问题是—— 时间,够不够。 在池翊音的车脱离危险之后,剩下的车也开始慢慢撤离山路。 第一辆,第二辆…… 所有离开盘山公路进入到安全区的车辆,之前呆滞机械的司机都恍然回神,像是大梦初醒。 但不等他们搞明白这是什么情况,就先被山体滑坡吓得不轻,回过神后连连向池翊音道谢。 车上的学生们害怕到哭作一团,好在车上的都是大二大三年级的学生,并不是第一次走盘山公路,混乱程度比池翊音预料的要好一些。 “那个,老师。” 坐在门边的女生有些内向社恐,却还是怯生生的开了口:“谢谢你救了我们,老师你看起来不太面熟?是,是新老师吗?” “嗯。” 池翊音笑着点点头,道:“我是青汌学院新的数学副教授,池翊音。” 那女生顿时有些惊讶:“诶?!” 见有人向她望来,她顿时有些不好意思的压低了声音,道:“我就是青汌学院的学生,我也姓池,叫池晚晚。” 池翊音挑了挑眉:“看来我们确实有缘。” 但很快,池晚晚身边其他被吓到的学生,也都七嘴八舌的向池翊音开口询问,池晚晚黯然,不争不抢的默默后退,准备把位置让给其他同学。 她刚一退,就被其他学生们淹没其中,看也看不到。 池翊音却注意到了这一点。 “池晚晚。” 他笑着扬声喊了池晚晚一句,抬手指了指,示意道:“有问题的话,等到学校再来找我吧。” 池晚晚没想到一向透明的自己竟然会被记住,立刻慌忙应了一句。 等她努力挤出头来向池翊音看去时,他已经转身离开了。 修长挺拔的背影,看上去无比可靠。 池晚晚愣了下,随即觉得安心了不少。 “嘁,晚晚你这么高兴,是忘了你是个数学学渣了吗?” 旁边的同学笑道:“新来的教授很快就会发现你是个废物了。” “诶真的,青汌真的很难有比晚晚更蠢的人了。” 然而就在他们以为自己已经安全了的时候,却忽然听见“轰!”的一声巨响。 盘山公路…… 被巨石撞断了。 第86章 来了! 池翊音眉眼猛地一沉, 立刻向前数步往下方看去。 被水浸泡过后,盘山公路本就脆弱松软,又接连被足有数吨重的大巴车一辆辆压过去, 让岩石土层更加难以支撑,早在两分钟之前, 路面上就已经开裂, 不断有沙砾坠落。 但它比池翊音设想的,要更早坍塌。 大量的土石坠落下去, 高度带来的势能砸穿了下方的公路, 又裹挟着新崩塌的土石一起继续向下滚落, 滚雪球一样声势浩大,烟尘弥漫在山谷间,掩盖了树丛。 不幸中的万幸, 是大部分车辆都已经通过了盘山公路,已经脱离危险区,进入了相对更加安全的山间平台。 一百二十辆车组成的车队, 只有二十几辆车被困在坍塌后断开的公路上,还有一辆车刚好驶过断裂点, 结果现在被卡在暴露出的嶙峋巨石山崖上, 摇摇欲坠,看着令人胆战心惊。 车上很多人听到声音转头看去时, 就看到自己身后消失得空荡荡的路面,以及下方令人头晕目眩的悬崖。 “天啊……怎么会这样。” 不少人掩唇惊呼,脸上还带着后怕。 这个时候,所有刚刚还在沉睡中的师生和玩家们, 都已经从浑噩的睡梦中清醒了过来。 他们惊慌不定的看着山体滑坡的浩大声势,还有被吓到失去理智的学生试图冲出大巴车逃离这里, 求生的本能让他们想要离危险越远越好,却全然无法顾及之后的事情。 车上的老师赶快一个个将学生们拦下,试图让他们平静下来回到座位上。 嘈杂的吵闹声令池翊音向那边瞥了一眼,随即皱紧了眉头。 啧,所以他才会觉得,这些人之前睡着时的安静也不错。 最起码不会添乱。 “玉泽。” 池翊音心念一动,联系上了还在最后一辆车里的马玉泽:“你那边情况怎么样?到了需要他们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马玉泽回身向后瞥去一眼,在看到那边花蛇和他搭档手忙脚乱上设备的时候,微不可察的笑了一下:“先生放心,他们会乖乖听话的。” 不管他们实际想法到底是什么,既然池先生需要他们,那他们就必须发挥应有的作用。 如果不想听话……那就被听话好了。 马玉泽漫不经心的这样想着,转身向那两人走去。 在花蛇明显畏惧的仰头望过来的视线中,马玉泽微笑了起来,声音轻柔低沉的道:“前面已经塌方了,公路坚持不了太久,看来,你们二人是注定要死在这里了呢。” “既然早死晚死都是要死,那不如就把你们的性命交给我,现在就死在这里。” 马玉泽歪了歪头,长发轻晃:“怎么样?” 花蛇:不怎么样啊!!! 他飞速运转着大脑,试图找出一条可以让眼前的少女放过他们的理由。 “塌方是塌方了,但其实,问题不大。” 花蛇的搭档犹豫了一下,生命危机当前,还是弱弱出声道:“花蛇那有特殊道具,曾经是A级副本中的跨海大桥,可以让它具现化出现在这里,代替塌方的公路让我们离开。” “我们最后又不会死,你没有理由杀了我们。” 搭档鼓起勇气,试图抗议。 花蛇却大惊失色,下意识捂紧了自己的设备:“谁,谁说要用了!我可没说,你知道A级特殊道具有多珍贵吗,那根本就已经不是积分多少的问题,是你有钱也买不到的问题!” 搭档:“踏马的命都要没了,你还在这计较道具?” 花蛇忍不住怼了回去:“既然你那么大方,那你怎么不用你的道具?” “那是我不用吗?我又没有你那么珍贵好用的道具,现在这种情况,不正好是你那跨海大桥发光发热的时候吗?” “放屁!你怎么不说你有微缩版本诺亚方舟呢?用那个,我们都能直接到副本的学校了。” “呵呵,你也说是微缩版本了,顶多装两个人的东西,你以为有这煞星在这杵着,她能同意让我们两人扔下这些车和人跑路?” 两人对骂不止,互不相让,还没到生死关头就已经开始为了道具而肉疼,斤斤计较不愿消耗自己的东西。 但两人还想再接着骂的时候,却忽然觉得一股力量从后面袭来,随即自己就腾空而起,只能呆呆的看着车板离自己越来越远。 “二位,看来对自己的性命不是那么上心啊。” 马玉泽笑眯眯的问道:“既然你们不需要这条命,那干脆送给我算了。” 说着,马玉泽上前一步,眯起来的眼眸中看不到任何情绪。 但花蛇两人却眼睁睁的看到,就在马玉泽的脚下,忽然有血泊出现。 “滴——答!” 血滴滴落在血泊中,水面层层荡漾。 刹那间,血色沿着马玉泽漂亮的长裙不断向上蔓延,覆盖了所有灿烂明媚的向日葵花纹。 裙摆撒曳于地面,大红色长裙上凤凰双飞,珠翠相撞时声音清脆。 花蛇愣愣的顺着古老中式长裙的裙摆慢慢向上看,然后他就看到,方才还笑得灿烂干净的少女,竟然在眨眼之间就变成了身穿红嫁衣的新娘,红唇鲜艳如血,脸色苍白到毫无血色。 在与嫁衣女子对视的瞬间,花蛇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感觉自己根本就是在停尸房里。 “既然你不想活了。” 新嫁娘的红唇边勾起笑意:“那我就拿走它。” 说着,她就从衣袖中抽出手掌,鲜红而尖利的蔻甲就像是锋利的刀片,直直插向花蛇和他搭档的眼睛。 两人急出了一身汗,试图在空中扭动挣脱,最后却徒劳无功,只能眼睁睁看着指甲离自己越来越近,就连身体的温度都在快速流失,冰冷僵硬得仿佛已经是一具死尸。 “等,等等!” 花蛇惨叫出声,声嘶力竭的大吼着:“别杀,别杀我!我用还不行吗!” 尖利的指甲停在花蛇的眼珠前,距离不过几毫米。 他一睁开眼,就被吓得三魂没了六魄,浑身冒出来的冷汗浸透了衣衫。 马玉泽定定的注视着他,却并未收回手,漠然而没有表情的模样令人忍不住心生畏惧。 见对方是真的对自己起了杀心,花蛇也不敢再拖延。 现在他也没心思说什么珍贵不珍贵的了——什么道具都没有命要紧啊! 他连忙从系统的储藏空间里拿出了特殊道具,在系统询问确认的时候,他一咬牙,狠心答了是。 随即,就见云雾在山间升起,一座庞大巍峨的跨海大桥慢慢从云雾见显现,凝实,最后在钢筋刺耳如鬼哭的摩擦声中,轰然落地,架在山脉间。 跨海大桥取代了盘山公路的作用,从花蛇的脚下为起始点,长度使得大桥的落点几次调整,最后落在了离鹿川大学不远处的山沟。 顺着桥,他们甚至不需要再从山野间颠簸行驶,而是能够以最快的速度通行过跨海大桥,然后直接抵达大学。 正如花蛇所说,跨海大桥用在这种小地方,简直是降维打击,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 大桥取代了公路的作用之后,原本断裂开的道路中央,悬在断层上摇摇欲坠的大巴车下面,几百双手悄然无声的收回,消失在空气中。 只剩下无数层层叠叠的血手印还留在大巴车的车身后面,像是厉鬼索命。 或者……是被厉鬼召集于此的鬼魂,在用自己的灵魂和力量,支撑起了本来应该坠落的大巴车。 见状,一直皱眉担忧的池翊音也慢慢松开了眉头,知道马玉泽那边的情况如预料一般顺利进行着。 不过,花蛇会有跨海大桥这种级别的道具,也是池翊音所不知道的,他甚至有些惊讶,原本他只把花蛇当做备用方案,期待着花蛇能答个六十分。 却没想到,花蛇的搭档说漏了嘴,直接泄露出了跨海大桥的存在,让这张试卷变成了附加题的二百分。 “既然你们那边情况已经稳定了下来,那你就带着他们先走。玉泽,那边交给你了,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会圆满解决这件事。” 池翊音望向马玉泽的方向,含笑道:“我也马上就要出发,我们就各自赶路,然后在鹿川大学会面吧。” “先生放心,任何时候,玉泽都不会辜负先生的信任。” 新嫁娘微微垂下纤长眼睫,一低头时风情无限,却鬼魅令人胆寒。 花蛇本来还在肉疼于自己的特殊道具,看着跨海大桥真的出现在眼前,他觉得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要知道越是珍稀的道具就越脆弱,就像是现实中的奢侈品,从一开始就没准备让你反复使用。 跨海大桥是花蛇拼了老命从A级副本里拿回来的,只有三次使用机会,并且一次比一次效果衰减,简直就像是半衰期。 第一次一百米的话,第二次就五十米长。 他一直舍不得使用,都快要它供成祖宗了,就想着等哪天能进S级副本的时候再用。 却没想到…… 花蛇心肝颤颤,但他看着车厢里到处涂抹着的腥臭鲜血,以及那些凭空出现的惨白骸骨,却敢怒不敢言。 他明白,自己是碰上硬茬了。 那个叫池翊音的,还有他这个诡异得不像人的女搭档,根本说不清楚他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怎么还非要救这些NPC?就不能自己管自己赶紧跑得了吗? 那个池翊音的诡异,这个女的也吓人,这到底是个什么组合嘛。 花蛇欲哭无泪,狠狠剜了搭档一眼。 搭档耸耸肩:反正不是我的道具,不心疼~你往好处想想,最起码我们现在还活着。 花蛇:呸!!!有些人活着,但他的百宝箱已经空了!空了!! 马玉泽根本不在乎什么珍稀不珍稀道具的,对于曾是副本BOSS的她而言,再珍稀的道具也不过是普通物品,远远比不上活生生的性命来得重要。 ——还是那些花一般年华的女孩们的性命。 百年前那个时代把马玉泽从人逼成了鬼。 池翊音却给了她第二次生命,聆听她的冤屈愤恨,抚平她的仇恨自责,让她有机会从鬼变成了人。 作为“学生马玉泽”,她跟在池翊音身边一直很快乐。 但她更是从未忘记过池翊音向她展示过的另一种未来。 为了保护女孩子们不必再遭受她的悲剧而奔走抗争。 如果是为了保护那些女学生们的性命,她再次从人变成鬼又何妨? 马玉泽微微侧眸看向花蛇,眼神冰冷。 “我在看着你。” 她的声音阴冷危险。 昏暗无光的车厢里,马玉泽身后的血海地狱,深远到没有尽头。 花蛇被吓得打了个嗝,欲哭无泪。 第87章 花蛇纵有再多心眼和小心思, 也不敢在一看就不好惹的女鬼面前耍花招。 求生雷达简直一直哔哔哔个不停,在提醒他不要做不应该做的事情。 否则……真的会死。 整个车厢都已经被拖入女鬼的境地,一双双无神的眼睛从黑暗中睁开, 从四面八方无声无息的看向车内众人,昏暗没有光亮, 如同世界末日。 血腥的气味刺激着所有人的感官, 让人真切的意识到自己现在身在何等危险阴森之地。空气也变得黏腻,厚重, 好像到处布满了血液, 只要一伸手就能摸到滑腻阴冷的液体, 令人头皮发麻。 花蛇被厉鬼拎到司机旁边,颤颤巍巍对着车窗操控自己的道具,眼中含泪却连动都不敢多动一下。 虽然这很扯, 但…… 花蛇有一个离谱的猜测,他觉得眼前的女人不是人,而是鬼。 虽然游戏场里并没有人鬼只说, 所有玩家都是人,但是花蛇多年来求生的本能在疯狂警报打破他的常规认知, 觉得女人根本就是现实中的鬼。 如果不按照对方的话去做, 真的会死。 花蛇战战兢兢,身体僵硬, 根本不敢回头多看女鬼一眼。 最后一辆车上大多数都是学校老师,也都被车厢里忽然变化的场景吓傻了,哆嗦着挤在一旁,甚至还有男老师被吓出了眼泪。 但女鬼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只是冰冷而死寂的盯着花蛇和他搭档,亲眼看着跨海大桥被调整到正确的数值。 大桥在最初几次令人胆战心惊的晃动之后稳固下来, 前面几辆车也都在惊慌之后,慢慢意识到这桥的出现是为了让他们通行,于是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往前走。 无线电频道里,适时传来了池翊音的声音。 “各位后车的同事,公路坍塌之后已经启用了备用方案,请各位同事尽快使用新的桥梁,直接通往鹿川大学。我会与各位在大学校园门口汇合,祝顺利。” 温润清澈的声音像是清晨的一碗热粥,让做了噩梦的人可以平复心悸惊慌,慢慢安定下来。 在这种慌乱的时候能有人稳定大局,指挥得当,让被困在公路上二十几辆车的司机和师生们,都逐渐平静了下来,大着胆子向公路驶去。 有的车司机在情急之下一时连怎么打火都忘了,焦急向无线电求助,也得到了池翊音温和的答复,让他不要着急。 不到两秒钟,立刻就有人过来敲了敲车门,取代了司机的位置。 正是之前被池翊音扔下悬崖的B级玩家。 在师生们惊疑不定的眼神中,B级玩家面无表情的发动大巴车,跟上了前面的车队,很快就脱离了持续坍塌中的盘山公路,驶上了跨海大桥。 池翊音的意思很清楚,这里面但凡死一个师生,他都会送玩家去死。 B级玩家:……虽然游戏场里什么人都有,但这位叫池翊音的,真的疯的不轻——还疯得很诡异!只见过杀人的,哪见过救人的?还是救NPC! 但任由玩家们如何腹诽,在池翊音高强压力的手腕之下,也只能暂时配合,敢怒不敢言。 于是,在玩家和师生们“团结一致”、“友爱互助”的和谐氛围下,原本要被滑坡的山体掩埋的车队,全都有惊无险的开动起来,一辆辆驶上了路面平整宽阔的大桥。 见到整个车队都已经脱离了危险,池翊音轻轻呼出一口气,随即转身向自己身后几十辆车的师生和司机们示意。 “我们已经在这里耽误了太久,再不立刻出发,恐怕赶不上晚上五点的入校时间。” 他笑着指了指横七竖八停放着的大巴车,示意惊慌中冲下车的学生们上车坐好。 “走吧。” 池翊音的声音像是有能让人乖乖听话的魔力,迅速让刚刚还惊慌失措的学生们重新安定了下来,像是被牧羊犬指挥的小羊,乖乖的转身上车。 “池老师,我们不会有事吧?” 刚刚与池翊音搭过话的池晚晚还是有些不放心,控制不住自己时不时转头看向身后盘山公路的动作。 被阻断的车辆得到了救援,但盘山公路却并未停止过坍塌。 自然灾害就像是滚雪球。 最开始可能只是几颗石子砸下来,即便被砸到,人们也只是嘟囔抱怨几句,并不会放在心上。但很快,巨石滚落,山体土层滑落,树木倾倒…… 甚至于,半座山都会像被削掉了一般消失,滑下去的泥沙混合着雨水,咆哮着吞噬山脚的所有土地和村庄。 这是一场指数爆炸式增长的灾害,引发一切的最开始的那粒小石子松动可能需要几天时间,但从山体震动到最后吞噬一切,只需要短短一两个小时。 而刚才还安全的平台,现在也已经隐约能感受到震动。 池翊音抬眸看去,就见到在巨大的轰鸣声中,泥沙顺着坡度滚落,眨眼之间就将盘山公路吞没。 冲击力之下,路基瞬间崩塌,石块飞散,被泥沙裹挟着一起冲下山崖,继而将下方的公路也一并摧毁。 在这样磅礴的力量之下,参天大树摇晃着却最终被吞没,一并坠入山崖之下。 引发的连锁反应造成了可怕的灾难,声响久久回荡在山谷中而不绝。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师生,都沉默了。 如果不是池翊音果决做出了判断,让所有人和车加速离开盘山公路,并且及时将被困在公路上的二十几辆车转移到跨海大桥上,那现在被山体滑坡的泥沙冲下山的,就是他们。 有人忍不住开始抽泣,被吓得浑身发软,旁边的同学赶紧架着她上了车。 雨滴砸下来,落在池翊音的眼睫上。 他颤了颤睫毛,回身再看向池晚晚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一副温和笑意。 “放心。” 池翊音的声音温柔沉静,令人心安:“我们所有人都会平安回到学校。” 在池翊音的指挥下,车队重新开动,驶向了鹿川大学的方向。 只是这一次,由池翊音所在的这辆车负责在最后面。 师生们并无异议。 事实上,他们每个人都想做第一辆离开这里的车。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这里已经不再安全,说不定山体滑坡形成的连锁效应很快就会影响到这里,越是在后面离开的人越危险,第一个离开的绝对是安全的。 生死面前,没有多少人维持谦让风度。 但池翊音就像是定海神针一般,压着整个车队,让众人不敢贸然提出异议。 在他身边,还多了一位不知何时出现的、坐在轮椅上的优雅男人。 有人本来想要走到池翊音面前,要求让自己先离开,却连话都还没说出口,就先被看过来的视线中裹挟的压力吓退,尴尬的灰溜溜转身离开。 顾希朝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对救下这些师生的性命并不感兴趣,更不激动,甚至觉得厌烦。 “人永远学不会的一点,就是远离自私。” 顾希朝神情漠然,看着那些师生嘴上说着感激,开车跑的时候却一个比一个快,没有谁停下来担忧的问问池翊音。 谁都想要做第一个,却没有人愿意在后方断后,甚至池翊音主动提出这个方案时,还有人松了口气,庆幸于自己最起码能早一辆车的时间脱离危险。 顾希朝冷眼旁观,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不明白池翊音为何要救他们,明明并不是善良又多事的性格。 面对疑问,池翊音却只是轻笑。 “人嘛,总是对在危险中帮助自己的人有不一样的情感。” 他单手插兜,另一手推着顾希朝的轮椅,缓步走向大巴车的方向:“公路绝非副本地点,这只是开胃小菜而已。既然这次的副本NPC都是师生,那等他们脱离危险之后,又会换上社会性善良的皮。” “曾经产生的阴暗想法,会让他们在安全了之后心生愧疚,而希朝……” 池翊音微笑着问:“你知道最强力迅速掌控他人的方法,是什么吗?” 顾希朝眉眼暗了暗,心中明了:“愧疚。” 正如池翊音将他解救于雪山时所说,愧疚和愤怒将他囿困于雪山无法离开,画地为牢太久。 那些师生一直处于幸福安全的生活环境之下,自然不会像顾希朝一样产生过深的执念,不过这个程度对于池翊音来说,却是刚好顺手的。 经此一事,池翊音已经被很多学生下意识的依赖。如果在鹿川大学中发生什么事,他想要得到情报也变得轻而易举。 只要是他的询问,相信这些师生都很乐意帮忙。 ——因为愧疚于自己曾经产生过的阴暗想法,也感激于得救。 想通之后,顾希朝沉默了良久,才重新开口道:“在遇到你之前,我曾经受邀前往过其他副本。” 池翊音闻言挑了挑眉,惊讶的看向顾希朝。 因为知道顾希朝执念过深,与马玉泽的情况并不相同,一昧的想要压制只会招致反弹,所以他并没有从一开始就将顾希朝写进自己的笔下,而是让他与自己同行,等待着他自己逐渐认同和软化。 这对他们彼此都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也有一些小问题。 那就是——池翊音为让顾希朝感受到自己对他的尊重,是将他当做同行者而非工具,因此一直没有主动开口询问过他的过去。 即便池翊音很清楚,顾希朝与黎司君相识,看起来类似于朋友的关系,也对副本和游戏场了解更深,有可能与游戏场背后的真相有关。 顾希朝也没有说。 池翊音也没有催。 这就像是两人默契的共识和对峙,熬鹰一般熬着对方,等待谁先放弃。 但现在,顾希朝却主动开了口,承认自己能够抵达的范围并非一个小小的副本。 受邀…… 池翊音抓住了他话语中的关键词。 受谁的邀请,又去做什么? 一个副本BOSS,却要去其他副本……一山不容二虎,池翊音不相信顾希朝去其他副本只是为了喝茶聊天放松心情的。 池翊音心中的猜测不动声色,俊容上依旧一副柔和笑意,令人看不出他真实所想。 顾希朝却很清楚,池翊音必定会因自己的话而产生猜测。 不过他不在乎。 倒不如说,他是主动将有关于自己的线索抛给池翊音。 有些秘密,他掩饰得累了,也被池翊音所动摇,产生了想要将自己掌握的真相交给他的想法。 ——只要,池翊音自己能够顺着线索找到,证明他是有资格的人。 顾希朝收回视线,平静道:“那个时候,我在很多个副本中都留下了与人性有关的设计,我喜欢看到人类被自己的恶意害死,我想要看到,他们临死前的后悔与痛苦。” “撕开虚伪的脸,他们就不得不直面自己不想承认的恶劣真实。” 似乎回忆起了什么,顾希朝嘲讽一笑,摇了摇头道:“真想让你也看看他们那张脸,丑陋的模样。” 池翊音静静听着,对这个事实倒并不意外。 这是顾希朝会做的事情。 “那个时候,很多幸存者都说,我是玩弄人心的恶魔。” 顾希朝抬眸看向池翊音,轻声道:“不过在我看来,你才是。” “只不过,你还愿意保留自己的一身人皮,没有让人窥见到皮下的恶魔。” 他冷笑一声,道:“如果某一天,当你决心放弃一切,主动走进地狱的时候……那人间,才会真正变成炼狱。你想要复仇的那个世界,再无生还的可能。” “当你加入战场,连恶魔也会闻风逃离。” “那些师生还以为自己是被你所救,其实不过是被你掌控的棋子,在棋局还没有开始之前,就已经开始布局,很多人甚至到死也想不通你都做了什么。” 顾希朝勾唇,嘲讽道:“天真的马玉泽,可怜的马玉泽,她以为自己能够脱离黑暗走进阳光,但她救下那些女学生又如何?她以为你是因为善良所以会救那些人,呵……她把你想得太高尚了 。” 池翊音微笑听着顾希朝的话,却没有打断也没有否认。 他耸了耸肩,笑道:“你我心知肚明,就算我反对,玉泽也会放任那些女孩子们死亡。她们与曾经的玉泽是相似的年龄,甚至同样是学生。相似的身份和年龄会让玉泽想起曾经的自己。” 马玉泽救的不仅是学生们,更是当年的自己。 被困在马家大宅的漫长岁月里,她也曾无数次想过,如果当年有人伸出手,帮助还是个学生的自己,是否结局会不一样。 正如池翊音所言,那不仅是马玉泽,更是千千万万所有的“马玉泽”。 她知道做“鬼”有多痛,所以不会再让女学生们当着她的面受伤。 池翊音心中清楚,知道无法阻拦马玉泽,甚至会引起她的反弹反抗。 既然如此,那就顺势而为,一箭双雕。 他游刃有余的行走在错综复杂的人性之中,只有始终跟在他身边注视着他的顾希朝,才窥得一二。 池翊音向顾希朝眨了眨眼眸,笑道:“既然所有人都对这个结果很满意,那对他们来说,最初始的动机是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总归结果是好的,他们不会在意更多。” “况且。” 他悠闲抬眸,看向不远处垮塌的公路和山峰:“就算那些师生们有过阴暗的想法——但没人能完全控制别人的大脑,不是吗?任由他们想过再多恶劣的事情,只要他们没有付诸实际,那也算是善良的好人。” “救他们,不亏。” 顾希朝闻言沉默,并没有再多发一言。 而很快,池翊音停车等待的人也已经回来了。 那个被池翊音踹下山崖的可怜玩家,刚刚在山下努力想要修补公路来着,却没想到有人舍得拿出珍惜道具,看得他目瞪口呆。 但他转念一想,就意识到了池翊音的目的。 ——这简直是饱和式救援! 寻常人做事有个备用方案就了不得了,池翊音可倒好,他们所有人都变成了ABCDE方案,层层交织,一个不顶用还有另一个跟上,简直缜密到了极点。 到这种程度,车队能出事才怪! 那玩家好悬没有破口大骂,但想到副本,还是暂时忍气吞声,险险躲过滚落的沙石,沿着山壁攀爬回来了。 他一抬头,就对上了池翊音微笑的俊容。 “等你很久了,这么慢?” 池翊音漫不经心冲他招了招手:“快上车,大雨马上就下了。还是你就喜欢在山里看雨?” 那玩家顿时有种拳头打进棉花里的无力感,一口怒气哽在喉咙间,不上不下的差点没噎死他。 但就算他快要咬碎了一口牙,也还是忍气吞声的踉跄上了车,准备等进了鹿川大学再说。 坐在轮椅上的顾希朝隐没于黑暗中,冰冷的看着那玩家的脸,将他对池翊音的不满和愤怒都看在眼里。 但他并没有理会,只是漠然移开视线,透过车窗看向外面飞速后退的景色。 就在池翊音等人全数撤离后,不到五分钟,阴云翻滚,电闪雷鸣,声势磅礴如天塌地陷。 倾盆大雨很快就将整个山脉笼罩在雨幕中,本就松软的泥土被大雨浸泡,大雨汇聚成溪流,将泥沙和倾倒的树木一并带下来,泥石流毁掉了所有进山出山的路。 震耳欲聋的雷声之下,山体剧烈颤抖,轰然倒塌。 在池翊音与顾希朝谈话的同时,保密规则被触发。 系统实时上线,将顾希朝所说的那些话从直播中掩去。 任何观众能无法在直播中听到他们之间的谈话,无法获取不属于自己的情报。 不过,大部分观众也并没有在意,而是被池翊音与师生间的相处模式吸引了。 这样和谐到诡异并且快速撤离的场面,看得观众们傻眼。 不管是在谁的直播间里,都在热烈讨论这件事。 [???啥?我看到了啥?这他么的是在梦里的场景的吗?]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玩家和NPC这么和谐的,哪怕是非对抗类低级副本,也没出现过这种场景吧?] [恍恍惚惚,我还特意出去看了眼直播间外面的主播名字,确认我没有走错直播间——从我关注这个B级主播开始,他解决问题的方法一直就是杀人啊,真的第一次看到他帮谁,而且还都是陌生人。] [草,那个穿西装的到底什么来头?竟然能指挥得动这么多高级别玩家?] [这个我还真听说过,之前论坛就有人猜测,他是晨星榜上的教皇,真名池翊音。] [……我觉得他不像教皇,像传说中那个组织。你知道的,就那个。] [卧槽!真的假的!那这次直播可有意思了。] 副本之外,池旒大跨步走向前方,披在肩上的黑色长风衣在身后烈烈翻卷。 她叼着一根半燃尽的香烟,钢蓝色眼眸懒怠垂下,看向手中的移动终端。 屏幕定格在池翊音那张浅笑着温和优雅的脸上。 任是任何人看,都只会觉得这是一名温文尔雅的西装绅士。但池旒却很清楚,在这张假面之下,掩藏的是怎样热烈而狂暴的岩浆。 这是继承了她血脉的孩子,即便不曾被她真正给予期待,也可以独自成长为优秀的模样。 “有人猜测他是您,会长。” 池旒身后的男人轻笑了起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人猜中了一半的真相。不过我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是这样一幅善良的性格,倒是和您截然不同。” 不同? 池旒扯了扯唇角,冷笑出声:“一群连真正的危机都看不到的废物,你难道还指望着他们能看出真相吗?善良?呵,如果这是你真心认为的,那你也没有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了。” “樊笼里快乐的猪而已。” 她眼神讥讽,无声的压迫感令身边人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池旒垂眸重新看向直播中的池翊音。 他戴着温和可亲的假面,三言两语就赢得了身边所有师生的信任,无形之中成为了这数百人庞大团体中的领导者。 所有人看向他的时候,眼睛里是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信任和推崇,认为只要是他所说的,就都是正确的,可以拯救他们于危险。 池旒认得这里面的几个高级别玩家,他们的资料就放在她的桌子上,甚至她很清楚,这些人在这个时节进入【青洲学楼】的目的是什么。 她只是没想到,池翊音也会在这一次选择进入这个副本。 更令她惊讶却又在意料之内的,是这些平日里心高气傲的高级别玩家,在池翊音面前乖得像条狗,不敢再有任何反抗。 池旒低低笑出声来,漫不经心的拿下唇间的香烟,碾灭在手指间。 “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们可以派人进入【青洲学楼】救出池翊音,这次是那几个做的局,我们的人想进去并不算困难……” “不需要。” 池旒打断了那人的话,冷哼一声道:“你对于他的任何轻视和同情,都是对他的污蔑。” “如果他有实力,那他自然会战胜遇到的所有困难,把自己的敌人踩在自己的脚下。如果他没有……” 红唇扯开一抹冰冷的笑意。 “那他就没有资格活下去,死亡对他而言也是仁慈。” 况且,池旒并不认为池翊音会输。 刚刚在直播中,系统抹去了一段音频和画面的事实,她看得分明。 池旒知道,一定是顾希朝向池翊音说明了一些有关于游戏场的事,所以才会触发保密规则。 既然连顾希朝都承认他的力量,那自己又以何理由去质疑? 池旒随手将终端摔到旁人手里,抬手随意整理了下风衣领子。 而在不远的前方,已经有人闻讯而来,恭敬惶恐的弯下腰,拉开了装潢堂皇的通顶黄铜大门。 人行走在过于高大空旷的空间中时,会不自觉产生自身的渺小感,气弱几分。 但池旒却毫无这种情绪,她大跨步向前走去,飒爽锋利,长靴落地时的声响像是剑出鞘,强大的气场令旁人心惊,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只能深深弯下腰,看着尚带着血迹的长靴从自己眼前踏过。 血腥冷冽的风刮过。 池旒迈进气势磅礴的会议室之时,一眼就锁定住了早早在不远处等待着的身影。 白蓝已经没有了在咖啡馆时的颓废绝望,他一身考究得体的西装,看起来一副精英成功的模样,像是现实中最顶尖的政客商人,有着他自己的骄傲和底气。 远远看到池旒的身影,白蓝就立刻挂上了笑容,向前迎了上去。 “您……” 白蓝刚起了个开头,还没有说什么,迎面而来的就是凌厉的掌风。 “啪——!” 重重一巴掌毫不留情的甩过去。 白蓝的头被打偏到一边,脸上迅速浮现出红肿印记。 站在他身后的高级别玩家大惊失色,立刻就要冲上来保护。 可池旒一个眼神扫过去,所有人都觉得仿佛有刀锋从自己的喉咙间划过,死亡的感觉如此贴近,让他们知道,只要自己敢擅自动一下,下一刻就会身首异处。 池旒居高临下的看着白蓝,对白蓝脸上的红肿视而不见,缺乏温度的神情看起来并无任何愤怒和情绪。 “白蓝?” 池旒呵笑了一声,冷声道:“对我而言,暂居区姓什么并不重要,换一个人也一样,只要这个位置上坐个屁股,是谁无所谓。” “但前提是……” 她钢蓝色的眼眸幽深不可测,眸光阴冷:“暂居区的“主人”,不可以丢脸。” “压不住下面的人,就会被野狗撕碎吞吃。与其如此,不如我现在就动手。” “懂?” 池旒的声音像是淬了冰一般,周围人大气不敢出,更不敢为白蓝说话。 白蓝慢慢站直了身躯,抬手摸向自己火辣辣的脸颊。 他知道,这位说的是自己之前在咖啡馆里的表现。 明明是为了彰显实力去的,却灰溜溜夹着尾巴回来,甚至能保下一条命,都是因为暂居区与游戏场的合作协议。 虽然白蓝回到暂居区的时候,所有人都对他嘘寒问暖表示关心,但他很清楚,这些人中一定有人对自己不满甚至鄙夷,只是老油条不会把心思写在脸上。 游戏场里能爬到最顶尖位置上的人,都绝非良善之辈,他们只会暂时服从比自己更强的人,就像是被压制的野狗。 像曾经的同盟那样,因为一个共同的理想而聚集在一起,并为之努力的……不会再有了。 白蓝想到在咖啡馆看到的京茶,眼神黯淡了些,心中叹息苦笑。 选择是自己做的,不是吗?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已经恢复了得体的笑容。 “没想到这件事能惊动您,这让我有些惊讶。” 白蓝并未因为这一巴掌而生气,反而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微笑道:“之前有传言,您去寻找S级副本【云海列车】了,没想到您会这么快回来。” “S级?” 池旒冷呵,道:“这个词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新鲜。大概所有人都在那个副本之后,知道你是个曾经放弃了理想的懦夫吧。但凡你不这么无能,我会回来吗。” 但凡白蓝守住那个副本,不让它被池翊音拿走…… 池旒想到了那个虚假的梦境,曾经自己熟悉的少年面孔上,却多了令她陌生的坚定。 那是她的孩子。 并注定与她有一战,将过去的一切清算。 对此,池旒从未有过怀疑。 只不过,令她感到愤怒的是另外一件事。 “您放心,暂居区永远都会对您开放,支持您一切的工作和需要,我是您忠实的盟……” 白蓝的客套话戛然而止。 池旒骨节分明的手掌疾速向他而言,快到出了残影,而被扣在手掌下的刀直到最后一刻才显露自己的锋芒,折射着冰冷的光线。 见血封喉。 血液飞溅,在白蓝的视野中覆盖了所有的华丽装潢,水晶吊灯也仿佛是血红色。 而他慢慢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向池旒,双手下意识的抬起,捂住自己的喉咙。 透过翻飞的黑风衣与发丝,池旒钢蓝色的眼眸像是淬火后的刀锋,不带有一丝情感。 她手掌中的刀还在滴着血,却激不起一丝情绪的波动。 直到白蓝无力的摔倒在地,抽搐着被从他自己指缝间溢出的血液染脏,池旒的神情依旧平静,好像刚刚瞬间出手杀人不过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如同呼吸。 但被池旒握在手中的,是一把餐刀。 来自于咖啡馆。 手柄上甚至还描金绘银的精美。 那本不应该是凶器,而是一件艺术品,甚至餐刀还没有开刃,只能切割蛋糕涂抹果酱。 但落在池旒手中,就变成了最锋利的武器。 她微微垂眼,居高临下的冷漠看向脚边蔓延的血液,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映照出她此刻的模样,与池翊音有三分相似。 这令池旒皱了皱眉,然后随手将那把餐刀扔到了白蓝身上。 “垃圾没有资格继续坐在这个位置上,而有的人,不是你有资格碰的。” 她的视线冰冷,看白蓝的时候像是在看一团烂肉:“他有自己的理想和必须要做的事情,他的前路上,不应该有垃圾存在。” 旁人听得迷茫,不知这个“他”是谁,却也不敢询问,只能大气不敢出的站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白蓝在血泊中抽搐挣扎,脸色渐渐衰败下去。 池旒抬眸看向对面。 被她的视线扫到的人顿时一个激灵,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这些人唯恐自己哪里没做好,也变成了没有资格活下去的垃圾。 不过他们并不清楚。 ——只要不碰到池翊音,试图挑衅伤害池翊音后又被他否定,就还有一线生机。 池旒并没有在这些人身上多浪费时间。 她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手帕,漫不经心的擦干净修长手指上沾染的血迹。 “看来,这个位置上要换一个屁股了。” 利益在前,有人大着胆子开口询问:“不知,您的意见是……?” “我对猪圈要有什么意见。少惹点事,省得我还要浪费时间走这一趟。” 池旒神情冷漠,随手将脏了的手帕扔在血泊中,随即转身离开。 正如她来时那样迅速。 如果不是地面上的血泊和白蓝,众人甚至会觉得这不过是一场错觉,是自己的想象。 直到视野中再也看不到池旒的背影,强大的压迫感逐渐散去,众人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当他们再看向白蓝时,前一刻还在将白蓝看做位高权重暂居区创始人,甚至嘘寒问暖关切的眼睛里,已经只剩下了厌恶和漠视。 “地面脏了,没人看到吗?” 有人威严环顾四周,随手挥了挥:“叫人来清理了这里,然后我们需要讨论下暂居区的管理问题。” 身旁众人点着头表示赞同。 他们转身说笑着离开。 金碧辉煌的大厅中,只剩下了白蓝躺在血泊中,感受着呼吸逐渐微弱的冰冷。 恍惚中,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那把餐刀,他见过。 ……在池翊音手里。 池旒,池翊音。 都姓池。 甚至那两张面孔,细看之下似乎有几分相似,尤其是蓝眼睛。 白蓝恍然意识到了什么。 但是,已经太迟了。 他颓然放开自己捂着伤口的手掌,放任自己仰躺在血泊中,仰望着壁画精美的穹顶。 温度和血液在流逝,可他的灵魂,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白蓝长长喟叹一声,闭了眼。 “您是在为他出口气吗?” 旁边人轻笑着问:“因为白蓝想要挑衅池翊音,所以您杀了他?” 闻言,池旒只是嗤笑一声,眼神轻蔑:“我看起来像是那样尽职尽责的母亲吗?” “那孩子和我一样,是怪物,从一出生就是。” 她漠然道:“平凡的人类社会不会有我们的位置,他们会恐惧于怪物的存在,唯恐怪物伤害他们,欲除之而后快,却不会想象怪物能够摘下的星星,会令他们的世界发生怎样的转变。” 池旒微微垂下眼睫,手掌下意识摸向风衣肩上。 却摸了个空。 她怔了怔,随即意识到了什么,抿紧了红唇。 “萧秉陵,对于怪物,你最好不要用寻常的温情揣测,否则,只会得到错误的结论,然后失去生命。” 池旒抬手拢了拢风衣,眼前重新出现了马家大宅中,池翊音看向自己一时间的惊愕痛楚。 与接踵而至的释然平淡。 他的眼睛似乎在说…… ‘我原谅你,以神之名。’ ‘因我不再在乎你。’ 第88章 因为跨海大桥的出现, 那些原本被困在盘山公路上的车辆,反而因祸得福。 他们不需要从崎岖坎坷的山林中穿行,跨海大桥可以让他们走直线。直接抵达学校, 甚至比先头的车队都要快一步。 离开盘山公路之后,车队很快就驶上了相对平稳的道路。虽然比不上城市的路况, 但最起码道路宽阔, 比盘山公路要好太多。 师生们虽然依旧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的唯恐哪里突然又坍塌, 但好在一路上有惊无险。 再加上司机们都已经从莫名的昏睡中清醒, 娴熟的车技比池翊音好太多, 也不像是木头人,而是能自主判断和改变路线,这也使得他们很快就进入了鹿川大学的范围内。 远远的, 池翊音就看到了在森林后面显露出来的学校塔尖。 鹿川大学历史悠久,始建于二百多年前,建筑风格也几经更迭, 校园内不仅有亭台楼阁,小桥流水, 也有教堂和尖顶哥特式风格的教学楼。 这些迥然不同的风格很好的杂糅在了一起, 异常和谐,象征着一所大学本该有的开放和包容胸襟。 虽然大雨使得盘山公路变得危险, 却令隐没于森林和雨幕之中的学校美得超乎想象。 雾气中若隐若现的大学红墙,青翠欲滴的树叶枝干横斜,随着雨滴的打落而轻轻摇晃,静谧而古老, 令人想要永远留在这里,安心于学问书籍, 不问世事。 池翊音单手支着脸颊,仰头看向眼前越来越近的大学景观,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曾经大学时的事情。 虽然现实看起来比游戏场要善良安全太多,但这仅限于成年人、以及有成年人保护的孩子。对他们而言,现实是安全的。 但对无力阻止伤害甚至也没有人保护的孩子们而言,现实的危险不比游戏场少太多。 不,如果让他们中大多数人来选,他们甚至会认为游戏场才是天堂,而现实是充满恶魔的地狱。 流浪的孩子们借垃圾堆藏身取暖睡过去的时候,他们甚至不知道明早还能不能睁开眼,看到新一天的世界。 那是有家的孩子不曾体会过的感受。 但对年幼时期的池翊音而言,他曾经的处境,甚至不比那些在外流浪的孩子好多少。 池翊音从来就知道,自己是与众不同的。 当同龄的孩子们在无忧无虑的玩乐时,池旒就已经教会了他去观察那些被人忽略的细节,教他如何从一株植物的反应中看出天气,如何从其他人的笑容里看出不怀好意的本心。 邻居家的孩子在算一加一的时候,池旒对池翊音的教学进程,已经到了微积分。 而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在池旒看来,连这种基础的东西都学不会的人,没有资格去触碰世界的最核心所在。 那门是窄的。 但更多人,连门的存在都不知道。 池翊音曾经有数年时间认为,像池旒这样的才是正常人,不是池旒聪明,而是蠢笨之人太多,竟然连常识都不知道。 ——如果复变函数和电磁学能够被称为常识的话。 即便池旒并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好”母亲,但她远远比寻常人更加强大。 她可以轻而易举痛揍几个成年壮汉再把他们丢进河里,还能在小池翊音被同龄人欺负霸凌的时候将他拽到身后保护,然后三言两语说到对方心理崩溃,留下一生的阴影。 池旒从不知道什么是中庸和留白,但正因为这样,她才很好的保护了“怪物”的小池翊音,让他在幼年时就建立起了独立而逐步完善的人格。 独立判断而非人云亦云,深刻思考而非浅尝辄止。 池旒眼中的池翊音,从来不是孩子。 她培养池翊音的方式,更像是在教导一位注定要走上一条通天路的国王。 如果是正常的孩子落在她手里,不出三天恐怕就会崩溃。 可真正的宝剑,从来都是在千锤百炼中,被打磨得越发锋利。 但一切的转变,都在十二年前的那个傍晚。 池旒有自己要完成的理想,她没有丝毫犹豫的离开,让只有十一岁的池翊音独自面对整个世界。 这是年幼孩童无法轻易存活的世界。 正如池翊音曾经告诉黎司君的,教会孤儿院绝非什么好地方。 年幼懵懂,对世界还没有判断力的孩童们。 以及暗地里以“净化”为名杀人的修女神父们。 阴暗幽闭的教堂,隔绝于社会之外的“永无岛”,外人看到的永远是善良慈悲的修女们的笑容,赞叹于她们收留孩童并抚养的善举。 他们或许不知道教堂里深夜的惨叫声,或是知道了也漠不关心。 而池翊音,就成长于那样的环境中。 曾经所有与他一同在孤儿院的孩子,都已经死亡,只剩下他一人。 大火烧毁了孤儿院教堂,连同以神之名掩盖的一切。 池翊音冰冷的注视那一场划破黑夜的大火,然后丢下手里的刀,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再没有人知道,曾经在那里发生了什么。 后来,所有认识池翊音的人,都只知道他是出身于最顶尖学府的优雅绅士,明明在数学上有着一骑绝尘的造诣,却毫不留恋的选择了旅行与写作的道路。 那些人虽然惋惜,却更多是敬佩。 ——那是自由的意志。 只要池翊音想,他可以做到任何事,拥有足够去追寻理想的资本,选择他想要的人生。 一晃也离开大学那么多年,沿途见过的风景已经覆盖了曾经的记忆,池翊音也许久没有再想起大学时期的事,直到现在,鹿川大学与现实中大学类似的外形,再次勾起了池翊音相似的情绪。 只不过,当年他是以学生身份求学,现在却是作为数学系副教授回来。 倒也是专业对口了。 车子重重颠簸了一下,打断了池翊音的感慨,让他恍然回神。 那些从跨海大桥上通行的车辆已经早早就抵达了学校,前面的车队也陆续通行过校门,只剩下包括池翊音在内的几辆车还在门外。 刚刚的颠簸,正是来自校门前的减速带。 池翊音抬手看了表,距离五点还有十分钟,算的上有惊无险的宽松。 但他刚准备欣赏鹿川大学的风景,注意力就被车外的一道身影吸引。 那是个穿着黑衣服的女人,神色灰败的蹲在校门外的雕花石柱后面,缩成一团像是阴影,不仔细看的话很容易就被忽略。 车子接连驶入校门,距离那女人渐行渐远,校门也再次缓缓闭合,下一次再打开中央大门,就是学期结束后的放假。 但是,除了池翊音之外,没有人注意到那女人。 池翊音皱了皱眉,对那女人的身份倒是有所猜测。 【青洲学楼】以往的资料显示,曾经有玩家在鹿川大学校门口遇到持刀的疯女人,也有人被疯女人杀死,属于副本记录中最早发生的危险。 以鹿川大学地处荒凉深山的位置来看,不会再有第二个疯女人了。 毕竟如果不是有目的的前往,很难说会有人散步散到大学门口。 不过这次,虽然疯女人同样出现,但她缩在角落里一副精神毁灭的模样,有可能“疯”,却并没有攻击性。 只是个可怜人。 池翊音慢慢皱起了眉,即便车辆已经驶过,他依旧转头向后看去,视线始终落在那女人身上。 既然是同一人,为何行为却有明显的不同?是什么导致了这样的差异…… 是了,有疯女人记录的几次副本中,都并没有遇到山洪和盘山公路断裂的事情,车队安然无恙抵达了鹿川大学。 学生们并无惊慌失措,只有将要看到同学们的兴奋感。 他们在大学门外下车,拎着行李呼朋唤友,彼此笑哈哈打着招呼。 然后,疯女人出现。 因为对副本的记录来自于曾经的录播,所以事件记录的角度也是以玩家视角进行的,只会告诉后来的玩家,当时的玩家们遭到了怎样的危险,死伤情况如何,却不会更多关注其他的东西。 比如,一个NPC的死亡与否。 池翊音看到的录像中,在晃动的镜头里,玩家捂住伤口,周围因为冲击而变得混乱,学生们尖叫着跑开,想要躲避疯狂无差别的攻击。 不过在间隙中,池翊音却看到,当时不仅是玩家们受了伤。 还有老师和学生受伤。 虽然玩家们都不在乎这些NPC师生的死亡与否,但池翊音不放过任何细节的习惯,让他注意到了这个。 这意味着疯女人的攻击目标,或许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在鹿川大学的玩家们。 而正是那些本来被玩家们以为,只是被无辜波及到的那些师生们。 但这次,疯女人虽然同样出现,却安静而自闭,并未攻击任何人,甚至对车队视而不见…… 池翊音不由得怀疑,是车上的某些老师学生,刺激到了疯女人,才让她发狂攻击。 “司机,停车。” 心中有了猜测之后,池翊音立即叫停了大巴车。 司机虽然不明所以,但池翊音之前领导车队的威信力,还是让他乖乖停了车。 “你疯了吗?现在差几分钟就到死线时间了,你竟然要下车?” 旁边的玩家看池翊音的眼神,活像他脑子坏掉了:“你是想死吗?” 但池翊音并未在意,只是在玩家和观众们惊愕的视线中走下大巴车,平静向校门外的女人走去。 “你好,女士。” 他在那女人面前绅士蹲下,微笑着询问道:“需要帮助吗?” 第89章 营养液1w加更 此时距离副本正式开始, 只剩下六分钟。 校门内,在池翊音下了车之后,原本在车上的B级玩家也神使鬼差的跟着下来了。 虽然并没有跟着池翊音的脚步上前, 却也隔着大门一边关注着池翊音,一边忍不住一遍遍低头看表, 好像只要时间快要到了, 就要飞奔过去把池翊音拉回来。 但池翊音并未在意这些。 他走向女人的脚步坚定而平和,落下的足音清晰规律, 像是他的心跳。 没有否定女人状况的怜悯, 也没有因它此时的狼狈而轻蔑。 人来人往, 却没有一人肯为她驻足。 那他就做第一个询问的吧。 雨已经开始下了。 豆大的雨点砸在地面上,噼里啪啦像是在下冰雹,砸在人身上疼得厉害。 池翊音没有带伞, 却陪这个无人在乎的疯女人一起淋雨。 他半蹲下微笑时的眼眸包容而温和,好像不论女人说什么,他都会耐心聆听, 不会有半分不耐烦。 听到声音,原本视线僵直着发呆的女人也缓缓抬起头, 直愣愣的看向眼前的池翊音。 而这时, 池翊音才清晰的看到女人的模样。 离远看的时候已经觉得神色憔悴,在近处时才发现, 这何止是憔悴,更是失去了所有生机和希望的死气沉沉,像是对生命和人间再无留恋,眼睛里一点光也没有, 黑沉沉像是无机质的玻璃珠。 女人已经不知多长时间没有好好打理自己了,她的脸上带着污脏和划出来的伤口, 头发也乱糟糟的还散发着气味,雨水落下来,使得原本就难闻的气味更加扩散,甚至连她身上都飘来难闻酸臭的气味,很久没有洗过澡的模样。 池翊音离她很近,气味之大足够令他闻到了。 但他却依旧微笑,俊容上没有半分不耐烦或厌恶,只是静静的看着女人,等待着她开口。 女人看到池翊音这副模样,不由得愣了下。 她原本没有焦点的眼睛慢慢聚拢,视线落在了池翊音身上,似乎在判断他是否可信。 夏末的瓢泼大雨来得又急又快,刚刚还只是乌云密布,转眼间就已经大到起了雾。 池翊音道了句“打扰”,就毫不见外的向女人旁边走去,也借着廊檐下的一点地方躲雨。 他的动作自然又亲切,好像是与女人相识很久的老朋友,即便对女人来说他还是个陌生人,却依旧让对方在他自然而然的举止下慢慢熟悉了起来,不动声色的拉近了与女人之间的距离。 “这雨下得又急又大,不到半夜恐怕很难停下来,女士你还是尽早回家的好。” 池翊音刻意放柔和了声音,微笑着道:“山路不好走,需要我送你吗?女士你家在附近吗,还是我找辆车送你?” 听到要送她离开,女人这才像是被触发了关键词一样,迟缓的摇了摇头,并不赞同这个建议。 “我……不走。” 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和谁说过话了,嗓音嘶哑粗糙,甚至一说话就扯裂开了嘴唇,鲜血顺着干燥的死皮流淌下来,又被她下意识的舔掉。 在池翊音的关怀面前,她显得局促而警惕,像是受过伤的野兽惧怕再一次的伤害。 可即便如此,她脸上的神情依旧坚定,即便有什么东西令她惧怕,但却有更多令她愤怒的东西在支撑着她,不允许她退缩。 池翊音没有漏过这个细节。 他愣了下,抬手伸出去试探雨水。 雨滴砸得他手掌心生疼,几秒钟的时间,就又冷又痛到几乎麻木。 这并不是合适离开的天气。 却也不应该是贸然进入深山的时候。 师生们冒雨进山,是为了赶在雨下得更大之前到学校报到,然后就在这里开始长达四个月的学期生活。 那女人呢? 她既然会躲在这里不进去,就说明她并非学校的人,却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进山…… “不走的话,现在还好说,那等晚上,你要怎么办呢?” 池翊音有些无奈,问道:“虽然是夏天,但这个气温,如果你淋湿了再在这里过夜,也是要发烧出问题的,深山的夜晚不比城市,极大的温差足够夺走你的生命。” “你既不像是跟着车进来的,无法自行离开,这附近也没有旅馆,你要解决自己的生存问题?” 池翊音温声劝道:“不管你想要做什么,总是要先活下去再说。” “不然,如果你死了,那你想要完成的事情,就再也不会有人在乎,没有人帮助你完成……女士,听一句劝,就算你不想离开,也为自己和自己想做的事情考虑清楚。” 池翊音话语里真切的诚恳慢慢打动了女人,她缩在池翊音旁边,源源不断的热度从池翊音身上传递过来,成为了大雨滂沱中唯一的热源。 可靠,令人心安,好像是能够信任的人,与鹿川大学一向的嘴脸并不相同。 女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你是,谁?” 池翊音微笑:“我是池翊音,鹿川大学本学期新来的数学副教授,负责青汌学院的数学课程。女士,如果你是为了找人,或许可以告诉我,我来帮你传达?” “你是,青汌学院?” 女人闻言却有些诧异,瞬间就从刚刚那副麻木失去生机的模样里转变,比刚刚更加鲜活。 也…… 更加愤怒。 “你说你是青汌学院的老师!” 女人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质疑的语气有些变调,歇斯底里的声音让她听起来心碎而崩溃。 池翊音也跟着站起身,抬手想要让女人平静下来慢慢说,却被女人“啪!”的一下打在手背上,白皙的肌肤顿时就红了一大片。 “滚,离我远点!你们这些满口谎言的杀人犯!你们不配为人师表,什么青汌学院,鹿川大学,哈!” 女人冷笑,生气到浑身颤抖,就连声音中都带着不可抑止的怒气,像是一座猛地喷发的活火山。 “杀人犯!把我女儿还给我,还给我!” 女人近乎嘶吼般扑向池翊音,力气大得像头牛一样,池翊音下意识的抬手格挡,却被女人一把推开,顿时手臂火辣辣的疼。 他被推搡出了房檐外,冰冷的雨滴砸在他的后背上,很快就打湿了他的衣服,浸透他的西装,顺着他的肩胛骨汇聚成水流而下。 一半是火烧一样的疼,一半却像是置身冰水,这种割裂的痛感让池翊音很是不适,却只是皱了皱眉,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继续任由女人撕打着自己。 留在大门后的B级玩家见状,也本能的拔腿就朝这边跑来,顺手拔起来旁边遗落的清扫工具当做武器,想要把那个看起来发了疯的女人从池翊音身边打开。 池翊音的余光瞥到了朝这里飞奔的玩家,他立刻抬手向对方打了个“停止”的手势,示意对方不要过来,自己可以。 B级玩家将信将疑,池翊音却已经低下头,试图让女人冷静下来。 “女士,女士,请听我说!我今天才到鹿川大学,对这里不仅不熟悉,甚至还没有向学校报到,严格来说我还不是鹿川大学的老师。至于你说的杀人犯,我更是毫不知情。” “但我相信,能令您这样一看就知情达理的女士也如此愤怒的,一定是非常过分的事情,你所说的杀人犯一定有错,你想要讨回公道,还是要一个真相?不管怎样,我都可以帮你。” 池翊音一边说着,一边却眼不错珠的紧紧盯着女人的动作,从对方在崩溃和疯狂之下毫无章法的击打之中,准确的分辨出她因为力竭而停手的一瞬间,然后看准时机迅速出手,躲避过她的回击,修长的手掌牢牢握住她的手腕。 愤怒使得女人的力气很大,即便成年壮汉恐怕一时也抵挡不住,更何况池翊音这样从来就不是靠单纯的武力取胜的。 对于这一方面,他并不擅长。 但被拽住这一举动吸引了女人的注意力,也令她能够将池翊音看在眼里。 池翊音找准时机,立刻扬声怒喝道:“你这样把怒气宣泄在无辜者身上,和杀人犯有什么区别?你想找杀人犯?好啊!你自己就是!” 瞬间响起的怒喝裹挟着十足的威慑力,更在池翊音刻意的调整之下,使得嗓音具有极强的情绪感染力,足够让女人将他的话听进去。 果然。 当池翊音说女人就是杀人犯的时候,她终于停下来了一瞬间,脸上除了愤怒之外,还流露出浓重的悲伤与自责。 池翊音却反而愣住了。 他见过这表情。 在一个心碎而死的母亲身上。 还在现实的时候,池翊音去探访过一间有传言闹鬼的学校,据说自从那里有学生跳了楼之后,每逢学生自杀的那个日期,学校里总会有人看到那学生迷茫游荡在走廊的身影。 甚至还有人拍了下来。 从照片中模糊半透明的人形上,还真的能够隐约辨认出,那身影就是当年死亡的学生。 惊奇诡异的传闻不仅吸引来了池翊音和很多探险者,还有一位特殊的存在。 自杀学生的母亲。 那学生正是在多年如一日的责骂之后不堪重负,所以才在母亲又一次的责打之后,选择了从教学楼一跃而下,了却所有烦恼。 出事之后,母亲在学校哭到近乎崩溃,大骂着指责老师和学生的同学们,认为是他们逼死了自己的孩子。 忍无可忍的同学怒吼:明明害死她的是你!我们所有人都知道,因为你,她没有一天开心的时候!她是个人,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不是学习机器!你放过她吧,最起码她现在自由了! 当时池翊音就站在旁边,冷眼旁观,记录这场闹剧。 但被指责的母亲,却重重愣住了。 池翊音亲眼看到,那母亲就像是一瞬间被抽走了体内的生机一般,迅速变得衰败颓唐下去。 所有人都眼睁睁的看着,母亲原本乌黑的头发一点点被染成白色,而她眼中的光,散了。 当天夜里,母亲偷偷返回了学校,在曾经自己孩子自杀的地方,也跟着一跃而下,在地面上摔成一摊看不出原形的肉泥。 那个时候母亲的神情,就和现在疯女人的表情,一模一样。 池翊音不由得在想,是什么会摧毁眼前女人的希望,让她也同样失去了对生的期盼? “女士,我对你所说的事情,确实不知情。” 池翊音故作叹了口气的模样,诚恳的问道:“如果你愿意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许,我能帮上你?” 女人嘴唇颤抖,未等说话,眼泪就先顺着脸颊流淌了下来。 她眼珠赤红颧骨凹陷的模样可怖又狰狞,可她的语气却温柔了下来,哽咽道:“我的孩子……青汌学院,杀死了我的孩子。” 池翊音闻言一顿,看向女人的眼神变得疑惑了起来。 孩子……? 是说她的孩子是青汌学院的学生,然后自杀或他杀,死在了学院里吗? 第一句话出口之后,后面的话也变得通顺了起来。 为了池翊音的真诚,和他所说的那句能够帮助自己,女人血淋淋的扒开自己不曾愈合的伤疤,主动显露给池翊音看。 如池翊音所猜测的,女人的女儿确实在青汌学院就读,如果没出意外,今年应该是大二。 也就是池翊音今年应该教的年级。 但是,那女孩出了意外,永远留在了鹿川大学。 女人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放假的时间到了,她一直期待着女儿能够给自己打个电话,告诉自己什么时候回家,她好去迎接。 可这通期盼中的电话,却始终没有响起,让女人变得忐忑起来。 不管她打给女儿多少次,所能听到的,都只有听筒里传来的冰冷机械声。 “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焦灼和糟糕想象中,女人只能安慰自己,是因为鹿川大学地处偏僻信号不好,所以才无法打通电话,女儿很快就会联系自己,什么事都不会有。 但是,就在这样的期盼中,女人迎来的不是放假回家的女儿。 而是来自鹿川大学的一纸告知函。 上面说,女儿在一次实验中违规操作,导致了爆炸,尸骨无存,并造成了其他人的死亡和严重的经济损失,相关情况学校正在调查中。 出于人道主义关怀,加上女儿已经死亡,所以学校不会对女人提起诉讼赔偿。 除了这一张纸,以及一位送信的老师,什么都没有。 冰冷没有温度。 女人傻了眼。 她站在自己家门口,听着外面传来的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却只觉得手中这薄薄一页纸,足有千斤重,几乎让她拿不住手。 女人不相信告知函上面的说法,坚持认为女儿是在学校出了意外死亡,或是被人谋杀,而学校想要掩盖真相保存名誉,所以才连尸体都不给她看,更不让她打探相关的消息。 她四处奔走,想要搞清楚女儿死亡的真相,却处处碰壁。 任是谁听到鹿川大学几个字,都连连摆手,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即便最善良的人听到了,也只能无奈的劝女人,就此打住吧,不要再深究以招惹灾祸了。 女人怎么会肯! 那是与她相依为命的孩子,家里只有她们母女两个,相互扶持着走到现在。不管于情于理,她都应该为自己的女儿讨个公道,让女儿的死亡得以看到真相。 但她每向前走一步,都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阻力,好像无形的手在阻止她调查这一切,不让她靠近有关于女儿的死亡真相。 于是女人一怒之下,干脆亲自跑来了鹿川大学,想要问个究竟。 能够进入鹿川大学的路,只有盘山公路那一条,肯经过这样艰险的路况进山的,只有大学官方的车队,寻常车辆不敢走,更不愿意惹怒鹿川大学,都拒绝了女人的请求。 她只好背上干粮和帐篷,徒步进山,想要进入鹿川大学。 女人进山的时候,尚是梅雨季节,山路泥泞难走,好几次她都差一点掉下山崖,或者在晚上睡觉的时候被滑落的沙石砸中。 可即便艰难至此,她也没有放弃寻找女儿,咬着牙最终抵达了鹿川大学。 没有师生的校园空空荡荡,只有一些留在学校里的教授和管理层。 见到女人,校长很是惊诧,却并不像外界传言的那样可怕,而是将女人迎了进来,郑重的与她交谈,并且在她强烈的要求之下,拿出了有关于女儿死亡的报告和文件。 然后女人就看到了与告知函上截然不同的结论。 她的女儿,并不是单纯的死于爆炸。 而是在杀了她同寝室的其他五个女生之后,又点燃了寝室,使得爆炸中所有人尸骨无存。 校长告诉她,考虑到她家庭的情况,所以在调查结束之前,并没有将这个结果对外声张,这也是为她考虑,担心她会承受不住这样的沉重打击,更会遭到其他五个女生的家长的报复,所以才会由学校出面,暂时把这件事压下来。 校长说,爆炸毁掉了所有能够成为证据的东西,这使得取证极为艰难,对六人死亡的判断也变得更加谨慎小心,不能错误而急躁的下定结论。 不过校长许诺她,只要出了结果,立刻就会通知她,并且登报,让一切真相大白于天下。 女人却并不相信校长所说。 “那孩子去年才十八岁,一个才成年的孩子,平时在家里连鱼都不敢杀,怎么可能杀人?” 女人说到哽咽,神情激动的抓着池翊音的手臂,坚定的对池翊音道:“一定是那些人,那些人杀了我女儿!他们想要掩盖真相,才用这样的结果骗我,想要让我放弃!” “但我怎么可能放弃……” 女人抓着池翊音袖子的手,一点点无力的滑落,像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样。 她垂下头,凌乱的碎发被雨水打湿粘在她的脸上,狼狈而失魂落魄。 “她只有我了,只有我能够还给她一个公道的真相,我怎么敢放弃。” 女人哭到沙哑,水流顺着她的脸颊蜿蜒而下,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已经是个不称职的母亲了,连女儿的死都不知道,还傻乎乎的在家里等着……她被杀害的时候,心里要有多害怕,有没有喊妈妈,会不会怨恨我没有及时去救她……” 女人无力的滑坐在地,大雨中哭得撕心裂肺。 池翊音就站在她旁边,垂眸看向她。 雨水打湿了他的眼睫,顺着纤长的眼睫缓缓滴落下来,恍然像是在哭泣。 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颊,看着自己的手掌愣神了两秒钟。 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眼神从恍惚恢复到了清明,看到了手表上指示的时间。 现在距离五点,只剩下一分钟。 而在池翊音身后,那个B级玩家也隔着雨幕疯狂大吼,急切的想要提醒池翊音很快就要到时间,让他赶紧进来。 “你他妈!别他妈随便发善心了!你自己都快死了,考虑一下你自己的命再说吧!” B级玩家生怕大雨隔绝了自己的声音,池翊音听不到,于是拼命挥舞着手臂,想要引起池翊音的注意:“你先进来!就算你想要和她说话,就不能隔着大门说吗!别他妈站在外面了!” 池翊音看到了B级玩家的焦急,他也并非随便发善心的好人,于是立刻转身快步走向大门。 B级玩家眼中一喜,赶快过去拉开旁边的小门,急切的迎接池翊音进来。 在池翊音脚步踏进学校的时候,B级玩家才终于松了口气,显得有几分紧张之后的手软脚软。 “你他吗真的疯了!怎么会有你这样烂好心的人,到处救人,在盘山公路救了那些师生还不满足你的圣母心吗?现在还要救这么个来路不明的女人。” 那玩家抱怨又愤怒道:“你到底懂不懂,这些都是NPC!不是人,他们和我们不一样!” “他们就算现在死了,下一次副本运行,他们照旧会出现,就和你原来打游戏时看到的那些NPC没区别,没生命,你不需要救他们!” “你是人,活的,肉的,会死会痛,能不能考虑下你自己!” 那玩家看起来真的被池翊音的极限操作吓得不轻,连吼带骂,心有余悸:“你救那些人之前,敢不敢先确认下自己的命!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游戏场里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怪咖?” “你也不想想,你救了我一命,要是让我眼睁睁看着你死在我面前,我后半辈子还做不做人了?” 玩家的害怕渐渐平息,声调也逐渐平缓了下来,抱怨道:“真是给人添麻烦。” 池翊音微笑着道谢,但却并没有焦急。 到现在,分针秒针转动,最后三秒钟,才在池翊音的注视下慢慢重合。 五点整。 “铛——” “铛——” …… 低沉的钟声从身后的校园传来,昭示着已经是五点,副本正式开启,死线结束,所有没有在此之前进入校园的,都宣布副本触发失败。 但池翊音对此并未担心,他一直数着时间,心中一秒一秒的过去,不会有半分差池。 唯一令他感到诡异的…… 是在校门外的女人。 原本在瓢泼大雨之中,女人无力的坐在地上,哭到近乎昏厥,可就在池翊音低头与玩家说话再抬头之后,她却消失不见了。 池翊音愣了愣,然后反应过来迅速向四周望去查看,试图寻找她的身影。 但校门外空空荡荡,并没有她的身影。 这是……去哪了? 第90章 营养液1w2加更 女人的消失并不在池翊音的预料之内。 人在巨大的悲伤与绝望之中, 通常会连带着感受到身体上的痛苦和无力。 尤其是女人哭泣到嘶哑,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在滂沱大雨中绝望得如同被整个世界抛弃……又怎么会快速起身离开? 何况校门外空空荡荡的一大片广场, 就算女人离开,也应该会在池翊音的视野之内。 ——除非女人的速度是十秒钟一千米。 池翊音皱了皱眉, 向旁边的玩家问道:“你看到那位女士去哪里了吗?” 对方只是茫然的摇摇头:“我的关注点一直在你身上, 怎么可能再分出多余的精力去关注她?她怎么……了?” B级玩家说着就转头看去,却也在看清外面空荡荡的雨幕之后, 惊愕到差点失态。 他茫然的眨了眨眼睛, 只觉得一股阴森寒气, 沿着自己自己的脊背密密麻麻的蔓延上来,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他说不清这到底是雨水带来的寒意,还是因为消失的女人产生的恐惧。 比起眼前可见的恐惧, 更深的恐惧是…… 窜逃到不可见之处的恐惧。 他宁可希望蟑螂在自己眼前,也不希望一眨眼蟑螂消失了。 “这,这怎么回事?进副本之前的资料里, 我没有看到相关的记录?” 那玩家近乎求助般看向池翊音,试图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池翊音眉眼阴沉, 在快速扫视过整个校外广场时, 心中大抵有了猜测。 但不等他将自己的猜测说给那玩家听,系统无机质的声音就在脑海中响起。 【恭喜幸存者池翊音!您已成功通过鹿川大学进山通道, 全体师生平安抵达鹿川大学。您已获得成就“出入平安”,获得副本NPC共30点好感度,当前综合好感度-70/100。请再接再厉!】 【铛铛铛!五点整,副本正式开始, 请所有幸存者及时赶往对应身份位置,开学典礼将要开始, 请不要错过。】 被打断了思绪的池翊音一时顾不上门外消失的女人,错愕的挑了挑眉,被系统提示音里庞大的信息量冲击得出神了一秒。 获得30点好感度之后是-70……所以玩家的初始好感度,是-100吗? 池翊音并不是第一次经历集体好感度事件,在马家大宅的时候,他就曾获得过全部NPC的综合仇恨值,亲身体验过好感度不足会是怎样的情况。 所有NPC都会想方设法阻碍你的行动,对你所有的问题闭口不言,甚至故意给出错误的回答。 但池翊音没想到的是,这个看起来清静幽雅的大学校园,对他的初始好感度竟然直接是负满分? 这是要有多恨他?可他现在的身份,只是个刚刚前来报到的新老师而已。 会是什么导致的……因为他与门外女人的交谈吗? 还是说,鹿川大学极度排外,对新来的工作人员并不友好? 对池翊音这样的人来说,系统的只言片语,都足够他透过表象看进本质,更何况现在系统丝毫不加以掩饰的兴奋恶意。 况且,今天才是进学校第一天,师生们又冷又累又饿,刚刚经历过一场生死逃亡,结果学校就要急着举办开学典礼。 会不会太快了? 即便是在寻常玩家看来像个铁人一样,永远精力旺盛无缝衔接副本的池翊音,都觉得这样的决定有些离谱了。 再怎么是NPC,对副本来说,这些师生们都是活生生生活于此的人啊,有血有肉,会痛会病。 “你进入副本之前看到的资料中,开学典礼也是第一天举办的吗?” 池翊音侧眸向旁边的玩家问道:“这才刚进入校门,这么快?” 玩家摇了摇头,道:“虽然开学典礼照例都在第一天的晚上,但以往的副本情况可和现在不一样,以前盘山公路并没有过坍塌,运气好遇到晴天的时候,还能下午三点左右就会到学校。这次属实是运气不太好了……” 他哀叹了一口气,显然也对晚上就要开始的开学典礼有些不满:“这次副本刚开始就山体滑坡,真是要命啊,唉……我是在哪沾染了霉运吗?早知道就应该把我的玉佛带上。” 池翊音:“……你的佛,可能管不了游戏场 。” 况且,这倒霉的运气从哪来,池翊音还真知道。 以他这些年生存下来的经验看,是他自己没跑了。 嗯。 唉声叹气的玩家令池翊音难得产生了一丝丝罪恶感,他抬头望天,心里默默想着,恐怕这可怜的玩家还有得熬。 “你就是那位新来的老师?” 一声询问忽然从背后传来。 同时还有一把伞从身后撑过来,阴影投下来,为池翊音遮去雨水。 池翊音闻声迅速转身看去,就见一名穿着款式老旧而廉价西装外套的中年男士,正站在他身后。 他的视线下滑,在一照面的瞬间就将对方看得透彻。 虽然对方的着装看起来像是大学的老师,但衣服外套皱皱巴巴,却显然有熨烫过的痕迹,看来对方的工作涉及到对外交接事务。 并且对方的袖管已经起了毛边,还有层层叠叠洗不干净的旧墨水痕迹,看来对方经常要伏案书写。 再加上现在他来找自己,并且称呼也是“新来的老师”…… 池翊音断定,这人应该是鹿川大学中负责人事调动的,恐怕在这人那里,有“池翊音副教授”完整的资料档案。 或许从那其中,他能够找出好感度负值的原因。 见池翊音看过来,那位男士弯起嘴角似乎是想要笑一下,却因为皮肉的僵硬而显得如同强硬被划开的蜡质,让这个笑容变得诡异而狰狞。 “池教授?” 他慢悠悠的称呼着池翊音,声调奇特,像是曾经赶尸人的符文韵律,听得人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层。 旁边的玩家忍不住搓了搓手臂,觉得自己现在是棵人形芝麻树,每个毛孔里都塞满了芝麻,搓一搓就会掉一地。 但池翊音却镇定自若,没有被干扰半分,只是淡定的点点头:“对,我是。请问您?” “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青洲学院的办公室主任,你的调动档案都在我那里,由我来负责你的报到和入职,你可以叫我王主任。” 男人笑了下。 但这个诡异的笑容在雨伞下的阴影里,显得并不友好,甚至像是阴森蔓延的恶意。 “所有今年的新老师都已经到了,只差你,池教授,我还以为你迷路了。” 王主任向旁边的花圃满不在乎的瞥去一眼,道:“在没有熟悉鹿川大学之前,你最好不要乱走,省得陷在哪里出不来。就把这当做是老同事对你的忠告吧。” 说着,王主任就转过身向后面走去。 见池翊音没有跟上,王主任转头向他扬了扬下巴:“还愣着干什么?你已经迟到了,池教授。跟上来,我带你去报到。” 池翊音从善如流道了声“好”。 只是在迈开腿之前,他转身,最后沉沉看了一眼一门之隔的校外。 镂空的铁艺大门外面只剩下了一片空荡荡雨幕,在急重的雨势过后,雨点已经重新变得温和。 学校外,一派青翠美景,没有任何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比如,崩溃的女人。 池翊音并不是冲动鲁莽的性格,也没有多善良,他并没有立刻激动的向校内人的王主任发难,只是不动声色的确认之后,就跟上了王主任的脚步。 因为雨下得很大,所以在车上的师生们,都已经被大巴车直接送到了公寓楼下,算是人性化的避免他们淋雨。 只不过,因为公寓都在学校的后方,远离教学区,所以当池翊音走在校园中时,周围只有空荡荡的一片安静,半个人影也无,仿佛是被废弃的无人区。 当池翊音抬眼看向前方的建筑时,一眨眼之间,原本大气美观的红砖瓦建筑上,忽然间密密麻麻爬满了青苔和爬山虎,年久失修后墙皮脱落开裂,变成菌落的乐园,青黑交织丑陋。 窗户被绿叶遮盖得没有半分光亮,阴沉沉的黑暗中,仿佛有人影静静站在窗边向外看去。 池翊音甚至有种感觉,好像自己正好与那人对上了视线。 但当他眨了眨眼睛再看去时,又什么都没有了。 前面依旧是漂亮的红砖石立面,散发着沉静而内敛的书卷气,静静矗立在雨中。 池翊音心中疑惑,却并不认为刚刚是自己的错觉。但如果那是真实存在的……鹿川大学却又在这里。 一所声名远播的高等学府,不会放任自己的教学楼成为危房。 “那栋是化学系的主教学楼,也在青汌学院的管辖下。” 王主任的声音冷不丁的从前面传来:“你要是对它感兴趣,记得不要独自一人进去,更不要在中午十二点时进入。” 明明王主任并没有回头,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清楚的知道池翊音都做了什么。 池翊音皱了下眉,却并未说什么,只是点点头道了声谢。 而被王主任忽略了的B级玩家,虽然不高兴自己的透明,却也颇能忍气吞声,没有与王主任起冲突,只是乖乖的跟了上去。 但是,当王主任在某一栋尖顶教堂式建筑物门前停下时,却在转身看到那玩家之后诧异道:“你为什么跟过来?” 玩家:“……?” 怎么,我不配是吗? 他硬生生把被忽略的怒气按下去,挂起笑脸道:“王主任,我也是新来的老师,你忘了我……” “请不要这样称呼我,我不是王主任。” 没成想,王主任却瞬间冷下了脸,一副很不耐烦又生气的模样,道:“我的名册里只有池翊音副教授,并没有你,你不是青汌学院的老师,请不要质疑我工作的严谨性。” 玩家:………… 他差一点就一拳揍过去,但池翊音瞥过来的冷静一眼就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他的怒火。 “怎么会没有呢?我有聘书和信,就是让我到鹿川大学任教的,不信你看。” 说着,玩家就把红信封掏了出来,展示给王主任看。 就在他抖开的瞬间,池翊音飞快的瞥了一眼,迅速将信的内容看在了眼里。 和池翊音接到的那封信,有太多的不相同。 池翊音眯了眯眼眸,却没有贸然出声,而是冷眼看着两人之间的对峙。 王主任对聘书看都没看一眼,就冷漠的收回了视线,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说你不是,你就不是,你快去找你自己的单位报到,不要来烦我。” 玩家上前一步,似乎被激怒,却被池翊音一伸手拦了下来。 “别激动。” 池翊音垂眸看了眼邀请函,道:“你的聘书上少了东西,没写具体岗位,或许,你可以在校园里打听看看,是哪个学院还有新老师没有报到。” 玩家咬紧了后槽牙,青筋暴起手握成拳,看起来下一刻就要乱拳打死王主任。 但池翊音一针见血的问话,还是让他快速冷静了下来。 “你不想拿到副本的核心了吗?冒着风险下副本,就是为了揍NPC出口恶气的?” 玩家闻声抬头看了眼池翊音,眼中虽还有不甘,但最终还是生生忍耐了下来,恶狠狠的瞪了王主任一眼,就头也不回的走进雨幕里。 王主任冷哼了一声:“现在的年轻人,素质真差劲。” 这像是打开了王主任的话匣子,他阴阳怪气的向池翊音抱怨学校里不听话的老师,闯祸的学生,抱怨他们给自己增加的工作量,以及他们的愚不可及。 但池翊音并没有跟上王主任的话题,没有奉承和拍马,只有沉默的冷眼旁观。 这看得观众们有些着急。 [他在干什么啊?说话!锯嘴葫芦吗?] [主播不行啊,这么好能赢得主任好感的机会都错过了,现在的小主播啊,素质太差。] [以我的经验,现在正好能撬开这个NPC的嘴,只要让他开心了,好感度刷上去,什么情报拿不到?唉,主播还是太年轻了。] 观众们又急又气,恨不得自己冲进屏幕里,代替池翊音拍主任的马屁。 但很显然,他们并不了解池翊音。 不然他们就会知道,对于池翊音而言,这种摒弃自我随大流的举动,有多无聊。 况且池翊音看得清楚,王主任嘀嘀咕咕唾沫横飞的抱怨,可不是寻常对于工作的不满。 而是怨恨。 比不满更深一级的情绪。 有多少人会怨恨自己的工作?能令他们产生这样的情绪,必然是有缘由的。 而这个原因……王主任未必会愿意告诉一个刚见面的新同事。 池翊音迅速在心中分析清楚后,也就对王主任失去了接话的兴趣,而是转而观察起了眼前的建筑物。 这是一栋只有两层的小楼,却有着足够的挑高和空余,让这栋巴洛克风格建筑看起来大气又沉静,脱离了神学色彩,增添了独属于校园的沉稳。 彩绘玻璃窗上画着讨论学术的学者,池翊音认得出来,那描绘的是曾经开创过思想潮流的希腊学院,在那里,所有学者可以自由探讨,包容而新潮。 小楼周围是青翠草坪,一直蔓延到远处,数栋现代化甚至富有科技未来感的建筑,就矗立在草坪尽头,与小楼的风格截然不同,却又相辅相成,意外和谐。 那几栋建筑都呈包围趋势,分列在小楼不远处,如众星拱月一般将小楼围在中央。 而王主任又带他来这里报到…… 这里应该就是青汌学院的办公楼。 黄铜雕花大门上绑着重重粗壮的铁锁链,不像是学校教学楼,反倒像是深山老林里充满忌讳的废弃荒屋,门后不知锁着怎样的怪物。 王主任对此并无额外的反应,习以为常的伸手拎下后腰别着的几把钥匙,当着池翊音的面捅进重锁里,一层层打开锁链。 哗啦啦的清脆声音中,锁链被毫不在意的扔在地上。 王主任伸出手,满是老茧和伤口的粗糙手掌握住门把手,用力一拉。 “吱……嘎——!” 刺耳的声音响起,随即是一股子潮湿尘土的味道扑面而来,带着水汽和青苔的气味,令人忍不住皱紧了眉。 池翊音皱眉看向黄铜大门打开的缝隙,阴冷的风从里面吹出来,周围的温度慢慢降低。 鹿川大学与寻常高校的学期和休息时间无异,上一次使用教学楼也应该是两个月之前,并且假期也应该有留校的老师。 为什么这么短短的时间内,就使得建筑陈旧到这种程度? 不像是两个月,倒像是二十年。 “走吧,还在那愣着干什么?” 王主任奇怪的看着池翊音,向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往前走:“外面下着雨,你不觉得冷吗?赶紧办完报到手续,你好赶快回宿舍换身衣服。” 他上下打量了池翊音两眼,这时候倒有了几分正常人对于新同事的关心。 王主任虽态度古怪,但走来的一路上都在为池翊音打伞,稳稳的没有让一丝雨滴飘落他身上。 池翊音刚刚在雨中与那女人相处,自己也被大雨淋湿,浅灰色的衬衫湿漉漉的贴在结实的胸膛上,勾勒出漂亮的肌肉线条。 银灰色发丝贴在他的鬓边,俊美的五官足以挺住任何造型,更加凸现出那双湛蓝眼眸的澄澈剔透,有吞噬人心的魔力。 平日里一向优雅得体的绅士,此时难得一见的狼狈,却反而显露出不同寻常的性感来。 不少观众都看直了眼睛,不由自主吞咽口水。 池翊音却对自己的美色一无所觉,微微颔首向王主任道谢,随即态度自然的踏上台阶。 王主任顺手收了伞,放在门外。 “早些时候就说过院里数学教授空缺,没想到他们调来了个副教授,但现在这情况,也没得挑,将就吧。” 建筑内部没有开灯,昏暗却不耽误王主任健步如飞。 他边走边向池翊音交代道:“开学典礼是在晚上八点,鹿川的开学典礼和别的学校不太一样,没那么多虚头巴脑的东西,你去了就知道了。” “不过,我们这虽然规矩不多,但也不是全然没有。” 王主任不阴不阳的笑了一下,道:“不迟到,是基本的礼仪。” 池翊音很快就跟着王主任的脚步,走到了走廊最深处的办公室。 漂亮的花窗被藤蔓挡得结结实实,昏暗如深夜。 “王主任。” 就在王主任想要开办公室大门的时候,池翊音轻声询问:“上一任的数学教授……” “去哪了?” 第91章 池翊音的问题一出口, 王主任本来还挂在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原本还蜡质狰狞的笑容消失后,并没有让那张脸看起来更温和, 反而变得狠戾阴森,仿佛无形中有寒气向四周蔓延, 将整个昏暗无光的走廊, 全部拖进幽深阴暗中。 看不到的黑暗角落里,无神的眼睛逐渐睁开, 发出黏腻的声音转动着头颅, 窸窸窣窣的在每一个窗角墙根的缝隙里蠕动。 好像在这没有生命的空间, 又其他东西生存。 池翊音察觉到了周围的温度降低,但他并没有更改自己的问题,只是定定看着王主任, 唇边的微笑更是一种礼节性的装饰而非情绪,无声的在表露他的坚持。 ——在他之前的数学系教授,去哪了? 池翊音并没有忽略掉王主任话语中细节的不同之处。 对方说的是数学系教授空缺。 ——空缺。 曾经在这个位置上有人存在, 如今却不知所踪,甚至不能向外大张旗鼓的招聘, 只能借调。 于是就连年轻而资历不足以与教授相提并论的“池翊音”, 都在某种不得以的情况下,被高傲的鹿川大学接受。 王主任对于另一位玩家的态度, 可说不上是热情好客,就连最基础的样子都懒得装。 池翊音将这些看得分明。 他只是没有说。 而是等待着这点滴细节穿起来,变成指向性的线索,然后…… 一击致命。 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门口, 两人在黑暗中无声对峙,一个狰狞冰冷, 一个温和绅士,像是在等待对方的主动放弃,将这个话题不轻不重的揭过去。 但显然,池翊音并没有这个打算。 他并没有因为王主任提醒他开学典礼的时间而感恩戴德,反而利用这一点倒逼王主任。 既然池翊音这个刚来报到的新人,需要遵守准时抵达的规则,那作为管理全学院所有调动和档案的王主任呢? 一个无名小卒尚且不可违背规则,那王主任这样所有人都认识的,又如何能逃脱? 怀表的声音滴答走过黑暗,时间的紧迫感逐渐袭来,这是一场对心理的摧毁,令人在惶恐中逐渐暴躁和崩溃,最后突破全部心理防线,拼了命的逃离这一方牢笼。 池翊音微笑,耐心的等待着。 他赌王主任不敢迟到,王主任则胸有成竹,赌他不会浪费他自己的时间。 但显然,王主任并不了解池翊音。 ——如果在开赌局之前就已经害怕失败,又怎么能赢? 池翊音笃定,先撑不住的是王主任。 良久,王主任的脸色越发难看,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鬼煞。 “年轻人,不要觉得这社会没危险,不知天高地厚,什么都想知道。” 这一场熬鹰,终究是王主任败下阵来。 “告诉你?你有承担真相的勇气吗?就算知道,你又能做什么。” 王主任冷笑,眼神轻蔑:“池教授,知道你是新来的,所以劝你一句,不该问不该管的事情,你最好闭眼封耳,权当不知。少说些不切实际的大话,把你的学生教好就是了。” “要是被我听到学生们有关于你的一次投诉……” 王主任眯了眯眼,神情危险:“那就别怪我不客气,让你滚出鹿川。” 对于任何新来乍到的老师,这都是足够有震慑力的威胁,就算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多少要衡量一下自己与对方的重量。 为自己的性命着想,最好按照对方的话去做。 但池翊音却依旧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好像把王主任的话听进去了,听而不闻——只不过是用在了对付王主任身上。 “所以,前一位数学教授出什么事了,主任?” 他声音温和,细声细语的模样看起来好像真的是在担忧和好奇,全无其他目的。 那一瞬间,王主任差一点绷不住破口大骂。 “总不能是死了吧?” 池翊音却抢先一步,用最温柔的话说出最残酷的事实。 就连王主任都惊了一下,原本酝酿的怒气瞬间消弭于无形,气势矮了下去。 他沉默了一瞬,才冷冷的道:“那你就努力活下去,别让我再去找一个老师来应急——这活儿可不好干。” 前任数学教授的死亡似乎对王主任触动颇深,不说则已,一说起来,就令他克制不住的回想起当时的事情。 一如池翊音所猜测的,前任数学教授确实是已经死亡,也正因此,空缺岗位的青汌学院才会紧急拉来了池翊音,用他来顶数。 不过令池翊音诧异的是,前任并非死在假期或是最近,而是死在上一学期。 在学期末的时候,本来应该在办公室批改卷子的前任,却被学生们发现死在了办公桌上,从他脖子里流淌出来的鲜血浸染了桌面上的试卷,又从桌角滴答滴落,在他的脚下汇聚成血泊。 而教授死不瞑目。 但是,教授最终的尸检结果,致命伤却不是失血休克或椎骨折断,而是……脏器焚烧。 他的外表看似完好,但内里的所有内脏连同血肉,都莫名其妙的被大火焚烧,一丁点也没剩下来。 这个结果令法医诧异不已,可是不管如何勘测现场,询问学生,都没有找到任何与大火有关的线索或物品。 这件事传了出去,很多人都说这是人体自焚,然后兴致勃勃的想要拿走前任教授的尸体做研究,支撑自己的理论推算。 但另一方面,不支持这一说法的人讥讽说,人体自焚怎么可能真实存在,必须要讲求科学。 两方争论得不可开交之时,前任教授的尸体…… 却在停尸房不翼而飞。 并且从现场的情况来看,是前任教授自己从小小的冷气隔间里走了出来,踩着地板离开,留下了一连串尚带着冷气冰霜的脚印。 还拿走了原本作为证物而锁在证物处的,那些染血的试卷和教案。 这件事一出,所有人哗然大惊。 一个连内脏都没有的人,怎么可能死而复生?这太不科学了! “难道他们觉得,人体自焚这样离谱的结论,就科学到哪里去了吗?” 王主任讥讽一笑,道:“那些人因此看不起鹿川大学,以为光是凭借着一起非正常死亡,就能扳倒鹿川大学的地位?他们想多了!” 但即便王主任再不愿意承认,在这件事出现之后,鹿川大学确实为学术界所忌惮,以致于无人愿意与鹿川大学联系,或是在这种情况下紧急任教。 前任教授耕耘钻研领域多年,老师与老师的师兄弟、同门师兄弟、自己教出来的学生等等遍布周边领域。 他不明不白的死了,甚至连尸体都消失不见。那些与他有联系的学者教授们,自然在一怒之下逼迫鹿川大学,想要讨要一个说法。 “他们等着瞧,鹿川大学会证明一切。人体怎么可能自焚!除非……” 王主任顿了顿,然后自然的将最后几个不小心脱口而出的音节收回,低下头打开眼前的办公室大门。 昏黄的灯光一点点从门缝中泄露出来,照亮了阴森的走廊。 那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仓皇从走廊上跑过,重新投身于黑暗躲藏。 池翊音闻声凌厉回头,却只看到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的走廊,似乎刚刚只是他的错觉。 但那声音,并不像是老鼠,反倒像是拖着粘稠液体的某些东西,在奔跑时还会与地板相粘连发出“啪嗒”的声音。 池翊音若有所思。 王主任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 “还发什么呆呢?真想在开学典礼上迟到?” 王主任不耐烦的抬手敲了敲门板,发出凌乱噪咋的声音:“赶紧过来!登记,归档,给你发宿舍和教师通行证。” 池翊音却并没有立刻乖巧应声,而是站在原地皱眉注视着走廊,直到王主任再次催促,他才不急不缓的转身,微笑着走向王主任:“来了。” 大门逐渐闭合,照亮走廊的光亮也一点点重新昏暗下去,只剩下细细一线落在地板上,惊起满室灰尘。 潮湿的雨气顺着墙角蔓延,难闻的气味腐败却挥之不去。 一双青白赤裸的脚掌,缓缓从那唯一一条光亮上踩过。即便是灯光下,那脚掌的皮肤已经白到发青发灰,没有半点血色,青紫两色血管蔓延,却静默无声,没有一声脉搏心跳。 脚掌向前走去,与地板粘连发出黏腻的声音,走过的地面上留下一连串脚印,在灰尘和灯光下格外显眼。 无神的眼珠凑近了大门的缝隙,顺着光亮向里看去,自己却隐没于黑暗。 办公室内的两人依旧在埋头于档案和文件,谁都没有回头向后看去。 正如池翊音之前所料,有关于“副教授池翊音”的资料,早就先他一步到了王主任手里。 可以说,现在王主任比池翊音自己还了解“池翊音”。 他的成长经历,求学任教履历和获奖记录,论文和科研成果…… 厚厚的塞了一大摞,被整齐的放在档案夹中,重到单手举不起来。 要不是池翊音一扫眼之下,看到了档案第一页赫然贴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照片,他甚至会认为这是另一个同名同姓之人。 ——这份档案如果是伪造的,那就伪造得过于完美了。 它在一张白纸上从零开始虚构了一个人,甚至包括童年被霸凌欺负、成年因为优秀被排挤孤立…… 池翊音只是简单翻阅了一下,就心下震惊。 即便是让他来虚构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也不会比这更完美了。 所有的举止都有成因,所有的性格都有出处,像是一块块砖石,建造起了这个“池翊音”。 这让池翊音难得一见夸奖了系统。 【看来我之前错怪你了,竟然一直以为你是应该被销毁的垃圾,毫无用处如同人工智障。但现在看来,是我没有完全了解你的能力。】 池翊音诚恳道:【如果这份档案是你做的,那就算阿德勒弗洛伊德依旧在世,也必然想要与你相识。这对于人性和社会学的把握……如神之一手。】 【利用性格以推导未来,用现在推导过去,将一个人四维构建,从纸张和文字变成活生生的人类。这是必须要承担赞誉的能力……】 池翊音没有说完的后半句话是——这是与他相似的能力。 不,更在自己书写非人之物的局限之上。 真真正正,类似于神的能力。 池翊音的眼眸微不可察的暗了暗,对系统越发忌惮。 如果系统能够拥有这样的力量,却仍旧要屈服于游戏场和黎司君,那神秘而不可捉摸的黎司君,到底会强大到什么程度? 书写,构造,创建,最后让一切融合。 池翊音将这个过程称为“诞生”。 一个全新而完满的世界诞生在他的笔下,于纸上鲜活。 但创建了这份档案的人,却像是曾经从无到有创造了整个世界,让一切生命存活死亡于人间。 黎司君…… 池翊音眼神凝重。 等下次再见到他,如果黎司君真的对自己产生了威胁,果然还是当场杀掉吧,以防止夜长梦多。 池翊音漫不经心的想着。 对注定的宿敌心软,就是对自己残忍。 而他不会让局势走到那一步。 本来以为池翊音叫自己是为了求饶的系统,刚一上线就被池翊音暴击。 它沉默良久,没敢接池翊音的话。 系统其实很想问问,如果它说不是它做的,会有什么后果?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觉得这是神迹,是因为这确实是…… 这个想法出现的瞬间,系统的数据库陷入紊乱的电流,在千分之一秒内迅速坍塌又重建。 黑暗与重新恢复的光明就像是人类在生死之间走一遭,重新被扔回副本的系统甚至有种热泪盈眶的错觉,感谢自己还活着。 于是,系统憋了良久,终于不轻不重的回答:【请幸存者专注副本,不要随意调戏系统。当前警告,再有下次将进行惩罚。】 “……?” 池翊音挑了挑眉:【统统?】 系统:…………谢谢你,池翊音。 “你把名字签在最后一页,然后就可以了。” 王主任从身后的匣子里掏出一串钥匙,还有一张贴着池翊音照片的身份卡,拍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档案给我,然后你就可以去后面的教授公寓了,去找管理员,把你的身份卡给他看,他会告诉你,你的公寓在哪一间。” 他抬手指了指门外,道:“旁边那间办公室是你的,有点乱,你自己收拾一下吧,青汌学院最近连保洁都缺,没人打扫卫生,你最好自力更生。” “不过我劝你,最好不要晚上去办公室。” 王主任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道:“办公楼的电线最近出了问题,维修工优先去学生公寓那边了,我们这边还要再等等,所以天黑之后,走廊上没灯,还有很多地方也坏了。” “你要是哪一脚没踩好摔下去,死之前最好先给你的师兄弟打电话,再给我找一个能够教课的老师来。” 池翊音在正式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姓名之后,王主任对他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转变,从对外的排挤,到把他当做了自己人来“关怀”。 虽然这种关怀的方式比较别出心裁。 不过池翊音并不在意,只把这当做是王主任对关心的错误定义。 “还愣在这干什么?快走!去找你的公寓,B108号楼。” 见池翊音还站在那,王主任无语的挥了挥手,一副赶苍蝇的架势:“如果你迟到了,就等着挨罚吧。” 池翊音微笑颔首:“放心。” 第92章 直播前的观众们大多都是没有看过【青洲学楼】副本的, 自然也是第一次见到王主任。 对这个笑起来令人很不舒服的NPC,很少有人有好印象。 甚至弹幕里全都在说,池翊音这次是碰到硬茬子了, 恐怕要危险,这个王主任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有人在幸灾乐祸, 等着看池翊音倒霉, 更有人期待着他在副本刚开始的时候就死在这里,教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主播。 但令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是, 在池翊音签下合同, 相当于正式成为青汌学院一员之后, 王主任对于池翊音的态度,竟然在慢慢好转。 他看上去更像是职场里高傲的老前辈,却不像是副本里的危险人物。 即便池翊音并没有及时离开办公楼, 而是站在他对面说些没什么用的话浪费时间,他也没有生气,而是不耐烦又有问必答, 顺着池翊音指过去的办公室陈列一样样解释。 青汌学院是鹿川大学唯一的综合性学院。 它不同于其他专注于钻研教授某一领域的学院,而是学科交叉领域, 期待于各学科知识相碰撞之后产生的奇妙火花。 从化学与人工智能计算技术, 到生物神经分布网络航天系统,青汌学院均有涉猎, 并且在领域内知名度极高,称得上是鹿川大学第一把交椅,常常被外人用来代表鹿川大学。 王主任甚至放言,青汌学院代表着鹿川所能达到的最顶端成就, 就算哪天鹿川大学改名为青汌大学都不为过。 ——即便在客观上来说,青汌学院的学生, 是所有学院中最少的,无法支撑起一所高等学府的人数要求。 不过,看着墙面上挂得满满当当的荣誉证明,池翊音也理解了对方会这么说的原因,知道他为何而对青汌学院拥有这么高的归属感,言语之间都是自豪和维护。 当人本身无法取得更高的荣誉,就会把集体的荣誉当做自己的荣誉,以此来彰显自己的力量,想要以此来证明自己是强大的。 有些人甚至近乎狂热的去维护,绝不容许任何人诋毁这份荣誉,就如同这份荣誉是他存在的全部意义。 当王主任对着青汌学院的历史侃侃而谈时,池翊音不仅在了解这所学校的过去,也是在观察着王主任的一举一动,从中分析着对方。 这间本来宽阔的办公室已经被堆积成山的各类资料和荣誉占满,变得拥挤,很难一眼看到完整的布局。 池翊音也就不动声色的不断改动自己站立的位置,引导王主任转换位置,而他自己也将整个办公室的格局尽收眼底,办公室的构造迅速在他脑海中形成三维立体模型,并逐步将资料的摆放位置也填充进去。 在王主任还没有发觉的时候,池翊音就已经比他这个办公室主任,还要更加了解这里的布局。 而池翊音本人却还看起来无辜又真诚,态度自然,看不出半点不对。 但当池翊音指向被摆放在角落中的一个铁皮柜的时候,刚刚还侃侃而谈的王主任,突然就像是被勒住了脖子的鸡,声音戛然而止。 池翊音注意到,当王主任的目光看向那铁皮柜的时候,眼睛里满是厌恶和抗拒,简直是想要把那铁皮柜一把火烧掉,让它彻底消失。 “问那么多干什么?年轻人,少问多做事,不该你知道的不要问,对你有好处。” 王主任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一反刚刚短暂出现的热情。 但好在有综合好感度和青汌学院一分子的护短撑着,王主任并没有对池翊音多说什么,只是恶狠狠的警告了他。 “你为什么还不走?等着上班第一天就挨罚是吧?” 王主任面无表情的时候,泛着油光又被撑得圆润的脸看起来像是蜡质的雕像,糊满了猪油般,似人非人的诡异感更加严重。 他冷酷的指着办公室门口,不发一言的紧盯着池翊音,一副要亲眼看着池翊音离开的架势。 池翊音明白,他这是问到了真正被忌讳的问题,甚至让喜欢炫耀学院荣誉的王主任都不愿意再过多说什么。 他并不坚持,而是从善如流的向王主任点了点头,微笑着说再见。 “那王主任,晚上开学典礼见。” 池翊音转身,迈开长腿走向大门,修长的手掌推开门板的瞬间,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他脚步一顿,皱起了眉定神向门外看去。 人的肉眼常常会捕捉到自己也无法确认的事物,过快的速度使得大脑的分析和反应速度跟不上,以致于造成了类似于错觉的现象。 让人以为自己看到了鬼,或是外星人。 在现实中时,池翊音走访那些宣称自己在凶宅看见鬼的人们时,没少听到基于这种基础逻辑的论调。 但他很确定,自己刚刚看到的东西,虽然只有不到一秒钟的残影且环境过黑,但绝不是类似于此的错觉。 而像是…… 一具真实存在的青白尸体。 但在池翊音再仔细看去,走廊上已经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身后王主任的视线依旧停留在他后背上,怒气冲冲像是要灼烧出两个大洞,池翊音也无法在王主任明确了态度之后再坚持。 如果继续留在这里查找那鬼影,只会惹怒王主任,得不偿失。 于是他很快就收敛了自己的情绪,重新迈开步伐,看不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规律悠闲的足音回荡在漆黑的走廊上,池翊音放慢了脚步,将沿途的物品尽收眼底,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眼睛一丝不苟的工作,没有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走廊两边分列着相似的黄铜大门,而每一扇门上都绑着粗重的锁链,想要打开,需要不止一把钥匙。 池翊音大抵看过了,确认了那些锁链的锁头,使用的是曾经科技不发达的世纪里最先进的加密锁,即便他惯常用无脚鸟胸针开锁,技术娴熟到去做锁匠也没问题,但对于这些办公室的门锁,还是要颇废些时间才行。 只不过……一所大学的办公室,至于用这样的锁链吗? 简直不像是学府,倒像是监牢。 这个想法从池翊音心头一闪而过。 这栋二层建筑采用的是数百年前的建造方式,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就在池翊音走过的地方,楼梯下的空间黑黢黢看不清东西,更深处的地方隐约有一扇门的轮廓。 不过池翊音无法验证。 即便马上就要走到大门口,池翊音依旧能够感受到身后的目光,危险的直觉让他的肌肉紧绷,始终无法放松。 他只能遗憾的将仔细探索办公楼的计划挪到晚上,准备在避开王主任之后再进来。 外面的雨一直都没有停,从猛烈暴雨之后,就转为了更为持续的大雨,办公楼外的草坪也已经被雨水淹没,雨水砸在地上的水泊中,噼里啪啦的声音遮盖了所有杂音,使得校园内一片寂静。 所有师生都在整理行李,准备在稍作休息之后参加开学典礼。 而玩家们也都各自在忙碌着自己的事情——比如某个一直在找报到学院的倒霉玩家。 只有池翊音一人,站在办公楼的房檐下,静静欣赏着眼前沉静悠然的雨中景色。 不过还有另外的好消息。 王主任在进门时随手把雨伞放在了门外,倒是正好方便了池翊音。 他眸中含笑,转身向后面的阴森黑暗瞥了一眼,随即无辜的耸了耸肩。 谁让你急着赶我走呢?那雨伞就借我一下吧。 算是,老同事对新人的“爱”了。 池翊音唇边带着悠闲笑意,微微弯腰就将雨伞拿在手中。 然后,他单手插兜,撑伞走进大雨中。 “阿嚏!” 冷风吹过,先前就已经被浇透了的池翊音抖了抖,打了个喷嚏。 他没有在意,只想着等找到宿舍后,看来要驱驱寒气。 毕竟在随时有可能遭遇生死危机的副本里,还是保持健康要好,生病带来的一系列问题都令人苦恼。 但很显然,被人想念也会打喷嚏。 另一边,一双金棕色的眼眸紧盯着眼前的画面,眸光逐渐幽深。 “他真的说,建造档案的人很厉害?” 那倒也没有单纯夸赞到那么直白,对方明明说的是了解人性。您醒醒,他并没有在夸您,反而在戒备您…… 但这话,系统也只敢默默嘀咕几句,明面上却果断肯定:【没错!】 黎司君唇角勾了勾,流露出真实的笑意。 “音音确实有眼光。” 他矜持颔首,语气克制,唇边弧度却不断上挑:“音音好像很少会夸赞别人?真是难得。” 系统:对,很少夸人的人却夸了您,您因为这个才这么高兴是吧?绝对不是因为那位是池翊音是吧? 黎司君在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后,就不再理会系统,视线始终落在池翊音身上。 看他撑伞穿过校园,在雨幕的安静和青翠树林中,美得像一幅画。 而在池翊音离开办公楼十分钟之后,王主任也离开了办公室,谨慎而一丝不苟的将粗重锁链又缠了回去,然后便一扇扇办公室大门检查过去,确认过走廊上所有房间都被牢牢锁住之后,这才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随即转身向外走。 最后一道锁,是这座小楼的黄铜大门。 王主任上锁之后,还不放心的用手推了好几次,试验大门是不是真的锁上了。 他就像个胆小且强迫症的患者,一定要反复数次的核验,然后才能安心的转身准备离开。 然而,当他想要去拿本来放在门外的伞时,却摸了个空。 王主任瞬间瞪大了眼睛。 他很快意识到了什么,转身扑向黄铜大门,抖着手想要打开锁链。 但是他把它锁得太结实了,一时半刻完全无法打开这扇门,光是慌张中的出错,就已经让他数次无法顺利把钥匙捅进钥匙孔中,错失了宝贵的数秒时间。 雨下得很大,冷风吹过来,雨丝飘散到了房檐下面,浇湿了他。 而当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冰冷的雨水落在他的后背上,却像是被火焰炙烤一样火辣辣的疼,让他不由得皱眉惨烈的嚎叫出来,抖起来时浑身的肉都在颤抖。 他拼命的想要趴在黄铜大门上,躲开从身后潲来的雨。 但他却有种感觉……有谁,正在看着他。 王主任僵硬了一下,惊恐的缓慢抬头向上方看去。 然后他就看到,就在黄铜大门旁边的玻璃花窗后,隐约露出了一张人脸的轮廓。 青白僵硬的人脸半隐没在昏暗中,腐烂得只剩下血肉窟窿的眼窝里放着两颗弹珠一样的眼珠,僵直的透过红色的玻璃向外看去,将整个视野渲染到血红。 而那张脸,王主任认识。 甚至是他亲手把这张脸…… 他惊恐的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想要躲避的向后连连退去。 恐惧压倒了理智,让他一时间忘记了身后的大雨,三步踏出去,大雨落在身上。 那一瞬间,凄厉的哀嚎声撕心裂肺的响起。 王主任满脸惊恐,五官用力到几乎快要从原位上脱离,整张脸狰狞而渗人,但他本人对此却丝毫未觉,只是在拼了命的想要向就近的树下跑去。 好像对他来说,这下的不是雨,是硫酸。 他努力的抬起脚向旁边狂奔,但是雨水没有一刻停歇的落在他身上,那张原本只是过表情过于夸张的脸,也在肉眼可见的发生着变化。 最先被雨水浇湿的颅顶,竟然像是融化的冰淇淋顶一样,慢慢向下坍塌,中间凹陷了下去,然后是头颅四周,额头,耳朵,眼睛…… 整张脸像是融化的沥青,五官真正的脱离了原位,沿着脸在向下缓慢流淌。 头顶流过原本应该是眼睛的位置,淌进了嘴巴里,眼睛已经被拉成细细长长的一条,与头发的黑色融为一体,分不清谁是谁,鼻子和嘴巴变成了一团,一起向下顺着下巴滴落,在他的胸前汇聚成了一滩肤色黑色的混合蜡质粘液,像是夏天融化的双色冰淇淋。 他奔跑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那甚至不能被称为奔跑,只像是被按下了慢放的黑白滑稽默片,抬起的腿半天无法落在地面上,鞋子里盛满了雨水,以及…… 肤色的一滩液体。 好像他的腿,也已经融化流淌进了的鞋子里。 很快,连肤色蜡质的粘稠液体就顺着他的裤脚滴答落了下来,在地面的雨水中变成一滩不知名的恶心液体,缓慢流动着与雨水混合,然后被大量的水流推动着,向旁边地势更低的草坪留去,令原本青翠的草叶上,也沾满了这些肤色的物质。 他唯一还在执着的,仅剩下拼命伸向树木方向的手臂。 可毫不留情砸下来的大雨很快就无情摧毁了他的手臂,伴随着“咔嚓”一声黏腻闷响,他的手臂从中间断裂,像是因为过长而脆弱到轻易被折断的蜡烛,重重摔在地面上那滩肤色的粘液中。 就像是锅底的黄油,融化,柔软,从固体到液体。 王主任像是暴露在大火中的蜡质雕像,不过眨眼之间,很快就融化成了雨水中的一滩流动粘稠的蜡液。 然后,无声无息的被雨水冲走,流进了旁边的草坪里,被草叶遮盖,不仔细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他仅有的一两声惨叫,也没能突破雨水的屏障被传递出去。 短短瞬息,办公楼前重归平静。 依旧只有雨声,风声,以及树叶摇动的哗啦啦声音。 这方地处偏僻的大学校园,重新变得宁静幽深。 只有某个存在,无声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 厚重的黄铜大门被从里面推动,连同着外面的锁链也晃动着击打在了门板上,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一声比一声剧烈,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试图出来。 本来被三重锁链锁住的黄铜大门,因为方才王主任的想要避雨,已经有一重锁链被打开到了一半,钥匙还插在上面摇摇晃晃。 而在剧烈的摇动之下,钥匙也在钥匙孔里一点点挪动着位置,然后“咔”的一声,锯齿重合。 一重铁锁应声而开。 磅礴的雨声将校园内一切声音掩盖,无人得知在办公楼发生的一切。 有人在凄厉嚎叫,有人在欢声笑语。 得益于王主任把他当自己人看,并没有阻拦的告诉了他教师公寓的具体位置,B108,所以池翊音得以很快就找到了公寓的方位。 鹿川大学远离人群市区,所有教职工和学生,全都采取寄宿制,在大学偏向于后面的位置,一整片的建筑全都是公寓楼,一直延伸到深山之中。甚至已经建到了两山中央山口的地方,一栋公寓楼孤零零的矗立在密林之中。 公寓区提供了两万人的住宿,庞大而错综复杂,像是看不到出口的弥诺陶洛斯迷宫。 在暴雨又是开学日这样外面空无一人的情形下,越发的令人心中忐忑,怀疑是否下一刻就会有牛头怪物窜出来,将人类生吞活剥。 鹿川大学占地面积广阔,寻常都应该有三趟校内公交线路负责运送师生。单是从正门走到教学区的直线距离,就需要十分钟的路程,而穿行过教学区再到公寓区的边缘,也要二十分钟左右。 但因为今天刚刚开学,池翊音也只能用腿来丈量起学校。 ——虽然从他的表情上来看,他并不认为这是件倒霉事。 池翊音并不急着立刻进入公寓,而是撑着伞,慢悠悠的像是在旅游观光一般,悠闲的打量着四周。 但与他闲庭信步的外在形成对比的,却是他飞速运转的大脑。 他就像是一台设计精密的计算机,每一次眨眼都是摄像头在拍摄,准确无误的将所有看到的画面都上传到大脑中进行处理,从多角度将校园里的所有建筑物全都录入脑海,然后呈现出来的,是完整而精准的三维立体地图。 凡是他走过的地方,全都被他牢牢印在脑海里。 明明这是他第一次进入鹿川大学,却连缺德地图也不及他的精准。 池翊音心中一直默念着秒数,将走过的每一步都记在心中。 到图书馆大概要七分钟,到物理系大楼需要十五分钟,而到公寓区的边缘……正好半个小时。 也就是说,直线距离将近四公里。 池翊音顿了顿,他微微抬起雨伞,看向一眼望不到头的公寓楼。 这个距离意味着,就算发生了任何危急情况,想要离开公寓楼冲向大门外,都很难实现。 他抿了抿唇,心情并不轻松。 不过好在教师公寓和学生公寓之间有着明显的划分,让池翊音不需要花费时间去寻找。 学生公寓的A区,以及教师公寓的B区。 B108,B区第10栋8楼。 寻常像是池翊音这样新来的职工,应该被安排到更加靠后也更深入公寓区的公寓楼,不过,他顶替的不仅是前任数学教授的岗位,还有前任的一切。 办公室,公寓……以及,公寓看门大爷的厌恶。 “怎么死了一个,又来一个?学校是钱多得没地方花了是吗,只会找些怪人来,真要那么有钱不如给我。” 面对绅士而温文有礼的池翊音,看门大爷并没有回馈他多少善意,反而翻了个白眼,懒散的坐在椅子上,并没有起身为池翊音带路的打算。 “要我说啊,你们搞数学的,就是瞎搞,浪费钱!一天天神神叨叨念些数字,脾气还古怪,精神病院都嫌弃病得太重治不了,哪像个正常人呢?” 看门大爷翘着脚,撇嘴不屑道:“你就说,数学学那么多有什么用?我就会个一百以内加减法,不也活得滋润吗?” “就是你们这种怪人,把好好的孩子们都折磨疯了。你们搞那么多我听不懂的名词,不就是为了向学校骗钱吗?谁以后生活里还用得上那么多没用的东西,我反正没听过谁不会数学就买不了菜活不下去了。” 见池翊音但笑不语,一副并不准备反驳的样子,看门大爷也越说越自信,得意的看着池翊音,过来人的前辈模样指点道:“要我说啊,趁早放弃数学,别像之前死了的那个一样,自己神神叨叨的,最后把自己作死了。” 池翊音对此并没有什么感触——即便他本身还真是数学系出身。 但直播前的观众们先开始热烈讨论了起来,哈哈大笑中,有不少人都为大爷的话拍手叫好。 [大爷说得太对了!没错,学那么多有什么用?都学成傻子了,数学嘛,会个加减乘除够用了。] [噗,还真是,就算在现实里,我去买菜也没用过数学啊,没听说过谁离开数学活不了的。] [哈哈哈还得是我大爷,够爽快!我喜欢。] [看见没,咱大爷说的多有道理啊,学数学会死,活生生的例子,可不能不信啊。] 池翊音将看门大爷仿佛搏斗倒怪兽,获得压倒性胜利的得意洋洋看在眼里,他本懒得与看门大爷多说,想要直接从大爷的工作薄里找到具体的房间号上楼。 毕竟前任已经死亡,并且死得古怪,那在他身死之后,除了对公寓进行清扫之外,还应该有人前来调查过。 进进出出,应有登记,就算没有,异常情况如此集中,也必定使得前任的这间公寓异于其他房间,任何的细节都可以指向谜底。 但就在池翊音想要忽略看门大爷,自行寻找的时候,却忽然想起了红信封里的话。 它在提醒他,要让师生们懂得“数学之美”。 池翊音从来都不愿对愚笨之人过多解释,他并不是好为人师的性格,对其他人的蠢笨和自取灭亡采取冷眼旁观的尊重态度。 但一时的身份转变让他差点忘记了,他现在,就是一名老师。 副本之中的规则并不会轻易现身,却时刻都在,你不知道哪一条就是规则的考验。 既然玩家有被指定的身份,那最好不要背离身份的行为方式。 在规则不想杀人的时候,遵守规则才是最安全的。 池翊音顿了顿,视线随即收了回来,落在看门大爷身上。 那一瞬间,大爷感觉自己好像被一头野兽盯上了,身体本能对危险的感知令他浑身发毛,不自觉放下了翘着的腿,坐得笔直。 “干,干什么?” 大爷咽了口唾沫,壮着胆子道:“你一个年轻人,还想打老人不成?小心我去学校告你!” 池翊音却只是微微一笑,只需要一瞬间的调整,温和优雅的俊容看起来就如饱读诗书钻研学问的读书人一样,完美符合了他教授的这个身份外表。 “大爷,你说错了,我只想告诉你这件事,数学并非毫无用处,只是你并没有意识到,它其实一直都在,就像空气一样,是数学提供了足够生存甚至生活的物产和生产资料,也是它,始终引领着群星的变幻。” 池翊音抬起手,隔空指了指大爷身周的物品和建筑,道:“地基要打几尺深,房子要建几丈高,窗户与房梁要设在哪里,风从哪个方向吹,流动的力学如何影响人的生活,你生活的空间和时间,就在我们交谈的现在,流逝的一分一秒……组成这一切的,都是数字,每一次的换算,都离不开数学。” “纵横交织的时间与空间,历史和宇宙,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一串数字之中。如果真有人探索到数学的尽头,他会发现,那里才是宇宙的最原初与最深处。” “最简单的数字,也是最复杂的理论,一加一的简单背后,隐藏着整个世界的真理。当你抵达,你将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像大地承托一切。” “我们可以掌握数学,如同掌握真理,推算我们的死亡与生存,迎接将要到来的末日,推翻神明的统治,在他的国度之上建立我们的新世界。” 池翊音唇边带笑,眼神悲悯,居高临下看去时,有神性的凉薄和慈悲。 “只是可惜,有人低头赶路,忘记了抬头看看天空,不知道指引地面上一切的,是潮汐与群星。” “而我的工作,就是让学生们想起这一切。” 池翊音轻声向大爷问道:“你说数学无用?或许,是因为你未曾真正了解她。” 当池翊音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公寓大厅里一片鸦雀无声。 看门大爷惊呆了。 直播前的观众也呆滞起来。 他们总觉得,池翊音的眼神看起来像是在嘲讽他们,是……错觉吗? 如果没有明确的目的,池翊音一向懒得理会这些闭眼看不见真理,只以为自己看到的井口就是世界的人。 不过这一番话之后,池翊音的数学系教授身份,算是彻底在大爷这里稳固住了。 大爷并没有听懂池翊音在说什么,但云里雾里的状态却让他收敛了对于池翊音的鄙夷,而像是被唤醒了相似的记忆一般,缩了缩脖子有些恐惧。 池翊音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难道,前任也是类似于这样的性格吗?对学术的疯狂执着,甚至超出了常人的范围。 如果是这样,那大爷方才的轻蔑和大声斥责就说得清了。 ——大爷害怕前任数学系教授,甚至连恐惧和怨言都不敢在前任面前表露,一直压抑到了前任死亡,池翊音来接任。 然后,大爷就以为难缠的死了,来了个好欺负的,自然而然的就把自己的所有恐惧都变成了斥责,发泄在池翊音身上。 好像欺负他就是欺负前任,把自己曾经不敢表露的那些情绪,全都用他来当做代替的出口。 但显然,大爷没想到的是,池翊音善良的只有一张面具。 可,如果惹怒了池翊音……让疯狂的魔鬼扯下自己的面具,远远要比激怒一个研究学者更危险。 池翊音眯了眯眼眸,对大爷这种欺软怕硬的做派只有一声冷笑。 “所以大爷,现在我能上楼去我的公寓了吗?” 他笑问道:“还是说,其实是我误解了大爷,你其实对数学有强烈求知精神,还想要额外加课?” 池翊音点了点头,作势就要扯过旁边的公告板当做黑板,现场给大爷上一课。 “没想到大爷这么好学,我竟然还以为大爷是那种学不会数学,一看数学就发困的,是我错怪大爷了,来……” “不不不!” 大爷被吓得一激灵,直接从椅子上弹射起来,拎过钥匙就慌张冲向池翊音。 “教授您看您都被雨淋湿了,赶紧上楼去洗个热水澡去去寒,可快走!数学就不用讲了,您留给那些倒霉孩子们听吧。” 大爷不由分说把钥匙拍在池翊音手里,和刚刚的轻蔑不屑相比,是截然不同的“热情”。 “您的房间是八楼尽头的房间,有两面大玻璃!视野特别好!您一定会喜欢的!” 所以快走!!! 池翊音唇边的笑容逐渐加深。 他对大爷在想什么心知肚明,却假装不知,还向大爷晃了晃手里的钥匙,礼貌道:“那稍后我再来和大爷你聊天,学不在年龄,既然大爷对数学有求知欲,那我自然要一视同仁,不能让大爷你处于知识的荒漠渴死。” 那一瞬间,大爷看向池翊音的眼神堪称惊悚。 别来了!看看现在这雨,听听你刚才说那话,我已经快被浇死了!! 那一刻,很多人都回想起了被数学支配的恐惧,背后发寒,冷汗津津,连带着对池翊音都畏惧起来。 [……这绝对是恶魔!!!] [我一辈子就害怕两种人,一个是牙医,一个是数学老师。打赏积分+50] [为什么我现在看着主播,有种小学时代害怕老师的感觉?这就是老师对学生的天然压制吗?] [不,他不是老师,是数学系副教授,开心吗:)] […………] 而愉快的恐吓过大爷之后,池翊音就带着笑意上了楼,很满意自己造成的效果。 池翊音:相信大爷从今天开始,一定会慢慢发现数学之美的,就先从最简单的积分导数开始吧。 默默围观了全程的系统:【…………】 它忽然觉得,比起自己,池翊音才是更适合做系统的那个,这种温和友好把人吓到崩溃的做派,真是……太恐怖了! 本来因为某位而前来找池翊音的系统,忽然不那么想面对池翊音了。 即便它本身就是一堆字符串和数字组成,数学和运算对它来说是存在的基础,但,它也没那么喜欢数学好吗。 系统本来还在纳闷,为什么看起来池翊音对数学的热爱不似作伪,就听另一边“唔”了一声。 “我记得……音音在现实中是数学系毕业来着。” 黎司君挑了挑眉,眸中带笑:“我还以为他之所以会选数学系,是因为他当年近乎满分的考试分刚好对应顶尖大学的顶尖专业,因为分数才进了数学系。” “结果,不是吗?” 黎司君稍加思索,便了然。 是了,以池翊音本质不放过分毫的谨慎来说,数学确实是最符合他性格和行为逻辑的选择。 其他人或许会厌恶数学。 但池翊音永远热爱数学。 正如他所说,在那一串数字中,隐藏着整个广袤无垠的宇宙。 黎司君眼眸的笑意渐渐加深。 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池翊音推翻神明建立新国的模样了。 那一定是他一生仅见过的,最美的场景。 “池翊音……” 黎司君轻念着对方的名字,唇齿间缱绻温柔,反复碾磨的低沉。 “顺着你的数字,你能找到我吗?” 你在奔我而来。 第93章 虽然池翊音已经是最后报到的老师了, 但这栋教师公寓里静悄悄的,一副无人居住的模样。 从上电梯到八楼,四周一直安静到针落可闻, 只有电梯运行的缆绳和摩擦声,伴随着明暗忽闪的轿厢灯光和摇晃, 像是随时可能坠落。 电梯的镜面倒映出了池翊音的面容, 他能清晰的看到自己淋湿后的模样,银灰色发丝紧贴在鬓边, 雨水顺着下巴的弧度滴落下来。 只是这张脸……格外的白。 并不是常人健康的颜色, 而是像纸一样毫无血色的青白, 像是在停尸房的冰柜里放置了很久,又被解冻的尸体。 池翊音注视着自己,长时间之后, 视线竟出现了奇异的扭曲,他有些认不出镜面倒影里的人是自己,更像是另外一张脸, 另外一个人。 那张脸颧骨高耸,眼下青黑, 面无血色, 紧紧抿着的嘴唇边有着深深的皱纹,好像始终愁眉不展, 没有什么能够令他开心,只有日复一日的思考和本能的皱眉,长时间之后形成了这张谨慎的脸。 而镜子里的自己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转了转僵硬发死的眼珠, 也向外面看来。 “他”僵硬的笑了下,然后张开嘴巴, 一开一合,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并且逐渐的向镜子靠近。 池翊音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镜子里的自己吸引,从最开始漫不经心的一瞥,到现在的全神贯注。 而镜子里的“他”,也在缓缓伸出手,打破了方才与池翊音同步的动作,像是要触碰镜面,甚至…… “叮!” 就在这时,轿厢猛地顿住,到达的提醒声响起。 池翊音恍然回神。 他立刻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在下意识看向门外后,又立刻回头看向旁边的镜面。 但镜面上的模样,正是他自己无疑。 池翊音一手拦着电梯门,转身在轿厢中环视,四面八方的镜面像是迷宫镜,反复倒映他的身影。 却都只是他自己。 方才那张青白的脸,并没有再出现。 池翊音微皱眉头,在电梯里站立了半晌,然后才重新缓慢的迈开长腿,试探性踏了出去。 他站在八楼的走廊上,注视着电梯门重新关闭,随即,旁边的楼层数亮起,电梯向下运行。 八楼,七楼……停在了地下二层,B2。 直播前某些进入过这个副本的高级别玩家,不由得有些迷茫。 [鹿川大学的宿舍楼……有地下室吗?] 观众们对这个问题并不在乎,没什么想要刨根问底的想法,更多的是在抱怨着池翊音竟然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小命,别的直播间里,都已经有主播整理好了宿舍,出发去举行开学典礼的地点了。 [也不知道应该说他是艺高人胆大,还是说他鲁莽没有分寸了。他以为这是现实吗?路上这么多有可能出现的危险,他竟然现在还不出发,万一耽误了时间怎么办?] [主播这里确实处理得不好,像花蛇那样惜命谨慎的,现在都快要到了。] [规则说得那么清楚,只要迟到就会有惩罚,结果还这么悠闲……emmm我不理解,要是我的话,宁可不回宿舍直接去开学典礼。] 但也有细心的观众,发现了在电梯轿厢里出现的问题。 ——当我照镜子,为什么镜子里的人,与我不同? 相似却不同的长相所带来的恐惧感,在很多观众心中蔓延。 有的人疑神疑鬼的警惕向四周看了好几圈,甚至被身后突然传来的杂音吓得啊啊大叫,反应过来之后,慌忙把房间里的镜子用衣服盖住了。 即便做完这一切,心脏仍砰砰跳得疯狂。 [救命!镜,我……] 一条奇怪的弹幕从直播间飘过,但很快就被淹没在其他弹幕之中。 没有人在意。 池翊音在等电梯稳住之后,见它再无反应,也暂时将疑惑放在心里,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但走了几步之后,他忽然感觉有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落在他后背上,似乎有人在身后的阴暗角落里注视着自己。 池翊音猛地回身看去。 走廊两侧用瓷砖贴就的墙面上,隐约反射着走廊上所有物品的模样,像是模糊的镜子。 但无论是走廊上,还是被倒映出的影子里……都并无除了他之外的身影。 不像是错觉……怎么回事? 池翊音心中惊疑,但只能暂时把疑惑放在心中。 八楼的房间并不多,隔很远之后才有第二道门,粗略估算下来,这一层也只有十二间房……不,算上尽头的那一间,是十三间。 13. 这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都不是一个吉利的数字。 不过因为公寓紧邻窗户和外墙,视野广阔没有遮挡,池翊音单是看了眼窗外的景色,就觉得满意,也并不在乎一个区区数字。 他利落的打开房门,公寓里的景象,也慢慢展现在他面前。 因为寄宿制,师生们要长时间使用宿舍,所以鹿川大学为教师们准备的公寓条件算得上是很好,更何况池翊音从前任继承来的,是教授级别公寓。 独门独户,安静没有打扰,不仅面积不小,还有专门的书房,一眼望过去,堆积如山的书籍和资料一直到顶。 客厅的窗户没有关严,冷风夹杂着雨点从外面吹进来,在池翊音开门的一瞬间形成对流,白色的窗帘在空中疯狂舞动,呜咽如鬼哭。 阴冷的风打透了池翊音的衬衫,他本能的打了个寒颤,快步走过去将窗户重新关好。 虽然一个假期没有人居住,但是因为开了窗户,气味并不难闻,反而有种山林雨后的清新凛冽。 池翊音并没有带来什么私人物品,并不需要整理什么,公寓里也已经备好了基础的生活用品,方便他的日常使用。 他所需要的,就是洗个热水澡,以防止感冒。 虽然以池翊音的意志力,即便刚经历过危机,也不会让他感受到太多精神情绪上的压力,不过现在在这间密闭而看起来安全的私人空间里,身体本能的因为感受到了安全,而让之前被压制的疲惫饥寒涌了上来。 他半倚在窗边,双手反撑着窗台时衣衫绷出漂亮的弧度,低头时眉眼流露出一丝疲惫,抬手揉着眉心时,有脆弱的美,惊魂夺魄。 另一边屏幕前,黎司君猝不及防对上这一幕,猛地从办公椅上迅速坐直,下意识的挺直了脊背,肌肉紧绷。 “为什么还没有触发隐私保护机制?” 空荡的房间内,黎司君略微嘶哑低沉的声音显得尤为危险,酝酿着山雨欲来的平静:“你在等什么?没看到他准备洗漱吗?” 系统:……您是他的外置大脑吗,这您都知道?况且隐私保护机制不是要等幸存者真正开始做,才会触发吗?您……是故意选择性忘记的吗? 但系统的胆子也只够在心里想想,然后就任劳任怨的对池翊音的直播进行处理。 于是,直播前的观众们只觉得眼前闪了闪,随即整个屏幕就陷入了滋滋啦啦的雪花点中。 上面还有一行小字提示。 【主播个人隐私保护中,请各位幸存者稍后再来。】 观众们:[???] [隐私保护?这也没黑天啊,主播又没做什么,怎么就触发隐私机制了?] [主播连衬衫扣子都系到了最上面,露出来的皮肤只有手腕……这到底有什么可保护的?] [可能是因为主播要洗澡?毕竟刚刚湿透了,不热起来有可能生病。但主播还没表现出意图啊,什么时候连想法都能触发机制了,不是不保护想法吗?] 看到弹幕的系统:……那你们就要去问某位了,被人看到点池翊音的皮肤,祂现在大概都会发疯。 黎司君眸光阴暗,原本金棕色如蜂蜜般的眼眸,现在深重到几乎成了沉沉黑色,幽深得简直能盯穿眼前的屏幕。 他单手支着下颔,坐在办公椅上一动不动,浑身僵硬得像雕塑。 即便现在在他眼前的屏幕上,也只剩下了一堆雪花点,规则的保护是全方面的,神魔与庶民皆在隐私规则之下。 但黎司君却仿佛依旧能从这杂乱斑驳的雪花点中,看到池翊音的身影。 青年发丝凌乱,漂亮的眉眼间带着破碎的美感,斜倚在无人的房间里,凄风苦雨之中,好像在期待谁能给他一个拥抱…… 即便黎司君深知池翊音是何等钢硬坚定的性格,但依旧无法克制的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甚至想要付诸实践,上前去将他拥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他。 他上下滚了滚喉结,然后阖眸拒绝再看。 但是,脱离了屏幕之后,池翊音的形象却在他的脑海中更加鲜活,仿佛从屏幕另一端走到了他的面前,占据了他黑暗的视野,成为他世界中唯一的颜色和光彩。 黎司君搭在办公椅把手上的手掌慢慢收紧,用力到青筋毕露。 但池翊音对外界的一切都并不知情。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直播已经关闭的事情,只是在疲惫的抬手准备解开衬衫扣子的时候,忽然想起了直播的存在。 【系统,关闭直播。】 池翊音随口嘱咐,并未多想。 然而系统:【…………】 那位连你一个扣子下面的肌肤都不愿意让人看到,会忘了关直播吗? 但池翊音并没有过多留意系统长时间的沉默,毕竟在他看来,傻子做什么都正常。 他疲惫的长长叹了口气。 在这片看起来私密安全的空间里,或许是因为雨水带来的寒冷疲惫,也是因为下雨天室内温馨灯光的安心感,他才稍稍释放了自己压制的倦意,从进入游戏场到现在一个月的时间以来,直到现在,他才第一次感受到了从灵魂深处翻涌而上的倦怠。 池翊音一手揉着眉心,一手去扯开脖前的领结,修长的手指一颗一颗解开衬衫扣子,漂亮结实的胸膛逐渐从衬衫下显露。因为一直被浸湿的衬衫贴在皮肤上,使得本就常年不见阳光的肌肤更加白皙,迎着浴室的灯光散发着微微亮泽珠光。 但他却在推开浴室门的时候,愣在了原地。 浴室内,一切物品一应俱全,甚至旁边已经放好了叠得整齐的西装,柔软的毛巾也搭在旁边,像是有贴心的仆人,先一步将这一切准备就绪。 池翊音走过去大致翻看了一下,这套西装不仅是全新的,甚至是完全贴合他的尺码,与手工西装店裁缝现量的尺寸无异。 不仅如此,西装走线考究细致,颜色和款式都是他惯常会选择的,就连扣钉都符合他的审美,并非系统商店里出品的流水线产品,更像是现实中他经常光顾的那家店的手艺。 简直就像是……有人贴心的为他准备好了一切,想要让他不必再为这些琐事费心。 池翊音想到了什么,快走两步进了旁边的衣帽间,打开衣柜门后,一排排颜色各异款式不同的西装映入眼帘。 同样的考究精致,同样符合他审美习惯的选择,就连他经常要伏案习作的情况都考虑到了,在袖子的走线上做了细致但贴心的更改,这样就不会在写作时袖子扫过未干的钢笔字迹。 果然……和他猜测的一样。 池翊音眼眸暗了暗,怀疑的嫌犯名字呼之欲出。 他才不相信对全体玩家甚至所有人类抱有恶意的系统,会做出这种贴心的举动,唯一有可能的,并且在近期获得了他的身体数据,知道他生活习惯的,只有出现在他身边,与他有过近距离接触的人。 有这样的机会和动机,并且有实力做到这种事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池旒,另一个…… 黎司君。 【别告诉我,你们游戏场现在还大搞服务业,怎么,你是想用贴心的服务腐蚀玩家意志吗?如果你想说的是这么离谱的借口,就可以闭嘴了。】 池翊音冷笑,原本放松下来的肌肉也瞬间紧绷,恢复了平时戒备的状态。 【是黎司君做的吗?这些衣服。】 系统:【…………】 你都猜到了,还问我干什么?你不是让我闭嘴吗,我好不容易想到的理由…… 池翊音握着门板的手掌一点点收紧,笑容咬牙切齿,像是眼前的不是一扇门,而是黎司君,让他有种现在当场杀了黎司君的冲动。 “在向我示威?他是要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他知道有关于我的一切,在威胁我是吗?” 池翊音冷哼,俊容毫无惧色,甚至因为怒容而如出鞘的刀锋,锋利的美感显露无疑。 黎司君想要用这种手段敲打他,告诉他,不论他进入哪个副本,黎司君都能跟过来,并且无声无息的潜到他身边……只要他想,他可以随时杀了自己。 他对自己了如指掌,生活习惯,行事风格,甚至于身体数据都分毫不差,想要杀了自己,易如反掌。 这样的举动就像是刺客潜入卧房留下信息,耀武扬威的展示自己的力量。 这是一个警告,无声却有力的示威。 告诉池翊音,任何他放松警惕的时候,不论是睡眠中,还是毫无防备洗漱的时候,抑或是任何懈怠的时候,他都有可能迎来死亡。 但却彻底激怒了池翊音。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今日黎司君能在他之前进入他房间,布置这些看似无用的东西,明天就能在他懈怠之时偷袭杀死他! 他怎么不防! 池翊音咬紧了后槽牙,熊熊燃烧的怒火使得那双眼眸如烧蓝后的蓝宝石,色泽熠熠,流光溢彩。 “虽然并不知道,你这狗一样的东西和黎司君到底是什么关系,但你回去告诉他。” 他缓缓抬起头,镜子里倒映出他愤怒坚定的俊容,眉眼锋利如刀。 “——记得沐浴焚香,引颈就死,等我去杀了他。” “今日不成就明日,明日不成就后日!” 池翊音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道:“千日磨刀,但求黎司君血溅三尺!” 系统:【……6】 就算并非人类,系统还是被池翊音的怒火吓得打了个寒颤,心生畏惧。 它从未如此庆幸自己不是人类,并且因为池翊音,而对自己搜集到了的人类情感数据库产生了深深的怀疑,觉得一定是自己的代码出错了。 不然为什么这么恐怖,不死不休的“爱情”,会令那些人类如此着迷。 系统:太可怕了……到底是什么人会喜欢情感这种恐怖的东西啊?人类真是可怕的物种。 系统不敢多说一句话,转身就立刻抽离,逃也一样跑了回去。 “怎么样,音音还喜欢那些衣服吗?” 把自己也屏蔽于直播之外的黎司君,并不知道在教授公寓的浴室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引起了怎样的误会。 黎司君还轻笑着向系统道:“音音不愿意进入暂居区,虽然是个明智的选择,但也让他的生活质量严重下降,只能使用系统商店的那些劣质品。” 他顿了顿,用一副状若不在意的神情道:“怎么说也是为我而来的信徒,他既信仰我,我就不能使他受苦。” 系统沉默,它低头看了看经书上记载的那些经受层层苦难折磨,通过试炼才被神接受的信徒,又抬头看了看一副理所当然模样的黎司君,一时竟不知应该信哪个。 割裂感让它开始怀疑统生,觉得自己认知的和黎司君说的,可能不是一个神。 【您有没有考虑过……】 系统小心斟酌了一下用词,才谨慎而犹豫的委婉提醒:【或许,能有资格成为您信徒的那位,与寻常人类并不相同,您可以换一种方式?】 短短十几秒,几个字说得像是要拔了系统的电源。 黎司君挑了挑眉,讶然道:“他不喜欢吗?” 何止是不喜欢,他现在对您杀意更胜了……还让我给您传话,说一定会杀了您。 系统腹诽,却不敢说出来。 池翊音可以直说,它却没有胆量转述。 ——“上帝死了”这种话,上一个说的还是尼采。 哦,尼采最后死在了大街上。 系统谨慎的看着人类数据库,觉得自己这个时候还是闭嘴为妙。 而另一边,池翊音虽然将话告诉了系统,但心中已经很清楚,系统一定会将自己的话进行美化加工,从情绪激烈到委婉。 从上次在咖啡馆的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系统害怕黎司君。 不过,只要系统转述过去一点,就已经足够池翊音达成目的。 在系统离开之后,浴室内彻底进入了隐私保护范畴,直到池翊音主动离开为止,在这短短时间中,这方空间如同处于密不透光的玻璃罩里。 神不会忍受任何人看到祂“信徒”的沐浴洁净。 热水的蒸汽逐渐模糊了镜子,哗啦啦的流水声中,池翊音闭了眼眸,任由热水从发顶流下来,将已经冻得僵硬寒冷的四肢百骸重新温暖,每一个细胞都舒展开了。 但是忽然间,池翊音有种感觉。 ……有人,在看着自己。 他猛地停下水流,警惕的抬头向旁边看去。 但浴室内,只有水滴滴落的声音,除此之外再无额外的声音,也没有其他身影。 池翊音静静站在原地,直到原本被熏得微热粉红的肌肤重新慢慢凉下来,他才将信将疑的转回视线,重新拧开了水流。 但这一次,很明显他的速度加快,并不准备用热水活络僵冷的肌肉,而是速战速决。 不过,闭上了眼眸的池翊音并不知道,他的直觉并没有出错。 浴室中被蒸汽模糊的镜子上,缓缓有人类的五官浮现,像是蒸汽纹路上奇特的巧合。 但很快,那张脸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立体,像是刚刚被从泥团中捏出的雕像,五官逐渐成型。 在那张青白僵硬的脸上,无机质的眼珠在黑黢黢血肉模糊的眼眶里转动,然后锁定了人影的方向,猛地转头,看向池翊音的方向。 先是转动的眼珠,然后是整张脸都向镜面浮去,慢慢突破镜面从平面变成立体,出现在浴室中。 再之后,是手臂。 青白没有血色的手臂上,青紫两条血管突兀明显的交织,一直蔓延向手腕的地方,凭空从镜子里伸出来,死死抓住墙面。 像是镜子里那人,正在挣扎着想要从镜子后面的世界出来。 强烈的灯光下,池翊音无法看清不远处的镜面成像,但失去安全感之后的警惕却让他很快关掉了水流,抬手扯过旁边柔软厚实的浴巾。 人在洗澡时无法借助身上任何工具,就连真正遇到危险想要反击的时候,也会受到湿滑地面和狭小空间的限制,这是人最脆弱的时刻之一。 如果在现实还好,毕竟那里是安全之地。 但,这是游戏场。 任何对危险掉以轻心的人,都会得到危险的光顾。 池翊音很快就走了出来,浴袍下只露出修长的脖颈和锁骨,甚至手掌中还顺手抄起了旁边的铁制横杆,立刻就进入了对峙的战斗状态,没有半点放松。 当他走到镜子前时,空中已经什么都没有,他一抬眼就能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池翊音皱了皱眉,觉得哪里不对,但细看之下还是没有看到异常,便转过身向旁边走去。 整个浴室包括衣帽间都被他检查了个遍,却完全没有看到另外的身影,这让他不由得感到奇怪,并不认为是刚刚自己的感知错误。 这份来源于本能的危险警报,直到池翊音转过身,不小心重新看到了不远处的镜子之后…… 他的身躯猛然一僵。 ……他终于知道,那份违和感从何而来了。 浴室中有大量的水汽,会使得镜子模糊,但现在,他却能从镜子上清晰看到自己的模样。 ——镜子上的水汽,哪去了? 最容易被一眼带过的细节里,隐藏着恶魔,只有仔细思考之下,诡异的恐惧感才会逐渐漫上心头。 并非整张镜子都没有水汽,只有中间一个类似于圆形的区域,像是被谁专门擦去了水汽一样清晰。 池翊音握紧了手中的临时武器,警惕的逐步向镜子走去。 但镜子却并没有任何问题。 没有鬼魂,也没有戒备的攻击,更没有任何危险。 好像一切都只是池翊音多疑的幻想。 但他注视着镜子,却逐渐发现了问题。 镜子的成像,太近了。 一个猜测从池翊音心头浮现,他伸出手指缓缓抵在镜面上,在仔细观察过手指在镜子中的成像后,瞬间抿紧了唇瓣。 他的手指和镜子里的手指之间,没有任何距离,而是直接贴在一起的。 这是一面双面镜! 不管是谁在镜子后面,都能看到浴室内的情况! 池翊音眉眼阴沉了下来,他立刻将手中的铁杆当做撬棒,将原本钉死在墙上的镜子,沿着边缘撬开了钉子,然后用毛巾包裹着手掌,将整面镜子从墙上摘了下来。 刚一挪动,他就感受到了一股阴冷腥气的风,从墙面向自己吹来。 就像是被封闭了很久的潮湿空间,霉菌青苔滋生,老鼠虫蚁死在角落里腐烂,长时间酿造后的难闻气味在有了出口之后,瞬间争先恐后的扑了出去。 如果池翊音并没有把拿下来的镜子横在自己面前,这股难闻的气味一定会冲得直熏人。 但即便如此,刚洗完澡之后舒展的肌肤,还是在冷风之下一个激灵,对寒冷极为敏感。 当他将手里的镜子从眼前放下去之后,才借助着浴室内的灯光,慢慢看清了镜子后面的空间。 如他所想,镜子后面另有天地。 这是一间密闭的小屋,地面上横七竖八扔满了杂物,黑洞洞难以看到更深处的东西,但单是近处看,就能看到散落的老鼠尸体,以及已经倾倒在地的桌子,和飘散得到处都是的纸张。 其中很多纸张已经被污水沁得发黄,或是被垫在了老鼠身下,黑红色的液体将那些纸张几乎变成了一团烂泥,很难看出那都是些什么。 在池翊音看来,这隐秘的房间更像是一个秘密的研究室,或者是负责监视前任数学教授的地方。 他本想跨过墙上的大洞进入查看,不过考虑到自己此刻的打扮,他还是暂时退了回来。 这时,门外传来了顾希朝的声音。 “你最好快些,有人上来找你了。” 即便说着关心的话,但顾希朝的声调依旧慢悠悠的,并没有多焦急。 不知是对池翊音的信任,还是对他生死的不够关心。 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找自己? 池翊音皱了下眉,第一个想到的是童姚或者楚越离。 他扬声向外答应了一声,在路过那套平整熨烫好的西装时,顿住了脚步。 池翊音垂眸向手边的西装看去,鼠尾草灰绿色的西装,极为适合夏天的颜色,却是来自于黎司君那个神秘不知真实目的的人…… 他的手掌缓慢从西装上划过,但很快就重新坚定下了眸光。 穿,当然要穿,为什么拒绝? 他又不是小学生,还玩置气那一套。 池翊音冷笑,转瞬间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既然黎司君用这种方式来向他彰显力量,想要让他不战而败,那他当然要把这份炫耀还回去。 对方想要开战,那他就迎战! 既然司马懿都能接过诸葛孔明的女装,那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套新衣服,又如何? 当然要用穿着黎司君送来的衣服,让他明白,不管他恐吓多少次,自己都只会坦然应战。 他这样想着,立刻拿起那身新西装进了衣帽间,像身处现实中自己的家一般自在,态度自然的整理好自己的仪态,然后才推门走了出去。 顾希朝闻声转动轮椅看了过去,随即眼中瞬间划过一丝惊艳。 即便是对美貌再没有认知的人,也要在面对池翊音此刻的模样时,明白了造物主的偏爱。 有些人会存在,是因为造物主希望他来见证自己创造的世界。 除他之外,其他人都是用来凑数的。 鼠尾草灰绿带来的恬静儒雅感,极好的映衬出了池翊音数学系教授的身份,让他看起来就如传统严谨的英伦绅士,却不会老旧迂腐,一点绿色带来的生机,点亮了一切。 池翊音银灰色的发丝还带着些湿意,时间紧张下没有吹好的头发甚至调皮的翘起一角,因为镜子被扔到了一边,所以他并没有发现这一点。 严谨绅士的一点小迷糊,可爱得像是猫咪伸爪子抓了一把心尖,颤巍巍的麻痒。 顾希朝抿了抿唇,足有好几秒,才让自己重新恢复了冷淡,扭过视线看向窗外。 马玉泽也恰在这时回来了,凭空出现在客厅中。 她还是那副新嫁娘的装扮,像是池翊音曾经在马家大宅的婚嫁幻境中看到的怨恨厉鬼,阴森寒气向四周蔓延。 从她出现开始,房间中的温度就迅速下降了好几度,如同身处死亡的冰窖。 池翊音的视线却只是在马玉泽身上转了一圈,然后平静的落在她的手上。 如果她鲜红而尖利,足以杀人的蔻甲,没有死死攥住她的衣角,或许池翊音还会相信她是真的重新变成了厉鬼。 但马玉泽此时的模样在池翊音看来,却更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在忐忑的等待着家长责骂,害怕看到家长的厌恶。 因为觉得愧疚吗? 重新从人变成了鬼。 池翊音心下叹息,唇边却已经漫上笑意。 这个死在了最美好年华的傻姑娘啊……明明,她是为了拯救那些生命,才义无反顾的重新从人间跳进地狱,又为什么觉得做错事的是她自己呢? 谁说身处地狱的,就不是“好人”? 人间有那么多人,披着人的皮,却是恶魔都会厌恶的内里。 马玉泽虽然身处血海之中,脚下踩着累累白骨,但她的灵魂,却远比人间太多人都要纯粹,熠熠生辉。 池翊音并没有说任何安慰或鼓励的话,他知道马玉泽并不需要。 与其过分在意,不如像对待寻常人那样对待她。 于是他向马玉泽点了点头,微笑道:“回来了?辛苦了。” 马玉泽明显一愣,瞬间抬头不可置信的看向池翊音,赤红的眼眸里滔天怒浪波动。 公寓门被敲响。 果然如顾希朝所提醒的那样,有人来找池翊音。 “这位陌生的玩家,你在房间里吗?” 外面的人持续不懈的敲着门,一副池翊音不开门,他誓不罢休的架势。 池翊音无奈的向马玉泽摊了摊手,表示有什么话只能等稍后再谈了。 然后他转过身,走向房门。 马玉泽抬起头,视线追随着池翊音的背影,眼神复杂。 “我说过,他不会讨厌一身血污的你。” 顾希朝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推了推金丝眼镜,平静道:“相反,如果你手上的鲜血来自于恶人,他会对你更添赞誉。” “很古怪,是吗?这是正常人绝对无法做到的事情,他们无法毫无芥蒂的和杀人魔共处一室,甚至成为同行的伙伴。” 他轻笑抬头,看向马玉泽:“但是,池翊音可以,他甚至会理解并洞悉你每一个想法,不论你在想什么,都会被他理解和包容。” “当你以为自己足够残忍和疯狂的时候,却没有注意到,天空始终在你头顶——他是极恶的恶,也是疯狂的极致,最深的黑暗。” 顾希朝嗤笑,眼神带着对世人的轻蔑:“可惜,这一切都被一张优雅的皮盖住了,于是愚昧的世人对这张面具信以为真,觉得他善良软弱,却看不见真实的恐怖。” 马玉泽抿了抿唇,眼眸中的赤红慢慢消退,变成了正常的黑色,衣裙的红色也逐渐褪去,开满大片向日葵的黄色长裙重新出现在她身上,是花季明媚的少女。 在池翊音的包容和理解之下,为了拯救生命而选择堕入地狱的恶鬼,再次回到了人间。 “你说的没错。” 马玉泽低声呢喃,眼神感慨而敬佩:“先生疯狂,冷酷,是世人所不理解的清醒,被指责是怪物。但对我们来说……” “他是最好的同伴与领路人。” 顾希朝推了推眼镜,微微笑起来。 当池翊音打开房门时,两人的身影已经溃散成空气,消失在了客厅里。 而门外一直敲着门的人,也出现在了池翊音视野内。 因为房门被猛地打开,门外的人猝不及防,一下子被门板打到了鼻子。 于是池翊音看过去的时候,就见一人站在自己门口躬着身颤抖得像虾米,还捂着鼻子嗷嗷哭。 池翊音:“…………” “你要是哭丧,可以随便找个坟头,而不是十三号门口。” 他无语的叫破对方的身份:“花蛇。” 第94章 这位穿过校园来找池翊音的, 正是之前被他威胁而不得不拿出珍稀道具的花蛇。 池翊音还以为花蛇会记恨上自己,早就做好了会被花蛇在暗中观察的准备。从花蛇之前的表现看,说不定还会躲着自己走。 毕竟是个惜命的苟命流玩家。 却没想到, 花蛇不仅主动找了过来,并且态度也不错的样子。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池翊音挑了挑眉, 忽然想到了什么, 不动声色向自己身后瞥了一眼。 难不成……花蛇是跟着玉泽过来的? 按理来说,并不应该。 毕竟马玉泽不仅曾经是副本BOSS, 还是被他写进书中的人物, 可以说, 现在的马玉泽处于非生非死,非人非鬼的状态。 但是对花蛇这种连“跨海大桥”都能拿出来建在山里的,一位游戏场知名的保命流高级别玩家, 没有人知道他手里到底有多少珍稀道具。 或许那其中,就有追踪类。 池翊音眼眸暗了暗,看向花蛇的目光变得沉思, 像在打量一只肥美的猎物。 但爬楼爬得气喘吁吁的花蛇,很显然并没有发现池翊音不对劲的目光。 “还能是怎么找到你的?不就是你那个同伴呗!诶嘛, 大哥你这位同伴可是个狠角色, 我差一点就跟丢了。” 花蛇鼻子被撞的酸涩还没有完全消退,说话瓮声瓮气的眼圈红红。 他叨叨叨抱怨着鹿川大学太大了不好走, 还在佩服的说马玉泽真是个狠角色。加上他那张略显稚气的脸,一副人畜无害的无辜模样。 如果只是看花蛇现在的样子,绝大多数人都会觉得,他不过是普通的年轻大学生。 而不是游戏场里经历过大风大浪后, 依旧成功活下来的高级别玩家。 他甚至毫不吝啬赞美词语的在夸赞马玉泽,全然没有发现池翊音上扬的微笑, 以及公寓中慢慢下降的温度。 原本已经消失在公寓中的马玉泽,又在花蛇对她的赞美中渐渐显露身形。 长发在空中无风自动,瞬间暴涨蔓延如蛛丝,灯光明亮的房间里光线迅速黑暗,像是有阴云遮去光亮。 这绝对不是因为马玉泽对花蛇的赞美感到高兴。 她越过池翊音的肩膀看向花蛇的眼睛,已经一片血红,并且还在逐渐加深着颜色变得黑红,厉鬼阴森。 花蛇的所作所为,触碰到了马玉泽的底线。 对曾经恨嫁的厉鬼而言,死去的家人是她的执念底线。 但从池翊音救下她开始,池翊音就成为了她想要保护和追随的人,更是她的底线。 可现在,花蛇竟然是因为她才找到的池翊音……这相当于是她将池翊音的信息泄露。 马玉泽如何能忍! 在花蛇依旧叨叨叨向池翊音说明自己的来意时,他没有发现,黑色已经在他脚下蔓延,覆盖了整个大理石的地面,并且沿着他的后背向上攀爬,眨眼间就已经缠在了他的脖子上。 花蛇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双手本能的去抓缠在自己脖子上的“绳索”,拼尽了力气想要将那又硬又坚韧的绳子扯断,却只能感受着它逐渐收紧所带来的窒息感。 随之而来的,是四肢的无力和心底的绝望无助。 人在缺氧的状态下,力气很快就会流失,即便是个浑身肌肉块的成年壮汉,没有了氧气也只能等死。 花蛇的眼珠被勒得很快就凸了出来,眼底聚集着血点脸色紫红,看起来极为骇人。 但池翊音却并没有被他这副模样吓到,甚至还微笑着向前一步,左右看了眼,确保走廊里没有埋伏着其他帮手或偷听者,然后才向花蛇开口询问。 “感谢你对玉泽的肯定,我同样也要对你表示真心的夸赞,能一直跟着玉泽,你确实比我之前遇到的很多玩家都强上太多。所以。” 池翊音的微笑毫无温度,甚至在花蛇眼中更像是恶魔。 “——你是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跟住玉泽的?” 他的声音平和带笑,不像是在审问,反而像是老友交谈。 但以池翊音的实力来说,他也并不需要提高声调来加强自己的存在感。 相信来自厉鬼的愤怒,已经能够让花蛇鲜明的意识到,忽略池翊音的询问只会有一个结果。 死亡。 他赶忙努力点头,疯狂拍打着自己的胸膛,拼命想要向池翊音表示自己愿意配合回答。 池翊音却并没有第一时间松开花蛇,而是稍加沉吟的屈指敲打着门板,不紧不慢似乎在思考什么。 直到花蛇已经翻白眼快要断气的时候,池翊音这才回过身,看向自己身后的马玉泽。 整个公寓已经变成了黑暗的厉鬼地狱,鬼哭阵阵阴森渗人,像是厉鬼的魂魄在愤怒,暴走的力量编织成了对所有人怀抱着深重杀意,却努力想要保护池翊音的鬼魂巢穴。 灯光已经消失不见,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弥漫在鼻尖。 池翊音对这些骇人场景视而不见,只是平淡注视着马玉泽,轻声呼唤道:“玉泽。” 只是简单的音节,却让已经半张脸厉鬼化狰狞的马玉泽颤了颤,在重重一愣之后,厉鬼面迅速褪去,在池翊音的注视下飞快恢复了人的模样。 “先生。” 马玉泽抿了抿唇,闷闷不乐:“抱歉,我没有注意到,我把敌人带过来了……” “不,玉泽,你做的很好。” 池翊音打断了马玉泽的道歉,没有让她继续愧疚下去,而是笑着道:“不要以为我是在安慰你,玉泽,从来没有被做坏的局面,只有无法从危机中发现转机的废物。” “花蛇是找来了,那又如何呢?” 他轻飘飘瞥过花蛇一眼,淡漠道:“多了个工具人而已。” 话一出口,不管是马玉泽还是观众们,都愕然看向池翊音。 不少人一个恶寒,对池翊音的恐惧油然而生:[……祈祷我以后不要遇到主播这样的人,谁和他一个副本谁倒霉。] [他是要把花蛇当自己的珍稀道具ATM机使用?嘶!太敢想了,主播是不是太自大了,吹牛皮也要有个限度吧,花蛇可是高级别玩家,他是哪根葱?] [一定,一定不能当主播的敌人……真是噩梦。] 马玉泽也很快反应了过来,意识到了池翊音是什么意思。 “您是说……” 她犹豫着偏过头去,看向被一道道黑发编织吊在空中的花蛇。 “他对您来说,还有用?” 池翊音点点头,道:“放他下来吧,玉泽,再勒十五秒,他就真的就不活了。” 马玉泽闻言有些羞赧,慌忙松开了勒住花蛇的头发,原本遍布公寓每一个角落的长发和阴森黑气,也在渐渐退去。 公寓内恢复了明亮温馨的模样。 花蛇也没了支撑,一下子砸在了地面上。 缺氧让他整个人软绵绵面条一样,瘫在走廊上一时无法起身。 还是池翊音走过去,弯腰将他拎了起来。 花蛇晃了晃,站立不稳的就要向池翊音身上倒去。 结果他根本没有“怜香惜玉”的想法,皱了皱眉有些厌恶别人靠近自己,迅速向旁边撤了两步,花蛇就“啪嗒!”一下摔在了墙壁上,肩膀撞痛到失去知觉,剧痛之下开口说话都困难,张开了嘴巴却连痛呼都没有,眼泪当场就下来了。 要是不知情的人看到,怕是还以为池翊音欺负了他。 ——虽然真相也差不多。 只不过更加弱肉强食丛林法则。 “清醒了吗?花蛇。” 池翊音悠闲道:“既然缓过来了,那就说说你来找我的目的,以及能让你跟踪玉泽的道具好了。” 花蛇捂着被勒得青紫的脖子,惊恐而谴责的看向池翊音。 他才刚死里逃生两秒钟,连休息一下的权利都没有吗! 池翊音微笑:) 花蛇 :“……” 算了,打不过,谁拳头硬谁说了算。 “其实,就是一个小小道具,叫‘嫌疑人的恶意’。” 花蛇的声音沙哑,明显是声带受了伤。 池翊音体贴的递过去一杯水,花蛇顿时感激涕零的接过,在温水滑过喉咙的时候,他甚至有种想哭的冲动,觉得池翊音人好善良。 人在经历过生死恐惧之后,还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会陷在不安中,如果是现实中从未经历过危险的普通人,甚至会因此日夜无法入眠,被恐怖的经历逼到心理崩溃,杯弓蛇影。 而这个时候,也是人心理防线最脆弱的时候,很容易就被其他有心人攻占。 烈马要如何驯服? 鞭子和胡萝卜。 池翊音轻抚着手掌,将花蛇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 他勾了勾唇,无声的轻笑。 这也是他刚刚没有立刻让马玉泽放手的原因。 当然要让花蛇感受到足够的恐惧……才能磨平他的棱角,让他最脆弱的地方显露出来。 有了这样的经历,花蛇并不敢藏私。 据他所说,这个“嫌疑人的恶意”只是个很简单的小道具,效果是使用者承担“嫌疑人”的角色,而被“嫌疑人”盯上的目标,会一直在他的视野中被标示出来,无论逃到哪里都会被找到。 这是个C级副本的通关奖励,当时花蛇杀了那个尾随跟踪晚归人的杀人犯,也从对方身上得到了这个。 池翊音听罢,并没有失望,甚至勾了勾唇,更加满意于花蛇。 确实如花蛇所言,在高难度副本中,这个小道具就是个没有用的鸡肋,但花蛇却把这个道具的效果发挥到了极致。 ——就算把最好的武器交给傻子,傻子照样不知道该如果利用,无法掌握时机和用法,只是一堆废铜烂铁。 “虽然我是有‘跨海大桥’这样级别的道具,但珍稀道具又不是路边的石头,哪能那么多嘛,即便是我也做不到啊。” 花蛇惊魂未定的摸着自己的脖子,悻悻道:“真的只是个小东西,而且我还夸了你同伴,谁会不喜欢夸奖呢?” 但马玉泽扫过来的一眼,成功让花蛇闭了嘴。 他被惊得向后退了几步,惊恐的在自己嘴巴上做了一个拉上拉链的动作,慌忙向马玉泽表示自己不会再乱说话。 等马玉泽漠然转过头之后,花蛇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瘫软的依靠在墙上,觉得自己四肢发麻。 “你们这到底,到底是什么人啊……太恐怖了。” 花蛇眼神复杂的看向池翊音:“为什么我之前都没有听说过你?像你和你同伴这样的人物,不应该籍籍无名于游戏场才对。” 面对疑问,池翊音早有对策。 “你是觉得,被摆在明面上的才是世界真正的模样吗?” 池翊音的神情毫无破绽,耸了耸肩道:“我是没想到,你心态竟然这么年轻——幼稚园天真的孩子吗?” 花蛇一惊,随即顺着池翊音的话思考起来。 没错。 想要出名很简单,甚至有一些没什么实力的主播,为了出名得到更高的关注度,会在副本中故意搞怪或演戏,那些人的资料在游戏场里随便一翻就能找到,却从未被真正的高位玩家放在眼里。 真正恐怖的,是那些一丁点信息都找不到的人。 在游戏场这样到处都是直播的地方,怎么会有一个人查不到过往资料?直播镜头会把他的一举一动真切记录下来。 没有资料,唯一的可能性就是…… 他把自己的一切全都隐藏了,让自己从庞大的数据中隐身。 ——被世界掩盖踪迹的,才是真正需要恐惧的。 而能做到这一点的池翊音…… 花蛇严肃抬眼看向池翊音,心中对他的评估已经再次进行了更新,变得郑重起来。 见花蛇按照自己的思路走了,池翊音唇边露出一个微不可察的笑容,随即又恢复平静,问道:“就算你不来找我,八点的开学典礼,我也会出现。你提前来的目的是什么?总不能是想要向我展示你犯蠢的模样吧?” “话也不必说得那么难听,你友好一点嘛……” 花蛇习惯性的抱怨着,却在对上池翊音的目光后,摸了摸鼻子安静了。 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可不是平等的,胜者为王,刚刚放过自己一条命的池翊音,本就高他一等,他没资格要求什么东西。 在池翊音的注视下,花蛇老老实实的把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 原来在花蛇和搭档通过跨海大桥抵达鹿川大学之后,虽然花蛇还心疼于自己的珍稀道具而无法呼吸,但搭档已经先一步发现了问题所在。 在大多数副本中,玩家们都会一起进入副本,即便前后有差几分钟,但也不会太离谱。 这在某种程度上,保住了一定的公平性,让先到的玩家不会有太多时间做手脚。 当然,绝对的公平就想都不要想了。 现实都做不到的东西,还想让游戏场这种人类的恶意被无限放大的地方做到?在这里,只有死亡和痛苦是公平的。 理论上来说是如此。 但花蛇的搭档却意识到,不仅他们花费在盘山公路上太多时间,耽误了行程,也因为十次运送车队的客观存在而产生了另外一个问题。 ——如果有玩家,是跟着第一趟运送车队进的鹿川大学呢? 那他们之间拉开的时间,可就太大了。 搭档保守估计,这个时间差能够达到将近一天。 而很快,搭档就在下车之后,从校园里的其他老师那里得知,第一趟车队,是天不亮就出发的。 对于一个现实中的普通人来说,一天时间都足够他挖个陷阱了,更何况是敢在这个季节进入【青洲学楼】的玩家。 花蛇对战斗并不擅长,只善于跑路,那为了互补,搭档就必须又能够保护住他们两人的能力。 搭档以己推人,认为先到的玩家一定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那些手上沾满了同类的鲜血,不介意杀人的玩家们,肯定会想办法除掉能与自己形成竞争的人。 互帮互助?谦让友爱? 不存在的。 这里是游戏场,是地狱,不是圣母教堂。 搭档意识到了大事不妙,自知以两人以往的名声来看,他们一定会成为先到玩家最先除掉的目标。 顶着将要到来的危机的压力,两人商谈良久,然后异口同声的提到了一个人。 在盘山公路上最先醒来,并且不惜威胁得罪其他玩家,也要救下所有师生的池翊音。 一个有勇有谋的老练玩家,任何组织同盟都会欢迎。 更何况,两人在池翊音身上,还看到了游戏场里少有的善良。 花蛇:他好善良,连一群无关紧要的NPC都救,那一定不会抛下我们不管吧? 他在来的时候就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池翊音拒绝,就用那消耗掉一次使用机会的珍稀道具作为代价,“绑架”池翊音。 却没想到……绑倒是绑了,不过是物理意义上的。 而且被绑的还是花蛇自己。 “我来找你,就是想要趁开学典礼这种所有人露面的场合之前,和你商量一下嘛。要不然你看,你就一个同伴,要是遇到危险都来不及腾出手帮你,多危险。和我们组个临时搭档,肯定不吃亏还安全。” 花蛇想到自己来之前的自信笃定,又摸着自己脖子上的狰狞勒痕,这惨烈的对比简直让他热泪盈眶。 “我又没有恶意,你干嘛那么对我?” 花蛇委屈道:“你不知道为了你,我还花掉了一次珍稀道具的使用机会吗?跨海大桥可是一共就能用三次,现在就剩两次了!” 池翊音:……是他的错觉吗?怎么觉得花蛇的眼神这么怪,有点像在控诉负心汉? 不过,即便花蛇把自己说的再无辜,池翊音也并没有全然相信他。 “人,呵。” 池翊音轻笑了一下,眼神讥讽:“在复述一件事的时候,人总是会有将叙述偏向于有利于自己一方的本能。你现在说,你是为了保护我?” 他假笑,又重新问了一次:“难道不是想要用我来对抗先到的玩家吗?” 花蛇尴尬望天:“你说破干什么?这让我多尴尬。” 不过,池翊音虽然表面上没有同意,心里却也严肃的考虑起了花蛇带来的消息会产生的影响。 确实。 如果换成池翊音比所有玩家早到一天,他也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没有裁判的起跑线,先到的人谁会傻傻等? 这可是赌上生死的战斗,不是幼稚园过家家的友爱善良。 哪怕领先一秒,都会有更高的概率能从副本中顺利活下来。 更严重的问题是——如果先到的玩家将自己伪装成NPC呢?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那就相当于在暗处多了一份不知何时起爆的危险,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等待和防备所带来的压力,都足够让人身心俱疲。 【青汌学楼】是池翊音进入游戏场至今,参与过的最高难度、高级别玩家最多的副本。 顶尖选手之战,胜负往往就在方寸之间。 即便是比别人多一点精神上的消耗,都有可能聚沙成塔,最后摧毁玩家。 池翊音抿了抿唇,原本还带着轻松笑意的眉眼阴沉了下来。 花蛇趁热打铁:“怎么样,池翊音,加入我们吧OvO” 池翊音恍然回神,从思考中抽离,却没有像花蛇想象的那样一口答应下来。 他只是向电梯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道:“合作的事情以后再说,你不请自来,还无礼的跟踪一位女士,现在还要在这里停留多久?” 花蛇:“???” “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 他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人多力量大的道理你不懂吗?” 池翊音礼节性假笑:“我只知道,蠢人多了就是一加一大于负一。” 花蛇:“…………” 我怀疑你在骂我,但我没有证据。 见再劝无果,花蛇又不愿意得罪一位已经证明了实力的玩家,也只好恋恋不舍的扒着门框,卑微的为自己争取一点机会:“哥,大哥,池哥,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用管我,我就在这等你。等你走的时候我再和你一起下楼好不好?” 池翊音疑惑的看向花蛇。 花蛇欲哭无泪的反手指向电梯:“电梯是刷卡的啊!我又不住这一栋楼,没办法刷卡上来,只能硬生生走了八层楼,八层楼啊!” 你知道对于一个常年不太运动、非战斗流的现代人玩家而言,八层楼是多大的伤害吗! 池翊音:“……你是废物吗?” 花蛇:“QAQ是又怎样!” 两人都心知肚明,花蛇的可怜模样是装出来的。 不过既然花蛇已经铺垫好了台阶,池翊音也愿意给他这个面子,没有戳破他。 毕竟是B级玩家,他还想要把对方当做活道具使用,当然不能用成一次性的,也不能让道具一怒之下离家出走。 一张一弛,才是度。 池翊音轻轻颔首,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那你就蹲在这吧,等我一会。” 花蛇答应得欢快:“好的池哥,没问题池哥。” 在临关门之前,池翊音还没忘记再给花蛇倒一杯温水。 被走廊里阴寒的过堂风吹得浑身僵硬的花蛇,简直快要因为这一杯温水爱上池翊音了。 花蛇双眼含泪,仰头一副看神像的模样,动情道:“池翊音,你……” 但迎接他的,只有又一次甩过来的门板。 鼻子又一次被撞。 花蛇“嗷!”的蹦了起来。 而“嘭!”的一声过后,预判了花蛇动向的池翊音,面无表情看着门板。 他就知道,如果放任花蛇说下去,一定会温情得恶心。 “可怜的小傻子,连被人捏在手里都没发现。” 顾希朝单手撑着下颔,悠闲的看着池翊音,问道:“他都没怀疑过吗?他以为的,只是你想让他以为的。” 池翊音却一反在门外的冷漠危险,而是温和微笑道:“这就是聪明人的通病了。他们总是警惕于别人主动告诉他们的东西,却对自己得出的结论坚信不疑。聪明人认为自己能想到的东西别人想不到,却也是循着面包跟随线索的鸟。” 他轻轻说出自己的结论:“傲慢又愚蠢。” 顾希朝:“……你在骂我?” 池翊音故作讶然:“诶?没有啊。” 顾希朝:“…………” 池翊音笑着走到书桌前,从旁边早早准备好的办公用品中抽出一本笔记本,摊开在书桌上。 钢笔吸饱了墨水,在拿在手中的瞬间,池翊音俊容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变得严肃而专注,迅速进入状态,伏案快速书写。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门外传来的花蛇的嗷嗷叫声,以及钢笔落在纸张上的沙沙声。 在学校大门外遇到的那个疯女人,逐渐重新在池翊音的脑海中浮现,一幕幕闪过,组成了女人的每一面,令女人在他的脑海中立体鲜活了起来。 独身丧女,求助无门,冤屈愤怒得不到申诉。 对自身的谴责和无力感,失去女儿的痛苦…… 有关于疯女人的一切在池翊音的脑海中成形,他却迟迟没有下笔。 并不仅是因为一旦书写错误会导致的后果,更是因为,他想到了在进入副本之前看到的资料。 虽然池翊音看到的疯女人是可怜的,值得同情的,悲剧色彩浓厚,令人忍不住想要帮这个失去了女儿的可怜人一把。 但是在过往运行过的副本中,疯女人却创下了副本最早死伤记录。 她持刀冲进开学报到的师生中,疯癫大喊大叫,挥舞着的刀导致了十几个学生死亡,上百师生受伤。 那些死亡的人虽然对玩家而言是NPC,但对副本来说,他们却是活生生真实存在的人。 在山外,也有人在等他们回家,也有家长在惦念着他们的安危。 曾经疯女人对她的女儿所抱有的情感,那些家长同样在经历。 她的手上沾满了鲜血,令十几个家庭支离破碎,更让其他亲眼目睹同学死亡的学生们,留下了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池翊音曾经查证过有疯女人的几次副本后续,那一届学生后来,是鹿川大学建校以来,取得的荣誉和科研成果最低迷的一届。 很多人无法摆脱眼睁睁看着同龄人死亡的痛苦,后来得了抑郁症,更有人无法承受而选择了自杀摆脱。 即便也有很多人坚持了下去,却得了PTSD,创伤后遗症。只要再看到相似的场景,或是只是看到学校,都会令他们恐惧到僵硬无法动弹。 他们不过是刚成年的普通学生,人生还是灿烂晴朗的,没有经历过痛苦的打磨,还稍显稚嫩,心理承受能力也并不高。 上一秒还在和你说话的同学,同龄人,下一秒就变成了一片血肉模糊的烂肉团,肠子拖行一地,死不瞑目的眼珠逐渐失去光彩,尸体温度流失变得冰冷…… 无数个午夜惊醒的梦里,死气沉沉的眼珠都注视着他们,质问他们——为什么死的是我不是你? 可以说,那场血腥残忍的死亡,“杀死”了当时所有在场的学生。 所以在池翊音看来,疯女人并不是单纯无辜的纯白。 她这一次会看起来这么可怜,也不过是因为车队没有停在校门口,大雨中,她没有被激怒,也没有机会行凶。 人啊……既可怜,又恶意,这并不矛盾。 池翊音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在思考之后,谨慎将自己观察得出的结论写了上去。 人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即便再善良而被众人敬佩的圣人,也无法保证自己一生中没有半点恶意。而再凶恶的暴徒,也会在某一瞬间忽然被触及了心中柔软,做出善良的举动。 善与恶是交织的,而游戏场,将人的恶无限放大,挖掘得淋漓尽致,人性的游戏从未停止。 即便是现实,人在安全舒适的环境中会更偏向于选择善良,也会在情况开始恶化而不利于自己的时候,突显出恶与残忍的那一面。 为了他们自己的命,他们会愿意用别人的命来换。 池翊音为了将非人之物写进书中,在长时间的揣摩和思考后,才终于明白这个道理。 善与恶,是会互相转化的。 而今天向他哭泣得悲惨的女人,也有可能在下一次,下下次副本中,再次毫不犹豫的杀死那些学生。 池翊音垂下眼眸,原本停顿住的笔尖再次动作。 【最后一次车队运送的师生中,有能激怒这位丧女母亲的存在。】 【她的女儿无辜死在鹿川大学……】 就在这句话写在纸张上的瞬间,异变突生。 刚刚还铁画银钩漂亮的字迹,竟然像是海水漫过沙滩,将沙字抚平,消失得一干二净。 池翊音眉头紧皱,有些错愕。 他写错了? 随即而来的,就是对疯女人口中那个死去女儿的怀疑。 或许是做母亲的,对女儿有滤镜,下意识的认为自己的女儿是好的?在她口中可怜死亡的女儿,或许还有过其他经历? 池翊音渐渐松开了手中的钢笔,若有所思的看着笔记本上依旧留存的几句话。 “希朝。” 他抬头看向旁边的顾希朝,问道:“一个刚上大学的女学生,能做到什么程度的恶事?” 甚至让他完全猜错,被笔记本否认了他的判断。 池翊音唯一能庆幸的,就是这才是第一次书写,只是擦去了字迹的警告。 如果是在后续书写中判断出错,紧接而来的反噬,会令他耗费过多的体力和健康。 顾希朝低低轻笑,似乎是对池翊音问出这个问题感到可笑。 “你问我?” 他推了推眼镜,平静道:“那我只能告诉你,杀人放火奸杀掳掠,无恶不作。” “池翊音,你别忘了,在我看来,这世上就没几个有资格活下来的好人。学生?呵。” 顾希朝讥讽一笑:“即便是几岁的孩童,就不会杀人了吗?人之初,性本恶啊……所有人都只是披着人皮的恶魔,只不过有些人被束缚住,还没有让恶魔被释放,而有些人已经越线显化。” “即便是现在暂时善良的人,也可能会在以后堕落为恶魔。这世界上三分之二的人都是有罪的,他们没有继续活下去的资格。” 池翊音:“……是我问错人了。” 从顾希朝那里得到了一个堪称惊悚的答案,令池翊音有些无奈。 他抬手看了眼时间,在门外花蛇鬼哭狼嚎的委婉催促下起身,将笔记本合上,放进西装口袋中。 习惯性的将笔记本放好之后,池翊音的身躯僵了僵。 连他随身带着笔记本的习惯都被满足,这些来自黎司君的衣物,细节到可怕。 是什么时候开始,黎司君对自己了解到这种程度了?连一个小动作都没有放过? 池翊音眼眸暗了下来。 但有顾希朝在旁边,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若无其事的向大门走去。 “池翊音,你不相信我说的吗?” 顾希朝似乎笑了下。 池翊音在门前停下脚步,显得有些无奈:“即便要考虑最糟糕的结果去提前做计划,希朝你的猜测如果毫无根据,就是预先审判的恶意。总不能因为孩童以后有概率作恶,就在他还没做之前,判定他是有罪的,然后杀了他。” “她是一个十九岁的女学生,而我们甚至还没有见过她,一切推断都没有证据。就算要对她下推论,也要在见过她之后在说。况且……” 池翊音顿了下,继续道:“她自己也死在了鹿川大学,引发她死亡的是自身原因,意外事件,还是恶意他杀……如果她是因为自身的愤怒而复仇,那不叫作恶。” “当自身的公正无法被满足,那复仇本身就是公正。” 他抬眸,笑着看向顾希朝:“无论我们如何推论,都要先找到她,看看她到底是什么情况。” 就在池翊音伸手去拉门把手的时候,顾希朝冷笑一声,问了一个问题。 “池翊音,你是几岁觉醒的?有十九岁吗?” “你一次……一次都没有怨恨过这个世界吗?没有恨过那些大恶小罪的人,想要亲手杀了他们?” 池翊音眼眸微微一暗,转身看向顾希朝。 但公寓里,已经空空荡荡。 …… 池翊音带着花蛇抵达开学典礼的地点时,虽然离八点还有一个小时,但穹顶挑高的大礼堂中,已经聚集了好几道身影。 他刚一踏进大门,就听到了一道兴奋的呼喊声。 “池先生!” 池翊音抬头看去,果然是童姚。 而在她旁边坐着的,就是楚越离。 他们一起进入副本,却分散进了不同趟次的车队,失去彼此的消息,直到现在才重新见面。 池翊音微笑:“重新见面了,各位。” 第95章 在童姚向池翊音打招呼的时候, 其他早就到场的玩家,也都或明或暗的向池翊音投来了目光。 因为玩家们并不是一批进入鹿川大学的,除了花蛇那三名玩家之外, 其他人并没有看到池翊音在盘山公路上的表现。池翊音这个刚进入游戏场不过一月的玩家,又不是高调炫耀的性格, 所以其他人对他并不熟悉。 但是, 他们熟悉童姚。 有勇气进入【青汌学楼】的玩家们,都不是混日子在暂居区活一天是一天的普通玩家, 这次副本中, 级别最低的就是池翊音。 除此之外, 其他玩家们大多都是有目的而来,为了鹿川大学内独有的某样东西。 对他们而言,游戏场是没有止境的战斗, 知己知彼才能活下去,并且活到能离开游戏场的那一天。 既然如此,那身为中级情报专家的童姚, 自然就在他们很多人的视野范围内。 童姚是很多人的备用选项,如果他们找不到红鸟或花蛇这样的人组队, 就会退而求其次, 邀请童姚。 即便出于对情报的看重,想要平日里偶尔从各个情报专家那里那情报, 这些人都不会随意得罪或忽略童姚。 因此,在看到童姚对池翊音的态度如此不同时,池翊音也连带着被那些人看在眼里。 不少人交换着眼神,无声的交流。 一直没什么野心, 只想苟命的童姚,应该是独行派才对, 怎么这次出现了个看起来像是她搭档的人? 不清楚,不过这个形象……似乎红鸟对他关注度极高。 嗯?他是新冒头的情报专家吗,怎么没听说过他? 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没有战斗派的肌肉和力量,手掌上没有武器带来的老茧,但薄茧看起来是常年握笔的。确实像是搞情报的。 别轻易下结论,等着看看。 …… 童姚背对着那些玩家们,没有看到他们之间的交流,但他们彼此之间的眼神和神态,却都尽数落在了池翊音眼中。 那些人用自以为隐蔽的视线打量着他,像是在观察一块肉的好坏。他不是一个人,是待价而沽的商品,这些人对他打分,估价,衡量价值。 池翊音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了这次副本的不同寻常。 【青洲学楼】再怎么有用处,也只是个C级副本,本来是池翊音用来为自己的晋级做铺垫。 但这些高级别玩家,是怎么回事? 池翊音不动声色的皱了眉,借着童姚身影的掩护,快速对所有在场的玩家进行了评估。 包括花蛇在内,这些玩家应该都是B级,即便有A级,也只是零星……因为一旦进入太多A级,就会像上一次副本一样,触发战力平衡机制,被系统强制分配F级和新人进来,稀释A级带来的威胁。 这些情况,应该都是在玩家们的考虑之内。 他们做出了最严谨可行的计划,保证了这次副本中玩家的高质量,没有让低级别混进来。 当然,虽然级别低但实力足够的池翊音,是一个例外。 池翊音意识到,这是他参加的最高水准的副本,这其中的玩家们……没一个善茬。 他并没有对那些人看过来的眼神感到厌恶,只是在心中觉得好笑。 如果要观察,那就不要让他发现啊……真的是,只有一点皮毛,却没有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啊。 池翊音垂眸轻笑,纤长的眼睫掩去眼中情绪。 直到他已经接住了扑过来的童姚,对面那些玩家们都没有发现,池翊音已经在呼吸之间对他们做出了准确的判断。 ——还没有引起他们任何一人的注意。 这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观察,当事人没有任何察觉,足够给那些只学到皮毛的人做一个规范的示范。 只可惜,因为太完美,所以他们根本没有发现这场示范。 池翊音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孺子不可教也。 “池先生,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我还在担心你会不会是在进来的时候出了意外,一直担忧着你呢。” 能看到信赖的同伴,摆脱那□□诈的老狐狸,这让童姚很高兴。 她兴奋得像是看到了家长的孩子,扑过来的时候带着万全的安心感,甚至隐隐有几分得意。 像是在说:不准欺负我,看到了没?这是我家长。 因为太高兴,童姚甚至没注意崴了下脚,趔趄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相比较之下,楚越离就沉稳多了。 本来在与某位玩家交谈的楚越离,礼貌的结束了谈话,说自己的同伴来了,他需要先与同伴汇合。 随即,他便重新撑起了拐杖,从座位上起身,一瘸一拐的向池翊音走来。 “我知道先生一定没事,我相信先生。” 楚越离微笑道:“就算是危险遇到了先生,该逃命的也是危险。” 池翊音缓慢的眨了下眼,纳闷的看向楚越离。 他怎么觉得,楚越离对他有种近乎盲目的相信呢?不像是同伴之间的信任,更像是信徒对神明全身心的依赖和信仰。 恐怕就算他说他现在要弑神,楚越离也只会乖巧点头,说相信先生。 这是普通人会有的状态吗? 即便是濒临死亡后被救的雏鸟情节,也不应该到这种程度才对……吧? 池翊音觉得,楚越离比他们刚认识的时候,疯得更彻底了。 他:到底哪出了问题,楚越离怎么没像玉泽一样健康成长? 不过,池翊音并未将这份疑惑显露出来,依旧是平静从容的优雅笑意。 “放心,我没什么事,就是回去换了身衣服,耽误了些时间。” 池翊音说着,便率先向旁边的长椅不紧不慢走去。 他这么一说,原本一直目不转睛盯着他面容的楚越离,也下意识的视线下滑落到他的衣服上。 一瞬间,楚越离的神情阴沉如墨,原本晴朗带笑的眼睛里酝酿着恐怖的风暴。 但在池翊音看过来的时候,他掀了掀眼睫,又恢复成了池翊音熟悉的乖巧模样。 池翊音皱了下眉,原本漫不经心瞥过楚越离的目光开始凝实。 不太像错觉……那一瞬间的危险感。但杀意不是冲着他来的,却是因他而生发的。 “先生是在最后一趟车队吗?我看到最后一趟车队进了校园,停在了公寓楼下。能淋湿先生的,也只有这一次的异常了。” 楚越离笑着开口,转换了池翊音的注意力:“先生的在半路上遇到了危险吗?最后一趟车队的抵达时间比预计要晚,并且车队被分割成了前后抵达的两部分。” “盘山公路,还是山林?” 不需要池翊音解释,楚越离就已经根据鹿川大学的地势和资料,快速合理的推断出了可能的缘由。 他的语气笃定:“山体滑坡。” 池翊音挑了挑眉,将方才的警惕从心中删去。 不论楚越离刚才那一瞬间的情绪泄露是怎么回事,楚越离都有个聪明的突出优势。 而他喜欢聪明人。 不需要解释,对方自己就能明白。只需要一点线索,就能推导出背后的真相。 对于聪明人,池翊音愿意优待,包容聪明所带来的危险。 “嗯,盘山公路已经彻底倒塌,如果再想出去,可就难了。” 池翊音语气平淡的说出糟糕的现状:“在公路修好之前,我们都被封在了山里,现在这里已经是与世隔绝的孤岛。” “越离,你知道,这样有什么好处吗?” 他勾了勾唇角,轻笑道:“这意味着……狩猎场被围了起来,猎物跑不出栅栏。” 很多人还没有意识到。 但是四周的包围圈已经形成,孤岛之上……会发生什么,都不足为奇。 人性所维持的善良,脆弱不可试探,任何危及生命的变动都会打破平衡。 更何况,是游戏场里这些早就手沾同类鲜血,越过了生命那条红线的玩家们。 池翊音勾了勾唇,也对将要到来的事情充满了期待。 他抬头,看向不远处花窗斑斓之外的明暗飘摇。 礼堂外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剧烈摇晃的树枝抽打在玻璃上,屋檐雨点狠砸下来毫不留情。 这是漂泊的小舟,无法横渡暴风雨下的大海。 孤岛之上……厮杀将起。 池翊音湛蓝的眼眸中泛起点点光芒,他低声喃喃自语:“不要怕,这岛上充满了各种声音。”① 但楚越离并没有被池翊音话语中将要到来的危机吓到。 不,准确来说,他根本没有关注池翊音所说的危险。 而是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池翊音的身上。 楚越离注意到,池翊音……换了一套衣服。 这套鼠尾草灰绿色的手工西装,每一道走线都考究细致,完美勾勒出池翊音漂亮修长的身躯,将他的身体线条显露无疑,任谁都能一眼看出来,这是位尊贵悠然的老牌贵族绅士。 无论是颜色还是款式,都是池翊音会选择的。 但问题就在于,楚越离始终注视着池翊音,他很清楚,池翊音并没有这套衣服。 ……不进入暂居区,又能是从哪里来的新裁衣服? 楚越离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来自于别人的赠送。 谁会送一位男士全套的衣物? 这绝对不是有求于池翊音,或想巴结讨好他的人所赠。 太亲密了。 那个送衣服的人,竟然对池翊音了解至此,也如此细心! 更令楚越离不能忍受的,是他自己的蠢笨。 ——他怎么就没想到要送池翊音衣服呢!被那个该死的不知名人士抢了先。 如果他再做,就落了下乘。 现在已经失去了送礼物给池翊音的最佳机会。 楚越离心思转过一圈,眸光幽暗危险,却也只能心下一声叹息。 他打定主意,要找到那个送礼物给池翊音的人,然后……杀了他。 这样,他就有机会了。 楚越离这样想着,慢慢笑了出来。 旁边对池翊音和楚越离各自所想一无所知的童姚,在撞上楚越离的笑容时,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觉得好像有些危险。 童姚:感觉我是掉进狼群的兔子…… 咩~ 因为池翊音一副要与同伴们讨论的架势,所以和他一起前来的花蛇极有眼力见的后退,乖乖让开了空间。 搭档一看到花蛇,就冲他使眼色,问他进展如何。 花蛇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搭档:……不要的蛇脖子可以用来炖蛇羹,需要我帮你吗? 花蛇:什么破脾气……未免太心急了吧! 但他小声骂骂咧咧抱怨了几句,还是把之前的事向搭档如实以告。 “池翊音,不是能轻易得罪的人,之前那个女同伴就算了,竟然连童姚都与他关系不错。” 花蛇压低了声音,凑近搭档耳边,将自己在公寓楼看到的东西如实说给搭档听。 花蛇去找池翊音,并不仅是他对池翊音说的那样,是去找他合作的,更是想要实地摸清楚他的身份。 有些玩家会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也有人会编造一个假身份,更有高阶玩家,会杀掉另外一个玩家然后用对方的身份当做自己的保护色,瞒天过海。 利益和生存驱动之下,游戏场里没有纯白的好人。 花蛇遇到过很多次濒临死亡的情况,更加对从其他人嘴里说出的话不信任。 比起其他人的话,他更乐意自己去判断解读。 所以,当池翊音撑伞走过公寓区的时候,就被一直暗中观察的花蛇看在了眼里,默默记下了他走去的方向。 池翊音上楼后,花蛇后脚就到了。 那个时候看门大爷刚被池翊音的一番话震在原地,刚回过神来,又惧又怒,在一楼骂骂咧咧摔摔打打,不敢当着池翊音的面说的话,全都在背后骂了出来。 人在情绪最激烈的时候,能泄露出来的情报是最多的。 花蛇躲在门外偷听了半晌,差不多明白了池翊音的身份。 青洲学院数学系副教授。 这个身份让花蛇有些吃惊,毕竟这并不是一个固定的玩家身份。在过往的记录中,很多时候并没有玩家来担任新教授,这个位置是副本中一个令人头痛的阶段性BOSS。 但池翊音却变成了新来的教授…… 花蛇在吃惊之余,也对池翊音的态度更加郑重。 能如此诡异且与众不同的担任了这个位置,要么是池翊音的实力与曾经出现过的副本小BOSS相当,要么,就是池翊音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也让花蛇更加坚定了拉池翊音入伙的想法。 他笑嘻嘻凑过去和看门大爷交谈,连连点头嗯嗯嗯的赞同大爷,顺利让大爷说了更多有关于池翊音的事,也听到了大爷复述的池翊音的话。 上辈子数学就没及格过的花蛇:………… 草,数学系教授,恐怖如斯! 简直像是站在老师面前的学渣,池翊音对花蛇有天然的压制。 不过花蛇不知道,他无意间猜到了些许真相。 ——如果直接问池翊音,他为什么会是数学系教授的身份,他一定会说这是因为自己本就是数学系出身,系统或许是因为看中了这个,才匹配到了教授身份。 但花蛇并不觉得有人会从恐怖的数学里活下来,还说什么数学之美……? 也因此,他与真相擦肩而过。 听了花蛇的分析之后,搭档也连连点头表示赞同:“你做的是对的,池翊音竟然能顶替了副本阶段性BOSS的位置,以前多少次他们都是卡在这个小BOSS上过不去,硬生生憋死了。他既然能有这个身份,他就绝不是我们能小瞧的人物。” “还有那个瘸子,你看到了吗?” 搭档隐秘的向花蛇指了下楚越离:“不少情报专家都猜测,他是觉醒者,晨星榜的变动就与他有关。” 花蛇大吃一惊:“你是说,前几日晨星榜末尾的顶替?” 不同于天榜,晨星榜是专属于觉醒者的榜单,因为门槛高,所以很少会有变动。 但就在几天前,晨星榜尾巴上的排名,却悄无声息的发生了变化。 一个崭新的代号,出现在了榜单上。 ——倒吊人。 这是二十二称号之一,死亡前的第十二称号。 倒吊人处于生与死之间,穿行过人世间的公正,就会走向第十三号的死亡,由死神迎接,前往地狱。 很多人厌恶它,即便是在大阿尔卡那中,在很多人看来,这也是一张不祥的牌。 而游戏场十二年,这个称号始终未出现。 曾有人认为,或许是在轮回更迭之后,这个连接着公正与死亡的角色,才会历经俗世的考验后,看清世界的真相,出现在游戏场中。 十二年为一轮回,世界新生。 如果按照理论,今年就该是倒吊人出现的时候。 但高级别玩家兴奋期盼良久之后,却迟迟等不来倒吊人,于是兴奋变成了失望,最后对所谓的理论嗤之以鼻。 结果没想到,在所有人都不再期待的时候,倒吊人……竟然真的出现了! 晨星榜变动的那个午夜,在暂居区的里世界中,很多人从睡梦中惊醒,眼睁睁看着晨星变动。 白虹贯日,彗星扫尾。 晨星榜迟缓的发生了变化。 倒吊人的名号,赫然出现在晨星之上,闪耀光芒。 无数人惊呼震撼,奔走询问,却一无所获。 所有关注晨星榜的高级别玩家都想知道,到底谁是倒吊人,他们想尽了办法去寻找,想要抢在其他人之前拉拢利用,让倒吊人成为自己的同伴。 由生到死,以与众不同的视角看待世界……在大阿卡纳中,这是最被人所忌讳,却也是最奇特的一位。 甚至在某些道听途说的传闻中,倒吊人会发现通往世界内核的路。 如果把这句话对应到游戏场,意思就是—— 倒吊人会指引离开游戏场,回到现实的方法。 光是这一件事,就足够很多玩家沸腾了,更何况这一位倒吊人,是“称号”的倒吊人。 意义重大。 “我倒是觉得,他会有称号,是因为倒吊人一共就这么一位。” 花蛇撇了撇嘴,道:“在他之前根本就没有倒吊人,就连教皇那样的杀人变态,都有十几个觉醒者和他争称号——虽然被他杀得不剩几个了。” “再说,他们凭什么就认定楚越离是倒吊人?因为他断了一只脚?” 花蛇将信将疑,不信任别人得出的结论:“他们以为倒吊人是大白菜吗?随便走走就能遇上?” 搭档叹了口气:“与其信其无,不如信其有。万一他是呢?如果得罪了他,以后就别想再合作了。” 花蛇听到这话,不吭声了。 与红鸟京茶这一对堪称最强搭配的搭档不同,花蛇两人只是B级,他们虽然也想要回家,但是却没有正面与游戏场硬刚的实力,更多是为了保命。 京茶可以瞧不起任何人,因为他有这个实力。 任何他看不惯的人,他都可以一杀了之,别人只能乞求他的一点善良。 迄今为止,京茶只在池翊音这里碰了硬茬——并且翻车到极为惨烈。 但花蛇……他只能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以此来弥补自己在硬实力上的缺陷。 不仅花蛇两人,在场的不少玩家都是这么想的。 他们妥帖的为池翊音三人留下了见面商谈的时间,状若与同伴们聊天,没有冒失的向池翊音那边乱看,唯恐自己哪个动作被对方认为是不礼貌,引起对方的反感。 ——游戏场就是这么不公平,却又绝对公平。 你想要公平?自己用实力争。当所有人都畏惧于你的时候,你就拥有了公平,即便是满手鲜血的杀人犯,也要对你笑脸相迎,不敢得罪你。 只有力量才能带来地位上的平等。 丛林法则在这里被演绎得淋漓尽致。 池翊音虽然在与童姚说话,但却没有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童姚身上,而是留了注意力在整个礼堂,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和趋势走向,都被他看在眼里。 包括那些人隐晦看向楚越离的忌惮目光。 池翊音皱了下眉,视线不动声色扫过楚越离的断腿,比对过那些人的目光之后,发现那些人偶尔会看着楚越离的断腿窃窃私语。 却不是轻蔑。 而是惊叹和震撼。 像是在看一件宝物。 池翊音迟疑了一下,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然后才转眸看向楚越离,陷入了沉思。 一个在健全时被所有人忽略的透明人,却在断腿后忽然变得炙手可热……因为觉醒吗? 但如果只是单纯的觉醒,不应该引来这么多关注才对,况且除了他和童姚之外,也只有红鸟京茶会猜到楚越离的觉醒。 所有的知情人都不是保守不住秘密的大嘴巴,有关于楚越离的实力是他自己的底牌,不会轻易被泄露出去才对。 既然是这样,那这些玩家到底是为什么而关注楚越离? 池翊音沉吟半晌,最先跳进脑海中的,却是晨星榜。 如果楚越离在晨星榜上,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觉醒者能否上晨星榜,实力是天差地别,并且一旦登上榜单,就等于进入了大众视野,必须做好迎来一场恶战的准备。 有些人会无所不用其极的拉拢讨好,也有些人会想方设法的毁掉,汹涌磅礴而来的恶意,会将一个普通人逼疯。 在现实中一个突然受到关注的人,都会被当做发泄戾气的标靶,随意猜忌中伤。 更何况现是在游戏场,连现实中强制维持人们“善良”的红线都没有,所有人的恶意被发挥到极致…… 池翊音甚至推断,如果楚越离真的在晨星榜上,并且真的被人得知了他的具体身份,那他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接受到生命安全的考验。 所有楚越离进入的副本都会埋藏着危险,在副本杀死他之前,埋伏的玩家就会杀死他。 即便他留在暂居区,也有可能在某一天的睡梦中被人闯进公寓,无声无息的解决掉他。 直到他死亡。 或是证明了自己的力量,震慑所有心怀恶意的人。 然后,这一切的试探和杀戮,才会停止。 不管怎么思考,等待楚越离的,都将是一条艰难的路,并且没有逃离可言,避无可避。 池翊音注视着楚越离,眸光幽深,思考着等离开这个副本之后,要不要干脆把楚越离扔给京茶带好了,在那个疯兔子身边,没人能越过他去杀人。 况且京茶把那些兔子照顾得那么好,楚越离一定也不在话下,刚好做个保母。 “阿嚏!” 正在看直播的京茶猛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吓了旁边的红鸟一大跳,连公寓门板都震三震。 “祖宗,你是看直播里下雨,不是你旁边下雨,这怎么还感冒了呢?” 红鸟手忙脚乱的要去翻药柜。 京茶却揉了揉鼻子,惋惜的看着洒了自己一身的爆米花,然后翻了个白眼,狐疑的盯着直播里的池翊音看。 他怎么觉得,是这个可恶的家伙在算计他呢……是错觉吗? “阿嚏!!!” 京茶猛地又打了个喷嚏,后坐力之大,甚至让他连人带沙发一起向后仰倒,“咚!”的一声重重摔在地面上。 红鸟一扭头,“啪叽!”。 手里的药掉了。 “卧槽,小祖宗,您这不是喷嚏是火箭发射升空吧……” 京茶的声音从沙发后面恶狠狠的传来:“都怪池翊音,这都是他的错!!” 红鸟:“……讲点道理啊祖宗,人家在副本里呢,离你十万八千。” 不过红鸟不知道的是,身为高级别战斗派,京茶的直觉确实是准的。 比如,池翊音确实是在思考京茶的一百种用法。 坐在池翊音对面的楚越离早在他看过来的第一眼,就发现了他在注视自己,但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模样,没有挑破这件事,生怕自己一旦说了,池翊音就会收回视线。 但当池翊音注视着他,然后一副逐渐陷入思考的模样,楚越离还是在担忧池翊音是否在为难以抉择的事情烦恼,在自己的开心和池翊音的开心中衡量了一下,然后开了口。 “先生,你在犹豫什么吗?” 楚越离笑着问道:“有没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 池翊音眨了下眼眸,脱离了沉思的状态。 童姚也暂时停下了讲述,好奇的看向池翊音。 他却向童姚问道:“越离是在晨星榜上吗?” “…………?” 童姚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一副因为信息量过大而卡碟了的模样。 安静了几秒钟之后。 “卧槽!!!” 童姚猛地从座椅上弹跳起来,惊悚的看向楚越离:“真的假的?!” 晨星榜,专属于觉醒者的榜单。 童姚这个苟命派玩家,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与晨星榜玩家做搭档共事。 但她一时间激烈失控的反应,令所有人侧目。 十几米挑高的圆形穹顶礼堂中,童姚的声音反复回荡,真的假的,真的假的,真………… 所有人都放下了当做掩护的假意交谈,沉思着向楚越离看去。 这“真假”之问,果然是在说倒吊人吗? 池翊音也没想到一向稳重的童姚,突然会反应如此激烈,但他不动声色瞥过一圈礼堂,并没有指责童姚,而是微笑着颔首道:“对,你没听错,他的腿似乎是能治好的。” “这么担心他?听到这个消息,你都这么激动?” 说着,池翊音就伸手握住了童姚的手臂,轻柔的将她带向座椅。 这时,童姚也意识到了自己刚刚做了蠢事。 她赶忙往其他人身上看去,但那些人精早就收回了视线,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这边。 人嘛,虽然尴尬的是自己,但却会把怒气撒在围观者身上。 那些玩家还指望着能和楚越离合作,当然不会做这种蠢事,因为一点点意外就招致楚越离对自己的厌恶。 童姚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赶紧跟着池翊音给的台阶下来。 “抱歉,我就是……没想到他的腿还有能治好的一天。” 她脸颊红红的,重重坐在椅子里的时候佝偻着脊背肩膀,看起来简直想把自己团成一团缩进椅子里,或者变成空气,让所有人都忘记有她这么个人。 也忘记刚刚的事。 池翊音轻笑着,抬手拍了拍童姚的后背,让她慢慢平缓下心情。 “不过,先生,你是怎么知道的?” 童姚捂着高热的脸颊,用气音小小声问:“你不是一直没回到暂居区吗?我看你连论坛都没开,所有与其他玩家们交流的渠道都处于封闭状态。你怎么知道晨星榜的事的?” 她都不知道! 池翊音笑吟吟的看过去,耐心将自己猜测的逻辑向童姚解释了一遍,听得童姚目瞪口呆。 “你……” 童姚颤巍巍咽了口唾沫,抖着声音不敢置信的问道:“就只是因为一个眼神,你就猜出这么多?” 池翊音皱了下眉,疑惑道:“很难吗?童姚,我以为你是聪明人。” 只有蠢人才理所当然的猜不到。 童姚:………… 这问题我不会,我是应该说自己蠢还是聪明? “可能聪明也分等级,普通的聪明,和天才的聪明,以及远超出人类极限的。” 童姚苦笑了一下,然后郑重的向池翊音道了歉。 晨星榜是在几天前突发异变,但那个时候,童姚正不眠不休的扑在【青洲学楼】副本的资料中,连喝水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人的精力和时间是有限的,她专注于一方,难免漏了另外的地方。 但池翊音并未指责童姚,还安慰了她几句,让她不要在意。 “即便落下了零星消息,但我们也并没有耽误进度不是吗?别放在心上。” 池翊音刻意放柔和的声线和浅笑的俊容,都令人有种被包容了的安心感,在那双湛蓝眼眸的注视下,逐渐放松了下来。 他并没有苛责童姚的打算。 相比于严于律人,他更加注重自身的建设。 能达到他超高标准要求的人虽然会得到他青睐欣赏,但如果是被他认可的人犯了些小错误,他也愿意包容。 毕竟犯错之后,人本身就已经很愧疚,忐忑害怕被指责被讥讽。 那他就没必要再在这之上增加砝码,不如多安慰一下,反而会让童姚下次做得更好。 ——人本来就是喜欢被夸奖而不是被辱骂苛责。 比起在批评中成长,客观的评价和适当的安慰,才是最好的成长方式。 当然,在这个范围之外的愚笨之人……连池翊音一个目光都得不到。 更别提会这样让他费心包容。 童姚抿了抿唇,看向池翊音的眼神里带着感激。 楚越离也跟着池翊音的态度走,静静等着童姚平复下心情,才开口向池翊音道:“先生,这次的副本,似乎有变动。” 池翊音瞬间正色,严肃问道:“怎么说?” “一般的副本,都应该是七天,我也会有种马上就会离开的感觉。就像是去陌生的地方旅游,不管是好是坏,我们都知道,几天之后,我们就会再次动身。但是这次……” 楚越离顿了顿,才迟疑着道:“我看不见我们离开的时间,漫长到像是世界尽头。” 池翊音皱紧了眉头,因楚越离的话而陷入了思考。 有了前几次副本的磨合之后,他已经逐渐了解了楚越离所觉醒能力的使用方式,最为突出的,就是楚越离不同于常人的犀利视角。 他总是能一针见血,看到别人看不到、却是最关键的东西。 就如同倒吊人这个称号。 颠倒之后的世界,露出了它本来的模样。 如果楚越离这样说的话…… 池翊音沉吟,询问系统:【本次副本的结束时间是什么时候?】 一向灵敏的系统,这一次却只是用机械音冰冷的回答:【很抱歉,幸存者池翊音,无权限。】 他皱了下眉,又换了种问法:【这是一个正常运行中的副本吗?】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相同的答案。 【很抱歉,幸存者池翊音,无权限。】 池翊音眸光暗了暗:【那如果我询问黎司君,他会告诉我答案吗?】 系统:……好,好恶毒!! 想到黎司君,系统就心里发虚,但又想了想“规则”,它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很抱歉,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池翊音冷笑:【你以为你是人工智障?现在才装傻子,是不是太晚了点?】 系统:你说的很对,但我又能怎么样呢? 【请不要为难本系统。】 系统从声音数据库中搜索“人类幼崽最乖撒娇”,然后换了个奶声奶气的哭泣音:【我只是个打工统……】 【憋回去。】 池翊音冷笑低喝一声。 系统戛然而止。 虽然没有从系统那里得到确切的答案,但光是从系统抗拒的态度,池翊音就知道,楚越离“看到”的,是正确的。 这次副本,恐怕不是七天结束…… “奇怪,所有人都已经到齐了吗?” 有玩家忽然出声问道:“现在马上就是七点半了,师生们就要开始入场了,怎么这里才有九个人?” 在他的提醒之下,其他人也发现了不对劲。 “这次副本应该是十一个人,历时七天,我进副本的时候特意确认过。怎么现在少了两个?” “是迟到吗?还是再等等?” 花蛇却沉了眉眼,一瞬间扭曲狰狞的脸如毒蛇危险:“恐怕我们是等不到了。” 其他人安静一瞬,然后迟疑着问道:“你是说……那两个人是第一趟车队,或者本来就在鹿川大学里面的?” “确实……如果他们比我们所有人都早来太多,那他们没必要一定要来礼堂,只要把自己伪装成土著就行。好啊,隔山观虎斗?呵,想的倒是挺美。” 反应过来的人冷笑:“看来这次,我们第一个弄死的目标已经有了。” 旁边人脸上也满是凶戾之气:“想利用你爷爷我?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 玩家们义愤填膺,怒斥那两个隐身的玩家,然后顺势向楚越离等人走来,换上了另外一副热情的模样,笑着邀请道:“既然有人想要看我们和NPC斗得精疲力尽,他自己摘果子,那我们就应该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楚越离却垂眸看向自己手中的拐杖,一副没听到旁边玩家声音的样子。 童姚也双手捂脸,顺势借着自己的尴尬拒绝沟通。 只有池翊音,微笑着坐在原地,不动如山,好像不管局势如何变化的,他都胸有成竹,胜券在握。 这样和谐又奇怪的架势,也让玩家们在最初的尴尬之后,立刻意识到来自己的错误。 因为他们认为楚越离是倒吊人,就自然而然的认为这三人搭档中,居于主导地位的是楚越离。 却没想到,一直操控着局势的,分明是笑起来温文尔雅的西装绅士。 如果楚越离真的是倒吊人……再加一个情报专家童姚,这样的两个人全都以这位西装绅士为领导,那他,到底会强到什么地步,又是什么身份? 不少人跟随着自己的猜测,心中惊涛骇浪。 但他们立刻转换了目标,郑重而恭敬的看向池翊音,友好的向他伸出手。 “这位……不知道您怎么称呼?听说您在盘山公路上救了整个车队的师生,我们对您很是敬佩,如果您能加入我们,同仇敌忾,那就太好了。” 池翊音微微垂下眼睫,看向伸到自己眼前的手掌,却没有握上去的打算。 很脏,不知道做过什么,有多少细菌。 最关键的,这些老狐狸,嘴上说的全是主义,心里却都是算计。 池翊音微笑,却单手支着头,悠然坐在原位,没有给出反应,就任由对方的手掌停在半空中。 “不好意思。” 他连假装的愧疚都懒得给:“我有洁癖。” 第96章 在池翊音轻描淡写的拒绝了之后, 那玩家的手尴尬的停留在半空,礼堂里的气氛有一瞬间的停滞,所有人的目光都隐晦的向这边看来。 他们或许想过有实力的人脾气不会太好, 却没想到过,池翊音竟然连这一点面子都不肯给。 其中有脾气暴躁的, 已经忍不住上前一步要说些什么:“你他……” 但他旁边的同伴猛地拉了他一把, 警告似的飞过去一个眼刀。 暴脾气玩家虽然不高兴,但还是忍住, 退了回来。 池翊音却并没有打算将这件事轻拿轻放。 他并未生气, 却也一定要让其他人意识到, 如果保持这样的态度,他是会生气的。 ——多少人都拿包容当软弱,视理解为怯懦。 如果第一印象里没有确立自己的绝对地位, 让对方恐惧于自己的威势,那后续难保其他人不会动什么小心思。 训狗……当然要在还是个狗崽子的时候,就教好它。 池翊音轻笑着看向暴脾气玩家, 悠然向旁边人问道:“你们这位同伴,似乎, 对我有些不满?” 其他玩家的脸色顿时变了几变。 尤其是那位被池翊音冷落却还忍气吞声的玩家, 更是愤怒的转头看向坏事的家伙,看得那暴脾气玩家忍不住向后缩了缩, 也有些畏惧这个明显是领头人的玩家。 “并没有,怎么会呢?” 旁边有人打着哈哈,笑着试图缓和气氛:“他就是有病,耳朵听不清东西, 别人一说话他就想靠近听清楚。” 池翊音笑得意味深长:“是吗?” 任谁都看得出来,池翊音并不接受这个解释。 他不准备给对方一个台阶下。 那暴脾气玩家脸色阴沉得墨汁一般, 却还是一咬牙,挣脱了同伴的钳制,大跨步走向池翊音。 童姚脸色巨变,警惕着那人对池翊音发难,下意识起身想要护在池翊音前面。 楚越离听到怒气冲冲的急切脚步声,也立刻转身,面色阴冷的看向那人。 但这两位,谁都不是战斗派玩家。 如果那人真的发难,恐怕他们会在这里受伤。 池翊音心中清楚,却并没有制止两人的动作,也并没有任何惊慌躲避的动作,而是依旧坐在原位,一双长腿交叠,坐得悠闲自得。 仿佛不是身处剑拔弩张的礼堂,而是某一处的山林海滩,悠闲度假。 他平静的看着那暴脾气玩家直奔向自己而来,却将那人的神情看得分明。 楚越离已经握紧了拐杖,童姚也已经伸出手。 但那玩家却在还没有走到池翊音身前时,就双膝一弯,没有一丝犹豫的干脆利索的向地面跪去。 而恰好就是这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一矮身,也让他避开了楚越离和童姚的防护,冲向了池翊音。 那人屈膝时又向前滑动了一段距离,眼看着双膝就要重重砸在地面上。 但一直安坐的池翊音,却终于动了。 他不急不缓的抬起长腿,像是早已经将对方的动作轨迹计算得分明,视野内准确的标明那人将会落下来的定点,分毫不差的伸在那人的双膝之下,纤尘不染的皮鞋稳稳的拦住了那人下跪的趋势。 池翊音使了个巧劲,找准了角度,让自己没有花费多少力气,就让那人纹丝不动,不论如何挣扎,都无法再多向下跪去分毫。 那玩家愣在了原地。 他身后的那些玩家也都愣住了,本能的向池翊音看去,一时间被这突变的局面惊到了,不明白池翊音这是在干什么。 池翊音却低低轻笑出声,垂眸看向半跪在自己皮鞋上愣住的玩家。 “天地君亲师,我并不在这其中,你这一跪,还是留给该跪的人吧。” 其他人没想到池翊音会这样说,在最初的愣神之后,然后缓过来松了口气,以为池翊音会说这话,是原谅了暴脾气玩家的意思。 只有与池翊音有过近距离接触的花蛇皱紧了眉,意识到事情没这么简单。 果然,池翊音在那玩家放松了警惕之后,又笑着继续说道:“如果我认为你冒犯了我,那不管你在我面前跪多久,跪烂了膝盖……” 他歪了歪头,逆光中的笑容危险又冷酷:“我该杀你,还是会杀,没有原谅可言。” 那一瞬间,暴躁玩家在池翊音的眼中看到了真切的杀意。 玩家忽然觉得有些冷,暴脾气也像是被一盆冰水泼熄灭的火焰,再也不敢燃烧了。 他慢慢意识到了同伴们对这几人为何忌惮……喜怒不定,脾性未知,像是探不到底的深渊,砸下石头也没有回声。 最关键的是——池翊音说会杀,就真的会杀。 连一丝犹豫都不需要。 他没有在恐吓任何人,他只是平淡的说出显而易见的事实。 在产生这个想法的那一瞬间,暴脾气玩家觉得自己后背上冷汗全下来了,立刻就打透了衣衫,在冷风中冻得他忍不住发起抖来。 池翊音似乎是觉得玩家现在面如金纸的模样很有趣,挑眉笑了出来,然后漫不经心的收回长腿,皮鞋不轻不重踹在那玩家膝盖上。 “滚。” 他的声音很轻,却没有任何人敢忽略他的存在。 礼堂里鸦雀无声,只有那玩家觉得自己侥幸捡回来了一条命,也没有刚才的暴脾气了,丝毫不敢忤逆池翊音。 池翊音踹了他,按理来说会让这些骄傲自持实力的高级别玩家愤怒憋屈,可现在那玩家不仅没有,还对池翊音连连道谢。 场面滑稽,但没有人觉得有问题。 池翊音唇边带笑,眼眸却凉薄。 你看,人多有趣,欺软怕硬,只要你敢露出一点怯懦和恐惧,他们就会蚂蟥一样涌过来,嗜血啖肉的狂欢。但是当你毫无畏惧,他们就反而会畏惧于你。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局势两变三变,直到现在,不少人都有种被放开了勒紧的脖子,终于能松口气的感觉。 就连观众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出,唯恐惊动了死一样安静沉重的礼堂。 [呼……差点没憋死我。] [友情提示后来的:你可以呼吸,主播不在你旁边。] [笑死,之前叫嚷着要和主播打一架的呢?怎么不吱声了?] [就仗着主播和他隔着屏幕呗,他真该庆幸这次直播没有随机抓取机制。嘴上说得厉害,游戏场都是他家的,一到真要上的时候就不吭声了。] [心情复杂。这个跪在主播面前的,以前我遇到过,只不过那时候是我跪在他面前求饶命。现在真是角色颠倒了,莫名出了口恶气!打赏积分+100.] 直到这时,楚越离一直紧绷着的神情才慢慢放松下来,原本阴沉冰冷看向那玩家的视线收回,在望向池翊音的一瞬间,重新换上了乖巧无害的笑容。 礼堂外传来脚步声和欢声笑语,嘈杂声在外面的走廊上回荡,飘散在诺大的校园中,成为这场暴风雨中唯一欢欣的存在。 很快就要八点了,开学典礼将要开始,师生们也在向这边聚集而来。 池翊音这才慢慢站起身,顺手将解开的西装扣子扣上,再抬头看向那些玩家时,连礼节性的笑容都没有施舍。 “谈合作,可以,但不是这种谈法。” 当那双湛蓝色眼眸沉下来的时候,像是结了冰的海洋,美丽而毫不掩藏自己的危险。 “看来我们暴脾气的朋友,要改改级做派了。” 他向领头那玩家微微点头,随即转身走向礼堂大门。 楚越离在跟上池翊音步伐之前,站在原地定定的看着那领头人,直到把他看得毛骨悚然,才扯开一个诡异的笑容。 “我看到,你会死。” 他的声音低且轻柔,却如同死亡的低语。 从停尸间吹来的风吹拂过地面,像是鬼魂拉住了他们的脚腕,想要把他们留在这里。这诡异的触感让玩家们一激灵,差点跳了起来,慌忙低头查看。 等他们再抬头向楚越离看去时,他已经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向池翊音追去。 因为步伐过快,他的背影有些狼狈,却没有任何人敢因此而轻视他。 花蛇面色阴沉,对领头人也颇有些不满。 “先说好,我们只是暂时的利益同盟,如果因为你们那边的人,让倒吊人连带着对我们都产生了恶感,那我们就此便分道扬镳。” 花蛇走向大门,在与领头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冷声道:“池翊音对我和我搭档可没有恶感,你们想要连累我们?呵,别把我当成刚入场的新人。” 他丢下这句话,就带着搭档一起头也不回的离开。 剩下四个人站在原地,一时间气氛僵硬。 领头人咬了咬后槽牙,恶狠狠的看向那个坏事的玩家,其余两人也都是不赞同的目光。 那玩家死死的低着头,不敢与其他人对视。 “早就说过,你那个脾气早晚会害了你,你死活不该。” 领头人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你以为谁都是你惹得起的吗?没有实力的傲慢,只剩下可笑,你懂不懂!” 领头人一直骂个不停,像是要把池翊音带给他的屈辱感,全都发泄在那个玩家身上。 一开始还没什么,但持续的时间一长,那玩家的同伴先不高兴了。 “虽然我们是做错了,但你骂几句差不多就算了,你当是骂你孙子呢?” 那玩家的同伴不快的翻了个白眼,拽着那惹了池翊音的玩家转身就走。 谁没点傲气呢? 即便是做错了事的,激烈指责之下,也会从愧疚反弹到愤怒。 礼堂穹顶高高在上,沉默俯瞰,众生百态尽收眼底。 黎司君垂眸,笑得讥讽而冷漠:“人们总是把相互之间的猜忌,攻击,伤害……种种不幸,算在神的头上,认为是倒塌的巴别塔令他们无法互相理解。” “他们为什么永远学不会从自己的身上反思呢?那不再饱满的麦穗,是因为神是残酷的吗?” 他轻声喟叹着,仰头看向天幕。 磅礴雨幕砸下来,雨点砸得发疼,却独独避开了黎司君所站立之地。 当他轻言出口,万籁瞬间静默。 曾经也有过稻谷丰收,麦穗压弯了麦秆垂在大地上的时候啊……那是神赐给人的怜悯,让他们可以在野兽横行的危险大地上,不必忍受饥饿之苦,不必日夜劳作苦不堪言便足以饱腹。 可当那牵着孩子的妇人在经过麦田时,随手扯下麦穗,为拉屎的孩子擦了屁股,却被神撞见,引得神大怒之时……① 这份神赐,就被收了回来。 明明是你们不曾珍惜,为何要反过来怨怼神明? 吃饱后便忘记了曾经的饥饿,满不在乎的浪费粮食。 于是神说—— 你们只能日夜劳作忍受痛苦,却只能获得以往三成的收获。 这是,对不珍惜的惩罚。 “你看,就算我不插手,他们也会自己毁掉自己。” 黎司君嗤笑,眼眸却流露悲伤:“规则却想要救他们,甚至不惜限制我……是我叫他们不珍惜粮食与生命,还是我剥夺了空气与水源?” 阴云之下,雨幕隔绝了一切,没有人听到看到这一幕。 系统沉默不语,知道黎司君并不是真的想要向自己索要一个答案。 良久后,它只道:【那审判的一日,终会到来,所有的罪恶都将赤裸在阳光下,号角声中,灵魂将重新穿回腐烂的皮囊,起身迎接神的宣判。】① 【您曾经呵护的世界,终究要自己成长……即便是您,也无法更改人性。】 黎司君颤了颤眼睫,慢慢站直身躯。 但不等他说些什么,系统抢答道:【池翊音还在礼堂内等您,他一定迫不及待想要见见您。】 ……研究下怎么杀您。 系统觉得,自己要是再夹在这两人中间,就要从无辜可怜的传声筒,变成出气用的沙包了。 而这一招对黎司君果然管用。 几乎是系统提起池翊音名字的一瞬间,黎司君的眼中就已经有了笑意,也没有再对系统刚刚说的那些话表示什么。 见状,系统长长的舒了口气。 而在礼堂中,当脚步声越来越靠近大门的时候,池翊音率先走过去,拉开了沉重的黄铜雕花大门,在扑面而来的雨丝冷风里,微笑着站在光中,迎接走过来的学生们。 在盘山公路时,还因为长途跋涉和遇险而显得疲惫憔悴的学生们,已经在宿舍整理过行李,与一假期未见面的同学朋友们兴奋交谈打过招呼,短暂休息之后,年轻人良好的身体机能又让他们生龙活虎起来。 当走在最前面的学生看清站在门口的是池翊音之后,顿时惊喜的小跑了过来。 “老师!” 那穿着半袖短裤常服,大大咧咧的男生一溜烟跑到池翊音面前,对再次见到池翊音这件事显得很是高兴。 “老师,又见面了。” 他嬉笑着竖起大拇指:“之前在进山的时候就想说了,老师组织车队的时候,真的超——酷的!我回寝室之后,和我哥们都说了这事,他们竟然还不相信,说没人能做到这种事。” “就是可惜他们比我来的早,没有看到老师的英姿,不然真的想让他们开开眼界。” 池翊音向他身后一看,果然正对上了几双亮晶晶松鼠一样的眼睛。 几个脑瓜挤在明暗交界处,好奇的向池翊音看来,想要问什么又不敢上前。 池翊音被逗笑了,抬手向他们招了招手,示意他们上前。 这些平日里爱玩闹的男生们,在池翊音面前却意外的乖巧,鹌鹑一样一个个挤挤簇蔟,你推我我搡你,都想让对方打头阵,却没谁敢主动走到池翊音面前。 还是那个最先跑过来的男学生,骄傲的一伸手,向自己的舍友和同学们介绍池翊音,还把在盘山公路上发生过的事情添油加醋的一顿说,语气自豪,好像与有荣焉。 这男生天然的会讲故事,一波三折跌宕起伏,听得周围的小伙伴们不眼睛亮得惊人,说到惊险处还会“喔喔喔!”的惊呼。 人总是有从众的天性。 尤其是路边很多人聚集在一起,似乎在做些什么的时候,人总是好奇的想要凑过去看看到底在干什么。 更何况是现在如此精彩的说书。 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聚集了过来,从最开始的池翊音一人,到现在几十上百号人聚在礼堂门口,将大门堵得水泄不通,后来的人即便一头雾水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也走不过去,没办法只能跟着一起排在后面。 这架势,倒像是开学典礼改了地点,校长也换了人选,变成了池翊音站在礼堂门口宣讲。 而这周围所有围过来的学生,都是他的迷弟,被最开始那个男生忽悠得找不着北。 池翊音哭笑不得,在那男生马上就要论述到他和玉皇大帝的关系之前,连忙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 “郑重声明一下,我可不认识哪位神明,和那些神佛都不熟悉,更和玉皇大帝没有关系,不是转世更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池翊音笑吟吟的向周围人眨了眨眼睛:“我姓池,池翊音,是青洲学院今年新入职的数学副教授,负责大一大二的数学课,要是现场哪位是我的学生,那可就要小心了。” “我最喜欢的数字,就是五十九。” 这话一出,顿时一片哀嚎,刚刚还用亮晶晶的眼睛崇拜的看着池翊音的迷弟迷妹们,立刻满脸惊恐。 “老师你是魔鬼吗?” “啊?老师你都力大无穷,一手托起一百二十辆车还能移山填海了,怎么会是数学老师,难道不是体育老师吗?” 有晕乎乎的学生真的信了那男生漫无边际的夸大说书,先入为主,也觉得池翊音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数学老师的模样。 池翊音却笑着看向身边那男生,道:“那你就要问问这位同学了——他大概是走错了片场,讲错了故事。” “告诉你们一个秘密。” 池翊音向周围人眨了眨眼,原本优雅的俊容瞬间生动俏皮起来。 因为他压低了声音,周围人也都不自觉跟着向前伸头靠近,屏息侧耳。 池翊音竖起一根修长手指在唇前,低声道:“其实,我是教你们怎么当神仙的老师。” 学生们:“…………” “!!!” 有人瞪圆了眼睛:“但是没有猫头鹰给我送录取通知书啊老师!我就是青洲学院一年级的!” 旁边人顿时哈哈大笑:“那不应该是猫头鹰,应该是仙鹤送吧?” “不不不,应该是青牛驮著录取通知书。” 在池翊音这夸张的说法下,原本还猛地被唬住的学生们,这才终于反应了过来,那都是夸大的说书内容,是逗他们玩的。 有些新入学的学生们发出遗憾的叹息,一时间竟觉得要是真像说书中那种教学方式,他们竟然还挺喜欢的? “多酷啊!” 有人惋惜道:“如果只是单纯学习,那大学生活也太无聊了吧。我就希望来点刺激的。” “刺激的?比如说在死过人的宿舍里半夜玩笔仙,问问她是怎么死的?” 高年级哈哈笑着打趣。 却被旁边人撞了一下。 他也反应了过来,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赶紧尴尬的咳嗽了一下,矮身匆匆从人群中钻出去。 大多数人并没有在意,只当是学长逗新生玩,胡乱说的。 但池翊音却将这一幕看在了眼里。 他的视线紧随着那人而去,目光幽深,暗暗记下了那人的长相和走向的学院。 当池翊音刻意为自己披上一张温和亲切的假面时,很少有人能抗拒他的亲近,尤其是学校中的学生们,都在惊奇于这位新数学教授与其他老师不同的时候,更愿意靠近他,听他说话。 很多学生都迅速与池翊音熟悉了起来,毫无戒备的将自己的情况告诉给了他,并且留下了联系方式和学院,笑嘻嘻的说如果是池翊音来教数学的话,他们或许会没那么讨厌数学。 池翊音笑着耸了耸肩,道:“我可是很严格的,不会因为我们私交好就放你一马,反而还要监督你有没有真的学到东西。” 那学生一脸惊恐,欲哭无泪:“池教授,池哥,池爸爸!真的要这么绝情吗?” 池翊音笑眯了眼眸,愉快的点头:“当然,不可以辜负数学啊。” 学生:QAQ不了,爱不上。 “咦?怎么孩子们都在这里,不进去吗?” 人群后面传来了疑问声,温和苍老的男声中带着糊涂的疑惑,并没有指责,反而也跟着好奇的伸头望过来。 那人刚冒了个头,池翊音就眼尖的看清了那人的长相。 青洲学院的院长。 池翊音笑着拍了拍手,在学生们向他看过来的时候,指了指自己身后的礼堂。 “好了,各位,既然说书已经结束了,那就准备开始开学典礼吧。” 见有人还恋恋不舍的想要留在原地,池翊音就扬声笑道:“老师的记忆力可是很好的,谁现在不进礼堂,老师就记住你,然后让你挂科,补考。” 挂科……挂科…… 挂………… 学生们抖了抖,顿时做鸟兽散。 没了逛大街一般的悠闲,学生们散开的极快,一两分钟就已经全部进了礼堂,也露出了后面被他们遮住的身影。 好奇的院长正带着其他教职人员站在后面观望,冷不丁与池翊音对上了视线。 池翊音没有让对方多等,迈开长腿大跨步走过去,主动向院长伸出了手:“院长您好,我是今年新入职的数学副教授,池翊音。” “呀,小同事你好你好。” 两鬓灰白的院长笑眯眯的伸出手,没等池翊音到他身前,就已经迎了上去,握住池翊音的手掌,友好的摇了摇。 “我听其他老师说起了你,说是最后一趟车队出现了意外,全靠有你在,才没有出事。” 院长慈祥又欣慰的拍了拍池翊音的肩膀,道:“像你这样在做学问和做人的方面上都如此优秀的学者,来我们学院任职,我很高兴。” 院长都已经六十的年纪,在鹿川大学德高望重。 在德行优良的长辈面前,池翊音也给足了面子,顺着院长的话夸赞了一番青汌学院,听得院长笑到合不拢嘴。 谁会不喜欢来自其他人的夸奖呢? 人本来就是不喜欢被否定和指责的。 “如果院长不介意我是个对数学很严格的人的话,那看来我们会度过很愉快的一学期。” 池翊音笑着做出邀请的手势,仪态得体的引着院长向礼堂走。 越来越多的师生已经赶到了礼堂,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去,校园内路灯亮起,昏黄的灯光温馨明亮,驱散了黑暗带来的惶恐孤寂,隐没于阴暗角落中的怪物无处可藏。 各色各样的雨伞在雨幕中旋转,像是一朵朵盛开的花。 原本清冷安静的校园内,逐渐开始有了人气。 柔和明亮的灯光从礼堂里透出去,玻璃花窗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而穹顶之下,师生们欢笑声阵阵传来,有了鲜活温度。 这不像是副本,反倒像是现实中真正存在的大学。 看着眼前的场景,池翊音抿了抿唇,顾希朝之前对自己说过的话重新浮现心头。 刚刚那个说漏了嘴的男生所提到的寝室,或许有可能,指的就是那疯女人女儿的死亡。 那个被否定了“无辜”的十九岁女学生,到底在这校园内发生过什么…… 但不管这里曾经有过怎样的惨烈与挣扎,现在都已经被欢声笑语覆盖。 或许,除了疯女人之外,没有人会再想起她的死亡。 池翊音跟着院长入座,后面一排就是学生的位置,他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传到前面来,抱怨讨论着今年的课程和去年的考试,还有人“偷偷摸摸”商量着偷跑出学校,到外面的市区去玩。 旁边的老师听得无奈,却并没有打断学生们的谈话,只是笑着向池翊音摇了摇头,道:“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有很多奇思妙想,想什么做什么,都不考虑后果。” 院长听到了,却乐呵呵的给予了肯定,道:“我们青汌又不是其他那些没意思的学院,培养的都是真正具有钻研精神的孩子嘛,他们愿意探索世界,这是好事。再说了,这也是大学体验的一部分嘛,谁年轻的时候不喜欢疯狂一把?” “好你个徐大老鼠,你年轻时不也喜欢打牌跳舞,天天找我抱怨老师们管得太严吗?现在对孩子们反而这么严格了?” 院长笑着轻打了下那老师的肩膀,调侃道:“你妻子就不是你跳交际舞的时候认识的?小心我告诉她。” 旁边的老师们都发出一阵阵善意的哄笑声,跟着起哄道:“对对,我记得他玩牌手气特别差,输了还会哭。” 被揭了老底的徐老师老脸一红,嗫嚅道:“我那不是,不是……嗨呀!我也没说要管这些孩子们嘛,就是嘴上说一说。” 旁边的老师们哈哈大笑。 院长干脆转身向后看去,在学生们惊慌闭嘴的反应下,他却向学生们做出了鼓励的手势。 “就算谨慎再谨慎,青春也一样会溜走,不如趁着好时节疯狂勇敢一把,年轻嘛,就是用来尽可能探索世界边界的。” 院长乐呵呵的道:“现在不做,难道要老到我这个年纪,跑也跑不动,吃也吃不下了才做吗?” 不少刚入学的新生还是第一次看到青汌院长,没想到会是这样开放包容的性格,在最开始做错事的紧张退去后,也变得兴奋起来,连连点头。 池翊音轻笑着摇了摇头,心中却也对院长有了好感。 资料或录播中看到,和实地经历,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当那些纸张上冰冷陌生的人真切的在自己身边鲜活时,也能感受到对方身为人的温度。 有心跳,有感情,有生命。 如果这不是游戏场而是现实的话,池翊音觉得,自己很乐意真的在青汌学院做个兼职,写作和寻找素材的间歇,愉快的教着学生们,看他们因为数学而痛苦哀嚎。 池翊音抬眼时,不经意间扫过了那几名玩家。 花蛇和搭档明显离另外几人很远,一副主动划清界限的架势。而那四人中,也很明显的两两划开。 领头人一脸怒气,在向自己的同伴喋喋不休抱怨着什么,同伴则一脸无奈,时间一长也不耐烦安抚,于是走开了。 领头人的怒气无处宣泄,只能一边嘴里骂骂咧咧,一边猛踹着墙壁泄愤。 但他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不远处,一个高高瘦瘦打扮严肃的男人,正皱眉注视着他的举动,然后掏出本子记录着什么。 池翊音却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唇边漫上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那是计划顺利推进的欣慰,却转瞬即逝,没有被任何人捕捉到。 游戏场里,已经很久都没有牢不可摧的同盟关系了。 从京茶他们为了理想而组建的同盟毁灭之后,高级别玩家们就像是被打破了乌托邦的美好幻想,对未来与他人不再抱有希望,更不会轻易交付信任。 纵使白蓝在普通玩家眼中已经是成功巅峰,但在更多知晓内情的玩家眼中,他不过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丑,以同伴们的死亡来卑鄙的换取地位财富。 他们厌恶白蓝。 不仅是因为他曾经抛弃了理想的懦弱,更是因为白蓝亲手打碎了很多人的天真幻想,残酷的把人性扒给他们看,让他们意识到,信任他人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 白蓝在潜移默化中,对幸存的高级别玩家们造成的影响,不可谓不严重。 这直接导致了玩家的四分五裂和互相猜忌。 不过池翊音猜测,这就是系统所想要看到的,也是当时在咖啡馆时,系统会保下白蓝的原因。 敌人厌恶的,就是我的朋友。 而这些进入鹿川大学的玩家们,根本无法在质量上与京茶他们相比,又要如何能结成牢固的同盟? 还不是只需要一点缝隙,就会四分五裂,彼此忌惮。 池翊音所做的,只是在那看似坚硬的石头上,轻轻砸出一个缝隙。 剩下的,就交给人性。 ——分散开的玩家,与结盟的玩家相比,对池翊音更有利。 池翊音三人都不是战斗派,相对来说更聪明所以也就更容易拉拢的花蛇,也不是。 但另外四人却是。 未雨绸缪。 为防止那四人联合起来铲除异己,池翊音就选择了先下手为强,从一开始就瓦解了他们的同盟。 拧成一股劲的麻绳散开后,就不足为惧。 池翊音轻笑着转回视线,眸光幽深如海。 旁边的徐老师打了个抖,嘟囔着自己怎么有点冷。 “院长……” 这时,却有人从后面靠了过来,声音犹豫着细如蚊呐,是个羞怯内向的学生。 院长和池翊音等人都回头看去,池翊音却在看清那学生后挑了挑眉。 这不是……之前在盘山公路上遇到的池晚晚吗? 池晚晚并没有注意到池翊音,而是蹙着眉,担忧的向院长说道:“院长,能,我,我……能给我换一间宿舍吗?” 院长并不管学生们的生活问题,一时也有些茫然,但他还是点点头,并没有拒绝,而是慈祥的问:“怎么了,现在的住宿条件不好吗?公寓太差?” “不是的。” 池晚晚慌忙摇头,犹豫着嗫嚅了好几次都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憋出来一个明显陌生的理由:“我……因为我宿舍楼下的那一间,去年死过人,所以我有点害怕,会不会有鬼……” 她越说声音越小,脸也红了。 来找院长就已经耗费了她全部的勇气,她没办法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正常说话,心跳得太快,让她觉得喘不上气。 院长诧异,但还是安慰道:“小同学别担心,明天我就把这件事告诉生活主任,让她去核查下情况。不过你放心好了,这个世界没有鬼,你要相信科学的力量。” 旁边的老师也补充道:“对!同学你要是害怕,光是咱们青汌学院的太空燃料就有多少呢,就算真有鬼,我不信一发下去炸不死那鬼。” 没人觉得池晚晚的担心是有必要的。 池晚晚想再说什么,脸憋得通红,身体都在颤抖,没有继续坚持自己观点的勇气。 正好不远处几个女生嬉嬉笑笑,手挽手的走过来。 池晚晚看见了,连忙躬着身一溜烟的小跑回座位,像是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 池翊音却注意到,池晚晚的脸上,明显有躲避惊慌的神情。 是对那几个女生去的。 第97章 ——“你觉醒的时候是几岁, 有十九岁吗?” 在看清池晚晚对那些女生的恐惧时,池翊音的脑海中忽然响起了顾希朝的那个问题。 小孩子的恶意有多深重,池翊音是领教过的。 在孤儿院教堂。 偷窃后栽赃, 孤立霸凌,甚至是趁其他孩子熟睡时杀害。 只因为那孩子或许聪明一点, 漂亮一点, 被修女多夸了一句,多得了一颗糖, 有被外人领养的希望…… 幼年时情感淡漠, 不理解寻常人社会的小池翊音, 也曾经是那些大孩子们和他们小跟班们的霸凌对象。 因为小池翊音漂亮,聪明,有着大人们喜欢的一切特质, 以及同龄孤儿们憎恨嫉妒的所有优点。 他本能的会为了保护自己而说令修女们高兴的话,更因此几次都躲过了修女们的责打惩罚。 小池翊音将这视为对不必要伤害的规避,却被其他孤儿们仇恨嫉妒, 看做背叛和不讲义气。 在修女们眼前笑得讨好的孩童们,会在修女转身的刹那, 对小池翊音露出狞笑。 孤立, 冷战,排挤, 伤害……即便是幼崽,人类对怪物的嫉妒乃至于恐惧,也被表现得淋漓尽致。 小池翊音并没有感到害怕,他只是在想, 人类社会果然如池旒所言,愚昧又无趣。 却更因为愚昧而危险。 这是幼崽难以单独存活的世界, 失去了成年人的庇护之后,处处都隐藏着危险。 但是在鹿川大学校门外的疯女人,和池旒是截然不同的。 池翊音相信,如果是他死了,池旒一定不会伤心,只是会认为他弱小愚蠢,没有活下去的资格。 疯女人给她女儿的爱,以及因失去而产生的疯狂…… 所有最初的印象,都在此刻,转变成了池翊音冷酷理智下一丝不苟的判断。 十九岁的女大学生,单从概率上来说,很难做到顾希朝所猜测的杀人放火奸淫掳掠。 但是,正因为年轻与未走出过校园,在他们身上,有另一种恶意被保留。 ——人之初,性本恶。 顾希朝的偏执,使得他眼中的世界极端。 但如果局势发生转变,原本温和平稳的世界变得危险,只有偏执狂才能在暴风雨中活下去…… 那顾希朝所言,就是真相。 池翊音眼眸暗了暗,视线不动声色的游离在池晚晚和那几个女生之间。 他在车队里见到池晚晚的时候,看到她虽然内向,笑容却是真挚而没有阴霾的。 但现在,池晚晚缩脖勾肩,像个把自己团起来的小刺猬,身体语言在诉说着她自保的恳切。 这已经不是内向的范畴了,而是被伤害过之后,身体本能保护的应激。 那几个女生嘻嘻哈哈的从青洲学院的位置范围路过,然后其中一个女生和其他人挥手告别,坐到了青洲学院这边。 其他人则哈哈笑着继续往前走,看起来并不是青洲的学生。 但努力缩起来的池晚晚,还是被那几个女生看到了。 她们立刻开心的向池晚晚挥手,笑嘻嘻道:“池晚晚,怎么这么不热情,不高兴看到我们吗?” “这学期也要一起啦~” 池晚晚像是应激的兔子,瞬间紧绷成一根弦,但还是努力撑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却没有说什么回应。 这举动让对面女生们的笑容淡了下去。 不过身边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老师们都坐在旁边,她们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脸色不太好看的哼了一声,各自往各自的学院走。 但是,池翊音凭借着良好的听力,成功在喧闹的环境中,分辨出了那个就坐在池晚晚不远处的青汌学院的女生,嘟囔了一句。 “还是一样的没礼貌。” 池翊音侧身,眸光平静的看向那女生。 女生一抬头,猛地撞进了一片如海蓝眸,瞬间像是被顶级捕猎者咬住了脖子的企鹅,遍体生寒。 她没想到有人会隔着一段距离还能听清她的话,于是只在最初的心虚后,就扬起了笑容,向池翊音点头打招呼。 “咦?老师我们是不是见过?在盘山公路那边。” 女生的笑容甜美,丝毫看不出刚刚与其他女生一起,看不起池晚晚的模样。 池翊音并没有因为刚刚的事情发难,而是不动声色的询问起了女生和那些其他学院女生的关系。 这些女生加上池晚晚在内六人,是同一个宿舍的舍友。但寝室里,只有她们两人是青汌学院的学生。 因为青汌学院要求严格,学生数量一直稀少,有些年份,甚至会出现老师比学生多的情况。 所以,这在确保了绝对高质量教学的同时,也让青汌的学子们经常需要和其他学院拼寝室。 因为人不够。 池晚晚的寝室,就是这样的情况。 不过按照女生的说法,池晚晚性格内向慢热,和其他四个其他学院的女生关系不太熟。 “不过老师你刚刚说,你是教数学的吗?那她应该会和你关系不错。” 女生笑嘻嘻的说:“池晚晚很喜欢数学来着,在老师你之前死掉的那一位老师,就和她关系很好,大家总能看到她拿著书去找那个死了的数学教授呢。” 池翊音挑了挑眉,并没有忽略女生透露的信息。 前任数学教授死得诡异,尸体甚至在停尸房不翼而飞,调查到现在也没有得出定论。 还有去年死亡的疯女人的女儿……看来鹿川大学上学期过得非常“精彩”,竟然有这么多例死亡。 “不过,她好像和那个人关系挺好。” 女生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嘟囔了一句。 池翊音立刻追问:“谁?” 女生却不说话了。 脸上都是忌讳,死死抿着唇,还试图在池翊音面前装傻。 但不需要对方给出答案,池翊音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 池晚晚是个内向的性格,尤其是向院长这样的“权威”象征提出自己的想法,这会让很多内向或顺从于“权威”的人,本能的感到害怕。 这种情况下,很多人都会下意识的提到自己信任或依赖的人,用这种方式来给自己打气,想让自己因此而不那么害怕。 这也是为什么,“妈妈”总是会在人紧张的时候脱口而出。 “我妈说”,“我妈不允许”,“我妈……” 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潜意识里对于“权威”的顺从。 池晚晚也是这样。 在见过这几个女生,和她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之后,池翊音已经大概猜到了池晚晚本来想说的是什么。 她确实是想要换寝室。 理由却不是楼下寝室死过人的,而是……寝室内部的不和谐。 内向性格的人并不是怯弱,他们往往只是比其他人情感更加细腻,对情绪的变化敏感,比起社会更加关注自身和自然。 他们中很多人,都是天然的社会观察者,对世界有着独到且犀利的见解,一针见血。 但同样因为情感细腻,他们比其他人更加容易受伤。 就像池晚晚,她或许并不赞同其他女生的做派,却不会和她们吵架争执,而是想用另外更加温和的方式,来从根源上避开问题的出现。 而这种时候,她下意识依赖的,是楼下寝室死亡的那个女生…… 除非上学期鹿川大学有大面积死亡,否则池翊音就暂时认为,那个和池晚晚关系好的,正是死亡的女儿。 池晚晚喜欢数学,与数学教授走得近。教授和池晚晚朋友全部在上学期死亡,甚至王主任不愿多谈…… 池翊音抿了抿唇。 这时,却听旁边的院长疑惑道:“怎么没看到王主任?他不是早应该过来安排杂事了吗?” 其他人也一脸茫然,纷纷摇头,表示自己晚上之后再没见过王主任。 “不过,池教授应该见过王主任吧?” 有人道:“池教授今天刚来报到,应该是王主任那边帮他办的入职。” 这话一出,周围青汌学院的教职工,都向池翊音看来。 院长:“你见到他的时候,他有说今晚有什么事吗?” 如果这是现实,大概率是因为迟到或杂务缠身。 但这是游戏场。 副本不仅对玩家们危险,对NPC也是——或者如池翊音之前所推断的那样,副本来自于现实,NPC的遭遇早已经是过去式,现在不过是重新上映。 开学典礼是一整个学期的最开端,也是第一件重要的事情,以池翊音所看到的那样以青汌的荣誉为自己的荣誉,性格一丝不苟的王主任,必不会无故缺席。 唯一的可能……就是王主任出事了。 而即便是现实中的案件,第一个打电话报警的、第一个目击者,以及最后一个见过受害人的,都是被高度怀疑的嫌疑人。 池翊音眯了眯眼,在视线编织成的网中镇定自若,摇了摇头道:“我确实在办公楼见过王主任,不过办完手续之后就走了,王主任似乎,不太喜欢在办公室里留人。” 他顿了下,着重强调道:“一楼尽头的那间办公室。” 这话一出,所有青汌的教职工包括院长在内,都忽然之间神情变得不自在起来。 池翊音清晰的看出来,他们的眼神游离,躲闪,逃避被他指明的这间办公室。 “会不会是被急事耽误了?” 徐老师率先若无其事的道:“王主任不是会无故缺席的人,既然他不在,那肯定有他的事情,等等应该回来。” 他的话像是一个开关,其他老师顿时如释重负,连连点头。 “对,他应该是在忙吧。” 很快,众人就绕过了这个话题,说起了教学的事情。 他们话题的转换很自然,所有人默契十足,看不出一丁点生硬之处。 但池翊音却看得分明,他们根本就是在逃避这个问题,不愿提起王主任。 或者说……是与一楼尽头的那间办公室,产生了联系的王主任。 那间办公室里到底放了什么,或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这些人对此忌讳莫深,连提都不愿意提。 就像是说起了不吉利的死人,唯恐因为它而倒霉犯了忌讳。 可池翊音觉得疑惑的,是明明死亡的前任数学教授的办公室,也在一楼,而且就在那间被忌讳的办公室旁边。 为何这些青汌学院里知道内情的NPC们,没有忌讳死亡的前任,反而更加不愿提及尽头的办公室? 开学典礼已经开始了,音乐覆盖了整个礼堂,也接连有人上台说话,但都被池翊音忽略。 他沉思半晌,向旁边斜了斜身躯,压低声音向徐老师道:“不好意思,我刚刚是说错什么话了吗?感觉大家好像不太自在。” 池翊音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刚进入一个新环境的菜鸟,忐忑和看眼色行事是他现在的标配,做出努力争取“老人”喜爱的样子。 徐老师听到池翊音的问话,一时间没掩盖住自己的惊讶,猛地侧身向他看去:“你,你知……” 但当徐老师看到池翊音茫然忐忑的神情后,原本脱口而出的问话又顿住了,似乎想到了什么而有些心软,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不该问的别问,你没听说过你前一任数学教授发生了什么吗?” 趁着音乐的喧嚣声,徐老师压低了声音道:“池教授,你既然什么都不知道,那就最好不要知道,这对你有好处。” “有很多真相……” 他顿了顿,才叹息般道:“你想知道,就要拿命来换。” 池翊音点了点头,状若似懂非懂的模样,却顺着徐老师现在对他的好感善意,犹豫着道:“有件事,我刚才没敢说,就是……校门口有个女人,说鹿川大学杀了她女儿。” 疯女人没这么说。 但除了池翊音,没人知道她到底都说了什么,究竟知道了多少、到什么程度。 而笔记本上消失的字句,提醒着女儿的威胁性。 池翊音将女人的话稍微变了变,就将事件的主动责任推到了鹿川大学身上。 人在被顺从了心意的时候,总是会残留骄傲和戒备,并不会轻易将自己知道的情报说出来。 但是,当人被激怒,被质疑,被否定。 愤怒会击垮理智,占据大脑,让人情不自禁的将自己掌握的情报和盘托出。 只是为了反驳质疑者,证明自己。 池翊音静静看着徐老师,等着他主动把情报送到自己眼前。 果然。 徐老师神色大变,眉眼间隐隐有愤怒之情,像是对那疯女人不仅知情,并且深恶痛绝。 甚至在一瞬间,池翊音还捕捉到了他眼中的厌恶和仇恨。 明明疯女人的女儿作为鹿川大学的学生死在了这里,徐老师身为鹿川大学的老师,不仅没有同情或悲叹,反而还一副恨不得那疯女人远远消失,不愿意提起那死去的女儿。 “道听途说,那女人知道什么!” 徐老师冷哼了一声,刚刚面容上的柔软荡然无存,只剩下冰冷的厌烦:“池教授,你连她那种人的话也信?” 徐老师本来还想再说什么,但他激烈的情绪引起了旁边人的关注,连院长也向这边望来。 几乎是被关注的同时,徐老师就闭口不言,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只是在池翊音用惊讶目光看向他的时候,他才露出了一点苦笑,微微摇了摇头。 像是在说:不要继续讨论这件事。 池翊音皱了皱眉,却也见好就收,没有继续问下去。 “下面有请校长发言致辞……” 台上的人正在报幕,礼堂中响起一片掌声。 池翊音也被惊动,下意识抬头看去。 镁光灯打得很足。 明亮的光中,一道修长的身影迈开长腿,缓步走上台前。 皮鞋声落地清脆,声音不大,却如同神明行走大地,一切的干扰和污秽尽数退去,归隐黑暗。 礼堂里的掌声和喧哗声都安静了下来,就连音乐声也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针落可闻的安静中,只有那人从容不迫的一步步走上台阶,行走在光明中。 鼠尾草灰绿色衬衫合身的修饰出了那人漂亮结实的肌肉,西装马甲将他劲瘦流畅的腰线掐得更加性感有力。 像矫健的豹子。 而那人抬眸时投过来的一眼里,金棕色眼眸中眼波流转,在光亮下像是泛着金色碎光的河水,波光粼粼。 池翊音缓缓睁大了眼睛。 不仅为黎司君的出现。 更为他与自己简直像是情侣装一样的选择。 黎司君却并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太久,一眼之后很快就收回了视线,抬手拍了拍麦克风试音。 随即,他带笑的低沉声音响彻整座礼堂。 “欢迎各位新同学,新老师,在本学年加入鹿川。” “我是鹿川大学的校长,代表鹿川欢迎你们,并祝你们享受你们的学期。” “然后。” 黎司君微微向前倾身,靠近麦克风低语时,有种凑近情人耳边低喃的磁性缱绻。 他勾了勾唇,笑道:“开学典礼结束,各位可以到食堂自行就餐。现在我宣布,你们自由了。” 这话一出,几乎所有今年刚进入鹿川大学的新生都呆滞了,还有不少人疑惑的连忙去确认时间,确定现在距离开始才过去不到半小时,这位校长说话更是不到两分钟。 “不是……一般不都是,洋洋洒洒一大堆吗?” 新生不可置信道:“就这么结束了?” “对!” 旁边高年级的学生们早就习以为常,笑嘻嘻欢呼雀跃:“校长万岁!” “校长最棒!” “好诶!终于可以吃饭了。” “哈哈哈,虽然鹿川学习累到死,但我喜欢它,完全是因为校长啊!” “没错没错,不需要一坐好几个小时听废话,也太爽了吧!我永远爱鹿川!” 学生们的掌声和口哨声几乎掀翻了房顶。 池翊音毫不怀疑,如果黎司君不是看起来气场太强,让学生们畏惧不敢轻易上前,他一定会被学生们扔起来抛。 不过,这么简洁的开学典礼,池翊音也确实是第一次见到。 他本来预计最起码要两三个小时,还诧异为什么鹿川大学的开学典礼要放在晚上,等结束就已经半夜了。 现在看来,这分明就是鹿川大学的老传统了。 开学典礼压缩,晚饭时间登场。 学生们笑嘻嘻的欢呼着向外走,礼堂里一片不止的笑闹声,教职工们也都结伴向外走去,边讨论着自己的假期趣事,边顺便说起这学期的工作。 “池教授,一起?” 徐老师笑着招呼池翊音:“你之前工作的科研所,没有这种事情吧?等你习惯就好了,鹿川的校训就是“浪漫而无用”,我们这个校长更是把校训贯彻到底。” “和别的地方不同,鹿川的学生们可是很喜欢开学典礼的,毕竟入学第一顿饭不仅是学校掏腰包,还格外丰盛,所有你能想得到的菜肴,都会出现。” 旁边的老师也搭腔,乐呵呵的问池翊音:“吃大龙虾吗?无限量供应。” 池翊音:…… 他也明白为什么了。 豪华无限量自助,还没有老头子无聊到昏昏欲睡的啰嗦。 很难有人可以抗拒这种诱惑吧? 但池翊音并没有答应下来,而是抱歉道:“我要等个人,各位先去吧,我稍后就到。” “好,那池教授你一定要来,也顺便给你介绍下以后的领导同事。” 徐老师笑着和其他人结伴离开。 还有人不放心的叮嘱池翊音:“池教授一定要快点来啊!不然来晚了,好东西可都被那些孩子们吃空了。”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嘛哈哈哈哈,人家年轻人正在长身体的时候,怎么就不能多吃点了?” “就是,不够吃就去找校长院长抗议!” 众人说笑着离开。 池翊音却逆向而行,走向台前。 黎司君双手插兜,高高站在台上,背对着明亮的镁光灯,像是融身于光中,神性的辉光与冷漠显露无疑,距离人世如此遥远,不可触摸。 直到池翊音走到他身前,仰头看向他。 “你是专门看准我进了哪个副本,然后跟着我一起进的吗?” 池翊音声音很冷,危险的锋芒隐约显露:“这就是你宣战的方式吗?” 他的目光落在黎司君身上与自己相同的颜色,心底酝酿着怒意。 单是从布料完全一致的纹路和颜色来看,他甚至怀疑,他们两个的衣服剪裁于同一块布料。 这种被人靠近的感觉,令池翊音像是被挑衅了领地的狮子,只想要咬穿对方的喉咙。 黎司君却挑了挑眉,神色悠闲:“也不能这么说,不过是一个有趣的巧合而已。” 他轻轻半蹲下身,拉近了与池翊音的距离,注视着他,笑道:“我本来担任的,就是鹿川大学的校长。这一次不是我追寻你,而是你主动找上了我,送到了我的眼前。” “怎么,你不信?” 见池翊音眼神警惕,一副并不相信的样子,黎司君也并没有焦急劝说,只是抬手,悠然的撑着脸颊,长腿半蹲在高台边缘,眼神淡漠的注视着礼堂中慢慢离开的学生们的背影。 “音音你不认为,学校是个很适合我的地方吗,尤其是做校长。” 黎司君敛眸轻笑:“多有趣的地方啊……我怎么会遗忘这里。” 池翊音冷笑:“你做校长?你打算教学生什么,你的学校还能看吗?与其说学校,不如说监狱更适合你。” 他仰了仰下颔,道:“恶人自有恶人磨,你去监狱,对那些被囚犯伤害了的人们来说,才是公平。” 黎司君惊讶的挑了挑眉,随即低低笑出声:“真是严苛啊,音音。” “不过,这句话并没有在骗你,我确实是鹿川大学的校长。不相信的话,就自己去寻找证据看看吧。” 他向池翊音眨了眨眼,随即长臂一撑高台,矫健的身姿利落落地,稳稳的站在了池翊音面前。 池翊音向后退开两步,迅速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戒备得不给对方靠近自己的机会。 黎司君见此,眸光微暗,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轻笑着与池翊音擦肩而过,走向礼堂的大门。 “顺便——你的同事们说的没错,鹿川的开学欢迎宴很不错,来晚了小心连汤都不剩。” 黎司君背对着池翊音懒洋洋挥了挥手臂,道:“你不饿吗,音音?” 在对方的提醒下,一直被紧绷神经压着的饥饿终于翻涌上来,池翊音也感觉到了腹中空空。 但他面色阴沉,直到黎司君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礼堂中,他才重新动了起来。 黎司君……会是像他所说,这只是个巧合吗? 从他刚刚的神情来看,并不像说谎。 池翊音站在原地沉吟,童姚已经迎了上来。 “那人不是在马家大宅时的马老爷吗?” 童姚诧异:“他怎么又出现在这了?” 和童姚一样惊讶的,还有观众们。 在他们眼里,被所有NPC和玩家们注视着的鹿川大学校长,只是个色块堆积的马赛克形象。 别说看见长什么样了。 就连屏幕都开始滋滋啦啦的雪花点,什么都看不见。 这让不少观众很是暴躁。 [不是,什么意思啊!我花了积分看的,凭什么给我搞这种白屏?日尼玛!主播去死去死去死啊啊!!!] [唉,怎么就……我还期待着能看到吃播呢。自从进了暂居区,节衣缩食就怕交不起房租被赶出去,连一顿好的都吃不上,不是泡面就是营养剂。他们竟然能吃到大龙虾,羡慕哭了。] [谁不是呢?我竟然才知道,原来这个学校有这种传统吗?不管【青洲学楼】危险与否,光是冲着这顿饭就值了啊!] [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但也有高级别玩家注意到了这不寻常,却又似曾相识的一幕。 他们在直播间的弹幕里对着只有彼此才能知道的暗号,与此同时,论坛上的某些隐私帖子也活泛了起来。 [“静默”现象再一次出现。] [记录坐标,梅雨季【青洲学楼】。] [上一次的“静默”现象……等等,是巧合吗?还是单纯就是这个主播特别倒霉?上一次“静默”现象出现的时候,他也在场。] [不清楚,但可以问问看RED,他上次也在场。] “嗯……?” 红鸟本来应该送进嘴巴里的薯条停在了半空,他看着一片雪花点的屏幕,悠闲的神情凝固在脸上。 一些低级玩家如果遇到这种情况,或许还会觉得是廉价屏幕质量问题。 但在红鸟这里,完美的品质可以为他排除掉一切干扰选项,只剩下最有可能的那个结果。 静默再临。 大地上一切都失去声音。 没有生命,没有绿色,没有太阳和水源,没有生机。 那是全部生命最终将要走向的归宿。 在很久之前,红鸟曾经听一位“女祭司”称号的觉醒者,做出如是的预言,判断所有人类都将会死亡,尸骸横倒在大地上,曝晒无人收,成为一切辉煌历史的终结,画上屈辱丑陋的句号。 “女祭司”说,不要回到现实,就留在游戏场里吧。 这里是在神明慈爱下建造的诺亚方舟,只有在这里才能躲避灾难,保住性命活下去。 红鸟没有相信。 那时候的他年轻气盛,冲劲十足,觉得没有什么是自己做不到的,只会不断的踩油门,绝不会因为谁的一句话就踩刹车。 可是后来,他亲眼看到了同盟破碎,京茶这样闪耀的人物也被扔在死人堆里,奄奄一息。 所有人的理想被打碎一地,只剩下狼藉斑驳,像是在嘲讽他们的天真。 京茶养伤的时候,红鸟去找过“女祭司”。 但是她因为对另外一人给出了不符合对方心意的判断,预言对方将会死于复仇之中,尸骸被秃鹫啃噬,于是那人恼羞成怒,打死了“女祭司”。 红鸟到“女祭司”那里时,看到的只剩下了一滩高度腐烂的青黑烂肉,臭气熏天,分辨不出对方曾经睿智剔透的模样。 他沉默许久,然后在京茶伤好之后的第一天,就作为同伴,向京茶拜托了一件事。 ——为他,杀了那个杀死“女祭司”的家伙。 京茶一口答应下来,杀人者腐烂于乱葬岗之上,秃鹫啄食烂肉。 一如“女祭司”的预言。 红鸟得到了些许快慰,却再也得不到来自睿智长辈的建议,他再也没办法知道,当时“女祭司”做出的预言,是否会有所改变。 他想改,却再也没有人建议了。 只是那个预言,依旧被红鸟放在心中很多年,已经几乎遗忘。 可现在…… “RED,你在听吗?上次的“静默”现象中,你看到了什么?” 开着免提的通讯那头,一遍又一遍的耐心询问:“屏幕前看不到,只有现场的人有可能看到。RED,就靠你了。” 现场? 静默……? 红鸟像是猛地想起了什么,转头惊悚的看向京茶。 正在快乐剥虾的京茶:“……?” 但副本中的人,并不知道“静默”现象的出现,礼堂内,依旧是紧绷到极点的气氛。 楚越离看着黎司君背影的眼神更加戒备,他像是被侵犯了领地的兽,激发了全部的凶性,虎视眈眈几欲扑上前。 池翊音却只是静默了几秒,随即就神色泰然自若的率先走向前:“走吧,他们说得对,自助餐当然要早点去,总不能等只剩下清汤寡水了再去。” 童姚还有很多话想要问出口,但见到池翊音的态度,也知道他暂时并不想过多讨论这件事。 时机不到,或者是地点不适合。 出于对池翊音的信任,童姚没有再问,很快也感觉到了自己腹中饥饿,因此追了上去。 毕竟副本还有好久呢,不吃饭怎么撑得住? 他们也不是铁打的——尤其在听到一连串美食的名字之后。 “怎么之前都没有人提到过鹿川的伙食?未免也太好了吧?” 童姚开心得像个孩子:“竟然什么都有诶!” 没人能抗拒一顿在风雨交加冰冷夜里的丰盛美食。 礼堂内很快就没了声音,安静得像是没有生命存在。 就连师生们挤挤簇蔟的温度,也随着大门的打开而迅速流失,很快就没有了人气,恢复了冰冷。 但在四周黑暗的角落里,还有杂音若有若无的响起,窸窸窣窣,像是什么东西在攀爬。 肤色的粘稠液体顺着排水管,从屋外流淌进礼堂,很快便顺着地砖的缝隙蔓延,乍一看像是地砖多了一层肤色的外框。 很少会有人注意到地面的改变。 包括重新回来的领头人。 在所有人都去了食堂的时候,他独自一人,没有带同伴,推开了礼堂大门。 高耸穹顶之下,人类如此渺小。 所有的杂音都被外面的雨声遮盖,掺杂在一起,让人难以分辨。 领头人一看到相同的场景,就不自觉的想起了刚刚自己被众人驳了面子的事,顿时恨得直咬牙。 谁会没有点骄傲和自尊呢? 就算是几岁的孩童,也会在家长当众责骂他的时候心生怒意。 更何况是领头人这样长久自诩为意见领袖的人。 池翊音……他妈的,我记住了!给我等着! 领头人心里大骂着池翊音,愤怒向前走去,眼睛里却满是计划将要成功得逞的光,连呼吸都粗重了起来。 他四处看了看,确定没人后,偷偷摸摸往就礼堂周围的木质墙壁装饰上跑,敲敲打打的似乎在确定哪里是空洞的。 “咚咚!” 墙后传来空荡的回声。 领头人一喜,就要拿出准备好的工具撬开木质墙裙。 “你在干什么?” 可就在这时,一道阴森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与此同时,腥臭的呼吸顺着他后脖颈吹过来。 “!!!” 第98章 冰冷腥气的风吹过, 领头人玩家只觉得浑身的肌肉都僵住了,鸡皮疙瘩一粒一粒起来,麻痒得令他难受。 身体本能在发出危险警告, 让他快跑。 但是领头人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却是他在进副本之前花高价买的情报。 鹿川大学的礼堂里, 藏着鹿川最不愿被人发现的秘密。 他都已经离秘密这么近了……不管是宝物还是情报……怎么能让他放弃唾手可得的东西! 领头人心一横, 握紧了手中武器就迅速转头,对上后面的人。 但在他看清那张脸时, 即便是他已经做好了和对方起冲突的准备, 却也没忍住心脏微微一颤, 差点没拿稳手中武器。 那人离领头人极近,他在转头时甚至就擦着对方的脸皮而过,甚至如果不是他身为B级的戒备直觉让他向后偏了下身体, 他甚至会直接装上对方的鼻子。 如果……那能被称得上是鼻子。 或者是人脸的话。 那人身材瘦且高如麻杆,即便隔着衣服,源源不断的冷气还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像是刚从冰柜里出来一样,甚至他的脸上还带着没有化开的冰霜, 过于红润的皮肤透露着不自然的颜色纹理。 不像人的皮肤, 倒像是……冻肉的颜色。 任何靠近他的人,都觉得自己要被这股怪异的冷气冻伤了。 而与那人脸贴脸的领头人, 整个人都快炸开了。 他能清晰的看到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就像是腐烂的鱼眼珠,浑浊没有光亮,令人作呕。 领头人迅速向后弹开, 握紧了武器戒备,身体却还本能的挡在空鼓的墙面前, 护着自己没有打开的“宝藏”。 那人看到领头人的动作,僵硬的笑了下,却没有像他所预料的那样向前攻击,而是翻开了自己手中的夹子硬壳本,像在翻找记录。 “开学典礼上,破坏公物的,是你对吧,新来的实验室老师。” 那人看过笔记,又抬头冰冷的看向领头人:“按照鹿川大学的校规,破坏公物,要赔偿。” 领头人冷笑一声,并不当回事。 在最初的惊吓过去之后,他已经慢慢认出了眼前这张冻肉一样的脸,到底是谁。 鹿川大学生活主任。 因为所有师生都采用寄宿制,这意味着他们所有时间都在校园里,于是生活主任的权限也不局限于宿舍,而是遍布校园每个角落,记录师生不当言行并通报惩罚。 但是…… “赔偿是吗?好啊,多少钱,我交。” 领头人摸出钱夹,只想立刻把他打发走,不要来阻止自己找东西。 生活主任却笑了下,声音是无机质的冰冷:“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鹿川的赔偿,不是钱……” 话未说完,一声“咔嚓!”巨响突然从领头人身后传来。 他一惊,立刻戒备转头看去,却看到被自己挡在身后、藏着宝藏的那一扇木质墙裙,已经被从里面砸穿一个洞。 一只青黑色腐烂的手臂,僵硬的穿过被破坏的木头。 然后又在领头人的注视下,慢慢缩了回去。 紧接着,级更加激烈狂暴的踢踹声从里面响起,整个墙裙都在颤抖,就像是猛兽将要挣脱牢笼。 领头人惊愕的瞪大了眼睛,事情突变之下大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剩下反反复复重复的一个念头—— 不是……说好的宝藏吗? 不,不对。 他当时在黑市从那个神神秘秘的情报贩子手里买情报的时候,对方并没有说藏在礼堂的是钱,只是说鹿川大学的秘密。 是他自己看到穹顶教堂如此精美,判定鹿川大学富得流油,应该会把好东西藏起来。 是他,因为对【青洲学楼】的秘密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被贪欲冲毁了理智,做出了错误的判断,所以才…… 电光火石之间,那被藏在木质墙裙后面的东西,已经彻底破开木板出来,青黑色腐烂的手扒住旁边凹凸破烂的墙壁,一点点出现在领头人的视野里。 他屏住了呼吸,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那根本就不是宝藏,而是一个,真真正正被掩盖的“秘密”。 ——那是一具尸体。 即便它现在会动,充满攻击性,高度腐烂的脸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但它残留的人形,和它走过之地遗落的膏状粘稠血水,以及身上残存的鹿川大学校徽,都在说明它曾经的身份。 在真正看到这东西时,领头人才猛地明白了那个情报贩子说的是什么意思。 鹿川大学……恐怕曾经死过人。 并且是不能被外界所得知的死亡。 所以尸体变成了秘密,被藏在阴暗处,不能让它重见天日。 他却放出了它,像是打开了装着恶魔的漂流瓶。 领头人在想通的一瞬间只觉得可笑,却连多一秒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眼睁睁看着那尸体冲自己而来,已经高度腐烂的手臂横扫过半空,腐烂发霉的味道令人作呕。 他本能的想要向后撤,却觉得后背猛地撞上了一片冰冷坚硬。 一双有力且尖利的手爪,死死的抓住了他的双臂。 “往哪里走,新来的实验老师?” 冰冷无机质的声音粘稠如毒蛇爬行,带着死亡将要来临的预告:“不是说过了吗,鹿川大学的校规,破坏了公物……要以牙还牙,以命抵命。” “现在,轮到你了。” 领头人想要挣脱,用尽了力气却纹丝不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青黑腐烂到几乎不成人形的尸体,向自己伸出了手,越来越近。 他能看得到,粘稠猩红的液体滴落在自己身上,尖利的手指一寸寸靠近自己的眼珠。 “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撕心裂肺,饱含被惊吓到极致的凄厉恐惧。 直播间里,一片沉默。 只有黑市里,某个男人双脚搭在桌子上,美滋滋的就着直播喝着啤酒,哈哈大笑。 “又有新的小蠢蛋帮我们探路了。” 他笑得开怀,开开心心的按下录播键,记录下现在的画面,很满意对青汌礼堂的东西有多了一些资料。 “等足够了解那东西,就能探索【青汌学楼】了。” 男人喃喃自语,眼睛闪烁着光亮。 旁边人闷声问道:“你就不怕他们现在就把这个副本破了,捷足先登?” 男人嗤笑一声,灌了一大口啤酒,却丝毫没有担忧的神色:“怎么可能!梅雨季的【青汌学楼】,还没有谁成功通过过。不过这个时期,倒是有关当年真相呈现得最多的……” 他的眼睛暗了下来,沉沉无光:“那些B级,都只配当探路的猎犬,死成一条指向真相的尸体之路。等我进这个副本拿走一切的时候,我会记得感谢他们的。” 旁边人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总有人觉得自己找到了别人都不知道的小道消息,但那些自以为是的小蠢货,都被你当做鱼饵却不自知,还要开开心心给你送积分买情报,真是可怜。” 他忽然“啊!”了一声,疑惑道:“我记得,你在现实中的大学,是不是也在深山里来着?你好像和我说过,还能露营?”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哼着小曲,大口大口灌着啤酒,很快脸上就多了两团红晕,一副醉酒的模样。 醉了的男人似乎回想起了什么,他咂了咂嘴吧,傻乎乎的笑了起来,看着比清醒的时候要幸福太多。 而他在向后仰去的时候,外套自然敞开,露出了里面的衣服。 衣衫上印着的图案已经洗到发白,却依旧被珍而重之的穿在身上。 他双手环抱住自己,像是把那件衣衫也抱进了怀里。不像是寻常的衣衫,反倒像是他想要牢牢握紧却依旧无可避免失去的爱人。 那图案……隐约与鹿川大学的校徽,有几分相似。 旁边人见男人睡得模糊又喃喃说醉话,摇了摇头走过去,却被猛地响起的雷声吓了一跳。 “轰隆!” 暂居区什么时候有雷……他愕然转头,就看到刚刚掉线的领头人直播间,重新上线。 摇晃凌乱的镜头中,雷电交加。 “轰隆——!” 雷声如虎啸,连彩绘玻璃都在颤抖。 池翊音本来拿着刀叉切肉的手一顿,抬头向旁边的窗外看去。 窗外已经白茫茫一片,整个校园都消失在了雨幕中,豆大的雨点拍击着玻璃,从窗户缝隙里溜进来的冷风吹得人心里发寒,呜咽呼啸如鬼哭。 室外是一片冰冷黑暗,仿佛长着血盆大口的怪物,等待着莽撞的猎物撞上门。 而室内,却是温馨明亮灯光下的笑语融融。 上万名师生齐聚在装潢考究的三层食堂内,在食物的香气中快乐的交谈欢笑,说着假期里的趣事。 有些师生已经陆陆续续吃完准备离开,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或有事要做,但更多的人,都在外面天气如此恶劣的时候,更倾向于待在室内,享受美食和轻松交谈的氛围。 而玩家们则三三两两分散在各个角落里,更多的是在警惕的观察着师生们。 池翊音却面色轻松悠闲,时不时还向童姚两人夸赞某道食物,推荐他们也试一试。 比起在时刻都有可能出现危险的副本中,他更像是身处于高档餐厅,慢条斯理的品尝美味。 顿时和那些面色紧绷的玩家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被其中一个玩家一直用奇怪探究眼神盯着的童姚,最先忍不住向池翊音开口询问:“你就不觉得担心吗?万一有什么东西混在这些学生里呢?万一有线索就藏在这里一晃而过呢?我们错过了那些怎么办,他们都在看,万一只有我们不知道就糟糕了。” 她担忧的四下看着,觉得每个从自己身边走过的学生,都像是将要袭击他们的“刺客”。 池翊音却不紧不慢的伸手点了点桌子,道:“不要浪费食物,童姚。你盘子里的肉已经切得够碎了,还是说,比起肉,你更喜欢肉馅?” 童姚闻言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盘子里的牛肉确实已经被餐刀凌乱切割,流出来的汁水红通通一片,让原本精致可口的食物变得惊悚起来,像是新鲜带血的切割下来的肉。 “多吃些,吃饱些,学校里情况不明,不知道下次再看到食物是什么时候,也不确定夜里会发生什么,还是吃饱些的好。这次副本时间漫长,不休息好吃好,很快就会没精力。” “就算是再没有礼貌的人,也不应该在别人吃饭的时候前来打扰。” 池翊音似乎笑了下:“当然,如果有的人确实如此没礼貌的话,那我作为老师,会确保教会他什么是礼貌。” “用刀和叉。” 话音落下,池翊音手下的餐刀切开牛肉,粉红的汁水流在了白瓷盘子里,故意为之令餐刀和盘子间发出的刺耳声音,像是一种无言的警告。 原本走向三人的玩家,硬生生站住了脚步,没敢继续向前。 池翊音掀了掀眼睫,眸光平淡的扫过那玩家。 他认出来了,这是之前跟在领头玩家身边的同伴。 “咦?那不是……” 顺着池翊音的视线,童姚也认出了那人,一时觉得有些古怪:“怎么就他一个人?那个牵头的呢?” 两两结队,总比独行要来得安全,这也是大部分玩家都会寻找同伴的原因。 如果是池翊音这样的性格,他一个人出现,童姚也不觉得有什么。 但那玩家的脸上很明显带着焦急之色,对周围环境的戒备已经快要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这种情况下,应该要和同伴在一起才对,那为何…… “童姚,如果告诉你,在某个地方堆着一大摞无主的财富,足够你做到很多事了,生活会变得容易起来。那你会选择自己一个人独吞,还是与旁人分享?” 池翊音只是向那玩家瞥过去一眼,便已经了然。 他漫不经心的收回视线,将盘中最后一块肉送入口中。 童姚犹豫了一下,有些动摇。 她本来想说自己一定不会独吞,但是当池翊音向她看过来的时候,她感受到了久违的透明感。 好像她的所有想法都装在一个玻璃鱼缸里,被池翊音一眼看透。 “我们总是喜欢用各种美好的词汇来标榜自己,对外抨击罪恶,好像我们天然的职责就是打击罪恶,令世界变得美好,我们倾向于表现得像是圣人约翰。” 楚越离的声音平静轻柔的响了起来。 “但是。” 他看向童姚,轻轻笑了一下:“但是我们并不是圣人。寻常人年纪越大,我们的思维就离理智越远,靠近繁杂的情绪越近。” “自私自利,损人利己,抢占财富,毁掉美好……种种想法在阴暗的角落里滋生,在我们独处的时候啃噬侵占我们。” 楚越离轻声道:“童姚,你为什么会觉得,在先生面前,你的谎言会被相信?” “我没……” 童姚刚开了口,就在楚越离的注视下像是个泄了气的气球,连原本坐直的脊背都瘫了下去。 “好吧,如果那是一笔足够丰厚的钱,并且拿了它也没有任何危险,它能保证我以后的安全和所需,我就一定会动心拿走它。” 童姚颓然的抹了一把脸,嘟囔道:“我是没杀过人,但我又不是圣人。” 她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晰的认识到,自己现在的同伴都是怎样的“怪物”。 透彻到所有秘密在他们面前都无所遁形。 “如果有一天我哪里惹到你们了,看在我们往日情分的份上,请你们一定要告诉我。” 童姚真诚的道:“我只是想活着,不想做你们的敌人。” 池翊音轻轻垂眸,笑了起来。 楚越离也随之和缓了下来,认真向童姚点了点头:“就算真有那天,只要你对先生没有危害……” 童姚开心点头:“嗯嗯!” “我会给你一种不痛苦的死法,留一具全尸带回现实安葬。” “…………” 童姚嘴角抽了抽,觉得自己最开始在马家看到的那个青年,和现在这个完全不是一个人了。 怎么说呢……从人,到神明信徒的改变。为了神明,信徒可以征战四方,作为骑士与剑捍卫神明威严。 “谢谢你,还能留全尸?” 童姚咬牙切齿,楚越离却耸了耸肩,笑了起来。 “别担心,开玩笑的。” “只要先生没说要解决你,我什么都不会做。” 真真假假,反而更令人担忧哪句才是真心话。 童姚觉得,和聪明人打交道的坏处就在这里。 心累。 “看来你们都吃完了?” 池翊音用餐巾擦了擦嘴角,随即微笑着询问道:“童姚你的身份,不是青洲学院大三学生?学生有宵禁吧。” “对,十一点。” 童姚低头看了眼表:“确实也该早点回去,我那一屋子其他五个全都是NPC,还不明善恶。” 因为玩家的身份是随机安插进NPC之中,每一次都有所变动,因此没有人能够完全掌握所有NPC和身份的情况,只能依靠自己去观察和判断。 时刻紧绷着精神——这对所有玩家都是个大考验。 尤其是童姚这种和别的NPC共处一室,彼此之间只有床帘格挡的。 池翊音尚且还有一间独立的公寓,就算真发生什么,那一扇门也足够为他争取到反应时间。 但身份是青汌学院和外院学生的两人,就要一直紧绷着精神了。 楚越离倒是不太担心,他的视角让他可以从最细微的细节中,看到常人最容易忽略的真相。 即便他的腿拖累了他,却也让他从浑噩中清醒,睁开双眼注视着这个世界。 “所以这么比较下来,只有我最惨了是吗?” 童姚一边起身,一边忍不住抱怨道:“我觉得我可能是老了,离大学时代已经太久,开始不适应集体住宿这种模式了。” “加上游戏场这十二年,大学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简直像是上辈子!” 回想起之前按照身份卡,到女生宿舍放行李的场面,童姚就叹了口气,颇觉得心累:“我和现在的年轻女孩子们完全没有共同语言,她们在寝室里面嬉嬉笑笑,但彼此之间就是不说话啊,一人拿个手机看着什么界面,还偶尔和别人对视,心照不宣。” “我在那个寝室里,简直像是空气,难受死了。” 童姚说起来就忍不住皱眉:“我主动和那几个NPC打招呼,她们也会点头回应,但立刻就会继续看手机。” 虽然童姚在录播资料中也见过这场面,看到当时的玩家尴尬的站在寝室中央,在四周的嬉笑和亲昵传递的眼神中,像是个不属于那间寝室的外人,手足无措。 但她当时并没觉得有什么。 看到,和亲身经历,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你听我说是不是觉得我小题大做?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也要放在心上。” 童姚揉了揉眉心,一想到要回那间宿舍就本能的感到抗拒:“但是我……” “并不会。” 池翊音语气温和的打断了童姚,没有让她在这种烦躁的情绪中继续陷下去。 “这是正常的反应,因为你遇到的,本来就是情绪陷阱。或者说,是冷暴力。” 他微笑道:“童姚,记住你现在的感受吧,或许它会为你揭开你身份的谜团。” 童姚眨了眨眼,有些惊讶。 “你是成年人,并且是经历了十二年游戏场还依旧存活的玩家,已经比绝大多数人都拥有更加强大的精神状态,却还是会被影响。” 池翊音问道:“那如果你现在真的是大三女生呢?” 十九岁的学生,或许不会像顾希朝揣测的那样杀人放火,却会做一件对他们来说最容易的选择。 冷战与孤立。 童姚明白了池翊音的意思,颇有些头痛:“我都脱离学生时代这么久了,没想到还会重新感受这种事情……这真是个足够漫长痛苦的副本。” 三人说着便向食堂外面走去,却被领头玩家的同伴急急拦下来。 “打扰下,你们见过我同伴吗?就是之前在礼堂里,你们见过的那位……” 担心领头人的同伴急切的向三人比划着领头人的长相,想要在他们这里得到一星半点的消息:“我们本来一起过来吃饭的,他中途说他要去上个厕所,结果就再也没回来。” 池翊音不觉得领头人是单纯的出了意外,更像是背着同伴去做了什么。 但他并没有直接说,只是用可怜的眼神静静注视着那位同伴。 慢慢的,领头人的同伴也意识到了什么,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气势虚弱的问:“怎,怎么了吗?有什么问题吗?” 池翊音怜悯的看了他一眼,却摇摇头,道:“既然是你们之间自己的问题,那等你找到他之后,最好自己多留心观察,我们不便于插手。” 他笑了下:“我们毕竟是外人,说这种话,或许你会觉得我们是有心想要挑拨离间你们,费力不讨好。所以,我们还是闭嘴为好。” 池翊音什么都没透露,却什么都说了。 那同伴刚刚还焦急担忧的神情,已经一点点凝重起来,就看着池翊音,似乎想到了什么。 虽然大家普遍会有个信任的同伴,但相同的,背叛同伴的事情还少吗? 最起码光是他知道的,暂居区创建人之一的白蓝,就是踩着昔日同伴的尸体上位的。 怀疑的种子已经被种下。 池翊音却没有趁势追击,而是向那位玩家礼貌道别。 “对了。” 他刚撑开伞走进雨中,就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转身向那玩家说了自己的住宿地点:“如果你想找人谈谈的话……” 池翊音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然后笑了笑,没有继续说:“算了,晚安。” 那同伴愣了愣,神情复杂的站在食堂门口,看着池翊音三人的背影渐行渐远,消失在磅礴的雨幕中。 学生公寓和教师公寓分属于两个区,三人在岔路口告别,楚越离一瘸一拐的送童姚回女生宿舍,池翊音则在道别之后,停在了原地。 他撑着沉重黑伞站在雨中,黑色的扇骨衬得他手指更加白皙,像温润的玉,在被雨幕模糊开的昏暗路灯下,散发着莹莹柔光。 他背对着公寓区,看向灯火通明的食堂。 那同伴的身影一直伫立在食堂门口,任由人来人往。 师生们渐渐从食堂说笑着离开了,那同伴却一直在等领头人,像是倔强的不肯相信池翊音所言,一定要亲自验证。 池翊音也很好奇,“上厕所”的漫长时间里,领头人到底去做了什么。 有经过公寓区的学生们认出了池翊音,笑着和他打招呼,说明天就有数学课了,请老师高抬贵手饶他们一命。 池翊音也微笑着给出自己残酷的回答:“好的,我记住你们的长相了,明天公共大课一定叫你们起来回答问题。” 他还追加了一句:“放心,我的记忆力很好,绝对不会忘记你们谁是谁的。” 学生们:“…………” 刚刚还自来熟打招呼的学生们顿时一路狂奔,惊恐的像是在逃离恶魔。 后来的学生一看,也顿时没有了调侃新老师的心情,唯恐自己被池翊音记住,抓起来回答问题,立刻也赶紧跑路。 学生们:风紧,扯呼! 于是,刚刚还聚集过来的热闹,顿时又消散了,只留下池翊音一人站在雨中,路过的老师询问起来,他就礼貌的告诉对方,自己不放心学生们。 “雨下得太大,怕哪位同学吃得太高兴走错了路,我在这里看着他们。” 对面的老师点了点头,很是感慨:“没想到池教授看起来一丝不苟的性格,竟然也这么关心学生。” 池翊音但笑不语。 直到食堂的灯一盏盏熄灭,逐渐安静下来,师生们也冒着大雨陆续回到了公寓区,校园里开始冷清,黑暗四合。 一道摇摇晃晃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池翊音的视野中。 雨幕模糊了池翊音的视线,但凭着那人的身躯轮廓,他还是大致判断了出来,那就是领头人。 但“上厕所”的领头人并没有打伞,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踉跄迟缓的走在雨中,像是上好了发条的机器人,机械的按照输入指令的目的地行进。 在他刚出现不到几秒钟,同伴就立刻发现了他,惊喜的快步迎了上去。 却在靠近的时候顿住了脚步。 池翊音看到,那同伴竟然是向后退了好几步。 虽然隔得有些远,雨水遮住了大部分表情,但单是从对方肢体语言来看,池翊音还是能读出对方的惊恐和游移不定。 好像同伴觉得,领头人并不是领头人? 领头人背对着池翊音,他没办法准确的判断出对方的情况,只能凭借着那两人肢体语言大致进行解读。 同伴在最开始的迟疑畏惧之后,又重新上前,他还没说什么,领头人就摇摇晃晃的要往前倒,吓得他赶紧伸手扶住了领头人,不断摇晃着他,似乎在确认情况,问领头人都发生了什么。 但领头人像是被抽掉了浑身的骨头一样,软烂成泥的向下倒去。 同伴大惊失色,连忙用肩膀撑住他,想要扛着他回宿舍。 可是,一个常年锻炼战斗,浑身肌肉块的成年壮汉,如果能被轻易搬动? 领头人健硕的身躯像山一样的压在同伴身上,让他只能扔了伞,吃力的抗着领头人,试图在大雨里行走。 同伴下意识的向四周看去,似乎在期待着谁来帮他一把,急切和寒冷令他无助。 但唯一一个看到这一幕的池翊音,却并没有上前帮忙,而是满意的点点头,像是终于看到了电视剧解决一般,然后转身向公寓的方向走去。 刚刚在礼堂里得知,领头人的身份是化学实验室老师,他同伴的身份是图书馆管理员,这两人的公寓都在教师B区,和池翊音是一个方向。 现在不走,稍后要是撞上了,多尴尬? ——尴尬的是那位可怜的同伴。 池翊音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凭借着自己的体力,很难搬动一位二百斤肌肉壮汉,也不打算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人情而去消耗自己的体力。 就算要帮……也要在对方最绝望的时候出现。 而现在,火候还不到。 池翊音勾了勾唇角,修长的身躯很快消失在公寓区外围的树丛后。 锦上添花,怎么比得上雪中送炭? 他不介意在适当的时候帮别人一把,毕竟他又不是什么魔鬼。 但他可没说过,自己对做菩萨感兴趣。 “谁来,谁来帮帮我!” 玩家的呼喊像是受伤鸟类的悲鸣。 即便是直播前的观众们,也有些被触动了。 却动摇不了池翊音冷酷的心。 树枝划过黑色伞面,他像一道幽魂,穿行过树林,向灯火通明的公寓走去。 看到这一幕,不少观众慢慢反应过来。 或许……池翊音远比他们认为的,要冷酷无情得多。 只不过是那张温和有礼的俊容,让很多人被假象蒙蔽,看不清真实。 [我一开始竟然以为主播是个圣母性格……真是,错得离谱。] [笑死,小丑原来是我自己!] [好烦主播这种人啊,太无情了!帮一把怎么了?举手之劳而已,他这么没有同伴爱的吗?难道大家不应该团结互助吗?主播快点死了,活该!] [你行你上,请。] …… 但任由弹幕如何争吵和反思,池翊音都不紧不慢的离开了树林,进入了公寓区。 B108,第十栋公寓,位置偏向后面。 还有一大片绿化带在等着池翊音。 雨后的空气很是清新干净,呼吸之间,他好像连胸臆间的浑浊气息也吐了出去,只剩下沁人心脾的舒畅感。 但是,池翊音却慢慢抿紧了唇,停下了脚步。 他侧过身,严肃向旁边的树丛看去。 就在刚刚余光瞥过的那一眼,他隐约看到了有什么东西滑过去。 但不像是蛇一类的生物。 而是肉色的,液体流动的东西。 池翊音甚至有种怪异的感觉,他觉得那东西……有眼睛,并且认识自己。 或许一路上,那东西都在悄无声息的跟着自己,直到刚刚被他发现。 他在原地静立了片刻,然后转过身,注视着树林。 “哗啦……哗啦!” 但仔细去听,又只有树叶摇晃和雨水滴落的细碎白噪音,安静而悠远。 一切平静,什么都没有发生。 好像池翊音刚刚看到的,只是压力过大之下的诡异幻觉。 他眸光幽深,几分钟之后,才重新迈开脚步,转身走向公寓。 但这一次,他不动声色的抬起手,在计算好的角度下借助手表表盘的反光,沉静观察着身后的动向。 树丛里,重新有异响响起。 像是蟒蛇游过草丛,压得杂草东倒西歪,在雨幕中留下一路的痕迹,而与周围不同的颜色在视野中分外显眼。 那并不是绿色或黑色,而是如池翊音刚刚所看到的那样,是人皮肤ID颜色。 一张脸从表盘上一闪而过。 池翊音瞬间睁大了眼眸。 即便只有那一瞬息,他也敢肯定,自己看清了那张脸。 那是……今晚缺席了开学典礼的,王主任的脸。 只是要更加诡异,并且冰冷僵硬,不再像人。 而像是一滩流动的液体,与雨水无异。 就在池翊音心中冒出这个想法的瞬间,系统机械播报:【恭喜幸存者池翊音!您已顺利开启任务“青汌密柜”,当前进度1/100。】 【该任务完成无奖励,如失败——幸存者将会被剥夺在副本中继续存在的资格。】 【请您努力存活下去。】 第99章 雨下得很密, 噼里啪啦的声音遮盖掉了在此之外的一切声音,只剩下孤寂的安静。 临近十一点宵禁,校园里本就空荡荡没什么人。 即便是在公寓区的楼下, 刚刚池翊音还远远看到的零星几道人影,现在也已经消失不见。 好像这里被隔绝在世界之外。 青洲密柜…… 局势完全没有给池翊音反应的时间, 就在系统播报的下一秒, 冷风乍起,利剑一般从背后冲向他。 皮肤先一步感受到温度和风向的变化, 他浑身的肌肉瞬间紧绷, 身体本能的向一旁侧身躲避, 但从耳廓脸颊擦过去的历风依旧刀割一样刺痛。 池翊音顾不上其他,手中雨伞立刻挡在身前,充做盾牌挡下向他而来的攻击。 “刷拉——!” 刺耳的声音响起, 伞面被硬生生划开。 从黑布露出的缝隙中,池翊音清晰的看到一张脸从伞后闪过。 几个小时之前虽然皮肉僵硬但还是个人的王主任,现在却连人形都没有了。 这一次, 池翊音很清晰的看到了方才那从余光闪过的肉色,到底是什么。 粘稠流动着的液体混合着雨水, 将那张脸上的五官冲垮得不成样子, 眉毛眼睛都像是融化的蜡烛,似人非人的诡异感令人毛骨悚然。 它在漆黑的雨夜中沿着地面爬行蜿蜒, 像是古老传说中的美女蛇。 只不过这张脸,实在与美搭不上边。 池翊音只是愣了一瞬间,很快就重新镇定下眉眼,不等自己摔向地面就已经在半空中迅速调整好落地姿势, 稳稳的重新踩在地面上,而手上被撕扯后仅剩的伞骨, 也在他落地的同时被向前送去,没有丝毫犹豫的直刺向那诡异的非人之物。 他能听到一声轻微的“噗呲”声,随即就是伞骨下的钝感,像是刺进了一团散乱的血肉。 一声痛苦的尖啸,猛然从前面响起,却不像是人的声音,而像是某种动物昆虫的声波,瞬间便掀起了一阵狂风,吹得周围枝叶摇晃, 雨点噼里啪啦的拍向池翊音的方向,砸在皮肤上就像是被石头砸中一样疼痛。他连忙用手中残余的伞面挡在面前,劲风吹得他难以站稳,连眼睛都难以睁开,只能咬牙坚持。 等这阵突如其来的风停下后,池翊音终于能够抬起头,他颤了颤被雨水打湿的眼睫,重新向前方看去。 但那东西,已经消失不见。 只剩下在他不远处的地面上,一滩肉色的东西化开在积水中,顺着水流缓缓流向路边的下水井。 周围只剩下一片平静,好像刚刚突然出现又消失的“美女蛇”王主任,只是池翊音的臆想。 他站在原地静立片刻,随即迈开长腿,在那滩肉色前蹲下来,取出手套戴在手上,然后靠近去检查。 手套刚一触碰到那东西,一层肉色就迅速沿着手套向上攀爬。 其势迅猛,如一层新皮。 池翊音猛地睁大了眼睛,没想到这东西竟然不仅是液体,并不是那美女蛇的血液,而是还有生命力! 他当机立断,迅速将手套扔出去,向后两步撤到了安全的地带,没有让那肉色的东西有机会靠近自己。 而在手套从他手上脱下来,没有了生命力的附着,那些肉色的蔓延就立刻停滞了。 只爬满了一半肉色的手套摔在雨水里,像是断掉的手掌被人遗弃。 停留了两秒钟后,那一层薄如皮肤的肉色,又慢慢融化在了水中,顺着水流向下水井。 “完了。” 屏幕前,红鸟猛塞了一大口爆米花压惊,眉头不展的冲京茶道:“咱们这位新伙伴是天生自带debuff吗?怎么连这种事都能触发,怎么做到的?运气过于差了吧。” 京茶头都不抬一下:“你是说他能在副本里吃到大龙虾这种事算debuff吗?我在游戏场十二年都没遇到过,他也算运气差?” 红鸟:“……算了,吃你的吧。” 他摇了摇头,对京茶的大脑不抱希望了。 “这次的副本应该和他一起去的。” 红鸟叹了口气,显得忧心忡忡。 但与红鸟的担忧不同,直播间里大部分观众并未意识到问题所在,很多人甚至直到美女蛇消失,也没有看清那到底是什么。 即便是被红鸟嫌弃的京茶,都比那些人的观察力和记忆力好到根本不是一个层级。 不过,池翊音想的远远比红鸟还要多。 他眼见一只昆虫被淋湿了翅膀,挣扎却无力的随着水流被卷进了下水井中。与此同时落进井里的,还有被雨水冲刷得一丝一缕的肉色。 这让池翊音意识到,如果那些很可能是王主任一部分的东西,真的会对有生命的物体起反应,并附着在其上的话,被刺伤而遗留在地面上的那一点肉色液体,很可能会在下水系统里遇到其他有生命的东西。 一旦附着成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会变成王主任那样的美女蛇吗?还是会有自己的形状和行为? 池翊音不知道。 但如果鹿川大学是通用的下水系统,那事情就变得更加棘手起来。 井盖下面有什么? 老鼠,昆虫,蛇蚁,鸟类,山间的任何动物,甚至有可能是……学校里的产生的尸体。 谁都不知道,它们在下面到底会组合成什么东西。 而一旦下一个“王主任”出现,它或许会埋伏在雨夜的树林,也可能会顺着下水管道攀爬,反向进入公寓楼内。 晚间正是用水高峰,师生们大多都会在这个时候洗漱准备睡觉。 谁会在洗脸的时候,还瞪大了眼睛去关注水流里有无丝丝缕缕的肉色杂质呢? 洗澡的时候拧开花洒,谁会仰头去注意花洒涌出来的水有无异样。 就算有人谨慎到在生活中也时时刻刻充满戒备,但只要他接触到水里一丝一毫的肉色物质,就会被那东西附着,然后再发生什么…… 池翊音抿了抿唇,立刻拿出通讯设备要联系童姚两人,让他们注意水里的问题。 他无法做更多。 在没有确切情况的时候就向鹿川大学汇报,要求停止一切用水……且不说大学能否相信,单说这种事情,就算要做决定,现在也太晚,况且他还只是个新来的数学副教授。 不会被取信采纳的。 与其浪费时间做无用功,不如先第一步保好自己人的战力。 先活下来才是正经事。 但池翊音拿出通讯设备后才发现,因为现在已经十点多,临近十一点宵禁,所以鹿川大学关闭了基站。 他所能联系到的,只有内网的大学教职工。 至于身为“学生”的童姚和楚越离,不在他的联络范围之内。 树林里的杂草不自然的在晃动,超出了风雨所能带来的影响。 借助着路灯,池翊音看到了草丛中一点与众不同的颜色。 刚刚被刺伤的美女蛇,大概是想要继续向树林中逃去。而越过这片绿化带,就会从教师公寓到学生宿舍区。 现在的情况让两种选择摆在了池翊音面前。 一个是他去找楚越离两人,暂时放弃追逐美女蛇,也放弃“青汌密柜”任务,等待下一次不知何时会出现的机会。 另一个……是相信楚越离两人。 相信他们可以保护好自己。 池翊音只思考了一秒钟,就立刻迈开长腿向树林中追去,沿着一路淋漓的肉色所指示的方向向前奔跑。 如果楚越离做不到,辜负了他的期待……那他就没资格成为自己的同行者。 池翊音眼眸中划过一丝厉色。 事实很快证明,他做出的判断是有效的。 草丛被雨水冲刷得干净,这也让一切被沾染上的污点被洗去,露出了原本的翠绿色。 这使得沾染到草丛上的肉色无所遁形,池翊音没有费太大力气就注意到了它们。 但是,与他之前所猜测的情况有些许差距。 那些肉色附着在草叶上之后,并没有起任何变化,只是像一团污垢一样在那里,随着叶片的抖动而轻颤,而不是像刚刚在池翊音手套上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吞噬叶片。 池翊音在奔跑中也没有停止观察,下午在校园里摸排好的地形起到了重要作用,随着路程的前进,他很快就在脑海中的三维立体地图中,找到了自己对应的位置。 一个猜测在他心中慢慢成形。 或许,那东西在偷袭自己不成之后,就立刻转换了路径,转而冲着学生宿舍去了。 不过看这个方向…… 池翊音抬头确认了一下,有不好的预感。 鹿川大学的宿舍楼目前只有一栋,建在了远离其他楼栋的深山里,背靠树林与山谷,夹在两山之间,脱离了其他成片的宿舍区。 那栋楼距离前面最近的一栋宿舍楼,也要有将近一千米远。 而现在单是从草丛上残留的痕迹来看,那美女蛇要么是想要往深山里逃,要么,就是奔着那栋在山里的宿舍楼而去的。 更巧的是,那宿舍楼不属于别的学院,正是青洲学院一部分女生的宿舍楼。 那美女蛇的脸,又是青洲学院的办公室主任王主任…… 池翊音暂时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有什么联系,但他担忧的,是王主任之前提到青洲学院死过人的事件时,明显不对的脸色。 目前已知,青洲学院上一学年最起码死过两人,其中一名数学教授和一名女学生,全都与青洲学院大二女生池晚晚有密切关联。 而池晚晚,就住在那栋宿舍楼。 虽然是大学校园,但因为地处深山,树林也远远比城市里更加茂盛,尤其是经过一假期的自然生长之后,还没来得及被修剪干净的树林里地况复杂,加上外面的路灯无法照进来,幽暗森林中,所有的藤蔓和枯枝都变成了致命陷阱。 这也让池翊音的速度被极大的阻碍,即便看到了那肉色的蛇影,却也不得不顾及自己脚下的地况。往往他低头确认路面,绕开石头之后,再一抬头,就已经失去了美女蛇的踪迹。 更加要命的是,雨水正在大量带走池翊音的温度和体力。 他浑身已经湿透了,磅礴大雨中,衣衫紧紧贴在身上,打湿了的睫毛使得视野也变得模糊不清,即便是奔跑也能感受到自己迅速下降的体温,就连呼吸都开始不畅通。 池翊音甚至能听到自己越发缓慢的心跳,以及耳边不断传来的急切呼吸声。 这是身体在向他发出警告的信号,告诉他将要到达极限。 他并不是京茶那样的战斗派,即便比绝大部分生活在城市里的普通人身体素质要好,但也比不上游戏场里真正靠着武力活命的玩家。 在这样严苛的天气环境中,对任何人的体力和生存能力都是一种极限的挑战。 夏末深山的雨夜,温度只有三两度。 更何况池翊音浑身湿透,温度流失得更快。 他唯一庆幸的,就是在食堂时补充了足够的能量,暂时还能够支撑他一段路。 ——现在就算是想要放弃,也已经太晚了。 池翊音就在树林中央,向前还是向后,都是一样的距离和难度。 不,如果紧追着美女蛇,还要更轻松一些。 毕竟有美女蛇在前面带路,目标清晰,最起码不会在这样阴暗难辨的环境中迷路。 但如果转身折返,情况就不一定了。 池翊音在心中只短暂衡量了一下,就立刻做出了判断,咬牙继续向前跑去。 意志力接管了身体,越过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摒弃一切情绪因素,将主控权交给了绝对的理智,将仅剩的每一点体力都利用到极限,绝不多做一个动作,多抬高一厘米腿脚去浪费体力。 这是坐在温暖室内温饱不愁的状态下,很难体会到的艰难和绝望。 哪怕只是多说一个字,都会变成最后一根稻草压垮身体。 池翊音拼尽所有可能,大脑飞速运转,凭借着自己下午时对校园的侦查做出最合理的判断,让自己的身体保持在了脆弱微妙的平衡之中。 他的肌肉在抖。 每迈出去一步,肌肉和骨骼都在摩擦颤栗,发出悲鸣,想要遵从享乐的本能就这样放弃。 身体的求生本能也在不断发出示警,试图让他明白,这样下去,只会燃烧掉最后一滴体力,甚至有可能累死冻死在这无人的树林里。 可理智却冷酷无情的压倒了一切声音,继续驱使双腿奔跑。 池翊音抿紧了唇,俊容没有一丝血色。 沾满了雨水的眼睫不断颤抖,试图将雨滴甩掉,重新恢复对眼前视野的判断。 而他优秀细致的观察能力,也让他在第一时间发现了树林里的异变。 离树林边缘只有不到二百米,甚至远处宿舍楼的灯光已经隐约透了过来的时候,异变突生。 一阵接一阵的哗啦啦声响,从树林深处传来。 像是巨人走了过来,一抬脚就将树枝折断,碾碎石块。 轰隆隆的声响震耳欲聋,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池翊音怀疑是否是自己在寒冷的情况下出现了幻觉,误把雷声当做了树林里的声音。 但他很快就确定了。 不是自己的幻觉,是真实发生的。 大雨使得树林里积水很深,不少水洼都使得池翊音在奔跑时差点崴了脚,而现在,那些积水变成了另外一种模样。 它们以浑身包裹着皮肤的伪人形形态出现在远处,薄薄的肉色皮肤下,水流涌动,像一个被注满了水的水球,摇摇晃晃的向池翊音走来。 池翊音本想要加速冲出树林,冲进近在咫尺的光亮里。 但着咫尺之近,却是万丈深渊,不可逾越。 一道肉墙忽然间出现在了池翊音眼前,阻拦了所有的去路,也将从宿舍楼透过来的光亮挡得密不透风,树林里重新恢复了幽暗死寂。、 好像即便他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任何人的得知。 池翊音抿了抿唇,在扫视过眼前的情况,迅速做出判断之后,不得不逐渐放缓了脚步停了下来。 而这时,那堵肉墙也在缓缓移动,露出了它的真面目。 那是一只……眼睛。 巨大的眼珠很快就从肉墙后面转了过来,死寂无光的眼珠像是从坟墓里偷出来的死人眼睛,倒映不出任何人的身影,甚至有腐烂的腥臭味飘来,混合着雨水递到了池翊音的鼻尖。 他皱了皱眉,厌恶的捂住了口鼻。 连想都不需要再想,池翊音确定这是人尸体的一部分无疑。 人类的死亡有着独特的气息,尸体腐烂的味道,远远胜过人以为的任何最臭的味道,只要闻过一次就忘不掉。 而恰好,这并不是池翊音第一次面对死亡。 在探寻凶宅的时候,偶尔他也会在满地无主的垃圾中,看到腐烂得像是一滩坏掉的果酱状的尸体。 那种味道,记忆深刻。 而被巨大的眼珠近距离直视的毛骨悚然感,也透过屏幕清晰的传递给了观众们。 有的人猝不及防对上了这死寂无神的眼珠,几乎是瞬间就从原地弹射起飞,惊得整个人都炸了:“卧槽!什么玩意儿这是!” [日啊!这他么的是什么?小人国和巨人国?我鸡皮疙瘩都起好几层了,呕!!!] [我谢谢你主播!!谢谢你十八辈祖宗!你知道就因为你,我吓得把我屏幕都摔出去了吗?明天还得用积分买新的,心疼钱。] [我……的妈啊,怎么觉得被这东西看得毛毛的。] [首先说明我不是怂,我就是有点冷,再次说明我不是怂,我就是觉得困了想睡觉才进的被窝,打开了电暖。] 曾有一种说法,人的灵魂住在他的眼睛里。 当你看向一个人的眼睛时,就是在评估和探究他的灵魂。因此心虚或做错事的人,会很愧疚以致于不敢直视其他人的眼睛,怕被人发现自己不堪的灵魂。 但,如果是被一只眼珠注视呢? 你会看到什么? 池翊音在最初的厌恶之后,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在习惯性的观察过后,他意识到,这眼睛……他认识。 脑海中的记忆画面被一帧帧快速调取,所有池翊音近期见过的人,都在从此刻为界限,向前逐渐翻动查看。 如果是这只眼睛的主人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定会一眼认出对方。 但只有一只眼睛,这就加大了辨认的难度。 不过,池翊音还是迅速锁定了怀疑对象。 就在十几分钟之前,他才刚刚看过的人。 ——那位领头的玩家。 虽然真正见到那位领头人的脸,严格来说只有在礼堂里的那几眼,不过已经足够池翊音使用。 唯一让他感到疑惑的是,既然这眼珠是领头人的,那对方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才会有这么大的腐烂味道? 毕竟就在十几分钟之前,他才亲眼看到领头人和同伴汇合,而且从同伴的反应来看,应该问题不大。 ……不,不对。 那个时候,他并没有真正看到领头人,看到的只是他的背影。 至于正面如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并不知道。 但在礼堂的时候,领头人还是好好的,并没有变成一只巨大的眼珠,身上也没有腐臭的味道。 一切正常。 那唯一的可能,就是在领头人为了避开同伴去独吞某些利益的时候,在“上厕所”时,发生了别人所不知道的意外。 死亡,甚至更加糟糕,触动了副本中未知的危险。 池翊音抿了抿唇,在用余光关注着眼珠的同时,也偏过头警惕向四周望去。 前有狼后有虎…… 那些肉色水球的人形,从四面八方包围住了他,没有留给他任何一个微不足道的死角,让他可以从中逃离。 更大的问题,却是池翊音自身。 任何猛然发生状态转变的机器,都会要耗费上比平时更多的能量,来回开关的空调会造成更多的用电量,经常开关的电视机寿命缩短。 人体也是这样。 池翊音在凭借着意志力维持自己奔跑的状态时,所消耗的能量反而在被大脑计算之后,被降到了最低。 但现在因为他的突然停止,这份微妙的平衡被打破,大量消耗的体力,让本就是强弩之末的他更加艰难,甚至张了张口,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眼前在一阵阵眩晕,他的嘴唇被冻得发白,又被他咬出了鲜红的齿印,一丝鲜血染红了唇瓣。 但在摇晃模糊的视野内,那些肉色的庞大人形并没有因此而停下脚步。 它们依旧摇摇摆摆的向他走来,皮肤下积水流动,庞大的身躯像是炎热夏天死亡时没有被及时发现处理的尸体,血肉腐烂,细菌繁殖,气体将整张人皮撑到极限,变成宣软庞大的巨人观,腐臭难闻。 池翊音再一次咬住了自己的唇瓣,想要以疼痛来保持清醒。 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大脑依旧保持着高速运转,试图从这堪称死亡的危局中,找出一丝存活下去的概率。 就算……几乎为零。 池翊音手中紧扣着无脚鸟胸针,锋利的刀刃已经被弹出来,他背靠着一棵树来让自己的后背不会轻易成为被偷袭的目标,也借此保存体力,确保自己可以在那些东西冲过来的第一时间,用手中的刀解决了它们。 他暂且还不知道那些水球一样的肉色人形,会不会也像水球一样,划开就会破。 又或者,会像之前那一滩肉色的液体一样,在接触他的瞬间妄图吞噬他…… 不过,犹豫再多都没有用不是吗? 池翊音想要笑一下,但他勉强勾动了一下唇角后,意识到自己连一个笑容的力量都没有了。 他心下叹息,却并未因此而紧张或悲伤,反而心中一片平静,眸光连波动也没有,只是注视着那些向自己越发靠近的怪物,眼睛里只有被标示估算出的数据,脑海中运算自己能够使用的最小力量,和最大化效果。 他没有焦急,屏幕前的观众们却屏住呼吸,焦躁的看着直播间里的昏暗画面。 不论是秃鹫一般等待着死亡后狂欢的玩家们,还是尚有一丝良知,不忍看到同类如此痛苦死亡的玩家们,谁都没有说话,每一秒钟都比一年还要漫长。 直播间里,一片寂静,只能听到传出来的呼吸声和雨声。 红鸟拿着爆米花的手悬在了空中,京茶的龙虾被遗忘在盘子里。 他们惊愕的看着直播,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况。 让一个不擅长战斗的人,陷入必须要顶尖战斗能力才能解的死局…… 京茶的心脏被提到了嗓子眼里,他有那么一瞬间是切实的在后悔,如果自己没有和红鸟一起回到暂居区调查A级副本就好了,如果他和池翊音一起进这个副本就好了,如果…… “池翊音,喂!” 京茶烦躁担忧的敲打着桌子,坐立不安:“你不能就这么死了啊!能打败我的敌人,竟然因为这种事情就死了,这要是被别人看到了,说出去以后我的面子往哪里放啊!” “你给我活着,活着听到没有!” “你会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连我都能骗过去,怎么现在就不行了?你到底行不行,不行放着我来啊!” 焦急和戒备之下,京茶的口袋不受控制的蹦出一只只兔子,滚了满地像是芝麻团。 这一只只巴掌大小的黑兔子,全都蹦到了屏幕前仰头看着池翊音,像是朝拜神明的信徒。 它们好像感知到了自家主人的想法,想要冲进屏幕去保护池翊音。 但很显然,外界任何的焦躁和担忧都是无效的。 如果命运注定池翊音要死在这里,死在夏末雨夜冰冷无人的角落…… 红鸟抿紧了唇,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屏幕,不敢错过一个画面。 要是池翊音真的要死在这里,那他们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铭记他的死亡,用自己的大脑和眼睛来记下他死亡的瞬间,让他在他们的记忆里,依旧鲜活下去。 红鸟一声叹息,没发现自己的眼睛里已经有了泪水。 但隔绝在副本中的池翊音,并不知道外界的人到底如何担忧自己,或是想要用自己的死亡取乐。 他无力的垂下头,被大雨打湿的银灰色发丝垂在眼前,挡住了他脸上的神情,让人一时间无法看透他在想什么。 那些肉色的人形怪物似乎还有低微的神智,它们并不是机械执行命令的机械,而是同样对池翊音有着忌惮,在逐步的靠近他,试探他,想要知道自己的猎物是否真的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 还是……会在它们接近的时候,突然跳起来给它们一刀。 就在其中一个怪物伸出手抓向池翊音的瞬间,他迅速抬头,眼睛明亮如雪光,即便在耗尽了体力的情况下,依旧硬生生榨出最后一点力气,死死握着手中的无脚鸟胸针,飞快的划向那怪物的大脑处。 “噗呲!”一声。 短刀刺进怪物的大脑,在拔出来时带出一连串飞溅的液体。 同样也是肉色的,和池翊音之前看到的那些没什么区别。 但不等那东西飞溅到自己身上,他就一矮身,一手环住身后树木,顺势躲在了粗壮的树干后。 那肉色的液体,落在了树干上。 如池翊音之前在计划中所料。 那怪物没想到池翊音竟然还有力气反击,一时间愣在了原地,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刺伤了。 几秒钟之后,肉色的液体顺着怪物的脸淌下来,它才像是大梦初醒,伸手去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愣愣的看着自己满手的液体。 随即,那些液体就像是曾经在池翊音丢弃的手套上所表现的那样,迅速沿着怪物的手掌蔓延,形成了一层薄薄的皮肤,试图将它吞没。 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怪物仰头捂住自己的头,发出了痛苦凄厉的惨叫。 这突然发生的变故惊呆了其他怪物,它们站在原地,愣愣的看着刚刚还和自己一样的东西,竟然被它自己体内的液体吞没,似乎在变成一个新的怪物。 这场景吓住了其他怪物,就连挡路的巨大眼珠也在见到这场面之后紧缩成线,看向池翊音的眼神中除了厌恶,更多的还带上了忌惮,悄无声息的向后退去,似乎想要拉开和池翊音之间的距离。 任何有智力的生物都有求生的本能,厌恶疼痛和死亡,拼上所有手段想要活下来。 即便是这些只剩下一层人皮的怪物,也是如此。 它们再看向池翊音的时候,好像整个身躯都在轻微的颤抖,除了恐惧之外,更是愤怒。 愤怒于池翊音竟敢挑衅它们的权威,伤害它们中的一员。 有怪物在后退,却也有怪物在试探着向前,想要在避免死亡的前提下杀了池翊音。 池翊音眸光平静,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心中浅浅叹息。 果然,在体力无法支撑大脑的指令的情况下,事情还是有些难办的。 最起码现在的场面,就比他预料的要坏上很多,并没有做出足够的效果。 若是以平常他的体力,足够他现在让所有怪物都忌惮而不敢上前,不战而败。 但能到这种效果,也可以了。 池翊音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就迅速而平静的接受了这份结果,并且立刻在脑海中重新调整计划,努力在树林中寻找第二个可以被作为突破口的地方。 怪物的犹豫给池翊音留下了反应时间。 不多,但总比没有好。 他一手握刀,小心翼翼没有让刀上残留的液体沾到自己,一手扶着周围的树木用以支撑他的身躯,节省体力,然后,一步,一步,在地面上蹭着向后退去。 怪物和池翊音双方都在忌惮着彼此,想要试探对方的底线,等待着对方先一步崩溃。 这样的警惕对于精神是个极大的消耗,池翊音很快就感受到头晕目眩的难受感,甚至连眼前的视野都一阵阵发黑,好像随时都会晕倒过去。 可能,比他预料中还要糟糕一些。 池翊音想要苦笑,却连这一丝力气都没有。 直播前的池旒眸光阴暗,死死抿着红唇。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已经对池翊音下达了死亡的判决,认定他无法从这些人形怪物的手下逃离。 就连池翊音自己,也只能摒弃自己所有的情绪,让自己在极度的平静之下,把所有主控权都交给理智来主导。 来看看他到底能做到哪一步吧,哪怕只剩下最后一秒钟,他也不想放弃,或许在那最后一秒钟,会有转机呢? 池翊音平静接受了眼前的局面,抛弃了所有对于死亡的畏惧,只剩下对于生命的极致追求。 但是,就在这时,一阵阵的声响从树林深处传来,似乎是谁在踩过草丛走过来。 那脚步声不紧不慢,每一声之间都是规律的间隔,似乎对眼前的场景并不惊慌。 即便是在怪物环伺虎视眈眈的情况下,依旧信步闲庭,悠然自得。 池翊音皱了下眉,忽然觉得这脚步声让他很熟悉,是不会被忘记的哪一种。 但寒冷和力竭终究对他有着影响,让他的反应慢了几拍,无法从逐渐发木的大脑中调出对于这脚步声的记忆。 直到一道身影出现在不远处。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那人撑着伞,在怪物身后的幽暗森林中缓步踏来,修长的身躯被西装马甲勾勒得漂亮,像松鹤云竹,在夏日的雨夜化作一片雾。 “音音。” 那人缓缓抬起黑伞,露出那张令池翊音记忆深刻入骨的俊容。 黎司君笑吟吟的看向池翊音:“没想到,你也喜欢在下雨的夜晚出门散步?” 他微微颔首:“好巧。” 池翊音:“……滚!” 第100章 若说这种时候, 池翊音最不想看到的是谁,排第一的绝对是黎司君。 就连池旒都被他取代了位置,在池翊音心中向后顺延。 但天总不遂人愿, 不喜欢什么就偏要来什么。 池翊音背靠在冰冷粗粝的树干上,忽然觉得黎司君那张微笑着的脸, 比旁边那些人形怪物还要令人讨厌。 更讨厌的是, 他现在无法分出多余的力气去杀了黎司君。 他浑身的肌肉颤抖,已经临界边缘, 甚至连简单的抓握对他来说都是一种考验, 不得不用更大的力气扣住无脚鸟胸针, 让胸针锋利不平的边缘卡在手掌心中,留下深深浅浅的鲜红凹痕。 “半夜散步?真是好兴致。” 池翊音的声音低沉沙哑,原本因为力竭而黯淡的湛蓝眼眸现在亮得惊人, 像是因为黎司君的出现而被激起了新的斗志。 他甚至咬紧了牙关,撑着树干慢慢站直了身躯,即便局势危急, 却已经做好了同时应对怪物和黎司君两方的准备。 即便到这种地步,他也没有放弃的打算。 “不知这些似人非人的东西, 是否也在你夜半散步的计划之内?” 池翊音的视线扫过那些肉色的人形怪物, 发现它们在黎司君出现之后,竟然都颤抖着向后退去, 就连薄薄皮肤下的存水都在剧烈波荡。 它们在畏惧黎司君。 像是地狱的小卒看到了神明的圣光。 黎司君随着池翊音的目光看去,却只是扫过一眼便兴致缺缺的收回了视线,重新看向池翊音。 “怎么会?音音,就算你不相信我是个良善的好人, 也要对我的审美给予肯定。这么丑陋的东西……” 他的眸光是居高临下的漠然:“当然不会是神明的造物。” “只有人类的罪恶,才会将这些丑陋的怪物凭空臆造出来, 却还将其命名为恶魔,冠以神罚之名,行推责之实。” 池翊音皱了下眉。 听黎司君这副说话的语气,他知道这些怪物是什么? “如果不是你豢养,那为什么这些怪物在惧怕你?” 他并未降低自己的戒备:“恕我直言,你们看起来一模一样,一个巢穴里出来的。” 黎司君:“……?” 他不可置信的低头看了眼自己,又看了眼旁边的怪物,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或池翊音的眼睛。 “音音。” 他有些无奈,却还是抬手向池翊音示意,自己是空手而来,并未有任何攻击的意图。 “我和那些东西,可有着本质上的不同。我知道你看得出来,只是故意用这种说法。” “不过。” 黎司君骨节分明的手掌握紧黑伞,缓缓迈开长腿向池翊音走去。 为了证明自己并没有敌意,他走得很慢,全身的肌肉都处于放松状态,双手始终在池翊音的视野之内,没有任何攻击的姿态。 像是在靠近受伤却警惕的狩猎者,小心翼翼,唯恐睁着蓝色眼眸的凶兽被惊动而逃跑。 黎司君在池翊音面前几步远之处站定了脚步,微微弯腰,将手中黑伞撑在池翊音头顶,动作轻柔的为他挡去磅礴大雨。 “或许这个夜半散步的可怜家伙,只是为了偶遇某位喜欢探索世界的冒险家呢?” 寒光闪过,刀锋已经抵在胸膛。 黎司君却恍若未见,只是态度自然的停住身躯,维持着半弯着腰为池翊音撑伞的姿势,停在了池翊音警惕的安全范围边缘,没有贸然寸进。 “雨很大,你送你回去。” 他微微笑着,金棕色眼眸中光芒柔和。 这是难以令人拒绝的神情,冰冷黑暗中的温暖亮光。 黎司君逆光而立,挺括结实的肩膀将大雨和怪物全都挡在身后,雨伞下的小小天地,是他为信徒创造的伊甸园。 没有猛兽和洪水。 只有诱惑的蛇与苹果。 在危难的绝境中,人总是会有些许心态上的转变,对来自他人的帮助更加容易动容。 这是池翊音曾多次为其他人营造的困境与拯救,没想到现在他自己也要经历一次。 有那么一瞬间,池翊音真切的恍惚了一下,觉得心脏像是从冰窖中猛地落入柔软的白鹅羽软垫中,温暖舒适的陷落。 但下一秒,他就立刻重新坚定下来,仰起头看向黎司君,声音嘶哑着冷笑道:“你专门跑到这里,就是为了撑一把伞?” “当然不。” 黎司君耸了耸肩,没什么诚意的故作讶然道:“好吧,被你看出来了。” “虽然音音你并不相信,但是这一次……” 他微笑着轻声道:“是你主动向我而来。” “我确实是鹿川大学的校长,而作为校长。” 黎司君歪了歪头,理所当然道:“我有保护鹿川大学师生的责任,尤其是刚来鹿川还不熟悉环境的新教授。” 池翊音:“…………” 有理有据……强词夺理! 池翊音还想要说什么,但体力严重亏空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他再做出多余的动作,就连抵在黎司君胸膛上的刀,他都已经快要握不住。 被雨水浇透的寒冷涌上来,疲倦和冰冷汹涌反扑,将他整个吞没其中。 他颤了颤眼睫,努力想要挣开眼眸,但视野却还是逐渐模糊,明暗光点晕开成一团团光亮,覆盖掉视野内的景物,摇晃着坠入黑暗。 池翊音最后的一眼中,唯一还能看到的,就是黎司君慢慢弯下腰凑近他的俊容。 他想要说想要动,身体却背叛了大脑的意志,逐渐虚弱下去,无法被掌控。 黎司君微笑着看着池翊音,看他努力睁大眼眸却还是一点点闭上眼的模样,然后早有预料的伸手,握住了池翊音从自己胸口滑下来的手掌。 入手便是一片冰冷。 池翊音的身体温度已经近乎临界值,夜雨的深山,失温症足够夺走任何一个普通人的性命,他却凭借着意志力勉强自己到现在。 明明是常年伏案写作的小说家,他自己也很清楚自己的体力界限,知道自己并不擅长于体术,却表现得与常年登山探险的专业者无异……未免太倔强了。 不过,倒也是意料之内。 毕竟预言里…… 黎司君叹了口气,心思一动,骨节分明的手掌立刻比刚刚的体温高出不少,在这冰冷的环境里像个暖呼呼的小火炉,使得失去了意识的池翊音慢慢放弃了残留的挣扎念头,乖巧的将手留在了他的掌心。 但即便如此,池翊音却还是依靠着树干,并没有倒向黎司君。 不可被折断的意志。 黎司君眼中闪过意义不明的神色,他抿了抿唇,有些动容,但他的姿势只维持了几秒,倾身向前,放开手中的雨伞,一手握住池翊音的手,一手去环他的腰。 黑伞并未落地,而是听话的悬在空中,为池翊音遮住瓢泼大雨,没有让一滴雨水落在他身上。 而黎司君动作轻柔的将池翊音打横抱起,将这具冰冷脱力的身躯纳入自己的怀抱中,密不透风的护住了他。 风停雨止。 一切寒冷都被阻隔在外,无法在神的庇护之下侵袭池翊音。 黎司君垂下眼眸,看着靠在自己胸膛上的池翊音。 刚刚还被池翊音用刀抵住的胸口,现在却是池翊音微侧的面容靠在心脏处。 虚弱的呼吸微弱的吹拂过胸膛,却像是吹进了他的心脏。 黎司君愣了下,难得有些走神,慢了几拍才回过神来。 “真是……” 他轻笑了下,随即却神色不自然的收敛了笑意,好像再任由自己的情绪继续下去,会滑向超出控制的地步。 黎司君抿了抿唇,眼眸幽深。 他缓缓转过身,看向身后的人形怪物。 那些刚刚还与池翊音相互试探,针锋相对的怪物,现在却瑟瑟发抖,不敢进却也不敢退,像个做错事的囚徒,在等待着惩罚和死亡的到来。 “他是我虔诚的信徒,追随我而来……” 黎司君提到池翊音时声音缱绻,带着轻柔的叹息。 却在下一秒变得威严恐怖—— “你们哪来的资格,伤我子民?” 话音未落,历风骤雨如刀。 那些肉色的人形怪物连一声哀嚎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已经被切割成满地碎片。 像是被过于锋利的刀切碎的水球,猛然炸开的液体砰然散落满地,混合着雨水渗入土地与沟槽,被大雨冲刷,蜿蜒流淌。 就连那堵路的眼球,都被搅拌成一团烂肉,落进泥土里分辨不清。 却没有一滴液体,敢溅到黎司君的脚下。 黎司君没有再分给满地流淌的怪物一眼,他横抱着池翊音,脚步沉稳的走向树林之外。 热度从他身上源源不断的传给池翊音,一点点温暖他过于冰冷的身躯。 而池翊音在失去意识的状态下,也本能的靠近黎司君,并没有抗拒。 他纤长的眼睫尚带着雨水,像是被打湿了翅膀的燕羽,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黑暗,难得显露出一分脆弱来。 黎司君忽然有些好奇,那会是什么样的触感。 一直憋着不敢吭一声的系统,总算在池翊音察觉不到的时候重新上线。 ——鉴于池翊音之前所表现出的洞察力,它已经像是巴布洛夫的狗,有点畏惧于池翊音,唯恐它出现在有黎司君在的地方,会在不经意间透露出什么,被池翊音看透。 系统:我怀疑池翊音不是人,但我没有证据…… 【您为什么要救池翊音先生?】 大概是看清了池翊音对黎司君的影响,连带着系统对池翊音也换了称呼,绝不让自己因为这一点小细节就有可能惹怒黎司君。 【如果池翊音先生无法从这一场任务里活下去,那再一次失败……预言的效用只有两次,衰减到第三次,对您的影响就会微乎其微,不足以在意。】 【到那时,自然就会修复最开始您因为一时兴起,而赋给池翊音先生进入预言资格所造成的漏洞,您无需再为此担心,即便是“规则”也不能说什么。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系统用机械的声音流露出近乎于人类的疑惑情绪:【我不能理解您的选择,这是最好的机会。即便是扫过所有数据库的算法推论,也不会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您一而再的错过,是否……】 黎司君并未因系统的询问而被干扰心神。 或者说,在最初池翊音对他的影响之后,现在他已经趋于平静,长腿踩进地面的雨水中,却没有一丝涟漪。 如同行走在无边无际的海洋。 传唱的神迹中,摩西曾得神力,在奴隶面前扬手便分开海洋,露出陆地,展示了神对于大地与海洋的绝对权柄,引领被追到绝路的奴隶摆脱锁链,在神的怜悯之下行走过大地,走向自己新的家园。 那是流淌着牛奶与蜂蜜的富饶之地,再也没有压迫和苦难,人人都可以在那里幸福安乐,不必为面包和牛奶而发愁。 可,若无神明…… 那将是人类终其一生都无法横渡的大海,尽头隐没于雾中的,是被吟游诗人和戏剧家传唱歌颂的神国。 只会被向往,却不会被抵达。 水面倒映出两人的身影,恍惚间交叠重合,只剩下一位神明的模样。 黎司君没有低头,也没有看到海面上倒映出的模样,只是因为系统的询问而轻轻笑了起来。 似乎是在觉得系统愚钝。 “我并没有救池翊音。” 黎司君问系统:“你的职责位置决定了你会长时间的接触池翊音,对他必定了解颇深,那你来告诉我,池翊音……” 他微笑着,唇边的弧度慢慢加深:“他可曾,让自己处于孤立无援之地?” 系统愣了一下,并没有反应过来黎司君说的是什么意思,却已经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过去被池翊音威胁到不得不翻到底牌的恐惧和屈辱,重新如潮水般会涌了回来。 那根本就不是人…… 没有人能以绝对理性的方式思考,绝对的理智,那是只有神才能做到的事情。 是神明的象征之一。 但系统知道,世界的原初只有一位神明,诸多神迹与具现皆在神祇之下,没有任何一个“神”,不是由祂生发演变而来。 池翊音有母亲,有生命,有来处和从童年开始的一切经历。 他不是神。 ……却也不是人。 而是无论人与系统,都无法看透和理解的怪物。 或许,只有她能理解,毕竟,毕竟…… 系统猛地明白了黎司君在说什么。 【您是说,池翊音先生即便虚弱到了这种地步……】 系统情绪复杂的低头看了眼昏迷中的池翊音,却连一点不恭敬也不敢有,而是抖了抖,难以置信的开口:【在这种情况下,还是留下了后手吗?】 怎么可能! 这是系统的第一想法。 但当它将池翊音过去的所有行为和结论导入数据库,看到被推论出来的结果,却又沉默的把之前结果抹去。 如果是池翊音……这个可能性,从0.001%,提高到了40%。 【可是。】 系统惊愕的询问:【他要怎么做才能达到那种程度?如果没有您,“青洲密柜”任务光是守密的守卫,他都越不过去,毕竟不是战斗派,想要破开这种只能以实力取胜的局面,难上加难。】 即便是怪物,是否也过于离谱了? 黎司君没有追究系统在震惊之下的冒犯,只是像戏弄一只愚蠢的老鼠一样,悠闲的让系统重新检查刚刚他们离开的树林。 系统将信将疑的回去,不信邪的动用力量,几乎将整片树林都翻了个遍。 然后,它沉默了。 整个树林中……都布满了细如发丝的黑线。 纵横交织,密密麻麻,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天罗地网。 而这张网的中心结点,就在池翊音刚刚站立的树干上。 像是蜘蛛结网,捕获猎物。 将所有数值导入数据库之后,按照公式与轨迹形成的模型中,最终显示,如果黎司君没有出现,那些怪物真的向前攻击池翊音,那它们就会反而陷入到一张池翊音早就织好的网中。 而那些黑线,不是别的。 正是厉鬼马玉泽用来杀人的头发。 到那时,所有的肉色怪物都会被那些丝线搅碎。 ……即便黎司君没有出现,池翊音也会解决掉树林里的怪物,然后从容离开。 最糟糕的解决,也不过是池翊音身上迸溅到那些液体,受到些许伤害。 但想要凭借着这些就杀了池翊音? 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是黎司君的出现并不在池翊音的预料之中,打破了他原本规划的平衡,就连昏迷这种事都不会出现。 哪怕只剩下最后一点力量,池翊音也有办法走出这片幽暗危险的树林。 系统沉默注视着树林中交织的黑线,每一道都是池翊音在穿行过树林时,预先做出了判断而布下的先手。 它仿佛听见池翊音在向自己冷笑,用它已经熟悉的声音轻蔑的宣告胜利。 系统:………… 麻了。 它突然觉得有池翊音对比,自己竟然有些喜爱人类了。 ——最起码人类的心思没那么难猜!!! 怎么会有人在危机根本没有任何端倪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精准判断,并且预先留了底牌啊!! 那根本不是人脑,是计算机吧! 系统在自己的数据库里疯狂咆哮,恶狠狠地立刻着手单独划分出一个小数据库,专门用来记录池翊音一言一行,构造出独属于池翊音的行为模型。 黎司君对让系统重新认识“人类”这件事,报以极大的热情,在系统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中时,就知道它必然是已经了解了。 他很欣慰。 甚至心态并不是高兴于系统认识到一个强敌,而像是骄傲的炫耀。 ——看! 音音是最好的。 以你对人类单调乏味的认知,无法明白音音眼中的世界。 可在另一方面……音音一直注视并书写的那个世界,正是他所存在的世界。 ——音音在观察分析他,书写他,将他创造的世界再一次呈现在自己的笔下。 这种重合的轨迹,让黎司君有种前所未有的诡异感觉。 就好像独自行走了很久,才发现其实身边一直有人在与自己同行,于是惊喜与叹息都有人可以分享,每一分一秒发生的事情都被记录,重新被赋予了存在的意义。 黎司君勾了勾唇,金棕色眼眸中波光粼粼,笑意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沁满了眼眸。 【但是。】 系统犹豫了一秒,还是试图挣扎一下:【您对池翊音先生的关注,似乎已经超出了正常限度。您最初的关注令池翊音先生获得了入场的资格,现在如果再……或许,这是“规则”想要看到,而您想要避免的。】 黎司君却不以为意:“神对信徒,除了严苛的责罚与考验,当然也要有奖赏和关心。洪水后出现的彩虹,是神对大地的许诺。” 系统:……嗯,这话单听倒是没错。 但我怎么觉得,别的信徒都是考验,只有某一位“信徒”都是关心?分配是不是过于不均匀了? 不过,它并没有再说什么。 池翊音在昏迷中也并没有全然的放松警惕,在听到黎司君说话的声音时,他还是有所反应,甚至下意识想要摸向无脚鸟胸针。 但黎司君自然而然的握住了池翊音伸过来的手,好像这就是池翊音原本想要做的事。 在看到池翊音睫毛颤了颤之后,巴布洛夫·系统·狗,默默闭上了嘴,不想再被池翊音坑一次了。 黎司君横抱着池翊音,沉稳走向两山之间的宿舍楼。 那也是池翊音原本的目的地。 只不过,现在有人用双腿和怀抱代劳。 一道猩红的身影站在幽暗之中,鲜红的指甲交叉在身前,红盖头下的阴冷视线随着黎司君的行走而变动,阴森冰冷。 黎司君并不在意马玉泽看过来的视线,他只是点点头,语气悠闲的道:“看来,你已经做出了决定,选择了你自己的神明。” “……是。” 厉鬼声音嘶哑,饱含滔天怒意,像是跟随之人被伤害后的狂暴愤怒。 就连大雨都被阴森浮动的鬼气影响,被吹得歪斜。 “但是,池先生并没有要做我的神。” 马玉泽眼珠血红,恶狠狠道:“他让我,做我自己的神明。” “他将另一种未来指给了我,让我不必囿困于仇恨和愧疚,所有的枷锁被卸下,我得以重新为人。” “那个时代不把我当人看,我爱护过的人们不曾爱护我。但是池先生。” 马玉泽顿了下,在想到池翊音的时候,眼中血红退去几分,连声音都柔和了下来:“……他把我从鬼便成人,告诉我,时代不给我的,就让我自己去拿,却抗争,去争取。” 黎司君勾了勾唇,没有因马玉泽话语下隐含的敌意和冒犯而生气,只是点点头,道:“既然音音对你抱有这样的盼望,那你为何还要让自己堕为恶鬼?” 他微微歪头,侧眸看向愣住的马玉泽:“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神。” “今晚我不是神,只是神的骑士,护送他穿行过愤怒洪水与暴雨,抵达开遍玫瑰的繁盛花园。” 黎司君轻笑着,气息柔和。 他垂眸看了眼怀中的池翊音,随即踏上了宿舍楼的台阶。 从室内透出来的光亮温暖明亮,洒在池翊音疲惫苍白的俊容上,为他镀上一层金色的辉光。 如黎明曙光中的神。 黎司君定定看着池翊音,然后伸出手掌,落在他的发顶。 就像在神明的殿堂上,为新的国王涂抹膏脂,送上祝福,准许国王执掌尘世的权柄,以神之名行走大地。 “好梦,音音。” 他的声音极柔极淡,散落在风雨之中。 …… [就踏马奇了怪了!这破直播到底怎么回事?播着播着就雪花点,请问主播是遭了天谴吗?这概率也太高了,垃圾!] 池翊音的直播间只剩下了一片片嘈杂的雪花点,根本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画面在树林中戛然而止,最后一幕,就是从四面八方围过来的怪物,已经没有退路。 几乎所有观众都对池翊音判了死刑,认为他没有存活下去的可能。 但心里知道是一回事,更多人还是想要看到尘埃落定的那一瞬间,想要亲眼见证池翊音的死亡。 不管他们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的。 隐藏在性格中看热闹的好奇本能在作祟。 就在直播间里骂得激烈时,屏幕上忽然闪了闪,雪花点中隐约透露出了后面的画面。 刺耳的声音让很多人皱了眉。 但当他们再看向屏幕时,却惊愕的发现,直播竟然在逐渐恢复稳定中。 主播没死! 不少人心中狂风呼啸,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 不管怎么看,那都是必死之局,他们换位思考把自己摆在池翊音的角度,模拟多少次都找不出一条出路。 池翊音是怎么做到的?绝对不可能! 但任由很多人如何咆哮谩骂质疑,画面还是逐渐恢复了清晰。 最先透过来的,就是室内柔和昏黄的灯光。 看起来已经脱离了树林,进入了一处安全温暖的小屋。 红鸟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京茶也“啪叽!”一下墩了回去,卫衣上的兔耳朵颤了颤,像是骄傲的小兔子。 ——看见没?我敌人! 棒不棒!这都能活下来。 “但是,他是怎么做到的?” 京茶疑惑的看向红鸟,疯狂滴滴滴自己的外置大脑。 外置大脑:“……全知全能那叫神,祖宗!我是个情报分析师,只能根据情报和线索进行分析推导,不是凭空臆想。” 京茶:“?” “…………” 无语的外置大脑:“总而言之就是——我不知道!” 京茶鄙夷:“啧。” 红鸟:“……!!!啊啊啊啊别拦我,我要弑祖宗!” “他是怎么做到的,您有头绪吗?” 同样的问题,也被萧秉陵问出了口。 他深深躬身向下,像是最忠心有礼的侍者:“恕我直言,如果是一位A级觉醒者,我并不会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但池翊音,他只是……” “只是什么?” 池旒勾了勾唇,钢蓝色的眼眸熠熠生辉:“他姓池,池翊音这个名字,来源于我,成于他。” “你在轻视他哪一点?” 池旒缓缓抬头,看向身边的萧秉陵。 她在笑,可殷红如血的唇边,却一丝温度也没有,冷酷得像是刀锋。 “神明不会爱上凡人,那是不可逾越的鸿沟。祂不会为任何存在心软而网开一面,那只是凡人无聊愚钝的猜测,与皇帝的金锄头无异。” 池旒仰了仰头,神色冰冷却骄傲:“他终究会穿行过重重炼狱与天堂,走上神殿。” “……弑神。” …… 池翊音觉得,自己做了一场足够漫长的梦。 好像重新回到了孤儿院教堂的某个雨夜,潮湿发霉的床铺散发着难闻的味道,一线光亮从门下的缝隙中透过来,成为了黑暗冰冷房间中唯一的光源和温暖。 但同时传来的,还有孩子的惨叫。 所有人都睡着了——或是“睡”过去,把被子蒙在头上瑟瑟发抖,假装自己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于是所有可怕的事情都不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只有他,坐在床上,面无表情的将门外的响声全部听在耳朵里,每一句话一声求饶都记得清晰。 冰冷的清醒。 孤儿院的被子很薄,好心人的捐赠并没有成为松软厚实的新被子或者新衣服,而是成为了修女外袍下隐藏着的华丽珠宝,变成了掏空神像里藏着的黄金与钱币。 小池翊音将夜晚的黑暗看得分明。 于是他知道,不管善良的好心人们如何不肯相信和否定,黑暗和罪恶一直都存在。 只是某些人,不愿意打破自己美好的幻想,亲眼看看残酷到不可被承受的真相。 那会摧毁全部的精神世界,敲碎意志,呼啸的北风中,所有繁花紧蔟的神殿都风化成了满地沙砾的废墟,神像倾倒,砸碎成滚落的黄金,灿烂到刺眼。 但是大部分人,都无法在废墟之中重新建立自己的国度。 碎了就是碎了,脆弱到不堪一击。 那些人只是叫嚣着说自己崇尚真理,向往真相,热衷于黑暗。 却连黑暗是什么都不曾见过。 比如那一室黑暗中回荡的惨叫。 最后没了声息。 有人走过走廊,肥胖的身躯压得年久失修的地板吱嘎,吱嘎的在响。 烛光晃动,几乎被风吹熄。 其他床上的被子里,传来孩童们恐惧的啜泣。 可脚步声就停在了门口,挡住了透进来的光亮,剥夺了室内最后的温暖。 一切彻底坠入黑暗。 包括小池翊音的一双墨色眼眸。 沉沉无光,仿佛融入黑暗,与黑暗同源。 “吱嘎——!” 木门被缓缓推开。 胖修女的身影出现在光亮中,刺眼得让长久待在黑暗中的孩子们模糊看不清光明。 “小池翊音,神的乖孩子,你怎么还不睡?” 胖修女看到了鹤立鸡群的小池翊音,只有他坐在床上,无所畏惧的向自己看来。 不知是否是彩绘花窗和月光带来的错觉,胖修女竟然有一瞬间产生了错觉,觉得小池翊音的眼睛……是星光下静谧幽深的海洋,波光粼粼。 却不深不可测,隐藏危险。 小池翊音笑了。 他用近乎轻柔的声音说:“哪里有神?” “神不是,已经死了吗?” 神…… “吱嘎!” 池翊音猛地睁开眼睛,犀利的眸光直直看向前方,眉眼凶狠锋利如挣脱束缚的猛兽。 长久以来一直被西装伪装的那份凶恶,终于在半睡未醒的迷蒙中,展现于人前。 “铛!”的一声带着不断回荡的颤音,像是铁盆掉落在了地面上。 这声音让池翊音愣了愣,随即也从意识还迷蒙的状态中清醒出来,慢慢看清了眼前的事物。 并没有什么孤儿院,教堂,或者胖修女。 眼前的只有挂了蜘蛛网的天花板,还有天花板上刺眼的灯条,模糊得让他刚刚睁开的眼睛无法离开接受光亮,还处于适应期之中。 而这里看上去,像是一间简陋的宿舍。 池翊音的意识逐渐从深海之下浮了上来,他定了定神,很快就让自己恢复到了往日的平静中,在不动声色扫视过周围环境后,立刻确认了自己此时的状态。 他是身处在一间值班室里,并且躺在狭窄的单人铁架子床上,旁边就放着很多用来解闷的报纸杂志,甚至不远处还有一个用了很久的收音机,滋滋啦啦发出着杂音。 这些响动,都在将他从睡梦中拉回现实。 他已经不在那片树林中了,而是……在不知名的值班室? 池翊音偏了偏头向刚刚发出声响的地方看去,就见一个穿着制服的中年人正蹲在地上,去捡掉在地面上的铁盆。 看来是刚刚他的忽然苏醒吓到了中年人,让他失手摔了手里的东西。 “你好,这里是……哪里?” 中年人抬起头,露出温和憨厚的笑容:“教授,你不用担心,再躺躺,等适应了再起来。” “这是学生宿舍楼,教授你过来巡夜,结果摔倒了,你不记得了?” 看起来是门卫的中年人露出担忧的神情:“教授,你没事吧?是不是嗑到了头?要不我还是给青洲的王主任打个电话吧,或者告诉生活主任一声?” “不用。” 听到王主任,池翊音下意识反驳。 随即他慢慢撑着床铺坐起身,一手支着还隐隐作痛的额头,向门卫点头道谢:“我没事,不麻烦你了。” 随口打发了门卫之后,池翊音就立刻看向值班室里的登记表和逃生地图。 然后他就发现,这里竟然就是“美女蛇”目的地的宿舍楼。 黎司君送他过来的? 池翊音诧异。 第101章 在逐渐脱离了梦中过往记忆带来的影响后, 池翊音也回想起了在失去意识时的全部记忆。 包括黎司君那个冒犯的怀抱。 雨夜的森林埋伏着无数危险,池翊音绝不会让自己在全然没有计划的情况下,贸然冲进去。 在黎司君出现以前, 池翊音已经布置好了一切后续计划,做好了以伤换伤的准备。 他知道在那种情况下, 以自己的体力来说, 很难全身而退。他所要考虑的也不是毫发无损的离开,而是, 离开。 “青洲密柜”的任务触发于树林之外, 池翊音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 确定在场的两个关键点,一个是王主任,另一个就是树林。 任务等不得, 很有可能树林和王主任就是对这个任务最核心的提示。 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追上王主任,哪怕是受伤。 但是黎司君的出现,打破了他的平衡, 却也让他没有受伤。 池翊音大致检查了一下,除了身上明显被换过的衣物让他抿了抿唇有些愠怒, 但他却连一个最细微的伤口都没有, 甚至连之前已经被冻得僵硬的身躯,都已经恢复了正常, 温暖柔软。 他抬头向窗外看去,黑漆漆的校园里看不清东西,但他很清楚,这一路是黎司君抱着他过来的。 可惜……如果那个时候他醒着就好了。 池翊音有些惋惜。 那是离黎司君心脏最近的地方, 以当时黎司君并未加以防范的状态,他可以很轻松的一刀送入对方的心脏。 他眨了眨眼睫, 惋惜得眼眸中都起了波澜。 但在一墙之隔外,黎司君静静站立在黑暗中,直到亲眼看到池翊音苏醒,才转身准备离开。 察觉到了池翊音想法的系统:【……您真的准备就这样离开吗?】 它咬重了音节,提醒道:【这是下一个十二年中再也不会遇到的好时机,在梅雨季的青汌,无论您想做什么,都不会有任何为题,即便是“规则”也不会多说什么。】 黎司君却恍若未闻,他单手插兜,另一手撑着沉重黑伞,像一抹夜色滑进了最浓郁的黑暗中。 系统不甘心的看了眼明亮室内的池翊音,又转头看向黎司君,似乎还想再劝。 却被黎司君漫不经心的出声打断。 “他是我的信徒。” 黎司君眼神缱绻如蜂蜜,语气却郑重:“直到他不再信仰神为止,他都将得到我的庇护。” 系统:……但人家想要的可能不是您的庇护,而是您的命。 但上司执着至此,为求苟命的好下属也不会没有眼力见的再多说什么,只是遗憾的在数据库上记了一笔。 系统的记仇小本本:某年某月梅雨季,青汌学院,没能杀了池翊音……遗憾! 池翊音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掀了掀眼睫眸光迅如雷电,直直看向窗外。 但大雨中,只有轻微晃动的草丛,以及被这一眼惊得数据库都抽了的系统。 却没有黎司君的身影。 他沉稳走进森林,凹凸嶙峋的怪石枯枝上也如履平地,凡是他走过之处,流淌在雨水中的肉色杂质争先恐后四散逃亡而去。 像是唯恐在圣光下消弭的鬼气,争相逃离。 黎司君有一句话并没有欺骗池翊音。 这一次,并非他追着池翊音的脚步进入梅雨季的鹿川大学。 而是梅雨季的鹿川,需要黎司君。 只要雨一刻不停,他就是鹿川大学的校长,有保护师生在校园内的职责。 这一次,是池翊音给了黎司君一个意料之外的惊喜,主动奔向他。 回想起刚刚那个并不算漫长,却足够记忆深刻的拥抱,黎司君不由得弯了弯唇角,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他在森林中停下脚步,缓缓侧身向池翊音的方向看去。 但树林茂密,枝叶重重叠叠,掩去了外界的光亮。 只剩下被黎司君吞噬的黑暗,摇摇欲坠。 “池教授,喝点姜汤吧。” 门卫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乐呵呵的憨厚。 不等池翊音回头,浓重的姜汤味道就飘了过来。 不喜欢姜的池翊音,差点眼泪都被熏下来了。 但他并没有说任何话,只是在一瞬间的失态之后重新镇定了下来,当他转过身时,已经恢复了之前微笑有有礼的模样,温和的向门卫道了谢,并向他询问起了宿舍楼的情况。 一般来说,女生宿舍楼都会是看门阿姨,但因为这最后一栋公寓楼地处深山之间,并且上学期出过事,学生们很害怕闹鬼或被山里的野兽闯进来,于是学校就将宿舍楼一楼清出来,让几个老师和保卫在这里轮班守着,保证学生们的安全。 “听说学校已经在着手腾出其他宿舍楼的地方,想要让孩子们暂时搬过去住了,不过估计还要很久。” 门卫大爷本就是善于言谈的性格,被池翊音引导着打开了话匣子,也就顺着说了下去。 “现在其他学院的女生宿舍,都不想接收青汌的女生。” 池翊音愣了下:“为什么?” 他在礼堂里看到的池晚晚她们,虽然有些摩擦,但还没有到“声名远播”,让其他学院的女生们都不待见她们的程度。 除非还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事情。 门卫大爷叹了口气:“还能是为什么,不就是去年那个孩子……” 话说到一半,门卫大爷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一般,脸色凝重的看向了窗外。 他的眼神直直的看向黑暗中的某处,落点分明,像是已经看到了什么。 不等池翊音起身,大爷就已经拔腿冲了出去。 “池教授,你在这呆着不要走动,我稍后就回来。” 门卫大爷匆匆忙忙向池翊音嘱咐了一句,随即抓起手电筒和雨披就冲了出去。 大门打开又闭合,冰冷的雨丝飘散了进来,吹散了刚刚聚集起来的一点热度,让池翊音下意识抖了下,然后垂眸时发现姜汤的碗已经凉在了自己手掌心中。 他原本紧皱的眉头一瞬间舒展开,如释重负的将姜汤悄悄放在旁边的茶几上,然后走到窗边,将自己的身形隐没在窗帘之后,沉静的看向窗外。 因为有窗帘的存在,池翊音视野中的亮度下降,这得以让他迅速适应了窗外的亮度,逐渐看清了黑暗中的东西。 大雨中,一道瘦弱矮小的身影静静伫立在宿舍楼外,低垂着头失魂落魄,像是失去了一切希望。 那是个瘦小的女生,头发衣服被雨水淋湿,狼狈的贴在身上,她却像是根本不知道避雨一样,直到门卫大爷冲到她面前焦急的关心询问,她才终于给出了一点反应。 女生缓缓抬起头,池翊音也在那一瞬间看清了女生的脸。 青白没有血色,像是刚从棺材里挖出来的尸体,甚至连视线都是僵硬的,在转向门卫大爷的时候,像是生了锈的机器关节,一点,一点的转动,脖颈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皮肉血管不符合人体的软软堆在肩膀上,好像被人抽走了颈骨。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是从食堂吃完饭没有伞吗,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门卫大爷并没有被女生这副样子吓到,而是赶忙将自己手里的雨披罩在女生的头顶上,急急护着她往回走。 女生并没有拒绝,而是像个没有了牵引绳的木偶人,顺着门卫大爷推动的力度往前走,一步步踏上了宿舍楼的台阶。 就在女生跨进台阶上被灯光映照的温暖光亮中时,她歪了歪头,视线有一瞬间滑向门卫室的方向,不知是凑巧还是有意,与隐没于阴影中的池翊音对上了视线。 池翊音先是一愣,然后立刻皱紧了眉。 光是从女生的模样来看,她的年纪并不大,可能和之前疯女人那个死去的女儿一般年纪。 但是女生的眼睛却已经沉沉死寂,没有光亮。 她不像是大学校园里,怀抱着满腔志向热血而读书奋斗的学生,反倒像是从监牢中被放出来的重刑犯,对于生活已经失去了所有理应期盼的东西,变成沉默寡言,阴郁低沉。 甚至于,就算池翊音曾经见过的将要被执行的死刑犯,都比女生要对生命更有热切。 门卫大爷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只是在躲进屋檐之后,急匆匆的查看女生的情况,像是担忧自家小女儿的老父亲,操碎了心的叮嘱。 “这个时间,生活主任还在食堂那边,他要等校园里所有的部门都休息了之后才会回宿舍区,你下次要是再遇到没带伞的情况,就不要淋雨走回来,知道了吗?” 门卫大爷拿过一旁的毛巾,关切的递给女生:“下次记得去和生活主任说你没有伞,他一定会送你回来的。来,快擦擦,明天就开学了,可不能这个时候生病啊,哎呦。” 女生机械的接过门卫大爷手里的毛巾,失魂落魄般擦着水珠,视线却始终没有移动,一直与池翊音对视。 似乎带有某种隐秘的期待,想要让池翊音从她眼中看到些什么。 池翊音皱了下眉,动作自然的从靠窗的地方踱步过来,走到值班室的窗口,顺手翻开了自己的笔记本,却好像自己拿的是登记册。 “同学你好,我是新的数学老师。” 池翊音微微笑着,安抚女生道:“你别担心,值班室里煮了姜汤,一会喝一碗出出汗就好了。同学你叫什么名字,住哪个寝室?” 门卫大爷一拍大腿,像是终于被池翊音提醒,想起了姜汤:“那池教授,麻烦你帮这孩子登个记了,我去给她端一碗姜汤来。” 池翊音扭头向门卫的背影看去,笑着应好,然后重新看向眼前的女生。 但他却在这弧度轻微的转身后,眼眸猛地一缩。 就在这短短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女生竟然已猛地从宿舍门口出现在了池翊音近前,紧贴着值班室的玻璃窗。 池翊音在回身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在玻璃窗上紧紧贴着,被压到变形的青白面孔。 他毫不怀疑,如果没有中间这层玻璃隔着,女生甚至会离他更加之近。 刚一转身就受到了冲击力如此强劲的惊吓,池翊音却很快就定了定神,恢复了正常的笑容。 “同学?” 池翊音像是丝毫不觉得眼前的情况有什么不对一样,只是抬手隔空点了点玻璃,微笑着提示道:“你离玻璃太近了。” 不……这不是神智正常的人会与玻璃保持的距离。 没有人在日常中为了观察一个人,将自己的脸毫不怜惜的狠狠按在玻璃上,甚至连鼻子眼睛都被蹭得变形扭曲。 女生的眼睛紧贴着玻璃,眼珠像是将要被压碎在玻璃上的树脂球,呈现出诡异的成像光点。 她静静注视着近在咫尺的池翊音,像是在判断他是否可信。 但这场漫长的僵持,却还是逐渐融化在池翊音的微笑中。 当他刻意调整自己的笑容,让自己看起来温和可亲的时候,很难有人会对他产生恶感或不信任。 即便是眼前瘦弱的女生也是如此。 她慢慢的,慢慢的将自己的脸从玻璃上拔出来,向后靠去,一点点远离了池翊音。 “同学,你叫什么名字?这次看在天气的原因上,就不记你晚归了,下次记得要提前。” 池翊音手握钢笔,捧着笔记本,好像真的是个尽职尽责的老师。 女生也迟缓的眨了下眼,用自己被冻得冰冷粗粝的声音说:“王莺。” “我叫……” 她像是才从一场大梦里醒来,在别人的询问中才一点点找回了自己的名字,沙哑着声音,一遍遍重复着肯定自己道:“王莺。” “我是王莺,鹿川大学,经济学院,大四……” 说话对她来说似乎是一种酷刑,每一个从喉咙中挤出来的破碎声音都足够艰难,她却依旧不肯放弃,执着的向池翊音一遍遍重复她的身份。 不仅是她在宿舍或学院中的身份,还有她在社会中的联系。 她的家庭,住址,关系,父母的电话号码,甚至是…… “如果我死了,我不想被埋在地下。” 王莺抬起头,用无神的黑沉沉眼珠看着池翊音:“教授,你能帮我吗?” 寻常人或许会焦急于安慰,但池翊音却在观察了王莺几秒后,缓缓点了点头,郑重道:“放心,同学你想要怎么样,老师都帮你。” 王莺苍白没有血色的嘴唇牵动了一下。 她似乎是想要笑出来,但这个动作对她而言显然已经是高难度的动作,让她不得不在半路中放弃。 “池教授……” 王莺说:“我死后,想要做一根水管。” “…………” 在听清王莺所言之后,池翊音沉默了。 尤其是他从王莺的表情中看得出来,她并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的在郑重认真的拜托他,在她死后……把她变成一根水管。 池翊音不由得抬手捂住了唇,看向王莺的眼神中也更多了探究。 他见过远比普通人一生所见都要多的非人之物。 从那些厉鬼冤魂口中,他能听得到各种各样的遗言,以及对自己尸骨归处的向往之地。 有人想要在死后变成一棵树,有人想要被洒进大海中,也有人想要与大地融为一体。 但变成水管…… 即便是池翊音,也没见过这种愿望。 直播前的观众们也满脸问号:[???] [是我听错了吗?或许她刚刚说的是大海而不是水管?] [不是,这姑娘精神还好吗?我怎么看她有点受到刺激了。] [如果是青汌学楼,那确实,这里有一个NPC受到过严重的刺激,并且很少被触发。我之前去的时候兴致勃勃想要遇到这个NPC,没想到那时候的遗憾,现在实现了。] [嘶,小姐姐太有个性了,水管?这个遗愿是真的没听说过。哪怕说想要变成蜡烛呢,我都觉得合理一点。] 但王莺仰着头,在目光恳切的等待着池翊音的答复。 在她仰起头,头发向后散去而露出原本被遮盖的五官时,在灯光下,她看起来终于有了一点人气。 而不是坟墓一般的死亡气息。 池翊音没有犹豫,立刻在王莺的注视下点了点头:“好。” 他笑道:“鹿川大学的校训是“浪漫而无用”,没想到我刚刚到鹿川第一天,就深刻感受到了这一点。” “同学你放心,你的愿望,老师一定帮你完成。” 池翊音注视着王莺,湛蓝的眼眸在一瞬间坚定如寒冰。 他又重复了一遍,向王莺再一次的表明他的诚恳与可信:“一定。” 一直没有表情的王莺,终于在极度的疲惫之下,慢慢松弛了原本紧绷的眉眼,露出了几分轻松的神情来。 “老师,我住802。” 池翊音似乎得到了王莺的信任和好感,她甚至愿意主动配合起了池翊音的登记,指着旁边真正的那本已经被翻了毛边的登记薄,认真的提醒池翊音拿错了本子。 池翊音微笑:“好,802,同学下一次如果需要帮助,一定要及时寻找附近的老师。” 他想了想,忽然抬手摸向了自己的口袋,修长的手指果然触碰到了一个尖而薄的东西。 名片。 因为“池翊音”是刚刚级报到的数学系副教授,学校中几乎没有人认识他,所以想要开拓社交,随手带几张名片很有必要。 只是他以为这些名片都已经被毁在外面的倾盆大雨中,却没想到,黎司君在换他的衣服时,连名片也换了……不对! 池翊音想起之前在马家大宅的时候,黎司君也曾说过,他并没有帮自己换过衣服。 如果名片并没有任何水泡和晾晒之后的痕迹,那确实,它并不是被换上的。 他的名片盒在公寓里,离这里足足隔开了一个区。 即便黎司君速度再快,也不能做到在自己醒来之前拿来完好的名片并替换。 因为黎司君所言并没有欺骗他。 衣服包括衣服里面的东西,并不是被“换”的,而是被“修复”到了完好的状态。 像是刷新的时间点。 池翊音这样想着,一边就名片抽出来递给王莺,一边阴沉了眼眸,在心中暗暗想着黎司君,磨牙。 “只是老师的名片,如果同学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就给老师打电话。” 池翊音微笑道:“老师住在B区,不过今晚雨下得太大,暂时就留在这边了。” 王莺迟缓僵硬的点了点头,伸手接过了池翊音手中的名片。 然后,珍而重之的放进了衣服的口袋里。 门卫大爷也端着慢慢一大保温桶的姜汤回来了。 姜汤烫且重,大爷没有过多的精力去关心别的,只随口问了一句池翊音登记好了吗,就带着王莺往楼上走。 “我帮你把姜汤送到二楼,然后你喊你的室友下来,帮你一起把姜汤拎上去好不好?” 门卫大爷笑道:“正好你们寝室的人都喝一碗,去去寒。哦对,要是楼上哪位同学想喝,你告诉她们随时都有,我准备了一大锅呢。” 王莺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像是对门卫大爷口中的舍友并不关心,也不厌恶。 她像是被剥离了感情的机器人,僵硬的从门卫大爷手里接过姜汤。 却丝毫不在意自己被重量拉着猛地下坠。 要不是门卫大爷本就担忧女生拎不动而没有完全放开手,这一桶姜汤就要照着王莺泼上去了。 “孩子,你……” 门卫大爷本来想说什么,但看到王莺无所谓的表情,所有的话最终还是变成一声叹息。 “你等等,我去找个阿姨帮你拎上去。” 说着,他风一样的冲到一楼深处,又迅速折返,身边跟着被突然叫醒的保洁阿姨。 阿姨本来还在嘟嘟囔囔抱怨门卫大爷,却在看清王莺的模样后面色一变,大惊着迎了上去:“这孩子……这是怎么了?王莺,你还好吗?” 阿姨和王莺的关系似乎不错。 毕竟是大四学生,在宿舍楼与阿姨相处了三年时间,多多少少也会知道彼此的存在。 王莺在看到阿姨瞬间,面色却有所和缓。 她没有拒绝阿姨的帮助,而是在阿姨的搀扶下走上楼,往宿舍走。 门卫大爷不放心,也跟到了楼梯口,生怕还有需要自己的地方而准备着。 值班室里,只剩下池翊音一人。 ——以及一碗被挑食而搁置在一旁的姜汤。 池翊音的视线扫过门卫大爷的背影,迅速做出了决断。 他低头在值班室的桌子和抽屉里翻找,不论是登记表还是工作日志,或者只是学生们的失物招领,或者不知道是那一扇门已经锈迹斑斑的钥匙,都没有被他放过。 这学期刚开始,登记表还没来得及更换,依旧是记录满上学期情况的那一本。 池翊音翻开卷了毛边的册页,发现上学期的晚归登记也在这里。 王莺……从上学期大概期末的时候开始,就每一天都会晚归。 回到宿舍的时间和现在差不多,都是一个时间。 不仅如此,池翊音还在上面看到了池晚晚的名字。 对于这个和他有和同样的姓氏,性格内向安定的女孩,池翊音隐隐觉得有哪里令他觉得不对劲。 但他说不上来。 直到这一份登记表……池晚晚那样安静听话的性格,却也上学期期末之后,有过一次登记。 但并不是晚归。 而是来自她舍友的报告,未归。 后面跟着鲜红的笔记,写着生活分也将会从期末成绩里扣除。 对于一名大一学生来说,综合决断的考试因为这种理由而被扣除十分,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 即便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学生,都会为了让自己期末轻松一点,而不会做这种事。 尤其是鹿川大学地处深山,学生们只有两种选择可以度过时间。 学习,运动。 这里不是繁华的市中心,没有令人眼花缭乱的灯光和热闹喧哗。 只有一片向学的圣地。 就算学生们从宿舍跑出去,又能做什么呢? 从鹿川翻墙出去之后可不是滋味诱人的小吃,反倒有可能把自己当做小吃送给了山里的野兽。 这种情况下,未归就变得奇怪了起来。 尤其是池晚晚这样羞怯安静的学生…… 池翊音沉思着,手指从池晚晚的名字上划过。 在这份未归记录之后,第二天乃至放假,池晚晚都再没有任何违规记录。 像是她在那个未归之后的清晨,平安无事的回到了自己的宿舍,接受了惩罚之后,又迎来了考试后数学教授的死亡。 学生们的成绩被都变成了教授鲜血中揉烂的一团纸浆,惊悚的死亡覆盖了对考核的紧张,让他们在上学期侥幸逃过一劫。 也让池晚晚失去了自己最喜欢的老师。 但这两个学生,差不多在上学期期末一前一后的时间里,出现了之前从未出现过的晚归和未归…… 池翊音抿了抿唇,在快速将登记表中的所有信息全都记住之后,又将登记表合上,分毫不差的放回原处。 连一张纸片的倾斜角度都被完美还原。 池翊音本来已经收回了视线,准备离开值班桌子。 但就在他视线带过的时候,却被旁边亮着的电脑屏幕吸引了。 上面是标志着鹿川大学校徽的论坛页面,不仅有聊天室还有小游戏。 这样风格古老的内网设置,却是鹿川难得为学生们提供的娱乐。 秉持着斯巴达教育理念的鹿川大学,不仅对招聘的老师有着极为严格的要求,对学生和学术也保持着这样谨慎严肃的态度,严苛程度一如他们在科研领域取得的成就之高。 这些在山外的同龄人们看来无聊的东西,却是鹿川大学学生们晚间快乐的消遣。 “池教授对这个也感兴趣?” 门卫大爷走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池翊音微微弯着腰,聚精会神看着电脑屏幕的模样。 他友好的笑着邀请道:“要不然,池教授你和我下一局象棋……” “我想试试扫雷可以吗?” 池翊音微笑转身。 观众们:[…………] [有病吧!在这种难度的副本里不务正业玩扫雷???那是哪年的古董游戏。] 扫雷啊…… 门卫大爷悻悻的缩了回去,还有些惋惜不舍的看了眼电脑,嘴上却还是客气的道:“那池教授你用,你用。” 数学系教授,看起来就像是会独享扫雷的快乐的性格。 对于池翊音现在的提法来说,他在向门卫大爷提出一个单机游戏的要求,并且因此而顺理成章的独占了电脑。 鹿川大学用的是校园内网,不使用校园内设备,就无法看到内网的任何信息。 甚至连扫雷游戏的结果,外人都看不到。 就算池翊音第一步就被炸死了,然后告诉外人他扫除了所有雷,外人也只有干瞪眼相信的份。 在进入副本前期搜集情报的时候,这一块也形成了巨大的空白,没有被童姚找到。 而现在,机会自己出现在了池翊音的面前。 ——以扫雷的模样。 门卫大爷一开始还有些不死心,觉得池翊音一定不会玩这么没意思的单机游戏,还不如和他下象棋。 他就站在旁边,等着池翊音反悔。 但池翊音却从容打开了扫雷,在欢快的提示音中,有一丝完全符合这气质的优雅闲适感。 一言不合就炸掉的那种危险感。 “那个……” 门卫大爷先熬不住了,主动向池翊音开口说话。 毕竟他们这种值班的岗位,又不能睡又不能走,大量无聊的时间,只能依靠这些小游戏和校园内网的趣味打发。 现在池翊音躲走了他的电脑……门卫大爷可怜巴巴的望着池翊音,竟有点小委屈。 池翊音这才转过身来,微笑着看过去:“反正闲了也是闲着,距离雨停还有很久,我可能要待到天亮。要不,你帮我介绍一下这些校园内网的功能吧,我对它还不太熟悉。” 门卫大爷眼睛都亮了,迫不及待的走了过来。 重新握住鼠标的时候,有种失而复得的感动和心酸。 在他的介绍下,池翊音很快就了解了内网的运作情况。 为了让学生们按时回到宿舍,一过晚上十点,校园内就只有宿舍区有网络,并且只能给进入内网。 鹿川大学也很清楚,很难有人的意志力可以让他自己保持永远的自律紧绷,人不是机器,总需要加一些快乐。 苦行僧式的学习方式对池翊音这样的人来说,是天堂。对另外很多不热衷于学习的人来说,是地狱。 所以内网被设计成了三大板块。 小游戏,电子图书馆,聊天室。 通过论坛,每个师生都可以进入各自私密或公开的聊天室,与远在另间寝室,或另一栋宿舍楼的同学老师们聊天。 不管他们是讨论学术还是懒散的聊着天,都是被允许的放松方式。 而现在在门卫大爷的操作指导下,一个学校的匿名公共聊天室出现在了池翊音眼前。 屏幕上方显示着硕大的两千,代表这个聊天室现在刚刚好满员,但聊天室内的成员就已经聊得火热。 而他们口中最劲爆、甚至在开学第一天就引起了热度的话题,是青汌学院上学期发生的事。 对于鹿川大学其余的几千上万名师生而言,青汌学院是神秘的。 这间学院是苦行僧中的苦行僧,外人在仰望的同时也避之不及,觉得自己肯定受不了这种学习的苦。 ——毕竟一周一篇论文加导师询问,近乎一比二的教学质量,令绝大多数人都吃不消。 于是时间一长,学生们向往敬佩青汌学院,却也畏惧于它的神秘和可怕。 但上学期发生的事,却将青汌学院维持了上百年的荣耀从墙上撕了下来。 不仅被扔到了地上,还踩了几脚。 毕竟一名领域内顶尖人物的死亡……对于学院来说不仅是沉重的打击,更是惹怒了外界与前任数学教授交好的人,使得学院现在的处境举步维艰,只能小心翼翼的行走。 ——对于高高在上的存在,人们比起仰望,更喜欢做什么? 将它从墙头捧下,摔碎,看它四分五裂的狂欢与兴奋。 人都有毁灭欲,尤其是对于原本在自己之上的人或事物。一旦有机会,他们很乐意踩一脚。 这无关乎学历或年龄,只与人的恶念本性有关。 在聊天室内迅速刷过去的交谈中,不少学生们都幸灾乐祸,准备看青汌今年的情况,甚至有好几个学院的学生不服气的顶在了一起,谁都觉得青汌学院要是没落了,自己的学院肯定就是最好的。 其他人在看笑话,也在谈论青汌的现状。 “听没听说啊,青汌那栋女生宿舍,闹鬼呢。” “肯定知道,今天晚上我还听我们院长在说这件事,说是青汌学院想要把女生从山里宿舍撤出来,到我们这边一部分。” “呸!真不要脸,她们的条件一直是最好的,我们平常连大声说句话都要看她们脸色,可不能打扰了她们惊世骇俗的研究,万一耽误了下一个爱因斯坦可怎么办,呵呵。” “对啊,就这样青汌还不知足,想把学生往我们这塞……很挤了好吗?原本是六人间,她们来怕不是变成八人间!” “但也有那个传闻吧?青汌那个大一……大二的女生,好像是叫池晚晚的。” 熟悉的名字吸引了池翊音的注意力,他不由得向前倾身,想要更加看清那些人要说什么。 然后在嬉笑中,几个字出现在了屏幕上。 “池晚晚是个贱人,她未婚先孕,那孩子还不知道去哪了。” 那一瞬间,池翊音缓缓睁大了眼眸,没有料到竟然是这样一个答案。 “要不然你以为,她寝室的人为什么那么不想和她住?” 嘻嘻哈哈的热闹中,电子屏的光线落在池翊音的眼眸中,神情莫测。 第102章 在这个刚开学的夜晚, 还没有开始课业的学生们在无所事事的温暖宿舍里,兴致勃勃的聊着学校里最劲爆的话题。 越刺激人心,越超出常规的震惊话题, 越能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当第一个人发出“未婚先孕”这样的字眼之后,原本昏昏欲睡已经要退出聊天室的学生们, 也被刺激得一下清醒了, 重新热烈的加入讨论中。 不少人都在纷纷询问着当事人的情况。 身份,过程, 结果…… 未婚先孕这四个字, 像是一剂兴奋剂, 打进了学生们的精神中。 最开始放出这个消息的人,也立刻被众星拱月般捧了起来。 所有人都围着她转,抓心挠肝的想要多得到一点信息。 那人被捧得飘飘然, 很快也在其他人的催促下说出了更多的相关细节。 比如,池晚晚是青洲学院大二的学生,在她“未婚先孕”的时候, 才大一,十九岁。 被人发现这件事的时候, 则是上学期临近期末。 再比如, 池晚晚和青洲学院的数学系教授走得很近,关系非常好。 那是一位男教授, 负责大一大二的数学课程,但更多的是专注于自己的研究和项目,不授课的时候就待在自己的办公室或图书馆,没人知道他独处时都在做什么。 况且, 那是一位具有成熟魅力的教授,带着数学系特有的严谨和认真。 就算大家不喜欢数学, 也不能昧着良心说教授本人丑陋。 在最开始的那个女生提到了这位教授之后,不少见过教授,或上过他课的学生,也都迅速跟进,你一嘴我一嘴的说着这位教授的情况,很快就拼凑出了一个在学生们眼中的形象。 这样的组合,几乎是立刻就引起了所有人的兴趣。 ——独来独往有大把独处时间的成熟教授,以及和教授关系很好,经常到办公室去找教授的女学生。 在那些神秘而不为人所知的办公室时间里,会发生什么? 聊天室里一片笑嘻嘻的猜测。 更有人看到了最开始引起话题的那名女生是怎样的受欢迎,因此羡慕的也想要得到其他人的关注,于是不断的向外抛出更加刺激的消息,试图让其他人的注意停留在自己身上。 他们说,曾经看到前任数学教授摸了池晚晚的头发。 他们说,在路过青汌办公楼的时候,看到一楼教授的办公室在大白天拉上了窗帘,不知道在做什么。 他们说,听到过池晚晚与教授打电话,并且经常被教授一个电话叫走。 “哇,大白天拉窗帘,你想想能是为什么,啧啧啧。” “真刺激!没想到池晚晚看着那么文静的一个女生,竟然还做这种事?” “牛啊牛啊,知人知面不知底细啊,真是厉害死她了。” “我早就说过她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看人很准的,现在你们相信了吧?” “就你们男生觉得池晚晚是什么好人呗,哪个女生看不出来,这就是个小绿茶,很恶心的。” “我的妈呀,之前我还挺喜欢池晚晚的,想要追她。没想到她连孩子都生了?” “哥们儿幸好你没行动,要不然这绿帽子给你戴的,哈哈哈!” “原来如此!我就说为什么青洲的女生都讨厌池晚晚,原来是因为这种事。啊……她好恶心,我以前还帮她说过话觉得她可怜,吐了,她能不能去死啊!” “妈的,学校里竟然还有这种人?感觉校园都脏了,为什么学校不开除她?还是她也睡了校长?” “嘶,她还睡过校长吗?这可够不要脸的……那什么还收钱呢,她这都免费给,教授校长都睡过,不知道还有什么人她没睡过的。” “啊???她睡过这么多?那孩子到底是谁的都不知道吧?真不要脸啊。” “我靠,太刺激了,没想到她这么牛!可惜我是个学生,她应该看不上我吧。” “太恶心了,她这种人能不能滚出宿舍区啊,山上不是有地质系的观测小屋吗?让她搬去那住行吗,我怕被她传染脏病。” “啧啧啧,她连脏病都有啊,那你们可要记得离她远一点,洗漱啊吃饭啊,可别一个不小心碰到她就被传染了。” 聊天室气氛火热,两千人的对话不断刷新,眨眼之间就会带过去一大片消息,令人目不暇接。 池翊音沉默的坐在屏幕前,冰冷的注视着这场对池晚晚的恶意狂欢。 没有任何证据,只需要几个为了得到关注之人似是而非的话语,几句道听途说的消息加上不负责任的猜测,经过两千人在同一个信息茧房里的发酵,就从最初单纯的“未婚先孕”,迅速演变成了如今的局面。 有关一个人的荣誉和善良,很难被传播出去。 但是人的污点,丑陋,或是具有戏剧性的经历,却会很快变成人们茶余饭后打发时间的闲谈,迅速流传开来。 绝大部分人都有窥私欲,想要看到别人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们憧憬别人对自己善良,却不肯相信善良,总想要看到别人丑陋肮脏的模样,然后笑嘻嘻说你看,大家都一样,我比他还要强不少呢,他真恶心。 而恰好,这些有关于别人的流言蜚语,可以勾得人兴致大增,满足好奇心和另外一些密不可告人的小心思,变成了最容易被传播的话题。 只要有一点火苗,都会迅速变成烈烈大火,任由暴风骤雨无法吹熄。 池翊音可以很确定,在今天聊天室事件之后,有关池晚晚的流言就会像蝗虫一样在校园里散播开来,并且会在几天之内就发酵到另一个巅峰。 没有人在意一个十九岁女孩的死活。 他们只想看世界燃烧。 但更要命的问题在于,池晚晚百口莫辩。 前任数学教授死得蹊跷,至今没有一个定论,再加上尸体在停尸间不翼而飞这种诡异事件,让调查组和学校都对这件事忌讳莫深,一直没有对外进行官方公告,或为前任举行祭奠仪式。 在校方和调查组,这是负责任的做法,毕竟证据说话,法律在上,不可随意妄言。 可在学生们看来,就会觉得学校是想要掩盖些什么。 他们很高兴上学期逃过一场期末考试,但比起对前任数学教授的悼念,他们更乐意津津有味的听一些有关于教授的桃色新闻。 而现在,有关于池晚晚的流言,给了这部分一个标靶。 只是射出去的箭不会让已死的人感到疼痛。 却会中伤还活着的人。 如果他们针对的是池翊音,他只会觉得可笑,并且游刃有余的来一场反击,做一面镜子,将所有向他而来的恶意悉数奉还,让那些随口污蔑的人也尝尝被流言反噬的痛苦。 而到那时,池翊音会笑着端坐一旁,欣赏他们的闹剧。 但是池晚晚并不是池翊音。 她是正常家庭的孩子,没有池旒那样严苛高标准的冷酷教育,也没有经历过教堂孤儿院里足够逼疯一个寻常孩子的困境。 池翊音看得分明,池晚晚是个内向却温柔的女生,对人的恶意并不了解,在这种情况下,她无法站出来为自己做有力辩解,更做不到在流言中杀出重围,扭转声名。 如果任由事态发展,即便是鹿川大学官方出面支持池晚晚,为她澄清,也不会有人相信,只不过是从明面上的讨论转到暗地里的窃窃私语。 到那时,池晚晚所要遭受的,是来自于整个校园无处不在的孤立和冷暴力。 意义不明的嬉笑打量,有意为之的忽略无视,其他人彼此间“你懂的”默契对视,装模作样的挤兑和含沙射影…… 而池晚晚,逃无可逃。 这座本来为了最高的学术科研而建立的封闭大学校园,会成为池晚晚死亡的牢笼。 那些人兵不血刃,却会一步步逼疯池晚晚,让她崩溃绝望,最后…… 池翊音抿了抿唇,眸光微冷。 他只思考了一瞬,就将页面从聊天室切到了论坛主界面,略一沉思便发布了新帖子。 “你们今晚看到青洲学院新来的数学教授了吗?听说上一个教授死得很恐怖,好像是厉鬼复仇所杀。你们要不要赌一赌,看这个教授什么时候死?” 新的帖子刚一出现在论坛上,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现在论坛里的人流量并不多,很多人都已经准备休息了,毕竟是刚到学校的第一天,长途奔波劳累,明天又要早起上课,即便是熬夜党也会犹豫要不要乖乖睡觉。 毕竟新学期最初的几天,鹿川的课程总是塞得满满当当,还美其名曰帮学生脱离假期,进入状态。 而仅剩的人们,也更多聚集在了公共聊天室里。 但就在这种情况下,池翊音发出去的帖子还是有大量的人逐渐点进来,表现出了对这个话题极大的兴趣,纷纷在帖子中留言,很快就聚集了高人气。 帖子发出不过十分钟,就进入了论坛置顶的推荐区,更加吸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 池翊音的帖子就像捕鱼的大网,细密的网眼确保不会让任何一条小鱼漏过,差不多路过论坛的所有人,现在都存在于这个帖子里。 在下雨深山的夜里,什么话题最能勾起人的兴趣? 除了议论某个可怜的女生,另外一个,就是闹鬼。 人总是对未知的事物抱有极大的兴趣,尤其是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好像真实存在的鬼,更会令人肾上腺素飙升,恐惧却又不可自拔。 而池翊音给他们的,不仅是一个灵异故事的开头,还带上了上学期关注度最高,最终却不了了之的死亡案件。 两相结合,没人能逃得过自己的好奇心。 ——别忘了,池翊音的职业。 他是最优秀的恐怖灵异小说家。 “啊?上学期青汌死的那个数学教授,不是被小偷杀的吗?” “妈呀,所以其实不是小偷,是厉鬼杀人复仇?” “这得有多恨教授啊,他到底干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了。” “我听说的版本和你不一样诶,好像是一个学生和教授闹了矛盾,争执中杀了教授。他的尸体被带走的时候,我刚刚好在那附近的实验大楼有一场操作考试,看见调查组运送他的尸体了。” 池翊音握着鼠标的手紧了一下,这条留言引起了他的注意。 王主任对前任的死闭口不谈,甚至愤怒于前任的死亡给青汌学院抹了黑,因此即便池翊音询问,得到的也只是情绪化的结论,并不能算作真相。 但从这条留言中,池翊音却意识到了一部分真相在向他展开。 这是一个原始目击者。 即便他没经过专业训练的猜测会有所偏差,但也不会过分离谱,毕竟他的猜测结论是基于未被修改和传播的第一现场。 即便偏离,也有些许真实。 和学生起了矛盾……吗。 池翊音本来想要用这个帖子来分走公共聊天室的人流量,也是为了人为制造另外一个焦点中心,另外一个意见领袖。 所谓热点和流言,虽然传播广泛迅速,却像是没有根基的浮萍,很快就会被人从脑海中抹去。 当新的、更有趣的话题出现,人们自然会被新话题吸引,迅速遗忘旧的并失去讨论的兴趣。 关于厉鬼杀人,自然也是池翊音编造的。 既然公共聊天室已经为前任教授扣上了桃色新闻,那前任就很难清洗掉这一项怀疑,就算公告,很多人也只会维持原有的结论。 那干脆,就利用前任教授的这一点,来为还活着的池晚晚洗清嫌疑。 他们不是要桃色新闻吗? 那就给他们一个! 只是这一次桃色新闻里的女主角,是一个已经死了的厉鬼,甚至因为仇恨而杀了前任教授。 池翊音在慢慢引导围观的人们得出这样的结论。 厉鬼已死,池晚晚却活着。 第一步,将池晚晚从风暴正中心摘出来。 虽然这场流言的风暴来势汹汹,更因为其本身的戏剧性和趣味性而不可制止蔓延的速度,但最起码,这样不会让池晚晚落进最糟糕的境地。 池翊音是在用自己和前任教授的死亡,来代替池晚晚在风暴中心的位置,代替她承担目光和讨论。 并且,当人们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那他的一言一行就会被密切关注和挖掘,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人听进去。 这是危机,没有人能在放大镜下毫无瑕疵,毛孔里也有污垢。 但这对池翊音来说,却是转机。 一个成为意见领袖的机会。 池翊音本身对意见领袖并不感兴趣,也不喜欢迎合追捧意见领袖的人。 在他看来,绝大部分意见领袖都带着或明或暗的自傲和自卑,需要用大量的追捧和认可来肯定自己的存在。 或是表演型人格,想要被所有人关注。 至于那些追捧意见领袖的人…… 池翊音轻嗤了一声,眼神冰冷。 只有蠢笨之人才会放弃思考,任由大脑空空如也思维生锈。 他们丧失了思考和判断能力,却不会承认这一点,反而为了掩盖这个事实,他们会去寻找别人的看法和观点,将别人的说辞当做自己的说辞,用别人的思考代替自己的思考。 而被很多人赞同的意见领袖,就是这些人最好的下手目标。 有什么比一个已经经受过检验并被认可的观点,更能令他们得到旁人的肯定,并掩盖自己已经放弃思考的事实呢? 公共聊天室里那个最开始放出池晚晚“真相”的人,已经隐隐有成为“意见领袖”的趋势。 她说的话会被好奇的人们当做真相,深信不疑,即便是再离奇诡异的说辞都会被相信,毕竟池晚晚在他们的合力之下,已经不再是完美受害人。 破窗效应下,任何被扔到池晚晚身上的泥点,都会被取信。 为了对抗公共聊天室,池翊音必须人造一个新的、更有力的意见领袖。 而在前任数学教授死亡后来接任的他,不仅笼罩着死亡的迷雾,还天然有着教授这一更易取信于学生们的“权威”身份,是最好的人选。 所以池翊音才会故意在帖子中带上自己,将自己也视为棋局上的一枚棋子,冷酷的利用。 只是,有关于前任教授死亡真相的消息,却是意外之喜。 池翊音略一沉吟,就立刻私聊了那位透露消息的同学,表达了自己对前任死亡的好奇,并自然又恰到好处的吹捧了那位同学几句,让对方开心得失去了戒心,很快就在他的引导下打开了话匣子。 这名男同学确实看到了前任死亡的一部分真相。 他是青汌学院大四的学生,上学期在离办公楼最近的建筑——化学系实验大楼,进行实验操作考试。 而当他早上结束考试之后,恰好就看到了吵吵闹闹的办公楼门前,红蓝光亮闪烁不停,人来人往,众人神情严肃。 好奇心驱使之下,他走过去躲在树林中,看了全程。 前任教授死于无人的深夜,他独自在办公室里批阅试卷,被人发现死亡时已经是早上,但大量的血液还是染透白布渗了出来,在装进装尸袋中之前,被男同学恰好看到。 以及前任教授僵硬垂在担架外的手臂。 虽然死亡时间不过几个小时,但手臂青黑僵硬,上面还带着纵横交错的血痕,像是被大型猫科动物挠了一样。 ……或者是尖利的长指甲。 从来没有见过死亡的男同学被那一幕吓得不轻,接连不休的做噩梦,不敢向任何人提起那一幕,试图去遗忘。 他为此而精神恍惚,上学期挂掉了很多门考试。 “哥们儿,你见过死人吗?我曾经以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区区死人而已,又不能复活跳起来打我,实在不行左勾拳右勾拳也能解决。我甚至曾经跃跃欲试……” 隔着屏幕,男同学苦笑着向在他看来是另一个好奇同学的池翊音,给出了自己的真诚劝告:“但直到我亲眼看见死亡,僵硬冰冷,全都是血和粘稠得像石油的黑色液体,我才知道,我是叶公好龙,自以为厉害。” “别因为好奇去寻找死亡,就当忘了这件事吧,什么教授不教授的,我现在只想赶紧毕业赶紧走。” 池翊音挑了挑眉,觉得这是到现在为止,他看到的最清醒的一个学生了。 他喜欢清醒又聪明的人。 对于这样的人,他不吝啬给出帮助,将对方从将要陷落的泥潭中拉起来。 池翊音修长的手指迅速敲击在键盘上,很快就回复了对方:“你说得对,远离杂事,独立思考。” “同学你是青汌大四的?我也认识青汌大四的,叫王莺。” 对方立刻回了消息:“王莺?我同班同学,但是她上学期就休学了吧,很久没见过她了。你和她还有联系吗,她还好吗?我假期想要找他她,但她一直没回过我消息。” 休学? 池翊音愣了下,放在键盘上的手指微僵,始终没有再按下去。 但是他刚刚才见过王莺……不对,她的状态很糟糕,简直更像是鬼,而不是人。 难道鹿川大学上学期,除了死亡的一个教授和一个学生,还发生了其他的事情? 比如,导致了王莺变成现在糟糕状态的事情。 在池翊音短短的思考时间里,对面的男生不断发来消息,焦急和不安甚至从每一个符号里泄露了出来。 ……这可不是对待普通同学的态度。 池翊音眸光暗了暗,反问对方:“王莺是我朋友,你是她什么人?有什么企图?” 那男同学顿了下,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池翊音并不着急,而是给足了男同学时间,让他自己去在得不到王莺消息的焦急中失去耐心,主动向自己透露情报。 而趁着这一点时间,他则悠闲回到帖子的页面。 在这短短几分钟里,已经有超过一千个跟帖,甚至连公共聊天室的热度都因此而下降,两千人的聊天室不断有人离开,显示的人数迅速下降。 ——池翊音的计策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得到了初步的成功。 论坛的帖子开始与聊天室对立,瓜分临近宵禁本就所剩不多的流量。 聊天室搅弄起来的流言会毁掉池晚晚,但流言无法止于智者,只会在愚者中更广泛的传播和活跃。 那池翊音就反过来利用流言,扭转局势,让本来不利的流言变成有利的,在那些传播的内容中,增添自己想要看到的内容,逐步解开池晚晚将要面对的危机。 堵不如疏。 如果洪水必定会到来,那就让他来先行,拓宽河道,将洪水引向其他方位。 而不是全然去冲击一个尚未成熟坚定的女孩。 在池翊音的引导下,帖子里的人已经在兴致勃勃的说起这件事,并且关注点成功从池晚晚身上转移,落在了那个厉鬼身上。 ——谁能在雨夜拒绝一个杀人厉鬼带来的刺激呢? 他们猜测着厉鬼和前任教授之间的关系,讨论起厉鬼为什么要杀掉前任教授,是否是前任做了什么。 “玉泽,看来这次又要麻烦你了。” 池翊音很满意现在的风向。 他唇边噙着一抹笑意,轻声呼唤着马玉泽。 池翊音善于辨认谎言,更善于说谎。 什么样的谎言会被人深信不疑? 自然是真假参半的。 人们对一件事将信将疑的时候,往往会去验证其中一部分,只要这一部分是对的,他们就会全然放松警惕,相信全部的事情都是对的。 而在池翊音新创造的流言中,很显然,最容易被戳穿的,就是厉鬼这一部分。 那他就给那些人一个厉鬼。 只需要一个似是而非的身影,那些人就会自己帮池翊音将剩下的谎言编造圆满,而无需他再操心。 这样一来,被证实的流言,机会彻底压过公共聊天室那边的传闻,用更加惊悚刺激的题材来代替池晚晚,成为所有人的讨论中心。 兴奋,恐惧,期待。 肾上腺素的作用下,人们远离理智,陷入疯狂,却也更加容易被池翊音操控,变成他手中的牵线木偶,按照他的心意行事。 池翊音勾了勾唇,笑得意味深长。 一道红色的身影渐渐出现在他的身后。 “先生不要这么说,我很高兴能帮到先生。更……” 马玉泽顿了顿,看向池翊音眼前飞速刷过消息的屏幕,才继续道:“更高兴于能帮助一个可怜的女孩。” “流言杀人,她与我何异?” 马玉泽留下了一声轻轻的叹息,又逐渐隐没在空气中。 池翊音知道,她应该是去看望池晚晚了。 马玉泽对于未来的向往,全都寄托在以后女孩子们的幸福快乐身上。 是这份对他人的善良和感同身受的责任感,令她从鬼便成了人。 但是,厉鬼岂是轻易可欺? 任何想要在她面前欺辱可怜女孩的行为,都会令她暴怒,重新化身厉鬼。 与顾希朝的相处还是对马玉泽有所改变。 比如顾希朝甘愿守着地狱,仰望人间的行事风格。 池翊音微微摇了摇头,并没有制止马玉泽。 事实上,他也在担心着池晚晚。 他能在流言刚刚形成的时候代替她成为风暴中心,替她挡下大部分的伤害。 从幼年时开始,他已身披盔甲,无人可伤。 ……即便是池旒。 但是,有一件事,是池翊音代替不了池晚晚的。 那就是池晚晚自己的感受。 风暴即便降级,却还是有风吹过。 大风会对尚未长成的植物造成多少伤害,只有植物自己知道。 没有人替她感同身受。 而池晚晚所在的宿舍,本来就已经不舒服了,其他五名女生对池晚晚级怀着恶意和厌恶,令内向羞怯的女孩瑟缩难熬。 如果那五名女生,或是同楼层其他女生看到了公共聊天室里的消息,那她们无需等到明天,今天晚上就可以立即伤害池晚晚。 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 池晚晚离她们太近了,让愤怒和恶意失去了缓冲带。 池翊音不能随意上楼,也无法及时告知池晚晚,这种时候,马玉泽就是最好的选择。 她会在暗中观察和保护池晚晚,在她遭受伤害的第一时间出现,将她护在身后。 对于马玉泽,池翊音很放心。 鹿川大学里只要是活着的,还没有哪个能打得过身为百年厉鬼的马玉泽。 而这个时候,被池翊音刻意遗忘在旁边的男同学,已经急得快要发疯了。 不到十分钟内,他给池翊音发了上百条消息,焦急的期待着池翊音的回应。 哪怕只是说一句,“王莺一切安好,不必担心”。 见势头差不多了,池翊音这才切换到和那个男同学的聊天界面,装作一副来自朋友的戒备心,问道:“你是王莺什么人?别是来刺探消息的吧?你死心吧,我是王莺的朋友,不会让你伤害她。” 对面顿时急了,连连表明自己的身份:“别走!我是王莺的男朋友,我叫徐力,你没听她提起过我吗?” 徐力?男朋友? 池翊音沉吟,继续敲下疑问:“你怎么证明你就是徐力?” 被池翊音一步步逼到这种程度,徐力已经全然乱了阵脚,并且再也不顾上什么戒备防范的了,焦急的将自己的全部情况都翻给池翊音看,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所有事都说了出来,想要以此来获取“王莺的朋友”的信任,得到王莺的消息。 徐力不仅是王莺的同班同学,更是王莺从大一开始交往的男朋友,两人已经做了决定,等毕业之后也会继续。 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很好,直到上学期刚开始不久,王莺突然间变了态度。 她开始躲着徐力,尽可能的不与他碰面,即便避不开,也不会正眼看徐力,每次都是一副不耐烦想要快点走的样子。 这让徐力很受伤。 但他也知道,马上就是大四,高强度的学习任务加上对毕业后未知的焦虑,这个时候,所有人的压力都很大。 如果王莺是因为担心这些而态度有所转变,他在心疼的同时,也体谅对方,因此并没有逼得太紧,只是偶尔会询问王莺同寝室的人,想要知道王莺的近况。 但是同寝室的人却说,王莺最近偶尔会很晚才回来,甚至有几次差点错过了宵禁时间,被封在宿舍楼外面。 而每一次回来之后,王莺都很是沉默。 她最近很心烦,却减少了与旁人的交流,甚至不愿与同学朋友们同行,而是独自在角落中自闭,偶尔会发疯一样崩溃哭泣,死死咬住自己的手掌和手臂,拼命的扇自己耳光。 这些举动让同寝室的人害怕又担心,生怕王莺遇到了什么事情。 但询问之下,王莺却拒绝回答。 在那之后,就是池翊音在登记表上看到的,有关于王莺的几次晚归。 并且,徐力透露,王莺似乎身体不舒服,也去了几次校医院,但她并不喜欢别人接近自己,每次都匆匆拿了点感冒药就走。 王莺的舍友们将这些事看在眼里,对徐力很不满,觉得是他伤害了王莺,让她失魂落魄甚至生病。 舍友们本以为是徐力的关系,没想到徐力也不知道,甚至来问她们。 “王莺一直都是很优秀的人,但是她在快要期末的时候休学了,没有参加任何考试,我试图联系过她,也想要去她家找她,但都失败了。” 徐力近乎哀求:“我知道你是王莺的朋友,你关心她不想让她受伤害,但求求你,你就告诉我,她状态还好吗?我只要知道她一切平安就行。” 池翊音沉默了一瞬。 他觉得,以方才王莺异于常人的表现来看,她绝对称不上好。 但池翊音并不打算加重徐力的担忧,就算今晚对方再担心,也只能在宵禁后的宿舍里睁眼到天明,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他用了另一种表述方式:“王莺已经回来上学了。” 池翊音没说,但徐力看到这话,自然而然的以为王莺的情况已经好转,甚至可以终止休学回来上课。 徐力松了口气,连连道谢。 池翊音却停顿之后,又加上了一句话:“你明天亲自看看她吧。” 看看那个失魂落魄站在雨中,对生命失去了一切盼望和期待的女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来自亲近之人的安慰,或许会让王莺得到一点平静和希望。 而池翊音,也想要知道在王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青洲密柜”任务,与王主任和宿舍楼有关,所以任何青洲学院的女生,都有可能是任务的载体和核心。 池翊音不会放过任何可能性。 他愿意给予他人一点善意,却不意味着他是为了他人而宁愿摧毁任务的菩萨。 徐力没多想,只是在道谢后下了线,准备明天精神饱满的去见王莺。 池翊音也切换了页面,准备继续关注论坛的动向。 但就在这时,楼上却传来了一声饱含恐惧的崩溃大喊。 “你们到底要怎么样!是不是太过分了!!” 不等这哭声落下,另外的嘈杂声音也跟着响了起来。 “砰!”的一声,像是重物落地。 池翊音则迅速反应了过来,那声音,分明是池晚晚的! 只不过哭泣和怒吼让她的声音有些变了调,像是心碎而死的杜鹃鸟。 在反应过来的同时,池翊音立刻从桌子前起身,转身就迈开长腿,三步并作两步冲了出去。 而一楼同样听到声音的阿姨,也走了出来查看情况。 还没等她看清,就被风一样略过的池翊音带着一起向楼梯跑。 “阿姨,楼上的池晚晚,你知道她住在哪间寝室吗?” 池翊音神情严肃,让呆愣的阿姨慢慢缓过了神来。 “池晚晚一定出什么事了,麻烦你去看一眼她,快去!” “哦,哦哦!”阿姨赶忙往楼梯上跑。 池翊音再担心也只能暂时等在楼梯下,等着阿姨回来递出来的消息。 不过幸好,马玉泽就陪在池晚晚身边,就算她有什么事,应该也不会…… “哗啦——!” 清脆的玻璃碎裂声从宿舍楼外面传来。 池翊音一愣,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赶紧回身向外看去。 而几乎是他转身的同一时间,一道白色的残影顺着雨幕一起降落。 “嘭!” 重重摔在了地面的水洼里。 在冰冷大雨的夜,血色飞溅。 池翊音一愣,心脏停跳了一拍,随即他迅速冲出宿舍楼,毫不犹豫的迈进了雨幕中。 包裹着白色衣服的人影静静躺在地面上,血液混合着雨水洇开,慢慢染红了那一身白色的裙子。 像一朵盛开的花。 来不及在生命中盛放,就只能…… 从死亡中归来。 第103章 太快了。 前一分钟还鲜活存在的生命, 现在却倒在地面上,成为了一滩逐渐洇染开的血水。 池翊音的思维有一瞬间的卡壳,甚至还没有从庇护池晚晚的想法中脱离, 仍旧惯性的继续向前思考着下一步的方案,眼睛却已经接受到了池晚晚死亡的讯息。 这样前后的不同, 令他有种割裂感。 好像一部分的自己仍旧坐在电脑前, 在学校论坛上将池晚晚摘出流言风暴中心。 另一部分的自己站在雨中,眼看着池晚晚的尸体。 女孩的侧着脸, 浑身被大雨打湿, 凌乱粘在脸上的黑色头发间, 露出僵硬死白的眼睛,本能的向光亮处望去。 池翊音的身影倒映在她的眼睛里,她看到光明中有人向自己奔来, 带着真切的担忧,并不是……并不是为了看一场热闹。 而像是听从了自己的祈祷,从神国走下的神明, 前来庇护祂的子民。 池晚晚的眼珠似乎转动了一下,但眼里的光亮却依旧渐渐熄灭, 像是被狂风吹熄的蜡烛, 一点点,一点点…… 黯淡了下去。 大雨带走了池晚晚的体温, 从临睡前的温暖柔软变得冰冷僵硬。 她所盼望和忐忑的明天,再也不会到来。 池翊音喉结滚了滚,走向池晚晚的步伐变得很轻,像是担忧惊扰到安眠的灵魂。 他感到喉咙酸涩, 一时间心中叹息。 那个羞怯乖巧的女孩,也曾试图向外求救过, 但是没有人觉得她所担心的是一件严重的事情,并不在乎她的恳求与畏惧。 没有人觉得随便讨论他人,嘻嘻哈哈说着他人的“私事”和传闻,是一件错误的事情,他们只觉得有趣,至于会对当事人造成怎样的伤害…… 他们不在乎。 所以现在,这个女孩死了。 死在开学第一天大雨滂沱的夜。 池翊音轻轻在池晚晚身边停下来,忽然觉得很可惜。 他并非良善,但也很清楚自己的成长环境于他人相比,并不能算是正常,无论是池旒还是孤儿院教堂,或是自己在还是个少年时所做出的反击…… 他是被人们称为怪物的存在,无论是他还是池旒,都因为过分清醒冷酷,而与人类社会格格不入。 所以,他是期待过人类社会正常的解决方式的。 他想要亲眼看到,一个成长于正常家庭的年轻女孩,可以用正常人的方式去反击,去坚持下来,熬过这一场流言蜚语的地狱。 似乎用这种方式就可以证明,这是一个善良得以留存的世界。 为此,池翊音不介意帮她挡下一部分风暴。 就像顾希朝曾经问过池翊音的那个问题。 ——‘你觉醒的时候,有十九岁吗?’ 没有。 冰冷的愤怒与失望,成为了池翊音的原动力,令他有了重新书写世界的冲动。 而现在,亲眼看到池晚晚死亡的池翊音,有了想要改变世界的想法。 很多人都在用不同的视角去看待和记录世界。 池翊音已经不满足于此。 他从未有一刻像此时这样,想要去改变世界的冲动充溢他的胸臆。 明明是人的社会……可正常的良善之人却已经无法存活,只有偏执理智的怪物才能在其中顺利扛过一切攻击和痛苦活下来。 恶在狂欢,善在死亡。 没有做错事的女孩,只因为别人打发时间的随口取乐,心怀不轨的中伤谣言,就被人逼死在了人的世界。 池翊音不喜欢这样的道理。 所以,他想要代替池晚晚,问一问这个逼死了她的世界—— 凭什么! 没有做错事的人死在暴雨的夜,行凶者却在嬉笑狂欢,这是什么道理! 如果只有怪物和恶人能够在正常人的世界里活下去,良善却被逼死,那又算什么正常世界! 池翊音垂在身侧的手掌一点点收拢,紧握成拳。 他向前一步,缓缓蹲下身,想要将池晚晚逐渐冰冷的尸体抱起来。 但就在他有所动作的那一瞬间里,忽然间视野里的一切都开始扭曲,雨幕之中的光影折射变得怪异,斑驳难以成像。 身体本能的保护机制被触发,池翊音闭了闭眼,没有让怪异的光线刺伤他的眼睛。 可就在他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却瞬间睁大了眼眸。 原本倒在地上的尸体消失不见,甚至连雨水中的鲜血痕迹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没有血迹,没有池晚晚,好像刚刚一切令池翊音失望的人类恶意和脆弱,都不过是雨幕中一场光影斑斓的幻想。 同一时刻,池翊音听到了从头顶传来的争吵声。 似乎是几个女孩互相推攘时的争论和嘈杂声音,还能听到尖利指责怒吼,随之而来的,是“咔嚓!”一声脆响。 玻璃被击碎,碎片混合着雨水散落而下,像是在空中炸开的银色礼花。 很美。 但对于站在宿舍楼下的池翊音来说,无异于是一场剑雨陷阱。 玻璃过于细碎,他甚至避无可避,只能仰头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被雨水沾湿的玻璃碎片反射着明亮的灯光,远比想象中坠落得更加迅速,急急刺向池翊音那双漂亮的湛蓝色眼眸。 雨滴落在他的睫毛上,他颤了颤眼眸,却眸光平静毫无波动。 反而是在高清镜头下看到这一幕的观众们,有些不忍看到将要出现的血腥场面。 [完了……这简直就是杀伤性武器啊,这么细碎的玻璃,从十几米高的地方掉下来。真·天上下刀子雨了。] [我靠!楼上的学生们吵架的时候能不能不要高空抛物!楼下还有人呢,会死人的!] [没想到主播挺过这么多次危机,今天却要因为这种理由交待在这里,太可惜了。] 但池翊音却没有任何担心自己情况的模样,甚至连下意识的躲避行为都没有,只是眼睁睁的看着那玻璃碎片刺向自己。 快了。 两米,一米,一厘米…… 就在玻璃碎片落进池翊音眼中的前一秒,他周围的一切忽然间全部停滞了。 风声,雨声,争吵和打架的声音。 万籁俱寂。 刹那间,雨幕被定格在空中,雨滴悬挂,仿佛伸手可触,在光影下像是琉璃珠,折射着白色的倒影。 同时出现的,还有来自身后的声音。 “你为什么不躲?” 那是一道女声,还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和干净,还没有走进社会的年轻。 但是声调却极阴冷,像是从死亡的坟墓中,吹出腥冷的风。 拂过池翊音的耳廓。 池翊音勾了勾唇,慢慢收回视线,从刚刚维持着的仰视姿势中重新站直修长的身躯。 他并没有因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而被惊吓,像是对此早有预料。 “因为我是老师,她们是我的学生,我当然会相信她们不会伤害我。又有什么可以躲避的呢?” 假话。 但池翊音唇边噙着一抹笑意,眉眼安定饱含书卷气,只在姿势切换的瞬间,就立刻将自己方才显露的所有情绪都收拢得一干二净。 当他重新抬眼,透过眼前雨滴的折射看向自己身后的人时,已经切换成了一副温和良善的模样,一如常年在学院与书籍研究为伴培养出的儒雅。 任是谁看到现在的池翊音,都决计不会想到这只是一张面具。 而在此之下……另有面目。 池翊音的回答让身后的人愣了许久,漫长的寂静足够给人带来恐怖的压迫感,他却耐心的等待着,像是等待着学生提问的老师。 但他并没有等到这个答案。 几十秒的停顿之后,雨点重新落下来。 风声雨声再次涌入耳朵。 却唯独少了那道女声的主人。 当池翊音转身看去时,他的身后已经是一片空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 只有上方的嘈杂争吵声再一次传了出来。 池翊音眸光暗了暗,意识到了此刻的不寻常。 在池晚晚跳下来死亡的时候,池翊音就有过怀疑。 明明马玉泽就陪在池晚晚身边,为什么还是让这样的悲剧发生? 毕竟以马玉泽的性格,她一定会拼尽全力保下池晚晚。 不要小看一个厉鬼的坚持,当目标足够清晰,她甚至能够掀翻一方天地。 况且,马玉泽在宿舍楼上面对的,也并不是顾希朝那样的人物,而是大多数还是正常人的学生。 池翊音不相信这种情况下,马玉泽会护不住一个年轻女生。 而池晚晚的尸体在他面前不翼而飞的事情,也加深了池翊音的怀疑。 他心中不由得浮现出一个猜测。 或许,他看到的是可能的现实,却还未来得及发生在副本中。 也可能是因为马玉泽的出现,转变了局势的走向,让可能性走进了两条不同的岔路,最后两种可能相冲突,让他看到了矛盾的结果。 所以在窗户再一次破碎时,看着似曾相识的场景,池翊音决定赌一把。 赌一次自己判断的正确性,认为无论是池晚晚的死还是将要杀死自己的碎玻璃,都是虚假的。 他赌赢了。 幕后之人现身。 而导致这一切的…… 池翊音看向早已经没了那道白色身影的磅礴大雨,重新回想方才对方的字句。 目前已知出现过问题的池晚晚,王莺,以及疯女人的女儿,三名女生都是青汌学院的学生,也就必然会上过前任数学教授的课。 而前任已经死亡。 所以池翊音才会甩出自己接替者的身份,试图让对方信任自己,从而引导对方说出身份和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却没想到,当对方听到自己相信学生时,却反而一言不发的离开,留给了池翊音众多谜团。 “你们别再逼我,我真的没做过!没有!” “我呸!脏东西,谁知道你身上有没有病菌啊,你和我们住一个寝室,万一我们被你传染了怎么办?” “池晚晚你给我们滚出去,我们都是正常人,不和你这种人住在一起!” 池晚晚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半掩的窗户里飘出来,同时传出来的,还有其他人尖利的怒骂和指责声,伴随着一阵叮咣的声响,好像是女生们扭打在了一起。 池翊音立刻仰头向上看去,窗户透出来的光亮上,闪过一道红色的影子。 马玉泽在。 这一次不是虚假,而是正在发生的事情! 但这并没有让池翊音开心多少。 或者说,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隔着屏幕,言语中伤他人的人们借着隐匿的身份肆意横行,但对被伤害的人来说,也算是有了一层缓冲带。 被煽动而热血上头的人们无法找到被冤枉的受害者,暴力也就无法发生。 即便最终会见面,但只要中间隔上一个夜晚,让怒气上涌的人们恢复些许理智,并且在反复的思考中意识到和网络上的骂战不同,自己在现实中的侵害会招致后果,那就会对他们有所压制,也让受害者不必在流言之后,再承受暴力。 哪怕间隔几个小时,也会让情况好转一些。 可池晚晚……她就身处于女生宿舍中,和其他人之间没有任何间隔。 如果她身边的人被煽动,那对池晚晚来说,就是一场毁灭式的灾难。 更何况池晚晚并没有钢铁一般不可摧毁的顽强。 最终的结果…… 池翊音低头看了眼地面,池晚晚刚刚血液飞溅的模样还留在他的脑海中,刺痛他的眼睛。 他不想让这样的结局再一次上演。 哪怕只是副本中。 “楼上的吵架一直没有停下来,我有点担心上面的情况。”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8 ○. C c 池翊音找到了门卫大爷,用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诚恳道:“要不然叫上其他值班的老师,一起上去看看吧。我怕真的出什么事,那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门卫大爷也焦急的站在楼梯下来回踱步,想上去看看情况,却又碍于身份而一直徘徊。 池翊音的话让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一咬牙飞奔去旁边的值班宿舍,挨个叫醒了值班的老师。 “这个年龄的孩子可正是有冲劲的时候,脾气大还不知道轻重。万一真的打起来了伤到了,那可就坏了。” 门卫大爷还在围着老师如此劝着,担忧楼上的学生们受伤。 再者,阿姨们都已经赶上去看了,却始终没有下来,也没有递出来个消息,像是石沉大海。 而争吵声不仅没有停歇,反而愈演愈烈。 刚从睡梦中被叫醒的老师们也是一脸懵,但听到门卫大爷说过情况之后,还是严肃的匆匆跑了上去,同时大喝着让停在走廊里想要看热闹的学生们都回去。 池翊音见势也紧跟着跑上去:“我也去一起帮忙。” 虽然马上就要十一点熄灯宵禁,但看热闹这种事是人的天性,外面这么剧烈的争吵,而且偶尔透露出的消息都如此劲爆,巨大的信息量听得人一愣接一愣的。 什么未婚先孕,什么睡了校长老师,睡遍了校园…… 这些很少会出现在女生们身边的事情,都让她们听得津津有味,都站在走廊上努力凑近声源,想要听到更刺激的话题。 她们一边听着,一边窃窃私语,时不时嬉笑哈哈打趣。 “我们宿舍楼里竟然还有这种人吗?天,她把这里当什么了,太不尊重人了!” “听这声音,好像是青汌大二的吧?我认识其中一个女生。” “好像是池晚晚在哭?” “!!该不会这个出来卖的就是池晚晚吧!” “我的妈呀,好恶心,怎么会这样?之前看她挺可爱一个女生啊。” “没想到池晚晚是这种人……” 嬉嬉笑笑,即便有人犹豫着说池晚晚不像那种人,也会被更凶猛的反驳声压下去。 甚至还有人质疑:“你怎么帮池晚晚那种人说话?该不会你也是吧?” 于是原本微弱的辩驳声,也被彻底掐灭。 人们上岸自保,不肯为了救落水的人而湿了鞋子。 池翊音原本都已经拨开人群冲上了楼梯,在听到身后嘈杂的议论声后,又停了脚步,站在楼梯上转身向下看去。 他居高临下的眼神冰冷而厌恶,沉重的气势足以令任何一个久经战场的战士害怕。 更何况这些女生们了。 只是一个眼神的下压,一瞬间,围在周围的女生们就被吓得闭了嘴,不敢再多说什么。 而静默沉重的氛围迅速蔓延,很快,其他人看到旁人闭了嘴,自己也求生本能的闭了嘴。 不到两秒钟,原本菜市场一般热闹的楼层,忽然就全面安静了下来。 有人茫然四望,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有人畏惧的缩了缩脖子后退,觉得高高站在楼梯上的青年如此可怖,想要远离。 池翊音挂上了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容,声音却不加掩饰的寒冷:“同学们,你们喜欢被骂吗?” “开什么玩笑,你才喜欢被骂呢,有病吧……” 有人小声嘀咕,自以为不会被听到。 一抬头却发现池翊音的视线直直看了过来,像是上了膛的枪,瞄准到分毫不差。 她被看得打了个寒颤。 池翊音微笑反问:“既然你不喜欢被骂,那为什么要骂别人?” “骂我干嘛?我有没做错什么。池晚晚那种恶心的人当然要骂……” “哪种人?你见过?” “我没见过,谁会见过那种事啊,但这不是大家都在说……” “所以就是对的了吗?” 池翊音的笑容冰冷:“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同学,或许你不相信,但是我可以演示给你看——” “我只需要一天时间,就能让舆论杀死你。” 池翊音缓缓转过身,正面看向楼梯下的学生们,他的语气神情严肃,足够令任何人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要不要来试试?和池晚晚一样的境地。一天……不,如果是鹿川大学这样封闭的信息茧房,或许三个小时就足够了。” “你不是说,你没做错过事吗?” 池翊音歪了歪头,询问的声音堪称轻柔:“既然如此,你敢赌一把吗?看看在流言之中,你是否真的是完美受害者。” 那女生瞠目结舌,没想到池翊音会说出这种话,实在不像是平日里会见到的那些老师们的做派。 她本来被池翊音毫不客气的态度激怒,想说赌就赌。 但就在话出口的前一刻,不知为何,她迟疑了。 本来并不在乎而随意用来聊天解闷的池晚晚话题,如果当事人换成她会怎么样? 当事情与自己有关,那女生忽然就沉默了下来,觉得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被接受。 怎么可能!正常人谁会喜欢被一群人从头到脚的打量和讨论啊,她又不是机器人,就算没做错事,被这么对待也会生气的好吗! 并且……谁能保证自己真的完美无瑕圣人啊。 女生有些挂不住脸,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了一句“神经病”。 但却转身一溜烟的跑了。 甚至都没敢与池翊音对视。 池翊音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没有感同身受这件事,除非对方真的遭受过同样的痛苦。 所以,他给了那个女生想象的空间,让她在精神上先行感受了一下池晚晚痛苦的千万分之一。 然而就是这样,那女生就已经被吓跑了。 池翊音嘲讽的勾了勾唇,冰冷的视线毫不留情的扫视过其他学生:“你们呢,有谁敢来和我赌一把?” 他笑眯眯道:“我好像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青洲学院新来的数学副教授,你们中绝大部分人的数学成绩,都是我来掌握。高等数学微积分代数复变函数傅里叶变换……谁的课表上有这些课?那你们的老师都是我。” “就算你不是青汌学院的学生,那也没关系。” 他轻轻松松道:“老师一天有25个小时,可以申请教你们系的数学课,这样,你的成绩又与我有关了。” “谁来和我赌?赌赢了,我期末给谁单独划考试重点让她考满分,但赌输了……” 池翊音微微一笑,在女生们逐渐惊恐的目光中缓缓道:“我会给她一个足够耻辱的数学分数,留在绩点成绩单上,让你们此生难忘。数学不仅美丽,它还有另外一面。而我会向你们尽情展示,所有有关于数学的残酷性。” 在这样恐怖的后果之下,学生们你看我我看你,挤挤簇蔟的往后面退,谁都想要藏到后面,祈祷池翊音不要发现自己记住自己,真的不想挂科! 而且是所有数学系科目一起挂! 这是什么魔鬼发言,老师是在地狱进修过的吧! 有人转身欲走,安静的走廊里再没有人敢随意谈论有关池晚晚的流言。 但池翊音并不打算放过她们。 “如果在今天之后,我再听到有关于今晚之事的一个字……” 池翊音唇角的笑意渐渐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审视,视线扫过哪个学生,对方就畏惧的低下头,害怕被他记住脸。 “我是个不喜欢麻烦的人,喜欢简单归类。如果被我发现外人在提起这件事,就会简单粗暴的认为,是你们中的谁没有听进我的劝告,将这件事外泄,那会让我很不高兴。然后。” 池翊音微微一笑,道:“你们就会惊喜的发现,本学期的期末考试试卷上,只会有一道考试题。” “费曼猜想证明。” 学生们:“…………” 她们的表情惊恐,眼睛瞪得老大,池翊音却从容微笑。 他的笑容悠闲,仿佛在盛开着鲜花的花园里用谈论下午茶的口吻,说着可怕的未来:“在两个小时的考试时间内,所有没有完整正确证明的人,都将被判为零分。相信我,我不会改掉你们的分数,即便重考都不会给你们通过的机会,就安稳的等待明年的重修吧。” “而重修科目的考试题,我现在就能告诉你们——还是费曼猜想证明。” “然后是明年,后年……” 池翊音歪了歪头,像是好奇般问道:“鹿川大学的管理规定里,学生最多能重修几次,就要被劝退来着?” 学生们:“………………” 这一下,所有人都惊呆了,没有人敢出声,也没有人敢动作,都惊恐的看向池翊音。 他认真不似作伪的神情让所有人都相信,他真的准备这样做。 这个新来的数学教授是个疯子! 良久,终于有人弱弱抗议:“那,那会全校挂科,全校退学吧,鹿川大学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你死心吧,别想着能轻易恐吓我们。” 池翊音挑了挑眉,丝毫不慌。 “但我怎么觉得,校长一定会同意我的做法呢?” ——不管真实的鹿川大学校长会不会愿意,反正校长黎司君会愿意。 而且系统也不会插手,默认这一切的发生。 以系统的恶意,池翊音丝毫不怀疑它甚至会高兴得在背后庆祝。 系统:【……请幸存者不要这样污蔑本系统,本系统只是有亿点赞同而已。】 没错,人类要是愚蠢,那就更没有存活的必要了,更别提区区一个大学学位。 池翊音猜对了。 他说起这个计划的时候,系统开心得上蹿下跳,甚至已经火速做好了程序,准备只要这次哪个学生NPC没有做出来,只要被淘汰掉,它就会将该NPC永久销毁。 池翊音听出了系统隐藏的情绪——它自己没发现,但池翊音听得很清楚,系统惯常平铺直叙的机械音,都高兴成波浪形的了。 但与系统的快乐相对应的,就是人类的痛苦。 学生们惊恐的看着池翊音,在他的话语之下,竟然觉得以鹿川大学的严格……还真,有可能。 毕竟鹿川大学从不要流水线产品,严进严出,只培养最好的学者和研究者。 这里是学术的天堂。 以及学生们的地狱。 而现在,这片地狱还多了个恶魔——名为池翊音。 “请各位不要抱有侥幸心理。” 池翊音微笑:“我已经记住你们所有人的模样了,明天就可以一一对应上你们的身份,如果真的出现问题……我会兑现我的承诺。” “就从今晚在这里的人开始。” 事不关己时,大家只觉得这件事有趣,像个喜欢找乐子的人,嘻嘻哈哈寻找一切可以被谈论的细节。 可一旦与自己有关……就会忽然变成“理智”的正常人。 在池翊音真实的恐吓之下,所有学生都沉默了。 其他老师们没能轰走的围观人群,却不需要池翊音再多说什么,就像是小鸭子一样,排着队,乖巧有序的回到了寝室。 门一关,假装自己不在。 池翊音唇边的笑容慢慢消失,最后那张俊容上冰冷没有表情。 他没有再多看一眼,就转身向楼上走去。 有马玉泽在,他并不担心池晚晚的生命安全。 只是对她的心理究竟会造成多重的伤害,谁也不清楚。 池翊音能做的,就是在舆论进一步发酵之前,在宿舍楼这个源头切断水源。 现实里的人要比网络上的人“善良有规则”很多,只要找准了点,很容易就能让他们放弃不当的行为。 毕竟伤害其他人的人,更加害怕被伤害。 做完这一切,池翊音才走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池晚晚的宿舍所在的楼层,只留下一地狼藉还证明着刚刚战况的恐怖,但扭打在一处的女生们,都已经被一波波赶来的老师们隔绝开来,不让她们继续打架。 但争吵却还在继续。 池晚晚哭得不成样子,浑身抖得止都止不住,想要反驳对方却憋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刚想说话,眼泪就更加汹涌,气得大脑一片嗡嗡声响,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骂过对方,怎么证明自己的清白。 对面的女生们不准备停下来,不把“肮脏”的池晚晚赶出宿舍楼誓不罢休,不断的说着在公共聊天室里看到消息,偶尔记不清了也不在意,就自己现编一个上去。 反正池晚晚都已经这么坏了,不管自己说什么,其实都是合理猜测对吧? 对方一定做过这样的事。对吧?并不是自己污蔑她,毕竟她是那样的池晚晚么。 因为女生们的言辞凿凿,说起来的时候丝毫不心虚,甚至一副亲眼看见这件事发生的样子,也唬住了这些睡得迷迷糊糊并没有看到论坛的老师们。 他们惊呆了。 池翊音立刻察觉到了老师们的动摇,当机立断挑出整个流言中最薄弱的一点当做切入点,下手攻击。 “校长?这里面还有校长的事情吗?” 池翊音故作惊讶:“虽然我今天才来,但以校长的性格看起来,可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你们说的是真的吗?感觉他连人类……不,不管是有生命还是没生命的,他都不爱。” 老师们:“…………” 好,好犀利。 但…… 过分真实了。 他们回想了一下校长平日里那副远离人类的做派,觉得和池晚晚的传闻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说校长是神都比这个靠谱。 老师们的想法刚开始动摇,就被池翊音毫不客气的利用黎司君当做大锤,铿铿铿的重新砸实了,绝不让他们有半点偏离的可能。 毕竟老师不比学生,一个老师带起来的影响力,远远恐怖于十个学生。 因为在某程度上,老师在校园和学生面前,代表着“权威”,会令很多不坚定的人下意识追寻。 很多人的口头禅就是“我老师说了”。 ——无意识的顺从和幕强。 如果这些老师们都对池晚晚产生了不良印象……那才是灾难的真正开始。 池翊音:这么看来,黎司君还有点用处,唔……挺好用还顺手的工具人,可以考虑延迟一点杀他。 “你们刚才竟然连校长都编排进去了。” 老师惊疑看向复述流言的女生,道:“你们寝室内的矛盾,我们做老师的没法管,毕竟你们都已经是成年人了,过了十八岁就该为自己的言行负责。” “但是,如果你们把这种情况扩大到整个学校,想要利用校长老师来针对其他学生,那是绝对不允许出现的。” 老师给了还不服气的女生们严厉的警告。 池翊音冷眼旁观,看着局势逐渐向自己倾斜。 精通谎言的他很清楚,只要被人证实谎言中有一点是虚假的,就会令其他人质疑整件事都是虚假的,进而不再相信。 就如同现在的老师们。 和池晚晚同寝室和同楼层的很多女生还不服气,想要继续说什么,但说得那样离谱,很快就让老师们都忍不住皱眉。 池翊音给了他们一颗怀疑的种子,而编造得并不完美的谎言,则让这颗种子生根发芽。 “什么乱七八糟的!” 老师怒斥:“还扯到前任数学教授了?你们这些孩子怎么回事,一个老师死了,你们高兴的竟然是躲过考试,还编造他的谣言?” 学生们不知道,但老师们多多少少都会知道一点前任数学教授死亡的情况,两相对比,差距太大,令老师们更加坚定的认为这是女生们恶意的行为。 老师们毫不留情的严厉斥责,认为这件事性质恶劣。 女生们不服气的坚持反驳,觉得聊天室里的小道消息才是真的。 毕竟都睡了校长么,肯定会对池晚晚大开绿灯。 在两方争吵的时候,池翊音索然无味的收回视线,看向池晚晚。 一道红色身影从他身边划过。 “先生放心,她并没有受伤,我帮她挡了下来。” 马玉泽沉默了一下,苦笑道:“她们让我想起了我的妹妹……” 池翊音皱了皱眉,对池晚晚的状态并不报以乐观态度。 身体上没有受伤,可精神上的伤更加持久……没有人知道,那些伤口要反复溃烂多久,才能彻底愈合。 “池同学,你怎么样?” 池翊音走过去,递上了自己的手帕。 第104章 池晚晚被两名阿姨搀扶着, 哭得无法自己停下来,即便对面的女生已经老师制止住,她一时间还是止不住的哭泣, 打着哭嗝连一句话都说不清。 哭肿了的眼睛和强烈的情绪波动,都让池晚晚难受又混乱, 甚至有想要直接冲出窗户一跃而下, 以死亡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平息现在混乱局面的冲动。 池翊音恰好在池晚晚的情绪进一步发酵之前出现。 他的到来, 让池晚晚瞬间和缓了下来。 她还记得, 不论是在盘山公路还是在礼堂时, 这位新来的数学教授都足够可靠,令人感到安心。 最重要的是……池晚晚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 好像自己真的跳了楼,却没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没人来看她,没有人在意她的死活。 只有池翊音出现在她的身边, 为她的死亡而立于大雨之内,良久沉默, 陪伴着她的尸体最后一程。 池晚晚觉得这种感受很荒谬, 但她无法克制自己的安心感,在看到池翊音的瞬间, 顿时瘪了瘪嘴巴,原本已经哭累了的眼睛又开始冒出眼泪来,像是受到欺负后看到了家长的小朋友。 “池老师……” 她沙哑着声音喊了一声,眼睛就先红了起来。 池翊音是个不喜欢眼泪和软弱的人, 即便他自己经历再艰难的事情,甚至幼年时就几次险些死亡, 他也没有为此掉过一滴眼泪。 对于其他人,比起哭泣等待救援的人,他也更加欣赏擦干眼泪自救的做法。 但对于池晚晚,池翊音难得带上了耐心,低声细语的安慰她,动作轻柔的耐心安抚,看着她用手帕擦干眼泪。 越是重述之前发生过的事情,池晚晚就越觉得委屈。 刚刚被愤怒和惊诧压制的其他情绪,都在这一刻统一爆发了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池老师,我真的没有做过那些事。” 池晚晚打着哭嗝停不下来。 她越想要努力平静镇定,眼泪流淌得就越是凶猛:“我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这么针对我,上学期的时候,因为林云雨的事,她们就觉得我和死人关系好,晦气,所以想要让我搬走,因为这个排挤我,不和我说话。” “我想过换寝室,真的,老师我没想过让这件事扩大,只想安安静静解决,我觉得很难受,不想再和她们一起住。但是……” 池晚晚哭得有些崩溃,她抬手捂住眼睛,因为缺氧而嗡嗡作响的耳边难以再听下去其他声音。 “我不知道事情怎么就演变成了这样,明明刚到学校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晚上她们突然就很生气,把我从床上拖下来,还想要把我扔出去,骂我是卖的,不要脸……” 她茫然又委屈:“可我明明没有做过。” 池翊音给池晚晚留下了足够的时间,让她把刚刚被压制的情绪悉数释放出来,也故意让还没有离开的其他老师和阿姨们,清楚看到现在池晚晚可怜委屈的模样。 人总是会偏向弱者,讨厌强势,同情于弱者的遭遇。 池翊音并不认同这种以情绪而非理智做出的决定,但他并不吝啬于在需要的时候,反过来利用他人的这一点心理。 老师们本就因为其他女生编排校长和死亡的教授而感到愤怒,此时看到池晚晚这副模样,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并且心生怜惜,天平开始倾倒向池晚晚的一方,不吝啬于给这个可怜的女孩一点帮助和支持。 本来在池翊音没来之前,被女生们言之凿凿的说法有些洗脑的阿姨们,都有些将信将疑,觉得池晚晚是不是真的做了这种事,要不然怎么那些女生不骂别人只说她? 但在池翊音不动声色的引导下,阿姨们也觉得是那些女生太过分了,怎么能这么欺负人。 于是,三言两语之间,池翊音就已经帮池晚晚扭转了局面,让她不至于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池翊音不喜欢不思考的人,但这并不妨碍他欣然利用那些人,将他们当做工具,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而池晚晚真实且富有感染力的情绪,就是最好的催化剂。 见旁边人都被影响得差不多了,池翊音也满意的暗暗点头,然后做出担忧的模样,向搀扶着池晚晚的阿姨问道:“那些女生对池同学到这种地步,她也不适合再在寝室待下去了,要不然真怕晚上关起门来会发生什么,池同学也只会待得更难受。” “有没有其他的空床位,或者空房间?可以给池同学暂时住一下,等明天再和生活主任那边商量下情况。” 留在宿舍楼的,大多都是保洁阿姨,对各个寝室的情况还算清楚。 她们思考了一下,有些抱歉的道:“现在宿舍楼都是满的,而且这么晚,也不好腾空寝室。况且……” 阿姨犹豫的看了眼池晚晚,欲言又止。 哭得视线模糊的池晚晚没有发现这个眼神,池翊音却看明白了阿姨本来想说的话。 到了这个地步,无论让池晚晚暂时去哪间宿舍,都不合适。 不管是那些看到了公共聊天室里流言的女生,还是因为池晚晚的借住而好奇询问的,现在这种状况,只要池晚晚出现在别人的视野内,就会对她造成第二次的连续伤害。 但宿舍楼又没有完全空置的房间…… 不对,有一个! 池翊音立刻向阿姨询问道:“去年出事的那间寝室,现在是收拾干净了的吗?” 阿姨愣在了原地,没想到池翊音这个新来的老师会知道去年的事,更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死过人的房间。 毕竟这种事情,不太会有人主动向外说,一般都只有亲眼看到过经历过的人才知道。 更何况…… “那房间,空着倒是空着,我们上学期也早就把它打扫出来了。但是……” 阿姨们彼此对视了一眼,有些犹豫:“让这个小同学自己去那住吗?那房间,可有点晦气啊。” 死过人的房子总是被人排斥,不论是觉得这房子风水不好或是会闹鬼,大多数人都不会愿意住进这种房间。 甚至宿舍楼的学生们都不愿意住在死过人的楼里,不断的抗议和反馈下,学校也在考虑暂时将学生们分流去其他宿舍楼。 但,甚至不等池翊音向池晚晚说明现在的情况,劝她暂时在空房间住一晚,她就已经点了点头,丝毫不在意的说自己愿意去。 不仅阿姨们惊愕的看向池晚晚,池翊音也挑了挑眉,确定了一件事。 ——池晚晚在她原本的宿舍里,住的确实很难受。 并且她与上学期那个死去的女生,关系也是真的不错。 毕竟今晚在礼堂里,池晚晚申请换宿舍时用的借口,就是那间死过人的宿舍,现在再提起,她的神情却没什么变动,并没有表现出对死人的忌讳或畏惧。 反而松了口气。 ……对她来说,即便是鬼,也比同寝室的那些舍友更令她舒心。 说着,池晚晚就带着满脸的泪痕向阿姨们道谢,然后犹豫了一下,拜托阿姨帮她到寝室里去拿被褥等物。 “我,我有些不敢回去。” 想到刚才自己被硬生生拽下床的经历,池晚晚惊魂未定,下意识想要往池翊音身后躲。 她的眼神恐惧,连看那些舍友一眼都不敢。 阿姨们看着这个乖巧有礼貌的女孩,不由得心生怜惜,再也不相信之前那些舍友们说的流言,只觉得有些生气,就算寝室闹矛盾,怎么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不仅是阿姨们,老师们在来之后看到的场景,也让他们心中的天平逐渐倾斜向池晚晚,对舍友们也就更加严格。 “现在太晚了,但等明天,这件事我会如实向生活主任说明,到那时你们再去和主任亲自解释吧。” 老师表情严厉,不再相信舍友们的说辞,并且严肃警告了她们不允许再主动跑去骚扰池晚晚。 舍友们虽然怒气未消,对自己在聊天室内看到的流言深信不疑,但她们还是直觉发现了周围众人对她们不再信任,来自老师和阿姨们怀疑的眼神令她们浑身难受,甚至冲动想要证明什么。 但就在其中一人张嘴之前,池翊音的视线冰冷的扫了过来。 一盆冰水当头泼下。 舍友一个激灵,畏惧愣在了原地,一个音节都不敢发出来。 池翊音并没有将过多注意力放在舍友们身上,只是等阿姨将东西拿出来后礼貌道谢,然后搀扶着池晚晚下楼。 情绪上的大起大落和歇斯底里的喊叫哭泣,令她有些缺氧,即便现在逐渐恢复平静,也浑身软绵绵又难受,提不起力气来。 “那这里就麻烦各位老师了,我先带池同学去楼下。” 池翊音做出苦笑的模样,向老师们摇了摇头:“这才刚开学,唉……” 在池翊音的言语情绪引导下,老师们也很同情池晚晚,因此好言安慰了她一番,让她不用担心,等明天一定让生活主任处理这件事。 池晚晚胡乱点了点头,已经疲惫得没有力气去管其他的事情了。 她觉得委屈又难过,但表现出来的却是对那间死过人的宿舍的向往。 像是想要扑进鸭妈妈怀里的小鸭子,只有那间宿舍才能让她感觉到些许安心。 池翊音没有错过她的情绪泄露,但当着众人的面,他并没有问出口,只是帮池晚晚营造出更为可怜的模样。 当有人欺负你的时候,你最好是大家眼中的完美受害者,否则破窗效应之下,无错的部分也会因为并不完美而被怪罪指责。 如果不是……那就用另外一项优势来弥补。 ——做一个绝对的弱者。 池翊音现在就在不动声色的为池晚晚弥补上这一点。 而事实证明,效果很不错。 直到池翊音搀扶着池晚晚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老师和阿姨们才收回视线,再看向舍友们的眼神隐隐带着谴责。 这样一个可怜又乖巧的女孩,你们怎么能把她欺负得这么狠? “不是,老师,这怪我们吗?” 舍友看出了这个眼神的意思,顿时有种被怀疑的愤怒和耻辱:“要不是池晚晚做那种事,我们怎么会讨厌她?你们怎么不想想,她要是没做,怎么会有人说她?怎么别人就没有……” “好了!” 老师忍无可忍,大喝了一句,却还是努力保持镇定,将自己的怒气压了下去,道:“马上就十一点宵禁了,所有人,立刻回宿舍!” 老师的态度强硬,舍友们几次试图再次辩驳都会挡了回来,只好怒气冲冲的大跨步冲回宿舍。 “砰!”的一声,大门被重重摔上。 其他寝室门后面悄咪咪围观的女生们也被吓了一跳,还有人发出了尖叫。 但走廊上,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老师们颇有些疲惫的站在原地,觉得这个晚上实在称不上平静。 “这些学生是怎么回事,去年的林云雨那件事也是……” 其中一位老师头疼的揉了揉眉心,又一次提到了林云雨的名字。 一直没放松对楼上声音关注的池翊音,立刻皱了皱眉,侧首屏息倾听。 “往好处想想,最起码池晚晚这边没有发展到林云雨那种情况,她还活着。” 另外一位老师叹了口气,惋惜道:“我去年教过青洲的物理,林云雨是个聪明孩子,太可惜了。” “她妈妈好像来找过鹿川?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难不成还能让那些学生负责吗,都已经那样了……应该是青洲的王主任在处理这件事吧。” “唉,还有当时好几个学生……作孽啊。” “今晚好像没看见王主任?等明天我问问他吧,希望林云雨的事好好解决了。” “假期的时候,好像有学生把当时的照片发到网上的社交平台了,很多媒体都找来鹿川想要采访。不过王主任对外的统一说法就是:不存在,系谣传。” “这种事情,那么多人……也实在没办法说啊。” 老师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但没人注意到,池翊音就站在楼下那间寝室门口,一边陪着池晚晚,看阿姨帮她在房间里收拾床铺,一边侧耳倾听情况。 池翊音想到了自己尚未有进展的“青洲密柜”任务。 所有能活到高级别时候的玩家都知道,在游戏场内,名称是最重要的线索,是对玩家需要做的事情的高度概括。 池翊音同样清楚。 并且他也猜到,长着王主任脸的“美女蛇”所指引的宿舍楼,就是这个任务最重要的地点。 但是现在,他对该任务有了新的猜测。 或许……青洲学院的“密柜”,指的是被严密封禁起来的事件,而非一个具体的地点或物品。 比如,王主任拒绝透露的,有关于疯女人那个死去的女儿的事情。 也就是,林云雨。 没有人主动向池翊音说起过上学期死去的那个女孩,所有人都忌讳莫深,对此闭口不言,只有门卫大爷流露出了些许难过,让池翊音猜到了一点真相。 但池晚晚…… 她的信任与依赖,都让池翊音看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所有的线索连成线,原本被掩藏的死亡逐渐浮出水面。 上学期死亡的女孩,名叫林云雨,青洲学院大一学生,与前任数学教授的死亡时间在前后脚。 因为池晚晚的缘故,林云雨或许也间接而对前任教授观感不错,但是她的死亡,令青洲学院更加不想要提及。 王主任在说起前任的死亡时并不悲伤,而是愤怒于他的死亡给青洲学院造成的困境。 但是对于鹿川大学门口蹲守的疯女人,却闭口不谈。 林云雨…… 她才是“青洲密柜”任务最主要的载体。 池翊音触发的这个任务,或许就是要搞清楚林云雨上学期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为何而死亡,甚至于令所有人都在惋惜于她的同时,不敢提及她。 当这个想法从池翊音脑海中划过时,系统立刻上线。 【恭喜幸存者池翊音!您已正式定位“青洲密柜”任务,当前进度50/100.】 【恭喜幸存者池翊音!您已触发“青洲密柜”任务之下主线任务“云雨鹿深”,任务时长72小时,当前进度0/100,现在开始倒计时……】 接连两次提醒,让池翊音清楚自己找对了方向的同时,也对林云雨的死亡缘由更加警惕。 在进入副本之前的资料中,并未出现过“云雨鹿深”任务。 一次都没有。 虽说每一次运行副本都有所不同,会因为每位玩家的不同选择和遭遇,而触发不同的主线支线,甚至从未有过的剧情,但在池晚晚提到之前,池翊音甚至没有听过林云雨这个名字。 以往的录播资料中,就连疯女人的出场都比林云雨多,最起码她创下了该副本最快的伤亡记录,并且最高记录造成了几十名师生的死伤,令后续不少玩家都对她极为警惕。 但林云雨…… 她更像一个过去式的背景,连名字都不被提及,更多的玩家只知道她是一个上学期死亡的人物,与前任教授的死亡有关。 除此之外,她连被人记住的可能都没有。 她的姓名家庭,经历过往,欢笑仇恨……没有人在意。 或许在一次次运行的副本里,只有池晚晚对她的思念,会成为奉在她灵魂前唯一的花束。 林云雨…… 池翊音眸光暗了暗,看向池晚晚的眼神带着探究。 如果说现在有谁还能告诉他有关于林云雨的真相,那就只剩下池晚晚了。 他抬头,看向眼前这间寝室。 这是一间最普通不过的六人寝室,还带着没有散去的新粉刷的味道,四面白墙干净,桌椅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个人物品,甚至没有留下任何能够被称为证据的东西。 在当时的死亡事件之后,学校迅速腾空了这间宿舍,将林云雨的私人物品打包拿走,并对整间宿舍进行了彻底的翻修,就连桌椅床铺这些都进行了完全更换。 死过人的寝室毕竟不吉利,更别提死人用过的东西,留下的痕迹。 后面如果再有学生入住,会因此而不舒服,因此干脆全部换新——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理解的,学校看起来也是这样想的。 但拿到了任务的池翊音,在看到这样过分干净的寝室时,脑海中只浮现出一个想法。 ——销毁证据,死无对证,将林云雨的事情彻底掩盖下去。 而池翊音之前试图书写林云雨的时候,也被否认了林云雨的“无辜”……她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让学校如此不愿提及她的存在? 或者反过来——他人到底对林云雨做了什么? “阿姨,谢谢,剩下的我自己来吧。” 池晚晚的声音打断了池翊音的思路。 他缓缓眨了下眼眸回神,抬头时便看到了正对阿姨认真道谢的池晚晚。 阿姨心疼的叮嘱了池晚晚几句,怕她不习惯,还安慰她今天先将就一下,明天就好了。 “阿姨。” 在阿姨准备离开的时候,池翊音叫住了她,表现得像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新人:“不是说宿舍紧张吗,怎么这间一直空下来了?就算出过事,但这不是已经收拾干净了吗?” 阿姨皱了下眉,用不赞同的目光看向池翊音,摇了摇头:“真是年轻啊,果然是新来的……” “当时那场面那么惨,地面墙壁擦也擦不干净,谁敢来住啊。” 阿姨叹息道:“睡在这种地方,恐怕要做噩梦。” 池翊音闻言,抬眸看了眼池晚晚。 在被阿姨直言会做噩梦的房间里,她却看起来比之前要快乐太多,边整理着刚刚铺上去的床铺,边试图让自己振作起来,努力露出笑容。 要么池晚晚与林云雨的关系已经好到不不分彼此,让池晚晚根本不担心惨烈死亡的林云雨变成鬼,回来杀死自己。 要么……池晚晚很清楚这间宿舍里发生过什么,知道林云雨死亡的原因,并且笃定自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但显然,阿姨并不这样想。 池翊音看到了阿姨脸上无法被掩饰的恐惧和厌恶,那是普通人见过惨烈场景后的心有余悸,恐怕阿姨曾经在这间宿舍里看到的情形,让她很久都不得安眠。 其他没有见过现场的人或许是觉得晦气,但池翊音敢说,见过现场的阿姨,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恐惧,因而排斥这房间。 他看了眼房间里还在为今晚的休息忙碌的池晚晚,然后借着将阿姨送出去的功夫,态度自然的和阿姨在走廊上低声聊了起来。 “阿姨,我今天刚来鹿川报到,不清楚上学期都发生了什么。但我是这些学生们的老师,我很担心她们的情况,也担心会不会无意中说到什么,勾起她们的不好回忆。” 池翊音表情诚恳,看起来真如为学生们担心的好老师。 ——如果贴心为学生们准备了59分大礼包、设置根本不可能完成的期末试卷,是为了学生们好的话。 但阿姨显然并不知道,池翊音刚刚才面不改色威慑过学生们的事情。 她犹豫再三,还是对池翊音开了口。 在宿舍楼里,最容易被忽略的是什么人? 保洁阿姨。 她们似乎总是会出现在某个角落里,在别人不在意的时候,完成自己的工作。 也正因为如此,当宿舍楼里出了什么事情的时候,她们总是知道得最多最详细的。 而这位送池晚晚过来的阿姨,她刚好上学期负责打扫了这间寝室。 当池翊音问起,在他的引导下,阿姨毫无察觉的就将自己当时看到的情景全部说了出来。 悲剧是在上学期临近期末的时候发生的。 因为将要进入考试周,学生们的课程陆陆续续结课,也就不必再去上课,而是转战图书馆和自习室,为自己的考试做准备。 鹿川的考试极为严格,比起其他大学的轻松自在,它更像是一座高度精密运转的机器,对学生的第一要求就是学业。 甚至有人吐槽过,鹿川大学的校训“浪漫而无用”,应该改成“浪漫无用”。 学习科研才有用。 面对挂科率超高的期末考试,没有学生有心思做别的,而老师和社团等也不会在考试周的时候打扰学生们的复习。 也因此,当其他人很久都没有看到某些熟悉面孔的时候,只觉得对方大概是在图书馆学到昏天暗地,不做他想。 已经很久都没有人见过林云雨和她的室友们了。 不过并没有人有时间在意其他人怎么样,谁都不想因为分心而让自己丢了分数,或是交不上论文。 但问题是…… 这六名女生,就连考试当天都没有出现。 这不同寻常的情况引起了老师们的注意力。 在鹿川,没有学生敢缺席一场考试或一篇论文,除非他想要就此退学,或是……已经死亡。 久敲无人应答的宿舍大门被暴力踹开,扑面而来的,是恶臭令人作呕的尸臭味。 为首的老师愕然,然后在看清寝室内的情况后,冲到一旁,大吐特吐。 其他围在寝室门口的老师和学生们也是如此。 没有人能在那种情形下还保持镇定。 更何况在场的大多都是青洲学院的师生,在此之前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情形。 那一整间寝室里…… 到处都是喷溅涂抹的鲜血。 以及六具已经腐烂发臭的尸体。 有的死在了床铺上,还有向下挣扎却没有成功的痕迹,尸体一般搭在床铺外面,悬在半空中的手臂被穿堂风吹得轻轻摇晃,随即有白胖的蛆虫扭曲蠕动着掉下来。 有的在地面上爬行,手臂死死伸向大门的方向,想要逃离寝室,却被从后背处开了个大洞,被强行扭断下来的椅子腿深深插进了地面上,像一枚钉子,将女生钉死在原地。 她的身下有一大片已经干涸的血迹,看起来像是血流尽而死。但直到彻底死亡前,她的眼睛还睁得大大的,不肯瞑目的看向大门。 她离成功逃离,只差不到一米的距离。 所有站在门口的人,都感觉自己正在被已经腐烂的女生死死注视着,怨毒而仇恨,不寒而栗。 苍蝇围绕着她嗡嗡作响,落在那双已经失去了光亮与生机的眼球上,爬行也带不来任何反应。 也有的女生死在自己的桌子前,仰靠在椅子上,死不瞑目。 一眼望过去,五具尸体死状各异,却同样的惨烈与高度腐烂。 考试周正值夏季,气温炎热,并且深山潮湿,令尸体腐烂得极快,整间寝室到处都盘旋着嗡嗡作响的蝇虫,蠕动的蛆虫甚至在人们打开房门之后,逐渐向外爬行,落在了站在门口的师生们脚下,引起一片惊声尖叫。 老师立刻上报学校,调查组也快速抵达。 但是,寝室里少了一人。 林云雨。 她的五名室友都在同一时刻死在了房间里,高度腐烂,她却不知所踪。这让最开始进入寝室的人自然而然的认为,或许林云雨就是行凶者。 而调查组在进入之后才发现,那个并不在寝室里的女孩,并非真的不在寝室里。 她是……被塞进了寝室的各个角落。 林云雨的头颅被在马桶水箱里发现,她的大腿出现在另一个女生的行李箱里,被搅碎得不成样子的血肉被塞进了空调后面,而她的身躯,藏在衣柜最深处。 调查组颇废了些功夫才把林云雨完整的拼起来,因为临近水源,她的腐烂程度远比其他五人的尸体要高。 而因为她被肢解的死状,也使得调查组排除了她是凶手的可能性。 ——除非她是在杀了所有人之后,自己肢解了自己的。 否则,就是在这六人外的第七人所为。 一间寝室里的六名女生全部死亡,甚至过去五六天都没有人发现,其中一具尸体更是惨烈,林云雨的头颅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轻轻一碰就会让血肉跟着蛆虫一起脱落。 这样的局面,鹿川大学难辞其咎。 但对于鹿川大学来说,不幸中的万幸,因为它地处深山隔绝外界,并且大多使用内网,所以学生们无法将这件事泄露出去,这给调查组留下了可以调查取证的时间。 尸体很快被送走,寝室内能被当做证物的东西都被带走,只剩下了被血肉污染的家具物品和墙面,等着保洁阿姨打扫。 “本来负责打扫的那个,早就已经辞职不干了,听说被吓得不轻,天天做噩梦睡不着。换我进去打扫的时候,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我就负责把那些东西扔一扔。” 阿姨回想起当时的场面,仍旧无法适应,眉头深深皱起:“那些血都沁到了墙面地缝里了,怎么擦也擦不干净,我活了一辈子,想说什么场面没见过,但那种比噩梦还可怕的场面……我确实没见过,也不想见。” 池翊音有些微怔。 他想过很多种林云雨的死亡方式,却没想到竟是如此,甚至整个寝室的人都…… 这样一来,倒也解释得清宿舍楼其他人如此激烈抗议的原因了。 这样惨烈的凶杀现场,光是听着就已经觉得难受,更何况是在真实发生地旁边居住的“邻居”? 靠近林云雨寝室的几个房间,那些女生们对此的反应最为激烈,毕竟出门就会经过死过人的寝室,谁都觉得害怕。 “阿姨,那当时从寝室里撤出来的私人物品,现在还能找到了吗?” 池翊音皱眉问道:“如果我想要了解更多,可以去哪里找?” 阿姨想了想,抱歉道:“那些东西上面都是血和蛆虫,要么就被调查组当做证据带走了,要么一些重要的东西被学校拿走,准备交给她们的家长。剩下的全都拿去焚烧或丢弃了,毕竟没人敢要这样地方出来的东西,光是留着都会做噩梦。” “不过……” 阿姨迟疑了一下,还是道:“你要是想知道的话,或许可以试试去问下王主任,青汌学院的零碎琐事都是他在管。” 池翊音向阿姨道了谢,当他回眸看向池晚晚的时候,目光带上了探究。 如果池晚晚真的和林云雨关系好,那她不可能不知道林云雨的死亡之惨烈。 就连阿姨和老师们都被吓得不轻,没人愿意过多提及。 但池晚晚,她在明知内情的情况下,依旧对此毫无芥蒂,看她现在逐渐放松下来的样子,似乎并不觉得这间死过六个人的凶杀现场有什么问题。 比起她原本的寝室,这间曾经洒满鲜血的房间,要更加令她感到安心。 这让池翊音有些怀疑,到底要多深厚的友情,才能让一个并不应该习惯于死亡和尸体的学生,可以忽略掉恐惧? 还是说,这其中另有隐情,池晚晚有其他并不畏惧凶杀现场的原因? 池翊音抿了抿唇,当他转身从走廊重新走向寝室的时候,已经换上了另一副担忧的表情。 “池同学,你住在这里没关系吗?听说这房间上学期死过人,其他同学都不愿意靠近这边。” 池翊音做出关切的模样:“你要是不喜欢这里,可以直接说没关系,老师再带你去找其他房间,或者让一楼的老师暂时腾一间房给你。” “没事的,老师。” 池晚晚闻言直起身,摇了摇头拒绝了池翊音的提议。 她微笑起来,道:“我不害怕这里呀,我和云雨……我们是好朋友。” “她不会伤害我的。” 同一时间,无人的值班室里,电脑屏幕上的公共聊天室内,飞快刷过去一条条消息。 “池晚晚……和上学期死的林云雨关系不错吧?” 第105章 宵禁前最后几分钟, 公共聊天室内依旧热闹。 “林云雨……是那个林云雨吗?” “你说上学期未婚先孕的那个吗?” “怪不得池晚晚和她关系好!原来这对好朋友都那个德行!” “嘘,学校可不想让这件事被传出去,没听说吗, 好像说林云雨的孩子就是死了的那个教授的。啧啧啧,乱的很。” “这么大的事情, 林云雨室友不知道吗?一起住总能看出点什么吧。” “室友啊……你上学期是学傻了吧?期末那场大火, 不是把她们整个寝室的人都烧死了吗,青汌的女生宿舍楼到现在还有一扇窗户是黑的呢。” “什么时候的火灾?放屁呢吧, 我就是青汌女宿舍楼的, 我怎么不知道?” “嗯, 那些人确实是死在火灾里的。下一个,就是你们了。我看得到你们的地址,11点, 很快了,等我。” 当这条画风不同的聊天出现时,整个聊天室都安静了一瞬。 所有坐在屏幕前的人, 都在一刹那感受到了从背后传来的幽幽寒气,像是有什么东西就站在自己身后, 死死盯着自己。 冷风从脖颈后面吹来, 鸡皮疙瘩瞬间起了一层皆一层。 有人被吓得啊啊乱喊,激动下踢翻了椅子起身, 抄起东西就向后抡去。 也有人吓得六神无主,失神尖叫吓醒了同寝室半睡半醒的其他人,引起一阵埋怨。 但当他们惊魂未定的看向自己身后时,却都只看到了一片空荡荡, 像是一切都不过是他们的幻觉。 心脏狂跳的声音下,他们颤巍巍回头, 重新看向公共聊天室的页面。 聊天记录定格在那句诡异的话语上。 但背景的底色下,却好像出现了一个女孩模模糊糊的脸。 她缓缓咧开嘴巴,向屏幕外的人露出了一个开朗的笑容。只是在那张原本青春漂亮的脸上,丑陋的伤疤逐渐蔓延,直到占据了整张脸,然后一块块焦黑的皮肉剥离掉落,紧接着是嘴巴,鼻子,眼珠…… 短短瞬息,那张漂亮的脸,就已经只剩下了一颗恐怖阴森的骷髅头,在屏幕上无声无息的注视着所有人。 那黝黑空洞的眼窝,仿佛在说——等我,我马上……就来找你。 “啪!”的一声,电闸跳开,灯光熄灭,整片宿舍区陷入一片黑暗。 “啊啊啊啊啊啊!!!” ——11点,到了。 在宿舍楼上还陪着池晚晚的池翊音,并不知道后面公共聊天室又发生了什么。 池晚晚刚大概收拾好,就已经到了熄灯时间。 寝室内一片黑暗,只剩下走廊里的灯光,从打开的房门洒进房间里,勉强照亮一点地方。 纵然池翊音有很多有关于林云雨的事情想要知道,也不会勉强一个刚刚经历过伤害的人。 于是他向池晚晚道了晚安,叮嘱她有事情就下楼找老师,然后就准备离开。 “池教授。” 池晚晚却反而叫住了他。 当池翊音站在楼梯口回身看去时,女孩站在寝室门后的光影分界线上,走廊上的光撒过来,为她镀了昏黄的一层,面容上细小的绒毛让她看起来年轻又乖巧,人畜无害。 她微微笑了起来,语调欢快而轻柔:“谢谢你,池教授。谢谢你为我说话,我很开心。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她们那样的害怕,竟然主动闭了嘴。” 池翊音点了下头,带着安抚性质的笑容得体:“应该的,我是你的老师,在你遭遇不公正不应当的对待时,理应保护你。” “池同学,明天数学课见。” 他笑着说再见,然后转身下楼。 池晚晚并没有退回到房间里,她扶着门框向外看去,笑容始终轻柔未变。 “她们说了那么多,说完了一辈子的话,明明并不了解我,甚至不曾认识我,却还能说这么多,就连云雨对我说的话都没有她们多……” 她声音低低的呢喃重复:“现在,现在该到我说话的时间了。” 池晚晚的影子落在寝室的地面上,在她嘀嘀咕咕呢喃自语的时候,那团影子像是紧跟着太阳的步伐,竟然一点点向前偏移滑动,从她的脚下蔓延伸向寝室的外面,跨过了门槛,又踩进了走廊。 明明光亮是从她的前方照过来的,可她的影子,现在却也出现在她的身前,被走廊的灯光拉得老长。 像是曾经惨死在寝室里的女生,在努力伸出手,拼命想要挣扎着逃离寝室。 或者…… 将所有谈论的话语,都吞噬其中。 池翊音脑海中还在思考着刚刚池晚晚寝室的那几个室友,以及阿姨说过的话。 但忽然间,他像是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在楼梯上顿住了脚步。 池晚晚在向他道谢的时候……说什么来着? 那些人闭了嘴。 可当时那几名舍友可并没有闭嘴,而是不服气的一直在和其他老师们重述自己的观点,整个走廊上都是他们说话的声音。 闭嘴的,是下面那一楼层的学生们。 池翊音用挂科退学的可能性,让那些事不关己便随意谈论的学生们,主动选择了闭口不言,乖乖回到了寝室。 池晚晚口中那些闭嘴的人,应该是她楼下的学生们。 但问题是,那个时候池晚晚还在与室友们争吵,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室友们的指责上才对,没什么机会听到或看到楼下发生的事。 那池晚晚是怎么知道的? 在仔细的回想之下,违和之处像是细密的大网,逐渐从黑暗中显现,没有声息的向池翊音袭来。 深山暴雨的风很冷,从没有关好的窗户吹进来,拂过池翊音的背后,像是有谁在经过他时的一声叹息。 池翊音皱眉,缓缓回身,站在楼梯台阶上向上方看去。 楼梯像是一圈圈不断延长循环的线,向上延伸最后终结在最顶层,透过楼梯扶手间的空隙,上方的光亮落了下来,灯光不断闪烁轻晃,接触不良的灯泡发出“滋滋”的声音,在安静的宿舍楼里如此清晰。 池翊音本想再次上楼,再去那间死过人的宿舍门前查看,搞清楚池晚晚刚才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他对鹿川大学太戒备,还是池晚晚确实听到了本不可能听到的话。 一个正常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如何还能够冷静理智的留神四面八方的声音画面? 但当池翊音刚迈开长腿的时候,在他背后的一楼,就响起了“吱嘎”的开门声。 随即是两名老师边走边说话的声音。 拖鞋蹭过瓷砖的地面,发出沙沙的细碎杂音,脚步也带着懒洋洋的悠闲。 两名老师中的一个似乎一直在睡觉,对发生了什么并不清楚,而另一个则在为他解释说明,边说还边叹息,觉得那女生未免有些倒霉。 不过这番正常的对话,落在池翊音的耳朵里,就听出了别样的东西。 比如,那个声音中还带着睡意的男老师,不仅声音让他觉得耳熟,就连说话的方式都带着稍显刻意的引导。 这不是两个熟人之间的对话,而是一人不断的小心试探,循循诱导,让另一人说出自己想要得到的消息。 池翊音对如何引导他人说起自己想要的话题很是拿手,也因此没废太多力气就辨认出了他们之间对话的奇怪之处。 更令他好奇的是……他已经从记忆中找到了这声音的主人。 正是之前在盘山公路时差点被他一脚踹下去,后来又主动来找他,结果被王主任嫌弃赶走的B级玩家。 但对方不是应该到他的学院去报到了吗?怎么会出现在青洲学院的女生宿舍,王主任不是说那个B级玩家不是青洲的吗? “唉,这才开学第一天,就闹成了这副模样,后面真是有的熬了,她这学期可不平静啊……” 在池翊音思考的短暂间隙里,那两名老师已经边说话边走了过来,很快就从转角后面露了头,出现在了池翊音的视野里。 当池翊音看到对方时,对面的老师也看到了站在楼梯下的池翊音。 “池教授?你怎么站在这?” 那老师有些惊讶,下意识的抬头往楼梯上看去:“我还以为你已经回值班室或者公寓了……难不成是楼上又出了什么幺蛾子吗?是她们又对那个学生做什么了?” 说着,那老师就走向池翊音,显得有几分愤怒:“这样就太恶劣了,怎么不饶人呢,池教授你别担心,我这就给生活主任说明情况。” 但池翊音的注意力并不在那老师身上,而是在那老师身边的人身上。 果然,是他之前见过的B级玩家。 那玩家见到池翊音也很吃惊,还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并没有因为睡蒙了而错看。 ……竟然不是幻觉,真的是那个疯子玩家! B级玩家当即倒吸了一口凉气,又是高兴又是忌惮。 “池教授?你不是应该在自己的公寓吗,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玩家四周看了一圈,不敢放松警惕,唯恐池翊音还有其他的同伴埋伏在旁边。 他小心翼翼的试探,却只让池翊音挑了挑眉,颇觉得有趣。 池翊音只是瞥过一眼那玩家,就重新看向神情焦急愤怒的老师。 “没有,别担心,我只是陪池同学看过了那间空寝室才下来,耽误了点时间。” 听到池翊音的解释,那老师点了点头,也松了口气:“那就好……” 那老师和玩家是暂时住在同一房间里的值班老师,出来也是为了巡查宿舍楼,见到池翊音后,老师也就自然而然的邀请他和自己一起。 “本来我的的公寓也在B区那边,又暖和又干爽,还能洗个热水澡。结果青洲这边出了事,我也只能被调过来,暂时住在这边了。” 老师叹了口气,又好奇问池翊音:“不过池教授今天才来,怎么也需要巡夜?” “宿舍区太大,我又不熟悉路,不小心走到了这边。” 池翊音编起话来毫不心虚,指了指窗外依旧下个不停的雨:“外面雨大,比起趟雨回去,我觉得还是在这边借宿一夜好。” 那老师随意点了点头,也继续闲聊着学生之间闹出的矛盾,顺便抱怨下自己现在糟糕的住宿环境。 池翊音故作好奇:“那怎么不搬回去?” 那老师苦笑:“在青洲学院找到适合放这一栋楼学生们的寝室之前,我们这些老师是暂时别想回教师公寓那边了。” “池教授刚来,可能不清楚,这栋宿舍楼去年出过事,学生们害怕不说,后来还又出过怪事……” 上学期期末时候的事件发生之后,本来学生们虽然忌讳,日常也会绕着那间被迅速腾空的寝室走,路过那一层楼时也会加快脚步不想多停留,但也算是相安无事,并没有过多在意。 毕竟大部分学生们并没有看到当时的惨状,又赶上期末,连害怕的时间都没有。 但是在几天之后,却接连有学生在凌晨被吓哭,惊声尖叫吵醒了整栋宿舍楼,反反复复发生类似的事情,让学生们人心惶惶。 很快就有流言说,当时死亡的女学生们,变成女鬼回来了。 她们不甘心于自己的死亡,惨烈痛苦的死亡让她们恨意深重,成了厉鬼,回来寻找自己曾经的好友,诉说自己的不甘。 而认识她们的学生,也都陆陆续续做起了噩梦,梦到自己身处于那间出事的寝室,用死去的女生视角,去经历曾经在她们身上发生过的死亡。 好几个学生被吓得差点崩溃,即便醒来时忘记了噩梦中具体发生的事情,但死亡的痛苦却被她们深深牢记。 学校本以为是有学生在趁机捣乱,以此取乐。 但很快,又出现的一件事,改变了所有人的想法。 一名本应该睡在自己寝室里的女生,竟然在天亮时,光着脚哭着从深山中踉踉跄跄的跑来,神情崩溃。 可问题是,宿舍楼过了宵禁之后就会落锁,并且因为青洲学院的女生宿舍楼背后就是山林,为了防止山里的动物翻进来,还对低楼层的门窗进行了加固。 这种情况下,一个瘦弱的女生是怎么出去的? 按照女生自己所说,她在梦里看到了死在那间寝室的好朋友,被好朋友牵着说要去山里玩耍,于是一路走了出去。 当阳光照下来的时候,她才恢复清醒,并且……她发现自己就站在悬崖边上。 只要再晚醒来几秒钟,就会跌落悬崖。 她被吓得不轻。 而这栋宿舍楼接连出事,也引起了学校的重视,在没办法立刻腾空转移的情况下,只好暂时由老师们住进一楼,并整夜轮班巡逻,以此来保证学生们的安全。 “希望学校赶紧处理了这件事,我可不想这一整个学期都这么度过。” 那老师叹了口气,紧了紧身上披着的外套:“谁会愿意睡一半就被叫起来啊?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池翊音立刻顺势让老师先回去休息,巡夜的事就先交给自己。 那老师推脱了几次,见池翊音并不是客套话,而是真心实意的要代替他之后,就开开心心的道了谢准备往回走。 “哦对了池教授,宵禁之后,你就记得不要再上楼了。” 那老师又多叮嘱了一句:“毕竟是女生宿舍楼,我们就在一楼巡逻级就行,如果楼上出事了,有人喊我们,我们再上去。” 话音落下,系统的提示立刻上线:【恭喜幸存者池翊音触发规则:宵禁之后的女生宿舍楼,不允许被进入。】 池翊音脚步一顿,心下叹息,知道自己只能等明天再去看看那间宿舍的情况了。 那老师走了之后,空荡荡的走廊里,就只剩下了池翊音和B级玩家的身影。 那玩家也很知趣,明白池翊音将老师NPC赶走,就是为了能让他们有单独说话不被听到的机会,于是主动开了口,边问着分开之后池翊音那边都发生了什么,边说着自己的情况。 “你没有出现在礼堂,其他玩家都已经对你产生了怀疑,觉得你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池翊音声线平静,微不可察的笑了一声:“看来你现在已经无法取信于其他人了,他们或许还会联起手来先对付你,铲除掉你这个不稳定因素之后再说副本的事。” 玩家:“…………” “他们有病吧,对付我干什么?真不怕走不出【青洲学楼】吗?” 那玩家吐槽归吐槽,但脸上的崩溃神色还是在告诉池翊音,他觉得这件事并非没有可能。 毕竟赶在梅雨季进入【青洲学楼】的玩家,哪有一个是没胆量的懦夫? 谁不都是奔着那东西来的疯子。 这群人要是对谁起了疑心,还真有可能直接杀了了事,从根源上斩除后患。 至于你到底做没做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让任何可能来坏事。 玩家骂骂咧咧,但再看向池翊音的眼神,明显要亲近恭敬不少。 “之前分开的匆忙,我还没介绍过自己?” 玩家主动向池翊音伸出了手:“我叫甘思,B级玩家。” “我是奔着东西来的,但我对杀人没兴趣,你要是觉得行,我们暂时搭个伙。” 甘思爽快道:“这种副本,活下去才是第一要务,其他的内讧还是自相残杀都要往后靠靠,我没兴趣把时间全浪费在那些事上,你呢?” 在礼堂时才拒绝过其他玩家示好的池翊音,此刻却只是垂眼看着甘思执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几秒,就缓缓抬手,很给面子的握了上去。 ——虽然只是根本没有碰到的擦着边过去,离甘思的手还有两三厘米,敷衍嫌弃的不能再明显。 但甘思显然并不在意这些小细节,只要池翊音表现出态度,他就已经明白了。 游戏场存活第一要务——技不如人的时候最好谦逊一点,别以为自己和大佬是平等地位。 大佬的面子比自己的重多了,那可是能在生死危机时拉自己一把的存在。 “池哥你还能当老师,真好。” 甘思很有眼力见的迅速换了称呼,试图拉近自己与池翊音的距离,羡慕又辛酸的道:“我连个正经老师身份都没捞着啊。” 池翊音抬眼打量了甘思一圈,大概明白了他是怎么回事。 刚刚离开的那名老师身上穿的是睡衣,甘思身上穿的是蓝色制服。 他大概是……校工。 “所以,你是去后勤部报到的?校工?” 池翊音挑了挑眉问道:“你又是因为什么没去礼堂的?就算是校工,开学典礼也是可以参加的吧。” “……是就好了。” 甘思眼神哀怨:“我是直接被轰到宿舍楼报到的,因为我要负责维修宿舍楼的配电箱,所以在修好之前,我就别想着能离开宿舍楼一步。” 池翊音:“……噗。” 有这么个身份,那他是明白为什么甘思刚刚这么有眼力见,甚至可以说迫不及待的想与他结盟了。 ——明知道外面还有更多线索,却连出去都做不到,只能望洋兴叹,换谁都想要一个能出去的同盟的。 甘思:“……你刚刚是不是在笑话我。” 池翊音毫不掩饰:“对。” “所以呢?” 甘思:“…………” 好问题,他还真不能做什么。 毕竟被关在宿舍楼里出不去,这已经让他天然比其他玩家有着劣势了,况且其他人还对他起疑心想杀了他…… 有那么一瞬间,甘思真心实意的开始考虑起了金盆洗手的必要性。 要不然等结束这个副本,他就窝在暂居区算了。放弃目标总比失去生命要好不少。 虽然已经是宵禁时间,但无论是池翊音还是甘思,都没有在这种时候休息的打算。 在副本里是应该保存体力,适当休息,但在还没有摸清楚情况的时候贸然睡觉,那叫嫌弃自己死的不够快。 “池哥,上楼看看去?” 甘思指了指楼梯,建议道:“既然我的初始身份固定在了这栋楼里,那这里肯定有什么重要线索。游戏场虽然残忍,但还没到毫无理由就搞死一个人的程度。” 池翊音挑了下眉,惊奇的看向甘思。 没想到校工的身份还有这一点好处,他触发了不得宵禁后不得上楼的规则,甘思却可以凭借着这个身份上楼查看情况。 “干活的嘛,自然什么地方都要去,什么地方都能去。” 甘思耸了耸肩,在得知池翊音不能上楼时有些惋惜,但还是爽快道:“那就分工合作吧,我上楼去看看,池哥你在一楼和外面看看。” 说着,他下意识跟着雨声向外看了一眼,有些担忧的嘟囔了一句:“这暴雨都下多久了,怎么还不停。” 池翊音欣然点头,接受了分工的计划。 “如果你在上面出了事,我无法上去救你,这个你是清楚的对吧?” 池翊音微笑道:“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就努力坚持到天亮吧。” 五点。 鹿川大学凌晨恢复宿舍楼供电,一天重新开始的时间。 甘思看了眼表,点点头上了楼。 而只剩下池翊音一人的空旷走廊上,他并没有急着动身,而是呼唤出了马玉泽,向她问道:“玉泽,你确定池晚晚还是活着的?” 马玉泽没想到会被问这个问题,一时间有些错愕。 “现实,是发生了什么吗?” 她重新回想了一下池晚晚的状态,然后谨慎道:“我在寝室看到池晚晚的时候,她是活着的没错。” 池翊音却没有就此打住,而是追问道:“池晚晚,有已经变成了厉鬼的可能性吗?” 人或许会模糊人与鬼这间区别,但对马玉泽这位百年厉鬼来说,除非比她更强,不然别想逃过她的眼睛。 马玉泽本来很肯定池晚晚的身份,在她看来,这只是个被污蔑被伤害的可怜女孩,简直像是百年前自己的翻版,令她感同身受的愤怒,也更加怜惜,坚定了想要保护池晚晚的想法。 但当池翊音再次追问的时候,马玉泽犹豫了一下,不敢确定了。 如果是别人,她一定不会怀疑自己的判断,但提出质疑的是池翊音…… 这让马玉泽不得不考虑另一种可能。 一种,池晚晚比她更强的可能。 有关于池晚晚的事情,马玉泽并非以理智而是以情感去做出的判断,天然的认为这个被伤害而哭泣的女孩,是个无法自保的可怜女孩。 但如果,这只是池晚晚想要做出的假象呢? 曾经身为副本BOSS的马玉泽很清楚,副本内的BOSS和NPC拥有主场优势,即便一个实力不强的NPC,也有可能让并不熟悉情况的玩家吃亏甚至死亡。 如果池晚晚真的有意为之,想要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 “先生,有这个可能性。” 马玉泽谨慎道:“我无法看出池晚晚是否真的是厉鬼,但我能做出的判断是,鹿川大学里,有鬼。” “并且不止一个。” 池翊音的脚步顿住,侧身向身边看去。 “是林云雨那些死亡的女生吗?” 他问道:“你能感知到那些鬼的情况吗,或是与她们沟通。” 在听到马玉泽的话之后,池翊音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方才在宿舍楼外看到池晚晚“跳楼死亡”时,出现在自己身后又消失的声音。 他只听到了模糊难辨的嘶哑声音,粗粝得像是被砂纸磨过的嗓子已经难以辨认声音的主人,即便他尽量拼凑起了当时所有的细节,也只是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白色身影。 当时出现在他身后的,会是谁? 林云雨,还是池晚晚? 或者……是已经死亡的林云雨的室友们? 马玉泽无奈苦笑,对无法回答池翊音的问题有些愧疚,道:“对于厉鬼和副本BOSS而言,也有地盘和等级压制。这是一个C级副本,并且可以说是B级的守门人,我能感觉得到,这个副本和其他的并不相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藏起来了。” “我在这里的感知被大大削弱,并且,如果这里真的有另外一个厉鬼,在她的地盘上,我所能做的有限。”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就像马玉泽在死亡后的百年时间里,都一直在古树镇徘徊,对于其他厉鬼而言,他们死亡之地也同样是他们力量最强的地方。 况且,马玉泽又从一开始就失去了冷静,任由情感支配自己行动,现在再想要去回溯,也已经很难了。 池翊音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却并没有多惋惜,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便继续向前走去。 虽然阿姨说很多东西都被清空,但毕竟前后换了不同的阿姨,或许前一位被恶心坏了,忘记了将一些东西扔出去。 也许在某个角落里,就有它们的存在。 比如,阿姨们放置杂物和清扫工具的小隔间。 “先生,抱歉……” 马玉泽跟上来,愧疚想要说什么,却见池翊音轻轻摇头,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 “别在意,玉泽,没有什么事情是全然顺利的。一次不中,那再换一条路就可以。比如,其他遗漏的线索。” 说着,池翊音轻轻推开了楼梯拐角下低矮的小房间。 吱……嘎——! 破旧的木门带着垃圾和霉菌的异味,早已经在潮湿环境里生了锈的门轴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 而随着池翊音将这扇门打开,里面的东西也逐渐显露在他们的视野中。 清扫工具,杂物,以及…… 一具被塞在角落里,已经彻底白骨化的一具尸骸。 在确认了自己眼前那一截白骨是什么的时候,池翊音有一瞬间的错愕,他的眼瞳紧缩,确认了一遍那并不是被阿姨丢弃的工具,却依旧不可置信。 他是想过会有一些稍微值钱些的东西在这里,或是没来得及丢掉,或是被遗忘的…… 但他并没有想到,被塞进这个小隔间里的,竟然是一具尸骨。 这些不应该已经被调查组带走了吗? 用于调查当时的真相。 不,不对。 池翊音立刻就意识到了自己之前思维惯性导致的漏洞。 很多人都提到了调查组,甚至鹿川大学官方也是信任调查组,等待他们给出结果的。 但是在此之外,还发生了一件事。 前任数学教授的死亡。 并且,是连尸体都在太平间里不翼而飞。 调查组是可以将尸体带走,但却也不排除另外一种可能——丢失的尸体,并不只有前任一具。 或许其他的尸体…… 就在这样的想法出现在池翊音脑海中时,那原本安安静静塞在角落里的尸骸,忽然动了一下。 原本垂落在地面上的臂骨弹动了一下,然后尸骸举起手骨,拽住了旁边的杂物,扶着墙壁摇摇晃晃从角落里钻出来,那双幽深漆黑的眼窝,直直的注视着门外的光亮。 以及站在光亮中的池翊音。 它缓缓伸手向池翊音,像是濒临死亡的人在向外界求助,一如那地狱一样的寝室里曾经望着逃生的门却不得的绝望。 它的牙颌骨上下开合,碰撞时发出骨骼的咯咯声。 似乎是在说…… 救我。 帮我。 池翊音眼眸暗了暗,却站在原地并没有动作,只是用冷静到近乎残酷的视线快速扫视过杂物间里的情况,最后落在那具骸骨身上。 原本应该是白色的骨骼上现在满是黑红两色,像是长久浸泡在鲜血中又干涸氧化的模样。 ……那间寝室里死亡的学生们,直到死后数日才被发现。 但令池翊音感到怀疑的,却是那骨骼上其他的东西。 一些明显是黑色鱼鳞状的颗粒物。 池翊音原本认为那是杂物间里垃圾或杂物沾了上去,但当那尸骸一步步走向自己时,却让他看清了那到底是什么。 火焰不完全燃烧烧灼后的产物。 他抿了抿唇,面色严肃得可怕。 说起来,前任数学教授的死因,也与火焰有关。只不过前任并不是被火烧死,而是“人体自焚”,身体内的脏器全都被烧成了一把灰,变成了一具空壳。 火焰…… “先生!” 马玉泽厉声惊呼。 同一时间,突然而来的强大力道扯了池翊音一下,将他从杂物间门前推向后方。 就在那一秒之间,原本一副等待求救模样的尸骸竟然瞬间暴起,怒不可赦的冲向池翊音,尖利的指骨甚至眨眼之间便已经抵达池翊音的胸膛前,直直取向他心脏的方向。 而马玉泽反应迅速,立刻破坏了那骸骨的突袭,拉开了两者之间的距离,同时抬手格挡,想要把那骸骨重新摔回杂物间。 但是出乎马玉泽预料的是,那骸骨的手指竟然突破了她的鬼气,迅速插进了她的手臂间,顿时鲜血流淌下来。 马玉泽错愕,但随即眼神一厉,大喝道:“先生向后退,这东西已经变成了厉鬼……” “先生刚刚的猜测,很可能是正确的。” 池翊音向后踉跄了两步,等他站定了身躯重新抬眼看去时,恰好对上了那尸骸望过来的眼神。 即便尸骨早已经腐烂,又有马玉泽格挡在中间,但那尸骸的眼神却依旧危险阴寒,看向池翊音的时候充满怨毒,似乎是想要冲过来杀了他。 不…… 是杀了所有出现在校园里的人。 不待池翊音细究,他就听到了从自己身后传来的细微声音。 就像是指甲划过湿滑的玻璃,尖利的声音刺耳,令人忍不住皱眉。 池翊音迅速回身看去,却猛地对上了另外一张已经高度腐烂的脸。 那张青黑交织的脸死死的贴在走廊的窗户上,用贪婪怨毒的眼神看向温暖明亮的室内,盯着池翊音的视线更加阴冷。 它的手臂不断敲击在窗户上发出杂音,似乎想要破窗而入。 但并不止这一个。 远远不止。 在池翊音的视野内……整条走廊的窗户外面,都渐次出现了腐烂的死人脸。 那一张张青黑僵硬的脸从黑暗中出现,紧贴着玻璃,被按压得变形,甚至松弛腐烂的皮肉也因此而从脸上脱落,黏腻的顺着玻璃逐渐向下滑。 它们争先恐后的冲向玻璃,似乎想要第一个冲进宿舍楼内,顿时一阵乒乒乓乓交织的声音混合着大雨敲击,在这寂静无人的深山雨夜,令人毛骨悚然。 整栋宿舍楼就像是被腐尸团团围住,可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或许,是不甘于死亡的尸骸从死亡中归来,想要将所有人都拖拽进深渊。 为什么……为什么死的是我。 为什么你还能活着,凭什么! 腐尸张开血盆大口,尖啸阴森刺耳。 不堪重负的玻璃也逐渐出现了裂纹,蜘蛛纹路不断蔓延,“咔嚓……咔嚓”的声音,像是催命的音符。 而楼上,却突然响起了惨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 第106章 就在很多学生都睡得模模糊糊的时候, 一声惨叫划破了原本静谧的午夜时间。 很多人从睡梦中惊醒,却在茫然查看时,一扭头就正对上了床沿外面的人脸。 如果……那也还能叫人脸的话。 扭曲融化, 像是化掉了的冰淇淋,眼睛鼻子全都失去了原本的形状, 变得诡异丑陋。 已经放松戒备入睡的大脑无法立刻唤醒, 无法处理过多的信息量,眼睛和常识形成尖锐的矛盾, 似人非人的诡异画面令人的思维产生了混乱, 恐怖谷效应下的感知变得敏感而异常。 学生们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已经在猝不及防之下,与那不似活人的脸来了个亲密接触。 一声声饱含惊恐的尖叫声,从各个寝室里传出。 随之而来的, 就是桌椅杂物翻倒的声音,学生们在惊慌的四散逃跑,试图逃离寝室。 而等他们翻身下床之后, 才意识到……或许这样的怪物,并不止一个。 窗外狂风骤雨, 校园内路灯昏暗, 宵禁之后断开的电闸无法为他们提供寝室内的光亮。 有人在双脚踩在地上的一瞬间,就察觉到了脚底不同寻常的触感。 那不, 那不是地面应该有的冰凉坚硬。 更像是某些死去的动物,血腥粘稠,像是一团被搅好的猪肉馅,脚趾踩上去的时候, 甚至还能在屈伸间与血肉粘连,恍惚感受到血肉间还没有彻底冷却下去的温度。 可……哪来的动物尸体呢? 亦或者, 那根本不是什么动物,而是…… 人。 在那一瞬间,学生的脑海中自动为她想起了宿舍楼曾经死人的事件。 那样的惨烈,打开寝室房门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像是那些女孩们临死前的不甘心,还有曾经有人说,看到女孩们的灵魂游荡在宿舍楼……她们,是她们回来了——! “啊啊啊啊啊!!!” 女生被吓到夺门而逃,冲出了寝室。 那一瞬间,寝室外阴冷的风打透了她单薄的衣衫,原本在被窝里积蓄下来的热量都在瞬间流失,冷得她直发抖。 但更令她颤抖的,是宿舍楼已经大变了模样的走廊。 这里不再是灯光明亮瓷砖干净的宿舍楼走廊,而像是怪物的巢穴。 血腥,昏暗,到处都弥漫着阴郁血红的雾气,地面上横倒着死不瞑目的尸体。 甚至有蛆虫蠕动着爬过女生没来得及穿鞋的脚面。 原本呆愣在原地的女生恍然回神,向自己的脚下看去,随即尖叫着反应了过来,回身想要冲回自己的寝室。 可当她转身时才发现,就在几秒钟之前自己才经过的那道门,竟然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竟然是阳光炽烈的窗外景色。 阳光,晃动的翠绿枝叶,蝉鸣。 这不是夏末初秋暴雨的夜,而是炎热夏日里一个寻常的午后。 ……也是那间寝室里的死亡被发现的时间。 女生惶恐而绝望的拍打着玻璃,想要冲出去,已经对眼前的信息无法进行处理的大脑宕机,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在反复循环播放。 她要回去,要回到更能令她感到心安的寝室,不能被困在这里。这些肯定都只是噩梦,只要她能打开这扇窗户,就能醒来。 可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死亡是一场永不会醒的噩梦。 从到处洒满尸骸蛆虫的走廊上,原本冰冷僵硬的尸体竟然在慢慢活动了起来,沿着地面拖拽着自己的身躯,在地面上滑行着靠近女生。 然后,爬满了蛆虫的青黑手臂伸出,猛地抓住女生的脚腕。 冰冷,黏腻,死亡的的触感。 女生瞬间瞪大了眼睛,手上的动作僵住。 下一秒,拽住脚腕的手臂力量大得出奇,一把将她拽得摔倒在地面上,拖拽着一点点拖回血淋淋的巢穴。 女生拼命伸出手,绝望的看着逐渐远离的窗户,歇斯底里的哭嚎求饶却没有人能听得到。 可忽然间,一角白裙从她的眼前荡开,女孩步履轻盈的踩踏着满地血液在她面前站定,没有被鲜血迸溅到一点。 女生愣愣抬头,就看到一张笑得灿烂的脸。 “呀,你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呢?” 那女孩低头看向她,好奇又不解:“这不是你曾经给我的吗?我还以为你会喜欢,要不然……你为什么把它给我?” 女生被吓得近乎崩溃,目眦欲裂,惊恐的哭嚎求饶,说自己错了,错了…… 但在她身下的地面上,血液荡漾着向上波动高升,迅速将她淹没。 “小婷?” 舍友睡得迷迷糊糊抬头,抱怨同寝的人好吵,试图让对方不要在晚上大喊大叫。 但是寝室里静悄悄的。 好像谁都不在。 一眼望去,每个床铺上都放置着散开的被褥,好像每个人都睡在自己的床位上。 可寝室内,却连一声呼吸声都没有。 只有某些东西黏腻翻滚时的细碎声音,像是蛇顺着墙壁攀爬。 舍友迷糊着嘟囔了几句,即便身体求生本能的觉得哪里不太对,但困意与停止工作的大脑还是让她选择了忽略。 直到她后知后觉的感觉到,自己的被子里似乎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好像有另外的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被子里。 舍友奇怪的在脑海中罗列出了几个可能性,睡眼惺忪的伸手探进被子里去摸索,觉得可能是自己在收拾床铺的时候,把什么东西落在了被子里。 比如一只小熊娃娃。 但她并没有如预料中一般捞到毛茸茸的玩偶,而是拽住了冰冷的条状物。 那东西的温度简直要有零下,甚至触感带着凹凸不平的黏腻感,像是刚从冰箱里化冻的生肉,瞬间就把舍友冻得清醒了些。 她奇怪的将那东西从被子里拽到眼前,眯眼凑近看时,却发现…… 那绝不是小熊玩偶或是生肉。 而是,一截手臂。 一截已经高度腐烂的手臂,甚至上面还在蠕动着白胖胖的蛆虫。 蛆虫不小心跌落下来,正好掉在舍友的脸上。 “啪叽!”一声轻微响声和黏腻触感,瞬间让舍友从睡梦中清醒了过来。 她看着那截手臂的眼神逐渐惊恐,最后终于再也承受不住的一把将那东西扔了出去,克制不住的惊声大叫。 但是被子依旧是起伏不定的形状,好像除了那手臂之外,还有什么东西藏在这里面。 而舍友在恐惧和喊叫之下缺氧的大脑,也慢慢反应过来了另外一件事。 ……上学期死在楼下寝室的那六名女生中,有一个被发现的时候,就死在床铺上,像是睡梦中被杀死的,身上还盖着被子。 而那女生的床位,刚刚好,就在她的正下方。 也就是说,那个出现在自己被子里的东西…… 舍友咽了口唾沫,颤巍巍的伸手去猛地掀开被子,一瞬间出现在她眼前的,是另一个女孩的头颅。 那张脸已经严重破损腐烂,蛆虫从伤口中钻出来又顺着眼眶扭动回去,女孩的眼珠却没有任何反应,僵直的注视着舍友,缓缓从她的脚边攀爬着靠近她。 女孩的眼神怨恨,像是在说——我的死亡,全都是因为你。 现在,也该轮到你来尝尝我的痛苦了。 女孩腐烂的脸逐渐靠近,与此同时飘过来的,还有早已经腐烂的腥臭气味,混杂着梅雨季的霉菌气息,一瞬间直冲天灵盖,恶臭到令舍友眼泪都下来的。 她觉得自己就好像被钉死在自己床铺上的一具尸体,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将要到来的死亡,死于鬼魂复仇之下。 而原本应该是她最安心放松之地的床铺和被窝,现在却要成为她的棺材,和这样一具腐烂的尸体在一起…… 舍友崩溃大叫,终于不管不顾的一把推开尸体,恐惧到极点之后绳线崩断,彻底失去了对周围环境的判断,剩下的只有逃离的想法。 她翻身跳下离地面一米多高的床铺,不在乎崴脚的剧痛,一瘸一拐的拼命向前方跑去。 但就在她跑到寝室门前的时候,却只听到“吱嘎……”一声,旁边的洗漱室房门一点点打开。 腐烂的头颅悬浮在黑暗的半空中,向她扯开了一个笑容。 “你要,去哪里?” 舍友听到那声音如此说。 然后,旁边的铁皮柜门缓缓打开,腥臭发酵的气味扑面而来,然后是一条腿,从衣服后面伸了出来,落在舍友的面前,挡住了她的逃生的去路。 “对于我,你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只不过都是说给了别人听。” 阴冷嘶哑的声音从衣柜里传出来,然后“砰!”的一声,漆黑的骨爪死死捏住了衣柜的门框,将整具身体都缓缓向外拉出来。 漆黑枯瘦,焦炭一般的尸体,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成为了夜晚最好的隐蔽颜色。 隐没在衣柜深处,等待着关灯时刻的到来。 到这时,舍友终于借助着窗外落进来的微弱光亮,看清了那东西。 一瞬间,她倒吸了一空冷气,大脑瞬间空白。 “从前,你我没机会好好说话,你们也从不给我辩解自证的机会。现在……” 那声音似乎笑了一下,却比刚刚更显阴森可怖:“我们有很多时间,可以听你向我说明……一个不杀你的原因。” 舍友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全线崩溃,精神彻底坍塌。 相似的场景在宿舍楼每一间寝室中上映。 睡得迷糊茫然的学生们一睁开眼睛,就正对上了床铺外面死死盯着自己的一双眼睛。 甚至有的在半睡未醒的状态下反应不及时,一侧身时刚好与外侧的那张像是人脸的东西脸贴脸,有的甚至直直撞了上去,糊了一脸的肉泥,呆滞在了原地。 等反应过来到底看到了什么之后,学生们简直被吓得瞬间清醒了过来。 她们瞪大了眼睛惊恐看向混乱的宿舍,每一个光亮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里,都在传来不祥的摩擦声和噪音,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蹲在那里,等着所有人丧失防备的时候,然后…… 冲出来,将她们吞噬殆尽。 几乎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冲出寝室,想要以此来远远的逃避那诡异可怖的怪物。 可当她们打开门踏进走廊的一瞬间,才知道什么叫做深刻却无法回头的后悔。 她们竟是一脚踩进了满是鲜血尸体的怪物巢穴,整条走廊的墙壁和天花板上到处都喷涂着血液,飞溅到天花板上又滴落下来,像是油漆工粉刷过的红漆。 尸骸从地面上缓缓站起身,摇摇晃晃的走向她们。 脚下的地面,血液汇聚成河又波荡着迅速上升,水位线不断拉高甚至超过普通人的身高。 然后,将整条走廊连同走廊上的人们,都一并吞入其中,任由挣扎却不得而出。 只剩下无数的手臂在血水河面上拼命伸出来,扑腾着想要求助,最后却也慢慢的,慢慢的…… 沉了底,消失不见。 甘思奔跑在宿舍楼的走廊上,在尖叫声响起的第一时间就冲了出去,想要到声音传来的地方看看那到底是什么。 他路过一扇扇大门紧闭的寝室,每一扇门之后都好像死亡般没有一点声响。 甘思甚至在怀疑,是否连呼吸声也全都消失不见。 或者……是那些人,已经死亡。 这么想着,他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 但不等他想清楚要不要去旁边推门查看,就看到了声音传来的方向,竟然是一间大门洞开的寝室。 甘思迅速停下来了奔跑,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快步走向那寝室,向里看去却没有贸然进入。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看到的,竟然是个看起来再正常不过的学生。 那女孩穿着白色的睡裙,抱着已经破旧毛发打结的小熊万玩偶,揉着眼睛站在门槛里,好奇的向外望去。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吗?” 看到甘思,女孩睡眼朦胧的问:“我听到有很多人在说话,一刻也不停的在提起我。” “提起你?” 甘思错愕,随即问道:“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笑得乖巧而灿烂,她仰起头,像是从未经历过任何糟糕之事,笑着向甘思道:“我叫池晚晚,今天刚搬来这间寝室。我的朋友……已经在这里等我很久了。” 甘思下意识抬头看向池晚晚的身后。 因为晚上睡觉而并不清楚公共聊天室,就连楼上发生过的混乱都是由其他老师告知的甘思,一时间并没有反应过来池晚晚的意思,还在好奇的想着这个NPC竟然和池翊音一个姓。 然后,他就卡壳了。 在池晚晚身后的寝室内……那绝不能算得上是平静。 明明是深夜,但甘思看到了满室的阳光,以及早已经干涸的血迹。 它们混乱却和谐的存在于寝室里每一个角落,每一件物品上,甚至是每一具尸体上。 死状各异的尸骸横倒在寝室里,在甘思向她们看去的时候,瞬间整整齐齐侧首向他看来,灰暗无光的眼珠像是已经死去的鱼眼睛,仿佛一眼能看到灵魂最深处的哀嚎与消亡。 来自于同类的死亡,让甘思即便见过再多次也只能麻木,无法真正习惯。 而这一刻,他因为这些死去女生的尸体而感到由衷的恐惧,那是来自于灵魂的警告。 快跑。 另一个自己在灵魂里对他说,再不跑真的会死,留在这里再也无法离开。 甘思下意识的动了动腿,不敢有丝毫犹豫的就想转身拔腿便跑,但是有什么东西却黏住了他的脚底,让他想跑却一动也动不了,甚至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面上。 而他因为视野的角度变换,忽然看到了之前并没有看到的东西。 ……那是一颗,已经腐烂得连眼珠都没有的头颅,就藏在池晚晚的身后。 它被挂在了床头上,旁边就是池晚晚已经铺好的整洁床铺,在甘思看过去的时候,用黑黝黝的眼窝无声无息的注视着他,居高临下的视线里不带有任何一点温度,就好像甘思不过是它不熟悉的另一具尸体。 在与那头颅对视的一瞬间,甘思浑身汗毛直立,鸡皮疙瘩顺着手臂起了一层又一层,麻痒的感觉一直蔓延到心脏,将他彻底钉死在原地。 这个叫池晚晚的,难道是在和那头颅一起睡吗? 甘思惊愕。 但很快,他强迫自己缓缓站直身体,即便无法移动脚步也绝不让自己的薄弱攻击点暴露在人前,强撑着气势看向池晚晚的方向,努力让自己的思维平静下来,重新恢复思考的能力。 他知道这颗头颅是谁的。 在进入副本之前,他就看过有关于这个副本的资料。 只不过纸质资料上的几笔概述,与亲眼看到真正发生的一幕,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那个在全寝室死亡的事件中,死亡得最为惨烈的女生。 林云雨。 本来调查组怀疑过她是否是凶手,但当她的尸体被一块块找到并拼凑起来时,再也没有人怀疑过她。 而甘思此时的绝望与恐惧,却不再来源于迅速变化的宿舍楼局势,而是因为他对于这个副本的了解。 曾经有玩家盯死林云雨,认为这个女生绝对与副本通关任务的主线有关,但是最后,却反而被调查组认为是凶手,彻底失去离开副本的资格。 可他连留在副本里成为NPC的资格都没有。 严格来讲,他变成了副本里的道具。 ——他的尸体和林云雨一样,被分解之后塞在了学校的各个角落里。即便是他的搭档,也至今没有拼全他的尸体。 林云雨的名字,因此而留在了甘思的脑海中。 他只是没想到,池晚晚和林云雨竟然关系好到这种份上,竟然连死去的头颅也要抱着一起睡,这就是他之前并不了解的女孩子之间的友谊吗? 等等! 甘思惊愕看向池晚晚,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这不是林云雨的寝室吗?全寝室死亡的那个? 那池晚晚为什么会在这里? 但池晚晚显然并不准备留给甘思更多的思考时间。 她歪了歪头,抱着小熊笑得甜美。 “你想要和我聊天吗?” 她问:“我们来聊聊,有关于我的一切……你们曾经好奇和讨论的事情,我都愿意告诉你们。而代价。” 池晚晚笑了一下,眉眼间都洋溢着轻快笑意,全然没有了之前在池翊音和马玉泽眼中的痛苦绝望。 或者,就像是终于获得了解脱的重症病人,可以从痛苦的折磨中抽离出来,没有了皮囊只剩下灵魂,再也不会因沉重的压力和痛苦而崩溃哭泣。 “放心吧老师,不需要代价。” 她开心的笑道:“谈论我,不就是你们所有人最喜欢做的事情吗?” 有那么一瞬间,甘思破口大骂的心都有了,想说他根本就没说她什么,去找那些真正说过她坏话的人去啊! 但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自己的身份是校工,并且一直因为这栋宿舍楼需要修理的配电箱而在这附近工作,如果这个身份真正存在于副本中,那很有可能是校工听到了什么,也跟着毫不在意的谈论。 ……那可真是不无辜。 尤其是甘思终于听到了除自己之外的其他声音,只不过是从旁边寝室门内传来的哭喊大叫,尖利得足以掀开天花板。 却在下一刻戛然而止。 然后,大片大片的鲜血顺着门缝渗透出来,在走廊的地面上形成了一大片血泊,安静的倒映出整个世界的模样。 被颠倒的真实,再一次被颠倒过来。 漫不经心谈论的黑与白被再次归位,所有不被在乎的伤害都成为了真实的伤害,笑嘻嘻的玩笑变成了深重的仇恨。 而在那血泊之中…… 甘思看到了一张人脸。 另外一个女孩的身影始终站在池晚晚的身后,双手环抱着她,就像池晚晚抱着小熊玩偶,珍而重之,想要在疾风骤雨的风暴中也将朋友护在怀中的珍惜。 那女孩动作轻柔,回望向甘思的视线却极冷,令他打了个冷战猛然回神。 但当他重新抬头看去时,那个女孩又从池晚晚身后消失了。 依旧是那颗腐烂的头颅,在冰冷的看着他。 而池晚晚的笑容依旧,不知是对此并不知情,还是早已经习惯。 甘思沉默了几秒,乱成一团毛线的思维无法捋顺出能够活着离开,甚至通关的方法。 他就像是考场上绝望的考生,明明都已经复习,自认为准备充分,却依旧在开考铃声响起之后,乱糟糟的脑海中所能记住的只剩下无用的东西,一页页闪过的都是之前看过的资料片段,却无法利用这些东西解开眼前的难题困境。 他颓然的耷拉下肩膀,从未有一刻这么渴望过一个同伴。 如果池翊音能上楼,能帮他……池翊音在向他说遇险就尽量坚持到天亮时,他还对此嗤之以鼻,觉得池翊音说的是无用的废话,自己肯定不会落到那样的地步。 但现在…… 甘思叹了口气:“聊天就算了吧,我嘴巴笨,也对别人的事情并不关心,不想知道别人怎样怎样……只是,能把脸给我留下吗?” 他诚恳的道:“我希望就算我死了,池翊音也能找到我,并且把我的尸体带回去,而不是被塞在校园的某个角落里……要是你不同意的话,那最起码在把我分尸之后,不要把我放进马桶里。” “有点臭,我不太喜欢和屎待在一起。” 甘思是认真在说遗言,但是在听到池翊音的名字之后,池晚晚却愣在了原地。 甚至高高悬挂在寝室里的那颗早已经腐烂的头颅,也转过视线看了过来。 “你认识池教授?” 池晚晚声音轻轻的问道:“你和他……你是池教授的什么人?” 在这一刻,她好像重新变成了在池翊音眼前时的乖巧无害。 因为有老师的保护,因为有更高大的肩膀为她挡去风雨,所以她不必在痛苦中成长,尚未长大就已经被磨砺成仇恨的剑。 甘思眼神颓然,已经在回顾自己短暂却糟糕的一生了。 听到池晚晚的问题他也没细想,随口就说:“池哥是我同伴,类似于你和林云雨那种。” 虽然是临时的。 ——池翊音也没有把他看得那么重。 可就是这随口一句,却像是顺着猫咪顺了毛一样。 前一秒还气势惊人的池晚晚,现在却羞怯乖巧的站在原地,好像刚刚的一切都是错觉。 “那……” 池晚晚抿了抿唇,犹豫一下才轻声道:“请你帮我向池教授说抱歉,我不是有意要吵闹他的睡眠的。希望他能够一夜好眠。” 说着,池晚晚向后缓缓退了一步。 寝室大门砰然关闭。 吓得已经颓了的甘思一个激灵,但在抬头时却失去了池晚晚的踪迹,视野里只有大门。 以及恢复了正常的走廊。 刚刚困住他的血泊还有惨叫声,以及从寝室门缝里流淌出来的血液,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白炽灯刺眼。 甘思恍惚了一下,然后试探性的轻轻上前,想要推开寝室门看一眼…… “甘思!” 池翊音的呼喊声忽然从楼下传来:“还活着吗?” 甘思就像是做坏事被抓包的孩子一样,赶忙心虚的背过手,假咳了一声才稳住狂跳的心脏。 “哦……哦!托您老的洪福,活着呢!腿脚都在,还能给池爷鞍前马后!!” 一楼的池翊音:“…………” “这人受什么刺激了,感觉他好像疯了?” 池翊音向旁边的马玉泽古怪却真心实意道:“他大概不顶用了,这里还得靠我们自己。” 但话是如此说,池翊音在无法踏足楼上的情况下,也没有什么可以挑选的余地,即便嫌弃甘思,也只能让他暂时充当自己的眼睛,让他大声的将楼上的情况报给自己。 只凭提到的一个名字就能把自己救回来……甘思不知道池翊音与池晚晚之间发生过什么,于是简单粗暴的将池翊音归类为天榜神秘大佬,不敢怠慢的执行命令。 但甘思再次推开林云雨的寝室门后,看到的却是一间空荡荡寝室。 像是阿姨刚来打扫过一样,空气中还弥漫着雨水的潮气,与新刮大白的味道。 不论是之前的阳光,血迹,尸体……还是池晚晚和林云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甘思只觉得自己背后发冷。 这意味着,只要对方想,她可以以任何姿态出现在任何地方,趁自己不注意偷袭自己,可自己却无法伤害对方。 ——人怎么能伤害空气? 对空气挥几拳,或是炸了空气,会对空气有什么伤害吗? 与自己不在同一层面的东西,无法被伤害和跟踪…… 甘思抖了抖,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连忙去推下一扇寝室门。 一推门,原本在密闭空间里发酵的味道就冲了出来,差点让甘思一个仰倒昏厥过去。 他恶心得干呕了好几次,但当他眼眶红红的看向寝室内时,还是大吃了一惊。 “池哥……” 甘思下意识的低声喃喃,然后才艰难的大声道:“这些女生,这些住在宿舍楼的女生……” “全死了。” 池翊音闻言一愣,与身边的马玉泽对望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沉重与戒备。 马玉泽能够感受到校园里有鬼,但这里并不是她的地盘,况且暴雨下得太大,冲刷掉了所有能被当做证据的东西,包括气味。 她并不清楚这里到底有多少鬼。 有可能是一个,也有可能…… 所有人都是鬼。 而楼上的甘思在呆愣片刻后,才继续一扇扇推开寝室门,然后颤抖着声音道:“所有人都死了,但并不是今天死的,看起来像是死在火灾中。” “所有的尸体都变成了焦炭,我分辨不出来她们的具体身份,我……” 甘思忍不住哽咽了一下。 即便他在游戏场多年,但他毕竟还保留着几分自己身为人的模样,没有变成茹毛饮血的野兽,也有良知与对同类的哀伤怜惜。 在他看来,这些大学还没有毕业的学生还处于应该被保护的年纪,可以做很多事,却绝不应该是变成一团黑炭与床铺墙壁粘连,分都分不开的样子。 再铁石心肠的人,只要还是人,就不会对大面积的死亡无动于衷。 那每一间寝室内都变成了一团漆黑,尚且残留着燃烧之后的气味,与血腥气和霉菌的味道混合,刺鼻而令人几欲流泪。 甘思扶着门框的手甚至在颤抖。 但他仍旧保持了身为玩家该有的理智,努力克制自己翻涌上来的情绪,继续一间间寝室推开查看过去。 像是在绝望中试图寻找一点可能的无力,却最终所有期盼都落空。 整个楼层,甚至整栋楼从上到下,只有林云雨那间早已经没有人居住的寝室,依旧保持着干净整洁,墙壁雪白。 其他所有寝室,都变成了黑黢黢的一团。 甚至分辨不出哪部分是床,哪部分是人的骨骼焦炭。 甘思眼睛赤红,边大声向池翊音说明情况,边任由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但他的声音,却在走到八楼的时候,戛然而止。 惯性的思维逻辑让他认为,这里所有的生命都死于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没有想过还会有存活的人,但他却在八楼的走廊上,看到了一道失魂落魄的身影。 瘦弱的女生游魂一样飘荡在走廊里,浑身被雨水打湿模样狼狈。 她像是刚从外面回来,黑色的长发紧贴在脸上和脖子上,而雨水顺着衣角滴滴答答,流淌在她走过的地面上,形成的小水泊反射着刺眼的灯光。 甘思被刺眼的光亮晃过,下意识的偏过头眯了眯眼睛。 但等他再次看向那女生刚刚站立的地方时,却惊愕的发现走廊上空空荡荡,没有人影。 只有水渍,从走廊一直延伸到某一间寝室门口。 802。 甘思的声音忽然消失,池翊音却已经分不出更多精力去关注他。 对他来说,眼前亦有一场恶战。 从杂物间冲出来的白骨不管不顾,即便被马玉泽拦下,依旧拼命伸出骨爪想要抓挠向池翊音。 好像这个刚进入副本的人,与她有着不可化解的血海深仇,不可不报。 整栋宿舍楼状况急转直下,窗外无数尸骸拍打着玻璃想要闯进来,每一间寝室都是被烧焦的碳化尸体…… 马玉泽不得不将自己的力量切成无数个部分,黑发在半空中浮动,发丝若隐若现支撑着每一扇窗没一道门,还要应付眼前暴起疯狂的尸骸。 这让她应接不暇,逐渐显露出了吃力的艰难。 被马玉泽护在身后的池翊音将这一切看得分明,他头脑冷静清晰,并没有贸贸然冲上去帮忙,而是迅速抽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钢笔与笔记本,垂眼沉思了一瞬,便立刻提笔落在笔记本上。 与怪物硬碰硬的战斗,从来都不是他所擅长的,更不是他所选择的生存方式。 他用最冷酷理智的思维将自己分析到透彻,并给自己留下一丝一毫可能的借口,并且以自己的方式去抗衡这个世界,选择将自己手中的笔,当着保护自己和他人的刀。 而现在,该是时候做决定了。 有关于林云雨的一切,也是……与池晚晚的痛苦关联的曾经。 池翊音屏息静气,沙沙声中,笔迹在纸张上成形。 【林云雨,十九岁,鹿川大学青汌学院大一学生,为流言所困,心生怨恨。生前无可反抗,死于流言。】 【死后,成为厉鬼,烧毁鹿川大学,并以此杀死所有与她死亡相关之人,复仇。】 这就是……之前他被提示林云雨并不无辜的原因。 最后一道笔画落下,空气一瞬间凝滞。 池翊音垂眸平静等待,几秒钟之后,字迹依旧清晰存在于笔记本上,并没有消失,更没有反噬。 这一次,他对林云雨的判断,是正确的。 而就在他做出了自己的最终判断之后,整个世界都像是瞬间静止住了,连雨滴都悬在半空未曾落下。 马玉泽像是感知到了什么,错愕的看向自己眼前的尸骸。 同一时间,系统机械的提示音上线:【恭喜幸存者池翊音!“云雨鹿深”任务当前进度60/100,您已收获重要NPC林云雨仇恨值60点!】 【恭喜您!您已触发困难模式,正式进入梅雨季青汌学院,请注意,当前对幸存者的一切保护都将失效,任何受伤都将使得您永久留在副本中。】 【宵禁时间,不允许离开寝室。快让生活主任看看,是哪个该死的学生违反了规定。】 系统的声音幸灾乐祸,隐藏恶意。 像是亲眼看到人类跌落地狱的快意。 第107章 身为厉鬼的马玉泽, 是比池翊音先一步察觉到尸骸异变的。 就在系统宣告副本彻底触发了困难模式之后,原本还拼命嘶吼挣扎的尸骸,忽然之间安静了下来。 但这绝非什么好事。 它早已经腐烂得没有了眼珠的黝黑眼眶中, 一点点变得赤红,像是有一团火焰在其中燃烧, 而原本白色的骸骨也慢慢缠绕上了血肉, 那些曾经失去的筋肉皮囊,又重新回来了。 好像时光倒流, 一切回到重新回到从前的某个节点。 而就在骸骨脚下, 鲜血蜿蜒, 火焰余烬,整个宿舍楼都像是坠入了另外一个空间。 到处浓烟滚滚,刺鼻的化学试剂味道飘散不去, 逼得人连眼泪都冲了出来,看不清前面的路。 池翊音也因为烟雾的存在而下意识偏了偏头,想要避免对于眼睛的伤害。 但就是这短短不到一秒的时间里, 异变的骸骨忽然从马玉泽怀里消失了。 马玉泽瞳孔紧缩,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怀抱, 然后立刻想到了什么赶紧回身:“先生……” 话未说完, 马玉泽却已经被眼前的景象震惊。 火焰。 到处都是火焰。 像是整个世界都在燃烧。 火舌从每一扇门窗里冲出来,玻璃与窗框甚至因为高温而融化变形, 不明的液体混在成一团顺着墙壁流淌,但是过高的温度让一切都摇晃着融化破碎,被杂糅成了一团,分不清谁是谁。 甚至地面上的一滩粘稠黑水中间, 还有半个像人的东西,它拼命的伸出手臂指向前方, 像是想要将自己从地面上的一滩里拔出去。 而它已经分辨不出人脸的面目融化狰狞,只剩下紧贴着骸骨的一层焦炭,像是吊炉里被烤焦的动物。 这里没有人类,也没有物品。 只有在高温下变成一团的杂质。 马玉泽曾经亲手杀了上百人,古树镇里尸骨累累,贴着囍字的老宅在大火中坍塌破败。 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想到……人世间的死亡竟然能惨烈至此。 这是连恶鬼也想要逃离的地方。 空气中回荡着凄厉的哀嚎与哭泣,不断有求救的声音传来,那些尚且年轻甚至带着稚气的声音,即便是最铁石心肠的人都做不到无动于衷。 但是…… 没有人能从这里逃离。 就像是大脑基底神经被彻底摧毁,眼睛和感知都失去了对时间空间的概念,幻觉趁机占领思维驱赶理智,肆无忌惮的将混乱的场面呈现在人的眼前。 池翊音看到一道道模糊的身影从每一扇后冲出来,惊慌想要冲向建筑外面。 而融化扭曲的窗户外面,人形不断划过,坠地发出沉重的闷响。 所有人都在试图逃离这栋建筑,他们在恐惧着火焰与烟尘中的死亡,拼命想要冲出那道像是代表着生机的大门,认为只要逃出去就能活下去。 没有谁愿意落在其他人身后,多待一秒都多增添一分危险。 但当所有人都想要冲出去的时候,却没有人能离开。 而外面……外面真的就是没有危险的安全岛吗? 池翊音看到前一秒刚冲出宿舍楼的人,下一秒就会火焰砸中,变成了一整个人形火球,惨叫着挣扎着,最后变成地面上一摊不动不动的焦炭。 这里,是人间地狱,火焰在唱歌,死亡狂欢的盛宴。 池翊音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睁大眼眸不逃不避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明明就站在这里,却好像置身事外,与所有人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向死亡。 他忽然想起系统曾经对这里的介绍。 欢迎来到狂欢游戏场。 是什么的狂欢? 疯狂,死亡,肆无忌惮的恶意,人对人的伤害……死亡叫嚣着收割生命,无论是玩家还是NPC,都不过小小蚂蚁,死亡无足轻重,却还在自相戕戮踩踏。 蚂蚁试图踩死蚂蚁,却看不见自己已经身处熔岩的地狱。 【幸存者池翊音,你明明已经看到这个世界真实的模样了,不是吗?】 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轻柔的像是夏夜吹来的晚风。 【你与其他那些愚昧闭塞,不在乎世界,惯性的认为世界就当永恒存在,太阳本该亿万年燃烧的人们不一样,你清楚的看到了那些被人忽略却重要的细节,清楚人类对人类的恶意,要不然,你也不会拥有这份力量,拿起你的笔开始写作。】 【既然如此,既然你已经看到了,为什么还不肯放弃?】 那声音絮絮低语,带着蛊惑:【神的审判将裹挟着复仇的火焰降下,那当毁却的,将在神罚中忏悔,坟墓中的尸骸将会重新站起,而你……池翊音,你是得神垂青之人,祂的宠爱将会庇护于你,使你免于在火焰中受难。】 【到那时,神的使者将会吹响号角,接引你走向神国,不必再为大地上的罪孽与丑恶忧心。你将走向那流淌着蜂蜜与牛奶之地……】 【系统,你把自己比作神使吗?】 池翊音却忽然在脑海中出声,打断了那道声音的蛊惑。 那声音戛然而止。 池翊音却挑了挑眉,并不准备轻轻放下。 【虽然已经相处了这么久,但我没有想到,你竟然是这么自恋的性格吗?如果系统这种连人都不是,单纯只是一串串代码字符的东西,真的有类人的性格的话。】 池翊音低低轻笑着,眼神清明,丝毫看不出任何被蛊惑欺瞒的痕迹。 但系统:【…………】 我怀疑你在骂我,但我又找不到证据……好憋屈! 【哦对,你刚刚说到哪来着?】 池翊音明知故问,虽然是好奇且正常的语气,却莫名令系统感觉到了嘲讽。 【不好意思,你蛊惑人的样子实在是太好笑了,像是小学生硬把自己套进西装里装大人,让我忽然想起了我自己大概三四岁的时候……】 池翊音微笑:【比你强上太多。】 系统:……所以我才特别讨厌池翊音啊啊啊!既生统,何生池!!! 【不管是谁指使你来的,或者是你自己中了病毒想要发疯,或者是游戏场或者黎司君……】 池翊音漫不经心道:【我不在乎。】 【你大可以回去告诉黎司君,或是其他的什么人。】 他轻轻垂眼,看向自己脚下荡漾波动的血泊,道:【不用再试图动摇我,不要以对正常人的判断来审查我,用你高高在上的傲慢来试图挑衅我。】 【一直以来,我都在观察和记述,分析这个世界的成因,推论未来的走向。但现在……】 池晚晚倒在大雨中逐渐冰冷的模样,从池翊音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皱了皱眉,声线平静道:【是时候做出改变了——无论是我,还是世界。】 【系统,我不喜欢你的规则,更厌恶你的游戏场,所以。】 池翊音掀了掀眼眸,眼神坚定的看向前方;【我将毁了你和游戏场,这规则,将由我来制定。】 系统愣愣的看着池翊音,只剩下一个想法。 ——完了,闯祸了。 就在池翊音的想法坚定从脑海中浮现的瞬间,像是一击重拳出击,砸向原本阻隔在他眼前的屏障,于是那层看不到的玻璃轰然破碎。 刹那间,所有被屏蔽在外的声音,全都如潮水般疯狂涌进池翊音的耳朵里。 奔跑和哭嚎的声音交织,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身边跑过一道道身影,他们脸上的神情焦急惊慌,却在池翊音伸手触碰向他们的瞬间,猛然溃散成一捧黑烟,弥漫在空气中。 “先生……” 马玉泽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见识过死亡与怨恨的厉鬼,却连声音里都带着颤抖。 池翊音抬头看去,就见到在马玉泽脚下,无数死不瞑目的尸骸堆积。 她们中很多人的身上还穿着舒适的家居服,脸上还有没退去的惊慌恐惧,死死瞪大了眼睛,那一声求救却再也不会被喊出来。 ……这些学生年轻的生命,被定格在了这一瞬间,永远被困在了大火之中。 马玉泽眼中有泪,她的眼神摇动着破碎,像是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池翊音很清楚,从重新为人的那一刻起,马玉泽就以保护生命为己任,不愿见任何女孩再遭受苦难。 可现在这一幕,对于马玉泽而言却是堪称毁灭性的打击。 有哪个保护者,可以忍受自己想要保护的存在,全部死在自己脚边? 即便是厉鬼,她的心也是血肉做的,是柔软的,绝不可能对死亡无动于衷。 池翊音能够理解,如果对同类的死亡只剩下嘲讽与快乐,那又与恶鬼何异? 不……即便是厉鬼,也会哀痛于死亡。 “玉泽……别哭。” 池翊音轻声叹息:“她们的死亡不是你的错,还记得吗,我们是在游戏场的副本里,就像你之前作为副本BOSS时的那样,我们所看到的,都是早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副本不过是将现实里的过去,重新呈现在了我们面前……她们早就死了,并不是因为你。” 池翊音迈开长腿,缓缓走向马玉泽,垂眸时有厉色从眼角划过,被系统与游戏场彻底激怒。 “我们所能为亡者做的,已经只剩下一件事。” “找出他们死亡的真相,冤有头债有主,这个碾压了他们生命的世界。” 池翊音的声音里压抑着怒意:“该做出改变了!” “如果没有人去做,那就我来做。” “玉泽,帮我。” 他修长漂亮的手掌握住马玉泽的手,是战士间牢不可摧的誓言与信任:“和我一起,改变这个让我们厌恶的世界。” 一滴眼泪从马玉泽眼角滑下。 她坚定的点了头:“好。” 话音落下,鬼气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张牙舞爪的吞噬着整片空间的火焰。 池翊音曾经在马家老宅里看到的厉鬼,重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而就在鬼气气势汹汹的试图吞没整个建筑的同时,那些仓皇奔跑的人影,全都在接触到鬼气的一瞬间,像是坍塌的沙画一般化为齑粉,散落在空气中。 视野中的火焰消失不见,耳边的惨烈叫声也瞬间安静。 整个走廊里,忽然间恢复了正常。 白炽灯刺眼,在滋滋啦啦的噪音中不断闪烁,而大雨磅礴,腐尸敲打着窗户。 时间像是向后倒流,眼前的场景退回到了池翊音方才神智还清晰的时刻。 就像是从噩梦中惊醒,终于认清了那边是现实。 冰冷的视线死死的从背后远方穿透而来,怨毒阴冷。 池翊音皱了皱眉,立刻意识到了什么果断转身看去。 就在走廊的尽头,一道白色的身影若隐若现,死死盯着池翊音不放。 她的头发垂下来,掩盖住了大半张脸,让池翊音无法看清她的模样。 但是下意识的,他觉得自己是认识对方的。 ……或者,听过对方名字,与对方交谈过。 “林云雨。” 池翊音语气肯定的叫出了对方的名字,他迈开长腿,沿着长长的走廊缓步走向尽头的身影。 “你在上学期死在了宿舍里,并且连带着整个寝室的人都已经死亡。你不甘心,对吗?对那些伤害你,最终导致了你的死亡的人们,你依旧怀有怨恨,想要让他们品尝你曾经感受到的痛苦。” 池翊音刻意放柔和了声线,没有做出任何会引起误会的举动,尽可能的让林云雨察觉到自己的无害。 “你将所有人都拉进了你的仇恨当中,但是池晚晚。” 在池翊音提到池晚晚的名字时,那道身影明显僵了一下,随即轻轻抬头,像是终于肯用正眼看向池翊音。 “池晚晚是你的朋友不是吗 ?你也想要让她死在这里吗,即便她没做错过任何事?” 池翊音轻声叹息:“林同学,我知道我已经来晚了,没能在你还活着的时候出现在你眼前,帮你度过难关。但是现在,或许,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 那身影缓缓抬起头,杂乱的长发向后落去,露出了她本来的面孔。 也让池翊音级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 那已经不是一张正常的脸。 大片大片灼烧的痕迹,模糊的血肉一层层被腐蚀,剥落下有嫩红的血肉补上原本空缺的皮肉,却在最深处可见白骨,甚至连原本的五官都已经变成了烧毁后的一团,再见不到曾经的年轻秀美。 池翊音有一瞬间的惊诧。 他认出了这张脸的成因,却难得不想让自己的猜测正确。 这是一张……化学烧伤后,毁容的脸。 可能是硫酸,或是别的什么。 化学试剂之下,毁掉了这个年轻女孩所拥有的美好外在。 池翊音不觉得害怕,他只是在靠近了林云雨之后,感同身受的悲伤。 他彻底解除了自己对外界的隔绝,任由自己接受来自外外在的情绪,让林云雨的所有感受涌入自己的灵魂,逐渐使得自己与林云雨同步调的感受和思考。 他想要将林云雨书写进自己的笔下,就必须要明白她生前的痛苦和执念,查清到底是什么造成了她的死亡。 而与真相最为接近的,就是被伤害者浓烈的情绪。 “池晚晚……” 林云雨轻声重复着念出池晚晚的名字,声音有些恍惚。 似乎池翊音提到的这个名字是一个开关,让所有尘封的记忆都被要是打开,重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林云雨轻轻微笑了起来。 即便这牵动了她脸上狰狞而模糊的伤疤,让她看起来更加恐怖,但池翊音依旧清晰的看到了从她眼睛里泄露的温和怀念。 就像是将要死亡在暴雨之中的生命,对自己这痛苦一生的回顾,在想到自己曾经得到的温暖善意时,也忍不住会心一笑。 但这份情绪稍纵即逝。 池翊音再想仔细看去时,林云雨已经恢复了冰冷。 “你又是什么东西,凭什么用这种口气说要帮我?” 林云雨视线阴冷的看向池翊音,目光像是刀锋一样,只要池翊音的回答令她不满意,她就会立刻冲上来杀了池翊音。 马玉泽不快,皱眉想要上前挡在池翊音身前。 却被池翊音抬手拦下。 “先生。” 马玉泽压低了声音,看向林云雨的眼神戒备:“她已经变成了鬼,绝不可揣度她的善意。她不再是曾经的人类林云雨,仇恨和执念已经取代了她的理智,她有可能……做出任何事情来。” “没关系。” 池翊音微笑,顶着来源于林云雨的压力,缓步走上前。 他银灰色的发丝被吹起,衣衫被吹拂到身后猎猎作响,艰难走向狂暴的风口,却没有让自己动摇退缩一步。 “因为我是你的老师,林同学。” 池翊音的笑容温和得体,好像现在并不是身处于恶鬼横行之地,而是在某个阳光温暖的午后,站在教室内的窗边,为学生们声音平静和缓的授课,岁月无忧。 “我不知道你与前任数学教授之间的死亡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但是我清楚的一点是……” 他顿了顿,才叹息般道:“当你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并没有帮你。” “使得你孤立无援,四面楚歌。” 池翊音道:“这是他的错。” “但现在,青汌学院的数学教授是我,我既然是你们的老师,就绝不会冷眼旁观,任由你们受到伤害。” 他抬眸,看向林云雨时微笑道:“这会是你想要得到的答案吗?池同学。” 称呼一出,一直在屏幕前紧张得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的观众们,顿时愕然:[主播是终于被逼疯了吗?刚才不是才说完人家是林云雨,怎么又喊池晚晚?] [池晚晚刚才不是出现过吗?绝对不长这个样子,而且这张脸也太丑了吧?吐了,怪不得她会死呢,长得这么丑就应该找个地方自己死了,不要出来恶心人。] [emmm主播这智商,眼看着林云雨喊池晚晚,他是不是被副本里的什么东西骗了,看不清东西了?] [梅雨季的青汌……嘶,预言一波,要是主播真能从这种地方活下来,那绝对前途不可限量,别说什么天榜了,游戏场就没有他不能去的地方。] [笑死,有人还对主播挺信任?有什么用啊,一个没实力的垃圾整天叫嚣,搞得我还以为他有多大本事呢,结果,呵呵。] 马玉泽也惊讶的看向池翊音,不明白他对着一张脸叫另一个人名字的原因。 池翊音却毫不在乎,只穿行过被尸骸环绕的走廊,微笑着走向那道身影。 “池同学,有些事情已经来不及去改变,比如一个人的生死,但有些事……” 他轻声道:“你还来得及求助。” “不论你曾经遭遇过什么,我都能帮你。” 池翊音向“林云雨”伸出了手:“还是说,你连相信我的勇气都没有,担心自己的弱小,而再次受到伤害?” “老师。” 那人开了口,眉眼间的恨意逐渐平缓,笑容甜美:“激将法对我没有用,我不会因为老师的几句质疑就生气的哦。” 即便是这样说着,但“林云雨”的面容却像是波荡的水面,缓缓发生了变化。 从布满伤疤的恐怖,变成青春灿烂的明媚。 池晚晚歪了歪头,开心的笑了起来:“没想到老师能认出我来,我以为我假扮云雨很成功呢。” 池翊音“嗯”了一声,肯定了池晚晚的努力:“在假扮林同学这一点上,你确实骗过了我。但是故事的逻辑却不应该是这样的,林同学的怨恨不在这里,即便要变成鬼,也不应当降下火焰,她的复仇并非如此。” “而有可能会做到这些的……只有你,池同学。” “在林同学死后,与她关系颇好的你,决定为她复仇,所以你才对那间寝室毫无畏惧,对吗?因为你很清楚林同学在哪,也知道自己为她做过什么事,必不会使得她怨恨于你然后复仇。” “所有人都害怕她,厌恶她,担心她的灵魂会在死后来找自己复仇。只有你……池晚晚,你只悲伤于她的死亡,愤怒于她的遭遇,却从来没有害怕她。” 池翊音顿了顿,声音忽然间放得很轻,很轻。 像是担心惊扰沉眠的灵魂。 “你杀了所有人吗,池晚晚?” 池晚晚咯咯笑了起来:“怎么会?” 可她没否认池翊音对林云雨遭遇的分析。 她只是道:“我怎么会让那些人轻轻松松的死亡呢?” 池晚晚声音轻柔而甜蜜,笑起来时像是她这个年龄该有的年轻模样,甜美又可爱,好像不会对任何人造成威胁,没有任何攻击力。 可她说出的话,却一字一句,带着刻骨的仇恨与血泪。 “她们说了那么多话,每一分一秒都不曾停歇,在林云雨的痛苦之上,她们欢声笑语,不在乎她们的言语是否将云雨置于地狱。即便我们解释,我们愤怒的反抗,寻求任何人的帮助……没有人听得见我们的声音。” “所以,我就想了个办法。” 池晚晚笑着看向池翊音,道:“只要所有人都不再说话,他们的嘴巴闭上,就终于有时间来听我们说话了,对吗?” “所以,我让他们闭了嘴。” 池晚晚笑眯眯的模样像是做对了事情,向家长撒娇想要奖励糖果的孩子。 “当他们不再说话,那就终于轮到我们说话了。他们说过的那些话,让云雨困在原地多久,我就也让他们待在这里多久。” 她故作惊讶道:“我只是把他们曾经做过的事情原封不动的还给了他们,他们怎么会不喜欢呢?不可能的,他们一定喜欢现在的模样。老师,你说是吗?” “还是说……” 池晚晚歪了歪头,轻声问道:“老师想要带他们走?” “不。” 池翊音毫不犹豫的否定,平静道:“严格来说,我并不认识他们,也不曾参与到你们之间的事情中。你们任何人的死亡痛苦与否,都与我无关。” “但是池同学。” 他问道:“我看到的公共聊天室,其实是你准备的,对吗?” “而在本来的事件中,他们提及的人也不是你,而是林云雨……你只是将林云雨的痛苦和仇恨当做了你自己的情绪,你成为了一面镜子,反射林云雨的所有痛恨,代替她出现在了这里。” “是吗?”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 _8_0. c_o_m 池晚晚长久无言。 她站在原地,目光沉沉的看向池翊音,眼神悲悯又嘲讽。 不知是对池翊音,还是对她……与林云雨。 “痛苦不曾放过我们。” 池晚晚轻声道:“所以我们也不曾放过他们。” “他们以为自己不过是说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闲聊时不负责的谈论,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 “可云雨,她就这样变成了污泥里的人。” 池晚晚笑得讽刺,眼中带泪:“总要有人来负责,不是吗?” “我厌恶这个世界,我想让所有人消失。所以,我就这样做了。我不在乎他们有没有错,也不在乎他们恨不恨我。只是老师……” 池晚晚轻声叹息道:“我的朋友很少,少到只有云雨一个人。可这世界,夺走了我唯一的朋友。” “所以作为复仇,我夺走了这个世界。” “你觉得我做错了?” 池晚晚笑道:“那就来杀我吧。” 就在池晚晚重新笑得开怀的刹那间,被腐烂尸骸围攻的玻璃,终于在不堪重负的吱嘎声之下,轰然破碎。 整条走廊上接二连三的响起玻璃破碎的清脆响声,哗啦啦的声音伴随着风雨呜咽,狂风之下犹如鬼哭,冷风吹刮进来,掀起的发丝缭乱了视野。 但问题在于,同时冲进来的,还有那些早已经腐烂的尸骸。 它们就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在扑进来的一瞬间就死死盯住了池翊音,摇晃着向他走来,一双双伸出去的骨爪像是来自地狱的悲鸣怨恨。 恶鬼在仇恨,为什么你还活着,我们却要在地狱中反反复复的受苦。 我们做错了什么? 它们嘶吼。 你又凭什么还活着! 它们愤怒。 只想要把池翊音……还有所有出现在它们眼前的人,全都拖拽进死亡中。 在异变发生的一瞬间,马玉泽迅速反应,将池翊音护在自己的身后。 大红的喜服衣袖翻飞,密不透风的将池翊音隔绝于恶鬼伤害之外。 所有扑向池翊音的尸骸,都在触碰到马玉泽的瞬间化为一滩血水。 可它们早已经失去了神智,不知道什么是痛什么是停止,只遵循着心中怨恨的本能冲过去,想要将尚未颠倒的世界也拉进地狱。 任由马玉泽杀了一个又一个,但尸骸源源不断的冲上来,填补死去的空缺,车轮战消耗着马玉泽的力量。 无论是池翊音还是马玉泽都很清楚,眼前的优势只是暂时,如果不用其他方法摆脱困境,总有一刻,马玉泽的力量会被消耗殆尽。 如果他们刚刚看到幻觉其实是真实,那么以那时看到的数量来算,这场车轮战不会有终结。 除非马玉泽能杀了成千上万的恶鬼。 而开启了困难模式的副本,却连一点小伤口的余地都不留给玩家。 池翊音在混乱中看到池晚晚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前方,他不由得提高了声调:“池晚晚!你要去哪?” “林云雨在哪!” 池晚晚侧身看向池翊音,却眯起了眼睛笑得开心:“老师这么聪明,一定可以猜到的,对吗?还是说,老师刚刚说想要帮我,是在骗我?” “云雨她听了太多的声音,已经听够了。她这一生,听到了太多别人对她讲的话,却从没有机会为自己辩驳。” “她累了,也不需要再辩驳,我会帮她处理好一切。然后,我们依旧是好朋友。” 她咬住了重音:“最好的朋友。” 说罢,池晚晚终于头也不回的转身,消失在走廊中。 而楼梯上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池哥!楼上全都是烧焦了的尸体,它们现在……” 甘思刚出现在一楼的楼梯上,就被自己眼前出现的场景吓得呆滞,话说了一半就连着口水一起咽下,发出“咕咚”好大一声。 源源不断的尸骸冲进来,在走廊的白炽灯下密密麻麻,像是一层覆盖一层的蝗虫,腥臭的气味浓郁到仿佛身处夏季的棺材里,令人毛骨悚然。 甘思没想到自己就上个楼的功夫,一楼的情况竟然急转直下,变得如此恶劣。 但他没有更多时间哀嚎了。 楼上那些死在各个寝室中的焦尸……也已经摇晃着走了下来,向一楼靠近。 楼梯上的响动吸引了池翊音的注意,在飞速运转的思考之下,他还是抬头分过去一个眼神。 然后,他便看到了愣神在楼梯上的甘思。 以及甘思身后,已经逐渐出现的黑色东西。 那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了,只能勉强辨认出它的一部分还保留着人类的模样,可一团焦炭之中,还包裹着其他东西。 也许是烧融化后的铁皮床,也许是凳子桌角的一部分,也有可能是完全碳化的被褥衣物……它们混杂在一起分不开,变成了奇形怪状的怪物。 而现在,这些东西全都从宿舍楼上走了下来。 像是死在火焰中的鬼魂,只维持住了死亡前最后的执念,即便早已经死亡,也还是想要逃离自己被活生生烧死的地方。 “甘思!” 池翊音大喝一声,让原本呆愣的甘思恍然回神:“你后面!” 甘思猛地一回头,就看到了马上就要摸到自己的一团焦炭。 那东西只剩下了一部分残缺的头骨,窒息的死亡让它在死前长大了嘴巴嘶吼,双手下意识的去抓挠自己的喉咙,于是死亡将它定格在那一刻,皮肉焦炭的头颅骸骨上,无声却凄厉的嘶吼令人恐惧。 而在头骨下面……没有了身躯,只是一大片扭曲变形又凝固的铁皮。 甘思的身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觉得自己被定在了原地,无法从那向自己走来的怪物注视下移动双腿。 但好在这并不是他第一次遭遇危机,B级的身份对应的是相当的实力。 甘思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果断掏出了自己积攒的珍稀道具。 白光闪过,一排排头戴皮毛高帽的小锡兵出现,在落地的瞬间迅速膨胀,眨眼间便变成了等人高的大小,然后形成人墙将甘思与那些焦炭隔绝开来。 争取到时间的甘思立刻飞奔下楼,一个助跑冲进尸骸堆里。 与此同时,马玉泽的力量也默契的接住了甘思,长发一卷,就勒着他的脖子将他拽向池翊音,没有让甘思落进尸骸堆里被围攻。 一切都很完美,除了甘思差点真的被勒断气。 甘思:“咳咳咳……大佬,你是想救我还是想杀了我?觉得我累赘可以直说QAQ” 马玉泽不好意思抿了抿唇:“杀人杀习惯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毕竟以前在副本里的玩家……她都是这么杀的。 甘思:“…………” 他突然觉得有点冷,眼前的红衣女人好像比其他腐烂的尸骸还要恐怖。 “两面夹击了。” 池翊音干脆利落的一指旁边的寝室,道:“听到声音了吗?估计所有房间里的师生都变成了这堆焦炭。” 无论他们是想要死守着宿舍楼,还是冲出去,都变成了不可行的计划。 大雨中埋藏尸骸,宿舍楼有焦尸,前有狼后有虎,无论怎么选都是地狱模式。 池翊音很清楚,无论他们杀多少尸体都没有用,治标不治本的白费力气而已。 如果池晚晚不肯放过玩家们,那这一切就不会结束。 而对池晚晚来说…… 林云雨,在哪? 池翊音眸光闪了闪。 第108章 童姚拿到的初始身份并不算好, 从以往的资料里来判断,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外院女生。 即便童姚为了进副本而做准备,读完了几乎所有资料, 但在进入副本看到自己的初始身份之后,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 她想要一个更有可能靠近真相, 更能帮到池翊音的身份, 而不是一个每天花费大量时间泡在网络上的寻常女生。 不过这个身份也有好处——在回到寝室不久后,童姚就意识到了同寝室其他人对自己的忌惮。 明明自己的身份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 但那些女生在自己看过去的时候, 却都会硬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来, 像是在担心自己对她们做些什么一样。 即便那笑容根本掩饰不住她们的厌恶和疏离。 童姚皱起了眉,却百般思考都想不通她们会这样做的原因。 她已经脱离学生时代太久了,对那个年纪的人会做出的事情和心理的, 都已经不再了解。 而且说实在的,人的一生才几个十二年? 她在游戏场的十二年,已经漫长得让她觉得现实中发生过的事情, 恍惚遥远得像是上一辈子。 再次进入大学校园,她以为自己会像在其他副本里那样处理得游刃有余, 但直到置身其中, 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与这里到底有多格格不入。 好在其他女生并不愿意靠近她这个初始身份, 回到寝室之后另外五个人嬉嬉笑笑,却都默契的避开了她,并没有过来主动与她搭话。 这给了童姚足够的适应时间,也让她终于松了口气。 趁着没人注意到她, 童姚本想要与池翊音和楚越离取得联系,询问下他们那边的情况。 但拿出通讯终端之后她才发现, 或许是因为临近宵禁,这些外部信号全部断开了。 童姚去询问其他女生有没有别的方法,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就在她话音出口的瞬间,刚刚还嬉笑热闹的寝室,竟然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另外五名女生全都扭过头静静看向她,除了惊愕之外,更多的鄙夷。 “你不是最擅长这个了吗?怎么还问我们呀?” 有女生细声细语的怯怯道:“我们可什么都没做,你要是想因为这个生我们的气,那不对吧?” 另一个女生翻了个白眼,不阴不阳的嗤笑了两声:“可不敢说这种话,万一人家觉得我们这就是在伤害她呢?那我们不就又要在全校出名了?” 这话一出,童姚吃惊的看过去。 她不明白自己只是随口一问,怎么就会引起其他人如此激烈的反弹。除非……是自己的初始身份。 是她扮演的这个女孩在过往与室友们的相处中做了什么。 童姚已经过了费心讨好他人想要所有人喜欢自己的年龄,况且这不过是副本里的NPC,她也没多在意,没有继续自讨没趣,而是转而翻起了初始身份的电脑。 “装什么装……” 她听见背后有人在小声嘀咕,还有不明原因的轻微嗤笑声,在安静的寝室里显得极为清晰。 但当童姚皱眉转头看去时,那五个女生却又彼此过分其乐融融的交谈,好像童姚听到的是幻觉,而在她们眼里,童姚并不存在。 这样的环境让童姚很烦躁,像是陷入了情绪的泥潭,被其他人的负面情绪所抓住和感染,挣脱不了的困顿。 但这些都比不上她打开电脑后的惊愕。 电脑页面停留在校园网站上,这似乎是一个公共聊天室,无数的消息只在一眨眼之间就刷了过去。 而看着自己发出去过的消息记录…… 童姚不可置信的看着就在自己眼前,明明自己的十指远离键盘,但在对话框里还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被敲击出现,然后发出去。 这些消息都是有关于一个叫池晚晚的女孩,在谈论她的私生活。 童姚从自己的记忆中翻找出了这个令她耳熟的名字,确定了自己确实听过这个名字——这个与池翊音有着相同姓氏的女孩,正是池翊音在青汌学院的学生,并且格外的得到他重视。 但自己的初始身份,却在兴致勃勃的谈论着这个女孩。 童姚抿了抿唇,下颔绷出严肃的弧度,被“自己”做出的事情有些激怒了。 未婚先孕,私生活混乱……这不应该是一个女孩对于另外一个女孩的讨论,尤其是在如此多人的面前,对那个性格羞怯的女孩来说,这简直是毁灭性打击。 童姚很清楚,既然自己什么都没有做,这些消息还是出现在了聊天室,那就说明这并非出自于自身意愿的事情,来源于真实发生的过去。 池翊音曾经向童姚提出过自己的猜测,认为所有副本都与现实在某种意义上紧密相连,甚至很多副本,就是把曾经发生过的现实搬进了游戏场。 如果这个猜测属实……童姚就明白了其他室友害怕厌恶自己的原因了。 但不等童姚再仔细想下去,忽然就从电脑屏幕的倒影里,看到了身后有人在向自己靠近。 她条件反射的一矮身避开了伸来的手,让对方扑了个空,然后迅速回头,警惕的看向身后。 是刚刚那冷嘲热讽的女生。 她看起来比童姚还要愤怒得多。 “公共聊天室里的消息,是你放出去的吧?” 那女生把自己的电脑摔到童姚眼前,指着屏幕向她质问道:“是你说池晚晚未婚先孕的吧?你还说谎说自己是青汌学院的学生?怎么,是我们这些其他学院的身份配不上高贵的你,你非要编一个身份才能说话是吧?” 童姚本来还有些愤怒于女生的突然袭击,但在听到她的质疑之后,原本累积的怒气却忽然间全部垮掉了。 这是她的初始身份做的,她……严格来说,她对此并不了解。 但童姚需要知道“自己”到底怎么回事,毕竟其他几个女生看着自己的眼神都不善,还有一个女生眼眶红红的,手掌都攥成了拳头。 童姚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说了什么,对方就会立刻冲上来打她。 她迅速做出了决断,按照自己的初始身份去扮演。 “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童姚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得意又高傲:“再说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多管闲事,小心自己也出名。” 因为童姚的话,有的女生犹豫了,走上来想要拉走在童姚面前的那女生。 “算了吧。” 对方小声劝道:“她很擅长这个的,我们别一不小心把自己也搭进去。林云雨那样还不够惨吗?” 可很显然,劝人的这女生并不精通此道,反而激怒了那女生。 “对!还有林云雨!” 那女生一把抡开了劝架人的手臂,气得胸膛剧烈欺负,一把拽起了童姚的衣领,恶狠狠道:“你上学期害了那么多人还不够是吗?已经有人因为你死了你不知道吗?你还要继续害池晚晚吗?” 身后另一个女生也弱弱插嘴道:“人家晚晚也没做什么呀,总不能就因为你和她打招呼她没看到,你就这么整人吧?再说她也道歉了。” “对呀对呀,而且上学期的林云雨,不就是因为她抱怨了几句说吵吗?你就算不高兴也做得太过分了吧。” 有了第一个开头的,剩下的也慢慢鼓起了勇气,你一言我一句的说了起来。 她们义愤填膺,童姚目瞪口呆。 不是……她这个初始身份,她到底是玩家还是副本小BOSS啊?竟然做了这么多事情吗? 童姚瞥眼看向旁边的电脑屏幕,消息依旧在一句句自己跳出来,整个公共聊天室就像是娱乐的狂欢,不断在有人爆料出新消息之后到达另一个热度顶峰,一字一句将池晚晚定义。 钉死在火刑架上。 童姚本能的想要去制止,但却被眼前的女生拎住衣领动弹不了,而另外一边的几个女生也已经逐渐在向这边靠拢,像是将她包围在了其中。 这些女生的力气大得出奇,根本不是一个寻常女生该有的力量,即便童姚这个在游戏场里也和不少鬼怪厮杀过的玩家,也挣脱不了对方的桎梏。 不对劲。 这NPC已经在逐渐变成了另外的东西,比如…… “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们怎么会落得那样的下场,如果我那个时候阻止你就好了,如果我……杀了你就好了。” 童姚眼前的女生突然扬起一个诡异的笑容,声音也从正常的音调变得黏腻冰冷,像是某些已经腐烂的冷血动物从雨林烂泥里爬过。 “只要你死了,就不会有后面那些事情,对吧?” 那女生这么问着,然后双手猛然用力,死死掐住了童姚的脖颈。 童姚没想到对方真的会下死手,明明看起来只是学生身份的普通NPC而已! 和背景板差不多的NPC,为什么不仅有自主意识,还力气这么大。 但这样短的距离,又在猝不及防之下,童姚避无可避,只能挣扎着感受着氧气被逐渐剥夺的痛苦,拼命张大了嘴巴想要得到一点氧气,双手也下意识的去反握住脖子上的手,想要掰开对方的桎梏。 可就在童姚伸出手去触碰那女生的时候,才发现对方的手掌原来这么凉。 人的正常体温是36度左右,即便体温再凉,只要还是活着的,就有下限。 但童姚现在所感受到的,却像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块那样,冷得她一个哆嗦,连因为缺氧而发昏的大脑都立刻清醒了过来。 然后她才注意到,想要杀了自己并不只有眼前的女生一个。 有了第一个人开头,其他人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也都围了上来伸出手。 “我们对她做了这种事,要是让她活下去了,等她离开一定会报复我们的吧?” “就像对林云雨做的那样……” “不能让她离开……” “镁光灯下的放大镜,我们所有人都会被她找出缺点来,你说过脏话,我对流浪猫视而不见……她知道怎么用这些东西引发对我们的指责。” “我绝不要变成林云雨那样!” “杀了她,杀了她就没事了!” “对,反正她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我们这也算是替天行道,我们是在做好事……” 冷却下来的窃窃私语之后,一双双闪烁着红光的眼珠向童姚看来,而那些前一秒还漂亮年轻的女孩们,在童姚的眨眼之间,就变成了浑身燃烧着熊熊大火的人形焦尸。 它们尚带着火焰的骨爪已经全然碳化,稍微的动作之下就有黑渣扑簌簌的落下来,落在童姚的衣服上和脸上,在她眼睁睁的注视下一点点靠近她的眼睛。 童姚心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继续毫无用处的挣扎只会让她真的靠近死亡。 于是她强行压下自己的挣扎,像是已经死亡那样猛地放开对身躯的所有掌控,一动不动的仰躺在桌子上面,好像真的已经被眼前的焦尸杀死了一样。 就连眼珠也强行克制住了转动,好像一对没有光亮的玻璃珠。 童姚外表看起来又多放松,内心就有多焦虑,担忧无法骗过眼前的焦尸,更担心副本会对自己的“死亡”进行核定。 如果必须要确认过自己死亡,焦尸才会放开自己,那她今天就真的交待在这了…… 因为她想要活下去,所以她必须克制自己的求生本能。 一秒,两秒……连直播前的观众都开始质疑。 [主播这是死了吧?] [系统是不是bug了?怎么主播死了还没有下线直播间?] [晦气,就这实力还是付费直播?死了活该,不冤枉。] 但是黑市的某个角落,却有人“唔”了一声,从懒怠变得好奇。 “她装死装得真好。” 男人惊讶的感慨:“我和她打过这么多年交道,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在副本里的真实表现,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 “毕竟是个中级情报专家,按照你说的,实力不够的家伙,你也不会卖给他们情报不是吗?” 旁人声音低落:“所有人都以为你做情报贩子是为了积分……” 他低头看了眼被悉数转到自己账面上的天价积分,又看了眼像是交待后事一样的计划书,叹了口气:“不能不走吗?” 男人笑着回身看过来:“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等……她出现的时候。” 旁人沉默了一瞬间,苦笑摇头:“很多人看不起你,以为你早就用金钱交换了灵魂,可能为了一件事坚持了这么多年的……又有几个?” “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男人沉默了一下,转头重新看向眼前的屏幕。 不止是童姚的直播,所有进入了副本的玩家直播,都在他眼前一字排开。 其中一个镜头始终对着天花板,像是那位玩家一直躺在床上。 而另外两个镜头不断摇晃,燃烧着大火的宿舍楼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无数腐尸密密麻麻的出现在镜头前,偶尔怼到某一种高度腐烂的头颅上,恶心得令人想要呕吐。 但在镜头的晃动中,却也扫过了很容易就被人忽略的角落。 一张女生的脸一闪而过。 她看起来失魂落魄,无神的黑眼睛里没有眼白,看向世界的目光都是死寂,不管是腐尸还是大火,没有什么能惊起她的半点情绪。 却让屏幕外的男人瞬间坐直了身躯,神情激动又忐忑。 他下意识的去照镜子,手足无措的打理自己的头发衣服,不论如何整理都觉得自己邋遢不可见人。 近乡情怯。 旁人了然,叹息道:“你该走了。” “徐力。” 男人慢慢笑了起来,眼中迸发不一样的神采。 早就搜集却一直都被珍而重之的安放的珍稀道具被拿出来,下一步,他的手却握住了旁边早就准备好的匕首。 在动作之前,他停顿了一下,轻声道:“这些年和你合作,我很开心,谢谢。再见。” 话音落下,他毫不犹豫割开了自己的喉咙。 鲜血瞬间飚了出来,落到珍稀道具上的一瞬间触发了道具。 而男人即便向前倒去,眼睛也死死的盯着屏幕,不肯转动视线。 旁人闭了闭眼,面有不忍。 在他再次看过去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对方的身影。就连血液和道具也都消失不见,好像这一切都不过是狂妄的幻想。 “这些年,辛苦你了。” 他轻声道:“祝你幸福。” 一字排开的屏幕上,某个镜头中的场景终于有了变化。他坐起身,看向周围的世界。 “死了?” 而童姚这边,却是另一番场景。 就在童姚憋气到快要撑不住了的时候,她身前的焦尸终于半信半疑的松开了手,向后退开了两步。 然后,它们身上的火焰逐渐熄灭,刚刚还腐烂的血肉重新生发,覆盖上年轻的皮囊,好像依旧是之前刚刚开学的女生,没有任何异常。 随着童姚的“死亡”,它们的恐惧在下降,也从刚刚那副模样逐渐恢复到了正常。 也就是这一刻——! 童姚猛地从被“掐死”的桌面上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拨开身前的几个半人半尸的女生就冲向大门外,没有丝毫犹豫的拉开寝室大门冲了出去。 愣住的反而是这几个女生。 慢了几拍之后,她们才慢慢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随即发出一声被蒙蔽的怒吼,刚刚才变成的人身又一次成为了燃烧着火焰的焦尸,尖啸着紧跟着冲了出去。 童姚听到了背后传来的脚步声,不需要回头也清楚是那几个室友追了出来。 即便只是刚刚短暂的翻阅了一下这个初始身份的消息记录,童姚看到的也是长长一串拉不到底的记录,不仅是刚刚开始的这一学期,还有以往的学年度。 初始身份的女生似乎在最开始并不被她的舍友们喜欢,她在抱怨这个宿舍里除了她之外都是一群狗,在小圈子聊天室里每天发泄着自己的愤怒和不满。 有人在附和她,好奇问道:“你好善良啊,她们这么过分,就应该曝光她们不是吗?让大家看看她们的邪恶嘴脸,不能被她们骗了。” 初始身份明白了:“对,我是在做正确的事情,必须要让大家都看清她们的真面目,不能让人再被她们欺骗伤害。” 紧接着,就是初始身份勤勤恳恳在各处搜集到的校园消息,然后把它们放在学校网站上,积极警醒大家,让大家不要被坏人伤害。 最开始都是些小事情,谁谁借书忘了还,谁谁在自习室睡觉呼噜特别响,谁谁恋爱劈腿…… 鹿川大学为了让学生们专注于学术和科研,提供的环境无限趋近于苦行僧,大量的学业和论文令学生们本该无暇顾及他物。 但封闭的环境内,也造成了另外一个问题。 信息茧房。 就像消息不流通的室内,空气会逐渐污浊,每个人看到的都是相同的东西,于是逐渐连好恶也被影响。 最开始这种影响微乎其微——直到有人在这密闭的室内放了一把大火。 慢慢的开始有人关注了初始身份,像是每天看新闻一样的看她发的消息,以此来确定某某食堂厨师做饭不洗手不要吃他的饭,某某老师脾气不好大家一起投诉他…… 但初始身份很快就不满足于这一点号召力。 她想要更多人的关注,更多人对她的喜爱和推崇,然后终有一天,她会把她的成就摔在她的舍友脸上,得意的告诉她们——看到了吗,曾经被你们看不起不喜欢我的,其实有这么多人喜欢。 可普通的消息无法激发大家的热情,即便初始身份再言辞激烈的批评某个老师的课程,照样有人去上课和考试。 她愤怒想去阻止,对方却反而看精神病一样看她:“我是为了学业才去上课的,老师又不是服务生,他的理论没问题,我干嘛不能去?难道我交学费是为了等你教我的?你都有什么著作说说看?” 初始身份哑口无言,却绝不甘心就此罢休。 转机很快到来。 某个安静的午夜时分,校园内忽然划过一声惊恐凄厉的喊叫。 校园内传出流言,说是青洲学院闹鬼。 最开始大家对此嗤之以鼻,但接下来很多天,都有人听到呜呜咽咽的哭声,在深夜里若隐若现,令人毛骨悚然。 闹鬼的传说被重新翻了出来。 有人说,青洲学院的办公楼常年阴冷,并且形状怪异,这都是因为那个地方曾经死过人,厉鬼回来想要杀人,学校不得以盖了那间办公楼,用教堂和神像去压住了厉鬼,不让它逃出来杀人。 可是大雨连绵不绝,对年限久的建筑多有损毁,也让原本压在办公楼下的东西跑了出来,于是校园里才会闹鬼。 但经常去青洲学院办公楼的林云雨,却对这个说法不屑一顾。说与其浪费时间谈论这些,不如多去考虑一下马上就要交的论文。 初始身份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讨论气氛,就这样被林云雨毁掉了。 初始身份痛心不已,对林云雨仇视,去找她让她道歉,林云雨却不以为意,反而劝她多学习不要沉迷网络。 不久后,初始身份听说林云雨在一个深夜出现在了校医院,还拿了不少药。 她偷偷跟过去看了,然后吃惊的发现林云雨拿的根本不是常规的感冒发烧药,而是……避孕相关的药。 初始身份对这件事密切关注,然后确实发现了好几次,向来有学霸称号的林云雨竟然在课堂上走神,连考试也不尽如人意。 林云雨脸色疲惫,似乎在为某些事而忧心,黑眼圈深重。 差不多快要期末的时候,林云雨消失了好几天。 然后青洲学院的女生寝室,开始有人抱怨说自己睡觉睡不好,总是能听到墙壁那头传来的哭声。 那声音细细噎噎,像是小猫叫一样,下一秒就会断开。 有人再也忍受不了这种声音不断打扰自己复习考试,怒气冲冲敲响了隔壁的门,面对的却是隔壁同样的茫然吃惊。 她们还以为是来质问的这个寝室传出来的声音,也一直在忍耐。 但,如果一堵墙的两边都听到了声音,却两边都没有做过……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声音是从哪里传出来? 很多人对此感到恐惧。 初始身份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她把所有人的恐惧和好奇当做土壤,编造了一个会让所有人感兴趣的话题。 “林云雨未婚先孕,在宿舍生子。” 这个话题一出,果然一石激起千层浪。 即便是沉迷于繁重的复习无法分心的人,都大概听说过这件事,可见话题的火爆程度。 青洲学院很快发出公告,措辞严厉要求学生们专注于期末考试。 但没有人在乎。 即便林云雨多次解释,但很多人并不相信,依旧笑嘻嘻的谈论着这个劲爆的话题。 当有人在校园里遇到林云雨的时候,还会笑嘻嘻的问林云雨要卖多少钱一次。 林云雨暴怒,对方却惊讶:“我只是开个玩笑,你怎么就生气了?该不会真的被我说中了吧?” 没有人记得学校的澄清和林云雨的辩白,不断发酵的话题之下,更多人喜欢的还是最初那个刺激的版本。 公共聊天室里有人说,林云雨肯定有问题,要不然她为什么不为了证明清白,当众检验一下呢? 初始身份快乐的跟着发言:因为林云雨心虚,她不敢。 到后期,林云雨变得沉默,终日守在宿舍楼里不出去,放弃了为自己辩护。 她好像在保护着什么。 但这并不会让很多人就此放弃,他们只是好奇的想要得到更多消息,以此取乐。 ——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只是看客,要不是林云雨真的有问题,为什么大家都在说她呢?看个乐子而已,不犯法吧sir? 只有初始身份的室友们模模糊糊知道些什么。 她们觉得林云雨可能真的没做过,可她们不敢说。 比起愤怒和怜悯,明显是恐惧的情绪压倒了一切,要求她们自保。 如果她们招惹了这个有很高号召力,是聊天室领袖的人,结果也被记恨上了怎么办? 她们不想成为下一个林云雨。 但这份恐惧……终于在童姚出现之后,被彻底触发了。 恐惧到极点,人会做什么? 如果只是稍有恐惧,还有生还的希望,大多数人都会躲起来避难。 但如果恐惧超出了限度,甚至能够压垮一个人,让他绝望的看到死亡的临近……弹簧被压到最底部,才会触底反弹。 绝望之下,才会豁出去的一战。 就如同现在追在童姚身后的那些焦尸。 她跑得不快,脚步踉跄,发软的手脚甚至想要干脆就这么放弃,直接躺下来等死。 虽然她靠装死挣得了一线生机,但长时间的缺氧和对肌肉的强制操纵,还是让乳酸大量堆积,力气也被消耗得差不多。 童姚甚至有一瞬间怀疑,可能自己要就这么死在这里了。 但就在这时,一道瘦高的影子却出现在了走廊前方。 与此同时,童姚视野内的明暗度忽然剧烈改变了一下。 她愕然抬头向旁边看去,才发现是因为旁边寝室的灯光全都熄灭了,再没有灯光透露到走廊上。 而那道身影也很快就出现在了童姚身前,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臂。 “同学,不知道在走廊里不可跑跳吗?” 阴恻恻的声音传来,像是从墓地吹来的冷风。 童姚抖了抖,戒备抬头。 出现在她视野内的,是一张僵硬得好像是蜡质做成的脸。 那张脸上遍布着猪油一样的东西,五官却是僵硬冰冷的,看着已经不是丑陋能够形容的。 而应该是诡异。 但童姚却像是拽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迅速反抓住对方的衣袖。 她认出了对方的身份——晚宴时在礼堂出现过一次的生活主任。 童姚看过资料,鹿川大学对于两个区域是分开管理的,在宿舍区,即便是院长的权力也没有生活主任大。不管出了什么事,找对方肯定没错。 生活主任会对玩家有所限制——但谁说他对学生们就没有限制了? 甚至按照先后顺序来说,应该是学生们被生活主任压制得更狠才对。 “老师,你看我舍友,她们也在走廊上呢。” 电光火石之间,童姚已经做出了决定,并且一侧身用自己还算自由的另一只手臂遥遥指向身后。 生活主任一抬头,就看到了后面跑过来的几具焦尸。 事发突然,那几名舍友来不及收回脚步,就闯入了生活主任的视野,它们已经被烧焦成焦炭的脸上依旧闪过恐惧,转身就打算向身后原路跑去。 却被生活主任的视线死死锁定。 “衣装不整齐,在宿舍走廊奔跑打闹……这几位同学似乎对学校的规定很不满意啊?” 生活主任松开了童姚,越过她缓缓走向那几名舍友。 他勾起了一个僵硬的笑容,像是在将要凝固的蜡烛里画出的一张笑脸,泛着油光的脸上有着怪异的非人感:“几位同学,不知道宿舍的规定吗?” 生活主任恶狠狠道:“宵禁时间到,任何人,不允许走出寝室大门。” 就在对方说出这句话的瞬间,系统对童姚的提示也已经响起,警告她所有是学生的身份的玩家,都不可以在宵禁时间之后自由活动,更别提走出寝室。 童姚却还是长长吐出了一口气,有种逃过一劫的疲惫。 虽然招惹了生活主任对她来说也有弊端,但最起码先保住了一条命不是吗? 很明显,比起只有一个人的自己,另外五个一起的更容易引起生活主任的注意。 而她就这样被暂时放过了。 唯一的问题是…… 童姚揉了揉眉心,脑子乱糟糟的疼。 刚刚那些从初始身份电脑和笔记本里看到的消息还来不及被消化,她又要去找一个能暂时帮她度过今晚的地方了……不管怎么看,那间寝室都不安全了,那现在她又能去哪? 就在童姚迷茫的时候,旁边的窗户却忽然被敲响了。 “咚!”的一声,像是砸过来的石头。 突然的声音吓得童姚一个激灵。 她戒备的慢慢走过去,顺着窗户向下看去,就看到了撑着伞站在楼下的楚越离。 对方的神情自然平静,甚至还仰头冲她招了招手:“跳下来。” 童姚:“…………” 她沉默了。 倒不是因为刚逃过被掐死的危机,就要面临摔死的死法,更不是因为她很想问问楚越离是这么做到的,这可是五楼! 跳下去是会死人的! “你……” 你没听到系统的提示吗,宵禁之后学生不能出门。 童姚的问题还没有问出口,就见楚越离好像早知道她想要问什么,平静回道:“所以我们现在是罗密欧与朱丽叶——你见过哪个大学的学生全都是循规蹈矩的,就不允许有几个浪漫分子吗?” 童姚:“!!!没见过!我上大学上的早,你不要骗我!!” 你这是浪漫分子吗?你这是恐怖分子! 楚越离皱了皱眉,因为童姚的拖沓而很不满意。 况且,他站在楼下已经看到了旁边走廊上滑过的瘦高身影。 ——生活主任又回来了。 如果现在不跑,就没机会了。 楚越离立刻大喝:“快点,跳!” 童姚一激灵,下意识遵循了对方严肃的声音。 她只来得及侧头看了眼不远处追过来的生活主任一眼,就咬牙从窗户跳了下去。 然后……她眼睁睁的看到,原本能接住她的楚越离,悠闲的向旁边迈开了两步。 任由她摔进了草丛里早就铺好的气垫上。 “……朱丽叶是这么跳的吗!!!” 楚越离不以为意的抬了抬雨伞,在确认了童姚骂声中气十足,一看就没有受到过重的损伤之后,就重新抬头向上看去,眼神冰冷而没有波动的与上方那双看下来的眼睛对视。 生活主任恨得整张脸都扭曲起来,手指狠狠抓着划过玻璃,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利声音。 楚越离却漠然收回视线,对整栋宿舍楼每一面窗户后面亮起的一双双赤红眼珠,全都无动于衷。 他只平静的踢了踢旁边的气垫,示意童姚还活着就赶紧站起来,他们要开始亡命天涯私奔了。 童姚:“……莎士比亚当年要是这么写,可就没后面什么事了,朱丽叶直接摔死在自家窗台下面。” 楚越离冷漠:“哦,可我又不是你的罗密欧。” 他看了童姚两眼,有些失望:“要不是池先生不需要我帮助……” 童姚:“…………” 第109章 鹿川大学中的异变是同时发生的。 花蛇和同伴拿到的初始身份是老师, 避免了需要和NPC同屋的场面,这让他们松了口气,决定在教师公寓里稍作休息。 这才是刚进副本的第一天, 就已经发生了太多超出他们预期的事情,这让他们在神经高度紧绷的疲惫之外, 还有不安感, 像是脚猜不到地面的担忧。 就好像……他们之前做过的那些准备,现在全都变成了废纸。 “你觉得, 会是因为情报源头就出现问题吗?” 花蛇忧心忡忡的向同伴询问:“我总觉得有些不太对, 梅雨季的【青汌学楼】大多数情况都是关闭状态, 就算以前有过零星几次运行,也多有“静默”出现干扰直播,能得到的消息很少。” “现在回想一下, 我们得到情报未免也太简单了。” 花蛇担忧:“会不会是黑市的情报贩子为了钱乱编的?结果我们还真的被骗过去了。” 同伴摇头,觉得他是因为盘山公路的事情被吓得草木皆兵了。 不过他也能理解,对花蛇这样的苟命流来说, 事情一旦失去掌控,就会让花蛇变得敏感多思, 担忧突发事件带来的伤害。 所以他安慰了两句, 就去隔壁自己的公寓准备睡了。 “梅雨季的【青洲学楼】和别的班次不一样,并不是七天结束, 花蛇,你不睡觉高度警惕能撑一天两天,但如果一年两年呢?” 同伴摇了摇头,劝道:“现在没人知道副本什么时候会结束, 如果不通关那东西不出现,我们所有人都要在这耗下去, 这是一场长久的战争,别用你那副短跑冲刺的架势来对待,否则你迟早会因为这个筋疲力尽,反受其害。” 花蛇表面应了下来,没有让同伴过多担忧。 但等他关了灯,白天发生的一切又都回到了他的脑海里。 不管是盘山公路上差一点死亡的事情,还是晚上在礼堂时与领头人起的纷争…… 睡不着,花蛇索性打开了直播间,与观众有一搭没一搭的互动。 在游戏场里,玩家可以选择开启查看直播间弹幕的权限,与观众交流,并且从弹幕中获知其他地方发生的事情。 这相当于把自己的视野人为拓宽,以往只能看到眼前的这一点地方,现在却可以让所有的观众都变成自己新的眼睛。 只要是观众能看到的,就是主播能看到的。 虽然这听起来很美好,但实际上也暗藏弊端。 ——游戏场的观众们,可不都是什么好人。 这里不像现实,还有各种各样的规矩约束,大家都在公序良俗之下做个被限定的好人。 这里是游戏场。 人可以肆无忌惮的表达和行动,无论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 即便他们曾经是“好人”,当环境发生改变,压力加大甚至恶化,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 并非没有观众恶意引导,导致主播做出错误判断从而死亡的先例。 况且,到了花蛇这个地步,他既不需要装疯卖傻求观众的一点打赏,也不需要观众善恶不明的施舍一点情报,更清楚系统绝对不是站在玩家们这一方,它会过滤屏蔽掉所有对玩家有利的弹幕,不予向玩家展示。 就算与直播间互动,也没什么获利。 花蛇对这些很清楚。 他只是……焦虑得不知道该怎么办,睡不着也停不下来,只能找人说说话,试图借此来捋顺思维。 主播一出现,很多观众都兴奋起来,除了打赏之外,也提供了很多之前花蛇并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比如,那个出现在池翊音直播间里的疯女人。 “你们是说,鹿川大学的校门口,蹲着个女人?” 花蛇的笑容当场僵硬在脸上。 他没注意到啊! 那个时候他正在庆祝自己脱离盘山公路的危险,兴奋雀跃之下,怎么可能会注意到车窗外的大雨里有什么? [对,我记得那个疯女人是【青洲学楼】的记录保持者,是这个副本中出现的第一次危机,曾经导致了很多玩家刚到鹿川,刚正式开始副本,然后就挂了。] [别担心,你没发现别人也没发现。要不是那个叫池翊音的主播下车和她交谈,没有人会注意到她。] [没什么用吧?一个又疯又老的女人?] [不过说起来,她后来去哪了?好像没在任何人的直播里看到她了。] [不知道,谁关心一个疯子死哪去了。] 花蛇:……你们要是不会安慰人就闭嘴,这不明显在说池翊音能发现的东西我看不见吗?难道我还会因为技不如人而开心? 但……疯女人。 这个话题还是引起了花蛇的注意。 苟命流玩家第一守则:任何会被你忽略的细节,都会变成死神来找你。 尤其在看到有人说,池翊音和那个疯女人交谈很久之后,花蛇有些坐不住了。 他想要立刻就去找池翊音谈谈。 反正教师公寓就这一点好,不像学生那边有宵禁,而且池翊音的公寓他早就摸清楚了,就在自己这栋楼后面,五分钟路程。 知己知彼嘛。 就在花蛇刚有动作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一声轻微的“咚”从自己身后传来。 闷闷的,仿佛是从某个箱子里传出来,像是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 花蛇整理衣领的手顿住。 他屏息倾听半晌,但接下来却是漫长的安静,好像刚刚那一声是他的错听。 他将信将疑的重新动作。 但紧接着—— “砰!” 即便有了心理准备,但花蛇还是被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半死,他惊恐扭头看去,但关了灯的房间里漆黑一片,很难看出其中到底有什么。 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什么东西被抡到墙上一样,连楼板都在震颤。 而它传出来的方向……是卫生间。 花蛇蹑手蹑脚的走向卫生经,警惕得像是个贼。 他轻轻推开卫生间的门,一瞬间冷风向他扑来,冻得他一个哆嗦。 但更令他恐惧的,却是落在地面上的某些诡异影子。 那看起来就像是长发乱舞的女鬼站在窗外,影子却被投射在地面上……或者,她就在地面上。 花蛇颤巍巍低头朝地面看去,咽了口唾沫,觉得自己心脏一凉,人都清醒了。 但他只在扶着门框僵硬了不到一分钟,就迅速找回了自己的神智,意识到那并不是什么女鬼,而是墙上不断旋转的排风扇投下来的影子。 上面挂着的鲜红丝带不断被吹起又落下,照在地面上时,也就成了女鬼。 ……是他看错了。 花蛇长长舒了口气,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被吓得手脚软绵绵的,想要去洗把脸震惊一下。 水流声哗哗,他站在镜子前将水泼在自己脸上保持清醒,只有在闭眼重新思考的时候才觉得一点安慰。 副本才刚刚开始,就已经这么疲惫……他真的能撑到通关副本吗? 会不会,这次进入梅雨季的鹿川大学就是个错误?是他被那东西蒙蔽了双眼,也变成了自己曾经嘲讽过的那些为了奖励搭上命的蠢蛋? 花蛇还记得,那个黑市的情报贩子卖自己情报的时候,说得很古怪。 他说,大雨是神对大地的承诺,应允从此地面上再无如此罪行出现,梅雨季的鹿川大学,是神罚之下最后的地狱,所有罪人囿困于此,不得挣脱。 那句话很奇怪,花蛇本应该当场质疑的,但他那时候更着急于搜集情报进入副本,选择性的忽略了所有会动摇他决心的东西。 那个情报贩子叫什么来着?徐,徐什么…… “咚咚!”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花蛇迅速睁开了眼睛,即便被水迷了眼也不敢闭上,僵在原地向四周看去。 水流声让那其他杂音变得浑噩不清。 花蛇屏住了呼吸,唯恐是自己又一次的错听,动作轻轻的伸手拧住了水龙头。 安静下来的卫生间内,只有水滴坠落的声音。 滴答,滴答。 格外寂静。 但那声音始终没有再一次出现,像是另一场错听。 花蛇耐心的等待了一下,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疲惫的抬起头。 可能搭档说的没错,他太紧绷了,从未出现过的盘山公路之灾让他草木皆兵…… 就在花蛇漫不经心的胡乱思考着抬头时,却猛地对上了镜子里的一张脸。 那张脸死死的紧贴着镜面,像是在从镜子后面窥视他,想要挣脱镜子跑出来,整张脸都被挤得扭曲失真。 如果不是那双血红色凸出的眼球死死瞪视着他,他甚至会怀疑那是否还是个人,或者是…… 死尸。 一具藏在镜子后面的死尸,就在他刚刚洗脸和闭眼的时候,始终在暗处看着他,甚至如果不是对方主动敲响了镜子,他根本不会发现它。 那如果过来的不是一道声音,而是一把刀呢? 后怕在花蛇心中蔓延,藤蔓一样编织攀爬将他抓住,他后背瞬间出了细密冷汗,却在被注视之下,惊恐得一步都挪动不了…… “花蛇,你在房间里吗?” 呼唤声伴随着咚咚敲门声响起。 这就像是伸过来的打火机,瞬间点燃了花蛇所有的恐惧。 他崩溃大喊,一片空白的大脑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视野里只剩下了那双和自己对视的血红眼珠。 而那张脸……那张脸,缓缓勾起一个渗人的笑意。 它的嘴巴开开合合,似乎在对他说什么。 然后,它像一条蛇一样,顺着镜子上的水珠消失不见。 “砰!”的一声,外面的人踹开了门板,焦急的破门而入。 “花蛇,你还好吗?” 花蛇感觉到有人握住他的肩膀在焦急摇晃,但他本能循声看过去的时候,视野里却是一片模糊,冷汗流进眼睛里带起一片刺痛,却根本看不清自己眼前的东西。 时间被拉长,空间感完全丧失,天旋地转之中,花蛇只剩下一个念头——那东西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到底看了他多久? 如果对方能在镜子后面,会不会也能进入他的房间,等他入睡之后出来杀死他? 感觉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花蛇才从刚刚的应激僵硬状态中慢慢缓和下来。 最先感受到的,就是从身边传来的暖意。 花蛇一抬头,就看到同伴在焦急的看着自己,而另外一道身影也蹲在自己身前。 他定了定神,才看清那是领头玩家的同伴。 “抱歉,我不知道我敲个门就能吓到你。” 领头人的同伴歉疚又吃惊,道:“我只是……我同伴失踪了,我来问问你们有没有人看到他?” “你先闭嘴吧!大半夜人家都睡觉了还来骚扰,你同伴死不死关我们什么事?” 花蛇的同伴不愿意了,一边努力让花蛇镇定下来,一边骂着对方。 而花蛇只想问一个问题:“那个女鬼呢?” 同伴的手猛然顿住:“谁?” “就,镜子里的那个。” 花蛇急急的站起身,指向自己的镜子:“刚才我一抬头就看到那东西在镜子后面了,她看起来死了很久,穿着白裙子……” 他急迫的描述那女鬼的样子,试图让同伴理解自己看到的东西。 如果是在现实里,他现在看上去简直就是压力焦虑之下的精神障碍。 好在这里是游戏场。 同伴立刻严肃了下来,几步窜到镜子面前,凑近之下仔细观察,然后脸色大变。 他顾不得向其他人解释,左右看了一圈就顺手拎起旁边的工具,猛然抡向镜子。 “哗啦——!” 清脆的破碎声之后,另外一个黑洞洞的空间从镜子后面显现。 不必再多说,两人也明白了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花蛇惊呆了, “我就应该知道!以游戏场的德行来说,就不可能让我们真的好好休息!” 花蛇大怒,怒气上头顿时也顾不上什么害怕了,撸起袖子就冲了过去。 镜子后面的空间黑黝黝没有光亮,在破损缺口的镜子后面像是无声张大了嘴巴的怪兽,等待着可怜的猎物无知的冲进来。 混合着血腥气和潮湿青苔气味的风吹了吹来,让花蛇本能厌恶的偏了偏头,从工具箱里取出手电筒照亮。 手电筒能照亮的范围有限,但还是能看得到这里是一间已经被废弃的办公室。 地面上到处都是已经干涸的血迹,早就落满了灰尘,甚至还能看到零星破碎的骨头渣子,因为太细碎已经分辨不出到底是哪个部位,只是看起来年代久远,似乎几十年都没有人进来了。 而当手电筒晃过的时候,这间镜子后面的小房间深处,似乎还有一张桌子。 以及……坐在桌子后面的人。 那看起来是一个成年男性,维持着坐在椅子上的姿势,但是在黑暗安一言不发,看不出他到底什么情况。 花蛇咽了口唾沫,却因为对方的一点衣着而产生了不好的联想。 “你刚刚说,领头人不见了?” 他转头发问,声音却有些颤抖:“是,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的事?” 领头人的同伴此刻已经被小房间吸引了注意力,决定暂时把领头人的事情放在一边,但是花蛇问起来,本就有些愧疚的他也就如实以告。 “本来一切都挺正常的,直到他在礼堂时说要去上个厕所,结果整场晚宴都没再出现……” 领头人的同伴为了这个还询问过池翊音,可那时,池翊音却说领头人是知道其他什么消息,为了独吞奖赏而自己去找了。 他不相信这个说法,觉得池翊音是在挑拨离间,但还是在接下来的思考中忍不住怀疑。 游戏场这种地方,就算同伴是可以信任的,那也是暂时的——就连“教皇”都被同伴背叛过甚至差点死了,同盟也四分五裂,这件事只要是高级别玩家就没有不知道的。 “教皇”尚且如此,那他就能身处天堂了吗? 所以他留下来,在所有人都走了之后依旧执着的等在礼堂前,想要等领头人回来。 不仅是担心领头人,也是想证实一下他到底有没有背叛自己,独吞某些东西。 幸好,回来的领头人看起来并没有藏东西。 他松了口气。 却在回到公寓的路上,觉得自己似乎放心早了。 领头人……表现得很怪异。 他害怕雨水,沉默的把伞抢过去,并且不管自己和他说什么都一声不吭,像是受到刺激之后躲在角落里的老鼠。 这让领头人的同伴觉得怪异,于是多对他上了心。 却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去洗澡的功夫,等出来之后就惊愕的发现领头人已经消失了。 不管是他的公寓还是领头人的,都找不见人影。 在来找花蛇之前,他还查看过整间公寓楼,但并没有看到人,问过NPC也只得到了摇头。 “不过,为什么这时候问?” 领头人的同伴有些纳闷,更多的却是心里不好的预感:“你在游戏场里这么多年了,不会不知道孰轻孰重……” “因为。” 花蛇咽了口唾沫,向后退了一步躲在同伴身后:“你有没有觉得……房间里那个人,看起来很像领头人?” 即便看不清脸,但对于这些每天生死间挣扎的玩家来说,有更多的信息可以帮助他们辨认出一个人的身份。 比如走路的步态,说话时的语气,以及身体的某些突出特征。 一个人是胖是瘦,是高是矮,身体轮廓如何…… 花蛇觉得自己就算不是情报专家,但也靠着这些东西苟活了十二年,应该不会认错。 坐在桌子后面的那人,看起来就是领头人。 只不过,像是被拉长了的橡皮糖。 僵硬没有生机,死尸一样。 这让花蛇有些不确定,所以问了一句。 但领头人失踪的消息…… “你,你进去看看吧?要是你同伴的话。” 花蛇顿了顿才继续道:“如果真是他,那你这一趟也没白来,确实找到答案了。” 同伴:“……花蛇你要是不会安慰人可以闭嘴。” 花蛇默默做出拉上嘴巴的动作。 领头人的同伴却立刻急了。 他一把抢过旁边人手里的手电,攀着被破开大洞的镜子就跳了进去。 “咔嚓!” 在落地的时候,他踩碎了什么东西,发出清脆的折断声音。 领头人的同伴低下头,却发现一具尸骨竟然就静静躺在自己脚下。 方才在外面的时候因为视野死角,他并没有及时发现。直到进来之后他才看清……就在镜子下面,竟然密密麻麻堆积着一具具白骨。 它们都争先恐后的伸出手,想要伸向上方的镜子,似乎是想要从这唯一与外界相连的地方出去,伸手把其他人压在下面,可它们……谁都没有逃出去。 全都绝望的死在了这里。 这些尸骨已经风化成了白骨,还有一些变成了干尸,皮肉变成了一层纸紧紧绷在尸骸上,骷髅狰狞焦黑,分辨不出原本的模样。 整个密闭的小空间里,到处都弥漫着腐烂后的气味。 只要还保留着人性,就绝不会对此无动于衷。 他干呕了几声,糟糕的气味让他简直想要立刻冲出去。 就连直播前,很多一直叫嚣着想要看死亡的人,都不由得沉默了。 直到与这种画面没有间隔的直视,才会让人恍惚明白,死亡不是一场狂欢……这只是一场残忍的屠杀。 [不太舒服,这种东西……] [谢谢,刚吐完回来,又冲出去吐了。] [镜子后面竟然还有这些……要是主播没有碰巧发现,那他今晚甚至整个副本过程,都要被镜子后面的尸体一直监视。] [妈的!这让我怎么洗脸刷牙啊?算了,这就去把房间里的镜子砸了。] 领头人的同伴适应了好一阵,才因为对领头人担忧而压下糟糕的恶心感,深呼吸几口气转身走向桌子。 越是靠近,不祥的预感就越是浓重。 脚边满是干涸的血迹,但在那其中,还掺杂着别的东西,一些凹凸不平的碎骨和黑色颗粒,以及散落满地已经被浸泡成一团纸浆样的试卷。 而当手电筒晃过,他只觉得心脏瞬间凉了。 那个仰身僵硬在椅子上的人,不是领头人又是谁? 但奇怪的是,领头人和他做了这么多年搭档,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这个,却让他在熟悉的同时,感受到了些许违和感。 对方绝不会选择这种样式颜色的衣服,更没有这么高瘦,甚至连脸部都要更加僵硬和蜡质。 那张脸上透露着不正常的黄色,像是肝病病人那样的颜色,却颧骨高耸,好像蛆虫吃掉了他脸上所有的肉,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皮囊。 ……不。 他看起来,更像是一具被抻长了的蜡人。 同伴不由得开始回忆起之前不对劲的地方,比如对方的一言不发,眼神僵硬像是没有焦距的盲人,比如对方的怕水怕雨…… 会是,在对方消失的那几个小时中间发生了什么吗? “卧槽!出来,立刻,快!” 就在同伴还在难受悲伤的时候,怒喝声从身后传来。 他下意识回头,却发现原本堆积在镜子下面的那些白骨,竟然发出轻微的“咯咯”声,一具具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向他的方向走来。 在白骨后面,是花蛇两人惊恐担忧的脸。 他立刻拔腿狂奔,想要冲过那些白骨跑向镜子,从进来时的那个大洞出去。 然而就在他眼前,原本被打碎的那面镜子竟然像是波动的水面,柔软的水银泛起波澜,逐渐流淌蔓延,然后一点点闭合。 就在他伸出手去努力想要触碰的时候,白骨从旁边斜伸过来,毫不留情的攥住他的手臂和身体,将他硬生生拖在了尸骸堆里,不让他再向前一步。 而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镜面在自己眼前彻底封住。 就连花蛇他们的喊叫声都变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沉闷不真实。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椅子被从地板上拖拽的刺耳响声,从自己身后传来。 ……这是个除了自己之外没有活人的空间。 在清晰的意识到这件事的瞬间,冷汗当场顺着他的后背滑了下来。 他僵硬着身躯一点点回身,艰难的在攀爬上来的白骨堆中,回头看向往日里和自己走过无数危机的同伴。 领头人从椅子上站起身,但是他就像是在高温下融化的蜡烛,每走一步都有融化的“蜡质”淌下来,在他走过的地方和脚边汇聚成一滩肉色粘稠的液体。 皮肉在融化,只剩下森森白骨依旧在坚持着行走。 “对不起。” 他听到领头人这么说。 然后,一双双白骨的手掌伸过来,抓住了他,不可挣扎的强大力气将他拖拽着向下。 热浪扑来,火焰熊熊。 那是足以融化一切的高温…… “发生了……什么?” 花蛇愣愣的看向眼前重新复原的镜子,一时间无法接受。 在他被吓到的同时,同伴一直没有放弃的去砸镜子,但是工具上却缠满了银色的液体,整面镜子像是半融化的金属,变成了不可被伤害的水面。 ——你要怎么切断水流? 在几分钟之后,一直坚持不懈的同伴忽然间感觉到镜子的触感变了。 从半液体变成了固体。 与此同时,就像是之前事情的重演,镜子应声破碎。 那间密闭的房间,再一次的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只不过当灯光晃过,那个坐在桌子后面的身影,看起来不像是领头人。 倒像是,刚刚被封进镜子的,领头人的同伴。 他保持着和领头人一样的姿势,相同的蜡质与被拉长的错觉,僵硬而没有知觉。 在桌子和地面上,还散落着很多没有被批改的试卷。 花蛇愣了良久。 上一秒还在自己身边活生生的人,下一秒就变成冷凝的蜡烛……不管他见过多少次死亡,但如此诡异的场面,他却是第一次见。 而他只要还是血肉做成的人,就不会真的对死亡无动于衷。 尤其那还是认识熟悉的人。 高级别玩家数量少,常年合作的人圈子更小,彼此之间就算不会永远是朋友,也多少对彼此有些感情。 可对面的人就这么死了,甚至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花蛇皱着眉,强忍悲痛,强迫自己继续看向镜子后面的空间。 “我去把所有镜子都砸开看看,有可能是什么东西躲在后面监视我们……” 同伴说着就转身欲走,却被花蛇一把拽住。 “你等等!” 他指向房间地面上散落的那些试卷,惊喜的大喊:“你看一眼,那些是不是数学试卷?” 同伴:“数学怎么了……” “上学期死过一个数学教授!” 花蛇的呼吸急促,眼神明亮:“所以那个叫池翊音的玩家才会获得一个数学副教授的初始身份。” “之前那个教授死亡的时候,就是半夜的办公室,被发现的时候桌子上全都是没有批完的试卷……和我们现在看到的一模一样!” 同伴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觉得我们应该去青洲学院,找那个教授死亡时的地方?” 话音落下,系统上线:【恭喜幸存者成功触发任务“青洲密柜”!】 【恭喜幸存者成功进入【青洲学楼】困难模式!对您与您搭档的保护已解除,请注意,任何的受伤都将会导致您和搭档留在副本中。当前鹿川大学综合仇恨值为:300/100,期待您的精彩表现!】 同伴:“???” “凭什么!” 同伴愤愤:“我什么都还没做呢,怎么就困难模式了?” 系统似乎笑了一下,有些开心:【幸存者池翊音作为“青洲密柜”任务第一个触发者,有权限奠定该任务的性质和难度,后续所有触发该任务的幸存者,都会在此基础上进行。】 一句话,为池翊音拉仇恨。 刚刚才对池翊音多了好感的花蛇:“…………” 但事已至此,同伴狂骂了几分钟之后,还是屈服的去敲房间里的镜子了。 “怎么被塞进镜子里死的不是池翊音!” 花蛇刚想劝什么,却听到从窗外的雨幕中隐约传来了喧嚣吵闹声。 “你……听见了吗?” 花蛇与同伴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冲向窗户。 他们刚伸头往下一望,就看到原本应该在入夜后安静的校园内,竟然有数道身影在狂奔。 那些“人”全身漆黑,如果不加分辨很容易就会被认为是阴影。 而领头的那个…… 赫然是池翊音。 花蛇瞪大了眼睛。 绝对是池翊音!他不会看错的,毕竟池翊音那样的人物,他这么多年也只见过这一个。 跟在池翊音身边的还有另外一人,只不过那人像是狂奔的羊,一扭一扭有些滑稽,却让花蛇辨认了半天也没看出对方是谁。 NPC吗?看起来不是认识的玩家。 花蛇心里正泛着嘀咕,就见池翊音敏锐的抬起头,在狂奔中直直的看向他。 他一惊,想起自己和同伴刚骂过池翊音,有些心虚的向后缩了缩脖子。 却没想到池翊音笑了起来,甚至冲他挥了挥手,扬声道:“夜跑,一起?” 悠闲得不像是被无数人形的焦炭追着跑。 花蛇:…………你们大佬,是和我们这些正常人的认知有什么偏差吗? 你管这个叫夜跑???下着大雨呢大哥! 同伴对池翊音的怒意还没有褪,拉着花蛇就要关窗户,不想看到池翊音那张脸。 池翊音却反而冲他们笑意更浓。 他的视线向旁边偏了一下,似乎看到了什么,然后悠闲的向花蛇招了招手:“想加入就现在了。或者,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菊花?” 同伴:“???你在诅咒我们死吗?” 还不等同伴生气,忽然余光瞥到没来得及关的门外,竟然出现了一道身影。 两人下意识侧头看去,却看到那站在走廊光亮下的……根本不是人。 而是一具勉强维持着人形的焦炭。 随着它的行走,还能看到细碎的黑点掉落下来,像是一块被烧灼得焦脆的炭块。 同伴刚想说只有一具,就看到外面地面上的影子多了起来。 一具,两具……杂乱分不出来。 更要命的是,在他们身后的镜子里,也传出了“咚!咚!”的击打声。 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撞破镜子冲出来。 花蛇扭头看去,却见那镜子上有人影一闪而过,正是他之前看到的鬼影。 那僵硬青白的脸上勾起笑容,一开一合的口形,终于让花蛇读出了鬼影在说什么。 它在说——轮到我了。 两人:“…………” “卧槽,卧槽啊!!!” 前后夹击,甚至走廊里的东西还在冲进来。 两人已经没有时间搞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了,连忙在池翊音好整以暇的注视下连滚带爬的爬上窗台,然后咬咬牙没什么犹豫的直接跳了下来。 “甘思,去拉他们一把。” 池翊音对这个结果没什么疑义,他比两人更早看到了走廊窗户上映出来的影子,预判了对方下一步动作。 被叫到的甘思犹豫了一下,却被池翊音轻踹了小腿。 他不情不愿的转身跑向教师公寓下面,将摔得不轻的两人一手一个拎起来。 甘思勉强算是个战斗系玩家,虽然远远比不上京茶,但比单纯的情报专家体力要好上太多,也被池翊音安排了恰到好处的工作。 ——或者说是工具。 好在花蛇他们的楼层并不高,下面又有绿植和大雨下松软的泥土接着,被甘思拉起来就赶紧跟着跑。 池翊音却在看向花蛇同伴的时候挑挑眉,问道:“你心里正在骂我?” 同伴:……你是人体X光机吗? 他正准备否认,就见池翊音虚虚抬手指着他的脸,道:“心里想什么,脸上全能看出来,除非你是机器人,不然最好继续说谎试图骗我。” 池翊音悠闲向后看了一眼,对那些焦炭并不太在意:“要不然,用你当诱饵喂鲨鱼——你可以试试。” 花蛇的同伴顿时不敢说话了。 好半天,他才瓮声瓮气的道了歉,说自己是生气于被池翊音开启的困难模式。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c 池翊音:“最简单的挑拨离间,你也会中招?” 他毫不留情的道:“忽然觉得系统对你们的厌恶不是没理由的,确实蠢了点。” 同伴:“……我以为我们暂时是搭档,同盟?大哥你救了我们又打击我们,图什么?” 池翊音却猛地停住了脚步,转身看向身后紧追不舍的焦炭。 他湛蓝色的眼眸中泛着清澈的笑意,雨水落入其中,像是海面的波荡与壮阔。 同伴一惊,赶紧道歉,试图拽走池翊音,以为他是生自己的气才停下来。 池翊音却抬手避过。 “不,我是为了与林云雨见面。” 他微笑道:“你觉得呢?” “林同学。” 第110章 林云雨? 那些焦尸? 池翊音的行为不仅让甘思等人错愕, 一直关注着这个副本的观众们也满头雾水,迷茫的看着直播中满屏的人形焦炭。 红鸟也皱起了眉:“不对!池哥这次做错了判断,林云雨不可能在这堆焦尸中——是她的死亡引起了池晚晚的愤怒和复仇, 所以才为她做出了这样的事。” “换言之,那个时候林云雨就已经是鬼了!怎么会以这种状态出现?” 但在副本中, 池翊音似乎已经笃定林云雨的所在。 他站在原地微笑着面对迎面走来的焦尸, 但对面的焦尸看起来却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依旧神情呆滞的追赶着玩家们。 焦尸依旧近在咫尺, 甚至伸过来的干枯手臂很快就要触及池翊音。 飘过来的尸臭味甚至穿透了雨幕, 将众人熏得直皱眉。 花蛇的同伴最先受不了的后退, 拽着花蛇就往前跑。 “疯子,一群不要命的疯子,我就知道这些自命不凡的人总会变成这副样子, 和他们在一起合作迟早送了命!” 同伴愤怒嘀咕着,咬牙决定和花蛇两人单独行动。 明明最开始进入副本的时候踌躇满志,计划周全, 这才不到一天,连第一个晚上都没有撑过……看看到底死了多少人了! 那东西, 会害死他们! “等, 你干什么!” 花蛇错愕,被拽了个踉跄, 只能不断的回身看向池翊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在镜子后面发现那个小空间,同伴触发了困难模式之后,一切都变得诡异起来! 这和之前看到的资料根本不一样……那个情报贩子, 那个叫徐力的家伙骗了他们! 愤怒和危机感让花蛇肾上腺素飙升,连带着思考的速度也变得迅速起来, 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被欺骗。 同时被意识到的,还有情报和眼前事实之间的差别。 “那个叫徐力的家伙!” 花蛇反拽住了同伴,咬牙切齿的询问:“如果是为了区区积分,他不可能处心积虑到这种程度,骗过一群B级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更别提我们比起武力本来就更擅长于情报分析。他做局,一定是为了别的什么!” “什么?” 同伴错愕,随即立刻失声道:“他隐藏了一部分情报,是吗?” “或者,他把我们骗进来,是把我们当做道具用了。” 花蛇面容严肃的看向池翊音的方向:“我们得到的情报……他会把不希望我们注意到的东西藏起来。而林云雨,很可能是指向真相的路标。” 眼看着焦尸就要将池翊音淹没,站在他身侧的红裙女子想要反抗却被他制止。 他就像是看不到眼前的危机一样,一手撑伞一手抱书,修长的手指搭在级书脊上,唇边噙着一抹微笑,静静看向扑向他的焦尸,却没有任何回击的趋势。 花蛇的心被提到嗓子眼里,同时也意识到了另外一件事。 ——如果池翊音真的如他所想的那般令人忌惮,那池翊音很可能先一步看出了什么,并非傻乎乎的去送死。 林云雨…… 花蛇停下了脚步,紧张看向池翊音。 “林同学,你的母亲一直很想再见你一面。” 池翊音声音柔和,好像真是一名包容睿智的师长,在苦口婆心的劝迷路的孩子回家:“她一直在鹿川大学的门口等你,为了找到你当时的真相,她甚至会杀死无数人。” “你若是不愿意去见她一面,她一定会进入校园寻找你……” 就在池翊音说话的时候,躁动而富有攻击力的焦尸已经直冲他而来。 甘思惊呼一声,马玉泽也瞳孔紧缩,立刻扑过去想要救下池翊音。 但太晚了。 焦尸将池翊音团团围住,他就像是砧板上的肉,任由伤害。 毫无保护。 可他却直视着眼前的焦尸,连唇边笑容的弧度都没有变化,仿佛早就预知了某些事情。 就在林云雨的母亲被说出的时候,,焦尸伸向池翊音的骨爪从他的咽喉擦过去,并没有顺应着紧握成爪的手势掐住他的脖子,反而重重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并且,眨眼之间就从焦黑枯瘦的骨爪变成了青白冰冷的手臂。 林云雨就站在池翊音的伞下,眼神死寂的注视着他,两人之间的距离甚至不过寸毫之间。 她的手掌就按在池翊音的胸膛上。 池翊音只觉得心脏一凉,冰冷的手掌像是穿过水面那样穿透了他的胸膛,握住了他的心脏。 噗通,噗通……逐渐收紧。 他皱了皱眉,像是冬日时温暖的围巾下忽然有人伸过手来取暖,热度被出让,反而冰得他并不舒服。 但一刹那间的无法适应之后,池翊音就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笑容,微微垂眸看向林云雨。 他甚至有心情向她说晚上好。 “林同学,看来这次我没有迟到。在开始上课之前与我的学生见面,我还来得及了解你。” 池翊音笑吟吟的模样温和又诚恳,却让林云雨觉得他话中有话。 好像他们谈论的并不是今晚的见面。 而是……很长,很长时间之前,当她孤立无援的时候。 所有能够帮她的人和机会,全都迟到了。 林云雨眼睛一暗,恶狠狠的攥住他的心脏:“我不需要你们居高临下的说这些好听话来怜悯我!” “老师?所以呢?” 她冷笑:“你们有谁帮过我们吗?在我们求助的时候。” 池翊音眉头紧蹙,俊美的容颜平添一份破碎的美感。 像是大雨下被打湿的紫阳花。 想要让人将他安放在自己的心脏中,免得他再受到风吹雨打。 黎司君同时皱起了眉,甚至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向前走了一步。 【我不喜欢她的方式,她有更多有礼貌的方式可以使用……她让音音不舒服。】 系统:【…………】 谢谢了,原来您还知道这么多?那怎么没见您以前对他们的行事方式说什么?人家都已经是厉鬼了……还要求人家礼貌吗? 不过比起这个,系统更觉得这并不是池翊音本来具备的情绪。 【恕我直言,但您的信徒,他似乎可以照顾好自己。】 系统一板一眼,试图用官套的话语向黎司君解释清楚:【能同时试探游戏场规则,并且反过来逼迫系统的,只有他一个,甚至他拥有能够挑战您的资格……连是否还是人类都不太确定。】 那个可恶的戏弄系统的骗子! 有关于池翊音所表现出来的所有东西,系统都觉得那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越是与池翊音打交道,它的这种感受就越是浓重。 好像池翊音所展现出来的一切都是虚假的,他的脆弱、崩溃、愤怒甚至痛苦,这些对普通人来说再正常不过的东西,对于池翊音而言,却不过是一张随时都可以使用和丢弃的面具。 像是复活节晚宴的化妆派对。 西装绅士手持酒杯向你走来,可羽毛面具之下的到底是怎样的灵魂……没有人能触及。 他们所有人——包括系统在内,看到的都不过是池翊音想让他们看到的东西。 比如他现在的处于弱势和痛苦。 这会让林云雨认为自己掌控了一切,处于优势地位。 人在什么时候会放松警惕?又是什么时候最容易没有防备的说出真相? 当她以为自己对局面全盘掌控的时候。 系统:我就静静欣赏你又骗一个可怜的孩子……哦不对,是可怜鬼。 但黎司君却皱起了眉,神色不快:【但是林云雨不应该如此对他,他是我的信徒。伤害我的信徒,就如同伤害我。】 系统:【…………】 您什么时候改的,我怎么没听说过?反正八千年里是没有过记载——哦,是为了池翊音单独创立的的是吗? 系统:想要跳槽……这工作可太难干了。谁家电脑需要杀毒?我能应聘一下吗? 黎司君并没有想要得到一个答案,他在对系统说完之后,就重新目不转睛的看着池翊音,垂在身侧的手掌紧握成拳,浑身的肌肉紧绷。 看起来只要池翊音会受到伤害,他就会立刻有所行动。 所有人心思各异,却唯独处在风暴中心的池翊音,他甚至向前倾了倾伞,以便于将林云雨整个笼罩其中,不被雨水打湿。 ——即便他与林云雨都心知肚明,雨水不会对厉鬼造成任何伤害。 “我很抱歉,林同学。” 银灰色的发丝散落下来,那双湛蓝的眼眸中写满真切的歉疚。 池翊音看起来无比诚恳,甚至深重的歉疚让他脆弱,雨伞之下的小空间里,他的情绪仿佛变成了一张捕梦网,细细密密又令人轻易接受的笼罩向林云雨,慢慢收紧,将她笼罩其中。 “当事情发生的时候,我没能前来鹿川大学帮你。当我知道你身上发生的事情后,我很愧疚,如果当时作为你老师的人是我就好了,那样我就能帮到你,耐心听你说起你的痛苦和煎熬。” 刻意放低的声线柔和,池翊音熟练的将情绪注入,强大的感染力让任何听到他声音的人,都对他的情绪深信不疑,认为他是真的为此感到抱歉。 “林同学,我很佩服你,能在那样的情况下依旧保持清醒冷静,没有被流言逼到崩溃,依旧在努力寻找解决办法……” 池翊音轻轻叹息,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是人心……所有人不可避免的来自基因的自私与自保,让你在尝试了所有努力之后 ,一切依旧在惯性下向前推进。” “但是林同学,即便世界待你残忍,却也给你留了礼物。” 他柔声道:“你有一名全世界最好的朋友……池晚晚,她对你的遭遇痛苦愤怒,深信你的清白,并且在你离开后——” “她抛弃了自己,成为了你,为你“自己”复仇。” 林云雨冷厉的眉眼松动,看向池翊音的眼神带着不可置信和恍惚。 他的话勾起了林云雨曾经的记忆,让她仿佛在那一瞬间穿行过时间,重新回到了久远之前。 那时候自己刚刚死亡,那时候自己对世界满腹仇恨与敌意…… 但只是一瞬间的松弛,林云雨就重新锋利了眉眼,连带着刚刚松开的心脏也被重新捏紧。 “你想要做什么?” 林云雨声音凛冽阴冷,警告道:“不管你想做什么,对我来说都已经太晚了。你既然已经迟到,对我,已经没有意义,别想着几句话就能让我放弃。别忘了,你的心脏就在我手里,只要我……” “林同学。” 池翊音忽然轻声呼唤道:“池晚晚怀里的那个小熊玩偶,其实是你的,对吗?” 林云雨一怔,原本想要说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她下意识的向身边看去,好像要求证什么。 但却只为池翊音证明了他的猜测。 他微微一笑,柔声道:“鹿川大学篡改了事实,掩埋了真相,但是在当时的调查组,他们也翻了个错误。” “他们已经离开学校太久了,以致于忘记了自己做学生时会耿耿于怀的事情,也因此与真相擦肩而过。” 池翊音叹息道:“何止是你并非凶手……你才是那个受害者啊,林同学。” “第一个发现你的死亡的,也不是在你们缺考后去寝室找人的老师和学校,而是池晚晚。” “她看到了寝室里她们对你做的事情,却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只是拿走了你的小熊玩偶,也就是从那一刻起……” 池翊音一字一顿的道:“她和你永远共存。” “林同学,你或许并不在意让自己一直留在鹿川大学,跟随着副本的不断运行而一遍遍的演绎当年的故事,重复自己的死亡加深仇恨。但是池晚晚。” 池翊音微蹙长眉,低声问道:“她是你最好的朋友,即便所有人都怀疑你,也始终坚定不移的站在你这边,甚至为了你,她可以做任何事……这样的池晚晚,你想要让她也陪你一直被困在这里吗?” 林云雨瞳孔紧缩。 她没有丝毫血色的唇瓣在颤抖,因为池翊音说出的话而产生了联想,仿佛看到了池晚晚和自己一遍遍困守在深山中的未来。 她真的……要如此自私吗? 林云雨神情慌乱而迷茫,像是站在十字路口不知该向哪个方向走的孩子。 始终注视着林云雨一举一动的池翊音,却勾了勾唇,微不可察的笑了。 从池晚晚以厉鬼的模样出现在宿舍楼开始,池翊音就感觉到不对劲了。 然后他立刻意识到了自己之前的思维漏洞。 这栋大楼里死的,并不是池晚晚。 而是林云雨——池晚晚唯一的好朋友。 池晚晚是个什么样性格的人? 毕竟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只要知道他们的过去,就能推断出他们的未来,经历和过去造就的性格难以改变,大部分人在三岁之后就失去了转变的可能性。 细枝末节和外在的表现形式有可能会像变色龙一样,为了适应环境而发生改变。 但是一个人性格的最核心,灵魂最基础的东西……即便是心理学家阿德勒自己,也无法将自己最根本的组成彻底扭转。 而池翊音看到的池晚晚,她从来都不是一个疯狂暴力的人。 她柔软,羞怯,看似脆弱,比起与外人进行无用的社交,更倾向于对自己进行思考。 很多人或许会因此而误会她,觉得她不过个怯懦的人。 但池晚晚远比任何人看到的都要坚韧。 尤其是触碰到了她真正在意的人时。 所以池翊音推测,曾经被调查组怀疑过、也是唯一一个死法不同并且最惨烈的林云雨,她才是最先死亡的那个。 在某一幕幻象中,池翊音看到了林云雨脸上手上的伤疤。 那是化学烧伤后留下的伤痕,会出现在手上说明这是在生前造成的,林云雨曾经本能的去挡住自己的脸自保。 那或许是一场意外,或者是怒气上头后不理智的决定。 但不管怎么样,对林云雨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已经从单纯的吵架不和,变成了蓄意伤害甚至谋杀。 那些人越界了。 并且也知道一旦事□□情败露,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于是所有的愤怒和仇恨都变成了恐惧,大脑瞬间从极热到极冷,自保的本能会催生出灵魂中的魔鬼。 ——没有人是绝对善良的。 大多数人善良,只是因为环境允许他们善良,保持和善。 但当压力增大,环境事态急转直下,甚至威胁到他们自己……圣人也会拿起枪。 为了让自己“正常”的活下去,那些人可以做很多事。 比如编造另一个谎言掩饰林云雨的“去向”,然后再将她分成无数块藏起来。 林云雨比其他舍友要先一步死亡,所以腐烂得才会比其他人更快。 那是夏天,不论如何处理都不可能一点气味不泄露出来。 池翊音不相信林云雨的室友们对此毫无所知。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们全员参与了对林云雨的伤害,也为了彼此制衡与自保,有着一个共同的把柄,于是一起分尸并隐藏了林云雨。 然后她们很自然的试图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自己的期末考试。 可她们毕竟不是熟练的杀人犯,只是为了填补一个小过错而造成了更加恐怖且不可逆的级罪孽。 她们的计划并不周全。 即便所有人都认为林云雨未婚先孕,甚至为此离开了学校,却还有一个人始终坚定的相信她,并且不管怎样的境地都不会抛下她。 池晚晚。 她就住在林云雨楼上,如果林云雨不回复她的消息,她一定会前去找她。 然后……看到自己唯一的朋友,是怎样的凄惨死去。 池晚晚是个坚定的人,她很少参与其他人的谈话,对网络上流传的东西不感兴趣,比起道听途说,她更愿意相信经过自己思考得出来的结论。 比如,林云雨绝不是做出那样事情的人。 而被如此残忍对待的林云雨,令池晚晚彻底爆发。 ——当一个好人决定加入战争,连魔鬼都会求助上帝。 而池晚晚…… 池翊音恰好知道,她是青洲学院的优秀学生。 “鹿川大学一向奉行严进严出的政策,青洲学院更是其中佼佼者。池晚晚从青洲学到的知识,足以成为她的武器。为你……” 池翊音垂眼看向林云雨,叹息着说出最后的音节:“复仇。” 此话一出,林云雨的手抖了抖,原本冷厉的神情有一闪而过的痛苦与绝望。 “有什么比连累自己的朋友更令人痛苦的呢?” 池翊音低沉磁性的嗓音如同蛊惑人心的魔鬼,或是熟知人心的治疗师,引得人不由自主的按照他所言去做,被他主导节奏。 “你对池晚晚同样有着深厚的情感,你恨着所有参与了你死亡的人,却独独对池晚晚依旧保留着与最初无异的情感。可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她为你做得越多,就越会令你痛苦。” “因为你很清楚,导致了你如今境地的,是那些人自以为不是伤害的罪孽。可导致了池晚晚被囿困的,却是你。” “你将一个天使从云端拽下来,让地狱的鲜血染脏了她的羽毛,无法再回到天上,只能与你永远身处地狱……你清楚自己夺走了池晚晚太多,这令你痛苦。” 他缓缓握住林云雨的手腕,一点,一点的将她的手掌从自己的胸膛中退出来。 林云雨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池翊音的一言一语恰到好处的拿捏住了她的情绪中,被他引导着重新回到了最痛苦而不愿直视的记忆中。 即便是厉鬼……也有自己珍而重之想要保护的人啊。 可当林云雨依旧对外界有着感知与情绪的时候,恰恰证明了她还有弱点可以攻击。 并且,他也愿意让她的痛苦成为开满鲜花的大地。 池翊音轻声叹息。 林云雨的手掌已经脱离了池翊音的胸膛,被放回胸臆间的心脏依旧健康的跳动着。 这让无论是马玉泽还是红鸟,或是暗处的黎司君,都松了口气。 【你看,他真的很擅长这些不是吗?】 黎司君微笑,如喃喃自语:【他可以成为他想要成为的任何存在……】 系统:我只觉得下一个可能就是池翊音掏了您的心脏……请问我还有机会跳槽吗? 马玉泽的表情明显轻松了下来,随即就是对林云雨冰冷的怒意。 她上前,想要让池翊音将林云雨交给她。 却被池翊音瞥来的含笑一眼制止了。 他修长的手掌轻握着林云雨的手,并没有因为对方失去了“人质”就趁势反击,反而像是温柔强大的师长,永远为学生们撑起一方天地。 “林同学,我没能来救你,很抱歉我迟到了。但对于池晚晚……” 池翊音顿了顿,轻声道:“她还来得及。” “我是她的老师,不管她从前为了复仇做过什么,我肩负着帮助她的责任。” 池翊音道:“你们不必将所有的事情扛下来,还有我在。任何会令你们为难的事情,可以交给我来处理。” 当林云雨抬头看过来时,池翊音的笑容带着包容一切的温和,安抚道:“试一试,又能怎么样呢?林同学,再坏还能坏到哪里?比起池晚晚有可能的解脱,试一试又何妨?” 林云雨嘴唇抖了抖,不等说话,眼泪就先落了下来。 她的眼珠赤红,笑中带泪,却只问了池翊音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不指责我?” 随即,她猛然溃散成无数黑雾,消失在黑伞下。 池翊音愕然,随即狠狠皱眉,为林云雨不在自己预料中的反应。 不对,不对……肯定还有哪里是他没有看到的。 在错漏的细节中,一定隐藏着真正足够打动林云雨的东西。 但与池翊音的沉思和复盘相对应的,却是系统上线的提示音。 【恭喜幸存者池翊音!当前任务“云雨鹿深”已推进99/100,请您再接再厉!】 【恭喜幸存者池翊音!因您当前任务进度已经超过80%,您已触发特殊支线任务“青洲学楼”,当前进度1/100。当前任务无规定时长,您何时完成,副本何时结束,请您知悉。】 池翊音并没有因为任务的推进而表现出高兴的情绪来,只有在听到提示后的错愕。 怎么回事……任务的名称竟然与副本名称一致? 但更奇怪的是,无论怎么看,这个与副本名称一致的任务都应该是重要的存在,却为什么是支线? 不过,池翊音更加敏锐的注意到了系统看似善意没有伤害的提示。 副本没有时长限制。 乍一听好像是通关就可以离开。但……如果没有呢?那就意味着对他们所有玩家来说,这次副本漫长没有尽头,他们再也回不去现实或者游戏场,只能日复一日的被困在深山里的鹿川大学。 一场没有终点和提示里程的马拉松。 即便是自认为心智最为坚定的人,也很难从这过分漫长的旅途中撑下来。 到最后,就算没有任何NPC伤害他们,玩家自己也会先崩溃。 池翊音很清楚那会是怎样的结局。 他抿了抿唇,眼眸如淬了冰碴。 【系统,这算是对规则的钻漏洞吗?你不能直接让玩家死,就采取了这样一个缓冲的方式。】 兵不血刃,就可以轻松获得胜利。 在这一刻,池翊音恨不得将系统从游戏场的某处拽住来——还有那个该死的黎司君一起!狠狠揍一顿,最好能现在就杀了对方。 系统:【……感谢幸存者对本系统工作的肯定,本系统会戒骄戒躁,继续在您的表扬中努力进步。】 池翊音冷笑:【滚。】 系统:好嘞! 同样听到了系统提示音的,还有直播前的观众。 直播间一片哗然惊愕。 [不是,副本一般不就是七天吗?这怎么还是个无时限副本了呢?] [完了,如果有时限的话,规则一定会有相对应的提示,玩家会获得提示。没有时限……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就像是没有指示牌的高速公路,急速行驶很容易出事故,可慢慢来,又会被身后的狼群追上。] 但在游戏场的私密帖子中,另外一群高级别玩家却兴奋了起来。 [梅雨季的【青洲学楼】!开始了,那东西要出现了!] [相传神明用七天创造世界,所以副本时长也是七天。而失去了这个限定的,就是被神明遗弃之地。] [比如梅雨季的【青洲学楼】,那是神明也不愿垂首再看的罪孽。] [如果这个叫池翊音的成功了,就去杀了他,把东西抢回来。如果没有……可怜的小白鼠,我会记得他为我们所有人的贡献的。] [要小心,池翊音到现在都没有多少资料,但这样的人绝不是“Nobody”,你我都清楚,只有最顶尖的人能够在游戏场所有眼睛之下隐身。] [晨星榜的“倒吊人”和“教皇”都与他有关,几个情报专家都与他有联系……这样的人物,如果你们要动手请一定提前告诉我,我躲得远远的。] 而得到系统提示的,还有几名与池翊音有联系的玩家。 他们散落在校园内各处,却不约而同听到了来自系统的告知。 童姚愕然抬头,看向和她一起躲在草丛里的楚越离。 “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无时限……” 但楚越离的眼睛明亮如星,不仅没有畏惧之色,反而连呼吸都加快了,像是在为此而兴奋。 “一定是池先生,一定是池先生。” 楚越离神采飞扬,赞叹与崇敬的神情如同跪倒在神明面前最虔诚的信徒。 “无时限怎么了,这才配得上池先生。” 一向平静冷眼旁观的楚越离,此时却笑容灿烂,唇边的笑容丝毫不加以克制:“神明以七天创造世界,从那之后八千年,整个世界都在神明的掌控之下,以七为限,即便是脱离现实的游戏场也不能避免。但是,但是!” “童姚,你听到了吗,这个副本失去了时限。” 楚越离缓缓看向童姚,畅快笑道:“神对这个副本失去了掌控力,这是空白之地,任何人!都可以以此为根基,重新掌控世界。” “而现在,触发了这一切的,是池先生。” “池先生想要拯救整个世界吗?就像曾经救下我那样,让愚昧看不清真相的人睁开眼睛,看到他的怜悯与神迹。” 楚越离轻声呢喃,声音柔和,神情虔诚的闭眼,缓缓一声长叹:“我的先生啊……” 就像是吟游诗人颂扬于神的名。 可童姚瞪大了双眼,只觉得浑身发冷。 他的笑容令童姚感受到了从灵魂深处涌上来的恐惧,好像在她面前的不是人,而是……神虔诚的侍从。 没有什么能阻拦他,任何想要挡在他面前的人或力量,都会被他以神之名清除。 童姚从未有这样一刻,后悔自己对其他人的善意。 她好像,见证了一个怪物的诞生…… 楚越离瞥了童姚一眼,将她脸上的情绪看得分明,却并未言语。 他只是在草丛中等待着外面的尸骸离开后,才缓缓撑着身后的墙壁站起来,伸手向童姚。 “不一起去找先生吗?”他微笑。 童姚一个激灵赶紧站起来,畏惧般跟着走了两步,然后才想起来最重要的事情。 “你知道池先生在哪吗?” 她迷茫,觉得自己可能比楚越离少了一百只眼睛。 怎么她看不到的,楚越离全都知道?她到底错过了什么? 楚越离抬眸,看向远方夜幕下层层叠叠的树林。 在那之后,尖顶的教堂若隐若现。 “当然是一切归纳与存放之地。” “自然是记录了林云雨一切人生的地方。” 池翊音平静的回答了花蛇的问题:“既然目前来看一切的源头在林云雨身上,那自然要溯回源头,去找到令林云雨的人生发生转折的那件事。” 况且……无论是任务名称还是副本,都在指向同一个地方。 青洲学院的办公楼。 池翊音曾经询问过王主任有关于疯女人——也就是林云雨母亲的事情,但王主任对林云雨的死亡忌讳莫深,并不肯多透露一句。 然后王主任死了。 池翊音很肯定,自己在大雨中见到的那怪物就是王主任。 死于林云雨仇恨之下,变成那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而现在,唯一能告诉他们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只剩下了那间上锁办公室内存放的文件了。 就算青汌学院再怎么掩藏,但在苹果园里,总有掉落在沟渠中的苹果躲过一劫,等待人去寻找。 况且,那场火…… 池翊音看着眼前逐渐坍塌的焦尸,眉头紧皱。 他心里有个离谱的猜测。 但更加离谱的是,不论怎么想,根据奥卡姆剃刀论,都只有这个猜测是最正确的。 ——只有这个猜测拥有最多的证据支持。 池翊音抿了抿唇,果断转身,没有再给身后那些大雨中散落的焦炭一眼。 在林云雨消失的同一时间,那些原本紧追不舍的焦尸,也都变成了消散坍塌。 但在流淌过整座校园的深深积水中,肉色的杂质悄无声息的流动,渗入到每一个角落,像是漏掉的蜡质,变成人眼角余光的错觉。 “他帮不了我,云雨。” 白裙的女孩赤脚踩过冰冷雨水,展开双臂缓缓抱住身前的人。 她的手臂很紧,染血的小熊被挤成了一张饼。 “当你求助的时候,所有人都不在乎你。他们在笑,她们讨厌你。” “所以我也不在乎他们——我讨厌有他们的世界。” “有罪之人,当赎罪。” 第111章 那些一直在后面紧追不舍的焦尸消失, 让花蛇两人松了一口气。 花蛇想要跟着池翊音走,同伴却拉扯了他一下,示意他安静。 随即, 同伴向池翊音礼貌的道了谢,拉着花蛇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等等, 池翊音那边我们不是才打好关系, 这就放弃了?” 花蛇吃惊:“以他到目前为止表现出来的实力,我觉得我们完全可以跟着他走, 说不定会有意外之喜。” 同伴却摇摇头, 示意真正值得他们花时间的, 是礼堂。 “还记得领头人吗?” 他冷声道:“他的同伴说,他是在礼堂之后消失了很久,他一定是趁着那段时间去礼堂了, 说不定那里藏着好东西。” 同伴嗤笑一声,轻蔑道:“我之前就看出来了领头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没想到他连自己同伴都瞒。他一定是得到消息说礼堂里有东西, 但不想和他同伴分享,所以自己去了礼堂想要独吞。” “既然他出事了, 那么那东西很大可能依旧藏在礼堂里, 我们现在去 ,就正好能摘果子了。” 同伴很开心, 觉得是捡了个漏。 花蛇却有些犹豫的回头看了好几眼池翊音,那边的人已经向远离宿舍区的教学区走去,目标是青洲学院的办公楼。 他觉得同伴的计划太冒险…… “领头人,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无论那到底是什么, 都已经害死了两个人。” 花蛇犹豫道:“我们真的要去吗?如果我们也在那碰到危险怎么办?变得和领头人他们一样。我们不必这么冒险,只要能通关, 找到这个副本里隐藏的秘密就够本了。” 同伴不可置信的看了眼花蛇,脚步都停了。 “花蛇,我知道你惜命,但惜命不应该是懦弱。” 同伴指向礼堂的方向,质问道:“就在眼前的东西,你甘心就这么放弃?说危险?游戏场里哪里不危险,就算你躲在暂居区那个四四方方的水泥盒子里,不也有可能被直播中的随机事件波及天降横祸?现实中难道所有人都能没有意外的老死吗?” “我和你一样想要活下去,花蛇,但如果我连眼前伸手都能拿到的东西都不敢去拿,那我以后就算一直平平安安的活着,也一定会一直记得这一天。” 同伴有些失望,一字一顿的道:“记得我是个懦弱的人,优柔寡断不敢做决定。今天的放弃,会永远变成我的心病。” 不等花蛇在说什么,同伴已经生气的径直向前走去,大雨滂沱中的背影看得花蛇难受。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追了上去。 甘思一直在注意着花蛇两人——坦率来说,是防备着他们。 游戏场里就算救了其他人,但是被背后捅刀的,也不在少数。 甘思不想评价那些人,但对于帮了他一把并且是临时盟友的池翊音,他不会允许其他人在结盟期间伤害自己的盟友。 直到他们离开,甘思才松了口气。 “池哥,他们不去青洲学院的办公楼,会去哪里?” 在听过池翊音分析目的地之后,甘思的想法已经与池翊音同步,实在想不出还能有哪里会比办公楼还重要。 青洲学楼诶!副本的名字就是那里。 池翊音闻言抬眸,看了眼那两人的背影,心中了然。 一定是他们知道了有关于领头人的事情,也想要去礼堂看看。 毕竟领头人那样千藏万掩,连自己的同伴都不肯告诉的绝密之地,换谁都有好奇心。 如果甘思知道这件事,他说不定也会乐意去礼堂看一眼。 万一呢?这种事总比中彩票的几率还要大不是。 但…… 池翊音皱了皱眉。 如果他没记错,领头人和他同伴,方才一直都没有在教师公寓出现,只有花蛇两人。 如果两方见过面,那领头人他们就应该在刚刚的尸潮时得到预警逃生,冲出公寓楼。 毕竟是交换过情报的。 如果两方没见过面……花蛇两人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池翊音知道这件事,是因为他在晚宴散场后特意等了很久,亲眼看到领头人从礼堂回到了他同伴的身前。 并且他很确定,当时的领头人已经出了问题,应该就是礼堂里的东西导致的,同伴也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那花蛇呢? 除非……他们得知这个消息的方式并不常规。 池翊音沉吟片刻,随即意识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领头人的同伴将领头人的异常告诉了花蛇,然后,自己出现了意外。 早在公寓楼尸潮之前,他就已经无法移动,甚至死亡。所以,当危险出现时,他才会留在公寓里。 池翊音所不知道的,只是那危险到底是什么。 所有的焦尸随着林云雨的离开而消失,校园内重新恢复了平静,只有不停歇的暴雨噼里啪啦的打在伞面上。 甘思倒是想要去蹭池翊音的伞——这么大的伞,多他一个有何妨呢?对吧,搭档。 但奇怪的是,每当他靠近池翊音或者那把伞,他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好像被大型猛兽盯上,只要靠近池翊音就会死…… 来自身体的危机感在警告他。 甘思抖了抖,疑神疑鬼的向后看了一圈:“奇怪……” 池翊音瞥过来一眼:“怎么?” 甘思摇了摇头:“可能是我淋了雨又吹风吧,觉得有点冷。” “总感觉有人在盯着我呢。”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没有在意。 池翊音本来也略过了他的话,但却在下一秒忽然停顿住脚步,忽然转身看向甘思,湛蓝眼眸亮得惊人。 甘思被看得抖了抖,一瞬间有种自己被前后两道视线就夹击了的感觉。 他觉得这种窒息的危机感,一定名为死亡。 甘思声音颤抖:“池,池哥?” 远处树林后的阴影中,某道身影向后退了两步,让阴影彻底笼罩自己。 “他在看我。”他说。 但池翊音却只是欣慰的看了甘思两眼,勾起了一个浅淡的笑意。 他知道领头人和他同伴遭遇的危机是什么了。 虽然游戏场是一场大型随机概率游戏,每个玩家的所思所为不同都会导致不同剧情触发,但是它们有着本质的联系。 就像一棵树所有的叶子,都指向最初的根节点。 如果他能在公寓看到镜子后面的隐藏空间,那或许,它并非是前任数学教授公寓里独有的呢? 或许每一面镜子后面……亡者的眼睛,都在注视着人间。 “是了,这又不是真实的鹿川大学,大火之后虚构的世界,自然建立在亡魂的执念之上。” 池翊音低声轻语,随即摇了摇头,轻笑着重新迈开长腿。 甘思追过去:“池哥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 池翊音说着,将自己手里的雨伞向甘思倾斜了一点,难得因为甘思刚刚不经意的提醒而对他温和了些。 但是…… 一连串的雨水从伞尖上倾倒下来,噼里啪啦全都灌进了甘思的后脖颈里,飞流直下三千尺,硬生生把他拍傻在了原地。 甘思缩着脖子,整个人都是懵的,好几秒才抬头看向池翊音。 池翊音也恰是时候回望过来。 一时间,不论屏幕内外,所有人都沉默了。 好半响,才有人弱弱的问:[主播是不是,没给别人打过伞?] [以我看主播这么长时间的经验……他应该……只是不在乎这个倒霉蛋。] [打个赌,主播的伞另外一边和副驾驶,绝对没有过人。] 但意外之喜,甘思不知道是否是自己被冰得背后失去知觉了,他竟然觉得,之前身后令他害怕的那道视线……竟然消失了? 黎司君眼眸含笑,原本紧绷的肌肉慢慢和缓下来,忽然觉得甘思没那么碍眼了。 音音,真可爱。 刚一回来的系统迎面遭到暴击,差点连自己想说什么都忘了,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系统。 【您该过去了。】 系统恭敬提醒:【这一次的梅雨季,将会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凶险。稍有不慎,就会失去这一锚定点。】 【恰逢第十二年的大轮回,又有池翊音这个拥有资格的存在。】 系统“大公无私”的建议道:【恕我直言,我还是认为您应该在池翊音对您造成真实伤害之前,永绝后患。】 黎司君笑容微冷:“我需要你来建议吗?你是什么东西,也有资格说出他的名字?” 系统慌忙道歉,一瞬间都差点以为自己要被销毁了。 但池翊音却在这时好像感应到了什么,向这边的树林漫不经心的一瞥。 那双湛蓝的眼眸即便隔着雨幕也足够明亮,璀璨如世界顶级的蓝宝石,美好到令任何存在都不忍心毁掉其中光华。 黎司君的怒意戛然而止。 池翊音似乎并未发现黎司君的存在,他只是习惯性的检查周围危险,然后便收回视线,走向办公楼的小教堂建筑。 但却让黎司君的面容上重新出现了笑意。 系统半个音节不敢发出来,唯恐黎司君想起之前的事情再销毁它。 打工统只是想改善工作环境,远离该死的池翊音,可没想把自己的核心代码搭进去啊…… 黎司君却轻声喟叹,语气缱绻柔软:“他的资格不是我给的,而是他自己争取的,那是他赢了我得到的——世界上百亿人口,为何独他能靠近我?” “这样的存在,就算他终有一天杀死我。” 他微微一笑,神情坦然自得:“那也是他自己的力量,应得的王冠与权杖。” 系统:【…………】 池翊音觉得自己耳边好像有些杂音,像是系统似乎想说什么又终止,滋滋啦啦的电流声。 他收回视线后不经意瞥见身边的甘思,就看到他冷得牙齿都在上下打颤,但还是试图远离自己的雨伞。 池翊音纳闷,随即恍然。 哦,雨伞上的积水倒过去了。 不过很显然,对于不需要自己用温柔礼貌假面对待的人,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他只是向甘思抬手比了比自己的身边:“现在没有积水了,过来。” 甘思:“……嗯,因为积水都在我脖子里了。” 池翊音假笑:“总比在脑子里强。” “…………” 但很明显,现在有求于人的是甘思,而不是池翊音。 甘思没多犹豫一秒,就果断贴了过去。 开玩笑!这可是他最好的临时同盟,是不是,搭档? 甘思眼巴巴的看着池翊音,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说起了任务的事。 “我还是第一次触发了困难模式,没想到连受伤也不可以。” 这让甘思颇有些头疼:“在游戏场这种地方,不受伤简直是天方夜谭。” “所以系统的目的才如此明显,连掩饰都懒得做。” 池翊音的声音平静,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对甘思说的,还是对系统说的:“游戏场就是一台大型绞肉机,只不过在所有人面前画了个大饼,但根本没打算放所有人离开。” “它存在的目的,就是杀死所有人。” 系统:【…………】 它觉得自己现在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统——这两位是在联手欺负它吗! 甘思张了张嘴巴,最后却还是把原本要问的话硬生生咽下去了,只是问道:“如果池哥你说的是对的,那青洲学院的办公楼可算是难上加难了。有什么计划吗?” 池翊音欣然点头:“首先,先和他们汇合吧。” 虽然并没有联系,但池翊音相信,以楚越离与他之间的默契,对方会知道应该到哪里去寻找他。 ——有尤其是在校园内出现了流言和焦尸之后。 …… 没有开灯的宿舍楼里,一片漆黑。 一道人影静静的站在窗边,低头看向行走在暴雨中的身影。 直到那两道身影从视野中消失不见,那人影才终于有所动作,转过身向大门走去。 但轻微的声音令旁边床铺上的人有所察觉,迷迷糊糊的伸头看过来:“徐力,你干嘛去,不睡觉?” 徐力微微一笑:“嗯,我已经睡了太多年,沉默了太久,是到了该为她发声的时候了。” 半睡未醒的人莫名其妙,徐力却已经拉开了宿舍大门。 他行走在无人的空旷走廊上,足音坚定如走向死刑台的刽子手。他明明在笑,可面容却极冷,像是从地狱重新爬回人间。 “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我来找你了……” 他轻声叹息,笑着走向楼梯。 …… 楚越离有一条断腿,即便他努力适应,但速度依旧快不起来。 当他和童姚抵达办公楼所在的小教堂外的时候,就看到粗重的铁链半挂在门把手上,沉重的黄铜大门已经被推开,露出一条黑黝黝的缝隙。 童姚瞬间戒备起来。 但楚越离却在最初的警惕之后,很快重新露出了笑容。 “不用担心。” 他微笑道:“是池先生已经来了。” “啊?你怎么看出来的?” 童姚严重怀疑,要么就是她瞎,要么就是她和楚越离看到的不是一个世界。 但楚越离却对这个结论深信不疑,拄着拐杖径直走向大门。 对于他来说,这扇门有些沉重了。 不过更大的问题是——从门后突然袭来的攻击。 童姚脸色一变,迅速冲过去:“小心!” 同一时刻,另一道声音响起:“放下,他们不是敌人。” 那沉静的嗓音带着回音,像是从遥远之地传来的。 童姚还没有搞清楚眼前的情况,就见楚越离用一副友好微笑的模样举起了双手,向门内人示意自己并无敌意。 “看来你就是池先生找到的新工具了。” 楚越离微笑:“我是池先生的同伴。” 甘思:“…………” 你是在对我炫耀什么吧?是吧??? 不过有池翊音的出声制止,警惕守门的甘思也暂时放下了武器,半信半疑的看着楚越离。 甘思倒是见过楚越离,但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池翊音要选择一个瘸子当同伴。 ——即便有传言说对方是“倒吊人”。 楚越离看甘思的眼神就像是不小心看见家里的笤帚一样,很快就在看到池翊音的时候露出了笑容。 “先……” 但不等楚越离的话说出来,刚走到大门后面向外看去的池翊音,就面色一肃,立刻伸手将两人从门外果断拽了进来,随即厉声让甘思关门。 甘思被池翊音的严厉吓得一哆嗦,还不等想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身体就已经先一步有了动作,果断将大门猛地拉上,并且眼疾手快的将外面的锁链扯了进来,反手将大门从里面锁上。 直到飞快做完这一切,甘思才终于有时间抬起头,从旁边的花窗向外看去,想要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而这一眼之下,甘思只觉得浑身冒冷汗,后怕的瞪大了眼睛,呼吸急促。 就在外面大雨后的积水里……有一些丝丝缕缕的东西,逐渐从积水中升起。 它们看起来就像是蘑菇的菌丝,或是悬浮在大雨中的水母,银白色的丝线一条条逐渐交织,然后,编织出一个模糊的人形来。 那东西在缓缓踏过积水,在满地飘摇如水草的银色丝线中,走向办公楼的方向。 更多的“人”从丝线中诞生。 它们编织成了一个个人形,每一个都有相似的鼻子眼睛,似乎是属于女性的身躯,但所有“人”的目的地都是相同的。 ——办公大楼。 离他们最近的一个“人”,距离办公楼大门已经不足三米,看上去一直都跟在楚越离两人身后。 如果刚才不是持池翊音意识到了不对并果断处理,或许现在,那些漂浮着的丝线,已经抓住了楚越离两人。 因为所有人都眼睁睁的看到,当一只被淋湿了翅膀的鸟从楼前走过想要寻一处避雨地的时候,就被那些柔柔飘摇着的丝线迅猛捕捉到,然后立刻攀缠而上,眨眼之间就将那可怜的鸟整个缠绕其中,变成了一只银色的光茧。 它试图挣扎,但却很快就连翅膀都动弹不得。 在昏黄的路灯下,鸟形的光茧像是漂亮的艺术品,银色流淌如月光,干净而纯粹,美得令人忍不住屏息。 即便是隔着屏幕,就算是再无法欣赏美与艺术的观众们,都不由得发出了惊叹。 [看啊……这只鸟,这是我见过最美的东西了。] 然而下一秒,整只鸟轰然破碎,漂亮的光茧散落如萤火虫,在大雨中折射光点。 却……只吐出来一副光秃秃的鸟类骨架。 干净而惨白,没剩下一丝血肉。 “卧槽……” 甘思目瞪口呆。 而与危险擦肩而过的童姚,心中更是一阵阵的后怕。 他们刚刚就走在雨中,如果没有及时被池翊音拉进来,或许现在变成那副模样的,就是他们了。 那副小鸟的骸骨落在水里,很快就像是融化了一般,变成了流淌满地的白色杂质,四散而去。 一丁点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留下来过。 只剩下满地柔柔招摇的丝线,依旧美得像是海底的幻梦,看起来毫无杀伤力。 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它的真面目。 那些丝线依旧在不断编织着“人”出来,它们将整栋楼包围其中,紧贴着玻璃花窗向里看去,正好与站在窗户后的人对视。 甘思下意识退后了一步,觉得心都凉透了。 “这就是,这就是梅雨季的鹿川大学吗?” 他忽然有点后悔进入这个副本了,欲哭无泪:“这到底是什么鬼!情报里没说啊!” 池翊音皱了皱眉,却静静与那东西隔着花窗对视。 即便对方并不真正意义上有一张脸,也并非拥有情绪可以被看透的人类,但池翊音依旧不放过能从对方那里获取信息的可能性。 但看着看着,池翊音却忽然觉得,自己似乎见过这张脸。 见过这张……被用闪烁着微光的丝线编织成的,抽象的脸。 不过,池翊音倒是觉得这些“人”很可爱。 ——总比大雨中其他出现的东西要好太多。 从雨水中出现的,并不仅仅是这些美如幻梦的人形。 还有更多模样狰狞的东西。 它们看起来像是人的某一部分,有的只有一颗头颅,有的只剩下半个身子在挣扎着从积水中拔出来。 池翊音甚至看见了王主任的脸。 之前他追踪过“美女蛇”去往青汌女生宿舍楼,并非第一次知道王主任的异常。 但即便如此,现在的王主任依旧令人感到厌恶。 与之前他见到的捕猎者不同,现在的王主任看起来像是恐惧于将要到来的惩罚的罪人,痛哭流涕只求饶过自己,却依旧无法逃脱。 就好像……大雨之中,有什么东西压制着这些残破缺损的身躯,让他们既无法成为人,也无法从这种痛苦折磨中逃离。 犹如地狱。 池翊音抿了抿唇,收回视线看向窗外一直静静站立的人形。 是你吗? 他在心里问。 这些相似的人形虽然将办公楼团团围住,但它们看起来并无攻击力,没有试图破窗而入。 这让童姚松了口气,疲惫的向后面靠去,倚在墙上喘口气。 滴答。 轻微的声音响起。 混在雨声中,无法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与此同时,童姚觉得冰冷的水滴落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她下意识的抬手去擦,纳闷的放在眼前看。 奇怪……漏雨吗? 童姚纳闷的抬头向上看。 然后下一刻,“嘭!”的一声重响。 几人回身,就看到童姚脸色惊恐的摔在另外一面墙上,哆嗦着的手指着自己头顶上的位置。 池翊音立刻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看去时,却猛地与一张脸对视。 那东西有着半个人形,蜥蜴一样趴在屋顶上,双手撑在天花板上,垂下来的脸有着清晰的人类五官,僵硬而青白,死寂的眼珠静静看向下方的人们,已经不知道多久了。 池翊音的瞳孔紧缩,心跳空了一拍。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那怪物虽然与外面的人形不尽相同,但却有共同点。 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在趴在屋顶上那半个人形的周围,有一些细小的水珠反射着外面的光线,时不时的有亮光从视野中划过。 并且对方消失的下半身……并不是因为原本就没有,而是因为还没有被构造出来。 但已经有丝丝缕缕的线条在编织着它的模样,像是一群勤劳的桑蚕。 那东西很明显也意识到了自己正被池翊音等人注视着,立刻就顺着天花板滑向墙壁,所过之处留下一道水渍,猛冲向他们。 池翊音绷紧了肌肉,立刻向所有人示警,并且迈开长腿转身冲向走廊尽头的办公室。 在童姚他们前来之前,先到一步的池翊音正在尝试着打开尽头办公室粗重的门锁。 并且已经打开了一重。 现在最重要的……是找一处干爽没有雨水的地方! [卧槽,卧槽!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我转身接个水的功夫就变成这样了?啊啊啊什么东西在后面!] [……真是有勇气的兄弟,我刚喝进去的水,看到几这东西又吐出来了。] [我他吗!这让我以后怎么在下雨天出门啊!崩溃,雨水里竟然也能藏着危险,这副本是怎么回事?] [梅雨季的青洲学院……那些人找的到底是什么?只在梅雨季出现的东西,总不会就是这玩意儿吧?] [日啊!!!谁进房间会有事没事抬头看天花板啊!赶紧抬头看看我头顶。] [我靠,你们别吓我,我本来听着雨水白噪音打算睡觉的,这……只在雨天出现的怪物,我觉得我不用睡了。] 即便隔着一层屏幕,观众们也不寒而栗,紧紧裹住了衣服,疑神疑鬼的向旁边传来水声的地方看去。 哪怕是厕所里漏水的声音,都会惊得他们赶紧戒备的冲过去,生怕自己被倒霉的随机到。 “池哥!” 甘思被吓得这辈子都没跑得这么快过:“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啊!我们不是把它们关在外面了吗?我发誓我真的用最快的速度关门了。” “不是你,是雨水。” 即便是快速的跑动也没有让池翊音忽略对周围的观察。 但这并没有让他放下心来,只感受到更沉重的压力扑面而来。 在注意到天花板上那怪物走过的地方会有水迹之后,池翊音的猜测就已经被证明。 建筑里的怪物和外面的那些人形有着一致的生发原因。 雨水。 外面的雨……有问题。 那里面有的某些东西,会变成人形的怪物,无知无觉,只剩下攻击甚至吞噬人的本能。 又或者,那本来就曾经是人…… 而建筑中会出现那东西,是因为这座小教堂年限太久,而这场暴雨又持续了太久,房顶上一定积水深厚。 木质结构,难免会有些漏水的地方。 在平日里这些不起眼的水珠,现在却成为了会危及他们的怪物。 渗透进来的雨水越多,它们的力量就越强,而池翊音他们,将会暴露在怪物面前。 如果有京茶这样的人在身边,即便是敌人,池翊音也有十足的信心可以让对方的力量为自己所用,保证他们的安全。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但现在的问题是…… 没有。 无论是童姚还是楚越离,没有人擅长战斗,就算有甘思撑着,但B级……他是一个趁手的工具,但不是能支撑池翊音最优计划的力量。 池翊音抿了抿唇,脑海中快速思考过己方的阵容,对比过两方力量之后,果断放弃正面迎战。 或许,外面那些并没有发起攻击的银色人形,会令他找到些有关于这场雨和怪物来源的线索。 但是现在的当务之急,却是先躲避开所有可能的怪物! 池翊音敢肯定,这座建筑中的漏雨点并非那一处,也就意味着在每一个角落,都有可能存在着暗中窥视的怪物。 只等他们没有察觉的放松时,就会从任何一个角落冲出来。 杂乱的足音在空旷黑暗的走廊上回荡。 没有开灯,人的眼睛无法获取信息反馈大脑,获得现在的地形和足够的安全感。 无论是童姚还是甘思,他们并不像池翊音那样已经来报到过而清楚构造,落下的每一步都带着忐忑,害怕会踩进有可能的陷阱里。 只有楚越离,他坚定地看着池翊音的背影,勉强自己状态糟糕的身体动起来,跟着池翊音抬脚落脚,每一步都毫不犹豫。 好像池翊音就是他注定要奔向的光。 “先生!”楚越离忽然出声提示。 池翊音下意识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默契的意识到楚越离的视线越过他,看向了旁边的位置。 那个方向是…… 池翊音的视线偏移,随即了然。 是前任数学教授的办公室。 他一秒都没有犹豫,甚至不需要与楚越离有太多交谈,立刻在奔跑中从口袋中摸出钥匙。 不等级靠近前任办公室的大门,池翊音就已经摆出了姿势做出开锁的准备,在他长腿迈开的同时,修长的手指已经将钥匙送到前面。 “咔嚓!”一声闷响,大门松动。 “甘思!断后。” 池翊音用肩膀顶开厚重大门的同时,向甘思下达了指令。 甘思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在池翊音看过来的时候咬咬牙,慢下了脚步,落在几人的最后面。 他转身,用手中的武器对准冲过来的人形怪物。 与此同时,池翊音推开大门,让童姚和楚越离可以冲进办公室躲避。 楚越离的断腿带来的缺陷,在这种时刻显露无疑。 即便他的意志力拼命的想让他快些跑,不要给池翊音拖后腿,但有些状况并不是人能掌握的。 比如不灵便的腿脚。 在焦急奔跑的时候只需要地砖的一条缝隙,就足够拖住他的速度,将他绊倒在地。 但好在,现在注视着楚越离动向的,是池翊音。 当他刚有身躯前倾扑向地面的趋势时,池翊音就已经意识到并行动,将门暂时交到童姚手中,然后自己冲向楚越离。 在楚越离眼中,一切都消失了。 只有奔向他而来的池翊音是真实的,占据了他全部的神魂。 他屏住呼吸,在将要摔向死亡的无力中,抬起手拼命伸向池翊音。 神啊……我将永远信奉于您,您拯救了我的生命与灵魂。 第二次的。 池翊音已经伸手半抱住了楚越离摔倒的身躯,然后一刻没有怠慢的拖着楚越离向办公室跑去。 童姚立刻冲过来接力。 而池翊音呼喊着甘思的名字,示意他可以回来了。 人形怪物已经冲向了甘思,眼看着就要与他碰撞在一处,甘思横扫过去的武器却像是砸进了空气里,什么都没有。 甘思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向近在咫尺的怪物。 战或逃,坚守与盟友的承诺,或是背叛转身离开。 但好在池翊音并没有让甘思走进两难的选择中。 在最后一刻,他的呼唤让甘思松了口气,紧绷的心脏落回胸膛里,毫不犹豫的转身冲向办公室。 那里,池翊音站在门口向他伸出手,等他冲过去。 池翊音的眼眸坚定望向那怪物,一团殷红雾气已经在他身边若隐若现。 马玉泽将成为他们所有人最后的防线。 一步,两步…… 甘思能感受到身后传来的冰冷气息,他的心中涌现绝望,觉得自己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可池翊音却毫不犹豫的向前跨出一步走出办公室,拽住他的手助他一臂之力。 怪物的手爪落了空。 就在所有人的眼前,办公室大门“砰!”的一声被摔上,怪物被关在了门外。 甘思几人在惯性之下跌倒在地。 池翊音则一刻不曾放松的立刻锁上了大门。 咚——! 厚重的门板发出闷响,颤动不已。 像是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上来。 第112章 直到池翊音果断将门反锁, 门外那半人半尸的怪物依旧不肯放弃的持续撞击着门板,甚至将黄铜大门上的灰尘震落,地面也连带着产生震动感。 力道之大, 甚至让人恍惚觉得下一刻怪物就会撞破大门冲进来。 甘思本来已经瘫在了地上,见此情形又赶紧爬了起来, 咬牙使出全部的力气推动旁边的小书柜, 抵在门后面。 做完这一切,他才终于能松了口气, 劫后余生的倚着小书柜, 软软的滑了下来。 池翊音垂眸看了他一眼, 难得勾起一丝笑容,给予了肯定:“做的不错。” 甘思虚弱一笑,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在刚刚那几秒之间过完了。 人形怪物几乎与他面贴面的触感和阴冷, 犹在身边,他真的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死定了。 在死亡之前,人会想什么? 直到那一刻, 甘思才知道自己远远比自己所想的要恶劣。 他并没有什么牺牲精神,即便在游戏场里爬到B级, 但也终究是个普通的人, 面对危险会怕会后悔。 他后悔为了临时盟友断后,后悔听了池翊音的话, 甚至绝望的在想为什么要死的不是池翊音而是他。 甘思觉得池翊音也一定像他一样,所以他只是被当做工具消耗了。 却没想到…… 池翊音在那一刹那冲向了他,将他拽进了安全岛。 甘思眼神复杂的抬头看向池翊音,忽然有些明白了池翊音的同伴们对他如此信任的原因。 冷酷, 理智。 但是总是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跟在他身边并不会被白白牺牲利用。 如此危急的时刻, 换任何团队在这里,都会因为不曾信任彼此而四分五裂,但是池翊音…… 因为他在,所以信任和凝聚力就在。 甘思轻笑了一声,自嘲般摇了摇头,为自己之前一瞬间的恶毒而感到愧疚,却也因此而向池翊音反馈了更多的正向情绪。 池翊音将几人的情况全部看在眼中,见到甘思的神情变化时不由得挑了挑眉,觉得甘思大概误会了什么事情。 他救甘思,是因为对方并没有招惹过自己,更因为现在的局面需要更多的玩家——他总不能自己去做苦力活? 不过,池翊音并不准备解释。 对方既然喜欢美好的幻想,那他就善良的不要戳破吧。 池翊音轻笑,随即看向楚越离两人:“没受伤吧?” 楚越离的拐杖飞出去不知道落在了哪里,他独腿倒在地上不容易起身,池翊音就走过去,半搀半抱的将楚越离搀扶了起来,让他暂时坐在旁边的沙发上。 童姚也已经站起身,活动着四肢检查。 “这个困难模式……” 童姚叹了口气:“真是太困难了!在副本里怎么可能不受伤,简直是强人所难!” 池翊音倒是接受良好——毕竟对于这条规则,他暂时还没有找到能与系统谈条件的筹码。 有力量时果断抗争,无力量时积蓄力量,静待时机。 不过好在因为深山雨夜寒冷,大家都穿的比较多,所以并没有擦伤流血,顶多关节被撞得有些疼,在彼此之间检查过之后也放下心来。 “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找一找身边的布料,纸张……任何吸水的东西都可以。” 池翊音抿唇看向持续不断被敲响的门板,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几人。 童姚吃了一惊:“如果雨水会带来怪物,那岂不是防不胜防!” 如果是其他有形之物,都不至于让童姚如此惊慌。 但是问题在于,池翊音已经很清晰的说明,他猜测只要有一滴雨水都会带来怪物,并且这栋建筑正在暴雨下逐渐无法承担重负,大量的积水之下,水滴被挤压进来。 即便是现在他们所身处的办公室,也绝不能说是安全。 不过唯一的好处就在于,小面积的房间处理起来,总比查缺补漏整栋建筑要来得轻松。 几人立刻动起来,池翊音的眼眸也已经逐渐适应了黑暗,他摸索着走到书桌前,拧开了台灯。 所有被找到的布料和具有吸水性的东西,全都被拿来仔仔细细的堵住每一个可能漏雨的墙缝,就连房门下面的门缝也没有被遗漏,细心的被卷成长条的衣服堵住,绝不给外面的怪物任何机会。 甘思趴在地上费力的塞住门缝的时候,一不小心就看到了门缝外光滑地面上的反光,猝不及防之下与一只眼睛对上了视线。 那眼珠赤红,无声无息的注视着他,不知道已经在这里等待多久了。 明明门板一直在被拍击敲响,但是门缝外那眼珠却一动不动,好像那个撞门的怪物并不存在。 又或者……那不过是一个掩盖真正意图的障眼法。 甘思抖了抖,被那眼睛中的死寂吓到了。 他张了张嘴巴,本想要惊呼出口,向身后几人示警,但不知怎么的,他却根本张不开嘴。 别说发出声音了,甘思连自己的身躯都无法再掌控。 那眼珠摄人心魄,好像将甘思全部的思维吞没其中,不给他任何能够自主思考的机会。 大脑被攥住,本不应该存在的记忆被强行塞进来,一幕幕多到令甘思头痛欲裂,好像下一秒就会整个炸开。 他的眼神痛苦,却不得不进入自己的大脑,跟着从未有过的视角,被拽进了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眼前的一切都褪色成黑白的遗照,身边人的声音如此遥远。 甘思感觉到自己正行走在走廊上,就与他稍早之前见过的青洲学院宿舍楼一样,甚至连墙壁上的缺口和污脏都一模一样。 有女生说笑着从宿舍里走出来。 她看起来那么青春而友好,笑着的模样让人想到阳光和花朵,可甘思对她更多的了解,却是暴雨夜在宿舍楼激烈指责辱骂的模样。 难以想象,看起来如此美好的人,竟然会说出那样恶毒的字眼,每一字一句都好像扎向心脏的刀,插进池晚晚的心里。 或是……林云雨。 如果说出那些话的是穷凶极恶之人,甘思觉得自己还能够明白。 但现在,他更加感觉到的是难过与悲愤。 那女生在转头时看到了他,一瞬间,笑容消失。 “林云雨。” 她双手抱臂,冷冷的冲着甘思呼喊着另外一个名字:“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想做什么,就以你,又能保护谁?圣母?太可笑了。” 她认识自己吗?她为什么喊自己林云雨? 甘思迷迷糊糊的本能低头看向自己,然后他才看见,自己穿着的并不是眼熟的衣服,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是裙摆一角,而自己也不再是自己。 反而是变成了一具女性的身躯。 ……不。 他感觉得到,自己正在悬空,好像是借助这具身躯的眼睛,重新去看过去发生的某些事情。 真正经历这些的人不是他,而是……林云雨。 池翊音提起过的那个林云雨。 甘思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出了问题,他想要挣脱这具身躯,回到自己的视野。 他很清楚,玩家绝不能与副本中的NPC过多接触甚至共情,那只会导致一件事——玩家不再能分得清自己到底是谁,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曾经不是没有人试过进入NPC的视角,想要借此看到过往的一切答案。 但是那么做的人,早在游戏场刚开始的前几年,就死的差不多了。后来的人引以为戒,再也没那么做过。 放我离开!我不是林云雨,我是甘思! ‘那你就不想知道,曾经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清冷的女声在甘思耳边响起,近得像是紧贴着他的大脑,没有半分缝隙。 ‘梅雨季的鹿川大学,是乱葬岗。你想要就此放弃唯一一个可以获知答案的机会,转身离开吗?’ ‘告诉我,你会后悔吗?’ 那个声音如是问。 甘思原本激烈的挣扎慢慢平息了下来,他愣愣的看着眼前的走廊,犹豫了片刻,还是跟从“自己”向前走。 这看起来是上课之前的景象,很多人都抱著书从宿舍离开,只有甘思逆流而上,向着高处的楼梯走去。 所有与他擦肩而过的人都看向他,无数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有好奇,有厌恶,有无所谓,也有不耐烦……种种情绪混在在一起,像是一处巨大的狩猎场,将人吞噬其中,不得离开。 但是不应该…… 甘思茫然,回想起池翊音说过的,林云雨只与池晚晚的关系算得上好,其他人能是没有恶意的陌生人都难得。 如果林云雨真的是不常与人交际的性格,为什么现在所有人都像是认识他一样? 要么是池翊音出了错,要么是自己看到的出了问题。 甘思正迷糊着,忽然间在,自己的耳朵像是被打开了一样,周围的窃窃私语全部向自己涌过来。 像是从未听到过声音的人,忽然暴露在刺耳的噪音之下,强烈的刺激之下,甘思懵在了原地,大脑无法处理爆炸的信息量。 “她就是那个林云雨?” “不是吧,她连那种人都愿意管?是不是脑子不好?” “哈哈,可能为了显示她自己和我们不一样,她品德高尚吧。” “嗯嗯那她真厉害。” “好恶心啊,装得多善良一样,也不看看人家领不领情……” 所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却都比不上另外一道声音来得惊人。 那声音细弱呜咽,若有若无,但依旧穿透了所有噪音,传进甘思的耳朵里。 不,应该说,是这具身体有所行动。 甘思看到“自己”对周围的闲言碎语漠然无视,径直穿过人潮走向楼梯,而他却反应了好半天,才慢慢意识到自己听到的到底是什么声音。 ……婴儿的哭声。 只不过那声音比猫叫还不如,细细弱弱得像是风中最后一抹烛光,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吹散。 大学的宿舍楼,怎么会有婴儿的声音?还是说自己知道了太多有关于林云雨的困境,所以产生了幻觉? 甘思糊涂了。 但他像是被人握在手里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更多东西,只能浑浑噩噩跟着身体走,一步步上了楼梯。 走向八楼。 另外一道身影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那人如同游魂一般,走路时虚浮无力的飘着,甚至让甘思有一瞬间觉得对方根本就是鬼。 但“自己”却快步迎向了她。 “没事,别担心。” 甘思听见“自己”说:“我来保护你。” 那人缓缓抬起头,露出满是泪痕憔悴的脸。 甘思努力瞪大了眼睛,试图从自己盖了毛玻璃一样的视野里,看清那人的脸。 他觉得,自己好像见过这张脸,只是在哪里……又是谁…… 婴儿的哭声越来越大,像是紧箍咒束缚着他的大脑,令他头痛欲裂,独立的意识也摇摇欲坠,好像溺水的人将要被拖进深海。 但就在这时—— “甘思。” 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无论你看到了什么——醒来!” 一声暴喝,像是炸开虚假平静的平地惊雷,让甘思猛然回神,被从不真实的记忆强制扯了出来。 甘思瞪大了双眼,眼睛重新对焦逐渐恢复焦距,却一时连动都动不了,只能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心跳如擂鼓。 他感觉到有人从背后拎起他的衣领,将他从门缝前拎开,原本在视野内的血红色眼珠渐渐消失。 它似乎笑了一下,冲他眨了眨眼睛,好像与他默契的达成了某些协议。 但随着甘思眼前失去了那眼珠,刚刚在虚假中的所见也像是被扯出壳的蚌肉,逐渐从他的脑海中消失。 他从潜意识的深海被人打捞,潜入深海时所见的一切,也被留在了潜意识中。 “甘思,甘思?” 他模模糊糊觉得谁在叫他,声音很熟悉。 但他一时间记不起来,也不想从此刻的宁静中恢复,就好像他的生命走下列车,站在月台上冷眼看着列车即将发车,鸣笛声中,生命却想要去摸口袋里的烟盒,独享此刻的宁静…… “啪!” 一阵剧痛摔碎了难得的宁静。 甘思顿时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嗷嗷叫着抬头,本能的想要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危机。 最先看到的是一双漂亮考究的皮鞋,他一点点顺着看上去,裤腿淋湿的西裤,稍显凌乱的衬衫,无脚鸟胸针,以及…… 池翊音似笑非笑,带着危险神情的俊容。 “清醒了?” 池翊音漫不经心的甩着手,泛起的微红在白皙的手掌上极为显眼,不用过多费神就能看出刚刚发生了什么。 “如果你起不来,或者受伤了,我可以善良的先帮你解决掉不需要的生命。” 池翊音假笑:“毕竟同伴一场,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往地狱走。” 平静的话语下暗藏威胁,刀锋锐利。 同一时间看过来的,还有楚越离不赞同的目光。 楚越离似乎在无声的表达自己对甘思的不满。 因为你,先生的手红了,你该死。 甘思:!!! 他一个激灵,被这对搭档联合吓得精神了。 顿时,甘思的大脑也不迟钝了,身体也不僵硬了,被池翊音扫过来的一个眼神惊得整个人原地起跳,蹦起来时差点没站稳摔进后面的书堆里。 “不是,我刚才那是……” 甘思支支吾吾想要解释,试图向池翊音说明自己并没有偷懒,也不是跪在他面前的变态。 他意识到自己刚刚看到的东西,与林云雨甚至整个副本有关,他知道自己必须要把事情告诉池翊音。 或许他看不出来的事情,池翊音能看清那到底是什么。 说话的冲动就在嘴边,但甘思却在声音将要冲破喉咙的时候僵硬住了。 他……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 等等,他刚才看到了什么? 林云雨吗?不是,是什么…… 甘思绞尽脑汁,却还是无法从自己空荡荡的脑子里翻出刚刚的记忆,他只能茫然的看向池翊音,眼睛里透露着无助。 像是丢了东西却找不回来的孩子。 池翊音眯了眯眼眸,意识到刚刚甘思在发呆中绝对是经历了什么,但他无法告诉自己。 他侧身看向大门下的缝隙。 已经被甘思堵住了的缝隙看不见外面的模样,池翊音无法复原刚刚甘思看到的东西。 但他能够猜测,这件事中的某一部分是甘思熟悉的——甘思的表情如此说。 那个眼神,与走进厨房却忘记要干什么的迷茫,如出一辙。 甘思熟悉的……与青汌学院宿舍楼有关? 林云雨,还是池晚晚? 但刚刚甘思失神的契机,却是在堵住可能渗进来的雨水的时候。 所以,是林云雨——在池翊音看来,虽然林云雨的出现与那些焦尸同步,但造成焦尸的原因,却是池晚晚。 林云雨……她死亡后,梅雨连绵不绝。 池翊音注视着甘思,思考了几秒钟之后,看得甘思背后直发毛,才挥挥手让他继续干活。 “不用谢。” 他还加了一句。 甘思下意识的赶紧连声道谢。 但等一转身,火辣辣的脸颊和嗡嗡作响的耳朵,才让甘思“嘶”了一声,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 明明是池翊音扇了他一巴掌,怎么他还要道谢呢? 甘思百思不得其解,就被楚越离扔了满怀的布料。 “脑子不够用的时候可以不为难自己。” 楚越离声音淡淡的道:“跟不上先生的思路不是你的错,毕竟没有谁的人生目标是做蠢蛋。” 甘思:“……我很想谢谢你安慰我,但我为什么觉得你在嘲讽我?” 楚越离面不改色:“嗯,你感觉的没有错。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吗?啧。” “你现在绝对是在嘲讽我!绝对的!!!” 楚越离:) 甘思的直播间里,弹幕顿时一片哈哈哈哈哈,毫无对甘思的同理心。 [倒霉孩子,被人家搭档两人联手怼了都反抗不了,太可怜了哈哈哈哈。] [不过也算是他幸运,以我下副本的经验,他刚才绝对不是发呆,一定是遭遇什么了。如果不是池翊音及时让他清醒,他不一定变成什么样呢。] [副本就像是亚马逊密林,最不起眼的一只小虫子都有可能杀了你,所以大家才会看直播,抱大腿,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能保命。] [……我刚刚还在骂主播,你们这么一说,我怎么忽然有点羡慕他成功抱大腿了?] [笑死,那主播不还是勤勤恳恳工具人,太惨了哈哈哈,这几个人主播一个都干不过。] 甘思气呼呼的转身去塞布条,踩着凳子伸手去够天花板,边把所有渗水的地方塞起来,边嘀嘀咕咕的抱怨。 ——只有在背对池翊音两人的时候,他才有勇气稍稍反抗一下。 但滋滋啦啦忽然出现在耳边的声音,让甘思的动作微顿。 一道女声轻轻叹息。 ‘你有教授救你,那她呢?’ ‘谁来救救她?’ 那一瞬间,甘思视野中的一切都瞬间扭曲,光影旋转摇动,大雨的夜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哗啦啦的雨水盖过了耳边池翊音的声音,一眨眼之间,他身穿雨衣行走在寂静的校园内。前方灯光廖廖,而他一身黑色雨披隐没于黑暗。 不远处,一道女生的身影不紧不慢的走在前面。 她撑着伞,独自一人走在无人的校园里,并不知道她的身后还有另外一人。 大雨屏蔽了所有的声音。 女生的东西散落满地,她蹲下身去捡。 甘思看到自己加速大跨步走向女生,沉默的弯腰帮她一起捡起东西。 女生感激道谢,甘思却抬起藏在雨披下的脸,目光沉沉霭霭的看向她,她的笑容如此刺眼,像是不应该出现在大雨中的太阳花。 他伸出手,带着胶皮手套的大手缓缓伸出去,也盖住了自己的视野…… “哗啦!” 雨水溅落拍击在花窗上。 甘思一个激灵回神,惊魂未定。 他脚下踩着的凳子一个不稳,在他接连试图保持平衡的本能中发出碰撞的声音,引起了池翊音的注意。 “甘思。” 池翊音声音沉沉平静:“你觉得,你还是完整的你吗?任何的提示给 我。” 甘思努力张大嘴巴,但最后说出口的却还是:“没事,不用担心我,池哥。” 他转头笑道:“我就是还没缓过神,被吓到了,刚才听见雨声还以为是怎么了。” 窗外昏暗的路灯透过玻璃花窗照射进来,大片大片鲜艳的红色花丛彩绘玻璃投下来红色的光,落进甘思的眼睛里。 当他笑起来时,眼珠如同血红。 却只是一闪而过的错觉。 池翊音皱了皱眉,静静与甘思对视,直到对方被看得整个人炸了毛。 甘思摸着鼻子假笑了几声,然后赶紧继续干自己手里的活,不敢再有任何走神的时候。 池翊音侧首看向旁边的花窗。 彩绘玻璃上,受难的红衣圣女倒在地上,源自于她的圣血染红了白花,渐次变成殷红的花丛如同昭示世人罪孽的十字架,远处奔袭而来的骑士跪倒在地,悲痛与恭敬,长剑和盾牌交叉,向神明表明决心。 颜色艳丽大胆的彩绘玻璃只用寥寥几幅图,就书写出沉重悲痛的故事。 但世人大多只见它的美,流于表面却对它背后的黑暗闭口不言。 当我不承认它,它就不存在吗…… 池翊音回想起曾经在孤儿院看过的典籍,嘲讽一笑,随即缓步上前,抬眸与花窗外隐约透露出来的那张脸相对视。 银色丝线编织成的人形已经找了过来,逐渐靠拢将办公室的花窗包围。 那一张张相似却空洞的人脸紧紧贴在花窗上,没有眼珠的眼窝向办公室内看来,它的嘴巴开开合合,似乎想说什么。 但即便它模样柔美,不断敲击着花窗的动作,却还是让它看起来极具危险性,似乎想要冲进来,将办公室内的人也拽入雨中,然后,变成和它相似的怪物,永远留在副本里。 “好了,池哥。” 甘思拍了拍手从旁边跳下来,忽略掉了自己身后花窗外的怪物,笑着对池翊音道:“所有有可能漏水的地方我都堵上了,只要那些东西不改变模式,暂时来说是安全的了。” 池翊音点点头,也不再始终关注那些人形的怪物,而是转眼看向眼前的办公室。 直到这时,池翊音才终于有时间能够仔细打量下这间办公室。 这是前任数学教授被发现死亡的地点,也是池翊音在报到时被王主任警告过的地方。 王主任在办公室钥匙交给他这个继任者的时候,给出过两条警告。 第一,不要在夜晚前来办公室。 第二,夜晚离开时必须要锁好门。 这是两条矛盾的警告,既然在夜晚不能前来,为何又要特意说明门锁。 池翊音见过王主任对待门锁的态度,层层粗重锁链,像是把所有不可被人获知的秘密全都锁了起来,不让外面的人进入。也…… 不许里面的东西跑出来。 这也是他最开始直奔向走廊尽头办公室而去的原因,想要看清楚被王主任遮掩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但因为被那怪物追逐,时间不够之下,也只好拐了个弯暂时借这里避难。 虽然池翊音还在想着那只来得及被自己解开一重锁的大门,但被台灯照亮后的办公室,也引起了他的兴趣。 这是他稍早之前没来得及查看的地点,虽然原计划是根据王主任的重视程度而排在第二顺位,但阴差阳错之下先进来……那就从这里查起也不错。 这里是风暴旋涡中,另一个当事人的所在。 无论是先被杀死的林云雨,还是为给林云雨复仇而做了某些事的池晚晚,前任数学教授都与她们有关联。 林云雨死亡后没多久,前任数学教授就独自一人死在了深夜……杀了他的,会是池晚晚吗? 或者是林云雨死后的鬼魂? 池翊音沉吟片刻,抬眸缓缓扫视四周。 前任死后,一定有人对这里清扫过,但很遗憾并没有彻底清扫干净。 或许是因为清理工对死亡现场的忌讳厌恶,只想赶紧敷衍了事,或许是因为将近学期末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兵荒马乱,导致当时的很多痕迹即便横跨过了整个假期,却还有所留存。 池翊音看到,无论是自己脚下的木质地板,还是眼前的宽大书桌,在木质的纹理中,都渗透着深深的颜色。 如果不仔细看,就会以为那些黑红色是实木的纹理。 ——但木头的气味可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分明是长时间氧化后留存的血迹,渗进木头里已经很难清除。 池翊音修长的手指缓缓顺着桌面划过去,绕过一圈后拉开椅子,从容坐了下来。 他姿态轻松自然,好像本就是这间办公室的主人。 从这个角度,池翊音将自己代入了前任,用对方的视角重新构建当时曾发生过的事情。 深夜独自加班,办公楼里没有别人,一盏孤灯下批阅试卷。 事务繁忙且一丝不苟的教授,会因为什么事暂时放下手里的笔? 会是意料之外前来敲门的学生吗? 还是办公楼里莫名其妙响起的异响。 池翊音正对着办公室大门,任何人走进来都会进入他的视野,而在他的手边,通顶书柜里凌乱塞满了文件和书籍。 上面有些书籍被迸溅上鲜血,已经氧化成了近乎于黑色,沉默抗议着没有打扫干净的敷衍。 可也正是这些血迹,让池翊音发现了端倪。 既然那些迸溅上鲜血的书,是在前任死亡当晚就在这里的,那为什么其中几道血液痕迹并不连续? 池翊音并不相信那是被人打扫过的,只可能……是有人在前任死亡之后,抽走了那几本书。 他走上前仔细看过缺失书籍的那排书架,发现这里放着的并不是书籍,而是一排学生名册。 池翊音随便抽出来一本翻开,就看到上面记录的都是有关于学生课程和成绩。 前任是个与数学本身没什么两样的性格,一丝不苟严谨到极点,甚至在另外那些老师的描述中,前任也和数学一样冷冰冰的,只有在谈及数学的时候才会显露出所有的激情和热爱。 他早已经将自己的全部生命交付给数学。 包括他每一日的日常。 因此,前任详细记录了他每一次上课的考勤,甚至连当堂课学生的状态都被准确描述。 谁没听懂泰勒定律,谁不会傅里叶变换,谁抄袭了谁的作业就连算错的参数也傻乎乎一起抄进去了…… 前任的文字像是客观没有感情的监视器,完美忠诚还原了当时的一切,不掺杂任何个人情感。 光是看着这份记录,池翊音都能在脑海中还原出当时的每一个细节,课堂生动的出现在他的眼前,每一个嬉笑和不好意思的表情,每一个学生的进度…… 池翊音连着翻了几本,都是这样的记录本。 只有那几本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没有沾染血迹的书。 那并不是前任的记录本,而是一摞几乎崭新的数学教材。 核对过教材名字和课程安排,池翊音确认了这是大三的课程教材。 但……不对,这不是前任数学教授的东西。 池翊音仰头,看向整个庞大的书柜。 不仅仅是血液的问题,还有另外一点——前任对于自己生活的排布,近乎于强迫症。 他会将自己所有的书籍资料按照年级顺序和递进逻辑排列,没有一本资料有过差错,并且他的书并不是用来摆着好看的,几乎每一本都被他反复翻阅起了毛边。 可这些书…… 池翊音垂眸,看向自己手里的几本书。 虽然都是新书,但从保存的完好程度、污脏和划痕来看,这几本书出自于不同人之手,像是几个人拼凑出了几本书塞进了这里。 那原来应该放在这的记录本呢?去哪了? 当这个念头从池翊音的脑海中划过时,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应该问另外一个问题。 ——那些丢失的记录本里,到底写的是什么,以致于被人换走,不想被人有任何看到的风险。 学生的课堂记录,有什么用? 对普通老师或学生来说没有用,但是对一个活体监控器,与犯了重罪的学生来说,却是关键性证据,可以证明一个学生当时是在教室里……还是在别处。 池翊音的表情严肃了下来。 从前任摆放东西的逻辑习惯来看,缺失的是外院大三的课程记录,而这几本教材,刚好是那些学生们应该有的。 如果是那些大三的学生们拿走了记录本…… 他翻开丢失部分的前后两本。 前一本的最后几页,写着这些学生们最近上课心不在焉,论文与成绩缺失,四名大三男生,急于离开一起去做什么。 后一本的最初几页,这四名大三男生在恐慌,已经完全不在乎学业了。 池翊音微微皱眉。 这四个男生……是否会是他们拿走了记录本,甚至,是否前任的死亡也是他们导致的? “先生。” 楚越离忽然出声。 池翊音侧身看去时,就见楚越离站在花窗下面,手指着花窗外散发着微光的人形。 “先生,她在哭泣。” 楚越离垂眸,回身认真的看向池翊音:“我听到她在哭嚎嘶吼,寻求所有的帮助。” “她在说——救救我,救救我,我的身体在沟渠中。” 池翊音错愕,回想起楚越离觉醒的能力之后立刻抬头,花窗外的人形适时看过来,脸颊上的点点光芒,像是飘落的泪滴。 而这样似曾相识的表情,也终于突破了抽象的画面,唤醒了池翊音的记忆。 他想起来他是在哪见过这张脸了。 在青汌学生公寓。 那个女生,名叫王莺。 第113章 花蛇本来还在怀疑同伴的决定, 虽然支持了同伴但并不意味着他放弃了自己的思考,即便马上就要进入礼堂,他依旧在犹豫后悔, 是否还是应该跟着池翊音一起才对。 但当他们真的推开了礼堂大门时,这种犹豫就从花蛇的心中消散了。 他瞪大了眼睛, 不可置信的看着出现在眼前的景象。 明明是宵禁后的时间, 明明在宿舍尸潮的时候就见过宿舍里的师生们,但现在…… 整个礼堂里, 安静的坐满了人。 每一张座椅上都有着人, 但诺大的礼堂中, 却连一声最轻微的声音都没有,针落可闻。 被推开的大门发出轻微的吱嘎声,那一瞬间, 整个礼堂里所有的人的,都齐刷刷的转身看过来。 一双双眼珠里没有半分光亮,死寂沉重得像是墓地中被挖出的尸骸, 来自死亡的阴冷压迫感无声无息的在礼堂中蔓延,压得刚走入视线范围内的花蛇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意识到, 无论领头人想要寻找的是什么, 那一定足够珍贵! 从来都是最好的奖励,会被最凶猛的野兽看守, 蛇与宝藏共存。 即便身体求生的本能在催促花蛇转身,但他还是在犹豫了一下之后,选择迈进了礼堂中。 下一秒,大门轰然关闭。 花蛇一惊, 转身尝试去推门,却像是蚂蚁推山, 纹丝不动。 两人没有贸然出声,只是彼此交流眼神,明白他们这是没有退路了。 但好在冒险的选择为他们赢来了足够丰厚的奖赏。 系统的提示音令两人的眼睛里有了光彩。 【恭喜幸存者花蛇!当前任务“青汌密柜”任务进度99/100,请再接再厉!】 只是回到了礼堂就让任务进度暴涨,这还没真的找到东西呢!简直不敢过分期待,如果找到了会是怎样珍稀的道具。 花蛇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忽然觉得自己之前被池翊音逼着用掉的珍稀道具机会,没那么心疼了。 【系统,该任务完成与通关条件有无直接关系?】 花蛇迫不及待的询问:【这次副本没有七天为限的规矩,是不是完成后就立刻离开?】 系统没有隐瞒,大方直言:【恭喜幸存者,您的猜测没错,“青洲密柜”任务与【青洲学楼】属于直接关联关系,只要您完成该任务,就可以离开副本。】 【您可以自行走出鹿川大学。】 花蛇眼中染上笑意,看向同伴:看,系统还是老样子,不问就不说,还是我机智吧?问对了问题,才能得到答案。 同伴比了个大拇指,信心十足的转头看向礼堂。 虽然密密麻麻看过来的眼神让他本能的感到恐惧,但对胜利和安全离开的渴望还是压倒了一切,让他重新动了起来。 只剩1%就能离开,近得让他们都已经激动起来,开始畅想拿着奖励离开后回到暂居区的快乐轻松了。 至于花蛇,他刚刚因为领头人同伴的死亡而低落的心情,也重新飞扬了起来。 他总算明白领头人为什么会瞒着这个消息,连自己的同伴都不告诉了。 这种好事,谁会愿意分享啊! 花蛇美滋滋的想着,什么池翊音什么池晚晚全都被他抛到了脑后,小步快跑着放轻脚步,追上了同伴,也努力让自己忽略掉师生们齐刷刷看过来的视线,硬着头皮去找有可能藏在礼堂某处的宝物。 但是…… 巨大的惊喜让花蛇失去了戒备,他没有意识到系统话语中的另外一重意思。 你当然可以离开。 但前提是……你到那个时候,还活着。 ——系统不会说谎。 它只是有很多事情,不会主动告诉你而已。 笑。 礼堂内灯光温馨明亮,水晶吊灯光光线静止,所有人落在地面上的影子都像是卡带的磁片,没有跟随主人移动。 好像那不过是黑暗的另一重隐藏,在人没有注意到的每一个细节和角落里,逐渐向中央侵袭。 狂风骤雨拍击着窗户,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礼堂的四周像是几百年没有打扫过,黑灰色的阴影覆盖,像是微弱的灯光照不亮远距离的边缘。 又或者…… 是真实的憎恨,在侵吞光明。 花蛇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有谁会在意眼角余光的一点光亮变化呢? 狂喜和紧张之下,两人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搜寻宝物上。 花蛇并没有听说过这里藏着什么,不过这也难不倒他们。 领头人既然来过了,那就一定会留下痕迹。只要能找到领头人留下的足迹,就会像路标一样指引着他们找到宝物。 同伴忽然想起了什么:现在回想一下,晚上的时候领头人确实表现得很奇怪。 在花蛇带着池翊音出现之前,同伴早就与他商量好,守在了礼堂,监视其他玩家的言行。 领头人的动作自然也没有被他放过。 同伴那时就留意到,领头人好像总是有意无意的往窗户上看。 只不过那时候他没有多想,只以为领头人是在担忧没有及时赶到的玩家。 现在想来,或许领头人原本在看的,就是窗户。 礼堂在高位的所有窗户都统一采用了花窗,每一块彩绘玻璃都在讲述不同的故事,呈现出来的画面有很大区别。 也许领头人并没有直接获得宝物的位置,他也不知道具体的地点。 他拿到的,应该是花窗信息。 比如在某一块玻璃的相对位置。 这样即可以起到加密作用,也使得不在副本内的玩家即便截获了消息,也没什么用处。 同伴略一沉吟,便也跟着记忆中的场景,将自己摆在领头人的位置上,一扇扇花窗看过去。 当时领头人的目光在哪停留的最久? 花蛇这时碰了碰同伴,示意他向其中一扇窗户看去。 彩绘玻璃大多讲述的都是与神明相关的故事,或者有相对应的历史典故。 但在这上百块玻璃中,只有一块玻璃,大面积使用了红色,好像有无数人死在这里,鲜血染红了大地。 而在上方,秃鹫紧随着死神的镰刀而来,张开翅膀迅猛扑下来,爪子锋利如刃。 同伴皱了皱眉,在仔细看过这扇花窗后,一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感在心中蔓延,令他本来狂喜的情绪也被沉甸甸的压下。 只要是有着社会性的正常人,就有共情能力,在面对同类死亡的时候会感到悲伤。 可奇怪的是,现在单是一面花窗就…… 同伴摇了摇头,只当自己是焦虑了,然后便和花蛇一起走向那处花窗下面,凑近了查看。 他们的出现,就像是尸群中唯一的活人,对这安静的礼堂来说,即便他们的声音放得再轻,但也做不到踏雪无痕。 就是这轻微的脚步声和搬动声,还是引起了那些直愣愣坐在座位上的师生们的关注,视线死死追着两人的脚步,从礼堂门口一直到花窗之下。 花蛇只要一转身,就觉得无数视线像是箭一样扎在他的后背上,引发危险警报的疯狂提示,连他的手脚都是麻木的。 他本来弯下腰想要去查看花窗下面的墙壁,但伸出手之后才觉得自己的手臂麻得厉害,像是被重物压住了几个小时后的那样,难受得令他皱了皱眉,不得不用另外一只手死死握住自己的手臂,强迫自己动作。 同伴投过来询问的目光,但花蛇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两人合力之下,进度被快步推进。 有了那面与众不同的花窗提示范围,两人很快就在这十几平方米的范围内反复试探,找到了不同之处。 最下方的木质墙裙……是空的。 当他们屈指敲响墙裙的时候,只有一处地方发出了空荡荡的回响,并非是实物的闷响。 花蛇心中一喜,与同伴对视一眼,赶忙撸袖子开始撬开墙裙。 但是正忙活得起劲的两人并没有注意到,因为他们发出的声音,原本呆滞在座位上的师生们,像是被惊醒了沉睡一般,一个接一个的恢复了原本的认知和动作,没有光亮的黑色眼珠滴溜溜的转着,像是出自工匠的提线木偶人,全然黑色的玻璃珠对准了两人的背影。 然后,他们缓缓站了起来。 虽然礼堂里有上千人,但是他们没有人发出任何一点声音,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 几乎是眨眼之间,原本静坐的师生们,就已经从后方将尚不知情的花蛇两人包围起来。 但他们的影子,却落在原本座位旁边的地面上,好像影子也是独立的个体。 影子们在地面上蠕动爬行,从人形的模样抻成细长或椭圆,又像面团一样反复变换着形状,重新变回古怪的人形,只不过手与脚安措了位置,头颅被提在手里。 而从影子中,粘稠的黑色液体渗透出来,在地面上最开始只是一个点,然后逐渐向四周扩张,连成一片,将所有影子与师生全都囊括其中。 滴答。 滴答。 暴雨之下,礼堂的某些角落开始渗雨,水滴顺着木质横梁落下来,砸在师生们的身上,地上。 积水从门缝下蔓延进来。 那一瞬间,好像所有的声音都被归还了回来。 雨滴声,暴雨声,窗户和围墙发出的噪音……好像一盘被降噪过的磁带,忽然之间恢复了所有的底噪,从不真实的空白中,重新回到了现实。 与此同时渗透进来的,还有顺着雨水蔓延,肆意流淌的肉色杂质。 那些丝丝缕缕的东西好像只是水泊的反光,稍一不注意就会与地板融为一体,分不清到底是错觉还是真实存在。 但下一秒,那些肉色的杂质在顺着雨水渗进来之后,开始了慢慢聚集,并且迅猛将原本地面上的粘稠黑色也吞噬其中,清澈的积水被污染,变得浑浊而分不清颜色。 无数丝线从水泊中伸出来,纠缠着直指上方,然后开始与肉眼不可见的速度迅速编织成一道人形。 那人影瘦高且长,像是一截木头衣架挂着不合身的大衣,松垮垮撑不起来。 但最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却是那人的脸。 鹿川大学内,很少有学生不害怕这张脸。 而除开这点之外,那也是一张足够吓哭孩童的,蜡质僵硬的脸。 好像拙劣的工匠在将要凝固蜡油上,随手潦草的勾出几笔充做五官,不管是眼睛鼻子还是嘴巴,都像是硬生生划开的一个口子,违和感重得令人怀疑这是否是一个真人。 花蛇觉得自己的后背又传来了麻痒的感觉,根根直立的汗毛在提醒他赶紧跑,但是狼来了的故事让他觉得自己可能只是过度担心,于是依旧专注于自己手里的事情。 他在与同伴一起吃力的拆卸着木质墙裙。 宝物很可能就藏在这扇墙裙之后,只要搬开这个,一切就都到手了! 花蛇兴奋不已,他就像是中了彩票的人,还没有等到开奖,就已经在畅想应该去花掉这笔钱。 如果那宝物,真是传说中只有这个副本才有的“核心”,那他岂不是赚大发了! 游戏场里始终流传着有关于“核心”、“规则”的传说。 低等级玩家无法获知,也不关心世界如何。但花蛇却很清楚,那是同盟四分五裂之后,巴别塔下唯一留下的宝物。 简直像是雷峰塔下的白素贞。 不破不立。 如果当时同盟没有出事,有关于“核心”的说法也不会出现,指引向未来的路也不会清晰。 所以花蛇一直都觉得,虽然他为同类的死感到紧张不安,却很高兴于同盟那些高级别玩家的死亡,心安理得的在他们的死亡之上享受福利。 而“核心”……它是另外一个能够离开游戏场的可能性。 除了最广为人知的S级副本之外,更多人其实更加看好“核心”为玩家们指出的路。 传闻中,“核心”就是游戏场中的北斗星,只要跟着核心指引的方向走,就能找到离开游戏场的路。 不管怎么看,这都是比触发S级副本再通关更加简单牢靠的方法。 花蛇虽然并没有太多兴趣一定要离开游戏场,但对于他而言,如果获得“核心”,他就可以把它卖给那个神秘的组织。 那很可能是站在暂居区背后的存在,外界所知的只有一个“会长”的称号,更多的却无法获知。 但很肯定的一点——对方绝对大方。 只要自己手里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价格可以随便开,就算自己大开口要整个暂居区,只要东西的价值足够,对方都能答应。 多好啊! 到时候自己和同伴就拿着钱,在暂居区逍遥自在,然后看着那个神秘组织任劳任怨的给自己打工,拿着“核心”去找能够离开的路。 能找到,他就借东风跟着那个组织一起离开这里。找不到,那也依旧是暂居区悠闲自在的富家翁。 不管进退,都对他极为有利。 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吗? 花蛇美滋滋的想着,干劲十足的撬开墙裙上的钉子。 只不过在木质墙裙被破坏的一瞬间,花蛇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这墙裙……是不是有点松啊?不像是很长时间一直存在于这里的摆件,反倒像是刚刚被人撬动过。 副本里也有豆腐渣工程? 但与花蛇和同伴的兴奋激动不同,两人直播间里的观众们是另一种“激动”。 无论是将要见到残酷杀戮的兴奋,还是替两人感到担忧的畏惧,肾上腺素飙升使得每个观众都紧张注视着屏幕,静静等待着即将出现的结果。 死亡,还是获得一切? 这一场梭哈了所有赌注的赌局中,豪赌的下场只有两个。 赢者通吃,或者—— 有人在屏幕前疯狂大笑,有人在狂欢。 也有人不忍心的偏过头去不敢看,心脏跳动得喘不过气。 [哈哈哈哈哈!刚刚还以为自己会暴富对不对!让你开心,让你开心,死了活该!!] [凭什么这种好事情轮不到我啊?给这种废物有什么用,浪费机会而已,嗤。] [花蛇是B级,除非你是A或B,不然他都失败的事情上,你会赢的概率很小诶。你是在高估你自己,还是在低看了高级别?] [我靠,我靠!回个头啊大哥啊啊啊气死我了!这东西诱惑力就那么大吗?命都不要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多少高级别玩家都是因为这个而死亡,看来我今天又要亲眼见证了,唉。] [卧槽……那不是,鹿川大学的生活主任吗???他到底有几个啊,另外一个玩家的直播里看见他了,我刚切过来又看见他了。] [想想我学生时代的生活老师,教导主任,确实神出鬼没无所不至诶。我竟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花蛇并没有开直播弹幕提醒,就算直播前想要帮他的人,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干着急,却什么也做不了。 不过就算他开了也没用。 系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对玩家们有用的弹幕屏蔽掉,只留下会影响玩家感知和判断的弹幕,让所有的信息混杂起来,让真实变成大海捞针,无处可寻…… 系统无声的微笑。 而花蛇两人,也终于将沉重的实木墙裙拆卸了下来。 他们刚将木板放到一边,就迫不及待的伸头去往墙裙后面看。但扑面而来的腥臭气味,却瞬间熏得他们眼泪都下来了,连连咳嗽着往后退,眼眶赤红。 花蛇不得不掩住了口鼻,才没让自己昏厥过去。 而不知道为什么,这附近的光亮似乎比刚才暗了不少,花蛇眯起眼看了半天,才适应了昏暗的光线,慢慢看清了墙裙后的那个洞口。 那是一个很深的洞,简直像是打穿了礼堂连同外界,不过这个洞口并算不上是整洁,而是有很多黑色的颗粒散落,凹凸不平像是没有彻底干涸的沥青,却散发着腐肉和霉菌混杂的腥臭味。 想象中镶嵌珠宝的丝绒盒子并不存在。 这让本来迫不及待的同伴有些失望,但不死心的伸头进去看那个洞口的深处。 也许这么重要的东西,会隐藏在更深处呢? 毕竟就算是寻常人家,也不会把自己的金银珠宝大剌剌放在桌面上,任人参观。 而且这个洞口的大小,看起来正好能容一人通行。 同伴看着狭小幽深的洞口犹豫了一下,但对宝物的渴望还是压倒了他,让他咬了咬牙下定决心,向花蛇比了个手势后弯腰缩肩钻了进去。 同伴在慢慢向里面爬去,查看更深处的的情况。 花蛇则留在外面守着洞口,像以往无数次那样默契的分工合作。 但看着看着,花蛇却慢慢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洞口靠近墙裙的位置上,有拖拽过后的痕迹,被留在了这些黑色沥青样的污垢上,好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拽走了一样,并且带着湿润感,不知是那东西上面就带着雨水,还是下雨导致的潮湿反水。 不过……如果有这样的痕迹留存,是否意味着这里之前依旧有人开过了? 会是领头人吗? 花蛇将信将疑,伸手去摸了一下那黑色的污渍,在眼睛前搓开并嗅闻。 然后,花蛇猛地睁大了眼睛。 这是,这是…… 血液和焦炭的味道。 并不是动物比如老鼠蛇蚁死亡后的那种气味,人类死亡的味道只要闻过一次就会刻骨铭心。 况且这些炭颗粒…… 一瞬间,花蛇刚刚被狂喜冲昏的大脑像是被兜头而下的冰水泼了个正着,被迫重新恢复了冷静,想起了之前在宿舍楼和校园内的遭遇。 还能是什么? 当然是那些与林云雨有关联的学生焦尸啊! 花蛇急了,顾不上在礼堂里要安静的事情,赶忙冲着洞口狂呼同伴的名字,焦急的试图让他赶紧出来。 有没有宝物不确定,但这个小洞口之前一定有过焦尸啊! 在空旷的地方尚可以逃离,但这个小洞口又深又小,只能让一个成年男性勉强通过,一旦遭遇危险,不仅伸展不开,并且避无可避! 他急得满头大汗。 但是,天往往不遂人愿。 就在花蛇焦急等待的时候,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从洞口深处传来。 随即,花蛇的脚下像是发生了一场大地震,不断的摇晃中所有的东西都在乱晃,吊灯剧烈碰撞,花窗挤压破碎。 五颜六色的玻璃碎片纷纷扬扬落下,像是一场彩虹下的落雪。 而在猝不及防的摇晃之下,花蛇也摔在了地面上。 他本来手脚并用的拼命像在强烈的地震中爬起来,重新冲过去继续想办法去救自己的同伴,但是就在他试图起身的时候,因为挣扎而视线角度发生变化。 他看见了…… 出现在自己头顶上方的,僵硬油光如蜡质的脸。 不仅如此,一双双腿就在自己身后,密密麻麻组成了一堵厚厚的人墙,一眼望过去没有边际,看不到冲破过去的希望。 花蛇愣了半晌,然后才慢了半拍的反应过来……之前静坐在礼堂中的师生们,竟然不知什么时候有了转动,走到了他们身后,将这个角落团团包围。 当他努力克制冷静,回身想要去看看能否冲出一条路的时候,看到的却只有一双双冰冷无光的眼睛。 几千双眼睛无声无息的盯死了他。 生活主任扯开一个僵硬扭曲的笑容,细声细语的问:“这位新来的实验老师,你不知道……我们学校,是有宵禁的吗?” “十一点已过,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顿了顿,才继续问道:“你是想,对学校不利吗?” 明明生活主任的语气并不沉重,但莫名的,花蛇觉得自己就像是被阴冷蛇类盯上的可怜老鼠。 他不应该叫花蛇,应该叫花枝鼠。 所有的视线居高临下的望过来,巨大的压力和恐惧感压得花蛇动弹不得,整个人抖得连伸手去拿道具的动作都变得困难。 更令花蛇感到害怕的,却是从洞口深处传出来的噪声。 除了同伴拼了命挣扎的惨烈嘶吼声之外,还有很多打斗与抓挠的声音,好像尖利的指甲划过凹凸不平的墙壁,血肉被从骨架上硬生生撕扯下来,血液流动和吞食血肉时狼吞虎咽的贪婪…… 好像在洞口深处,人类在与猛兽绝望斗争。 斗兽场的闸门打开,凶残的野兽对鲜美的血肉虎视眈眈,被盯上的可怜猎物却逃无可逃,只能惨叫着迎来痛苦的死亡,感受自己被逼进绝路的级绝望,与一点一滴生机流逝的绝望。 花蛇看不见深处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恐惧和惨叫声都在刺激着他的大脑,让他无法克制的自发去想象,向最坏最恐怖的方向想象,残酷的场面构建在他的脑海中,令他不寒而栗。 他甚至感觉到自己也被在同伴感染绝望,当他抬头看着四周包围过来的人墙时,只有想要自杀于此的恐惧。 太可怕了……后面会发生什么,是不是现在放弃生命反而会更好…… 花蛇胡乱思考着,深深后悔了自己跟着同伴前来礼堂寻找宝物。 如果他没有支持同伴的说法,没有想要那有可能是“核心”的宝物,是否同伴就算无奈也会跟他走,他们一起跟着池翊音去青洲学院办公楼,就不会遇到这些事? 没有选择的那条路,忽然间就在花蛇的脑海中成为了天堂,反映加深他一切的后悔与恐惧。 但很快,小洞口深处的惨叫声停下来了。 剩下的,只有吱嘎吱嘎的不明杂音,好像蜘蛛在沿着洞口哒哒哒爬行,所有阴暗角落生活的生物,都一一从花蛇的脑海中闪现。 他瞪大了眼睛,颤抖着回身看向洞口,想要看清将要出来的东西,却又不想看…… 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被扔了出来。 那东西顺着地面弹跳了几下,就顺着地板骨碌碌的滚过来,带着一路的血迹,最后碰到花蛇的脚面,才摇晃着停下。 花蛇慢慢低头看去,却在下一秒缓缓睁大了眼睛,觉得自己全部的时间都停止了。 那球一样的东西……分明就是自己同伴死不瞑目的头颅。 鲜血从同伴断裂的脖子处涌出来,打湿了花蛇的鞋子和裤脚,而同伴瞪得大大的眼睛,死死的向上仰视着他,眼珠里还残留着他死亡前最后的恐惧。 那双眼睛像是在无声的质问他——为什么不来救我? 为什么做错了决定,害死了我? 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花蛇只觉得那一瞬间,自己头脑中一直绷得紧紧的那根弦,终于绷断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池翊音敏锐回身,似有所感的看向自己身后的方向。 “你们有没有听到……” 他沉吟着看着门板,向身边人求证道:“有人在惨叫?” 童姚刚刚才被花窗外猛地扑过来的人形怪物吓了一大跳,还在楚越离提供的巨量信息中逐渐消化,大脑一时间分不出精力去管其他事情,只茫然跟着池翊音点头。 “有可能是其他玩家遇到了什么?” 童姚皱眉道:“我之前在宿舍楼里遇到了生活主任,他看着特别奇怪,而且连那些NPC都害怕他。宿舍区不是有宵禁吗?他似乎会在各个建筑里寻找违反宵禁的人,有可能是其他玩家违反了宵禁,遇到了生活主任?” “也有可能是没及时躲进建筑里,碰到了大雨里的那些怪物。” 童姚心有余悸的看了眼池翊音,觉得自己选择池翊音真是太对了。 在宿舍区进入建筑会碰到生活主任,不进入建筑会直面大雨里的怪物,甚至被同化吃掉。不管怎么做都没有绝对的安全岛,钢丝上走错一步,就会死亡。 这种时候,连本来阴森的办公楼小教堂,都变得可爱了起来。 楚越离的视线越过童姚,漠然扫向礼堂的方向。 他倒是“看”到了发生什么事,不过其他玩家的死活与他无关——尤其是花蛇那两人又与先生没有联系,花蛇的同伴竟然还质疑过先生的判断。 楚越离很快就做出了决断——不值得救。 甚至连被先生听在耳边的资格都没有。 于是当楚越离开口的时候,他只道:“声音是从礼堂的方向传来的,礼堂刚好处于宿舍区和教学区的分界处。童姚的分析有发生的可能,出现在那里的玩家很有可能会遭到生活主任的攻击。” 池翊音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 之前在宿舍楼时,他听到了门卫大爷安慰王莺的话,说如果晚上有事情就去找生活主任,从食堂一直到最后一栋宿舍楼,在夜晚时全都归生活主任管理。 门卫或许是真心安慰失魂落魄的女生,但这也让池翊音注意到了另外一件事。 ——生活主任的权力范围。 顾名思义,只要是师生的生活时间、生活领域,全都归属生活主任管理。 看来今晚,那些留在宿舍的玩家们不好过了。 想要寻求安全,反而会招致前狼后虎的危险。 池翊音挑了挑眉,并没有过多在意这件事,便抬眸重新看向花窗外。 那人形一直在持续不断的敲击着窗户,似乎急切的想要进来。 如楚越离所言,它似乎只是想要向池翊音等人求助。 但是与此同时,它敲击玻璃的声音也像是一种信号,好像战争即将开始而吹响的号角。 不过短短瞬息,就有其他的人形怪物也已经找到了目标,逐渐靠拢过来,将花窗外围得水泄不通,原本只是微微光亮的身躯,也在重重叠叠之下,使得窗外亮如白昼。 所有的光影混在在一起,让怪物原本就抽象的脸更加难以辨认,池翊音无法确认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外面的怪物,真的是王莺吗? 但不久之前王莺还是个人,虽然举止诡异,但最基本的东西还在。可就这么几个小时……她发生了什么? 他觉得自己刚才在大雨中看到的“王莺”,并不止一个。 虽然那些人形中似乎也有其他的脸,但“王莺”有着各种各样不同的表情,始终在大雨中痛苦行走,好像迷路找不到家的孩子,只能在雨幕中徘徊,试图求助于某人。 蓦地,池翊音想起了之前在宿舍楼时,自称王莺男朋友的人向他的询问。 那个时候,王莺的男朋友徐力就提到过,她最近很长一段时间,举止都有所异常,他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但还是感觉到她一定出了事。 或许…… 池翊音抿了抿唇,垂眸看向窗外积水的地面。 在水泊中,依旧有源源不断的丝线产生,像水草一样柔柔飘摇着,美如幻境。 而不明杂质混杂其中,逐渐流向“王莺”们,在它们身边编织成更多的怪物。 池翊音注视着这一幕,心中浮现出一个猜想。 梅雨季的鹿川大学是不同的……或许,是因为梅雨季的校园里,会出现对大雨有执念的怪物。 她迷失了自己回家的路,也找不到自己想要的未来,只能被困在这里,一遍又一遍,永远徘徊。 当大雨出现,王莺就会跟随大雨重新回来,想起自己还是鹿川的学生,在所有人都不知情的时候回到宿舍楼。 她已经不是人了。 只不过是副本暂时赋予了她“生命”,给了她NPC这个身份,让她假借于此重新回来。 但是…… 池翊音皱紧了眉头,回身看向自己身后的书桌。 鹿川大学内的院长老师们,所提及的死亡只有两例。 一个前任数学教授,一个林云雨。 那王莺呢? 池晚晚的死亡确定是在为林云雨复仇之后,但王莺却像是空气一样,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怎么回事,即便是在女生宿舍楼和公共聊天室中,甚至应该对她知道得较多的男朋友徐力,都没有她的消息。 就好像她从未存在过一样。 但这在池翊音看来,绝对不可能。 只要一件事发生过,不管如何想要隐瞒,都会从任意一个毛孔中流淌出来。 真相不会永远被埋没,只有可能被人刻意忽略。 ……是了。 池翊音一愣,随即想到了什么一样,迅速抬眸不可置信的看向花窗外的人形怪物。 并不是没有提及! 有关于王莺的真相,其实一直都在他的眼前,只不过因为离得太近又被扭曲了原本的模样,以致于让所有人都当做恶意的玩笑忽略。 池翊音之前就感觉到过,林云雨在保护什么东西。 只不过那个时候,他并没有想到随大雨而来的王莺,还以为大雨和池晚晚有关,林云雨想要保护的也是池晚晚。 但现在看,林云雨想要保护的,从一开始就是王莺! 这个在大雨中受到了伤害的女孩。 第114章 “有关于王莺, 我们知道多少?” 池翊音忽然的发问让童姚愣了一下,然后才试图从记忆中翻找出有关于这个名字的资料。 但是在童姚前期做过的准备中,无论是王莺还是林云雨……这几个女孩并不是调查的重点。 在之前运行过的副本中, 她们更像是照片里最边缘的暗影,如果不仔细去看就会忽略。 哪个玩家会在乎几个看起来毫无杀伤力的女学生呢? 甚至连生活主任和青洲学院各个老师的资料, 都远远比这几个女孩子的资料册要厚上几倍。 好在童姚心思细腻, 只要出现过的NPC都进行了归档,虽然稍微费了些功夫, 但也努力想起了仅有的一些资料。 “王莺……大三的女生, 除了成绩优异以外, 在NPC中并没有记忆点。到大四的时候,她似乎并没有出现,之前的副本中一直到通关, 她都没怎么出现过。” 童姚犹豫着问道:“池先生是觉得她有问题吗?但在此之前,她唯一一次进入玩家视野的时候,是她将一个初始身份为大四学生的玩家塞进了下水道。” “那也是她留下的唯一一次身份验证, 所以才让我在搜集资料的时候也将她归档。” 【青洲学楼】这个副本被普遍认为的难点,就是前期资料的搜集。 很多玩家都不喜欢“裸考”, 比起毫无准备就进入危险未知的副本, 他们更倾向于对副本中有可能出现的危险和人物调查清楚之后,再有所行动。 但【青洲学楼】的问题在于, 它参与到副本中的NPC人数,是近万人。 很多师生NPC甚至不会出现在直播中,完全无法预料对方会触发怎样的剧情,导致怎样的危机。 庞大的准备工作就足够劝退大部分人, 而高级别玩家们又更喜欢其他轻松些的副本,不喜欢这种“性价比”低的副本浪费他们的时间和精力。 所以这个副本的运行次数相较于其他副本来说, 少了太多。 童姚能把信息搜集到这种程度,已经是出类拔萃。 但当池翊音看过来的时候,她依旧忐忑,觉得自己像是老师面前做错事的学生。 “池先生……” 童姚忐忑不安的喊了一声,抬头看了眼外面的人形怪物,犹豫着问道:“王莺,是和外面的那些……有关吗?” 池翊音斜倚在身后的办公桌上,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做出了邀请的手势,让童姚说说她所知道的那件事。 ——让失魂落魄到完全失去希望和对外界感知的王莺,暴起杀人的事件。 童姚心中焦急,立刻语速飞快的将王莺留在资料中唯一一件事说了出来。 那也是一个秋季开学的时间节点,游戏场的时间与副本事件重合,梅雨季重叠交织。 玩家们进入鹿川大学时一切顺利,盘山公路上没有出过事,校门口避开了疯女人冲进人群中的刀。 却在上课期间,出了事。 那名死亡的玩家,初始身份是大四男生,按照课表他不需要长时间待在教室里,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进行自由探索,令其他玩家很是羡慕。 但是当玩家们终于从课堂逃离之后,却没有人再见过那玩家,即便到他的宿舍中寻找,也只有空荡荡的床位。 舍友们说,那名玩家和女朋友出门了。 这让当时的其他玩家很疑惑,毕竟这种关联紧密,并且会对通关副本产生影响的关系,一般都会先和搭档说明。 但这个女朋友……没听说过。 疑惑之下,他们拿着舍友给的线索去询问,最后找到了青洲学院的女生王莺。 录播资料中,王莺缩在校园一角的阴影里,整个人状若疯癫的一直在念叨着什么。她将自己团成一个团,看起来在抗拒外界,拼命想要保护自己。 玩家们看出了她状态的不对劲,不过他们并不在乎,只想知道失踪的玩家去了哪里。 可当王莺站起身来…… 在她的脚下,赫然就是那玩家被砍得稀巴烂的头颅。 当王莺从阴影中走出来时,其他人才发现原本在她身后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阴影,而是一大片红到发黑的血迹。 而她自己身上也沾染了鲜血,甚至砍砸头颅的斧头还立在一旁,随着她的动作而倒下来,砸在地面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玩家们吓了一大跳,没想到一个普通的NPC竟然也暗藏危险。 他们对王莺严厉逼问那玩家剩下的尸体在哪,王莺却难得笑了起来。 她笑得那么开心。 ‘他在下水道里。’ 她说:‘和那个孩子一样。’ 玩家们连忙寻找,最后在青洲学院的女生宿舍楼的厕所下水道里…… 找到了已经被砍成碎末的尸体。 大块大块的血肉堵住了排污管道,原本笔直的管子塞得鼓鼓囊囊,像是长了无数肿瘤,令人见之作呕。 当校工将那些血肉清理出来的时候,已经开始腐烂的肉块混杂着粪便污水,令在场所有人都吐了很久。 但当玩家们悲愤之下想要找王莺复仇的时候,802宿舍的学生们却说,王莺开学后根本就没有来报到,她已经休学很久了。 可鹿川大学是近乎封闭的,除了开学时跟着车队进山,平日里几乎不会有其他可能进来。 那王莺,又是怎么来的?如果她是真实存在的,又为什么没有人看到她其它行踪? 玩家们不寒而栗,这件事也就此搁置。 不过,后来他们也没有机会找到真相了。 那一班次内,所有人都死在了鹿川大学梅雨季的山洪中。 当时所有玩家的直播都同时被“静默”现象影响,没有人知道在那半天时间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当直播恢复的时候,观众们看到的,就是已经被泥石流摧毁成一片废墟的校园。 大雨来势汹汹,洪水如同传说中的神罚,毁灭了一切。 “但这件事并没有就此终止。” 童姚说:“我也看过那之后下一班次的副本录播,其中有几个初始身份是学生的玩家说,半夜听到有人在墙里哭,而且校园里也流传闹鬼的传说。” “闹鬼这件事,一直就有吧,不是某次副本后才出现的。” 一直在旁边听着的甘思,插话道:“传说中不是鹿川大学的礼堂,就是为了镇压尸体才建的吗?” 他指了指身后礼堂的方向,道:“开学典礼之所以会在那举行,也是类似于某种祷告仪式吧,告诉那些尸体的鬼魂,开学了,现在校园是师生们的了,让它们不要再随意出来。” 甘思对自己所知道的事情极为自信,还举例道:“那个礼堂最上面的穹顶里,其实藏着一个小神像,就是为了镇压的。” 池翊音皱了皱眉。 闹鬼这件事,副本资料中确实有所提及。 鹿川大学建校数百年,并且有过一次大型火灾,传说连同整条山脉都一起葬身于大火之中,连续了七日的火灾烧毁了校史,也将一部分校园烧毁。 再没有人知道那之前都发生过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在那场火灾里,有多少人死亡,又是如何处理的。 不过传闻中,鹿川大学并没有处理那些尸体。 因为高温使得尸体和地面建筑无法分离,甚至分不清到底哪是尸体哪是物品,只有黑漆漆的一片,救援人员甚至将烧成炭的衣架当做了一个人。 而从地面上将烧融的尸体铲起来,也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于是无奈之下,当时的鹿川大学只好把尸体,以及疑似尸体的东西集中在一处,一并掩埋进了大坑内,又在上面建造了教堂,为死亡的人们祈福祷告,希望他们的灵魂能够得到安宁。 后来,科学的时代来临,鹿川大学信奉绝对的科学论,自然也就不再相信神学。因此,那教堂就变成了礼堂。 不过在那之后,鹿川大学内始终都有闹鬼的传闻,甚至其在外界的知名程度,足够与鹿川大学本身相媲美。 传闻中,当下雨的时候,被镇压在礼堂下的尸体就会以为自己还处于那场大火中,然后走出来迎接雨水。 它们痛苦哀嚎着,踉跄着试图寻求帮助,忘记了自己早已经死亡的事实,还以为自己浑身燃烧着火焰,希望大雨能够熄灭它们身上的火焰。 而在大雨的夜里,行走在校园中的学生们,也会看到鬼魂向他们求助。 可一旦鬼魂与人有了接触,它就会重新想起来自己已经死亡事实,意识到自己不再是活人,然后,把心软帮助它的人们拽进火焰的地狱,将他们也烧成一具焦尸。 不过这个说法一直没有得到证据支持,毕竟之前在鹿川大学的校园内,并没有师生们真的看到有焦尸出现。 于是有衍生出了另一个版本。 也就是甘思提到的那一个。 说是每年的开学典礼之所以在礼堂举办,就是为了告诉那些鬼魂们,现在这里已经有了主人,请它们从校园离开,重新回到阴暗的地底。 而当学生们放假之后,空无一人的大学校园内,就会重新变成鬼魂的乐园,那里到处鬼魂横行作乐,变成了它们的世界。 就像是长久没有住过人的屋子,就会有鬼魂住进去,变成屋子的“主人”。 当人想要重新使用这间屋子,必须先通过某些仪式手段礼貌告知鬼魂们,这里将要有人住进来,请它们拿了贡品礼物离开。 不然,鬼与人共处,不得安宁。 这样,大部分鬼魂都会有礼貌的离开。 更何况礼堂下面的尸体,在传闻中都属于鹿川大学的师生,是最注重礼节并且有素质的鬼。 开学典礼就是告知鬼魂的仪式,而开学典礼后立刻举行的丰盛晚宴,实际上也不单是只为人准备的。 还有鬼。 一晚过去,主宾尽欢,大学校园的归属权易主,从鬼便成人,持续整个学期的安宁。 不过,也有学生在大雨的夜晚路过礼堂的时候,说自己真切的听到了哭声和求助声。 就和传闻中一样。 这件事吓到了不少学生,也引得学校几次前往查看,甚至请一名校工专门在雨夜蹲守在礼堂,防止所谓的闹鬼出现。 但几次折腾,都什么也没看见。 生活主任将这件事归拢为学生们的恶作剧,而本来就不相信有鬼的鹿川大学,更是因此而找到了那几个级声称自己听到了声音的学生,口头教育。 可学生们不服气,说自己真的听到了声音,并不是说谎的骗子。 这场学生和校方之间的较劲持续了很久,但蹲守在礼堂的校工却说,根本就没有鬼,也没有求助声,不过有可能是学生们在恐惧之下的幻想,错误把风声听成了鬼哭声。 毕竟风穿树林时的呜咽声音,听起来确实像是鬼魂发出的声音。 校工表达了自己的理解,也向学校说好话,让校方很快放下了这件事,对那些说谎的学生们没有任何惩罚措施。 不过也再懒得理会这种事。 狼来了说更多遍,只会让人觉得疲惫。 但是依旧流传的传闻却在悄然发生变化。 传闻说,鬼魂会在大雨的夜晚寻找独行的学生,并且把他拉进火焰的地狱,陪自己一起在礼堂之下受苦,失踪后不会有任何人能找到他。 几乎每个学生都知道这个传闻,于是在雨夜,很少有人会出门,更别提靠近礼堂。 他们说,这样会遇到鬼的。 但就在副本开始前的上一个学期,也就是林云雨死亡的那个学期,有学生在礼堂外面第一次录到了不一样的声音。 真的有人在哭泣着求助。 那是一个女性的声音,绝望而无助,嘶吼挣扎着求人来救自己。 碰巧路过的学生赶紧将那录了下来,想要把这个当做向校方证明有鬼的证据,不过他也没胆量过分靠近礼堂查看,赶紧录完就回去传给了其他人听。 在那之后,鹿川大学的校园闹鬼这件事,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池翊音早就知道这个传闻,不过在甘思详细说明后,才知道原来这个传闻是这样逐步成型的。 他并非不相信有鬼——马玉泽的存在就是最好的驳斥。 但在他看来,鹿川大学中可能并没有鬼,而是学生们的不服气,使得他们借由证据人为编造了一个鬼出来。 “那录音呢?” 甘思却对有鬼这件事深信不疑,并且兴致勃勃的表示,自己之前在看这个副本的直播时,就见过其他玩家的窗前飘过女鬼身影。 “要是只有传闻,我也觉得这个事情可能是编的。但不光是我亲眼看到过,连副本本身的NPC也有了录音,这总不能是假的了吧。” 甘思耸耸肩,道:“况且在那次之后,鹿川大学可没有再说什么,默认了那份录音的真实性。” “鹿川大学内有鬼。” 池翊音声音平静。 但不等甘思露出胜利的笑容,就听池翊音继续说道:“但那些学生们看到的,却不一定是鬼。” “而有可能是人。” 池翊音抬眼,看向花窗外哭泣的人形怪物。 “什么意思!人???” 甘思惊诧看向池翊音,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王莺”不知疲倦的不断撞击窗户,它并非幻想中的造物,即便它看起来再美如幻梦,但那些力量和能够造成的伤害,都是真实存在的。 数不尽的人形怪物冲撞之下,玻璃已经开始了震动。 如果不是池翊音早就叫甘思将可能漏水的地方塞上,或许现在那些怪物已经冲了出来。 不仅如此,办公室的门板也一直在砰砰作响,甚至把沉重的小书柜撞得来回摇晃,将书籍震落掉在地上。 门外的怪物也在撞门,想要冲进来。 所有待在这里的玩家,都会变成那些怪物最喜欢的口粮。 池翊音看到了,却无动于衷,依旧边翻看着自己手中的记录本边思考,平静镇定得像是身处安全的图书馆,而不是危机四伏,随时有可能被冲破的脆弱安全岛。 “除了这个有些年头的闹鬼传闻之外,我还听说了另外一件闹鬼的事情。” 池翊音想起了自己之前在学校网络中看到的消息。 很多人都曾经抱怨,一到夜晚降临,自己就会听到从隔壁寝室传来的婴儿啼哭声。 但在忍无可忍去询问后,却发现隔壁寝室同样听见了这些声音,并且认为自己也是在忍受旁边寝室的声音。 所有人都以为是隔壁,但一墙之隔的另外一个寝室同样满腹委屈。 他们听到声音,却找不到声音源头,逼得很多睡眠轻的人几乎崩溃。 “难道声音是从墙里传来的吗!” 当时有人这样愤怒发问。 那人是觉得一定有人在推卸责任。 但现在在池翊音看来,那人却在无意中说到了部分真相。 声音确实是从“墙”里传来的。 不过如果要具体一点,应该是从埋在墙里的下水管道传来的。 因为王莺杀死那个大四男生的方式…… 她把尸体塞进了下水管道,并且说过这样就一样了。 ——王莺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不过对于第一个被她扔进下水管道的生命,她怀抱着仇恨和愧疚。 重重复杂的情绪叠加,将王莺原本就脆弱不堪的精神,再一次的逼上死路,最后彻底崩溃。 王莺第一个杀的……不是别人。 正是她的孩子。 池翊音捧着记录本的手缓缓放下来,在串联起这一切线索之后,只觉得脑海中闪电划过,令一切都变成了一片空白。 他修长的手掌无意识摔在办公桌上,错愕抬眼看向“王莺”,为这个最不可思议,却最贴近真相的可能性而心脏颤抖。 他早该发现的…… 即便是最离谱的流言中,在最初的时候,也一定饱含有某些事实。 比如,未婚先孕这件事。 它并非毫无根据,因为女生宿舍的人们确实听到了婴儿的哭声。 大脑只会思考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而对认知之外的事情,大脑会粗暴的套上一个“合理”的外壳,以此来保护人的思维不至于在重度惊吓之下崩盘。 这是人的自我保护机制,却也让很多人错失了发现真相的机会。 婴儿哭声让他们最多能够想到未婚先孕,却对在那之外更加残酷的事情保持着空白。 他们没亲眼见过死亡和杀人,于是下意识的认为自己身边也不会出现类似的事情,那些离他们太遥远。 一个婴儿被扔进了下水道,死亡后化为鬼魂,日夜啼哭…… 马玉泽告诉过池翊音,她感觉得到,那栋宿舍楼里有鬼,不过她无法得知具体有多少,又是什么情况与实力。 但现在,将所有指向性的线索联系到一起之后,池翊音得出了最残酷,却必须要承认其可能性的猜想。 ——王莺在大雨的夜晚受到了侵害,并且未婚先孕,婴儿被慌乱的她扔进了下水管道,随后不久,她也自杀死亡。 林云雨面对流言没有进行彻底解释,或寻求学校更强力帮助的原因,是因为她要保护王莺。 甘思说,当时有过录音,很多人都听过。 或许,林云雨也是其中之一。 只不过和其他人想要与校方对着干,怒气上头想要证明自己正确性,或者笑嘻嘻将这当成另一种玩乐的轻浮不同,林云雨思考起了另一种可能,并且认出了这声音的主人。 ……是王莺。 林云雨一向是个聪明学生,即便是严苛的前任教授,也会给她打一个高分,并且在记录本中说过,她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绝不会知道点皮毛便沾沾自喜。 这样的性格一定会促使她对此事产生怀疑,并前往寻找王莺询问。 知道这件事后,林云雨不会让流言对王莺产生第二次伤害。 所以她站在最前面,独自将这一切抗下。 但…… 池翊音看向童姚,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童姚你的初始身份……你说“她”做过什么?” 童姚不明就里,但还是乖乖作答:“公共聊天室内的流言,就是我这个初始身份传出去的。” 池翊音点点头:“所以你的初始身份其实并不是一张白板,而是林云雨,甚至是王莺之死的推动者。” 虽然并不真的是自己做的,但初始身份做过这种伤害其他人的事情,还是让童姚有些愧疚。 她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差点以为池翊音要批评自己。 却没想到池翊音话锋一转,问道:“那之前被杀死的那个玩家呢?如果王莺要杀的其实不是玩家,而是他的初始身份,那个大四学生呢?” 童姚吃惊看向池翊音,但他并没有解答,只是接着问:“如果鹿川大学官方一口咬定没有鬼,那他们或许真的知道什么,因此毫不心虚的否定了闹鬼传闻。那为什么校园里还会有这样的传闻,并且在近几年越演越烈?” “我看过时间,并且在脑海中虚拟过走线形势。” 池翊音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发丝:“如果你在电脑上绘制出趋势图谱,就会发现,有关于这些传闻的记录,它们大多成形于副本开始前的一两年,但在这一两年间所产生的传闻数量和流传范围之广,却远远比之前数百年还要多。” “为什么?” 他眸光平静,如此询问道:“如果你看到了水面,有没有想过在水面下搅动风云的,会是什么?” 童姚没能跟上池翊音的思维,大脑一时卡死,费劲心力的试图从翻出来的记忆中,找出能够解释池翊音所言的原因。 但楚越离却轻轻道:“因为有些人,想要借由闹鬼的传闻,以人做鬼。而另外一些人,想要借助传闻,将鬼隔绝于人。” 在甘思和童姚迷茫看过来的眼神中,只有池翊音笑了。 他遥遥注视着楚越离,眼眸中皆是满意的赞叹神色。 如果全世界的人都是楚越离这样的存在,那他并不介意救下全世界的人——那才是有价值的,值得耗费他的时间去救的。 “没错。” 池翊音轻轻颔首,笑着道:“所有人都被裹挟在流言和道听途说中,但却很少有人知道,那些传闻的作用到底是什么。” “或许闹鬼的传说,最开始只是为了保护人。” 人总是讨厌枯燥无味的理论,不耐烦其他人对自己的警告劝诫。但对级有趣或刺激的消息,他们倒是颇有兴趣的时时关注,甚至还会把有趣的故事津津有味的与其他人一起分享,使得故事扩大。 这也成为了很早以前传讯不发达的年代里,人们规避危险的一种手段。 无论是气节歌,童谣,鬼神忌讳,鬼魅妖狐传说,或是民间俗语,它们的趣味性都使得它们广为流传,长盛不衰。 而即便最大胆的人,在犯下鬼神忌讳之前,也会掂量掂量。 一人不看井,并非井中有鬼,而是防身后有人。 在池翊音看来,鹿川大学最近一两年忽然盛行起来的传闻,也是如此。 前任数学教授的记录本上,忠实的记录了每个学生从大一到毕业所有的情况,活体监视器让一切都无所遁形。 而那几个大四男学生,可不是第一天缺课。 也就是从一两年前开始,他们开始时不时缺课,并且对学习心不在焉,虽然表情总是兴奋而期待,但心思明显早就脱离了学术。 前任数学教授不喜欢他们,不过也只是忠实记录。 他并没有意识到,被他记录下来的,并不是一个学生顽皮好玩的逃课记录。 而是一群加害者不可辩驳的记录。 王莺是好学的学生,总是要在图书馆自习室学到很晚才会回寝室。而从徐力的话来看,她的不正常,从在上学期开学后不久就开始了。 五个月,让她早产下一个孩子,也使得犯罪的时间被定格。 如果有人翻阅前任的记录本,就会清楚的发现那四个男生的逃课和状态,从而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春雨的夜里,四个男生做过什么事情。以致于让他们第二天逃了课,但心情非常好。 在所有指向性证据之下,池翊音即便不愿看到年轻的女孩有如此遭遇,却也只能在叹息之下闭了闭眼,合上手中的记录本。 当他再睁开眼眸时,却拿出了自己的笔记本,摊开在办公桌上,认真的将自己的猜测变成文字,全部写在纸上。 那四名男生是惯犯,从两年前就开始或抢劫或侵犯过路的人,大雨的夜晚人迹稀少,声音被覆盖,成为了他们最好的下手掩护。 而他们作恶的地点,就选在了因为传闻有尸体而很少有人接近的礼堂。 那里常年落锁,并且就算又声音传出去,也会被人当做闹鬼而不是在犯罪,可以成为他们最好的掩护。 闹鬼的传闻,恐怕也是他们传出去并扩大的。 但这件事被其他人发现了。 那人或许努力过,但无法找到实质性指控的证据,或是惧怕被报复,不想因为别人的事情而给自己惹上麻烦。所以,那人换了一种方式,用更隐晦的手段来示警所有人。 那人也说闹鬼,并借着这个由头让校方开始了对礼堂的重视和调查,只可惜,不仅老师和调查人员没有发现问题,被派去守在那里的校工,也说什么都没有。 校工的说法否决的不仅是闹鬼的传闻,更是那人尝试的求助。 无奈之下,那人只好使得传闻变了模样,告诉大家,不要在雨夜出门。 为什么? ——因为雨夜有“鬼”出没啊。 只可惜,那四个人并没有因此而收手,而王莺…… 能考进鹿川大学甚至是青汌学院,王莺可以称得上是天之骄子,她常年与学业为伍,在受到伤害后惊慌失措,又是痛苦还是害怕。 当她发现孩子的存在之后,并不敢向外求助,不敢声张,害怕其他人会对自己投来异样的眼光。 她所能依靠的,只有敏锐发现了真相而前来询问的林云雨。 但是鹿川大学太封闭了,如果她们需要帮助,就必须要去校医院,无法到校外去。 林云雨虽然坚毅聪慧,却也是个年轻学生,在这种事情面前,她不知道要如何处理得完美。 或许…… 池翊音笔尖一顿,想到自己。 他之前见到林云雨的时候,对方曾经对教授的身份不屑一顾,觉得教授是满口谎言的骗子,不会保护他们。 这样的结论不可能空穴来风。 ……林云雨,曾经因为王莺的事情而向前任数学教授求助过。 在她看来,前任数学教授与池晚晚关系好,愿意为她解答疑惑,并且深居简出性格严谨,一定能够保守秘密。 有能力处理难事,靠得住的成年人,并且还是学生眼中的“权威”。 前任成为了林云雨和池晚晚眼中最好的求助目标。 但可惜,前任并没有帮助她们。 但王莺的孩子却无法凭空消失,林云雨甚至没有时间去愤怒,只能拼尽全力帮王莺想办法。 可最后的结果,还是……王莺死亡。 一直保护着王莺,为了她四处奔走想要寻求帮助的林云雨,怎么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更何况当时导致这样情况的原因之一,是林云雨舍友的中伤和拖累。 因为王莺的死亡,林云雨连带着恨上了她的舍友和整个宿舍楼的人。 虽然那些流言攻击的是林云雨,但这个年轻的学生所没有想到的是,人是会有共情能力的。 看到别人痛,也会觉得自己痛,看到别人尴尬,也会觉得自己尴尬。 更何况是受过伤害,心理脆弱的王莺。 她就像是倒空了的水杯,过往一切支撑她的东西都消失了,在受过伤害之后,她急迫的想要寻找一个新的支点。 而这个支点,就是在她的苦难中,如同神明降世一般出现的林云雨。 她像是刚会走路的孩子,学着“母亲”的模样去探索世界,林云雨的一切遭遇和感受,都会被王莺拿过来,放在自己身上。 林云雨被中伤,被指责取笑,被鄙夷…… 王莺在对林云雨歉疚的同时,想到的却是自己。 在她看来,那些指责并不是对林云雨的,而是对她的。 所有人都在骂她,嘲笑她,揭开她血淋淋的伤疤取乐……没有人会真的在乎她遭遇过什么,只会觉得她脏,不干净,应该去死。 同时,王莺身体上陌生的变化也让她惶恐。 内外的压力之下,她逐渐绝望,而林云雨口中的帮助又迟迟不来,这一切终于让王莺走上了死路。 看不见未来希望的她,选择掏出那个代表伤害和罪孽的婴孩,杀死婴孩之后,自己也同样自杀。 ——在受到更可怕的伤害之前。 王莺看到了林云雨的样子,她不想让自己也站在所有人的目光中间,好像赤身裸体,任由所有人取笑嘲讽。 最起码在最后的死亡上,她想干干净净的走。 于是这成为了导火索,使得另外三人死亡。 林云雨,前任教授,池晚晚。 池翊音的钢笔放在桌面上,轻轻叹息。 加害者逃脱在外,受害者却无法挣脱地狱……鹿川大学,成为了罪孽狂欢之地。 “池哥,你在写什么呢?” 对池翊音并不了解的甘思莫名起来,凑过来想要看他的笔记本。 但当池翊音侧眸看向甘思时,却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校工! 这件事中有一个转折点,就是传闻引起校方注意力,但却被校工证词否决。 校工同时掩埋的,也是残忍罪恶的真相。 但……谁说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校工,不能说谎? 甘思的初始身份正是校工。 校园内,什么身份的人最容易被师生们忽略,却又可以畅通无阻的进入任何地方? 有谁能证明,校工没有和那四个人一起合作呢? 如果那四个人一直都在礼堂附近作案,那在长达两年的时间内,保安或者校工都有可能发现他们。 但为什么一直都没有消息传出来? 即便再完美的犯罪,都有蛛丝马迹可循,但为什么这起“闹鬼”事件,却在校方的聚焦之下依旧毫无破绽? 只有一种可能。 ——监守自盗。 集体犯罪。 做恶事的不仅是四个学生,还有校工,以及……其他并没有浮出水面的人。 池翊音缓缓睁大了眼眸,在想通这件事的时候,恍然感觉自己就是王莺和林云雨,在大雨中绝望抬头,却看不到希望。 这不是闹鬼,而是人本身就是鬼。 “落入蜘蛛的巢穴时,当如何自保?” 皮鞋踩进雨里,金棕色眼眸冰冷。 “当以神罚,火焰烧却一切罪孽。” 第115章 被发现的真相对于玩家们来说很早, 但对王莺来说,已经太晚了。 池翊音写在笔记本上的字迹通过直播展现,虽然被系统悄无声息的巧妙模糊重点段落, 但也终于让观众们恍然大悟,明白了这里到底曾经发生过什么。 不是开玩笑的几句谈论, 不是可以轻拿轻放的流言。 而是真真实实发生过却被忽略的, 犯罪。 弹幕里有人不剩唏嘘,也有人无所谓以前发生过什么, 催促着池翊音赶快杀了怪物通关。 不同的态度激起两方的愤怒, 副本内池翊音等人还没有做出下一步的反应, 直播间里就已经骂成了一团。 但真正从池翊音的所写中以小见大,看懂了这个副本的高级别玩家们,却长久枯坐在屏幕前呆愣, 最后只剩下一声叹息。 “无限期副本。” 高级别玩家摇头苦笑,终于理解了为何梅雨季的【青洲学楼】是不同的。 “所有人罪恶的狂欢,身处群体中被纵容和释放的恶意, 疾病一般传染,让所有人都忘记了自己还是个人。为了追求伤害他人的快乐, 他们从人变成了鬼。” “群魔乱舞, 神明遗弃之地……” 有人长叹:“我不相信世上有鬼神,但在这种时候, 我忽然很想要相信——相信会有鬼魂复仇,神怒惩罚。” “神以七天创造世界,因此副本七天为限,可, 如果连神明也放弃了罪恶之地呢?” “那里将变成没有规则与未来之地,无期限, 并不是游戏场的仁慈,而是神的惩罚啊……” 但直播前最忙的,当属红鸟和京茶这对搭档了。 他们虽然没有进副本,甚至还抱着爆米花可乐一副看电影的轻松架势,但当池翊音笔记本上的字迹呈现在直播前时,他们都同时炸开了,原地起飞。 一个冲到屏幕前气得破口大骂,一个杀进资料堆里疯狂翻找。 京茶气得简直想要一头扎进屏幕里,揪着办公楼外的“王莺”问问她,为什么不复仇,为什么要自杀——不应该杀了仇人再死吗! 自杀算是怎么回事! 还把唯一帮她的人连累死了。 “哭有用吗?杀啊!一个伤害你你就杀一个,两个害你你就杀两个,全都与你的死亡有关,那大不了全杀了!!” 京茶恨铁不成钢,气得胸膛剧烈起伏,一拳下去就凿碎了旁边的大理石柱,惊得几只本来围过来唧唧唧安慰的兔子转身就跑。 “……等一下。” 红鸟的表情慢慢变得严肃,从资料堆里抬起头,看向气得炸毛的京茶:“你说的事情,并非没有出现。” 京茶:“?” “你说,如果所有人犯罪,就杀了所有人。” 红鸟抿了抿唇,看向屏幕上的字迹:“恐怕在副本开始之前的真相中,已经有人这么做了。并且做出这件事的人,一定与梅雨季有关。” “否则,无法解释为何只有梅雨季会是无期限副本。” 红鸟叹了口气,眼神复杂:“无论做出这件事的人到底是谁,我都愿意为那人的勇气和决心鼓掌。如果那人在游戏场里……我敢说,那一定会是疯狂且不能惹的人物,说不定会在最短时间内升入高等级序列。” 京茶很开心红鸟认同了自己的观念,满意的点了点头。 但随即,他又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件事。 “……然后你就可以换搭档了?” “那倒也没有,毕竟只是个假设,那人肯定是副本NPC,不可能是游戏场玩家。” 说着说着,红鸟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像是忽然想起来的那件事覆盖了他所有的思维,严重到让他想不起来刚刚在说什么。 京茶本来还生气的准备接招呢,却没想到红鸟自己像是卡了的磁带,在那里逐渐沉思变成了一尊雕像。 他狐疑发问,红鸟却反问了他一个问题:“你记不记得,黑市里那个情报贩子?最臭名昭著,什么脏活儿都干的那个?他叫什么名字?” 京·兔兔没有大脑·三秒记忆·茶:“…………” “好问题,首先排除他叫京茶,接下来再排除他叫红鸟。” 京茶委屈:“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事情,为什么要记住对方的名字啊!你吃鸡蛋还要知道鸡叫什么吗?门口那家便利店的老板名字你知道吗?” 红鸟:“……废话,你当我是你?只要我见过的人我都有资料归档,保洁阿姨家的鸟昨天吃了几颗豆子我都知道。” 他无语的看了眼京茶,忽然无比怀念池翊音在身边的时候,那种能与另一个大脑交流的感觉,比养一个笨蛋快乐多了。 红鸟叹了口气,任劳任怨的在私密帖子里打听。 在游戏场情报这行里,信誉才是最好的通行证和货币,积分买不来的东西,凭借RED的名头就能轻松获得。 很快,就有人回答了RED的问题。 “徐……力。” 红鸟轻声念出那个名字,声音中却有微不可察的颤抖。 京茶意识到不对,瞬间严肃了神情靠过来,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记不记得,之前池翊音他们所有玩家聚会,少了两人?” 红鸟一抬头就看到京茶迷茫的表情:“……算了。” “其中一人与池翊音相遇,被证明是因为身份限制而无法离开,也就是校工甘思。但另外一人,始终没有上线,连直播也一直处于关闭状态。” 红鸟迅速在直播大厅里调出本次副本的所有直播间,却发现竟然已经死了三个人了,并且都是B级。 他们灰暗下去的直播间让红鸟愣了下,然后没有停顿的继续动作,继续验证自己的猜测。 “一开始有人在猜测,那个玩家应该是用了珍稀道具,掩盖了自己的身份,因此在他被发现之前,直播间都会是这种半关闭状态。但是。” 红鸟重重的敲下回车键。 顿时,两个屏幕同时变化。 一边是黑市情报贩子徐力半夜公告任务交接,从此由他的搭档继承一切,徐力自己则无限制退休。 一边,却是直播大厅里在午夜之后,忽然亮起的直播间。 一直没有露面的第十一人…… 这个直播间人气非常差劲,虽然是A级玩家的直播间,却零零星星的几个人进几个人出,甚至没有基础粉丝数。 显眼的A级标识和后面紧跟着的几百个粉丝数量,让京茶瞪大了眼睛,一句“不可能!”脱口而出。 “A级的评判标准极为苛刻,绝不是能够靠时间或者数量堆上来的,想要成为A级玩家,比通关一次A级副本都要难。” 京茶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反复确认了好几遍自己没有看错:“并不是我因为自己是A级就对这个级别有优越感,不允许其他人也是,但事实如此,任何一名A级玩家,都应该在天榜上有名,也应该被我们熟悉。” “但这个突然出现的A级……” 京茶觉得自己越是思考,思维就越是一团乱麻,像是被兔崽子们玩过的毛毛球,完全理不清思绪。 红鸟却点了点头,平静道:“我也不认识这个A级——如果这么说能让你好受一点。” 京茶却嗤笑着摇头否认:“不可能,你刚刚才说过任何人你都有印象,怎么可能……” “因为在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并不是A级。” 红鸟抬眼看向那个诡异的直播间,声音严肃:“等级和粉丝数量差这么多,只有一种可能的解释。” “——这个人,几乎没有下过副本,却通关了数个高难度副本,探寻到了有关于游戏场真相的一部分。” “只有一个人有可能做到这一点。” 红鸟面容紧绷,半晌才吐露出那个名字:“情报贩子,徐力。” “而且最大的问题,也是让我意识到不对劲的事情是,徐力这个名字,并非第一次出现。” 红鸟道:“徐力是副本NPC,并且与池翊音有过对话,为他提供了重要情报。他是,王莺的男朋友。” 京茶瞪大了眼睛,惊愕的看向红鸟,觉得自己的认知都被刷新了。 但这对于红鸟来说,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应该说,这也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同时是玩家和NPC。 情报贩子徐力。 这个名字在游戏场里可以说是臭名昭著。 虽然在黑市中有很多情报贩子,但毫无疑问,他是其中最好并且最危险的那个。 别人或许贩卖的是情报,是信息,但徐力贩卖的,是生命。 一部分成功活下来的玩家们会在死亡的磨难中最终明白,自己的身份号码有多珍贵,其中一条,就是用以防备徐力这样的人。 ——他搜集玩家们无意中泄露出来的身份号码,然后就盯上了对方,搜集对方的所有信息,归档成一份个人资料。 然后,卖给高级别玩家。 红鸟早就向池翊音说过,游戏场是真正的丛林法则,弱肉强食。 这里唯一的规则就是活下去。 而为了活下去,为了钱财,很多人可以豁出去所有。 包括他们身为人的一切。 池翊音对京茶的评价中有一条,就是他会堂堂正正的战斗,而不是阴沟里的老鼠窥视爬行。 红鸟对此深以为然。 最起码,京茶是以自己的实力在战斗,而很多高级别玩家,并不在意将其他玩家的性命当做工具使用,变成一次性的盾牌。 而徐力,就是为他们提供工具的那个人。 这些被归档的资料会被卖给有需要的高级别玩家,然后被他们一起带进副本中,在自己有危险,或是需要炮灰去做什么的时候,就通过这些可怜玩家的身份号码操纵他们去送死。 很多玩家都觉得游戏场里存在着大量随机事件,比如明明自己不想进某个副本,却不知怎么的硬被拽进了副本中。 他们畏惧着高死亡率的随机事件,却不知道,其中真正的随机事件只占很小的一部分,另外大多数时候……他们都不过是高级别手里的炮灰。 “身份号码同时也是编码,对于系统来说,我们并不是一个真实的人,在逻辑上,我们只是一串机械编码,而我们一生所有的经历和信息都被写进了编码中,这一串0是我们闻过的花香,这一串1是我们对于失去的痛苦。” 红鸟熟练的进入黑市,迅速从徐力的同伴那里交易了一名玩家被贩卖的身份编码,然后当着京茶的面打开了这份资料。 反向编译之后,数字变成了编程,然后再一次形成了一个个单词和字符,最后,从机器能读懂的数字,变成了人能读懂的字句。 一向只负责处理战斗部分的京茶,这还是第一次完整的看到红鸟的工作,稍微盯了几分钟屏幕就觉得眼睛发酸,满屏的编码看得他脑壳痛。 而京茶也难得觉得,自己的搭档坐在屏幕前的时候……好恐怖。 RED,情报专家中的专家,成名十年,今天终于凭借着一堆抽象的数字,赢得了搭档对自己的肃然起敬。 不知道红鸟要是听到了京茶现在心中所想,会不会有揍人的心。 “任何人买到这份资料之后,都可以将它做成一张“人皮”,套在自己的身上,令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 红鸟缓缓说出游戏场里另一个残酷真相:“身份窃取。” “珍稀道具始终是珍稀,有多少人能够恰好得到能够完美更改身份的道具?” 红鸟摇摇头,嘲讽笑道:“不还是用这种方法?更快,更便捷,并且稳定。只要能用积分解决的事情,何必去依靠赌概率的道具?” “获得新身份的人可以用另外一张脸重新开始,而被拿走了身份的人,会变成游戏场里的垃圾。或许被副本当做运行冗余清理掉,或者被人发现在暂居区的哪条水渠里腐烂。” “没人在意他们。” 红鸟注视着高速运行分析的屏幕,看着一行行代码闪过。 最开始的时候,他其实是对池翊音有过怀疑的,认为池翊音也是某个高级别玩家套了人皮重来——这也是到现在为止,依旧有很多人对池翊音的判断。 毕竟池翊音的实力,实在与他最开始的新人等级不匹配。很多人都怀疑,他是老怪物刷绿漆。 像京茶这种不知疲倦的战斗狂终究是少数,能恰好得到掩饰身份道具的人更少。 就算很多玩家并没有换一张新的人皮,也多不会在意从情报贩子那里买一张面具。 ——当你参加假面舞会,怎么能没有一张掩盖真实身份的面具呢? 红鸟并不喜欢这种行为,这让他有种杀人后剥皮的恶心感。 但他也知道,在所有人随时会死的游戏场里公然制止这种事,更像是居高临下假惺惺的善意——他又不能帮所有人活下来,并且,他有京茶保护,其他人可没有。 但是忍耐,并不等于认同。 所以,当红鸟发现池翊音不仅并非套着人皮的老玩家,而是实打实的高实力新人,并且还聪明的从一开始就意识到了身份编码的重要性,然后掩藏之后,红鸟高兴极了。 ——他们在互相加通讯方式的时候,池翊音将有关于自己的所有消息都加了密,运用了大量的数学字符和逻辑运行,让红鸟就算有心窥视,也只会被刺瞎眼睛。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才让红鸟毫无保留的接纳池翊音成为自己的同伴。 ——像京茶这种笨蛋小祖宗,一个就够多了。 他还是喜欢聪明人。 “这就是徐力这些人一直在做的事情。” 红鸟看着逐渐解析出来的结果,笑得嘲讽而鄙夷:“我只是没有想到,他竟然也能通过这些勾当做到了B级。” “B级?一个情报贩子竟然是B级?” 京茶先是错愕,随即意识到了不对劲:“等等!你刚才不是说A级吗?” 红鸟点点头:“对。这个我也不清楚,从来没有过这种事,一个B级进了副本就变成A级。除非……” 两人同时想到了什么,惊悚的互相对视一眼,倒吸了一口凉气:“除非那个A级所说的,并不是玩家评级。而是——副本BOSS级别!” 但……一个玩家,怎么会变成副本NPC,甚至是BOSS? 红鸟百分百确定,徐力是活生生的人,是玩家。 这其中的转变,到底是怎么来的? “梅雨季的【青洲学楼】,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可怕。” 京茶眼神复杂的看向徐力的直播屏幕。 直播间里不少弹幕都在骂徐力是窝囊废,一直在宿舍楼里打转,抱怨他的直播无聊。 可发出这些弹幕的人不知道,就是他们眼前这个窝囊废的男人,间接导致了几千几万名玩家被当做炮灰送死。更不知道,徐力竟然是一个C级副本里的A级BOSS…… “出来了。” 红鸟的声音将京茶的注意力拉回来。 他刚才紧急买的那份资料已经全部完成了解析,但这并不是他要的。 红鸟需要的,是没有被解析出来的冗余码。 在那些边角料一样的东西里,藏着徐力的电子签名。 这是一个情报贩子的盖章,像是公司名称一样具有唯一性。 也可以为红鸟指明这个公司的其他产品。 人总是会习惯性依赖于自己熟悉的领域。 徐力已经在黑市经营了十二年,可以说是黑市中的另一个“红鸟”。在红鸟自己刚进入游戏场还懵懂的时候,徐力似乎就已经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目标坚定的向一个方向努力,积攒自己的力量,等待着某个时机的出现。 很多人觉得徐力不过是一个情报贩子,可就是这个情报贩子,他快要笑嘻嘻的贩卖人的死亡和生命,任何人身上存在的东西,都可以被他明码标价轻松卖出去。 甚至可以说……整个黑市,都在徐力的掌控之下。 他就像是黑暗版本的红鸟。 而这一次,徐力突然从黑暗中主动走进了所有人的视野里,甚至打破了规则,在副本开始之后才以玩家的身份进入副本,真实身份却是一个C级副本里的A级BOSS…… 说他没有目的,红鸟死都不会相信。 这件事对于徐力来说,必定极为重要,甚至远远超过了他在黑市里经营了十二年的事业。 既然如此,红鸟相信,他一定也带了“工具”进场。 一个贩卖工具的人,当他自己有重要的事必须达成的时候,会舍近求远,不使用自己“公司”的工具吗? 红鸟要确定的,就是副本中这些玩家中,哪个是徐力的工具。 顺着电子签名进行比对之后,最不可置信的答案出现了。 看着屏幕上不断闪烁的几个指向性编码,红鸟瞪大了眼睛,连手都是颤抖的。 凑过来的京茶,一口水喷在了屏幕上。 “卧槽!除了池翊音他们,所有人都是工具???” 在最初的惊愕之后,京茶迅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但池翊音身边并不仅是小残废他们,还有另外一个陌生人,那个叫甘思的!他也在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变成了徐力的工具,那岂不是……” 在池翊音身边,放了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京茶担忧的看向池翊音的直播,但显然,池翊音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依旧在神情平静的和甘思在交谈。 这一瞬间,京茶急得简直想把池翊音从屏幕里拽出来,扯着他的衣领对他怒吼——醒醒!你眼前的不是人,是炸弹!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不知道徐力到底要做什么……” 红鸟死死盯着徐力的直播间,神情阴沉得吓人。 会是因为王莺吗? 那个在副本中被设定为是王莺男朋友的人,与徐力到底是什么关系? 此徐力,会是彼徐力吗? “祖宗,你去收拾收拾,准备干活了。” 红鸟在短暂的失神之后,迅速重新投身于工作:“死了三个,徐力的直播间粉丝还不到一万人……” 他冷哼一声,笑容是京茶从未见过的冰冷危险:“徐力自己把破绽露给我们看,要么就是他急迫之下失去了周密理智,要么就是请君入瓮。但是,至于到底是哪个。” 红鸟抬头,看向京茶笑道:“我们总要去赴一场鸿门宴,才知道结果到底如何不是吗?” 京茶:“…………” 他艰难的挤出一个“嗯”,就果断转身跑路。 当情报人员生气的时候,真是比负责战斗的生气起来吓人多了…… 而直播中,徐力忽然间抬起头,似有所感的看向某个方向。 他的视线直直的看向屏幕外,似乎在隔空与红鸟对视。 正行走在宿舍楼走廊上的徐力,慢慢扯开一个笑容。 别,来,打,扰,我。 他冲着屏幕,无声而缓慢的做出口形。 但那并不是商量或者恳求,而更像是无声的威慑。 暴雨覆盖一切求助的声音,这里是他的复仇游戏场,任何人,都不可以阻拦他复仇的脚步。 红鸟眯了眯眼,心中冷笑。 “要打扰你的,可不是我。” 即便徐力听不到,但红鸟依旧低声喃喃,像是对将死之人最后的慈悲,将所有的真相告知于他,让他能获得最后的平静。 “你惹错人了,徐力,要不说你这人倒霉呢……梅雨季的【青洲学楼】,如果你没有撞上他,那确实是会如愿以偿,但是。” 红鸟转眸看向池翊音的直播,冷眼看着“炸弹”甘思还凑在池翊音身边,两人正交换着有关于王莺的情报。 “你最好祈祷你不要遇到池翊音。”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c “会打扰你的,从来不是我。反倒是你,如果你堵了他的的路。” 红鸟眼神悲悯:“自求多福吧。” 直播中,徐力反复行走在空荡荡的走廊上。 但副本里,徐力所站立的走廊上,却到处都横七竖八的倒着尸体。 他手里拎着的斧头还在向下滴着鲜血,血液顺着黑色雨衣向下流淌,最后在走廊的地面上汇集成一片血泊,倒映出他沉默阴郁的脸。 徐力有一张干净俊秀的脸,却被他满眼的沉重死气压住,像是白纸摔进了泥沟里,再也爬不出来。 可他并不准备爬出来。 徐力缓缓回身,看向两边的寝室。 被斧头硬生生凿开的寝室大门后面,还有几个男生在瑟瑟发抖,他们惊恐的看着走廊里被砍断了脖子的舍友,吓得声带都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只知道一遍遍的求饶,乞求这个恐怖的杀手放过自己一命。 “我放过你们。” 徐力声音嘶哑,像是砂纸打磨过的粗粝:“那有人放过她们吗?” “她们也曾这样向你们求饶过吧,对吗?她们求过你们,她们在哭泣,挣扎。然后。” 徐力笑了,眼睛里却满是仇恨的光:“你们怎么做的?你们放过她们了吗?” “那,那不怪我们啊!” 有人愤怒反驳:“谁让她们大下雨天的还出门,不就是为了遇到这种事吗?是她们主动勾引的,不是我的错!” 旁边另外几个舍友满眼惊恐,不敢附和,只拼命的往旁边缩。 那人冲动之下说完话也后悔了——不是后悔自己说的话,而是看到了徐力手里还在滴血的斧头。 走廊上那十几个人,就是死在这把斧头下面。 宵禁之后,本来都已经到了睡觉的时候。没有网络和聊天,很多人无聊得并没有熬夜的打算,早早就睡了。 可就在半睡半醒中,他们听到了从外面传来的声音。 好像一群野兽跑进了宿舍楼的走廊,在狂奔,嘶吼,挣扎,战斗。 闹出来的动静大得让人睡不着。 有的寝室不耐烦的打开门想要骂人,却没想到迎面飞来一颗头颅,正好落在怀里。 当他低下头却与一颗死不瞑目血淋淋的头颅对视的时候,吓得整个人傻在门口。温热的鲜血浸透他的睡衣,黏腻的粘在皮肤上,又在雨夜冷风的吹刮下迅速失去温度,冷得人直发抖。 恐惧到极点的时候,连一个音节也发不出,像是被魔鬼扯断了声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提着斧头的雨披男人缓步走向自己,落下的每一个脚印,都踩着血迹。 你拿的是罪人的头颅,而你也是帮凶之一。因为害怕被罪人报复,你说了谎,说自己在礼堂旁边什么都没有看到。 雨披男人凑过来,问他。 你虚假的证言使得几十个女孩的悲剧得不到公正的对待,你睡得着吗? 他脱口而出的,只有一句话。 “关我什么事!我又不认识她们。” 可雨披男人并没有生气,反而笑道,那就让你认识一下她们吧——在地狱里。 随即,斧头高高扬起。 又重重落下。 “噗呲——!” 血液飞溅。 整个宿舍楼里到处都是哀嚎声和血迹,仿佛是地狱降临,撒旦夺人性命。 而身着雨披的徐力从容行走其中,斧头砍进血肉中的声音,成为了很多人挥之不去的噩梦。 “你们在怕什么呢?” 他笑了:“如果你们没有做过伪证,没有说过谎,没有袖手旁观,见死不救,没有参与其中,成为加害者的一员……你们为什么要害怕呢?” “即便是地狱,也只会惩罚有罪之人。可你们,却对无辜者伸手。” 他感叹般询问:“到底谁才是地狱啊?” 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加害者们吓破了胆,跪在地上磕破了头说自己绝不会再犯,只求放过一条性命。 可不等徐力说话,却有另外一道轻柔的女声出现。 “晚了。” 徐力回身,就见在走廊尽头的血泊中,站着赤脚的女孩。 白裙的女孩抱着染血的小熊,笑得甜美又乖巧,她注视着徐力良久,歪了歪头,却道:“不管是你,还是他,都已经来晚太多了。” 池晚晚轻巧踏过满地血液,好像这只是铺在她脚下的红毯,不让世俗的罪孽变成尘埃鲜血,沾染她的脚踝。 “为了保护她,我的云雨死了,所以我知道,世人皆有罪。” 池晚晚笑得开怀:“没有人,没有人救我们啊!当我们需要帮助的时候,无人救我,所以,我只能自救,救人。救……云雨。” “我与神明做了交易。” 她轻声道:“我用所有罪人的灵魂,交换一个纯白的灵魂,在火焰中,有罪之人将会死亡,而我的云雨——她将得到新生。” 徐力错愕的看向池晚晚,随即意识到了什么。 同一时间,沿着满地的鲜血,大火忽然间熊熊燃烧,以不可抵挡的势头席卷整个宿舍楼,不过眨眼之间,这里就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 所有人都在哀嚎,每一间寝室中的人都在拼命向外冲,想要逃离火海捡回性命。 可火焰却像是有生命一般,紧追不舍在其后,迅速将其裹挟其中。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反复交织回荡,赤红火舌舔舐世界,逃无可逃的死亡。 可徐力却没有做出任何反抗。 斧头从他手中脱落,发出沉重声响。 而他抬手,缓缓将雨披摘下,露出自己的脸。 徐力眼神复杂的遥遥看向池晚晚,却对已经烧灼到自己脚边的火焰视而不见。 “我知道你,你是池晚晚。” 林云雨保护王莺,而池晚晚,保护林云雨。 这个世界以罪恶之名从池晚晚身边夺走了林云雨,那池晚晚,就成为“神”,以罪恶审判这个世界。 徐力无力的垂下头,像是绝望而痛苦的罪人,主动走进火焰中的十字架,愿意为自己的所有过错赎罪。 “如果那个时候,我发现王莺的异常,更多上心就好了,如果我多问一句,如果在那一天,我坚持送她回寝室就好了。” 徐力失神落魄的低声喃喃:“如果做出了不同的选择,是不是……她就不会出事,最后就不会变成那样。” 站在池晚晚面前的徐力像是迷茫的孩子,没有了在红鸟面前的危险阴沉,更不是游戏场里那个掌握黑市的暗中之人。 他只是个,做错了事并且无法弥补的人。 失去了所爱的一切,连带着世界都坍塌下去,再无所恋。 继续活着的每分每秒,都只有痛苦和仇恨充斥胸臆,每一次呼吸都好像带着血腥的气味,那是来自灵魂的绝望嘶吼。 徐力低声喃喃着,身体慢慢向下滑,跪倒在血泊与火焰中。 火焰包裹了他。 可诡异的是,火焰却连他的一丁点发丝衣角也没有伤到,更像是在烧灼他身下的血泊。 那是他砍死之人的鲜血。 池晚晚看到了这一幕,她皱起了眉,短暂思考后恍然大悟:“我见过你。” “你已经离开了火焰,你被判定为无罪。可你又回来了,回到我们的世界。” 池晚晚平静的问:“为什么?” 为什么…… 徐力缓缓笑了:“因为这个世界。” “有她。” …… “十二年一轮回这件事你知道吧?” 甘思向池翊音道:“今年是游戏场第十二年,所有高级别玩家私底下都在说,今年不好过,是大灾之年,会有剧烈变动。熬不过去,可能一直以来游戏场的一切都会有恐怖的变化,熬过去,也许就是新世界。” “我对此持保留态度。不过有一件事是真的。” 甘思耸了耸肩,道:“第十二年梅雨季的【青汌学楼】,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是一切毁灭之前最后升起的幻景,可以让你进入足够深的地方,看到副本和游戏场的真相。” “这就是这一次我们组队进入【青汌学楼】的原因,因为它很有可能是现实投影进了游戏场,将当年所有的真相没有任何改动的呈现在我们面前。” “所以池哥,如果你想要下任何结论,必须要先考虑一件事。” 甘思的表情严肃,半倚在办公桌上低下头,凑近池翊音压低了声音道:“你的结论,是否有逻辑在本来的事件中也行得通?” 池翊音静静注视着近在咫尺的甘思,然后微笑着伸出一根手指,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其他人靠近的厌恶,将对方推开来。 “抱歉,你污染我的空气了。以及。” 池翊音垂眸,看向自己的笔记本。 所有他刚刚写上去的字迹,都清晰的依旧留在纸上。 而他也还活得好好的,并没有任何被反噬的迹象。 甘思并不知道池翊音是觉醒者,但池翊音却觉得,甘思最不清楚的一件事,是—— 群体的恶意,会被扩散到何种程度。 一个人行走在人群中会觉得害怕,那两个人结伴呢?三个人四个人,甚至一个小团体呢? 人会有种自己获得了力量和支持的错觉,变得傲慢,危险,并且自大。 他们会觉得只要自己人数够多,就没人能把他们怎么样,整条街都是他们的地盘和兄弟,无论他们做什么,都可以被宽容。 如果一人做坏事会觉得忐忑,那几十人做同一件事呢? 他们的罪恶感会被稀释,甚至会自我原谅。 他们会觉得——你看,并不是我一个人在做这种事,大家都是一样的,甚至我比另外那些人还要善良很多。 所以我没有错,我甚至还是个好人。 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最坏的,所以就应该被原谅。 可犯罪,从来不是最坏的才是错,其他就是善啊…… 池翊音垂眸看着自己亲手写下的字句,心中叹息。 他来得太晚了,没有在鹿川大学出事的时候在这里,没有及时阻止那场悲剧发生。 群体的狂欢,最后让这个相对于密闭的校园,成为了罪恶滋生成长的温床,信息茧房使得所有的过错都被逐渐正常化,取代了人们认知中正常的底线。 一步步后退,一步步堕落。 最后所有人都身处地狱。 无论是加害者,更或者是受害者。 池翊音修长的手指划过微凹的字迹,却慢慢有另外一重直觉浮上心头,让他皱了皱眉,抬眸看向甘思。 “你的情报是哪里买的?” “或者说,你们所有组队的人,情报是从哪里来的?” 甘思莫名其妙:“情报贩子啊,不然呢?可恶!你是在炫耀吗,身边随身带两个情报专家这种事,也太豪了!” 池翊音却并没有放弃,而是紧追不舍的追问那个情报贩子的情况和姓名。 “你们就没有意识到一件事吗?” 池翊音眼神复杂:“你们所有的情报,都来自于同一个情报贩子,如果他骗了你们呢?” 甘思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不可能!池哥你不要小看我的智商,我好歹也是成功活下来的B级。我自己没有分析能力吗?我又不傻。” 这话一出,楚越离也明白了池翊音之所以这样问的原因。 池翊音和楚越离不约而同的看向甘思,眼神悲悯。 相似的眼神吓了甘思一大跳,让他汗毛直立:“干什,什么?” “如果,你同样身处另外一个信息茧房呢?” 池翊音声音轻柔的问他:“如果你用来交叉对比的所有信息,都是那个情报贩子为了蒙蔽你的眼睛,故意告诉你的呢?你用来核对的基准线,也同样是假的。” 怎么可能…… 甘思想要否认,可他张了张嘴,却大脑一片空白。 池翊音见状,乘胜追击,问他:“现在告诉我,那个情报贩子的名字。” “徐力。” 池翊音瞬间睁大了眼眸,惊诧的看向甘思。 虽然有可能是同名同姓,但心怀鬼胎的情报贩子,却刚好是死去的王莺的男朋友? 这让池翊音果断抛弃了巧合的可能。 他刚要继续问什么,却见顾希朝缓缓出现在自己身边。 “我喜欢那个女孩。” 顾希朝欣然点头,抬眸遥遥看向另一个方向的眼眸中都是赞赏:“她和我有着同样的目标,世人皆恶,所以举世皆可杀。真是个果断的孩子。” 池翊音错愕,下意识问了一句:“什么?” 但下一秒,透过窗户映过来的火光,不需要顾希朝的答案也已经让池翊音知道发生了什么。 同样的火焰从记忆中闪现,池翊音立刻想到了池晚晚。 有可能是其他玩家遇到了池晚晚…… 池翊音刚要做出反应,却见一副出神沉思模样的甘思摇摇晃晃站起来,然后—— 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迅速冲向花窗的方向。 在那短短瞬息之间,池翊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伸手想要去拦甘思,但是却只从甘思身上撕下一片衣角。 然后整片色彩绚烂的花窗,都在甘思的撞击之下,变成了一片纷纷扬扬的彩色雪花,散落满地。 楚越离迅速反应,拖着断腿却还是撞向池翊音,将他一把抱在怀里,用自己的后背为池翊音挡下了所有落下来的玻璃碎片。 看似轻盈美丽的玻璃,却比刀刃还要锋利,几十上百片扎进楚越离的血肉中,让他闷哼一声,抱住池翊音的手掌下意识收紧。 血腥味弥漫。 池翊音睁大了眼眸,抬头看着眼前的一切。 阴冷的风夹杂着雨水吹进办公室,白纱窗帘漫卷如鬼魂怒吼狂舞,桌面上的纸张哗啦啦作响。 而原本被花窗阻隔的人形怪物们,再也没有了障碍物。 它们伸出手,散发着微光的身躯重新抽象成丝线,伸向池翊音。 而在怪物身后,甘思撞碎了花窗,冲进大雨中。 就在他接触大雨的一瞬间,整个人像是被烧融的蜡烛一般,在“高温”下融化,扭曲,变形,冒出缕缕青烟。 刚刚还完好的人,刹那间就颤抖着发出痛苦的嚎叫声,像是热油兜头淋下。 甘思痛苦的抓住自己的脸,看到自己的五官掉落满地,变成一地肉色粘稠的液体。 “啊啊啊啊啊——!!” 第116章 人会像冰淇淋那样融化吗? 所有看着池翊音直播的观众们, 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不敢言语,看着刚刚还活蹦乱跳的人, 现在却惨叫着化成一滩肉色的粘液。 甘思痛苦惊惧到了极点的嘶吼声穿透屏幕和大雨,凄厉的回荡在空荡荡的校园内, 层层叠叠堆积的回音直达人的灵魂。 童姚颤抖起来, 摇着头连连后退,试图远离窗口。 但失去了阻挡之后, 雨丝可以飘散到任何地方, 防不胜防。 甘思撞破了窗户不仅害了他自己, 还使得楚越离重伤,最重要的,他们之前所有的努力功亏一篑, 让大雨中的怪物有机可乘。 即便是池翊音也想不通,甘思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做,他没有理由……没错, 他没有理由。 池翊音忽然想到了什么,目光如厉电直看向甘思。 与大雨接触最多的地方, 是最先开始融化的, 不过转眼之间,甘思的半个头颅已经变成黏腻的液体, 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又沾了他满手。 他颤抖着迟缓转过身,剧痛之中依旧还有求生的意志,他伸手向池翊音, 似乎是想要池翊音救自己。 即便眼珠已经脱离眼眶滚落在地,只剩下两个黑黢黢坍塌的眼窝, 但他依旧试图看向池翊音的位置,用支离破碎的声音发出求救的信号。 “救,救,池,我……” 可大雨并没有给他留下太多时间。 当甘思终于艰难的从喉咙中挤出几个破碎的单音时,他整个人也像是曝晒在烈日下的冰淇淋,轰然垮塌摔在地面上。 那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一个人了。 四肢折断,头颅破碎,内脏流淌了满地。 但这些全都混合成了一团,固体的肉块融化在大雨和血水中,骨头也像是被烧软了的白蜡烛,逐渐软绵绵的落在这一滩黏腻液体中,分辨不出你我。 只有两颗滚落在地面上的眼珠,依旧死死的盯着池翊音,满是不甘心的仇恨和恐惧。 不过半分钟时间,一个人就已经变成了一滩水。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或许很多人都会觉得天方夜谭,可…… 童姚忍不住捂住了嘴巴,拼命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怎么说也是相处过的临时同伴,就算交情不深却也还是同类,死得还如此凄惨痛苦,她又怎么会铁石心肠的无动于衷。 池翊音却在最初的震惊后迅速让自己平静下来,有一瞬间停滞了的思维重新开始运转,像是清理掉了障碍物的齿轮,将眼前发生的一切都迅速开始捋顺清楚。 而甘思临死前的求助,也让池翊音彻底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甘思当然没有动机这样做。 因为他根本就没做。 而是另外一股力量,来自外界的力量,在操纵甘思,让他变成了工具,打破了窗户。 做出这种事情的人,他的目的恐怕不仅是甘思,更是池翊音等人。 借刀杀人。 ——即便那人不露面,依旧可以借由甘思和人形怪物之手,除掉所有人。 可……怎么做到的? 没有时间留给池翊音思考。 就在甘思彻底倒地不动了的下一秒,那滩粘稠的肉色液体忽然开始流动,顺着积水缓缓向四面八方涌动,混入雨水中变成丝丝缕缕的肉色杂质。 如果池翊音不是一直都盯着那滩液体,恐怕也会误以为那些杂质是水面的反光,一不留神就会忽略。 然后,就在池翊音眼前,混合了那杂质的雨水像是忽然间获得了某种生命力,丝丝缕缕的肉色就是它的神经,它们散发着微光,从积水中逐渐伸出一道道抽象的线条,柔柔的飘摇着。 就像是海洋里飘动的水草,银色的微光在大雨中反复折射,如繁星破碎落了下来。 池翊音缓缓睁大眼眸,直到这一刻,之前一直没有被彻底理顺清楚的事件,终于因为缺失的关键一环被补足,而形成了闭环。 “先生……” 楚越离的手逐渐拽紧了池翊音的衣服,他抬起头,在血液流失的冰冷和剧痛中努力睁开眼眸,让池翊音在他模糊的视野中清晰。 “走,快走。” 他吃力的想要拨开池翊音,推着池翊音向大门的方向:“它们要进来了,不能,被它们的憎恨缠上,那是人类所有情绪交织的地狱……” 但楚越离并没有推动池翊音,反而被池翊音伸手,稳稳的架住臂膀抱在了怀里。 池翊音垂眸看向怀里虚弱的楚越离,他修长的手掌搭在楚越离的后背,就沾染了一手血,令他眸光幽深,隐隐愤怒。 开启了困难模式之后,在副本中的任何受伤,都会导致玩家被判定等同“死亡”,只能留在这里。 楚越离在冲过来之前,就已经清楚这一点,他知道如果受伤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却在真的受伤之后没有提及这件事一个字,反而在从剧痛中回神的第一时间就想要让池翊音离开…… 池翊音很清楚他在想什么。 他已经放弃了自己的性命,打定主意要用自己挡在池翊音面前,掩护他离开,自己却做好了被留在副本里的准备。 池翊音抬眸向窗外看去,那些人形的怪物已经逐渐意识到了之前拦住它们的窗户消失,它们可以进来了。 它们缓缓迈开抽象的线条纠结缠绕而成的腿,踩踏过大雨和飘摇的光条,像是从旷野的远处赶来,一脚迈进了办公室。 在它们出现在办公室的窗台上的一瞬间,整个房间的温度都迅速下降到了零度,冷得人直发抖。 童姚努力克制自己的恐惧,用颤抖得停不下来的手抽出兑换的道具,和池翊音站在一条线上。 如果有可能,她也想活着,但如果这条命要用同伴的性命来换……那她宁可不要! 池翊音却出言制止了童姚,让她暂且按兵不动,不要攻击那些人形怪物。 随即,他转身将办公室大门用力拉开,示意童姚先出去。 可就在楚越离想要将他推出办公室的时候,他却向楚越离微微一笑。 然后,池翊音反手将楚越离扔出了大门,甩向童姚。 童姚下意识伸手接住了楚越离,两人同时愕然抬头,却见池翊音的俊容在逐渐闭合的大门后,逐渐消失。 “不,不!先生——!” 楚越离错愕瞪大了眼睛,随即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赶忙扑向大门。 但是却只撞到了坚硬的门板上,没有池翊音的温度。 “越离,你的能力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不应该结束在这种地方。况且。” 池翊音轻笑着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战局还没有开始,你就已经在考虑死亡的事情了吗?但是越离,我从不在乎死亡。” “我只会想如何去赢。” “所以,越离,赢给我看。我们一起,把这个世界搅个天翻地覆——我不喜欢系统制定的所谓规矩,帮我一起,将它毁掉。” 随即响起的,就是重重落锁的声音。 池翊音将自己一个人闭锁在了办公室内,用大门代替破碎的窗户,将密闭的空间留给了两人。 但楚越离却并没有任何得救的喜悦,在漫长的呆愣后,他只有失魂落魄的愤怒。 “先生……不要我了。” 楚越离愣愣远离门板,却在转身看向旁边走廊的时候,清秀的俊容闪现出一抹真实狰狞的怒意。 “因为这些东西,先生不要我了。” 他眼圈赤红,每一个字都好像从骨髓中硬生生挤出来,令人闻之胆寒。 事情变化太快,童姚好不容易跟上思维后,还不等表露出对楚越离的担忧,就先被楚越离的神情吓了一跳。 她没有想到,一向在独处时看起来安静甚至腼腆,只有在提及池翊音的时候才有鲜明情绪波动的楚越离,竟然会有这样一面。 “越离……” 童姚既是担心池翊音,又是担忧楚越离的伤势,连忙上前伸手欲扶:“你的伤不能拖,玻璃如果不处理干净很有可能后续会发炎,甚至玻璃碴伤及心脏。你必须赶紧先把伤口处理好。” “池先生让我们出来,我们绝不能辜负他的期望。” 说着,童姚就扶着楚越离想要尽快离开这里,令找一处密闭的安全之地。 之前在走廊中出现的那半只怪物已经消失不见,但不知道何时何地又会突然出现,童姚不能冒着在走廊里成为靶子被攻击的风险。 这种时候,失去的任何一秒钟都有可能是致命的。 楚越离一开始还想要挣扎,但在童姚提及池翊音之后,他就忽然安静了下来,任由童姚扶着他离开。 只是在离开之前,他回身深深的看了那房门一眼,眼神仇恨而深刻。 昏暗的走廊上极为安静,只有两人的足音,以及不知从何处响起的轻微声响。 滴答,滴答…… 水滴砸在地面上,令童姚更加慌乱,边搀扶着楚越离向前走,边警惕的不断向四周看去,草木皆兵。 “办公室有可能有医药箱,我们去看看……” 童姚的提议却被楚越离打断。 “那门锁,先生开了一重,还有两重,没有钥匙也没有先生的开锁技能,对我们现在来说太难。” 楚越离一指楼梯:“上楼,上面有没有锁的房间。” 童姚觉得这样更加冒险,毕竟他们没有去过楼上,在这种危急时刻探索新地点并不是明智之举。 但她转念便想到了楚越离觉醒的力量,猜测他应该是看到了所有人都看不到的东西,于是也只好咬了咬牙,搀扶着楚越离上楼。 倒吊人。 因为痛苦所以清醒,永远不会懈怠于安逸,时刻准备穿行过死神的镰刀,走向新世界…… 童姚苦笑,只能豪赌一把,赌楚越离“看到”的东西不会出错。 鲜血淋漓在木质的楼梯上,像是洒下的面包屑,为某些阴暗处的东西指引了方向。 楚越离伤得不轻。 在危机来临的时候,人会本能的蜷缩成一团,尽可能避免自己与外界的接触面积,以这种方法来躲避可能的伤害。但是楚越离却反其道而行。 他对池翊音的信仰和执着甚至超越了他的意志力,压住了他身体的求生本能,将他自己尽可能的展开,护在池翊音面前。 这让池翊音毫发无损的同时,也让更多溅落下来的玻璃深深刺进了楚越离的后背,比原本被预估的伤势还要严重。 鲜血在从伤口涌出来。 童姚随便一挪动手掌,就能感受到鲜血温热的温度。她心中焦急,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不能在这种时候把玻璃拔出来,那只会像拔出了瓶塞的香槟,让血液流失得更快。 “越离,你……” 童姚声音颤抖,有太多问题想要问。 她不知道一个人如何能在那种时候果断作出这样的选择,即便她也一样感激于池翊音之前的相救,却愧疚于楚越离的果决。 她自问做不到,甚至本能的想要逃跑。 可楚越离…… 但楚越离却在抬眼向二楼看去时,神情逐渐严肃冰冷。 童姚觉得奇怪,顺着看去时却发现,正对着楼梯的那间办公室,竟然大剌剌开着门,并且台灯亮着。 即便灯光温馨柔和,但在这种时刻,童姚丝毫不觉得有任何安心感,只觉得是请君入瓮的陷阱。 但楚越离却果断迈开腿,走向那房间。 只不过,他身周的气场好像比刚刚还要冰冷恐怖,好像看到的不是安全的房间,而是需要被杀死的敌人。 与整座教堂式办公楼长久无人的沉沉死寂不同,这间富丽堂皇的办公室看起来像是主人刚刚离开。 台灯亮着,办公桌上零散放着两三本摊开的文件,旁边甚至还有剩下的半杯水。 似乎就在他们与怪物战斗的时候,另外有人坐在这里,悠闲的看一份报告。 但最令童姚心惊的,却是旁边放在显眼处的医药箱。 就好像有人知道他们会到这里来,知道他们会发生什么事,更清楚他们需要什么,所以预先将东西准备好了放在这里。 可比起贴心的关怀,这更像是无声的示威,向敌人展露自己的强大。 会是谁?其他的玩家吗? 童姚皱眉,一时间踌躇不前,警惕有可能的陷阱。 楚越离却只在门口停留了片刻,就重新迈开脚步走了进去。 ——如果忽略他绷紧了的下颔线和咬紧了的牙关之外,他还算是平静。 奢华的办公室内,隐隐还有若有若无的香气浮动,白檀香与木质香交织,轻柔的奶香味中甚至带着点蜂蜜的甜味,却沉静于厚重古老的木香中,让人仿佛穿越过了时空,一瞬间回到了久远之前神明的教堂。 童姚在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先一步像是被这香味安抚了情绪一般,紧皱的眉眼缓缓舒展,气息也跟着平和了下来。 好像她现在不是身处于副本,而是焚香袅袅的教堂,管风琴圣歌轻柔圣洁,神明的庇护之下,一切归于平静…… “看来遇到了一名熟人。” 楚越离却在环顾了一圈办公室之后,反而冷笑出声,比刚刚的童姚还要警惕数倍。 不,那应该叫做……厌恶。 他眉头紧皱,像是看到了一生之敌,甚至连本来因为疼痛而下意识缩起来的脊背,都硬生生挺直了,绝不让自己在敌人面前显露半点颓势。 楚越离松开童姚的手臂,咬牙撑着自己冰冷虚弱的身体,走向高高花窗下的办公桌。 旁边还放着两块叠好的白毛巾,像是主人预先知道会有人前来拜访,于是准备好了所有的所需,却也在无声中展示了他的力量。 ——他不需要在这里,也知道来者的全部情况,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楚越离死死盯着毛巾,半晌才抬起手,抓住了那毛巾。 恨不得手掌下抓住的是那人的咽喉。 那人想要从他身边抢走先生……那人很清楚他的存在,甚至知道他的所有想法,更知道甘思会被人当做工具操纵,而他会为了保护先生受伤,紧接着上楼,出现在这里…… 每一个节点,对方都全盘掌握。 这种恐惧的掌控力并没有让楚越离畏惧,只让他的愤怒更加熊熊燃烧。 但是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却让自己迅速平静下来,只垂眸看了两眼办公桌上诱惑着他的文件,就狠狠拿起了毛巾,擦拭去手掌上的鲜血。 先生说,要他一起摧毁眼前的一切,那他就绝不能让先生失望。 即便是在敌人的地盘上憋屈的低头。 不能任性的转身离开。 如果这份力量能够帮助先生完成计划,那即便它来自于敌人,他也会坦然接受。 楚越离绕到办公桌前,抬手拿起了那几份文件。 但最上方那份文件的封皮,却足够让他瞬间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大脑一片空白。 硕大鲜红的标题撞进楚越离的视野中。 那上面写着的,分明是“鹿川大学爆炸火灾重大事件调查报告。” 而出具的时间,是二十年前。 楚越离翻开第一页,满是焦炭与浓烟的照片触目惊心。 整个鹿川大学占地广阔的校园……不,整座山脉都在燃烧,连同附近的所有树木。 浓黑的烟雾冲天而上,将整座校园覆盖其中,看不清具体情况。 但楚越离很清楚,火势大到这种程度,并且范围如此之广,根本不可能是有人蓄意点火,放火导致的。 要比那严重得太多,太多。 只有一种可能。 如果是人做的,那就是高危武器引发的剧烈爆炸。 能波及到这种程度,很可能整个校园里所有人都无法逃脱。 而如果是非人的力量…… 楚越离第一时间能想到的,就是这间办公室的主人,同时也是想要夺走池翊音的敌人。 ——黎司君。 他拿着文件的手逐渐收紧,眼眸沉沉危险。 “哗啦……” 玻璃碎片忽然间从楚越离后背脱落,摔在地面上。 先是第一片,然后是第二,第三…… 那些色彩斑斓的花窗碎片,像是有自主意识一般从血肉中脱落。 同时,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楚越离脚下的地毯。 他本就虚弱的身体摇了摇,痛哼一声,连忙撑住办公桌支撑站立。 童姚惊呼一声,也顾不上办公室的事情,赶紧锁好了大门,然后拎着医药箱冲向楚越离,想要帮他止血。 楚越离却捂住了眼睛。 鲜血从他的指缝中流淌出来,蜿蜒在手掌上。 就在他意识到黎司君这个名字的瞬间,无数片段冲进他的大脑,像是高频次不断连播的幻灯片,一幕幕闪过。 楚越离看到自己走在宿舍楼的走廊上,林云雨的寝室门大开,她们在吵架。 舍友哭泣着苦苦哀求林云雨,林云雨却一把甩开她的手,转身欲走。 可舍友的表情却瞬间狰狞,她拎起的重物,狠狠砸向林云雨。一下,两下…… 楚越离想要走过去看清楚,却忽然间天旋地转,他出现在了另外一条走廊上,眼前也没有了林云雨,而是王莺焦急的脸从寝室门后探出来。 她不断的张望,像是等待的人迟迟不来。 楚越离顺着王莺的视线回身看去,看到的却是被林云雨捂住伤口拼命挣扎跑出寝室的身影。 而当他回身,他看到,王莺眼睛里最后一点光亮,像是狂风中不断摇晃的残烛,最后还是熄灭了。 等待也是另一种期待——对未来的期待,支撑着人可以活下去,再难熬也咬牙想要活着。 可现在,那一抹坚持,从王莺眼睛里消失了。 她变得麻木,低沉,好像行尸走肉。 楚越离想要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他刚向前迈出一步,就像是一脚踩进了泥潭中,整个人猛然向下跌落,突然袭来的失重感令他的大脑“嗡!”的一声,然后失去了意识。 再睁开眼睛,他却坐在办公室中。 依旧是那间装潢奢华古典的办公室,只不过没有童姚,他也不在办公桌前。 而是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像是来访的客人。 楚越离抬眼看向办公桌,即便他早有猜测,却还是在看到黎司君那张脸的时候瞬间气场危险凛冽。 黎司君对办公室内多出一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他半支着头,神情悠闲甚至带笑,在与旁边的空气交谈,金棕色眼眸里有笑意流转。 眼前的一切像是隔着一层纱,好像是一个过分真实的梦境,似假还真。 这让楚越离颇废了些时间,才模糊听清黎司君的声音。 他只听清的两个字——音音。 楚越离瞬间像是被激怒的兽,从沙发上站起身时家具划过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 也引起了黎司君的注意力。 黎司君这才抬了抬眼,给了楚越离一个眼神。 “你是为了先生而来的?” 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低沉的声音像是猛兽进攻前压低身躯的前奏,随时可以猛冲出去扑向敌人。 黎司君并未在意楚越离的威胁。 或者说,无论楚越离做什么,都对他没有影响,他对自己的掌控和力量没有丝毫怀疑。 黎司君只是挑了挑眉,反问道:“眼睛疼吗?” 这个问题出现,楚越离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像是被火焰灼烧一样疼痛难忍,甚至在向神经深处蔓延。 只不过刚才对于池翊音的注意,让他一时间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直到黎司君的提醒,让所有被忽略的感受都海啸一般席卷而来。 楚越离咬紧牙关不想在黎司君面前丢脸,却还是身躯晃了晃,剧痛之下踉跄几步,摔在了沙发中。 “普通人一生所能看到的东西很少,即便是智者,也看不尽八千年时光。” 黎司君悠闲道:“是你觉醒的力量,与音音之间的联系,让你有了一丝机会,能够看到在这间办公室中残留的景象。只是,你看到的太多了,远超过你身为人所能承受的东西,就像是被塞爆开的瓶子。” “作为你跟在音音身边的礼貌回馈,我劝你在拥有相对应的力量之前,最好不要无忌惮的到处窥视。” “——进入别人的幻象却不敲门的是你,倒吊人。” 黎司君毫不在意的轻笑:“虽然我并不在乎你,觉醒者再来一千一万个也对我没有威胁,‘规则’背后的‘意识’错估了我的力量,天真的以为觉醒者能够救它……但我并不想看到因为你的死亡,让音音一直记住你。” “所以,就当做善意的建议吧。” 黎司君缓缓从办公桌后站起身,迈开长腿走向大门。 在与楚越离擦肩而过的时候,他脚步顿了顿,道:“还有。” 黎司君声音轻柔,却危险锋利如长剑出鞘:“分清你的感情,如果你想要信仰你的神,那你最好将你的小心思湮灭于初始。你的神不会接受任何情感,只会觉得那厌烦累赘。” 楚越离愕然回身,拼命睁开还流淌着鲜血的眼睛,却并没有看到黎司君,甚至没有了办公室。 他看到的是池翊音。 ——被留在那道门之后的池翊音。 楚越离感觉自己就像是飘在高空的魂魄,以第三人的诡异视角去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池翊音果断将大门落了锁,不让怪物有离开这间办公室的可能,也不让外面那两人能够再冲进来。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迅速转身看向洞开的窗户。 那人形怪物伸出来的线条像是无数触角,水母一般漂浮在空中,也在试图靠近着池翊音。 池翊音却没有躲避,反而迎面走了过去。 “王莺。” 他呼唤着对方的名字,从容温和的笑容看起来好像课堂上的教授,可靠而值得信任。 “王莺”却根本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也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无知无觉,只按照自己想要做什么事情的本能在行动。 甘思就是下场。 池翊音的视线穿透半透明的人形怪物,看向窗外地面上逐渐消失的肉色杂质。 那不是消失了,而是变成了同样越来越多的人形怪物。 它们一个接一个的走向破开的窗户,好像群狼捕食,凶恶不可控。 可池翊音所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如果那四名男生最开始显露端倪是在两年前,可王莺受到侵害的时间,却在两年后。 在这两年期间,那四名男生不可能安分,否则也不会有闹鬼传闻流出来。 只有一种可能。 ——雨夜的侵害,从两年前就开始了。 王莺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在两年的时间内,会有多少场大雨?又会有多少被大雨掩盖的哭泣级和呼救? 而一件恶事持续了两年,却真的能做到完美犯罪,不留一点线索吗? 甚至在校方严肃调查的时候,都被糊弄了过去。 不可能的。 除非…… 所有本可以作证和指责的人,都闭口不言。 他们或是成为了利益相关的共犯,与最开始那四名男生一起行动,享受侵害他人的快乐。 或者,是畏惧这个团体的“威严”,害怕自己在说出口之后被报复,被记恨,然后受伤。所以,他们选择了闭口不言,袖手旁观。 刚刚甘思的死亡,让池翊音意识到稍早之前自己看到的王主任,也是如此死亡的。 而这些大雨中的怪物……之所以数量众多,并且那一张张脸,似乎并不是王莺,是因为被伤害的,本就不止是王莺一人。 所有受害者的怨恨都被大雨保留了下来,然后跟随着大雨一起重新席卷整个校园,每一个走进大雨中的人,都成为了“怪物们”的复仇目标。 而在加害者的血肉之上,受害者的仇恨和执念得以流传。 在想通这一切的瞬间,池翊音感觉自己像是一脚踩进了黑暗沼泽,揭开了曾经发生在这里的一切。 真相残酷而赤裸裸的被呈现在池翊音的眼前。 “王莺。” 池翊音并没有畏惧于怪物,反而主动走向她,向她伸出了手掌。 他声音轻柔的道:“我是你的老师,还有印象吗?我是青汌学院的数学教授,你的老师,无论你有任何困难,都可以向老师求助。” “我会帮你。” 他说:“毫无保留的。” 池翊音展开双臂,微笑着向怪物展露胸膛,将自己最脆弱的地方暴露在怪物们的眼前。 却只是为了等待给怪物一个拥抱。 直播前一片惊愕,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幕。 [疯了吧!] [他以为自己是什么?圣光普照了是不是?他这么做只会害死自己!] [我靠,那都不是人啊,都是怪物,大哥你是真的敢啊!] [虽然危险,但这一步险棋如果走好了……如果主播这次副本能活下来,那游戏场会有他的姓名。] [胆子太大了,疯子!不过我喜欢哈哈哈哈!] 在面对池翊音如此举动的时候,即便是看起来无知无觉的怪物,也不由得微微一愣。 它似乎是没有想到,会有人毫无保留的向它展露怀抱。 就像,就像是…… 当年那个女生。 “王莺”缓缓抬起头,空洞没有眼珠的眼眶看向池翊音。 可它想到的,却是另一个人,那个叫林云雨的女生。 好像有过那样一个温暖的怀抱,有过那样的纤细但坚毅的肩膀,她支撑着自己走下去,说一定不会有事,一定可以得到帮助。 那个说要帮她的……是青汌学院的数学教授吗? “王莺”停住了脚步。 它身后的人形怪物也紧跟着停了下来,一双双空洞的眼眶看向池翊音,密密麻麻交织的目光带着恐怖的压力,足够令人崩溃。 就连观众们透过一层屏幕看着这上百双眼睛,也觉得头皮发麻。 池翊音却没有显露出半点不对劲的地方,他完美克制住了自己所有的本能反应,好像站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会暴起杀人的怪物。 而是当年绝望哭泣,期待着有谁能来救自己的女孩。 “无论何种情况,我都不会伤害你,我会带你远离伤害,没有人再能伤害你,或是林云雨。” 池翊音刻意压低的声线像是恶魔的低语,蛊惑人心,带着奇异的安抚感。 “王莺,试着相信老师一次。” 他说:“你不用担心任何事情,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到那时,没有人会知道你曾经的伤疤,而你可以像正常的学生一样,继续上学,毕业,然后……离开鹿川大学,回到山外的世界。” 池翊音一步一步缓缓走向“王莺”,笑容柔和。 好像有他在,天就不会踏。 “王莺”迟缓的抬起头,看向池翊音,漫长的沉默中,它张了张嘴巴,那张被线条虚构出来的脸上,似乎在一瞬间流露出了真切的情感,痛苦与绝望交织,麻木到不得不封闭自己全部的感知。 只有这样,似乎才能活下去。 “老……师。” 破碎的音节从它的喉咙中被挤出来。 在第一句话出口后,“王莺”立刻发生了某种变化。 它半透明的身躯渐渐凝实,原本抽象的脸上也出现了具体的五官,越来越像是池翊音之前在宿舍楼见过的王莺。 当年那个麻木的缩在角落里无望等待的女孩,重新出现在了池翊音面前。 她神情痛苦而癫狂,捂住自己的头,发出痛苦的嘶吼。 “不,不——没有任何人能救我!” “你们都是骗子,魔鬼!你们杀了林云雨!也杀了我!” 王莺现身,却情绪暴走,整个办公室中瞬间吹刮起狂风,将一切吹得猎猎作响如末日。 而站在王莺不远处的池翊音,也瞬间被狂风卷入其中,整个人向后倒去,跌入不可预知的深渊。 池翊音的视野逐渐拉高。 可他看到,王莺在哭。 所有的“怪物”,在哭。 第117章 【恭喜幸存者池翊音!您已完成任务“青洲密柜”, 当前任务进度100/100,已成功触发时间回溯。祝您愉快,期待再次于“现在”为您服务。】 系统措辞奇怪的提示音像是从久远的从前传来, 模糊得像是从海面上传来。 池翊音在跌落时本能的伸出手,想要握住王莺的手, 却最终还是被扑过来的海水吞噬。 冰冷, 黑暗,不断下沉。 除了升起又破碎在眼前的小气泡, 池翊音最后一眼的记忆, 定格在了穿行过大雨走进深海的黎司君身上。 他在向自己微笑, 一开一合的口型像是在说什么。 池翊音想要辨认,却还是被意识的黑暗吞没…… 当重新恢复了对外界的感知时,池翊音最先感觉到的, 就是身下柔软的床铺,以及耳边细细碎碎的嬉笑交谈声。 难道是黎司君又做什么了? 这个认知让池翊音立刻警惕起来,还没有睁开眼眸就已经肌肉紧绷, 但下一秒,他就发觉了怪异之处。 ……不对。 无论是声音还是气味, 都让他觉得熟悉, 这是他来过的地方。 这是,青汌学院女生宿舍楼。 睁开眼, 最先出现在眼前的,就是雪白的天花板,距离自己如此之近。 池翊音立刻意识到,自己不仅在宿舍楼, 还在某一张上铺的床榻上。 他翻身坐起,所幸自己的力量和身躯还在, 依旧是熟悉的模样,这让他松了口气。 但却在看清房间里另外几人的时候,严肃了表情。 这是,林云雨的宿舍。 在副本中已经于上学期死亡的五名舍友,现在都在宿舍里,看起来完好无损,那样的悲剧还没有发生。 但另外五人看到池翊音的时候,却明显并不开心。 交谈和嬉笑声在池翊音下了床铺之后戛然而止,空气中弥漫着肉眼可见的尴尬。 池翊音微微垂下眼眸,看向桌面上的物品。 本应该整齐放置的物品书籍凌乱,尤其是其中几本活页笔记本,纸张凌乱皱褶,像是有谁慌忙翻找过东西,心虚的不敢多待,连物品都没有彻底归位就慌忙离开。 手法生涩,不像是专业人士或有正当理由的调查组,反倒像是……亲近处的某些人。 池翊音随手翻开其中一本,上面娟秀的写着林云雨的名字。 联系到他之前听到的系统提示音,看来他现在是以林云雨的身份介入剧情中了。 那翻看林云雨笔记本的……这些舍友们吗? 房间中弥漫的尴尬气氛对池翊音并无任何杀伤力。 ——他已经过了会因为他人异样的目光而难过的年龄。 况且,与曾经被当做怪物、异类看待的经历相比,五个女生过于明显的孤立排挤,对池翊音来说简直是疾风骤雨后的微风拂面,毫无所觉。 他动作从容,不紧不慢的翻看着“自己”的物品,很好的融入了林云雨这个身份,好像他确实就是这里的主人。 池晚晚内向且好学,与她关系好的林云雨有着同样优异的成绩。 即便是池翊音,在翻看她所使用过的教材时,都会认同她所做的笔记。 翻过教材的一页后,一张被夹在其中的纸,忽然映入池翊音眼帘。 被叠成薄薄一张的纸,背面零星能看出用力过深的字迹,其中一个“莺”字引起了池翊音的注意。 他掀了掀眼睫,透过正对面的镜子看了眼自己背后的情况,然后微不可察的转过身躯,借着被挡住的角度不让身后的舍友们看到自己动作,随即手速极快的一翻,就将那张纸握在手掌里,又不可被察觉的迅速滑进自己的口袋里。 快如魔术师的手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如果那张纸上写着的是有关王莺的消息……那或许,林云雨的舍友们翻动她的东西,就是为了找到这些物证。 而林云雨也早有所觉,所以才会把它们夹在书中。 池翊音眯了眯眼眸,飞快的看过桌面上所有摆放的东西。 当一个人感觉到自己并不安全,她会把自己的秘密藏到哪里? 地面,或者高处。 一定是那个人坐在桌前时一眼能看得到,可以及时看顾,却又不引人注目的地方。 池翊音垂眸,看向桌子下面最里面堆放的一大摞书籍,从书脊上的科目名字看,这些都是以前的旧书,并且……有重复。 很可能不止是林云雨一个人的,还有她故意从别人那里拿来的。 为的,就是让树林足够大,想要隐藏的秘密可以足够安全。 对于寻常人来说或许有用,但在池翊音看来,刻意得反而此地无银。 他姿态自然的坐下来,然后伸手向下,从那堆书最后方的中间,随意抽出几本。 不均匀的薄厚已经说明了问题。 这个位置是人的安全心理,深处,中间,好像这样就可以保护秘密。 而夹在书中央的叠成豆腐块的纸张,也在说明着林云雨的紧张和害怕被人发现。 镜子上,几名舍友虽然保持安静,却都在自以为隐蔽的向这边望来。 池翊音瞥过一眼,心中就已经了然,但也不担心她们会贸然走过来发现林云雨藏起来的东西。 ——孤立,当然要长时间的沉默才能达成。 就算那几名舍友真有要做的事情,这才几分钟的时间,她们也绝不会拉下脸走过来。 最起码……十分钟吧。 池翊音悠闲的估算着舍友们的忍耐时间,姿态自然的查看起林云雨藏起来的纸张。 却在刚展开那几张纸的时候,神情一肃。 这上面写着的,全都是与礼堂“闹鬼”事件有关的证词和时间线,是…… 林云雨为了证明王莺确实遭受过侵害,所搜集到的证据。 纸张上清晰的理顺了从两年前开始,第一次“闹鬼”的时间和主角,还有当时的天气。 严谨的时间线里,记录着所有林云雨能够找到的证人和证词。 在被林云雨梳理出来的网络传闻背后,每一次的“闹鬼”,都对应一次侵害,还有更多零碎的声音,也都被她细心的从学校论坛和聊天室里翻找出来,形成了严密的证据链条。 光是林云雨发现过的,在这两年时间中发生的侵害事件,就足有近百次。 但是其中很多起事件后面,应该标注证据的地方却显得过于空荡。 有的只写着一个人名,有的写的是教学楼名字,更有的干脆一片空白。 林云雨自己对这些人名地名做了批注。 那些大片留白的人名后面多是跟着“拒绝作证”、“否认事件发生”、“暴躁,攻击性,威胁,否认”、“攻击性应激”…… 而在地名后面,多是标注着“受害者当日晚9点从该教学楼下课”、“受害者当日晚10点离开图书馆,途径礼堂”…… 池翊音很快就明白了这些批注的的意思。 林云雨不仅知道了王莺受到伤害,试图保护她,并且,她还立刻做出了行动,决心要将这整件事揭露出来,大白于阳光下。 这份名单上的那些人名,就是林云雨已经发现的受害者和目击证人,并且上门拜访,得到他们的证词,想要证明这件事的真实性。 但是很显然,更多的证人甚至受害者,拒绝作证。 在明白了林云雨计划的这一瞬间,池翊音只觉得手中这几张纸,重得让他几乎握不住。 这是……正义和公理的重量,更是林云雨生命的重量。 重于泰山。 当林云雨决心保护王莺之后,她所做的并不仅仅是安慰王莺,更要为王莺讨回一个公道,让所有人都知道,那绝不是闹鬼,而是借闹鬼之名行恶事! 她如此想着,也如此做了。 坚决得没有任何动摇。 光是从这份证据上的诸多批注里,池翊音就已经能够看到林云雨在求证的路上,到底遇到过多少艰辛。 团结一致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但想要真的实现,很难。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利益角度,即便有着相同的经历,但每个人考虑事物的出发点却多有不同。 王莺在被伤害后彻底崩溃,浑浑噩噩。林云雨代替她搜集证据,想要一举揭发恶事。 但很多受害者,并不愿意站出来。 为什么要站出来呢?过去的事情既然没有人知道,那就让它过去吧,不要再提起来了。 正义?公理? 对他们来说,更重要的是清白的名声,以及自己的安全。 ‘如果别人知道我经历过什么,他们一定会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在我背后窃窃私语,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目光打量我,好像我不再是一个人,而是动物园里供人参观的动物。’ 对于她们来说,作证就等于将绑在纱布下面藏起来的伤口,重新挖出来供人参观,无异于二次伤害,让过往的噩梦卷土重来。 ‘我必须保持完美,否则只要我的名声有一点污点,别人就会对我判处社会性‘死刑’,认为我整个人都是污脏的,不值得被尊重的。’ 在一部分人看来,过错方在受害者,并且任何的“错误”,都可以以点代面否定一个人的全部。 ‘她们怎么样又不关我的事,我为什么要作证?他人怎么样与我无关,不要来烦我。’ ‘如果我作证之后,被那些坏人盯上了怎么办?’ ‘我知道你是善良的人,但坏人会伤害我,你不会,所以我只能选择伤害你……抱歉,但请理解,我伤害你也是不得已。’ ‘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呢?只有圣母才整天想着帮助别人,过好你自己不行吗?’ …… 在林云雨没有整理出来的草稿中,她受过的冷待和白眼,每一笔一划都如此用力。 像是在代替她质问与怒吼。 池翊音修长的手指翻阅过纸张,为这些触目惊心的字眼而皱眉。 他很清楚,当林云雨决定做这件事之后,必然会受到这样的伤害,但是当他真实的看到时,还是心中叹息。 如果这些经历加诸在池翊音自己身上,他连表情都不会有任何变化。 可林云雨,她并没有过池翊音曾经遭遇过的事情,她是个十九岁的女学生,刚刚成年,并且在此之前从未接触过黑暗的一面。 她和池翊音是不同的。 而她的柔软和善良,也注定了她会被伤害。 池翊音无声叹息,眉眼柔和了下来,想要安慰那个与自己只有一面之缘的女生。 人的自私本性注定了他们的出发点在于自保,战或逃的大脑反应中,绝大多数人在面对伤害时,选择的都是逃避。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t_x_t_8 _0._c_o_m 而当林云雨这样不畏惧伤害,一力寻求正义和公道的存在出现时,就像是照射进黑暗中的一道光。 有人会被感动而追寻,但也有人恐惧和憎恨——那会让他们意识到,自己是黑暗而非光明。 池翊音很清楚这些人会做出的反应。 ——如果光明让他们恐惧,那就掐灭光明,这样所有人都可以在黑暗中得到安全感,也不会看到自己的模样。 光明是该死的。 很显然,林云雨也遭遇了这样的事情。 最开始她选择帮助王莺的时候,或许是因为善良和一腔热血的冲动,她选择这条路的时候,决计无法想象它到底有多难走。 她本以为会成为自己同伴们的人,反而成为了她的阻碍,甚至威胁了她的性命。 ‘报到鹿川的那天,我说自己要成为鹿川学者,成为科研领域中不灭的一颗星。但现在,我不想做星星了。 我想做一把火,温暖王莺和其他受伤的人,也驱赶黑暗,烧毁罪恶。’ 从书本里掉出来的书签上,早已经干涸的泪水模糊了墨迹。 力透纸背。 池翊音长时间的注视着夹在手指间的书签,眼前好像重新出现了那个燃烧着火焰而来的女孩。 你是火焰啊,林云雨…… 他用力闭了闭眼眸,忽然很想再见一次林云雨,见一见那个勇敢坚定的灵魂。 “云雨。” 身后忽然传来了故作亲昵的呼唤声。 池翊音恍然回神,迅速将手中的一切藏好。 那枚书签随着其他纸张,被他悄无声息的放进了外套内侧的口袋中。 做完这一切,他才像是刚刚真的在认真看书一般,侧身看向声音的来源。 舍友中的一名女生笑容僵硬的走了过来,不太情愿靠近林云雨,但还是捏着鼻子做出一副关系好的亲切模样。 “云雨,你最近在做什么呢?怎么神神秘秘的,都不和我们说。” 她自以为高明的打探:“是不是和宿舍其他人有关啊?有什么能帮忙的你尽管说呗。” 可这番表演,在池翊音眼中可以称得上是劣质。 即便游戏场里演技最拙劣玩家的假笑,都比眼前这个笑容看起来要亲切。 池翊音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静静注视着她,任由她的笑容越发的尴尬挂不住。 “林云雨!你什么意思啊,是不是对我们有意见?” 眼前的女生被池翊音的眼神压制,一时间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另外的舍友就先不高兴了。 ——她们屈尊和林云雨说话,林云雨哪来的资本这么恶劣的态度? 耐心耗尽之后,连这样拙劣的表演都消失了。 她们干脆撕破脸,向“林云雨”围过来。 但池翊音却注意到,另外一个女生始终缩在角落里不发一言,却表情忐忑。 她时不时的偷瞄“林云雨”,不停的做着小动作,暴露了她的紧张和不安。 池翊音皱了皱眉。 她在怕什么?明明是其他所有舍友一起孤立林云雨,她处于强势一方,为何会露出这样畏惧不安的表情? 当池翊音的视线不经意从其他人身上滑过时,那一张张脸上相似的表情和担忧看向那女生的眼神,让他瞬间了然这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其他四个人,都在替那个女生“出头”啊。 那女生站在林云雨的对立面,她认为林云雨将要做成的事情,会伤害到她自己。 她是……其中一个不愿意作证的受害者。 她不仅不希望礼堂“闹鬼”事件得到公正的处理,甚至不想让这件事被任何人知道。 一旦这件事曝光,她的受害者身份很有可能也被发现。 她想要制止林云雨,掩盖这件事。 而其他四名舍友,站在她的立场上支持她,和她一起反对并孤立林云雨,想要以此来逼迫林云雨停手。 可很显然,她们错估了林云雨的坚定和勇气。 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在池翊音看来,那个女生眼中深重的恐惧不安,绝不是轻易就可以消除的,她不会就此打住,让林云雨揭露整件事。 所以…… 池翊音皱眉,想到的却是之前所知的——这个六人皆死的寝室里,林云雨的死状最为惨烈,并且,她是最先死亡的。 “林云雨!你听不见我们的话吗?” 一只手伸向池翊音,想要抓住他的衣领,却在他抬眸看过来的冰冷眼神中被吓住而停顿。 那人尴尬畏惧,却在看了一眼身边人之后重新有了勇气。 “不可以把她的事情说出去!你懂不懂你这么做有多自私?她已经那么可怜了,你为什么还要揭她的伤疤?” “又不是你自己的事,就当没发生过不行吗?你帮那个王什么的,想没想过这样会让你的名声也臭掉?” “林云雨我警告你,你要是敢继续,我就敢让你身败名裂!” “林云雨你这个人太恐怖了,你没有心,看不到她有多害怕吗?” 所有的指责声中,池翊音却泰然处之。 他半支着头,侧身回望向身边众人的眼眸里,只有一片平静的淡漠。 那看过来的视线中带着无形的压力,让几人越说就越觉得心底发寒。 好像被围住的不是可怜的兔子。 而是将要苏醒的怪物。 “所以,本该被发现和制止的恶事,才会疾病一样蔓延扩散,持续了两年依旧没有停止啊。” 池翊音轻声喟叹,彻底明白了“青洲密柜”任务背后掩藏的,到底是怎样的地狱? 受害者的逃避,目击者的自保,一退再退的底线…… 如果说最开始的加害者是忐忑而恐惧的试探,当他们发现自己不会被惩罚,甚至受害者和所有人也会因为各种原因而帮助他们遮掩,那之后,恶意的欲望就彻底挣脱了牢笼,肆无忌惮的进攻。 甚至原本的目击者在看到加害者的嚣张自得之后,一些并不坚定的底线也随之消失,让他们加入了加害者的阵营。 恶意是可以被感染和扩散的。 尤其是越过底线却不被惩罚的时候。 人的“善”,远比他们自以为的要脆弱,任何的环境改变和不被约束的自由,都会让小心翼翼伸出爪子试探的兽,最终吞噬了人。 最后,整个校园都沦为了恶意的地狱。 ——林云雨的死亡,只是终曲的转折。 “如果第一个人勇敢站出来,或许后面的人就不会遭受同样的事情。如果在这两年期间,任何人能勇敢作证,或许,就不会到今天的地步。” 池翊音缓缓站起身,目光平静的看向眼前人:“终于,林云雨站起来,为了本来不属于她的事情而发声和奔走。但长时间的逃避,已经让很多人彻底失去了面对的勇气。” “有人剜掉腐肉,期待新生。有人暗自溃烂,憎恨光明。” “你不喜欢的,你要毁掉,杀了她,就不会再有光亮透进来。那么到最后,所有人都成为了受害者,可怕的秘密也就不再是秘密,所有人都一样伤痕累累,你自己看起来就和大家一样了。” 池翊音的视线越过身边几人,看向缩在角落里的女孩:“所以,你怂恿其他人,和你一起杀了林云雨,对吗?” 女孩瞬间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池翊音。 池翊音依旧在笑,可那笑容却极冷,没有丝毫怜悯。 “只要大家一起做,一件事就会从错变成对,只要所有人都一样,个体就能够心安理得。你是这样认为的,对吗?” 他拨开身边几人,步履坚定的走向角落里的女孩,一句句质问步步紧逼:“杀了林云雨,这件事就不会再有人过问,你曾经受到的伤害也不会再有人知道,是吗?” 那女孩眼神慌乱,含泪用求助的目光看向池翊音身后。 他感觉到身后有人扑过来,掀起的风声像是重物砸来。 但眼角的余光中,却瞥到了一角白色的裙摆。 “云雨……” 池翊音的眉眼瞬间柔和了下来,长长叹息着,呼唤对方的名字。 “你想成为保护王莺的火焰,而你在生前没能做到的事情,池晚晚为你做到了。” “可是云雨,仇恨太长,善良太短,你和池晚晚被所有人的死亡和自己的仇恨,困在了这里。池晚晚是个好朋友,对吗?你真的忍心看到她留在这里无法离开吗?” 重物摔碎在地面上。 池翊音回身,看到的就是维持着投掷姿势的女生,和挡在他身后的林云雨。 宿舍中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看着池翊音,声音颤抖惊恐:“两个林云雨??怎么可能!鬼,鬼啊!!” 林云雨神情冰冷,任由舍友们手里的东西向自己砸来,却都穿透过她的身体摔在了后面,像是穿过一堵空气墙。 “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良久的沉默之后,林云雨冷声问:“你觉得晚晚做错了吗?” 她抬眼看向池翊音时,眼珠赤红如血,恨得咬紧了牙关,每一个挤出来的音节里都带着刻骨的痛恨。 “王莺,她本来可以活下去,可是没有人帮她!没有人!老师拒绝了我,说我在说谎,他不肯帮我。有人试图阻挠我,让流言杀死我,让我无法代替王莺发声,甚至我……” 林云雨狠狠咬牙,一字一顿道:“她们杀死我,用罪恶掩盖罪恶。” “你说你是我的老师,那池教授,你来告诉我——我不应该吗!” 林云雨眼神雪亮如刀:“你们不肯做,那就我来做!没人帮我,我自己来!” 话音落地,火焰忽然间从林云雨的脚下燃烧,迅速蔓延向整间宿舍。 火舌爬满墙壁,将所有人吞没其中。 惊呼声和惨叫声四起,顷刻间,整个校园就陷于熊熊大火。 还留存的,只有这一间宿舍,以及相对而立的两人。 面对林云雨的愤怒质问,池翊音却缓缓摇头,并没有如林云雨想象般驳斥于她。 “你问我?” 池翊音轻笑:“我好像从来都没有说过,我是个善良的‘好人’。” 林云雨怔愣了一下,原本伸向池翊音的手停顿在半空中。 “云雨,之前的介绍中,我只说自己是你的数学教授,却没有说起过我曾经的故事。” 池翊音笑着仰了仰头,道:“那就重新介绍一下吧——你脚下的火焰,我曾经也亲手让它降临过。” “教堂孤儿院里会有什么?” 他轻声反问着呆愣的林云雨,声音柔和得像是洁白的羽毛:“圣歌,平静,修道,智慧,以及慈爱……吗?” “可你有没有见过神像的背面?” 以神的名义犯下的罪孽,地基下埋葬的累累白骨,秘密房间里的拍卖会,孩子们惊恐的哭声…… “我放了一把火。” 池翊音直视着林云雨的眼睛,笑吟吟道:“在某一个熟睡的深夜,教堂燃起了大火,我就坐在教堂外的神像肩膀上,亲眼看着那座用骸骨和罪孽堆积成的神之殿堂,烧毁在大火中,露出它本来丑陋的模样。而那些修女和神父……” 回忆起那一夜的火焰,池翊音眯了眯湛蓝的眼眸,像是想到了此生所见过最美妙的表演,诵咏圣诗般喟叹。 “那些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傲慢刻薄,都变成了窗口后面惊恐的呼救和惨叫,多好。” “他们跳下来,像是流星划过……多美啊,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流星。” 池翊音笑眯眯的道:“见到流星要许愿——云雨,你听过这个说法吗?” “所以,我许了愿望,但并没有期待神回应我的愿望。只有我自己,才会是这个愿望的执行人。” 林云雨愣愣的看着池翊音,巨大的信息量冲击之下,让她一时有些发懵。 即便是她自己,提起鹿川的大火时也只有憎恨,几十年如一日的恨着那些罪人,痛恨被自私和懦弱纵容的罪恶蔓延。 可池翊音……这个本应该是数学教授,文质彬彬的人,为什么在笑? 林云雨注视着池翊音,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窥见了最深的黑暗。 池翊音从不信奉光明。 他只是穿行过黑暗,将光明留给他所走过之地。 如果善良会被伤害,那他就做那个杀死恶魔的恶魔。 ——成为比黑暗更深的黑暗,比恶更深重的恶。 只有以此为途,方可抵达他所期盼的新世界。 “云雨。” 池翊音笑着轻声唤道:“你看,我没有任何理由反对你。这条路,我早就比你走得更深,更远。” “只是云雨,你不应该被困在这里。你和池晚晚——良善的灵魂不应该堕入地狱,你当穿过那扇门,重新回到期盼着你的人间。” 他向林云雨伸出了手。 漂亮的手掌摊平在林云雨眼前,坚定执着,不曾畏惧林云雨身周的火焰。 林云雨定定的看着池翊音,良久,她只在火焰和惨叫声中,问了一个问题。 “晚晚会离开这里,是吗?” 池翊音肯定的点头:“不仅是你和池晚晚,还有王莺,以及所有无罪的灵魂……我已经记录这个世界太久了,我观察它,分析它,了解它。但是这远远不够。” 他的眼神坚定,湛蓝色眼眸映衬着跳跃的火光,像是被包裹在海水中的火焰,明亮而美丽。 “我想要,改变它。” “如果神明不曾理会你们的声音,那我就取神明而代之,弑神以成新世界。” “如果灵魂无罪,那就不应该在地狱中和罪人一起挣扎。” 泪水缓缓蔓延上林云雨的眼眸,她含泪注视着池翊音,终于下定了决心,将自己的手放进池翊音的手掌内。 瞬间,火焰来势汹汹将两人吞没其中。 而林云雨原本的模样逐渐支离破碎,从池翊音的手中跌落。 头颅滚落,身躯破碎,鲜血流淌满地。 池翊音看去,却如同穿越过火焰看向了过去。 舍友举起了重物,发狂砸死了林云雨,冷静之后惧怕暴露,几人分尸林云雨,并将尸体隐藏,试图以此逃避责任。 可池晚晚敏锐发现了好友的消失。 当她看到林云雨死不瞑目的头颅,仇恨和痛苦让她最终做出了决定。 ——池晚晚是连前任数学教授那样严苛之人也赏识的存在。 而在这一刻,她所拥有的一切知识,都成为了她强有力的工具。 爆炸的火光吞没了鹿川大学。 所有的见死不救,袖手旁观,为非作歹…… 池晚晚葬身于大火中。 可当第二天太阳升起,废墟之中,重新出现了她的身影。 以及……另一道令池翊音熟悉的身影。 黎司君。 池翊音愣了一下,没想到黎司君会出现在过去的景象中。 但黎司君却偏了偏头,金棕色的眼眸向他望来。 “音音,我说过,这一次并非我随你而来,而是你主动找到了我。” 黎司君从过去穿行而来,长腿迈过火焰,从容走向池翊音。 “你想要真相?你已经看到了。” 他轻笑:“你憎恨神,认为神与恶同罪,但是啊音音,神同样厌恶假借神之名犯下的罪孽。” “——神不会宽恕有罪之人。所有的原谅,不过罪人自己饶恕自己的安慰。” “但一切终究会在大火中被清算。即便池翊音没有放过那把火,也一样。” 黎司君握住池翊音的手,与他并肩而立,一同看向眼前的大火。 然后,池翊音看到了另外一幕。 即便整个学校都已经烧毁在大火中,所有的一切变成焦炭,但是却有很多人,虽然神情迷茫惶恐,却毫发无损。 他们从火场中走出,火焰却像是有意识一般,并没有烧伤他们一根毛发,甚至连一点烟灰都没有落在他们肩膀上。 “这……” 池翊音缓缓睁大了眼眸。 这是科学做不到的事情。 无论是大到不可思议的火焰,还是很多人的毫发无伤。 只有科学之外的力量,有可能做到。 “我说过,有罪之人,当有神罚。但是音音,神不会错判无罪的灵魂。” 黎司君笑着侧眸看向池翊音,轻声道:“如他无罪,那即便火焰,也不会伤他分毫——这是,神的承诺。” 池翊音定定看向黎司君,火焰中的一切带来的冲击,甚至让他一时忽略了黎司君对自己过于亲昵的称呼和靠近,微颤的心脏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世界将毁灭于罪恶,却并非罪恶灭世。 毁掉这一切的……不是神,是人。 人类自己犯下的罪孽,让一切滑向深渊。 “你要真相?” 黎司君微微俯身,含笑直视着池翊音,轻声道:“这就是真相。” “无论你喜不喜欢,是否可以承受。音音,这就是你一直以来追寻的东西。有关于世界,与游戏场。” “可如你所愿?” 他的声线带着亲昵的笑意,抬手轻柔为池翊音拢起散落的发丝。 这沉重且无法扭转的真相,你喜欢吗? 即便如此,也要追寻吗? ……音音。 池翊音却在黎司君的注视下缓缓笑了起来。 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恣肆。 “当然!” 池翊音眼眸明亮坚定,璀璨如日月辉映。 “我将通行,并且改变。” “黎司君,这就是我的答案。” 第118章 ——人最初的梦想应该是什么? 池翊音不知道。 他从幼年起, 就是个过于与众不同的孩子。同龄的孩子在哭在闹的时候,他只厌烦他们无聊愚笨,而最开始, 他并没有梦想。 或者更贴近本质的说,他并没有想要得到的东西。 人间大多数人所渴望的不管是金钱还是声名地位, 对于池翊音来说, 却伸手就可以得到,这种太没有挑战性的事情只让他索然无味, 甚至比不上坐在街头咖啡馆观察往来行人来得有趣。 上一次他感受到快乐与充斥胸臆间的畅快淋漓, 似乎还是十一年前的教堂孤儿院的那场大火。 罪人在高楼花窗上哭泣哀求, 而所有以神为名的罪恶,都在那场大火之后,被暴露在坍塌的教堂下。 那时小池翊音站在不远处, 看着一切被教堂的圣光掩盖的罪孽终结于他,赶来的权贵脸上假惺惺的惊叹和不可置信,拙劣的表演像是褪了色的神像, 同样令人发笑。 看啊,人们总是把最真实却丑陋的一面藏起来, 换上一张温和的假面, 轻易就让旁人相信了他们——相信他们是善良的。 好像这样,那些在黑暗中被犯下的罪行, 就可以消失得无影无踪。 烧毁的废墟之上将种满月季花,象征骑士的忠诚和对神虔诚的信仰。 到那时,繁花覆盖一切,再没有人会记得曾经孤儿院午夜的哭嚎求助, 不会知道在神像下,埋着累累白骨。 而当人们从花海前走过, 他们只会说——“看啊,那里曾经是教堂,而神让教堂的遗址开满了鲜花,这是神的慈爱。” 至于真相……没人在乎。 也没有人愿意听。 ——为什么要听那些过于沉重黑暗的话语呢? 不要把那些悲惨的故事讲给我听,它们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它们不会降临在我头上。 池翊音听过太多这样的声音。 他不喜欢。 而那些被人畏惧厌恶的非人之物,应该有人去聆听他们的故事,记录他们曾经经受过的那些苦痛和挣扎。 池翊音不喜欢挤满了愚笨之人的世界。 但是,他一直没有停止观察和分析所有人或非人,而现在……是时候,再向前迈近一步了。 改变。 火焰中,池翊音那双湛蓝的眼眸雪亮剔透,美得惊心动魄。 仿佛一眼看进了黎司君的心脏。 黎司君愣了下,为这双眼眸里所饱含的浓烈情绪而有片刻失神。 但很快,在池翊音发觉他们之间过于亲密的姿势之前,黎司君就主动向后退了半步,笑着主动踏进了火海之中。 “这是神所厌弃之地,所有罪孽的灵魂都在此饱受火焰炙烤之痛,反复循环,没有尽头。每一次运行的副本,都是碾过它们的车轮。” “音音,你想要救的灵魂,就在那辆马车上——缰绳在她们手中,如果你要问的话。” 黎司君看向池翊音,轻声问道:“你要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回到副本中吗?” 池翊音定定的看着他,半晌,却难得压制下自己的戒备敌意,主动走向黎司君。 在与黎司君擦肩而过之时,池翊音脚步顿了顿,侧眸看向他:“我依旧想要杀了你。” 黎司君面色不变,微笑着注视着眼前的蓝宝石,静静等待着这句话没有说完的部分。 “但是。” 池翊音嗤笑了一声,越过黎司君的肩膀,看向火海中大片大片被焚烧的焦骨。 “最起码,你比那些愚昧恶意的人,要好上一点。” “我暂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林云雨的事情比你重要太多,我们之间的生死恩怨。” 池翊音微不可察的扯了扯嘴角:“等下次见面再说吧。” “下次?” 黎司君挑了挑眉,敏锐的抓住了池翊音的用词:“看来,音音并不准备继续拒绝我了。” “我说要你永远消失在我眼前,你会照做吗?” 池翊音冷呵了一声:“你该不会觉得,我真的相信偶然,随机,缘分这些说辞吧?既然你不会去做,那我也没有兴致浪费时间。况且……” 池翊音眯了眯眼眸,视线略过脚下蜿蜒流淌的鲜血和堆积的焦尸。 那一双双黝黑空洞的眼窝直愣愣的看向他,拼命伸向他的手好像直到生命最后一刻,还在试图寻求帮助。 可是,当林云雨带着王莺,绝望的想要谁来帮帮她们的时候……没有人向她们伸出手。 漫长的两年时间,对很多受害者来说如同地狱,可是当如林云雨一般的人终于出现,他们却用流言杀死了她。 也杀死了王莺。 好像只要把勇敢发声的人捂住,事情就从没有发生过。 可是,大地会记得,镌刻在灵魂上的善恶因果会记得。 当他们手上沾染别人的鲜血时,也就从人变成了野兽,进入了可以被狩猎的范围。 杀人者,人恒杀之。 如果我救你,那谁去救林云雨呢?谁去救那些被困于大雨执念中的灵魂呢? 池翊音嘲讽一笑,漠然收回视线,目不斜视的继续向前走去,与黎司君并肩而行,穿过火海却毫发无伤。 “一个危险但脑子还在的敌人,总好过污脏愚昧的同类。” 池翊音冷声轻语,后半句话散落在火焰噼里啪啦的声音中。 却被黎司君没有丝毫错漏的捕捉到了。 他歪了歪头,瞥向池翊音的眼眸里带着笑意。 “你已经完成了任务。” 黎司君问道:“你已经可以通关离开了,一切结束。接下来,你准备去哪里?” 池翊音似笑非笑的瞥过黎司君:“看来我应该收回刚才那句话——就算同类总是愚昧又罪恶,令我厌恶,但总好过经常“偶遇”我的敌人。” 黎司君低低笑出声,勾起结实胸膛的一片震动。 “所以,不准备和你的敌人同行吗?看看最后的棋局上,是你赢,还是你的敌人胜利。还是说……你没有那个胆量亲眼见证最后的结局,害怕自己的败落?” 他的唇间轻轻吐露出那个词语:“懦弱的逃避者。” 池翊音眉头一跳。 他冷哼了一声,语气漠然:“激将法对我没有用。” 黎司君故作遗憾:“唉……” “不过。” 池翊音的声线平静,眼眸却倒映着火光,仿佛也有另外一把火燃烧在海水般的眼眸中,明亮不可直视:“既然你觉得这是你与我的棋局,那自然要让你看清最后的结局。” “到那时,国王被斩落头颅,你也没有其他话可以辩解了吧?” 池翊音仰了仰下颔,瞥向黎司君的眼神中带着被激起的战意。 “任由敌人在自己身后,总比亲眼看着敌人要糟糕太多。” ——他这样向黎司君解释。 好像这样他就不是被激将法激起了胜负欲。 黎司君眼眸中含着笑意,欣然点头应是,没有戳穿池翊音的话。 多可爱啊……自己的小信徒。 “况且,我哪里也不会去,这个副本里还有我没有做完的事情。” 火海之外学校的轮廓近在咫尺,池翊音的眸光暗了暗,沉声道:“那些同样被困在了这里的灵魂,她们此生的故事应当画上句号了。” “即便是阿努比斯将她的心脏与羽毛同度,也不会发现她的心脏比羽毛重上一克。应当有死神于此接引她,带她前往永恒的安眠与幸福。” “她在生前没有得到过公正与结果,不应该同样葬于大火。” 池翊音轻轻抬眸,看向黎司君:“你与池晚晚做过交易,是吗?觉醒者,或者——神。” 黎司君挑了挑眉,有些惊讶,但更多的却是惊喜。 他并不准备掩藏自己的身份,更不准备掩盖自己与鹿川大学的联系,他只是惊讶于池翊音对此的接受良好。 对于大脑无法理解的事情,眼睛是看不见的。 就像现实中很难有人会觉得自己的身边人是外星人,如果有人在现实自称是神仙大帝或者神魔转世——要么需要药物,要么为了钱。 而池翊音…… “鉴于你曾经烧毁教堂孤儿院,推倒神像,并且亲眼看着做恶事的神父修女烧死于大火之中,又多次在你所写的书中提及弑神。” 黎司君低低笑道:“我还以为,你对神并没有多少好感,更不相信他真的存在。” “还能神奇到哪里去呢?” 池翊音微笑着耸了耸肩,道:“我们根本都不在现实,而是在游戏场不是吗?在这里,谁能说清自己遇到的会是什么样的怪物。” 他拽紧了黎司君的衣领,将对方高大修长的身躯拉着向下,静静与那双金棕色眼眸对视,声音喑哑。 “——是我这样的怪物,还是你这样的神魔。” 黎司君唇角的笑容不断扩大,并没有因为池翊音突如其来的动作而生气,反而主动弯下了腰,凑近池翊音的眼眸。 “音音,你喜欢真相不是吗?既然如此,那就你自己来猜测,我到底是什么——游戏场里,一切皆可以存在。” “但不论如何,最令恶魔惊叹的造物,永远是人心。” 池翊音深深看了黎司君一眼,慢慢松开了拽紧对方衣领的手,但黎司君却反手拦住他的腰身,肌肉线条漂亮的手臂微微向前用力,就让池翊音主动撞进了自己的怀里。 “我听闻,你是最好的小说家。” 黎司君磁性低沉的声音在池翊音的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散落在他的肌肤上,而黎司君伸出修长漂亮的手指,勾起他耳边银灰色的碎发。 发丝扫过肌肤,带来一阵酥麻痒意。 “音音,想要弑神吗?那就尝试把神写进你的笔下吧。即便是神,也会愿意翻开你的作品,看到那些曾经真实发生却无人理会的痛苦与罪孽。” “如果你真的将神成功写进了你笔下的字句中,那么。” 黎司君顿了顿,才重新微笑着道:“你将拥有神的全部信仰与忠诚。” “只要你,做得到。” “——我向你保证。” 以神之名。 熊熊烈焰中赤红色的光影之间,两人的距离极近,互相交颈的影子不像是取其性命的宿敌,反倒像是亲密无间的挚友,甚至……爱人。 ——如果池翊音的手中没有忽然出现那枚无脚鸟胸针的话。 池翊音眼神漠然,对黎司君的提议并不敢兴趣:“滚,你挡路了。” 黎司君从善如流的放开双手,向池翊音举了举,示意自己并无恶意。 但池翊音走出几步之后,又停顿了脚步侧身看他,皱眉问道:“不走?你准备留在这里?” “林云雨她们还在等我。” 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其他的再说。” 黎司君愣了下,随即眼眸中染上笑意,长腿一迈便追了上去。 他单手插兜,从容而悠闲的向池翊音说起了鹿川大学的过往。 池翊音听得很认真。 只是他心里:通过书写神明以弑神吗……听起来很有趣。 试图向黎司君汇报却连缝隙都找不到的系统,刚一上线就被池翊音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杀意糊了一脸。 系统:【…………】 啊啊啊神!啊!您睁眼看看,看看啊!池翊音真的从头到尾只想弑神!不能让他离开副本,放虎归山啊!! 系统拼命伸手向黎司君毫不留情远去的背影:……QAQ 对于池翊音来说再无秘密的副本,对于其他玩家来说,却是毫不留情收割性命的屠宰场。 杀戮并没有终止在某一栋宿舍楼。 身着雨披的男人肩扛斧头,飞溅的鲜血顺着雨披滑落,而在他身后,眼睛瞪得老大的男生拼命捂住自己喷血的脖子,然后砰然坠地。 溅起一地鲜血。 比起宿舍楼,这里更像是人间地狱。 到处都是横七竖八倒下的尸骸,雪白的墙壁和天花板上喷涂着殷红的血液,又顺着墙壁缓缓滴落,汩汩流淌。 可杀人者像是没有情感的杀人机器,斧头已经卷了刃,他却依旧动作不停的踹开另一间寝室门,毫不留情的将其中某人拽出来。 任由对方恐惧的呼喊和求饶,他却像是设定好的程序,声音冰冷的问出早已经准备好的问题—— 见过礼堂闹鬼吗? 听过王莺和林云雨的名字吗? 传过流言吗? 参与过,她们的死亡吗? 男生被雨披男人拎在手上,像是一只待宰的鸡,瑟瑟发抖却根本无从挣脱,即便想要用谎言掩饰也早已经失去了冷静,只能任由情绪暴露自己所有的真实。 然后,看着高高抡起的斧头,越来越靠近自己。 噗呲——! 人头落地。 雨披男人的眼中黑沉沉没有光亮,像是对待牲畜一般扔下手里的尸骸,又继续拖着斧头走向下一个房间,下下个…… 好像整个学校里几千人的情况,全都在他心中了然。 谁的名字,住的地方,做过什么……每一个字眼,都在二十年间被一遍遍的咀嚼和记忆,仇恨深入骨髓,不可磨灭。 他曾经对对照着图纸无数次演练,如果自己有机会回来,会怎么做,要做什么,每一个楼梯的拐角和每一扇窗户,每一个寝室的位置和那该死之人的面容。 没有任何细节能够从他脑海中遗漏掉。 他等待这一天……已经太久了。 从大火后天光大亮的清晨开始,他人生的时间就停滞了,不再向前走过一秒钟。 余下的生命,只剩下痛苦和仇恨。 是对他的惩罚。 为什么那时不多问一句?为什么那时不多送一段路?为什么自己不更敏锐一些,发现她的异样? 痛苦将他淹没,不得救赎。 如果真的死亡在这里…… 不远处的寝室大门猛然打开,一道人影迅速冲了出来,刀光闪过,没入雨披男人的胸膛。 惯性之下,他微微向后仰去,雨披落下,露出那张被藏在帽子下的脸。 持刀的玩家缓缓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喊出那个名字:“徐力?是你!” 徐力慢慢收回视线,视角重新从高仰的天花板落回到玩家身上。 他动了动嘴巴,露出一个笑容:“嗯,是我。” 徐力明明是在笑,可看起来却比哭还要难看。 像是绞刑架上的罪人,日夜不得挣脱,却没有向外呼救过一句。 “这些年来,你在我这里买了很多情报,现在也是时候,支付你要付的代价了。” 徐力的声音粗粝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却更像是野兽伸出了利爪,长久压抑的疯狂之下,无差别的憎恨着整个地狱。 玩家抖了抖,被徐力的眼神吓了一跳。 他咽了口唾沫才扬声错愕道:“你是疯了吗!这些年哪次没有给你积分了,你……等等。” 玩家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你,你怎么会在副本里?这个副本初始人员里根本就没有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徐力的胸膛上破开一个血洞,他却像是对此毫无知觉,只反问玩家:“连你们所有有关于这个副本的情报,都是我给的,你又能知道什么?” “一个,尚且趁手的工具而已。” 徐力将胸膛上的剑缓缓抽出来,血肉分离的时候发出血液黏腻粘连的声音,鲜血涌了出来,将他一身染得鲜红。 刚从凶杀现场归来的杀人者,身穿雨披浑身鲜血的模样令人胆寒。 而那玩家还不等看清徐力又做了什么,忽然间就觉得自己失去了对四肢的掌控权。 他的肢体违背了他的意愿,像是个被交错的绳线拽住的木偶人,在他错愕的注视下他自己缓缓迈开腿,手中的剑指向另一个方向,盯着刚跑出来的某个学生,手起刀落。 “不是!这到底怎么回事!徐力,徐力你到底做了什么!” 玩家疯狂嘶吼,试图挣扎。 但是在他却无法挣脱被牵线的刀,越来越多的人死在他面前,甚至他自己也在对方的反抗中被伤害。 他就像是一个无法自保的标靶,一个好用的盾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被吓得发了疯的学生冲自己而来。 在他手中的剑砍进那人的皮肉中时,对方手里的尖锐物也刺进了他的心脏里。 玩家猛地顿住。 而在血液飞速流失,自己将要死亡的那一刹那,他的头脑终于脱离了掌控,意识到了什么。 “你……” 玩家错愕看向徐力,眼中的愤怒如有实质:“你竟然连我的身份信息都搜集,我可是B级……你到底,什么时候知道的我的身份编码!怎么可能!” “当你贪图每一个从我手中流出的情报时,你曾经每一个想要节约积分而走黑市路径的时候,所有你自以为中奖和得便宜的时刻……” 徐力一抬手,玩家手中的剑就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而他“仁慈”的给了对方在死亡前得知真相的权力。 “只要你不是从进入游戏场第一秒开始就保存住你的身份编码,那对我来说,你就是个满是漏洞的筛子。你的身份?B级,B级又如何?” 徐力问:“你不是也曾经从我手中,买过其他低等级玩家的身份吗?为什么你会觉得,就轮不到你自己?噢……你以为自己站得足够高是吗?” 他笑得嘲讽:“下辈子注意一点,不要自以为是。” 话音落下,坏掉的工具自刎。 玩家瞪大了眼睛,头颅却滚落血泊,沾染了血迹的脸孔对着徐力,像是想要记住徐力的脸回来复仇。 徐力却丝毫不在意的跨过玩家的尸体,继续他的杀戮。 所有被困在这座学校里,随着副本一次次重新归来的人,都是当年葬身于火海中的人。 神罚之下,诸多罪孽无可辩驳,他们被永远困在了地狱。 也成为了徐力不曾远离的心魔。 他等了十二年,终于等到这最特殊,也唯一会有真正的王莺灵魂出现的副本。 该是,他回来复仇与赎罪的时候了…… 徐力的笑容苦涩,直播外的观众却兴奋得疯狂大喊,徐力直播间的人数也不断上涨。 游戏场里并不是没有这么疯的,屠夫夫妇杀过的人不比徐力少。 但是连同NPC和玩家在内无差别杀戮的,手起刀落完全没有犹豫的,如此大规模的死亡……这简直是狂欢! 是观众们释放心中恶念的狂欢! 他们为徐力欢呼鼓掌,好像自己就在现场拿着刀,享受血肉分离时的美妙声音。 可在疯了的观众们之中,却有另外一双冷静的眼睛,一直卡着时间计算着玩家的死亡数量和直播间的粉丝数量。 只要副本没有结束,只要玩家死亡过半,而徐力的直播间关注数不到一万,他就能让京茶进去! 红鸟咬牙,恨得下颔线紧绷。 要是早知道。这个副本从头到尾,都是徐力这个疯子策划的工具和谎言,他就应该阻止池翊音进这个副本! 该死的——池翊音带进去的那几个人里,甚至没有一个负责武力的! 最好用的那个刚才还在他身边吃龙虾看直播呢! 死亡五人……六人! “京茶!” 红鸟看准时机,猛然大喝:“到你了!” 京茶一秒都没有耽误,在信号传过来的瞬间,果断按下道具,抢了直播间的随机抓取名额,冲进了副本。 【恭喜幸存者京茶!您已被C级副本【青汌学楼】选为幸运观众,将……】 【别他吗bb了,赶紧的!】 京茶暴躁一句话将系统所有的提示怼了回去,炮弹一样只想赶紧进副本。 ——最好就落在池翊音身边。 京茶:身为我的敌人,不能那么轻易就死!不然老子的脸往哪里放! 红鸟密切关注着直播大厅。 一分钟之后,京茶的直播间顺利出现在副本栏目下,几次闪光之后屏幕缓缓清晰。 而这时,徐力的直播间关注数,刚好卡在9999上。 然后,在红鸟死死的注视下,那最后一个1,缓缓进位。 半分钟之差,刚好在越过那条线之前赶上了! 红鸟终于能松了口气。 他盯着屏幕里的徐力,狞笑着比了个手势:别想伤害池翊音! 红鸟已经意识到了,徐力那不曾有人知道的过往,在他进入游戏场之前的身份。 ——他是鹿川大学火灾的幸存者。 火焰没有烧死他,他存活于神罚之下,却最终走进了游戏场,并且十二年如一日的坚持,想要回到当年的鹿川大学。 终结他曾经逃避的一切。 徐力不会放过任何出现在那里的玩家或NPC,因为在他看来,那里所有的人,都是当年死在火灾里的罪人,直接或间接导致了王莺的死亡。 而他本身……其实从未曾离开过鹿川大学。 即便他的身体离开,但他全部的生命和灵魂,都在那里。 甚至就连副本本身也承认了徐力,为他打上了副本BOSS的烙印。 红鸟不敢赌徐力在遇到池翊音之后的反应,而他显然并不是喜欢梭哈豪赌的边缘性格,最稳妥的处理方式,自然就是将京茶送进去。 任何来自于池翊音的计划,京茶都可以完美执行,被配上了大脑的兔子,无人可敌。 就在京茶的直播间里出现青汌办公楼的瞬间,徐力似有所感,抬头看向办公楼的方向。 而与此同时,池翊音也从大火中走了出来,重新出现在前任数学教授的办公室中。 他坚定的伸出手,给了崩溃哭泣的王莺一个温暖可靠的怀抱。 “你为什么回来?” 所有人形的怪物抬起头,上百双空洞的眼睛落在池翊音身上。 它们异口同声混杂的声音像是机械的混响,无机质的声音带来非人的空洞与死寂。 “你不应该回来,你的任务已经结束,请离开鹿川大学。” 池翊音的笑容温和,却坚定的否决了它们。 “不,我说过,我是你们的老师,自然要帮助你们——无论任何困难。” “云雨,你一直都在,不是吗?” 他抬眸看向自己的前方,虽然是疑问句,可肯定的语气却笃定了林云雨的存在。 “你是王莺的保护者,又怎么会放任王莺独自一人回到她最恐惧的大雨中。有她在的地方,就有你在。” 话音落下,像是隐身药水失效,林云雨的身影缓缓显露在办公室内。 她就坐在前任教授的办公桌前,眼神复杂的看着池翊音。 林云雨有太多话想要说,最后却只是偏过头去,闭了眼。 那一刹那,原本伏在池翊音怀中哭泣的王莺慢慢消失,同时消失的,还有大雨中的怪物。 那些散发着微光的身躯,都破碎散落成了点点星光,萤火虫一般在大雨中飘摇,吹向天空的方向。 如同无数星星,照亮了漆黑的夜色。 成为天际的启明星。 池翊音仰头注视片刻,然后静静看向林云雨。 王莺的死亡是开启了潘多拉魔盒的钥匙,可被神罚的大火关闭的潘多拉魔盒中,却将最后一颗火种关在了里面。 那是一切之始,也将是一切的终点。 林云雨。 “我没有参加过那场考试。” 林云雨伸出手轻轻拂过宽大的办公桌,眼带怀念:“其实,我学的很好,还以为那次考试会拿到不错的成绩,结果没想到……” 她苦笑着摇头,道:“我连进入考场的机会都没有。” “前任数学教授没有批完那些试卷,当他深夜独自办公的时候,被杀死在了这里。不过。” 池翊音笑了,轻声问道:“他其实也是见死不救的罪人其一,是吗?” “前任教授死于人体自焚,五脏六腑全都化成了灰。实际上,那并不是人体自焚,而是副本将时间线倒置了。鹿川大学在副本时间之前,而我们在副本时间之后,于是开篇背景里的前任教授,也被顺理成章的归入了自焚。” “但那其实,是火灾。” 池翊音轻声道:“池晚晚引发的那场大火。” 林云雨动了动唇瓣,却没有反驳池翊音。 她神色疲惫的坐在座椅上,像是终于结束了过于漫长的一天,所有的激烈情绪退去,她也终于能静下来好好与池翊音说话。 这个……与过往所有进入副本的玩家都不同的,她的数学教授。 “晚晚没有杀教授。” 林云雨声音嘶哑的为挚友辩白:“她觉得多一个也无所谓,可我在乎。她是真的,曾经尊敬前任教授,将他视为师长。” “杀了教授的,是那些做贼心虚的加害者。” 林云雨抬眼看向池翊音,眼中却没有大仇得报后的快意,只剩下一片平静和茫然。 像是仇恨狂欢后的舞会散场。 她只想要池晚晚——那个为了她,毁掉了自己的生命和未来的此生挚友。 “所有教授都说,晚晚是天才。” 林云雨垂眼看着桌面上散乱的文件和书籍,眼眸中涌上怀念,好像曾经校园里平静悠长的声音就响在耳畔,而晚晚,就走在她身边,快乐的向她说起今天的趣闻。 “她本来可以成为举世瞩目的化学家,却为了保护我,为我复仇,堕入了地狱火海。” 她低下头,将脸面深深埋入手掌中,好像这样就没有人能看到她带泪的眼。 可她哽咽的声音出卖了她。 “池教授,你能不能……带晚晚离开?就像我们说好的那样。” 我放你离开,而你,你救救我的晚晚。 这最后一次向世界伸出的手,请不要让我失望,拜托了…… “不。” 池翊音却笑着拒绝了她。 林云雨瞬间惊愕,随之而来的就是再次被背叛了信任的愤怒。 但池翊音却转眸看向破开的窗户之外。 他含笑着的向窗外的身影微微颔首,轻笑道:“如果我只带走了晚晚,那并不是完整的池晚晚,她的一部分灵魂始终都在你身上。没有你,她不会走。” “你说是吗,池晚晚?” 林云雨缓缓眨了下眼眸,然后猛地意识到了什么,迅速起身向后看去。 白裙的女孩抱着染血的小熊,她的裙摆被鲜血和火焰污脏,可当她站在星光里,却像是踏光而来的神。 ——林云雨一个人的神,守护她的生命与灵魂。 池晚晚抿了抿唇,乖巧的面容上满是委屈的神色,她看向林云雨,带着哭腔的问她:“你不要我了吗,云雨?” “我,我的朋友很少,只有你一个。” 泪水混合着雨水从她的面容上流淌下来,她声线微颤,哭得可怜:“我想和你做一辈子的朋友——生或死,都无所谓。” 林云雨的神情瞬间愧疚,她迎向池晚晚,在大雨中,两个女孩紧紧相拥。 就像她们最初对抗蔓延的罪恶那样,瘦弱的肩膀也能挑起不曾被怒吼出的正义与公理。 池翊音静静注视着不远处的两人,良久,才轻笑出来。 “看来,我们说好的事情要改一下了,林同学。” “不是救走池晚晚,而是将本应该干净纯粹的校园,还给你们,让你们可以不必遭受后来的一切悲剧故事。” “我怎么会分开一对好朋友呢?” 池翊音耸了耸肩,从口袋中抽出笔记本,摊开在自己面前。 “你看,你有一个朋友,那就要珍惜。毕竟我啊……” 池翊音本来想要落在纸张上的笔顿了一下,才笑着摇了摇头,继续书写:“我没有朋友,只有一个敌人。” “唯一好在,那是个优秀的敌人,足够让探索的时光不至于那么无聊。” 钢笔在纸张上发出轻轻的沙沙声。 最初也是最后的名字,落在纸张上。 《山火》 力透纸背。 【今年的梅雨季,似乎来得格外漫长,像是看不到停止的希望……】 “池翊音!你死了吗!” 京茶怒吼着冲进来,就与抬眸看过来的池翊音猛地对视。 而显然,对方什么事都没有,甚至连衣服一角都没有被淋湿。 池翊音讶然:“兔子?你什么进的副本?” 话一出口,他便已经了然:“哦~是担心我死了,你没有敌人了是吗?” 京茶:“呃……” 草!红鸟害我,说好的池翊音危险呢!这让他很尴尬啊! 刚刚的声音还在空旷的室内回荡,让京茶连否认的可能性都没有。 “咳,你看错了,刚才的都是副本效果,不是我。” 京茶摸了摸鼻子,望天望地试图糊弄过去。 “嗯。” 拙劣到不用戳都会破的谎言,池翊音却欣然点头接受。 京茶:“???” “你受刺激了吗?为什么不反驳我,也不说我傻?” 他狐疑的上下打量池翊音:“发生了什么事?” 池翊音没有回答,却只是含笑转眸,视线越过京茶看向大雨中的两个女孩。 京茶纳闷回身看去。 散落的星光中,她们在大雨中依偎着取暖,用自己的肩膀撑起彼此。 她们成为了彼此的神明与光亮,在地狱之中。 走出一条通天路。 第119章 【今年的梅雨季格外漫长, 让我的床褥都长了霉斑。 于是每天早晨起床之后处理掉被子里的红苔,就成为了我的的必修课。我总是沉默一人将那些黑颗粒扫进袋子里,然后面无表情的和镜子里微笑的脸道早安, 准备出门上课。 我没有朋友,但我并不孤单, 因为有她在。 洗澡时她会从盒子里伸出头与我聊天, 学习时她娇俏的笑声也咯咯从空调里传出,独行时我会就伸手进墙壁, 从一团黏糊糊的水泥里准确无误的牵住她的手。每当这时, 她总是很高兴。 我也很高兴, 因为当人们故作惊讶的用怜悯的眼睛看着我,问我为什么这样孤独的时候,我就可以举起手, 给他们看看她。 谁说我没有朋友?】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待学习这件事的,但我对大学没什么好印象,一群沽名钓誉之人的狂欢, 一群自以为掌握真理之人的滑稽剧。整日里像小丑一样从我身前撞过,没有礼貌的家伙, 看不见我站在这里吗? 不过我并不准备与他们生气。 他们好傻哦, 你见过小丑吗?她从抽屉的阴影里探出头,咯咯笑个不停, 伏在我的书上停不下来。 红笔的批注被她笑出来的泪水洇开,前面的人转头看我。我皱起眉想要呵斥他的不礼貌,但他却惊恐的离开。 她说的没错,这座校园里所有人, 都是假面舞会上狂欢的小丑,戴着形状各异的华丽面具, 以为自己也是狐狸兔子吸血鬼里的一员。连同这座发霉潮湿的校园一样,令我觉得厌烦。 什么时候能结束呢?我喃喃自语,但她却没有回答我。 她从我身边消失了。 在某一次数学课之后。】 【也许很多人会喜欢数学,不过我还是要说,比起该死的数学教授,我更喜欢和她窝在图书馆的某个角落里,在西移的阳光下数着光影阑珊,消磨掉宝贵的复习时间。 不过她不在意,所以我也不在意。 她总是笑得很大声,在某人经过的时候忽然不可抑止的爆发出大到吓人的笑声,指着那人说自己在下雨时见过她。 我不害怕那人会生气冲上来,我会帮她打回去,但我很担心她的笑声会招惹来图书馆管理员。 因为如果我们被赶出去,我就没办法和她一起缩在这上了锁后面的小小格子里,享受一点难得的安宁。 幸运的是,管理员一次都没有发现她,这让我松了口气。 但是现在,她消失了。 我翻遍了每一个马桶,每一个水箱和储物柜,但她都没有出现。 那天傍晚,破天荒的,我独自一人在夕阳下的露台上站了很久,思考我是否说错了某句话。 直到我听到楼下嘻哈走过的人们说起她的名字,我恍然大悟。哦,说错话的不是我,是不认识她的人们。 人要用多久才学得会闭嘴呢?早饭前的时间就够了。】 【可那天早上,她也就没有出现。 只是床褥的霉斑更多了,黑褐色的连成一片片,清理起来很费力。我不小心弄出了声响,好在我的舍友们从来不说话,她们看起来很开心,不会在意这件事。 不过作为道歉,我还是帮她们把身体扶正了。好吧,其实是因为她们挡住了我去卫生间的路。不知怎么的,舍友们掉下来了。 可能是有人来过了。 我的熊也丢了。 比这更糟糕的是,在镜子里破天荒的出现了我的脸。 她呢?我很茫然。】 【我不喜欢阳光,那总会让我联想起数学课上的糟糕经历,以及露台上听到的议论声。当我看到阳光,就会不可抑止的被触发当时的感受和情绪,等我再睁开眼睛时,总是会看到墙壁和地面上的霉菌又蔓延了。 真讨厌。尤其是那些嘈杂闯进我宿舍的人,他们带走了我的舍友。 我不能忍受被其他人的声音毁掉我的生活,尤其那些声音日夜在我耳边嗡嗡不绝。我知道,我必须要采取行动了,比如避开阳光的时候。】 【一扇扇的寝室门被敲开,教室和实验室都没有放过。但无论我问什么,他们总是在哭。 人总是这么脆弱的吗?明明他们曾经看起来那样不可逾越的高大,像是监狱的围墙,但现在,他们却哭得我认不出来了。 我有点烦躁,这让我忘记了实验室里应该有的当量。我好像放多了白磷,不过这是他们导致的,对吗?】 【我从未像那天那样开心过,所有嗡嗡的声音终于消失了,他们也不再哭泣。 虽然霉菌越来越多,堆满了垃圾桶也清理不完,不过这没关系。 因为她回来了。 当我照镜子的时候,她笑着向我伸出手,问我要不要和她一起走,虽然我们要去的地方没有阳光,不过我会有她。 当然!我说,别抛下我一人。】 【可是当我从镜子里睁开眼,我看见自己在燃烧,整座山林在燃烧,火焰的声音掩盖了一切,让我想到她曾经在图书馆里的大笑,以及那些人慌张的躲避。 他们现在不会再躲了,所有人终于能在镜子前卸下伪装,露出最真实的一面。假面舞会结束了,兔子面具也该摘下来了,因为它们生满霉菌。 很多人都死了。我看见镜子外喧闹了起来,有人在这样说着。 而有人握住了我的手。 她甜滋滋的向我笑,将我丢失的熊还给了我。】 【别害怕。她说。 我保护你,不论发生了什么,所有伤害你的人都要付出代价,而我们的故事,不会再成为别人的故事。 大雨终结于我们。】 【她没有食言,而我终于在梅雨季结束之后,想起了一切。 比如黑色装尸袋里熟悉的脸,以及床褥里蠕动的蛆虫,和停留在我鼻尖怎么赶也赶不走的苍蝇。 原来我已经死了啊!我恍然大悟,原来我们都已经死了呀! 可她救了我,像神明那样。】 【我们依旧会在阳光好的时候坐在图书馆的地板上,我在阳光下昏昏欲睡,她会忽然指着某人哈哈大笑,摇醒我和我分享她的小发现,这是独属于我们之间的秘密,总是让我很高兴。 我可以在任何一个角落里找到她,伸出去的手总不会落空。 镜子里,水池里,空调里,墙缝里……只要我伸手,她就会握住我的手,甜滋滋的向我道早安。 对我们来说,每天都会是新的一天。】 【我唯一不懂的是—— 人本来可以成为彼此的神明,为对方点亮一盏太阳。又为什么一定要成为地狱,让所有人身处自己曾恐惧的永夜。】 【不过没关系啦,我已经找到了我的小熊,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这辈子和下辈子,生生死死。】 在最后一个句号被画上的时候,钢笔刚好用尽了墨水,让这个残缺了的句号看起来像个逗号。 好像后面还有很多没有完成的故事,在等待另一个主角来述说。 池翊音定定注视着那个逗号几秒,终于微微垂眸,将钢笔放下,准备将笔记本收起来。 他不希望这个故事还有其他后续,尤其是其他主角。 雨夜里的哭嚎声,可以永远停留在大火焚烧一切的那一天,不再继续蔓延。 ——哪怕池翊音很清楚,这不过是睡醒前虚幻的梦境。 还没来得及合上的笔记本被另一个人拿了起来。 池翊音抬眸看去,顾希朝的轮椅就停在自己身边。 没有了色彩斑斓的花窗,阳光得以不受限制的投射进来,落在两人的肩头。 池翊音银灰色的发丝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是镀上了一层微光,在阳光与空气中漂浮的尘埃也仿佛破碎水晶。 当那双湛蓝色眼眸穿透阳光看过来时,好像晴朗天空下的平静海面。 雨过天晴,山林清新。 “我以为你会更耐心一点——墨迹还没有干,希朝,不要弄花了我的字。” 池翊音耸了耸肩,道:“我可不想再誊写一遍。” 顾希朝却靠在轮椅上,脊背挺拔没有丝毫弯折,他神情认真的看向自己手中刚刚结束的书稿,阅读时连呼吸都放轻了。 窗外有鸟鸣声传来。 池翊音站起身,双手插兜站在窗后向外看去。 但教学楼外,早已经没有了昔日鹿川大学占地广阔磅礴的景象,只剩下一堆被焚烧后的废墟,还有屡屡轻烟飘出,带着烧焦后特有的味道。 不过池翊音很清楚,那场大火已经过去很久了。 现在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只不过是被定格在另一个人时间点上的现实景象。 徐力。 即便已经过去数天,但池翊音回想起那个凌晨,依旧会觉得,那是自己度过的最漫长的一天。 当林云雨和池晚晚终于消除了执念,接受了池翊音的建议,离开副本前往另一个神奇却鲜活的书中国度之后,系统告知池翊音和其小组可以顺利通关。 但是副本却没有结束,而副本效果也不会停止。 也就是说,受了伤的楚越离依旧被困难模式下的规则所钳制。 他会被留在副本里。 系统希望池翊音理解,并感谢他的支持。 但池翊音回它的却只有一声冷笑。 他甚至连抗议或辩驳都没有,只是转身走进了大雨中,阴沉危险的神情令系统本能的感到畏惧。 系统通报了黎司君,期待黎司君能够制止祂的“信徒”。 不过显然,系统虽然对普通人的了解足够多,但对神和怪物……还待丰盈数据库。 黎司君确实去找了池翊音,他撑着黑伞,站在池翊音的必经之路上,向迎面走来的青年微笑。 池翊音还没等问他是不是要阻止自己,黎司君就先将伞向他倾来。 “副本效果对我已经解除了,如果你是担心我会融化在大雨里,大可不必。” 池翊音紧紧注视着王莺的背影,想要跟着她的脚步去看她的目的地所在,却被黎司君抓住了手腕。 他皱眉抬头,看到的就是黎司君垂首靠近的俊容。 即便是没有太阳的深夜,那双金棕色眼眸里依旧流转着光华,好像永不会熄灭的光,指引所有行道者的方向。 “并非我不让你过去,只是音音。” 黎司君瞥了一眼王莺的方向,笑意吟吟的亲昵问道:“你有过喜欢的人吗?” 池翊音面无表情:“有想杀的人,小本子上有一长串名字——顺便,你在里面排第一。高兴吗?” 黎司君丝毫没有被激怒,反而欣然点头,一副满意的模样。 池翊音:“?” 这家伙怕不是在之前的大火里吸了太多废气,脑子坏了吧? 深知内情的系统:【…………】 这个职场环境太恶劣了,请问电子工会能派个律师给我吗,我想跳槽——这种日子真不是统过的!! 系统看了一眼王莺下意识走去的方向,嘶嘶的抽着气。它恨铁不成钢的看了眼黎司君,又赶忙在下一秒又瞥了他一眼,忐忑看他有没有注意到自己。 它说过,这是杀死池翊音最好的机会,一旦错过就不会再有,而黎司君的存在,将被严重威胁。 这并不是它夸大威胁的欺骗——否则它也不会在后面任劳任怨的抓紧打补丁修BUG了。 王莺走向的那人,是池翊音打过交道的。 她在生前的男朋友,徐力。 也是唯一一个得知了所有真相的人。 徐力从火灾中幸存,但一如复一日的自我拷问逼疯了他,让他在鹿川大学烧毁后的第八年死亡。 然后出乎系统意料的,这名和现实有着紧密连接的玩家,不仅在游戏场里顺利活了下来,还很快就进入了【青汌学楼】。 像是宿命的缘分指引着他,让他在阴差阳错之下进入了鹿川大学,并且意识到了副本和现实的联系。 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想要回到现实,而是在狂喜之后,迅速做出了自己的决定——找回鹿川大学全部的真相,将缺失的公正还给王莺,并且,找到她。 即便是以系统的角度来看,徐力为了找到王莺所做出的一切努力,都疯狂到令统咋舌。 徐力搜集所有玩家的身份编码,不仅是为了贩卖他们的身份以赚钱,也不仅仅是为了有一个趁手的工具。 他真实的目的,是借由一次次通过身份编码与系统的链接,实现自我与游戏场的同化。 相当于把一个血肉组成活生生的人,硬塞进电脑网路上。 疯狂,偏执,并且理论上绝不可能。 但量变引发质变。 十二年来,连徐力自己也说不清,他到底间接杀死了几万个玩家,靠着那几万个身份编码,逐渐失去了“人”的特质,反而越来越像一串冰冷的代码。 恐怕他的灵魂中唯一仅存的温度,就是王莺。 而徐力进入【青汌学楼】,玩家和NPC这两个本应该水火不容的身份碰撞,也使得现实和游戏场有了相连接的端口,使得现实入侵游戏场…… 最要命的是,拥有资格的池翊音就在这里。 系统很担心,会不会明天一早起来,就有人告诉它:喂!“规则”找上池翊音了。 ——那绝对会是一场电子噩梦! 而现在…… 系统看了看黎司君,长叹了一声,垂头丧气。 看来是指望不上黎司君阻止池翊音见证这一幕了。 它的猜想是对的。 “如果没有喜欢的人,那音音尝试过普通人的情感吗?” 黎司君神情自然,轻描淡写的扔出这个对池翊音而言过于陌生的问题。 池翊音眉头紧皱,视线终于彻底从王莺身上转过来,落在了黎司君脸上。 “你……” 他迟疑着,似乎有什么话就要脱口而出。 黎司君屏息等待,手中大伞将池翊音密不透风的笼罩在伞下,避开的雨丝没有一滴飘落在他们身上。 但池翊音却神情认真的问道:“你是对生命逝去希望了吗?如果你着急迎接死亡的话,我倒是并不介意在这种事上帮你一把。” 黎司君顿时笑了出来。 “人人都跪倒在神像前,乞求神赐给他们面包与蜂蜜,让大地的麦穗永不干枯。” 他轻声喃喃道:“还是第一次有信徒问神,需不需要帮助。” 系统:……谁家的信徒会用死亡侍奉神明啊!!!您醒醒,从一开始您就搞错了! “可爱……” 黎司君眼神深邃,声音含混的叹息。 池翊音没有听清,“嗯?”了一声。 却被黎司君伸过来的手臂扭转了九十度,不等他的情绪反应过来,黎司君就示意他看向远处的大雨中。 空无一人的校园里,身穿雨披的徐力忽然出现在王莺身前,他颤抖着伸出手,抱住了王莺。 池翊音:“……” “你是觉得我会被这样的场景伤害,还是勾起别的情绪?” 池翊音瞬间就明白了黎司君之前问的问题是什么意思,他无语的抬头看向对方:“我是瓷器吗?” “不,怎么会有人将你比作瓷器。” 黎司君挑了挑眉,笑道:“没有任何一尊漂亮但脆弱的瓷器能击碎神像,但你做到了。如果要说……” 他弯下腰,在伞下安心而狭小的空间中靠近池翊音,注视着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眸片刻,然后轻笑:“你是插进灵魂的刀,让我看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于是忍不住想要看到更多,更多有关于你的惊喜。你的笔会将怎样的故事与罪孽钉死在纸张上,割掉腐烂的肉,让所有不可扭转滑落的一切如‘规则’所期盼那样扭转。” “你也是……神明想要永恒庇护的信徒。” 黎司君的话音未落,整个校园就在轰然巨响之下开始倒塌,连同山脉森林和大地一并开裂,火焰从地缝里喷涌而出,像是地狱之景重现。 虽然所有如末日般的毁灭景象,都绕开了池翊音两人所站立之地,伞下的空间变成了绝对的安全岛,连一颗石子都不敢迸溅过来。 但巨大的声音还是盖过了黎司君的声音,让池翊音没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黎司君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一般,伸出手臂将池翊音环入怀中,不让他因为大地剧烈的震动而摇晃趔趄。 不过对于池翊音摔在他胸膛上的事情,他则选择性的忽略了——就算紧盯着他那张俊容,也不会看出他平静无波的神情之下,到底在想着什么。 只有在池翊音因为眼前忽然间转变的景象而吃惊,全部注意力被轰然倒塌的礼堂吸引过去,疏漏或者是本能安心的将自己的后背交给黎司君的时候,他的唇边才勾起了一抹真切的笑意。 他垂眼,久远山林中焦黑的土石下,一颗种子迅速发芽生根,顽强抽长顶破泥土。 神的怜悯之下,被遗弃的大地出现了第一个生命。 系统:【…………】 伴神如伴虎啊,神明所想真难琢磨,不过有一条是肯定的——想要活命,就远离池翊音。 不过池翊音这时并没有精力去在乎系统在想什么,他的视野被密密麻麻的尸骸占据。 在大地的颤抖之下,整座校园都在眨眼之间回到了曾经大火后余烬的现场,好像现在与过去的时间点相连接,让现实中发生的一切,进入了副本,而副本也在悄然改变,恢复了它最初的模样。 那座礼堂在巨大的声响之下拦腰折断,但掉出来的却不是砖石瓦砾,而是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那些尸体的死亡时间看起来有长有短,有的已经白骨化,有的却还是新鲜完整的模样。 池翊音迈开长腿想要靠近查看。 他本准备借由林云雨的力量,让自己免于被大地的火焰吞噬,但没想到的是,当黎司君与他同时迈开脚步的时候,原本四分五裂的大地,却在黎司君面前铺平了一条通路,畅通无阻的指向礼堂的方向。 池翊音脚步一顿,探究的眼神看向黎司君。 黎司君笑着微微躬身,向池翊音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需要再来一次激将法吗?音音。” “黎司君。” 池翊音严肃呼唤着他的全名,问他:“觉醒者的称号中,你是哪个?” 黎司君“唔”了一声,边慢悠悠的走在池翊音身侧,边笑着向他眨了眨眼眸:“负责探究真相的,不是你吗?我的侦探大人。” “至于我应该是哪一位觉醒者,不如说,我想要与哪一位觉醒者有关联。不过到底如何。” 黎司君道:“我等着你来告诉我答案。” 池翊音:“如果把你写成书,你应该最不畅销没有人喜欢看的老学究文学,只应该摆在萨满或者教堂门口的丝绒绸布上,可能还和水晶球和魔杖搭配着。所以,答案就算了。” 他耸了耸肩:“你没有可以向我支付的报酬——买书阅读尚且需要银钱,你想要的答案贵贱与否,取决于你认为自己价值几何。” 黎司君微讶的挑了挑眉,其实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被踢回来的皮球,音音常用的手段之一。 看着池翊音走上前去的背影,黎司君眼眸中的笑意逐渐浓郁。 你看,虽然你说这个答案过于贵重,但我对你的了解,似乎又多了一些。 池翊音半蹲下身,从口袋中抽出手帕包裹在手上,然后翻动起废墟中的尸体查看。 大多都是他并不认识的面孔,从未在副本中见过。 但其中几张脸,却让他忽然意识到了这些尸骸的身份。 花蛇和他的同伴,领头人,甘思……所有死去的玩家,都瞪大着眼睛翻倒在尸堆中间,还维持着死亡前最后的表情和痛苦。 这些尸骸,都是过去那些进入副本中却无法离开的玩家们。 池翊音想起了京茶在进入副本后对他说的话。 情报贩子徐力,同时也在贩卖玩家的身份编码。 他为了能进入这个副本找回王莺,忍耐了十二年的时间,在这期间,不知道多少玩家是被他当做工具扔进这个副本探路用的。 有可能池翊音眼前看到的这些尸骸中,就有以“随机”作为遮掩,而有工具之实的被贩卖者。 身份编码…… 池翊音的眼眸沉了沉。 这是他在进入游戏场,听到系统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时,就意识到的问题之一。 那时在他的询问之下,系统告诉过他,必须保存好自己的身份编码,不可被其他人获知。 但那个时候,他还并不清楚这个“被人获知”的后果是什么。 而现在看来,他已经亲眼看到一部分了。 ——被人得知了身份编码,就等于将自己与系统甚至游戏场相连的端口,送给了别人,任由被人拿捏,掌控自己的一切。 变成一个提线木偶,却连自己都看不见那些操控线的存在。 这是一个不曾炸开的地雷,不知何时会爆裂取走自己的性命,甚至自己的尊严与理想。 甘思也想要活下去,花蛇只想要活命…… 但现在,他们都变成了副本中的一具尸体,像一块砖石那样垒成建筑,甚至不是一个人的身份。 即便是B级,也死在新手无知时期被泄露的身份编码之下。 池翊音可以保证自己不会错漏一点他人话语神情中的细节,却很清楚,更多人连眼前的事物都看不清。 系统不会说谎。 它只是……不说。 没有指责,没有提示,只有永不间断的恭喜,恭喜幸存者得到了另一轮开启的危机。 池翊音却忽然想问——幸存者,指的到底是什么幸存者? 明明最开始按照系统所言,进入游戏场的所有人,都是在现实中被诅咒或死亡的人,不是吗? 从来只有活下来的人才被成为幸存,为什么在系统这里,死亡的人才是幸存? 池翊音修长的手指从甘思冰冷的尸体上划过,什么东西从尸体的怀里被碰掉而滚落了下来,停留在他鞋边。 他拾起来擦去灰尘血迹,发现那是一枚直播控制器,专属于甘思的。 上面有甘思的身份编码,代表这是他的私人物品。 但现在,在池翊音的注视下,那串编码逐渐变浅变淡,最后变成了一个完整的平面,好像从来就没有印记存在过。 连同甘思这个人,也被游戏场一并否决了。 随即,那控制器开裂,溃散,化成一捧齑粉。 从池翊音手中散落。 “音音。” 黎司君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池翊音侧身去看,却在转身还不等抬眸的时候,脸颊撞进了骨节分明的手掌中。 他一愣,就听见黎司君的声音继续道:“不论你何时想要告知我真相,都可以来找我,即便是午夜或清晨。池教授。” 黎司君在笑:“我可是迫不及待想要听池教授的数学课了,我会是个好学生。” “大概。” 微凉的指腹从脸颊上略过,划过池翊音纤长的眼睫。 他觉得有些痒,眼睫如鸦羽般颤了颤。 但再等睁眼看去时,黎司君的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池翊音愣了下,随即抿紧了唇。 他从自己怀中掏出那枚怀表,想要确认自己的直播控制器上的编码。 但在看清编码的时候,他却愕然。 池翊音的身份编码本应该是Z1001。 但是这怀表上,却清晰的刻着Z0001。 …… 鹿川大学变成了一片废墟,所有与当年有关的罪人都已经死亡,而无罪的人早早便回归山林之外的自由世界。 这一场大雨下的山火不仅烧死了所有罪人,也让执念徘徊的灵魂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离开,或消散。 山林间的烟雾散去,在池翊音眼前恢复了大火后寸草不生的光秃秃模样。 失去了池晚晚执意守护林云雨的滤镜,这里的一切都重新变得残酷和真实,现实进入了副本。 池翊音却对此并无异样。 倒不如说,如果让他在虚假美好的咖啡馆和破败废墟的校园中选,他一定毫不犹豫选择废墟。 最起码是真实的。 而不是用假象蒙蔽大脑,做出一切美好的模样,让假花覆盖焦土。 没有了池晚晚两人,副本也彻底结束。 池翊音将所有的进度都打到了100/100,并且他每次询问系统,楚越离是否可以离开副本,系统只要给出否定的答案,他就多打穿一个任务。 这副只做不说的架势,看得直播前的观众都麻了。 从来只见过副本结束后着急走的,没见过疯到这种程度天天打副本的……也就是副本不是个人,要不然一定要哭给池翊音看。 不过就算如此,系统硬撑了几天之后也撑不住了。 原因无他。 ——池翊音是真的疯啊!!! 他不仅打任务,打副本,还打系统啊! 他竟然威胁系统,只要楚越离无法离开副本,他就会一直待在副本里,直到找出这个副本与现实相连的节点,打通整个游戏场。 而问题在于,这是个无期限副本。 也就意味着,池翊音无法在七天时间到期后被强制脱离副本,已经通关副本的他什么时候走,全看他自己的意愿。这让他的威胁有了可以成长的土壤。 系统疯狂咆哮,只想问自己上辈子到底杀了多少冗余代码,这辈子才让它遇到了池翊音,要在这么恶劣的工作环境中替那位神明找补。 “所以,楚越离能离开副本了吗?” 池翊音笑眯眯的问系统。 系统:【…………】 要不你干脆让我离开游戏场吧。 它特别想要真诚的向池翊音这样建议。 奈何它没那个胆量——要是让黎司君在它和池翊音里面选一个,黎司君绝对毫不犹豫选池翊音。 它就不自取其辱了。 【……可以。】 系统在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是咬牙切齿的。 池翊音都担心,它会不会自己把磁带崩了。 当他“善良”的慰问系统的时候,系统果断下线,拒绝二次伤害。 “那看来,我们可以结束在山林间的养老生活了。” 池翊音转身,笑吟吟的看向自己身后的众人。 楚越离点点头,脸颊微红,看向池翊音的眼眸里亮晶晶的,像是装进了整个太阳。 只有京茶不太高兴。 “我觉得我被忽略了……池翊音!喂!” 而众人已经说笑着迈开脚步,在微光中离开了副本。 只有一本笔记本,被放置在了办公桌上。 破碎的花窗外有清风吹进来,白纱帘轻卷。 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拿起了那本书。 长发从肩头滑落,她垂下眸,一字一顿的念出第一页的名字。 “山,火……” 童话的最后,好朋友会生活在一起。 有些人选择成为他人的地狱,将他们的灵魂拖进永不见光亮的地狱。 也有人选择成为彼此的神明,与同伴互相支撑着,从地狱回到人间。 她仰起头,迎着阳光眯了眯眼睛。 “其实,池教授是个很有趣的人,对吗,云雨。” “如果他是我的老师的话,我好像,又能重新喜欢数学了。” 旁边有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嗯,我们可以去任何地方了,晚晚。” “既然如此……” …… 最先窜进鼻尖的,是咖啡浓郁的香气。 然后被感知到的,就是身边热闹的声音,人来人往的喧闹和大好的阳光,好像身处繁华的集市。 “日上三竿,该醒了,我的池教授。” 池翊音还没有睁开眼眸,就听到熟悉的声线带着笑意,从自己身前传来。 他在睁开眼眸的一瞬间,赶紧伸手挡在自己眼前,长时间处于黑暗中的眼睛还没有适应突如其来的光明,被刺得湿润了眼角。 但一柄蕾丝阳伞却笼罩了过来。 池晚晚明媚带笑的脸猛地出现在了池翊音眼前。 “中午好,池教授。” 她穿着一袭漂亮的鹅黄色及地小洋裙,一手抱书,一手撑伞,笑起来时眼眸中毫无阴霾,再看不出曾经鹿川大学时的痛苦疯狂。 不等池翊音向她露出笑容,就听那熟悉的声音再次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看来池教授在第一堂课就迟到了啊。” 那声音不紧不慢的道:“有什么惩罚措施吗?” 池翊音:“…………” 他转过头,面无表情的看向对面。 果然。 黎司君就坐在他的对面,一袭老派贵族的打扮,身前放着精致的骨瓷咖啡,手中抖开报纸时轻轻作响。 他在向池翊音说话,眼睛却始终看着报纸,好像那上面油墨印出来的新闻比池翊音还要吸引人。 报纸上的题目在池翊音面前一闪而过。 希伯来语。 好在这也是池翊音幼年时的掌握项目之一,对他来说并不困难,瞬间捕捉到了那题目。 《小镇连环死亡疑云——开膛手杰克再现?》 “黎司君,这次你总不能说是巧合了吧?” 黎司君欣然点头:“当然。” 他笑着抬眸看向池翊音:“我这样好学的人,怎么能不追着老师求问呢?我的池教授。” 第120章 进入副本的眩晕感让池翊音扶额静止了几秒钟, 然后他才放下挡在眼前的手掌,抬眸向四周看去。 和他未睁开眼之前所感受到的一样,他现在所身处的, 就是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只不过这份热闹,与他曾在娃娃咖啡馆那里所倾听到的车水马龙不一样。 这里没有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 没有川流不息的车流, 没有繁杂的电话信号和头也不抬的交谈。 入目所及之处,皆是曾经的风景。 尖顶的教堂, 大门紧闭的修道院, 挎着花篮卖花的女孩, 撑着阳伞优雅缓步走过的贵妇人,摇着尾巴慢悠悠咀嚼草料的马,熟人间的惊喜交谈和哈哈大笑, 摊位前的驻足品尝果蔬的顾客以及热情洋溢的老板…… 这里更像是几百年前的那个世纪。 还处于神明信仰之下,工业筚路蓝缕之时。 而他们所身处的,就是某一间咖啡馆的露天座位上, 周围的人们都在笑着交谈,咖啡和甜点的香气弥漫。 这就是……A级副本, 【丧钟之城】。 池翊音的视线从周围划过, 最后还是落到了黎司君身上。 原因无他。 ——本应该跟在他身边的京茶或楚越离,都不知所踪。 反而是黎司君这个不应该出现的人……啧。 “我能有幸问问, 你和系统是什么关系吗?” 池翊音出声后,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惊人,他不适的皱了皱眉,咳了两声后继续道:“就我目前看到的, 很难不怀疑你和系统存在玩家能理解范围之外的关系。” 黎司君闻言微笑,手中报纸叠起来随手放在长椅另一侧。 但他并没有及时回答池翊音, 反而向旁边招了招手。 池翊音还不等明白他在做什么,侍者就走了过来,在他面前轻轻放下一只玻璃杯。 水温刚刚好。 没有什么比长时间远途旅行和难受睡眠后的一杯水,更能令人快速安定下来的了。 池翊音讶然看了黎司君一眼,就听旁边的池晚晚道:“池教授你没有醒的时候,校长就在这里了,他早早安排了侍者,还帮你拦下了失控的马匹。” 池晚晚撑着阳伞坐在小圆桌另一角,手掌撑着下巴时将脸颊上的软肉挤出可爱的模样。 她好奇的问:“池教授和校长,有我不应该听的关系吗?” “没有。” “当然。” 两人同时开口,却是截然不同的回答。 池翊音抬头看了黎司君一眼,却见他微笑着道:“池教授,欺骗你的学生,可不是一个好教授应该做的事情。” 他想要反驳,黎司君却指了指他眼前的水晶玻璃杯 :“怕我下毒?没想到音音在这些方面出人意料的谨慎啊。” “谨慎”两字重音咬得极重,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好像在说的是另外两个字。 懦弱。 池翊音垂眸看了一眼,玻璃杯中水波轻晃,也让他感受到了渴意。 黎司君不说还好,他还不觉得有什么。但一说出来,他的脑海中忽然也有了有关于水的幻想,越发意识到自己这一趟“旅程”,有多漫长。 A级副本还没有正式开始,就先给了所有玩家一个下马威。 比起进入C级副本,它的进入过程更加漫长,且难受。 就像是坐在了战斗机中360度无死角空中高速旋转了一天,大脑失去了所有的方向感和平衡感,让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生理和心理性的难受,找不到自己的支点。 但或许是因为黎司君的存在,也有可能是池翊音自己的某些原因。 池翊音能够感觉得到,那种难受感在慢慢下降,让他从高空坠落,重新踩在坚实的土地上。 有着落的安心感。 因为还没有搞清楚周围的环境,所以池翊音高度警惕着,并没有放任自己流露出身体不适的脆弱,在并不熟悉和安全的环境中,他将一切可以成为被攻击点的薄弱处都很好的掩藏了起来。 当他身姿挺拔坐在这里,没有人能知道他那张略显冷峻的俊容之下,到底是怎样的真实感受。 不过很显然,黎司君清楚这一切。 因为侍者去而复返,又为他端来了精致小巧的甜品,可以迅速补充体力,压制难受感的巧克力甜品,并不会惹人厌烦,静静的放在池翊音的手边。 他垂眸看了一眼,举杯抬手,将温水一饮而尽。 “哇哦~池教授和校长看起来关系真好。” 旁边的池晚晚惊奇出声,甚至鼓起掌来。 池翊音:“……” 黎司君却笑了起来:“池同学确实是鹿川大学的优秀学生。” 池晚晚眨了眨眼眸,还不等说什么,就被池翊音冷哼一声打断。 “虽然我并不否认晚晚的优秀,但你的判定标准,倒是出乎意料的草率,不像鹿川大学的校长。” 那杯温水极大的缓解了池翊音的不适,让他微微皱起的眉眼也放松下来,声音终于恢复了正常,而不是干涩的破碎感。 池翊音虽然没说,但也因为这种看起来并不重要的小事而心弦微动,心中对黎司君的观察分析更加警惕起来。 无孔不入的掌控和观察力,可以完美覆盖任何一件小事的能力……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没有人理会鹿川大学的求助和愤怒时,我接管了那里。既然原本的校长已经不在那里了,那我觉得,我成为地狱的管理员,也没什么问题。” 黎司君看出了池翊音在想什么,他向前倾身,单手撑着下颔,微笑与池翊音对视:“放心,就算有这样的能力,也不会用无聊的手段杀死你。” “我们之间还有很漫长的对手戏要上映,耐心一点,音音,现在离终幕还太远。” 池翊音身躯微顿,随即伸手拿起了桌上放置的精致银叉。 巧克力的醇苦在口腔中弥漫,压下了从身躯内部返上来的不适感,跨越副本的难受感大大被降低。 他眨了眨眼眸,眼神疑惑。 这还是他认识的巧克力吗?还是说,并不仅仅是巧克力的作用,而是黎司君…… 不过池翊音也没有时间去细究这个问题了。 一人大跨步向他们的方向走来,还不到身前时就已经拼命的向他挥手。但他举起手时,却能看到白衬衫上沾染的大片血迹。 这让他看起来不是来找池翊音叙旧闲聊的,反而像是来寻仇的。 他的眼神死死盯住池翊音,让池翊音想要错认都不行,一眼瞥过去就知道他的目的是自己。 “刚刚对不住,先生。” 那人的声音一脱口,就让池翊音愣了一下。 语言……已经很久没碰到说罗马语的人了。 而且从这难以辨认的口音来看,似乎使用的还是古罗马语法? 怪了。 但池翊音虽然心中疑惑,却不耽误他听懂对方在说什么。 ——池旒的教育风格如果放在普通人身上,甚至可以算得上是虐待,被众人口诛笔伐。 但放在“怪物”身上,却刚刚好。 只要是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语言,池翊音均有涉猎。 他平日里不使用,不代表他不掌握。 也因此在这种诡异的时刻,让他即便疑惑,却还是半点没耽误事情。 那人一双带着老茧的大手伸过来,一把拽住了池翊音的手,让他连反应躲避开的时间都没有,就开始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 只是他情感真挚,表情诚恳,眼神带着歉意,时不时冒出来的道歉,也让池翊音难得压下了自己的洁癖,听他说完了全程。 然后池翊音才知道——原来池晚晚所说的,黎司君帮了他的话,并不是在乱编,而是确有其事! 只不过从眼前这位白衬衫上带血的人的视角来看,是池翊音忽然出现在了道路中间,发狂的马匹直接撞了上去,旁边所有人连反应都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悲剧将要发生。 不少人都别过头去,不敢看这血溅当场的画面。 但是黎司君却忽然挡在了池翊音身前,像是忠心耿耿的骑士长,将没有知觉的池翊音抱到了一旁,避免了一切伤害的发生。 黎司君甚至好心的帮他们杀死了发狂的马,制止了更多人受到伤害的可能。 ——只不过,这是这位NPC的视角。 但他越说越激动,说自己是那匹烈马的主人,是他没有看管好导致了这一切。 在语无伦次向池翊音说明情况并道歉的同时,还丝毫不吝啬赞美之词的向黎司君表达感谢。 在他的说法里,黎司君就是从天而降的神,驯服烈马,拯救生命,是奥林匹斯十二神那样的存在,战神马尔斯再世。 池翊音:“…………” 他觉得自己没事,但这位NPC倒是有可能被烈马撞了脑子。 不知道副本这个年代里有没有精神科或脑科,他强烈推荐NPC去找医生看看。 黎司君?十二主神? 说是地狱大君还差不多。 黎司君似乎知道池翊音心中所想,单手支着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池翊音。 而池翊音则在了解清楚全部事情之后,就对NPC失去了兴趣。 只不过在安抚NPC,让他离开之前,池翊音冷不丁问了一句:“你和你的邻居或朋友,也是用罗马语交流吗?” 那NPC被问得一愣,迷茫的回望池翊音:“什么……是罗马语?我说的是汤加语,这个城市的通用语。先生你来自罗马吗?那是哪里?” 池翊音:……你不知道罗马语,那你现在说的是什么,我现在说的又是什么? 两人对视良久,池翊音也慢慢发现了问题所在。 NPC说这话时极为真诚,看起来并不是在欺骗他,全都是在NPC自己看来的真话。 NPC所使用的语言是罗马语不假,但仔细听就会发现,集市上传来的声音里,各种各样的语言都有,除了多数人使用的世界几种通用语言,甚至连撒丁语、莫扎拉比语都有。 人在长时间适应了环境之后,很难会发现自己周围的背景噪音会有什么问题。 尤其是池翊音精通或涉猎其中几乎所有语言,听懂他们的话并非难事,大脑自动接受,并将那些语言翻译成了他本能理解的东西。 但现在,NPC的回答和矛盾的存在,却像是忽然为池翊音推开了一扇窗,让外面的所有声音都猛地涌了进来,令他清晰的听到了那些混杂在一处的各种语言。 对这个问题,NPC并没有欺骗他的理由。 甚至就在这短短的间隙,池翊音还看到眼前的NPC操着一口古罗马腔调,和不远处卖花的热情妇人打了个招呼。 ——那妇人一口乡村西班牙语,笑起来时热情奔放,好像从斗牛场上刚下来般富有激情。 而NPC彼此之间,都对此没觉得有任何问题。 池翊音在向那名NPC要了名字和地址之后,又问了几个有关这座城市的问题,然后才缓缓坐下,视线落在池晚晚身上时充满了沉思。 池晚晚:“?教授在想什么呢?” 池晚晚出身青汌学院,拥有最顶级的资质。 但是术业有专攻,她只擅长于工科,并不擅长语言类。对她来说,能听懂上百种语言——并且其中很多人口音繁杂,并非官方用语。 这不可能。 “晚晚,你听到他们的谈话,听起来像是哪种语言?” 池翊音的手指虚虚从周围划过,向池晚晚示意。 “诶?” 池晚晚却歪了歪头,有些茫然:“什么语言?他们说的是和我一样的呀。” 池翊音:? 不对。 他掩唇沉思,看向周围的视线带着探究。 听在他耳朵里,这些声音可并非如此。 这个热闹的集市简直像是万国博览会,所有的口音和语言,甚至早已经在池翊音的时代再无人使用只剩下记录的语言,都出现在了这里。 仔细思考,这不可能。 除非…… “那池教授,又为何能听懂呢?” 黎司君微笑着问:“我听到你刚刚在说罗马语,如果当年你在亚德里亚堡,或许你的声音能够免去它的毁灭。单是为了留存你的声音,神也必不会让战役失败。” 池翊音皱了皱眉,漫不经心的敷衍道:“我是一名小说家,会几门语言不正常吗……” 他的话语刚脱口而出,就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黎司君。 黎司君笑容不变,似乎并不清楚自己刚刚的话,给池翊音带去了多大的提示。 也或者,他就是在故意提示池翊音。 是了,语言……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可能有成百上千种语言共存,在一个集市上沟通无障碍。 池翊音可以做到掌握数不过来的语言,但他很确定世界上只有一个他,也只有一个池旒。 旁人想要做到几百种语言对答自如,很难,很稀少。 正因为这并不合理,所以才一定会有另外一个合理的说法,能解释这一切。 “……巴别塔。” 池翊音眸光阴沉,缓缓吐出音节。 在之前他就怀疑过,顾希朝与黎司君有着他所不知道的,源自于过去的关联。 而顾希朝欣然同意了池翊音曾经提出过的巴别塔。 觊觎神明的人们,想要建造一座可以进入神国的高塔。 那触怒了神明,在高塔完工的前夕,降下的天雷劈碎了巴别塔,也让世人的语言和思想分裂,无法再团结一致。 他们彼此倾轧,斗争,伤害,愤怒与仇恨。 即便只是一句并不被理解的话语,都有可能使得人们挥舞起拳头,不死不休。 池翊音不喜欢神明的存在,但那并不代表他是古板不知变通的纯粹科学主义者。 事实上,他可以接受任何说法,无论那是合理还是不合理的。 ——因为他相信自己可以辨认其中的真相与谎言。 而很显然,曾经的巴别塔,现在出现在了他眼前这座看起来其乐融融的城市。 A级副本里出现了巴别塔的旧影…… 这让池翊音不禁陷入了思考,并且重新对副本的难度予以评估。 即便是现在在游戏场中,二十三个觉醒者称号中,“高塔”也是个足够危险,甚至与死亡和厄运关联的称号。 黎司君曾经说的话是正确的。 并非所有人都能接受C级那条线,如果有些人没有与之匹配的心性就贸然进入,那C级以上的副本,只会让他们越发痛苦。 也许到那时,他们会哭嚎着怨怼悔恨,质问游戏场为什么不给他们选择的机会。 比起在C级后面的副本里受苦,他们宁可死在娃娃咖啡馆。 即便变成人偶,但灵魂却可以在悠然闲适的咖啡香气和钢琴声里,得到坟墓中的宁静。 “人们总是抱怨他们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与否,当他们遇到挫折,很多人会质问父母,为什么要把他们带到世界上受罪。” 黎司君悠闲的声音忽然从对面响起。 池翊音被他的声音从沉思中拉扯回来,他挑了挑眉,问道:“什么时候我对于表情的管理这么差劲了,竟然能被你看出我在想什么?” 黎司君却轻点自己的大脑,笑道:“不需要看你的表情,就已经足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音音。你凭借底层逻辑看清真相,推导结论,操控生命,那是神的领域。我也同样可以。” “觉醒者,如果你询问其他觉醒者,也能得到相似的答案——那是一份来自于神的馈赠礼物,但很显然,很多人并没有意识到礼物的存在,比起与众不同,他们更喜欢随波逐流,抛弃了自己本来独特的礼物,只为了成为“众”。” “只有觉醒者是不同的。” 黎司君并没有因为池翊音的疑问而慌乱,反而真的像是老友闲谈一般,第一次对他提起了觉醒者这件事。 “只有觉醒者,会在脱离了世界与众人的裹挟之后,于最清醒且孤注一掷的时刻,意识到自己有一份从未拆封过的礼物。” 黎司君耸了耸肩,慢悠悠道:“‘规则’总是认为,那份礼物来源于它,但事实上,它似乎对自己评价过高,以致于失去了客观冷静的判断。” “那份礼物,只来源于神。” “作为毁灭日前的准备。” 池翊音皱眉注视着黎司君,道:“所以,你给了娃娃咖啡馆那些人再一次选择的权利。” 池晚晚的眼眸不动声色的闪了闪,视线从黎司君身上略过,最后若无其事的重新回到池翊音身上。 这个问句,是一个陷阱。 他换掉了主语。 如果黎司君点头应下,就会让池翊音意识到黎司君的身份。 但池晚晚并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 池翊音带她离开了鹿川大学,给了林云雨一个童话般可以栖息的地方,但对于她来说,最开始在呼救无门的时候,是黎司君出现在她眼前,给了她最强悍的勇气,和审判的力量。 池晚晚身为局外人看得分明,池翊音身上某些东西,在他离开【青汌学楼】之后,变了。 由人,向非人的转变。 而那一部分在池晚晚看来……与黎司君何其相似。 或许是因为池翊音通过了副本,所以黎司君会慷慨得过分,将很多不应该被游戏场幸存者获知的消息,都暗示给了池翊音听。 可这条路的尽头,池翊音如果成功的结果…… 池晚晚抿了抿唇,明媚的眼眸略过一丝忧愁,显得有些为难。 她不希望池翊音死,但她更不希望黎司君……唉,怎么就没有一个好的解决办法呢? 洋装少女托着腮,眉头微蹙,愁苦的模样也青春可爱。 而池翊音和黎司君之间的气氛,却从刚刚的融洽逐渐变得僵硬。 但黎司君对此却并不意外,甚至乐见于此。 系统:【…………】 它刚被池翊音叫出来,一上线就看到了黎司君的神情,顿时觉得眼前一黑,统生无望。 知道比夹在顶头唯一的上司和上司唯一在乎的“信徒”中间,更加难熬的是什么吗? ——是上司总是在自己作死啊!!! 如果不是害怕以下犯上会被丢进垃圾桶,系统都想要冲过去摇晃黎司君,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说好的信徒呢?说好的要让信徒意识到神明的好呢? 您这根本就是让人家怀疑你啊! 系统:我能理解您是想要看看池翊音到底能否完成预言,但是恕我直言,到最后可能他就不是您的信徒了——哪有人蛊惑人是用痛苦和真相蛊惑的啊!蜂蜜和牛奶您是没有吗!!! 但很显然,系统也只敢在自己的阅后即焚空间说几句,然后就立刻销毁了数据,还要怂怂的检查好几次有无覆盖完全,才会安心。 黎司君是听不到来自系统的真诚意见了。 【系统,在我进入副本之后,为什么立刻就发生了烈马发狂冲撞的事?】 系统很想委婉的提醒黎司君,最起码送点花,也比这种送真相强。 但池翊音已经开始与它对话,语气怀疑:【为什么不是在我意识回归之后?】 池翊音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对黎司君的警惕并不会影响他的客观,在听到那名罗马语NPC说的过程,也从对方手上的老茧,身上的气味和血液里判断出了对方所言非虚之后,他就知道,确实是黎司君救了自己。 他欠黎司君一次。 但同时,更令池翊音怀疑的,却另有其事。 ——为什么这次进入副本,危险来得这么快? 以前几次副本中,都是在玩家的意识和身躯合二为一之后,才会面对危机,考验玩家是否能够解决危机,及时在副本正式开始之前赶到。 这留给了玩家一部分缓冲时间。 没有人会喜欢睡醒的瞬间从床榻上原地弹射,冲进炮火的战场里。 池翊音可以忍受,但也不会喜欢。 但这一次,副本却真真实实这样做了。 在他还没有彻底进入副本,只有身躯出现在这里时,就险些死于发狂的烈马。 这不对劲。 在池翊音的询问之后,系统也只能暂时放下自己罗列出的“追信徒的五十种方法”名单,注意力从自己那倒霉上司身上,转到了池翊音这里。 【幸存者池翊音,很高兴能再次为您服务。】 ——如果没有我那倒霉上司插手,我就更开心了。 【您现在所身处的是A级副本【丧钟之城】,该副本在游戏场中级别高,并且存在历史遗留问题。某些您暂时无法获知的因素,导致该副本会产生与其他副本不同的‘规则’。】 在池翊音再次开口之前,系统果断堵了回去:【当然,您当前并无权限获知‘规则’,想来您也从身份编码事件中明白,任何免费获取的事物,都隐藏着您无法支付得起的代价,堆积到最后,可能您要压上您的性命乃至灵魂。】 【为了您的生命安全着想,请您想清楚在开口询问。】 系统顿了顿,又强行让自己的机械音听起来欢快一些:【请幸存者放心,作为幸存者最贴心和诚实的伙伴,系统并不会永远埋藏‘规则’。当您得知真相的时候,系统会将您得知部分的真相告知于您。】 池翊音:【……你的意思不就是,当我有了,你就会把我已经有的东西重新给我一次。如果我没有,你不会多给一粒面包屑。】 系统:【恭喜幸存者!您完美理解了系统的意思。】 池翊音:【*****!】 系统:) 【听不见,系统有自动屏蔽机制。】 “…………” 池翊音优雅翻了个白眼,觉得系统现在敢如此嚣张,就是仗着它躲在数据代码后面,他打不着它。 但是他的额角跳了跳,却迅速重新换上了一副微笑的模样,语气亲切得让系统毛骨悚然。 系统:……你别笑,怪吓人的,黄鼠狼给鸡拜年了。 但很显然,神明并没有回应系统的愿望。 ——大概是因为池翊音也同时在这里。 【系统,如果我去问黎司君,会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池翊音微笑看向黎司君,而对方甚至还挑了挑眉,对他的笑容接受良好。 只有系统,代码紊乱了一瞬间,有不好的预感出现了。 该不会……吧?池翊音真的敢恶劣到那种程度吗!! 【这样吧,我理解你有你的规则,所以如果你不告诉我,我不为难你,毕竟你看起来也只是个打工统,问题并不在于你。】 系统一口气还没松,就差点因为池翊音下一句话吓得抽过去。 【我直接问黎司君。】 池翊音微笑:【所有我对你的不满,都让黎司君这个与你有关联,并且看起来比你权限大的家伙承担吧。】 系统:【!!!】 住手啊啊啊————!!! 这不就是,下属做错事,你去揍领导吗? 你确实放过了下属,但下属却可以直接被送去销毁了啊! 系统惊恐,觉得池翊音现在的笑容比魔鬼还狰狞。 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池翊音并不准备与系统商量,只是告知了他一声,然后便笑着向黎司君开了口:“黎……” 【等,等等等!!幸存者您不要冲动。】 池翊音歪了歪头:【冲动?不,我很冷静,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倒是你,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因为池翊音那一声呼唤,黎司君已经抬眸看向了他,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 系统眼前一黑:…………神啊!这工作太难做了! 但就在池翊音再次张口欲说什么之前,系统还是咬牙下了决定。 【如果您想要知道的,是在系统一定权限范围内的,或许有些细微久远的小规则,可以授权系统将一些事情告诉于您。】 系统说这话时,机械音都是颤抖的。 还着重强调了一下:【一定范围内。】 池翊音的话也已经说出口:“你没有替池晚晚点一些甜品吗?这家咖啡馆的巧克力确实不错。” 黎司君挑了挑眉,眼眸中顿时闪过了然的神色。 看来池翊音是用他当做人质,和系统来了次谈判啊。而看最后音音说的话,看来是系统妥协了。 他的眼眸沁染笑意,看向池翊音的眼神炽烈,却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没有戳穿这件事,只抬手叫了侍者过来。 “池同学的喜好我不清楚,也与我无关,让她自己来吧。” 池翊音:“……你是意思是,我喜好你就知道了?” 黎司君欣然点头:“我看到你将鹿川大学教授公寓里的衣物拿走了。” 他抬手,隔空点了点池翊音身上的一袭黑白骑马装:“你今天的衣物很适合你,在我定做的时候,没想到它会有幸如此衬托于你。” 让他有些……嫉妒。 为什么他不是那件衣服。 池翊音低头看了一眼,忽然觉得自己坦然接受黎司君战书的事情,好像做得没那么理智。 他怎么忽然有种感觉……那些准备好的衣物……不是黎司君彰显力量和掌控力的挑衅呢? 而旁边的池晚晚早就简单直接的将两人的关系放在了一起,并决定自己绝不要打扰他们,自力更生的笑盈盈向侍者点单。 池翊音不动声色的观察让他即便在这种时刻,依旧注意到了池晚晚这边的动静。 他注意到,池晚晚所说的是正常的语言,侍者并不是,但两人各说各的却依旧交流无障碍。 这让池翊音缓缓笑了起来。 看来,要询问系统的问题,已经很明显了不是吗? 毕竟不能逼得太紧,兔子急了也能变成“教皇”,更何况是系统了。 【权限之内的问题。】 池翊音道:【一,其他玩家是否已经进入副本?二,与我一同进入副本的几人死活?三……】 【当玩家解锁了某些东西,是否就可以将所有不同的语言,转化成通用的唯一语言?】 系统爽快的回答了前两个问题,让池翊音确认了京茶等人只是和他切入副本的点不同,但依旧安好。 只是最后一个问题…… 系统犹豫了。 在没有人看到的数据库中,无数鲜红的代码闪过,一条条规则被提示和确认,变成绿色代表放行后消失。 当长长一串上万条的规则核查到最后一条的时候,系统惊愕的发现,池翊音所提及的最后一个看似超纲的问题,竟然,连一条规则都没有违背? 这怎么可能! 完美擦边球。 池翊音没有让自己的问题违反任何一条规则,意味着系统可以在规则的监管之下回答他的问题,也更加意味着……池翊音对游戏场的了解程度,已经到了一个可以被称作威胁的可怕地步。 系统真切的为池翊音没能死在【青汌学楼】中感到遗憾。 仈_○_電_耔_書 _ω_ω_ω_.t x t 8 0. l a 但即便它再不情愿,也只能回答池翊音:【第三个问题——是。】 池翊音缓缓笑了。 他要询问的当然不是这个,不过很显然,如果他询问巴别塔,贸然向系统证明自己的猜想,只会超出那条看不见的规则,让这个争取来的询问机会作废,系统可以理直气壮的拒绝回答超出范围的问题。 所以,他将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拆分,解构,最后将其中最微小的一个线头拿出来,要求系统提供答案。 而跟着这个线头,他能看到最后牵连指向的庞然大物。 ——【丧钟之城】,是一座巨大的“巴别塔”。 并不是说这里真的建起了一座指向天空的高塔,而是这个副本存在着被神责罚的痕迹,所有人不同的语言,就是证据之一。 这也导致了另外一个问题。 【丧钟之城】的难度,从一开始就被设定到了玩家难以触及的高度。 一道数学题很简单,但如果连题目都用几百种语言混杂着表述,连问题都看不懂,又如何作答? 恐怕玩家们就算躲开了身体一进入副本就要遭遇的危险,也会被繁多的语言绊住脚步,难以寸进。 语言不通,会导致很大的问题。 就算NPC好心的用肢体语言或其他方式给出答案,但又要如何保证准确性? 池翊音很确定,系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够误导玩家的机会。 现实中搞错了,或许只需要尴尬一笑。 但在游戏场中走错任何一步……那就最好祈祷下辈子不会遇到系统,也不要进入游戏场。 在进入这个副本之前,红鸟就已经不计成本的做出了大量的调查,并且通过京茶传递给了池翊音,约定好了这一次的旅程。 但遗憾的是,【丧钟之城】可以被找到的录播资料,实在是少得可怜,更别提其他的资料了。 这是一个尚未被通关的副本,没有亲历副本的玩家可以被红鸟找到并询问,意味着有关于副本的所有细节,对他们来说都是未知的。 没有复习的考试总是令人忐忑的。 尤其是当这场考试的结局之一是死亡的时候。 如果京茶在身边,或许还能有用一些,但事实是池翊音现在身边只有无法被他信任的黎司君。 他只能利用身边所有能够使用的工具。 ——比如黎司君。 只不过询问的对象变成了系统。 头顶有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不知何时、是否会斩落头颅的时候,对方总是会乖一点。 所以现在,池翊音能够确定这一次的副本里,单是语言这一关就足够杀死很大一部分玩家。 除非玩家触发了某个任务,才会在完成之后,获得和NPC相似的能力,无论其他NPC说什么,在他自己听起来都是一样的语言。 神罚之下的漏洞。 不,或者说是,神明最后赐予的机会,让世人重新选择自己的未来。 池翊音眸光闪了闪,抬眸看向黎司君。 “在想什么?” 在池翊音沉思的漫长时间里,黎司君一直眼眸一眨不眨的注视着他,却在对方看过来时反而先发制人的开口。 好像是池翊音一直在关注他一样。 池翊音:“…………” 他觉得自己和黎司君合不来。 不过鉴于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便利,池翊音抿了抿唇,还是决定忍耐过这个副本,让自己习惯于身边多了个黎司君。 对付系统,没有比黎司君更好用的工具了,嗯。 “只是在想京茶他们。” 池翊音似是而非的道:“希望京茶和红鸟在一起,如果那只兔子走散了……可能就要变成红烧兔了。” 毕竟红鸟还是有脑子的,在这种语言不通的环境里,红鸟的作用比京茶要大。 池翊音不喜欢蠢笨之人,不过对于自己亲手驯服的兔子,他还是愿意多给予些耐心,选择性的只看到对方的优点。 黎司君闻言轻笑。 池翊音却眼眸微沉。 黎司君没有发问,代表着他知道语言这件事,很清楚京茶他们会遇到的难题。 他不动声色的试探,但实际上一开始并没有真的在担忧京茶他们。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如果黎司君知道,那就代表着系统也很清楚,也就意味着红鸟京茶他们,真的会遇到危险…… “第一次和池教授一起旅行,但池教授看起来好像不太喜欢这次的目的地?” 池晚晚开心的挖了一大块奶油,歪了歪头笑着问池翊音:“要去寻找池教授的那些同伴吗?” 池翊音定了定神,向池晚晚看去。 说起来,在离开上一个副本的时候,他将书赠予了池晚晚,但并没有强制带走她们,而是把选择的权力放进了她们手中,让她们可以去往真正想要去的地方。 池翊音以为,她们会在副本被销毁之后离开,或许会回到现实,或许…… 但没想到的是,池晚晚竟然跟着他一起,重新出现在了这个副本中。 林云雨在副本开始之前就已经死亡,并且,她太累了,需要漫长的安眠与休息。 池翊音的书,就是她最好的安眠之处。 只有池晚晚,她是副本的开端,也是现实中那起悲惨事件的终结者,在那个时刻,她并没有死亡。 于是,她成为了守书者。 像以往每一次那样,守护着林云雨的安宁。 不过重新出现在池翊音眼前的池晚晚,从内向变得活泼大胆了起来,好像……她并不是孤身一人。 而是林云雨和池晚晚,成为了一个人,她们的性格相互融合,灵魂交错编织,永不分离。 “我没想到池同学会跟过来,所以最开始同伴列表中并没有池同学,抱歉,刚刚忽略了你。” 池翊音疑惑问道:“为什么你会决定跟在我身边?还有其他很多选择,不是吗?” “我的身边会有很多危险,并且有可能会看到更加惨烈黑暗的现实,我将走进最深处,而那里,我不能确定你和云雨是否还能接受。或者,那些事情会重新勾起你们痛苦的记忆。那是我所不愿看到的。” 他声音柔和的建议道:“如果你想要彻底离开游戏场,我也可以帮忙。晚晚,你和云雨已经真正自由了。” 系统:……在我面前挖角我的员工劝人家跳槽,你礼貌吗? 不过有黎司君在,系统再多的抗议也只能憋回去,觉得自己快要炸了。 池晚晚却歪了歪头,又送了一大口奶油。 那本书被她放在怀里,珍而重之。而她现在的模样看起来,已经再看不到曾经在鹿川大学时的崩溃与痛苦,好像只是个无忧无虑的女孩。 “自由?池教授,比起自由的伤害别人,我更喜欢看到所有人都被条条框框的规则束缚,只在被允许的格子里行走,不要随意越界,到别人的格子里。” 池晚晚笑了:“我不向往自由,我只向往云雨,有她的地方,就是我喜欢的世界。” “我们被困在鹿川大学太久啦,该出来走动走动了。” 池晚晚耸了耸肩,她的视线瞥过不远处某一点,便放下手里小巧漂亮的雕花银叉,随手拿起小阳伞重新撑起,然后轻巧跳下凳子。 “和池教授一起的旅程,一定会很有趣的对吗?还有您之前没能来得及教我的数学。” 提起数学,池晚晚的眼睛亮了,眼巴巴的看着池翊音:“池教授会拒绝我的问题吗?前任数学教授死后,我就没有老师了。” 池翊音被逗笑了。 不过,对于池晚晚这样聪明勇敢——尤其是喜欢数学的人,池翊音总是愿意多花些耐心与时间的。 “当然不会。” 池翊音欣然点头:“虽然我是小说家,但对于数学,我也不务正业的有些涉猎,最起码池同学在一百年内的所有数学问题,我都可以解答。” 池晚晚:“哇——!” 系统:【…………】 恕我直言,你出身数学系吧?而且你都敢对池晚晚这样的天才放言她一百年也追不上你了,为什么会说数学是不务正业?你搞反了吧?? 明明旁边就有凳子,但池晚晚却还是站起身,微微弯着腰与池翊音说话,像是随时准备离开。 池翊音注意到了这一点,并且看到了池晚晚漫不经心看过某处的视线。 他皱眉也向那个方向看去,就见到在集市的边缘上,有一条黝黑狭窄的缝隙。 那是一个僻静的小巷,黑洞洞安静的模样像是忽然出现的裂缝,与热闹的集市格格不入,令人见之生畏,联想到很多危险可怕的事情。 比如抢劫和谋杀。 池翊音正这样想着,就见一道不同的光亮从小巷口划过,运动着的痕迹立刻被他捕捉到,眼神凌厉的看过去。 那似乎是一闪而过的人影。 没有留给池翊音思考的时间,一声惨叫就忽然从集市边缘响起。 “死人了,死人了!有人杀人啊——!” 锐利的尖叫声像是防空警报,立刻让集市上的所有人都听到并且紧张起来。 很多人惊呼着向后撤去,也有人抄起身边的东西冲了过去。 忽然加快的人流量,使得原本就密集的集市变得更加拥挤,你推我搡都有不同的目的地和想法,结果就是很多人都堵在了一起。 试图前去救援的NPC无法越过去,想要逃生避难的NPC也无法退开。 刚刚还热闹的集市,顿时变得混乱起来,满地都是被人扔掉或挤掉的果蔬物品,狼藉凌乱。 池翊音却立刻想起了自己在醒来时,无意间从黎司君手中的报纸上看到的新闻。 连环杀手? 还有刚才小巷里闪过的人影。 看来不是错觉了。 池翊音这样想着,就果断的站起身,却没有转身冲向小巷的方向,而是扑向黎司君的的方向。 在黎司君从悠闲带笑到错愕的转变神情中,池翊音毫不犹豫的扑到了他的身上,巨大的冲击力之下将他扑倒在了长椅背上。 黎司君完全有力量抵抗,但他没有,反而顺从的跟着池翊音的行为去动作,被他压在身下。 两人的姿势在旁边人看起来,就像是奋不顾身在混乱中第一时间保护恋人安全的情侣。 池晚晚缓缓长大了嘴巴,“哇!”了一声。 她兴奋的道:“云雨你快看,池教授和校长关系真好。” 下一秒,她的神情再次变化,即便是同一张脸,却因为细微的神情不同而像是另外一人。 “嗯,看到了。大抵是神的领域才能明白的事情吧。” 池翊音的发丝从黎司君的面容上扫过,最后落在黎司君的唇上。而他修长的手掌就撑在黎司君的胸膛上,手掌下就是跳动的心脏。 唇上稍纵即逝的触感,好像相接触时的反应,是神从未有过的感受。 两人的距离如此之近,黎司君甚至能够闻到他身上的橙花和木质的味道,而他的心跳声,也近在咫尺,好像只要伸手就能抓住。 黎司君难得愣住了。 很多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内,一眼能够看到结局的无聊。但池翊音……他是一切的可能性,给他以新的惊喜与期盼。 或许为了他,世界再多留存几日,也并非不可以。 黎司君像是被眼前那双蓝眸蛊惑了一般,缓缓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掌,手指想要落在池翊音的眼眸旁。 但池翊音却看也没看黎司君一眼,反而专注在长椅内侧随手放置的报纸。 他撑着黎司君一伸手,就将那报纸握在手里,然后丝毫不加以留恋的直起身,在站稳之后果断转身离开,冲向小巷。 池翊音甚至没忘叫上池晚晚。 毕竟他并不擅长武力,而从池晚晚刚才先所有人一步起身的动作看,她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并且很愿意帮他,和他一同前往查看。 池晚晚提起裙摆,奔跑时像是飞扬的蝴蝶。 唯一被池翊音遗忘的……就是黎司君。 从未被人扑倒过的黎司君正愣在长椅上,还没有从刚刚与池翊音毫无距离的靠近中回过神来。 系统担忧的看了几眼,嘀嘀咕咕的调出刚才的回放。 该不会是撞到头撞傻了吧……不对!不能这样说祂。 良久,黎司君才慢慢抬起修长的手指,拂过自己的唇瓣。 那气息交融的一瞬间,是少有的,音音毫无戒备靠近他的时刻。 他垂眸瞥过自己的身旁,虽然报纸已经消失,但池翊音的身影似乎还存在于他身边,未曾远去。 黎司君唇角勾起笑容。 即便将真相大剌剌放在所有人眼前,该看不到的,还是会看不到。很多人只是叫嚷着真相和自己的权利,却认为自己没有责任对残酷的真相负责,世界如何衰亡,他们并不关心。 可池翊音…… 不过是随手的提示,理应被忽略的细节,都逃不过音音的眼睛。 看,这就是他的信徒。 可爱……有无人可及的聪慧。 神明并未吝啬过向世人提供自己的力量,只不过是世人自己忽略,却还在错失后埋怨神明,好像错的永远是别人,而自己完美无缺。 池翊音的行动,成为了最有力的驳斥。 这让他怎能不偏心呢? 黎司君轻笑抬眸,看向池翊音奔跑中的背影。 骑马服很适合池翊音,勾勒得他越发显得肩宽腰细腿长,脚上一双长靴毫不犹豫踏过泥坑翻过马匹,力量感十足。 没有什么能阻挡他。 本来还担心的系统看到这个眼神后:……嗯,白担心了。 但在系统正准备下线去别处的时候,却忽然听黎司君道:【做得好。】 系统:……? 它一脸懵逼,觉得自己好害怕。 比起被上司责骂更可怕的是什么?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就被上司表扬了。简直像是断头饭。 【音音利用我威胁你,那你就继续配合音音。】 黎司君轻描淡写,系统却被吓疯了,直接噗通跪了。 【您,我,不是,他,那什么您……】 【音音不会轻易放弃好用的工具,对他有利的事物,他会理智的牢牢抓住。】 黎司君偏了偏头,笑道:【比如身为人质的我。】 【懂吗?】 系统:……我不敢懂!! 第121章 集市上人仰马翻的慌乱, 让通行也变成了一件困难事。 好在池翊音不走寻常路。 既然所有人都挤在地面上,那上方还空着可以走人。 池翊音只扫了一眼,就果断迈开长腿跃上了摊位和支起的棚子, 仗着腿长轻盈,几个跃身就从堵得水泄不通的“要塞”越了过去, 轻巧落地时微微屈膝卸力, 然后直起身大跨步走向最初传来尖叫声的地方。 到这时,他虽然在黎司君那里耽误了些时间, 但却是第一个抵达现场的。 其他不管是想要远离还是想要过来支援的人, 都堵在了不远处集市上的闸口, 尖叫呼喊着推搡。 池晚晚并没有跟池翊音到现场,中途她就顺利接收到了池翊音对她打的手势,默契的提裙换了个方向, 向小巷去了。 身为关卡型C级副本BOSS之一的池晚晚,虽然她看上去依旧是明媚的少女模样,但她本身早就死在了现实里鹿川大学的火海中, 身为执念与仇恨化身的她,远远比看起来的模样更强大。 池翊音不仅将她看做自己数学课堂上的学生, 更是旅途中的同伴, 对于分工合作这件事,他安排得合理又分明, 对池晚晚给予了最大的尊重。 池晚晚也很开心于池翊音的信任,一想到巷子里有可能藏着杀人犯,就快乐得连眼睛都亮晶晶的了。 ——有什么会比让杀人犯痛苦更快乐的事呢? 池翊音眼角余光瞥过小巷时,就看到池晚晚鹅黄色的洋裙一角飞扬在黑暗之外, 像是翩然的蝴蝶。 “那孩子……看起来很快乐。” 马玉泽无声无息的出现在池翊音身后。 她一袭与池翊音相似的女士骑马装束,高高盘起的长发与腰间别着的马鞭, 显得英姿飒爽,完美融入到了这座小镇的集市中,即便是最古板的人也要承认她的优秀。 池翊音闻言偏了偏头,看到马玉泽的视线追随着池晚晚离去的方向,她的眼神感慨而怀念,似乎是想到了过去的事情。 他笑了下:“如果只有我们一味的帮助,被帮助的人自己不试着站起来的话,无论我们付出多少都是徒劳。好在,晚晚值得被帮助。”】 “玉泽,人的罪恶不会随着时代的向前就自行消亡,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光明背后永远都有黑暗。死亡与新生,压迫和反抗。” 池翊音收回视线,垂眼看向自己身前的土地。 “即便是这个看起来其乐融融的祥和小镇,也同样有谋杀不是吗?” 马玉泽也随之看去。 死者是一个马夫, 他身上粗糙破旧的衣物昭示着他的身份,倒下时撞翻了旁边的摊贩,让葡萄洒落一地,被碾压出鲜红的汁水,像是血液流淌满地。 马夫眼睛瞪得老大,面目狰狞,嘴巴拼命大张着,双手死死的掐着自己的脖子,用力到指甲嵌进了他自己的皮肉,但已经没了气息。 池翊音小心的绕过地面上的葡萄汁,在马夫身边蹲下来,近距离查看。 很奇怪的死亡。 从马夫身上看不到任何肉眼可见的外伤,一些在远处看起来是流血伤口的地方,在近处看才发现那根本就不是鲜血,而是被揉烂的葡萄汁水染上了衣服,乍一看是伤口,翻开后就会发现,皮肉完好无损。 池翊音带上马术手套,大致翻看过马夫的情况,越是查看眉头就越是紧皱。 不仅没有伤口……怎么从马夫的口袋里,还掉出一只手机? 这怪异到池翊音不得不抬头向马玉泽询问,是否整座城市和集市都是自己的幻觉。 这个还使用马车作为主要交通工具,通讯靠书信,新闻靠报纸的年代,为什么会有手机? 这是怎样怪异的科技树发展? “玉泽,告诉我,我是中了副本效果的幻觉吗?” 池翊音认真问道:“我们看到的是同一个世界吗?比如你身后的地面还有新鲜的牛粪马粪,不远处还有卖报的男孩。” 马玉泽眨了眨眼,被逗笑了:“先生放心,你确实身处在这个城镇里。只不过……” 她的视线慢慢转向池翊音的手里,也被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手机震到了。 无法用基本逻辑解释的科技发展趋势,甚至像是被杂糅的四不像。 不远处就是一条小河,池翊音还能看到水渠里慢悠悠转动的水车,将它当做动力来使用。 而集市上售卖的物品,来往行人的衣着和交通方式……这些无一不在诉说着小镇所身处的时代,应该是第一次工业发展期间,还处于简单机械构造的认知中。 发展是近乎于指数式的速度,也就意味着从爬行到直立行走要很长一段时间,最起码,不应该出现第三次发展后才会出现的手机。 池翊音大致看了下,发现手机的功能型号和现实差不多,但与玩家们进入游戏场之后领取到的,有很大不同。 这否决了他的一个猜测,证明了马夫并非进入副本的玩家之一。 那到底…… “走开走开!你们是什么人?” 人群中忽然爆发出惊呼声,还有砰砰不断的响声,像是棍棒砸在皮肉上的声音。 池翊音维持着半蹲下身屈膝的姿势回身望去,就见刚刚还拥堵的集市,忽然间被疏通了。 但这并不是水渠开闸那样的顺畅,更像是弱小的食草性动物在见到食肉动物时的惊慌失措。 人们是棍棒下四散奔跑,被砸到时痛呼,神情扭曲,却连多一句话都不敢说,反而像是稍微慢一步就会被宰杀一样。 而随着人群散开,池翊音也清晰的看到了那声音的来源。 几名穿着制服膀大腰圆的男人提着棍子走进集市,所有挡在他们面前的人全都被他们蛮横的打开,硬生生打出了一条路。 只要有谁稍微跑得慢一点,就会被棍子劈头盖脸一顿毫无理由的狂揍,被打的人也不敢吭声,只加快了逃离的脚步。 之前还有一些人想要靠近来帮忙,现在见到这情况,也全都转身跑了。 那几个制服男人对此情形很满意。 直到他们看到了身在死亡现场,看起来还从容镇定的池翊音。 几个男人顿时黑了脸,大跨步走来就想抡起棍棒向池翊音砸去。 马玉泽眼眸一厉,手掌已经放在了腰间的马鞭上,只要对方有所动作,她就会立刻挡在池翊音身前。 但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却伸过来,看似悠闲却有力的狠狠攥住了制服男人高扬的棍棒。 “什么……” 制服男人吃了一惊,刚想回头看清是谁在背后,迎面就被一拳毫不留情的捣中了面部。 顿时鼻血狂喷,痛得制服男人疯狂大喊了起来。 可抓住他的那只手却只是微微用力,就将棍棒反手夺过来,然后像是击打一颗棒球一般挥动,狠狠砸中了正捂着鼻子嚎叫的制服男人。 “砰——!” 棍子打在皮肉上的闷响,伴随着骨头碎裂的声音,令人牙酸。 而其他几个制服男人愣在了原地,呆滞的移动着脑袋,看那个被击打的制服男人果真像一颗球一样,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然后…… 狠狠摔在了不远处的房子墙壁上。 那男人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惨叫声摔碎在喉咙里,然后顺着墙壁慢慢滑下。 几个制服男人目瞪口呆,然后齐刷刷抖了抖,感同身受的疼痛,感觉那一棍不是打在同僚身上,而是他们自己。 池翊音眯了眯眼眸,抬头迎着光看去。 就见黎司君手握棍棒,轻笑着缓缓抬手,将长棍半放在肩上,神情依旧是一派风轻云淡的轻松,好像他刚刚真的只是打了一场棒球。 ——而不是一个人。 池翊音挑了挑眉:“你这是……在帮我?” 黎司君微笑颔首,理所当然道:“不用谢,记得回头欠我一杯咖啡。” 池翊音:“我没说想要谢你。” 不过话虽如此,池翊音还是站起了身,问黎司君为什么会过来。 “事实上,我本来并没有想要过来。” 黎司君耸了耸肩,慢悠悠的迈着长腿踱步过来,怀表的细金链在马甲西装间轻晃,考究得不像是身处集市,而像是宫廷里国王的赛事。 “在远处看音音,同样也是好风景,没有必要一定要走过来。” 况且那时,黎司君还坐在长椅上,久久无法从池翊音方才的主动靠近中回神。 直到发现有人在靠近池翊音。 直到看到有人举起棍棒,想要向池翊音施暴。 黎司君怒了。 伤害神明的信徒,与挑衅神明何异! 几乎是眨眼之间,他就已经出现在了制服男人身后,胸臆间充盈着的怒意让他简直想要干脆利落的抹除这几人的存在,从身躯到灵魂,永远变成尘土。 如果不是黎司君在不经意间对上了池翊音的眼眸,看到他依旧冷静到可怕,眼眸里没有一丝波动,不像是看到敌人,反而是在看几个送上门的工具,那黎司君,就真的会杀了这几个制服男人。 彻彻底底的,连齑粉都不会剩下。 不过即便黎司君留了手,那个敢动手的制服男人还是伤势不轻,猪一样疯狂嚎叫着,引得另外几人也不顾上死亡现场,赶紧跑过去,试图趟过小河到对岸,把他们差一点被拍进墙里扣不下来的同伴带回来。 但是这几人光是从过于肥硕的身材来看,就不是经常运动的人,或许常年待在办公室里,这使得他们跳进小河里的动作也极为笨拙。 像是一幕滑稽剧。 池翊音抬眼看去时,也被逗笑了。 “应该是这里的治安官?” 他嗤笑一声:“连卖果蔬的农夫都比他们强壮结实,不知道他们的治安管理,到底管的是什么。” 但池翊音只是瞥了一眼,就不感兴趣的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脚下的死尸。 从马夫的表情来看,他更像是窒息而死,也因此会本能的在无法呼吸的情况下伸手去抓住自己的喉咙,试图给自己一点氧气。 当人面临死亡的威胁时,身体的求生本能被激活,他们会在大脑的支配下去做任何能够让他们活下去的事情。 但是这其中绝大部分人,是没有自救知识的,于是求生的动作就变成了心理安慰的暗示动作。 比如去抓喉咙。 马夫的双手死死握着,甚至在死后也因为用力过猛而令筋肉僵硬,掰都掰不开。 像是握住了一根绳索。 但事实上,他的脖子上和身边,并没有任何能勒死人的东西存在。 池翊音凝神细看,慢慢皱起了眉。 不,不需要真的勒死马夫,而是马夫自己认为他要被勒死了,结果窒息死亡…… 全身无伤,初步推测出来的死亡原因又看似如此离谱,甚至身上还带着不应该属于这个时代的手机。 池翊音看了眼手中的手机,略微沉吟,然后便迅速灵活的将那手机包裹进马术手套内,又将手套摘下来,自然而然的放进口袋中。 如果不是一直盯着池翊音,甚至不会发现他刚刚那两秒中做了什么。 黎司君唇边笑容不变,好像自己什么都没看到,走向池翊音。 “看来,你要被当做杀人嫌疑犯了。” 黎司君悠闲的向池翊音道:“那几个人看你的视线,不是很友好啊。” 池翊音回头看了一眼,那几名制服男人正在扣砖块那样拎起他们的倒霉同伴,伴随着一阵阵杀猪般的声音,那个被黎司君毫不留情拍出去的家伙,正被他们拎着笨拙向后撤退,试图把他运过河。 但事实证明,这只造成了第二次,第三次,第……伤害。 在看到那倒霉蛋第六次被河床旁边的石块磕到头的时候,连马玉泽都忍俊不禁的,握拳抵唇笑了出来。 可恨是可恨的,但倒霉也是真的倒霉。 终于,当其中一个制服男人脚下一滑摔在小河里,连带着那倒霉蛋也砸进河水中的时候,马玉泽爽朗大笑了起来。 连池翊音都勾了勾唇,笑容轻松真切。 阳光照在他银灰色的发丝上,灿烂的光芒中令他看起来像是神祇般圣洁剔透。 黎司君看得愣了一下,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那几个制服男人听到笑声,恶狠狠的指着池翊音:“你等着,你别跑!” 马玉泽笑着向池翊音道歉,表示是自己的笑声引来了他们。 池翊音却摇了摇头,笑道:“不怪我们,是他们过于滑稽了不是吗?” 但当他转过头时,面对黎司君却换上了假笑:“我被看做嫌疑犯的其中一条原因,应该是你吧,黎司君。” 黎司君欣然点头,并且回应道:“另一个原因应该是你的笑容,音音。” 系统胆颤心惊,就怕黎司君说要抠掉那几个NPC的眼珠子。 它默默向电子神父祈祷,希望自己的上司想起来游戏场也是祂的。 ——上司忽然就对自家产业看不顺眼了怎么办? 当然是努力制止。 ……最起码在它一个打工统能找到下一家之前。 系统的祈祷生效了。 因为池翊音在旁边,所以黎司君并没有对那几个制服男人再做什么。 当池翊音的生命安全没有被威胁的时候,黎司君看起来就是气质出众的绅士,无辜得没有任何攻击力,反而在与池翊音笑着闲谈,说起了集市上的事情。 虽然几个制服男人笨拙运送,或者说“谋杀”伤员的动作,慢得都足够八十岁腿脚不灵便的人跑得一干二净,但显然,池翊音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反而在时间充裕的检查了死尸之后,就站在原地,不紧不慢的展开那张从黎司君那里抢来的报纸,边读最近的新闻,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黎司君闲聊着,边慢悠悠等着那几个制服男人上岸。 ——从对方那猪爬山一样的架势来看,池翊音他们甚至有时间去吃一顿午饭。 “……如果这就是这里治安官的普遍情况的话,那我想,我知道为什么这里会出现连环杀人案了。” 马玉泽无语道:“怕是谁都觉得毫无挑战。” 池翊音摇头轻笑。 而这时,久违了的系统提示音终于重新出现。 【恭喜幸存者池翊音!您已成功获得“治安官的仇视”60点,刚进入副本就触发成就,您将获赠“西里斯公墓”墓地一块!随墓地附赠殡葬服务,恭喜您!如果您在副本中死亡,可以不用被扔到乱葬岗了。】 【恭喜幸存者池翊音!您已成功触发任务“马夫之死”,虽然副本尚未正式开启,但鉴于您已身处任务中,所以直播间将在倒计时三秒之后开启,三……】 池翊音:“…………” 第一次收到这么独特的礼物,还要恭喜我……系统真是过于人性化了。 他这样想着,抬眸看了一眼黎司君,忽然就觉得系统这么扭曲可以被理解了。 ——毕竟连正主都这么扭曲了,系统不正常一点,倒也是很正常。 黎司君没有放过这一眼:“看我做什么?” 池翊音拿着报纸的手顿了顿,道:“我被赠送了一块墓地。” 黎司君沉吟:“所以,你是想邀请我和你葬在一起?” 池翊音手一抖,错愕的看向黎司君。 然后他就发现——黎司君是认真的,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池翊音沉默了数秒,无语凝噎,然后才缓缓开口,真诚的问道:“我不介意把这块墓地转赠给你,你自己随时可以去死一死。哦对,还有殡葬服务赠送。我就算了,顶多在你死的时候去为你庆祝一下。” 黎司君勾唇笑了一下。 随即系统就听到他真诚的感慨:【第一次收到来自信徒的礼物,真是新奇的体验。】 系统昏过去的心都有了:【…………】 嗯,我送出去的墓地,又被送给了我的上司,说实话,我觉得应该死在墓里的是我。 它很想真诚的问问黎司君,以往那些国王权贵为了乞求一点神迹和特权,奉上的无数金银珠宝,甚至常人眼中不可匹及的一切贵重之物,在您心里都不算是礼物,只有池翊音送您的墓地是礼物,对吗? 哦错了——只有池翊音送的,才是礼物。 但系统不敢,怂,怕被黎司君直接塞进墓地里。 而在直播大厅中,A级副本【丧钟之城】的直播,也随着池翊音的直播间被触发,而正式开启。 当直播大厅里的玩家们看到A级的特有标识的时候,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然后争先恐后的冲进直播间里。 另外那些早就从红鸟那里,听说了他们要进入【丧钟之城】的高级别玩家们,也已经在直播大厅里等了数个小时,终于在耐心耗尽之前等来了一个直播间的开启。 不过出乎他们意料的,开启的并非京茶的直播间,而是在他们眼中尚不够资格的池翊音。 高级别玩家:“……?” 怪事! 敏锐的人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觉得这次副本虽然刚刚开始,却已经令他们感受到了足够的危险。 是什么样的情况,才会在副本标识已经出现在直播大厅里之后,几个小时才有第一个直播间被开启? 甚至进入副本的十一名玩家中,还只有一个开启的,而本来被看好的京茶红鸟等人,却到现在都没有动静…… 黑市和隐秘帖子中,高级别玩家和情报贩子们快速交流着彼此掌握的信息,讨论着副本中有可能出现的事情。 可不管如何询问,他们都注定要失望而归。 “【丧钟之城】连录播资料都很少,更别提情报了——那里就是情报的荒漠,不管你去找任何的情报贩子,甚至最深入黑暗的黑市中介,你都不会获得更多的消息。” 情报贩子连连摇头:“现实中的等级是看不见的,但游戏场中的等级差距始终存在,不到那个程度,越不过那条线,你就无法获得那扇门后的东西——【丧钟之城】是新世界。” “一个我没有资格进入和窥视的世界。” 不管高级别玩家询问过黑市多少人,但都被对方叹息着婉拒。 无论他们开价多少。 “这不是钱的事情。” 一个黑市中介人忍不住透露道:“你们不是第一个对【丧钟之城】感兴趣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有关于这个副本的消息一直都被炒到很高的价格,你以为我会放过这么好的赚钱机会吗?我早就试过了,但是,失败了。” 大部分游戏场中的玩家都无法触及到黑市的存在,他们囿于暂居区的安宁,很少会主动接触黑市。 只除了一种情况。 ——贪婪。 所拥有的金钱无法堵上欲望的缺口。 有些玩家会主动或被动的去找黑市中介人,从他们手中低价甚至免费购入留在暂居区的资格。 这些空闲的公寓,大多都是其主人付清了一年半年的居住权,却死在了副本中回不来。 明明有空置的公寓,却只能让人眼巴巴看着进不去,无法获得公寓对应的权限,这就使得玩家和中介人们同时行动。 中介人们用不合规的手段取得这些公寓或物资的权限编码,然后廉价贩卖给有需要的玩家。 他们不愿意进入副本挣取自己留在暂居区所需的物资,副本中的危险和怪物将他们吓破了胆。 因此,他们宁可在暂居区替中介人做脏活累活,也不想再回到副本的危险中。 这就使得中介人们对这一部分玩家,拥有连玩家们自己也不知道的权限。 进入公寓的使用编码是一对一的,暂居区的门锁远远不是现实中可比拟的,必须要有玩家自己的身份编码验证唯一性。 而贪便宜的玩家们在低价购买了这些无主公寓的几个月居住权后,需要把自己的身份编码输入公寓中,这也就让中介人们有机可乘,掌握这些玩家们的一切。 然后,转手卖给有钱的玩家。 ——中介人永不亏损。 那些看似免费或低廉的资源,用无害的外观伪装,实际上要占取便宜的玩家们支付的代价,是他们的命。 而针对【丧钟之城】的探索,是中介人另一种赚钱渠道。 正如黑市中介人所说的,没有任何中介人或情报贩子,会对黑市里来自高级玩家的高昂悬赏不动心。 如果所有人都不知道有关于这个副本的信息,那要如何获取呢? 简单。 送几个玩家进副本,现取现卖。 当然没有人愿意主动进入这些高难度副本送死,而这时,中介人和情报贩子们手里握着的身份编码,和各个玩家的信息,就派上了用场。 他们直接将被他们挑选好的玩家编码报给系统,在玩家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将这些无意间泄露了自己身份编码的玩家,送入了高难度副本中。 然后他们就会守在直播前,在玩家死亡之前尽可能的记录下副本中的情况。 死了一个就补一个,反正工具源源不断。 而只要高价卖掉一条情报,就会瞬间回本。 百利而无一害。 这种事,中介人们不是第一次做。 但对付【丧钟之城】……无能为力。 “这并不是能用尸体堆积出来的副本,不论我们补上去多少工具,但最后的结果都只是以失败告终。” 黑市中介人看着对面开出的天价悬赏,心痛到无法呼吸,觉得自己损失了一个亿。 “光是我自己,在这个副本里砸进去的身份编码,就有上千个了。两三千人死在了副本里,但我所得到的推进进度最高还是副本第四个小时。它就像是一个门槛,不管什么级别的玩家送进去,都会在第四个小时之前死亡。” 这还算是好的了。 更多的“工具”,甚至连直播镜头都没来得及触发,就已经有了死亡提示。 【丧钟之城】的情报,也因为过于稀缺而在黑市上,价格被越炒越高。 红鸟不计成本的砸进去大笔积分和人脉人情,所获得的也只是一点点。 其他高级别玩家再如何望洋兴叹,也无法超越红鸟的进度。 “难道只能等着红鸟他们上线了吗……” 有高级别玩家看着池翊音被触发的直播间,叹息道:“两个月前还从未听说过池翊音的名字,忽然之间他就成了红鸟他们的合伙人,完全不知底细的存在。” “但现在我们也只好祈祷,让池翊音多坚持一段时间了。” 另一人诚恳道:“他多活一段时间,传回来的情报越多,对我们来说越有利。如果红鸟他们死亡……等我们进入这个副本的时候,就有可以依靠的情报了。” 在没有人能通关副本之前,很多高级别玩家并不敢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但当红鸟等人组队进入之后,他们反而希望红鸟等人死亡。 ——最好死在通关之前。 这样就是红鸟等人种树,后进入的玩家们摘果子了。 但在高级别玩家们目不转睛的盯着直播时,另一边,黑市中介人们也没有放弃从这个副本上榨取利润。 A级副本的观看售价要比C级以下贵上数倍,高级别玩家不在乎这几个积分,但很多人却是又好奇想看,又不愿意花钱。 于是就有了黑市中介人们的市场。 他们靠着低廉的售价,让玩家们可以从黑市渠道进入。 在玩家们沾沾自喜于自己的聪明与节约时,中介人们也很高兴。 因为这个副本而搭进去的那些身份编码,终于可以大批量补货了。 ——而且那些玩家把身份编码暴露给他们之后,既要给他们钱,还要对他们说谢谢。 稳赚不赔的好买卖。 所有人都很开心。 但当观众们一涌入直播间,就被猛地出现在屏幕上的死尸吓了一大跳。 [卧槽!刚进来就这么刺激,吓得我水杯都摔碎了。] [不愧是A级副本,厉害!听我那个高级别的朋友说,【丧钟之城】可是个不常见的副本呢,能有机会看可真不错。] [希望它好看一点,不然浪费我时间。不过不好看也无所谓啦,反正我没花钱,顶多晦气了点。] [嘶,黑市那些……真是不做人啊,年年有这种傻子,还自我感觉良好。] [他们死不死和我们也没关系,安心看主播得了。你难道没发现,主播的级别变了吗?] 在某条弹幕的提醒之后,一些早就关注了池翊音的人这才发现,在旁边直播间露出来的信息介绍中,米粒大的小字里……真的有变化! 玩家可以在直播开启之后通过控制器调整直播设定,比如是否披露玩家的个人资料,或是关闭直播,或是屏蔽。 当然这些都是需要大量积分的。 不过很明显,池翊音并没有进行任何的掩饰。 这并不是他舍不得积分,而是他从头到尾都没在乎过直播,以致于他的直播间一直都是初始化的设定。 而观众们也因此而清晰的看到,两个月前还是F级新人的池翊音……现在竟然是B级! [卧槽!这是不是太快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当年从F级到C级,足足花了六年时间,就算主播天赋异禀也不能两个月吧?] [确实,假得过分了,主播好像没脑子一样,他觉得有人会相信这种根本不可能的数据吗?] [啊……主播小哥哥是这种人吗,好恶心,我对他失望了,快去死!!] [不一定吧,有可能是穿皮重来的大佬,或者用了道具掩盖原本身份的高级别玩家。人家要是已经走过一次A,那再来一次B是很难的吗?]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像了,而且之前直播间里就出现过黑市的贩子,说不定就是卖皮给主播的熟人……] [好好奇主播本来是谁啊,有人在天榜上找到对应了的吗?] [不是,你们就没有考虑过,其实主播就是从新人到B级的?不是炮灰就是神,说不定主播就是时隔十二年的第二个神呢?] 但这条弹幕很快就被围攻嘲讽,然后被掩盖了下去,没有人相信。 池翊音对弹幕如何议论自己并不感兴趣,也不知情。 就算他看见了这一幕,也不过一笑了之。 自己做不到,所以全世界都做不到,这样的想法过于普遍,让池翊音连理会的兴趣都没有。 当然最重要的是,在池翊音看来,一百个愚蠢的人放在一起嗡嗡作响,也无法产生一个聪明的脑子,反而会向下取最小值,然后赋予每一个人。 在群体之中,情绪和感知都是会传染的。 包括愚昧。 这不值得他关注。 “大概蠢人总是成群结队的出现吧。” 在那个倒霉的被黎司君打出去的制服男人终于被运上岸时,池翊音耸了耸肩,看着向他比比划划放狠话的几个制服男,笑着向旁边的黎司君感慨。 “忽然觉得可以原谅他们了,真是可怜……” 池翊音笑着歪头问:“他们的肚子挺得那么大,里面除了食物消化残渣之外,是不是也有他们的脑子?” 换言之——你们的脑子是被自己吃了吗? 池翊音这句话完全没有控制音量,被笨拙攀爬上岸的几个制服男人听了个清晰,顿时激怒了他们。 “你们知道我们是谁吗?臭小子!穿得人模狗样的,没想到眼睛是瞎的!” 其中一人指着池翊音大骂:“治安官你也敢惹!” 池翊音眨了眨眼眸,觉得好笑。 而黎司君表现得更明显一点,他甚至毫不在乎眼前几人的大笑了起来,墨色的发丝微杨,衬着漫不经心搭在肩膀上尚带着血迹的棍棒,十足的张狂恣肆。 和粗鲁却笨拙的治安官比起来,他才是那个代表暴力与犯罪的狂徒,丝毫不在意生死,杀人也不过稀松平常。 就像他刚才玩乐般就把一个二百多斤的成年男性打了出去。 这让其他几个治安官有些畏惧的缩了缩脖子,惊恐的看向大笑着的黎司君,憋红了脸却不敢说话。 不过因为黎司君对于眼前滑稽剧的认同,倒是让池翊音对他态度软和了一些,印象分上来了。 当自己因为一个笑话而开怀的时候,旁边人能明白笑点,跟着自己一起笑,总是令人愉快的。 池翊音:最起码比起这几个治安官,黎司君要强上太多……还有趣。 不过,虽然治安官们害怕黎司君而不敢上前,池翊音却没有趁机离开,反而站在原地等着他们。 银灰发色的青年一身飒爽骑马装,合体的剪裁将他的细腰长腿完全勾勒出来,身姿挺拔而优雅,像是某一家贵族的继承人,即便微笑着,也有不怒自威的气场,令人不敢上前。 几个治安官交换了一个眼神,有点畏缩不前,担心自己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但就在他们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口挽回一下尊严,再大度的让池翊音他们离开时,池翊音却先他们一步开了口。 “原来我们城市的治安官,就是这样一群没有胆量的窝囊废啊。” 池翊音笑吟吟的说出骂人的话:“换几头猪上来似乎也是一样的,猪吃的还比你们少。” 治安官们:“…………” “你他吗!” 治安官勃然大怒,被激怒了也没有理智可言,忘了害怕,气势汹汹的冲池翊音走过来。 “哦,忘了说了。” 池翊音还不忘火上浇油,又补了一句:“猪还比你们聪明不少,也算是另一个优点了——反正你们现在的模样看起来,和穿着制服的猪也没什么两样。” 治安官们:别拦我!我要打死这臭小子! 不过因为黎司君的视线一直冰冷的落在他们身上,像是在审判他们死亡的时刻,这让他们被看得脊背发寒,倒是找回了不少理智,吓得没敢真的对池翊音动手。 只是呼喝着挥舞着棍棒,让池翊音两人自己往治安官的马车走去,嚷嚷着要把他们押进城里的治安厅关起来。 “到地方就把你们关进汤珈塔里,让你们烂在那个鬼地方……” 其中一人还觉得不解气,正阴恻恻吓唬两人,就被另外一人拽了袖子。 “诶!你看那个死了的,是不是有点像,城主家的马夫?” 那人犹犹豫豫的才把话说出口,顿时就让其他人一惊,连忙向死尸走去查看。 这一幕让隔着马车玻璃观察他们的池翊音,顿时颇觉得好笑。 治安官,应该管理安全,结果死了人之后他们耀武扬威走过来,却直到现在才第一次去看尸体,真是和他们本应该有的职责完全不搭边。 而且,城主家的马夫…… 听到了那几人对话的池翊音不由得沉吟,因为马夫忽然特殊了起来的身份而有所怀疑。 身份会是导致马夫死亡的原因吗? 马夫的死因实在是诡异,不过如果整个治安厅都是这几个治安官一样的作风行事,那就不用指望他们能找出死因了。 ——猪都比他们聪明。 但想着想着,池翊音却皱起了眉,转头看向身旁的黎司君。 黎司君眨了眨眼眸,双手伸到池翊音眼前,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做,一副无辜的模样被那张俊容做出来,实在是具有说服力。 只是说服不了池翊音。 他被气笑了:“黎司君,你能往另一边坐过去点吗?很热,很烦,我洁癖,不喜欢离不熟悉的人这么近。” 黎司君却笑吟吟直接忽略了池翊音的怒意,反而伸手指了指自己旁边所剩不多的空间,无辜道:“谁让他们的马车太小呢?” 他还很委屈的补了一句:“我连腿都伸不开。” 池翊音低头一看:“…………” 果然。 黎司君的一双长腿正委屈的蜷在一旁,狭小的空间让他连腿都伸不直。 以黎司君一米九三的身高,确实……这个小马车对他来说,和笼子差不多。 池翊音无语:“我也没有要求你和我一起上车,你可以自己下去。外面的地方大,不管你怎么伸腿都行。” 黎司君却耸了耸肩,道:“我设想过很多种会和音音一起做的事情,比如侦探和助手,教授和学生。不过和音音一起坐牢,还是第一次,在我的意料之外。” “……意料之外的惊喜。” 黎司君的神情诚恳,不似作伪:“这么有趣的经历,我当然不能错过。” 池翊音:……没听说过谁还抢着坐牢的,还是这个年代很有可能是黑牢的经历。 不过他并不准备继续劝下去,只是冲黎司君假笑了一下:“那就随便你——顺便,送你的那块墓地还在生效中,你要是死了,我一定帮着埋。” 黎司君欣然接受:“我也没有准备把礼物还回去。” 恨不得自己听力系统坏掉的系统:……您说的到底是什么组合啊!很像是某种不该存在的情♂趣啊! 而在池翊音和黎司君对话的时候,那边几名治安官也讨论出了结论,不敢对此视而不见。 他们抱怨了几句,然后还是认命的把尸体抬了回来,准备带回城里。 只不过放尸体的地方,是马车内。 马车车门从外面上锁,杜绝了车里人逃跑的可能。 于是池翊音两人就与一具尸体相对。 池翊音:“…………” 看出来了,治安官的仇视。 系统也很“有眼力见”的播报:【恭喜幸存者池翊音!您已获得“治安官的仇视”30点,成功解锁成就“不死不休”——除非您死亡,否则治安官发誓绝不会让您好过。】 池翊音:【真是一件喜事,可喜可贺。】 系统忽然被噎住了。 治安官们在外面哈哈大笑,觉得池翊音两人一定会被死尸吓到,满意的驾驶马车驶向城内。 池翊音却从容的掏出报纸,继续看那份从黎司君手里抢来的报纸。 他在集市上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卖报小男孩手里的报纸与这一份不同,虽然是同样的日期,但大字标题却截然不同。 卖报小男孩手里那份报纸的重点新闻,是谁家种出了两米高的南瓜,谁家在馅饼大赛中取得了第一名获得丰厚奖金。 可现在在池翊音手中的这份报纸上,却用希伯来语混杂着其他十几种语言,写满了城市里的换届选举,凶杀案,万国商场水晶宫落成典礼,伯爵家继承人死亡疑云…… 一份岁月静好,其乐融融的的生活气息。 一份却充满了冰冷和死亡的危机,配上那对常人来说简直是加密通话的语言,反而更像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池翊音狐疑的瞥过黎司君一眼,不过并没有贸然问出自己的疑问。 他现在已经很确定,这份报纸更像是黎司君递给自己的线索暗示——有谁会在得了独家情报后,还大剌剌逼问情报来源的吗? 即便是情报行当里的新人都不会这么做。 黎司君好整以暇的坐在一旁,好像正等着池翊音询问他。 “如果你有不认识的语言……” “谢谢,不用。” 池翊音拒绝:“谁还不会几门语言了?” 直播前的观众:[……忽然被开除人籍。] [草啊!所以主播到底会多少种语言,是不是过于离谱了?假的吧?] 但随着阅读,池翊音却缓缓皱起了眉。 按照报纸上的新闻所言,从三年前万国商场选址后开始动工起,就一直零星有人被发现杀死在小巷和城市角落里,汤珈河中也陆陆续续打捞上来过一些尸体。 但是一直都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 直到今年年初,杀人的手法开始升级,不单单是杀完一个人了事,而像是在做实验一般,将人开膛剥皮,解剖分割,杀人现场一片狼藉,被发现的尸体死相狰狞。 对方甚至张狂到将一具流浪汉的尸体绑在了教堂神像后面,所有教徒祈祷和参拜时,竟然是向一个没有地位的流浪汉低头! 这彻底惹怒了城里有权有势的人物,下令彻底追查。 八*零*电*子*书 *w*w*w*.t*x*t*8 *0.*c*o*m 但对方却丝毫不害怕,并没有因此收手,反而越发张狂,城内城外死的人越来越多,引起了市民恐慌,人人自危。 池翊音在乎的并不仅是凶杀案的消息,更是上面刊登的部分死者照片。 从那里,他发现其中有很多熟悉的面孔。 是游戏场里的玩家。 池翊音的记忆力很好,称得上是过目不忘。 红鸟曾向他展示过一些资料,里面夹杂着不少玩家的档案和照片,而他虽然一眼带过,却也将那些玩家的长相记住了。 其中有低级玩家,也有不少C级B级玩家。 但现在,数个玩家的脸,就残缺不全的出现在副本中的报纸上。 ——以死者的身份。 他们眼睛睁得老大,死不瞑目的脸上残留着恐惧,在死亡前不知看到了怎样可怖的场景。 但同样可怖的,是他们残忍的死法。 有的甚至只是一堆碎肉沫,连脸都被切割成了好几块,像是分蛋糕一样把五官切割成了五块,这让池翊音多费了一些时间去辨认他们。 池翊音还在其中,看到了自己在之前副本中遇到过的玩家。 比如王乐乐。 对方毫不容易从雪山脱身捡回一条命,却转身就扎进了A级副本,这不可能…… 以池翊音对王乐乐的了解,对方只想着占便宜,绝不会考虑【丧钟之城】这样真有可能为自己敲响丧钟的副本。 除非,王乐乐是被逼迫的。 池翊音皱眉思考,同时将报纸上所有的新闻尽收眼底,就连夹缝中的一条也没有放过。 上面写满了讣告和寻人寻物启事。 其中一条是城主家丢了一只宠物狗,找到的人会有重谢。 不过这条寻狗启事引起池翊音注意的原因,是后面长长一串的备注。 里面详细说明了这只狗的日常饮食和出行,不是用宝石盘子装的食物它不吃,不是黄金杯装的水它不喝,甚至连上厕所也需要丝绸擦屁股。 上面甚至要求,找到狗的人将狗送回城主家的时候,必须身穿布莱兹尼奥裁缝家的衣服,不然会让狗主人不高兴。 池翊音:“……这什么豌豆狗。” 别说在这个物资不丰富的年代了,就是现实中,也没谁用丝绸擦狗屁股吧? 黎司君换了个姿势,道:“大概是因为,有人觉得自己是神吧。” 池翊音抬眼看去,就发现了黎司君的表情不对。 虽然变化很微小,但一直因为警惕而关注着他的池翊音,还是一眼看了出来,发现他在皱眉,一副难受又厌恶的模样。 池翊音扫了眼黎司君的长腿,立刻心中了然。 “比起关心别人,先考虑一下你自己吧。” 他慢条斯理的将报纸叠好,重新放回口袋中,嘲笑道:“腿这么长有什么用,挤着伸不开难受了?” 因为死尸的存在,使得马车里不仅空间更狭小,也让黎司君两人越发的向后退开了一些距离。 在洁癖这件事上,两人倒是出奇的一致。 只不过池翊音不说,忍耐,而黎司君被池翊音发现了他的难受和对死尸的厌恶。 然后就是毫不客气的嘲笑。 黎司君挑了挑眉,因为池翊音鲜活的表情反而心情舒畅了起来。 他长腿一伸,就横到了池翊音身前,自然而然的将他逼进了角落里。 池翊音错愕,不适皱眉:“你……” “腿长有另外一个用处。” 黎司君微笑:“可以夹住你让你动弹不了——要试试吗?” “滚!” 不敢说话的系统:我觉得这两人平均只有三岁,但我不敢说——没有一个惹得起的。 城市的边界很快出现在了马车前方。 更偏向于交易和农作物的集市在城市外举行,明显池翊音之前并不真的在汤珈城里。 直到现在。 这辆刷着治安厅标识的马车很快就被放进了城,一路同行。 而差点被憋死的系统也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恭喜幸存者池翊音!您已进入汤珈城,成功触发副本,从现在起,副本正式开始。倒计时168:00:00】 池翊音唇边的笑意弱了下去,他掀了掀眼睫,看向车窗外缓慢驶过的城市风景。 马车很快越过了最外面武装严密的士兵们,让他可以没有接受检查就跟着治安厅的马车进入城市。 虽然目的地是治安厅,并且还有不死不休的治安官嚷嚷着要让他烂在高塔里,但显然,现在反而因祸得福,省去了不少麻烦。 最起码…… 池翊音向后瞥了一眼,就见马车后的那些士兵,正用棍棒将几个要进城的人毫不留情打翻在地,打狗一样毫不留情。 惨叫声和求饶声,还有嚎啕求情的哭泣声。 但其他路过的人却连看都不敢看。 街上明明有行人,却毫无生机,麻木而僵硬。 池翊音抿了抿唇,对汤珈城的好感跌入谷底。 这真的是一座活着的城市吗? 第122章 池翊音本来是想要将那几个蠢货治安官当做跳板, 查清楚有关于这段时间以来的连环杀人案,同时也搞清楚马夫死亡的原因。 不过现在倒是一箭双雕,多让他达到了另外的目的。 跟着治安官马车畅通无阻进入城市。 以及, 观察这座城市。 在系统的提示音响起之后,池翊音就知道, 丧钟之城, 副本名称所暗示的关键节点,就在于这座汤珈城。 他本来想要听听汤珈城里的人们是否也像集市上的那样, 各自说着不同的语言。 不过他失去了这个机会。 ——因为街道上很少有人说话。 与之前集市上的热闹奔放, 到处都阳光一样明媚不同, 一进入城市,就像是一脚迈进了坟墓,什么都听不到。 路人从街头行色匆匆的走过, 面目僵硬没有表情,眼神躲闪,低头时的模样恨不得把头藏进自己的肚子里, 唯恐自己被发现。 至于从不远处传来的鞭打痛殴声和惨叫声,他们明显听见了。 ——因为他们加快了脚步。 没有义愤填膺的人, 没有挺身而出制止的人。 对于他们来说, 看上去这样的事情已经习惯到麻木,并且深知如果自己上前, 会得到怎样的下场。他们甚至连同情和怜悯都不敢有,只为了自保而想办法赶快离开。 无人敢管。 像是被驯化的家畜。 池翊音垂在身边的修长手指无意识摩挲,因眼前的景象而抿紧了唇。 当社会性人群的基数足够庞大,其中总会有些人是倾向于自私自保, 而有些人的成长环境和天性,则造就了他比旁人更高的道德感和正义。 即便从概率来看, 最原初没有受到干扰的结果中,也应该有人站出来,挺身制止暴力。 尤其是来自身穿制服的人的暴力。 但是眼前的结果,却打破了池翊音早就从人间观察并得出的结论。 唯一能让他想到的可能,就是这样的事情发生过数不过来的次数,所有人都对此习以为常,暴力像是空气那样,被人们当做常态。 这样的城镇与人群……还会有未来吗? 刚刚因为集市的热烈明媚而让池翊音得到的好感,瞬间因为汤珈城里的景象,而重新跌入谷底。 透过马车的车窗,池翊音仔细的观察着这座城市。 一如他所知道的历史,在第一次发展时期,大量的废气和烟雾被产生,使得整座城市的上空终年弥漫着浓雾,遮蔽天空,不见太阳,压抑得令人逐渐麻木。 雾都。 或许对于坐在马车上的老爷夫人们,雾中看花与隐没如神国的尖顶教堂,是一副美丽神秘的场景。 但对于需要长时间劳作的人们来说,这绝对称不上是美好。 马车沿着宽阔的街道向前行驶。 池翊音看到了三四层气派的楼房,精致的雕塑与艺术表达的建筑,窗几明亮的橱窗里摆着漂亮的珠宝和衣裙,撑伞的贵妇人提裙从商店被店员恭敬送出来,跟在她们身后的仆从手里拎着大小不一的精致盒子。 看起来如此繁华。 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被聚集如此,来往行人衣着体面,每个人都礼貌气质,彼此间轻盈的谈笑看起来其乐融融。 而不远处,更高的建筑在拔地而起,玻璃和水晶的大量运用美得像是天国的宫殿。 百货商场的广告上女郎笑容灿烂,大块大块的运用大胆的色块彼此碰撞,仿佛能代替太阳,驱赶汤珈城里的雾气。 ……除了那些衣不蔽体缩在阴暗巷口的孩子们。 池翊音的目光逐渐凝实,随着马车的驶过而慢慢向后移动,定在那些孩子们身上。 那些孩子们有大有小,最大的看起来像是刚成年,小的还没有旁人膝盖高。他们衣着破旧打满补丁,脏兮兮的看不清乌黑的脸。 趁着中午短暂有太阳的时候,他们聚集在巷口,追着移动的光影,享受难得的太阳。 很多人不喜欢太阳,厌恶它刺眼和伤害。 可对于长时间不见太阳的人们……那成为了他们唯一的寄托和希望。 但是,这座城市却连这稀少的希望都要从他们手里剥夺。 几名从街上走过的治安官发现了这些衣衫褴褛的孩子们,他们立刻掏出棍棒,大声呼喝着驱赶孩子们,骂骂咧咧的骂这些人是城市的霉斑,死了也会污染水质带来瘟疫。 “臭小子!别让我再看见你们,不知道街道不是给你们走的吗?要是哪位大人物看到你们被污染了心情,又要拿我们撒气问责了!” 肥胖的治安官啐了一口:“再看见你们就弄死你们!杀人犯怎么就不杀你们?也算是给城镇做贡献了。” 孩子们顿时哄笑着跑开,窜进小巷里。 大点的孩子一把抱起小的就跑,笑嘻嘻还回头冲治安官做鬼脸。 而治安官们向小巷里追了一段,就悻悻退了回来。 在马车的角度终于让整个场面消失在身后之前,池翊音看清了那些治安官脸上的神情。 畏缩不前。 好像小巷里面有怪物,如果他们进去就会吃了他们。 池翊音皱了皱眉。 以这些治安官表现出来的粗鲁和傲慢来看,他们对待权势力量不如自己的人,绝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尤其是当他们面对的,是理应没有足够自保能力的孩子们。 但是偏偏他们就有这样的表情…… 这让池翊音在接下来马车行驶的时候,也多向沿途的小巷里看了几眼。 黑黝黝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小巷里没有半分光亮,好像它本来就是建筑间被遗忘的缝隙,被忽略掉而野蛮生长的空间之外,每一条缝隙都指向碰撞的黑洞。 那是会将周遭所有东西都吸入的黑洞,一旦进入力量场范围,就无法挣脱,只能看这种看着自己被黑洞吞噬。 令人恐惧。 就好像……池翊音刚刚在集市上,看到并让池晚晚去查看的那个小巷。 他走的时候并没有带上池晚晚,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去查明情况,池晚晚则是分工合作的另一条线。 虽然在任何玩家眼中,池晚晚这个副本BOSS都足够可怕,具有绝对的危险性,稍不留神就会招来大火,最好不要让她有任何失控的可能。 但被人畏惧,从未有人敢想过与之共处的池晚晚,在池翊音这里却得到了最大限度的自由发挥。 池晚晚想如何调查是她的事情。 他只需要一个结果。 不过看池晚晚到现在都没有动静……看来集市小巷里的事情,是要棘手一些了。 【玉泽。】 池翊音无声的呼唤马玉泽:【如果晚晚那里需要帮助,你就去看看。她第一次旅行,或许会有不懂的地方,不要让她受到伤害。】 【但是先生你……】马玉泽有些犹豫。 却被池翊音笑着安抚,表示自己可以保护好自己。 虽然他身边没有其他人,但黎司君暂且也算是个好用的工具,最起码短期内如果没有利益冲突的话,黎司君不会伤害他。 马玉泽闻言稍稍放心了些,郑重的应下了。 有力量和资格成为魔王的存在,落在池翊音口中却需要被担忧,但他和马玉泽却都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理所当然得好像那不是大火的引导者,而只是十九岁少女。 在嘱咐了马玉泽之后,池翊音就为另一件事沉思起来。 红信封。 过往的副本中,玩家都会有一封红信封,那里装着对玩家最初也最重要的提示,让玩家能够在陌生危险的环境中知道自己的身份,自己可能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威胁。 但这一次,池翊音从醒来到现在摸遍了全身,却没找到红信封。 不过好在无脚鸟胸针还在。 池翊音也问过系统,系统的反应却是一连串机械重复的“无权限”。 这就使得问题的答案,只剩下两个可能。 要么就是这次的副本与过往不同,并不存在红信封。 要么……就是本应该出现在玩家身上的红信封,被藏在了副本中的某处,连这点提示系统都吝啬给予,要玩家自己去寻找。 升级的困难模式,两眼一抹黑的玩家更容易踏空掉下悬崖。 如果以系统的恶劣程度来看,池翊音猜测是后者。 也就是说,本应该是他的红信封,被藏在这座城市里的某处…… 他抬眸看向窗外的建筑,皱眉时神情探究。 会在哪? “到了!下车!” 马车猛地停下,车门被粗暴拉开。 治安官仰头看向池翊音,表情奸诈而幸灾乐祸,好像已经认定了池翊音会倒霉。 “竟敢侮辱维护城市的治安官?臭小子,我管你是谁,你都别想好过!” 池翊音却脊背挺直端坐马车上,似笑非笑垂眸瞥过来的一眼,像是在看地上叫嚣狂妄的虫蚁。 风雨不动的强大气场,差点将治安官压得踉跄跪倒在地。 “看来这场共处,我们是没办法避免了。” 池翊音侧首看向黎司君,笑道:“请你坐牢,怎么样?” 黎司君挑眉:“有何不可?” “与音音坐牢八千年共处,也好过和愚蠢同呼吸于一片天空之下。” “我的荣幸,音音。” 黎司君向池翊音伸出手,好像舞会上向贵族小姐邀请一支舞的绅士,不失风度的亲昵,不会令人厌烦。 刚刚好踩在池翊音所能接受的界限上。 池翊音定定看了他两眼,还是伸出手,与黎司君交握。 “希望离开的时候,你能死在牢里。” 他认真道:“要不然那块墓地就要会被浪费了。” 黎司君忍俊不禁,笑起来时眼眸如流淌的蜂蜜,因池翊音的存在而柔和。 系统:………… 被忽略的治安官们:……当着我们的面议论我们的死牢,还一副扔垃圾的轻松口吻……敢尊重我们一点吗? …… 刚一进入小巷,池晚晚就听到了某些细碎的声音。 像是野狗咀嚼着骨头,咔嚓,咔嚓。 骨骼碎裂的声音在阴暗处悄然蔓延,融入漆黑不见光亮的小巷,一直向深处行去。 明明集市上正阳光明媚,但这个地处集市边缘的小巷,却宛如另外一个异度空间,没有任何光线照射进来。 池晚晚在原地顿了顿。 她抱著书的那只手向旁边伸去。 一瞬间,书籍从她手中消失,一只冰冷的手掌在黑暗中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十指相扣。 池晚晚轻笑了一下,随即毫无畏惧的继续向小巷深处走去。 有云雨在她身边,她就有了所有的勇气。 “池教授想要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池晚晚轻声向小巷深处的黑暗说话,乖巧无害的模样,像是哪家娇弱的贵族小姐。 但没有声音回应她。 好像她在自言自语,而池翊音之前看到的那一闪而过的掠影,早已经不在这里。 从外面看起来,小巷再寻常不过,只不过是两排建筑中间的缝隙。 即便高墙挡住了所有阳光,让这里阴冷,黑暗,令人见之生畏,但也是在人类聚集地的存在。 直到真正走进这里,潮湿发霉的气味和还带着水汽的空气,却让人不适又忐忑,好像走进了爬行类生物的巢穴。 池晚晚甚至看不见她的裙摆。 不过她并不需要。 在她耳边,只有她一人能够听到的声音,不断的在提示她。 向左转,向上迈过台阶,小心脚下的暗沟。 有林云雨在她身边,她不会出任何的意外。 即便这条小巷漫长到仿佛没有尽头。 当池晚晚回身向自己身后看去时,不仅看不到自己走过的路,也见不到小巷口有任何照射进来的光亮。 她整个人站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无论是向前还是向后,都被黑暗剥夺了选择的权利。 那骨头碎裂的声音也一直未曾间断的响起,如同有凶兽守在黑暗中的某个角落,咀嚼着死人的尸骸,爆发出来的血腥气味混杂着阴冷潮湿的苔藓味道,足够令人联想起任何恐怖景象。 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凶兽,在等待着猎物主动走进嘴巴里。 池晚晚连一丝眸光的波动都没有,像是过去二十年里,无数次独自穿行过黑暗大雨中的校园那样,从容在黑暗中行走。 一缕风忽然从她身边吹过。 她的耳朵动了动,随即猛地抬眸凌厉看向身边,与此同时,手中收拢起的阳伞就像是锐利的长剑一样,迅猛挥向风吹来的方向。 “砰——!” 什么东西被狠狠打中了。 池晚晚能够从手中的阳伞感受到明显的阻力,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那东西一瞬间的痛呼声。 那东西顾不上反击,只想从池晚晚身边逃跑。 然而黑暗中伸出了一双手,死死拽住了那东西。任由对方如何惊恐的挣扎想要逃脱,都逃不出那双冰冷没有温度的手。 池晚晚甜滋滋的向黑暗中一笑,向林云雨道了谢。 随即,她伸出手,也抓住了那东西。 上手之后,池晚晚却是一愣。 能很明显感觉得到,那是一具人类的身躯,甚至还带着和环境格格不入的温热,好像它还是活着的。 但对方就算再怎样挣扎,却连一声完整的句子都没有说过,除了本能的痛呼之外,好像被剥夺了发声的权利。 而就在这时,池晚晚感觉到脚下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 那东西在地面上骨碌碌转了一圈,最后又转回到她的脚边。 像是一截……骨头。 池晚晚抿了抿唇,果断做出了决定。 “呼!”的一下,火焰猛然在她身边燃起,几乎是瞬间就将小巷中的一片空间照亮。 那不正常的黑暗,被同样不正常出现的火焰反抗,两相争夺后,却是火焰落了下风,逐渐微小,最后摇晃着熄灭。 池晚晚吃了一惊。 那是……怎么可能呢? 那是在鹿川大学整片山脉之中熊熊燃烧了二十年的大火,早已经超越了火焰的概念,成为了另一种层面上的存在,不需要借助氧气,水也无法熄灭。 即便是在深海之中,这场大火依旧可以持续不绝的燃烧。 只要池晚晚想。 只要此地有遗留的怨恨和执念。 那是来自神的责罚,让一切罪恶都足以销毁于大火之中,而良善重获新生。 可在这个小巷里,那足以烧毁一切的大火,却像是风中残烛一般,很快就熄灭了。 池晚晚觉得不可思议,忽然也明白了这个副本是A级的原因。 她来自于C级副本,因为池翊音的存在而得以离开,跟在他身边开始新的旅途。而A级副本……虽然看起来只跨越了两个数字,但事实上,那是两次指数式增长的层级。 A级,远远比所有的设想更加恐怖。 这就是,池教授一直在做的事情吗? 池晚晚眼睛亮晶晶的,并没有因为意料之外的状况而感到惊慌。 虽然火焰只来得及照亮一瞬间,但也足够池晚晚看清小巷里的模样。 它看起来只是再寻常不过的窄巷,某一座建筑的背面,高墙上有狭小的窗户,简易的铁皮楼梯,还有零碎的杂物。 可以在城市中任何一个角落里,看到与它同样的巷子,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只除了……满地的尸骸。 火光照亮的那一瞬间,就像是小女孩划过的火柴,让想要看到的一切都出现在了眼前。 只不过池晚晚看到的,或许是与小女孩的愿望截然相反的另一面。 一具半挂在铁钩上的死尸倒挂着垂下来,在光亮的瞬间出现在池晚晚眼前,那张残留着过量惊恐而狰狞的青白面孔,几乎与她脸贴脸。 池晚晚皱了下眉,刚向后退开一步,远离了在半空中摇摇晃晃的死尸,却一脚踩上了后面坚硬的圆柱形物体。 当她低头,就看到“咔嚓”被她踩断的大腿骨。 顺着骨头向上看去,整个腰部以下已经彻底白骨化的尸体,却还维持着上半身的完好无损,新鲜得像是刚刚才咽气,就连温度都没有彻底退去。 整个小巷两侧的墙角下,到处都堆着尸骸,一眼望不到尽头。 不仅如此,就连小巷两侧的高墙上,那些简易铁制楼梯上面,也同样悬挂着一具具死尸。 他们的手脚在空中晃荡,还有的头颅卡在铁架中间,在重力的作用下被拉长了脖子,随时都有可能断裂。 抬眼看去,几百具尸体就这样挂在半空,像是居民区晾晒的风干腊肠腊肉。 只是一双双瞪得老大的眼睛全然黑色没有眼白,无论池晚晚从哪个角度看去,都好像被几百双眼睛从四面八方死死盯着。 血液滴答,在地面汇聚成血河,沿着砖石的缝隙流淌。 墙面上潮湿生出的青苔都带着铁锈的红色,蠕动翻滚着的虫子从缝隙里钻出又消失。 这是一片,死亡的隐秘角落。 那些死尸男女老少各不相同,死法也并不一致,但相似的,却是他们脸上残留的惊恐。 有一种说法,人的眼睛就像是镜头,可以保留他们死亡前最后看到的场景。 而这些死尸的眼睛里,除了惊恐和崩溃,就是黑暗。 好像杀死他们并非某个有形的存在,而是……黑暗本身,就是杀手。 绝望和恐惧逼得他们最终崩溃,生命无法承载过量的恐惧,只能向死亡寻求一点拯救的安慰。而无论是死尸身上的刀伤枪伤,都来源于他们自己。 即便是自我了断,也好过再在这样的地方存活下去。 那是连池晚晚也无法适应的眼睛,当她注视着尸体的眼睛时,好像又被拉回了曾经鹿川大学暗无天日的绝望。 这样的想法刚从心头闪过,旁边的手臂就已经缓缓拥抱住了她。 “晚晚,别怕。” 林云雨说:“我保护你。” 池晚晚笑了,果然重新镇定了下来。 而她也看清了刚刚试图从她身边跑过的那人,对方还是活着的,但在她出现之后,却根本没有想要向她求助的想法,只拼命的向前跑,甚至在被抓住之后也机械的维持着一样的动作。 他已经被这片小巷下破了胆,大脑无法继续运转,只剩下最后的念头被反复循环。 池晚晚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放开了那人。 那人就好像根本没有被池晚晚拦截下来过一样,无视了她的存在,没有了束缚之后继续向前奔跑,很快就消失在池晚晚的视野里。 几分钟之后,那人竟然出现在了池晚晚身后。 然后又一次的从池晚晚身边跑过。 他还惊恐的瞪着眼睛向自己的身后看去,好像后面有东西在追赶他,却完全看不见池晚晚,风一样的跑过。 一次,又一次。 像是被放在花盆沿圈的毛毛虫。 只知道向前跑动,却不知道一个圆圈永远没有出口。 “看来池教授这次选定的景点,会很有趣。” 池晚晚歪了歪头,笑着向林云雨道:“幸好进入巷子的是我而不是池教授,不然,校长说不定会一把火烧了这里。不过……果然还是要先回到教授身边,将这里的情况告诉他吧。” “云雨,我出不去。” 池晚晚可怜巴巴的撒娇。 一瞬间,原本坚硬的墙面波动,像是面团一样,黏腻柔软。 “来,拉住我的手。” 林云雨这样说。 从建筑的墙面里,伸出一只手。 冰冷没有温度,却比任何活人都更加安心可靠。 林云雨就这样牵着池晚晚的手,一步,一步,沿着墙面行走,很快,巷子外面的光亮忽然间照亮了池晚晚的裙摆。 她低下头,却愣住了。 明明上一秒还在全然黑暗的巷子里,没有半点光亮,可下一秒,不过迈出一步,就已经身在小巷外。 这两种状态之间没有任何转变和过渡,只有突如其来的改变,如此泾渭分明。 当池晚晚抬起头时,更是吃了一惊。 巷子外已经不是集市,也没有池翊音的身影和凶杀现场的模样,而是……繁华又精致的城市街道。 仿佛身处数百年前的时代,往来皆是马车和衣着得体的绅士小姐,街道洁净得没有任何一点污渍,更见不到衣衫褴褛的人。 愣在小巷口的池晚晚,很快就吸引了街上人的注意。 他们转过头来看向她,原本得体笑着的脸上却忽然出现了惊恐的神情,掩唇指着她尖锐大叫。 “啊啊啊啊啊——!” 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池晚晚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才发现自己的裙摆上蹭上了鲜血,而小巷里高空滴落的血液也落在了她身上,让她本来漂亮的鹅黄色小洋裙变成污脏。 并且像是刚从犯罪现场出来的杀人犯。 她眨了眨眼,无辜的看向身边的墙壁:“云雨,我该不会被当做连环杀人犯吧?” 而尖利的叫喊声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街上甚至建筑里的人们都纷纷向池晚晚看来,然后恐惧像是被传染了一般蔓延,一声声尖叫声接连响起,整条街道像是几千只鸭子齐齐开口。 池晚晚觉得自己被他们喊得头疼。 但更奇怪的事很快出现了。 街上的人们指着池晚晚尖叫,却并没有人冲上来指责或逮捕她,而是站在原地,在阳光下逐渐失去了身上的色彩。 所有颜色像是融化了的沥青,逐渐混为一团,并且变成水泥那样的青灰色。 然后,所有人都站在原地,慢慢静止,凝固。 ……变成雕像。 池晚晚眼瞳紧缩,错愕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那些雕像栩栩如生,和刚刚的真人没什么两样,甚至像是雕像复活变成了人,直到南瓜马车驶过来魔法失效,他们又变回了水泥的雕像。 脸上的惊恐和肢体的动作,也被完整的保留了下来。 但没有留给池晚晚反应的机会,她就立刻感觉到了一股热浪从自己身后冲过来,炙热得像是要融化一切。 她果断转身看去,却惊愕的看到从狭窄的小巷中冲向她的火焰,大到不可抵挡。 就像是……她曾经以仇恨为燃料,在鹿川大学亲手点燃的那场大火。 火焰迅猛扑向池晚晚,眼看着就要将她裹挟其中。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猛地扑过来,将池晚晚整个人公主抱起,扣在怀中。 池晚晚吃惊抬头看去时,映入眼帘的就是马玉泽线条精致的下颔线。 她一身骑马装束,眼神坚毅锐利,抱着池晚晚就从大火之下疾驰而行,一矮身躲过了扑过来的火焰。 池晚晚的长裙裙摆在半空中飞扬。 而她的书,就安定的落在她的怀中,甚至连阳伞都被马玉泽塞进了她手中,没有遗落任何物品。 池晚晚眨了下眼睛,随即抱著书笑了。 “谢谢你,玉泽姐姐。” “池先生说要看顾着你们,第一次旅行,说不准会碰上什么事。” 身后的火焰如有神智,紧追不舍,甚至将沿途的建筑都烧毁,定在街面上的水泥雕塑也在大火中融化消失。 马玉泽却灵敏而迅速,始终跑在大火前方飞檐走壁,灵巧踏过房檐和烟囱借力跃身而过,脚下一蹬就从半空中越过,没有让池晚晚的一点裙角被烧毁。 “只不过……” 她抽出空隙向旁边的街道瞥去一眼,眯了眯眼眸,神情危险。 虽然如池先生所说,果真发生了一些事。 但是像这样的……还是超出了预料。 以马玉泽的高度,她能够将周围小半座城市尽收眼底。 她看得分明,不仅是池晚晚走出来的小巷外的那条街道,甚至整座城市的街道和建筑里的人们,都像是被扩散感染的某些东西笼罩,维持着他们最后的动作神态,迅速静止僵硬,变成一尊尊青灰色的水泥雕塑。 不过呼吸之间,整座城市就已经没有了人声,取而代之的只有无数雕塑。 他们还维持着与活人无异的表情和动作,彼此交谈着,行走和劳作也像是日常的定格,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已经不再是人。 整座城市都像是大型的真人雕馆,融入生活的细微动作和神态,却令人毛骨悚然,越发心惊。 就在城市某个角落中,最后一个人变成雕像的瞬间,城市中央的高高钟塔,忽然间发出轻微的“咔嚓……咔嚓”声。 像是无数齿轮在缓缓转动,机械开始运行,而钟声,被敲响。 “铛——” 沉重浑厚的钟声忽然间响彻整座城市,扩散的声波向四周荡漾开去,像是葬礼时教堂告死的钟鸣。 马玉泽瞬间抬头,眼神锐利的看向钟塔。 一声,两声……第六声。 厉鬼对于危险本能的感应忽然间袭来,细密的笼罩住马玉泽,向她示警将要到来的恐怖降临。 她面容一肃,抱紧了怀中的少女。 “抓紧了!” 马玉泽猛地大喝,一瞬间殷红色从她眼尾飞过,鲜红的嫁衣像是泼天的鲜血。 被厉鬼亲手压制的力量重新出现,瞬间将她们笼罩。 池晚晚只觉得眼前一花,太阳就已经消失。 大火扑过来时,她们原本所在的地方只剩下了几缕淡淡的红雾。 而与此同时,第七声钟声敲响。 大地颤抖,城市陷落。 雕塑飞灰烟灭。 …… “听说神七天创造世界,并以自己为模板创造了人类。” 池翊音悠闲的笑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你就可以为自己的愚笨找到一个新借口了——神造你的时候忘了给你安上脑子,所以别担心,你之所以笨,都是神的错。” 黎司君忍俊不住,笑了出来。 走在前面的治安官:“…………” 他觉得自己不是抓到了两个犯人,是请回来了两个祖宗。 从下了马车到走进治安厅,声音就没怎么停过。 就算进了治安官的地盘,池翊音也没有显露出任何惧怕的模样,反倒像是回了快乐老家一样,时不时就向治安官“提问”。 无论是负责押送他的,还是路过的治安官,都被池翊音问候过。 所有有幸与池翊音碰面的治安官都气急败坏,却敢怒不敢动手。 ——前一个想要打池翊音的治安官,就被黎司君掀翻在了治安厅门口。 现在那个三百斤的健硕胖子,还镶嵌在治安厅的门牌里,嗷嗷惨叫着等着人把他抠下来呢。 其他治安官站在门牌下面手足无措的试图帮忙,但只获得了更加惨烈的嚎叫。 他们也因此对池翊音两人更为忌惮。 不过不能打,还是可以骂的。 于是怒火攻心的治安官们把一切都扔在了脑后,口不择言冲着池翊音怒骂,威胁要把所有罪名都扣在他身上,扔进牢里烂成骨头。 但这反而正中池翊音下怀。 听着毫不费力就自己送上门的情报,他满意的点了点头,觉得走这一趟真是不错。 治安官本来是想要吓唬住池翊音,所以带着他穿行过治安厅和临时关押犯人的房间,想要用“虎视眈眈”人数众多的治安官们,让池翊音知道他将要面临的是什么。 那些嚎叫的犯人,就是池翊音的下场。 然而池翊音……微笑,继续微笑。 并且丝毫没有停止输出。 他将沿途的一切尽收眼底,很快就摸清了这里治安厅的办事流程和风格。 那就是——冤假错案,全靠运气。 而那些被大剌剌扔在桌面上的,有关于最近连环杀人案的文件,也被池翊音在经过时手一翻,就迅速将文件放进了自己口袋中。 甚至不到一秒的时间里,没有任何人意识到这件事的发生。 就连经过的治安官或犯人提及的字句,都没有被池翊音放过。 他简直就是池扒皮,一层一层的过筛子,不放过任何一条小鱼,所有与杀人案有关的消息都被他收入囊中。 甚至还有额外收获。 比如治安官谈及的城内“老爷们”。 他们用或谄媚或愁苦的语气说起那些城里的大人物,说哪位伯爵家里人也被杀了很愤怒,说上头要求几天内破案,说万国水晶宫的落成就在明天,不能让杀人案妨碍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这些治安官或许并不精通如何维护治安和侦查破案,但他们却绝对精通如何保住自己的位置和维护上级关系。 城里的贵族和权势们之间的关系,都被他们熟稔的讨论,彼此交流着信息,以防自己在不经意间得罪了大人物。 “要是有谁举报万国水晶宫的地基下面有死人,就打死他。” “伯爵家的女儿不喜欢城主家的小女儿,有传言城主小女儿的宝贝宠物狗,就是伯爵家女儿打死的。” “商场今年亏损得很厉害,商场主大发雷霆,最近不要去触霉头……” 如果不是池翊音确定自己是在治安厅里,但是听身边治安官们的窃窃私语,他甚至以为自己是在黑市的情报市场里。 而刚刚才死在集市上的马夫,现在就已经被治安官们知道了。 ——并不是因为死了一个人。 而是因为他是城主家的。 “听说城主家早上丢了珠宝,还没查出来呢,马夫就死在了城外……太奇怪了。万一老爷们要用车呢?他应该守在城里才对,怎么会出了城。” “果然是他偷的吧?” “肯定是他!这么可疑,就是马夫干的没错了。好,就这么结案然后向城主汇报。” 某个看起来长官一样的人满意点头:“马夫偷了珠宝,想跑出城销赃,分赃不均被同伴打死,至于这个同伴,也已经被我们抓了回来。” 他打量着池翊音道:“就用他交差吧。” “行踪这么可疑,还如此危险,看来以前那些连环杀人案也是他干的,确凿无疑了。好,这个也结案了。” 周围人顿时一片附和,大夸特夸治安厅对城市的贡献,治安官们是怎样英明神武,破案神速。 纵然池翊音是想要从治安厅获得线索,才配合着走进来的,现在听到这样的话,也被硬生生气笑了。 他一直都知道愚笨之人总是占大多数。 但是这些治安官们甚至连表皮都没看,就直接编了个故事主观臆断,然后结案……草率都不足以形容他们。 “这个治安厅,治的怕不是穷苦人。” 池翊音看着旁边房间里嚎叫哀求着伸出来的一双双手,冷声轻语:“维护老爷权贵们,治理穷苦人……真好,真英明。” 前面的治安官:“你在骂我是吧!” 池翊音假笑:“哦,看来你对自己到底做过什么事,还是很清楚啊。” 治安官本来想骂回来,但一想到之前同僚们被气得不轻的模样,还是悻悻闭了嘴。 “不和你浪费时间,反正已经定了是你,也跑不了了。” 治安官嘿嘿笑着:“就等来人把你们关进塔里,你们就等着处死吧。” 池翊音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对自己的死期并不太在意。 “没关系,正好有个傻子送了我一块墓地。” 池翊音诚恳道:“死了也有地方去,不用替我担心。” 治安官气得吐血:“!!!” 系统:你果然在骂我! 因为黎司君过于强大危险的气场,治安官们对他的畏惧藏都藏不住。 他们也担心中途出现变故,所以就干脆从拥挤的牢房中硬挤出一间,当做池翊音两人的专属牢房,将两人隔绝在所有治安官和犯人之外。 治安官一边挥舞着棍棒呼喝着让犯人们去隔壁牢房,腾空一间出来,还不忘给自己找一个漂亮的理由。 “犯人也有人权嘛,我这是担心这两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伤害犯人。” 层层锁链缠绕落锁。 池翊音垂眸瞥了一眼,无动于衷。 这锁,简单得一根缝衣针就能解决。 目的达成之后,池翊音也懒得再施舍给治安官们更多的情绪,神情冰冷的注视着他们。 反倒是治安官一回头,就被池翊音没有温度的湛蓝眼眸看得汗毛直立,赶紧加快步伐扭头走了。 而直播前的观众们:[…………] [如果我没有记错,直播才开始不到一小时吧?怎么主播就把自己送进去了呢?] [???满头问号。主播这操作,我看不懂。] [大概是只有大佬驾驭得了的操作,不愧是敢进A级【丧钟之城】的,大佬666。] [虽然我看不明白,但大佬果然是大佬。] [笑死,你们是没有自己的脑子吗,别人说什么是什么?一个这么说的出来,你们后面的就全都跟着复读机?] [治安厅,如果副本的重点在于连环杀人案,那治安厅就是最好的获取消息的地方吧,没有哪里比这里的消息更集中了。] [反向投敌,深入敌营,敌人还觉得自己好牛,哈哈哈哈大佬nb!] [你们也不要太乐观……红信封到现在都没出现,后面的形势还不明朗呢。唉,希望这么厉害的大佬不要也死在这里。] 不过对于牢狱生活,池翊音显然很适应。 他悠闲的在窗口坐下,拿出自己顺走的文件,借着外面透进来的光亮翻阅。 虽然没有红信封的提示,让他一直警惕,悬着心像是在深水中探不到底,但是有了有关于连环杀人案的消息,也算是弥补了一些。 从治安官们的谈话中可知,现在汤珈城里有几件大事。 最重要的一个,就是万国水晶宫的落成。 那里全部由玻璃和水晶建造,简直是当下时代的炫技之作,并且将要迎接来自各方的贸易商人,促成汤珈城的下一次繁荣巅峰。 城里各方都在关注这件事,唯恐出岔子。 而与这件事相对应的,就是从三年前万国水晶宫刚有计划开始,就屡屡出现的杀人案。 最近不断升级的杀人案不仅使得城里人心惶惶,还严重影响了万国水晶宫的落成,会对将要到来的贸易繁荣造成影响。 ——有多商人愿意在一直死人的地方投钱呢? 从池翊音现在所掌握的信息来看,所有线索都指向杀人案。 这是汤珈城最大的危机,也有可能,会导致整座城的灾难。 而现在看,对玩家们来说最大的威胁,就是隐藏在杀人案后面的元凶。 只不过…… 池翊音拿出从马夫那里藏起来的手机,皱眉看着它沉思。 这个明显不属于这个年代的科技又是怎么回事? 玩家带进来的? 理论上来说不成立,毕竟每一次副本运行结束再开启的时候,都会刷新还原,上一次留存下来的所有物品和影响都会消失不见。 况且,玩家自己都没有与现实中相似的手机。 他们所持有的设备,都是进入游戏场之后,由系统再次分发的,与现实中的终端设备有很多不同。 那马夫……难不成,是直接从现实中来的吗? 或者是现实越过游戏场的管理,直接渗透了副本? 马夫的死亡也是一个问题,他的真正死因就别指望这群治安官了,况且集市上人多杂乱,任何人动手都有可能。 可最关键的是,他为什么被杀,以及,用什么样的方式。 毕竟他身上没有外伤,如果是用毒,这个年代也没有毒理检测,更不用指望治安厅会做什么了。 只能等池晚晚传回来一些有用的消息,看看是否在小巷里发现了什么…… 池翊音皱眉沉思,马玉泽的声音忽然响起。 “先生,池晚晚那边出了状况。” 池翊音一愣。 马玉泽在示警之后,就已经瞬间消失。 几分钟之后,红嫁衣的女人神情严肃冰冷,死死抿着唇,抱着怀中鹅黄色洋裙的少女出现。 但她们的表情都说不上好,马玉泽明显警惕紧绷,池晚晚一身污血像是刚经历过一场危机。 不等池翊音问出口,旁边的黎司君忽然懒洋洋的站起身。 就在他迈开脚步的瞬间,无形的力量一圈圈向四周荡漾开去,眨眼之间就将整个牢房护在其中,像是洪水中的诺亚方舟般牢不可摧。 得尽神明偏爱,不受任何损毁。 池翊音被黎司君忽然的动作吸引,当他抬眸向黎司君看去时,黎司君也正好转眸微笑着向他看过来。 黎司君眨了眨眼,那双金棕色的眼眸中满是笑意,在昏暗潮湿的牢房中,像是流淌的太阳。 “别担心。” 他说:“我在。” 话音落下,未等池翊音反应过来眼下的情况,就看到黎司君背后的所有场景像是波动的水面般柔柔飘摇。 无论是坚硬的墙壁和铁门,还是空气,抑或是透过铁栏杆看到的牢房外的治安厅,一切都像是在高温下扭曲了一般。 而池翊音眼睁睁的看到,外面那些治安官们正说着话走动着,就被定格在了原地,而青灰色从他们的脚底向上蔓延,不过眨了下眼眸,对方就已经从活生生的模样,变成了青灰色的水泥雕塑。 过于栩栩如生的雕塑,只会令人感到危机。 尤其是所有人都变成了水泥雕像的时候。 不仅是治安官,还有其他牢房的犯人们,他们的哀求声戛然而止,安静得针落可闻,而伸出去的一双双手,也在池翊音的注视下变成了水泥。 他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向窗外看去。 窗外的城市……也是同样。 整座汤珈城都变成了一座鬼城,随处可见水泥雕像,就像是火山喷发前的庞贝城,所有人都被以最后的模样定格。 死一样的寂静。 这时,池翊音才明白黎司君刚刚所说。 因为有黎司君在,所以被无形的力量保护下的他们,才没有受到影响。 他神情复杂的望向黎司君,想要说什么,但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黎司君微笑点头:“不用谢——记得欠我一次晚饭。” 而悠远古朴的浑厚钟声,从远处传来。 每一声都好像与大地和城池一同脉动,仿佛巨人死亡前最后的心跳。 墙壁在颤动,所有的一切都陷入了十二级地震一样天旋地转,楼板瞬间破碎,池翊音踩了空。 而他看到,就在那一瞬间,黎司君向他扑来,长臂一捞就将他带进怀里。 “看来又是一顿饭了。” 黎司君微笑着说完,顿了顿才继续道:“我不介意这一次是早饭。或是一声早安。” 池翊音撞在黎司君结实坚硬的胸膛上,对方结实的肌肉磕得他鼻子一酸,湛蓝眼眸里浮现出一层水雾,这让他即便抬眸狠狠剜了黎司君一眼,看起也像是咪咪叫的猫崽。 黎司君瞬间失语:………… 可爱。 而第七声钟响,已经被敲响。 一切陷入黑暗。 意识在海面沉浮之时,池翊音只听到一个似乎熟悉的声音,从久远的远方空荡传来。 ‘神以七天创造世界,给予生命和丰盈,也以七天灭世。’ 世界最后的终结……吗? 池翊音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勾了勾。 但温热的手掌握住了他的手,轻柔得像是将举世无双的蓝宝石握在了手里。 “音音……” 池翊音听到有人在喊自己。 他刚一睁眼,还没看清眼前乌漆嘛黑的一片是什么,就先迎来了系统的恭喜声。 【恭喜幸存者池翊音!您已失败通关一次,当前副本重启。】 【根据【丧钟之城】规则,通关失败一次,倒计时折半一次。当前时间清零重算,您目前的倒计时为84:00:00。】 【恭喜幸存者池翊音!您已成功达成成就“雷厉风行”,在正式开始副本的一小时内失败。】 一连串的恭喜和成就播报,却让池翊音越听脸越麻木。 【你恭喜我这种事,让我总觉得你不是真心,而是在阴阳怪气。】 池翊音认真道:【所以,我到底怎么失败的?】 系统似乎是笑了一下,或者是电流杂音。 【怎么会呢,系统很高兴看到人类可以用自己的罪恶和愚蠢当做坟墓。比如连失败都不知道是怎么失败的某些幸存者。】 池翊音:【……表露得太明显了,你是高兴疯了把心声也说出来了吗?】 尤其那个连失败都不知道怎么失败的,就差没有把名字直接说出来了。 池翊音定了定神,才仔细看向自己面前的黑暗。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治安厅的牢房里了。 而是一间阴暗潮湿,像是地牢一样的地方。 或者……是治安官之前提到过的高塔。 池翊音眯了眯眼,看着老鼠吱吱叫着从自己眼前窜过,另外还有杂音从自己身后响起。 每一道砖石缝隙后面,都有可能是这些原住民老鼠的家。 就是不知道这里有多少老鼠的家族,它们的家族又怎样庞大。 “音音。” 是黎司君柔和的呼喊声将池翊音的注意力拉回来。 “副本重启的过程不太舒服,虽然屏蔽掉了大部分,但还是有一些不可避免的产生影响。” 池翊音感觉到有人坐在了自己旁边,骨节分明的手掌轻柔落在自己额头上。 对方一手揽着自己的腰身,一手搭在自己额头上试温度。 “感觉好些了吗?” 不知是否是心理暗示导致的错觉,当黎司君这样问的时候,池翊音真的觉得之前隐隐的恶心感消失了。 反而像是刚睡过一次好觉,醒来时精力充沛。 ……之前也有过一次类似的情况。 在鹿川大学的雨夜树林里,当自己昏迷又醒来之后,所有的力竭之感和伤口都消失不见了。 池翊音眸光闪了闪,将此事放在心里,然后抬眸看去。 除了黎司君在自己身前之外,同样在牢房里的,还有马玉泽和池晚晚。 马玉泽正严肃着脸,担忧的看向池翊音,看到他恢复清醒之后,便松了口气,终于重新有了微笑的模样。 而池晚晚微垂着头,左脚蹭右脚,一手伸向旁边的墙壁里,拉住另一只手想要获得安慰。 她犹豫着想要说什么,眼睛里都带上了泪花,不过嗫嚅着一直没有开口。 不过她内扣的肩膀,全身的肢体动作和脸上的微表情,还是让池翊音了然。 一切异变发生的时候,刚刚好是马玉泽将池晚晚带回来的时候。 ——池晚晚在小巷里遇到了什么,做了什么,导致了这次副本刚开始就失败。 “池教授……” 池晚晚像是做错了事的学生,蹭着走到池翊音面前,低头道歉:“对不起,我好像搞砸了。” “没关系,别担心,就算是不利因素也可以被扭转。” 池翊音耐心安抚着:“你之前遇到什么了?说给我听,我们一起寻找弥补的办法,说不定可以转败为胜。” 他没有生气,更没有责备做错事的池晚晚,反而耐心柔和的让她的情绪逐渐平缓下来,重新将之前发生的事情梳理清楚。 “所谓旅途,当然要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池翊音抬手,将池晚晚在大火中凌乱的发丝轻柔拢起来。 “而失败对我来说,也算是新奇的体验了。” 池翊音笑着颔首道:“谢谢你,晚晚,这是一场足够有趣的旅途,让我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 池晚晚抬头,刚刚的歉意和搞砸了事情害怕的情绪慢慢消退,她愣愣的注视着池翊音,越发感受到自己这位新教授,和从前自己所认识的那些人之间的不同。 强大,冷静,从不将过错推到别人身上,状况发生后立刻跟进和改变的思考。 好像没有什么能打败他。 哪怕是无数次失败和打击,他依旧能用肩膀,为所有人撑起一片天。 这样的池教授…… 池晚晚相信,他在鹿川时给自己的承诺,会一直有效。 “嗯。” 池晚晚抿唇笑了起来,重新恢复了活力。 池翊音也眉眼含笑,神情温和。 事情已经发生了,责备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让自责的池晚晚更加痛苦,莫不如向前看,立刻振作寻找补救的方法。 不过对于另外的某个统,池翊音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 【至于你,系统,我的一次失败,要让你用你十次的失败来抵。】 系统嘎嘎嘎得意的笑声戛然而止:………… 我没有惹任何人!! 第123章 刚开局就失败, 这对池翊音来说,无论是现实还是游戏场里,都是第一次。 如他所言, 这确实是一次新奇的体验,并非单纯安慰池晚晚。 “总应该是超出预计的事情才算是惊喜, 不然也太无聊了。” 池翊音笑着打量起眼前的监牢, 一派悠闲的样子像是既来之则安之,丝毫没有因为折半的倒计时而焦虑。 本来还提着心担忧的池晚晚, 小心翼翼观察了他几分钟, 发现他是真的没有生气, 也松了口气坐下来,向池翊音仔细说起自己之前的发现和经历。 成千上万人在自己面前从活人变成水泥雕塑…… 即便是池晚晚,回想起那样的画面也心有余悸。 “还好玉泽姐姐来得及时。” 池晚晚担忧的道:“火焰对那些雕像似乎没有作用, 而且。” 从小巷中扑出来的火焰似乎仍在炙烤着她的皮肤,即便身处阴冷昏暗的监牢里,她依旧能感觉得到热浪的温度。 她死于鹿川大学的火海, 仇恨成为了神明交到她手中神罚的权力,池翊音赋予了她第二次生命, 让她可以驱使火焰。 可小巷里的大火, 却令她感觉到陌生的恐惧。 那并非来源于她本身的恐惧,更像是外界全然无光后, 所有生命聚集累加起来的恐惧。 如同太阳熄灭,整个世界坠入黑暗的惶惶不安。 池晚晚很清楚,如果那时马玉泽没有及时出现,带她与她的书离开, 那来自于小巷的火焰,会将她和云雨吞噬。 或许…… 小巷里那些尸骸中, 会多出一个她。 “那火焰,很奇怪。” 池晚晚斟酌着用词,道:“它的力量和我的很相似,却又有本质上截然相反的不同,像是背道而驰的两条线,是我的镜面。” 马玉泽点了点头,补充道:“我在带她们离开的时候,留意到了一件事。” 她看了一眼池晚晚,沉吟着回忆当时的情况。 池翊音示意马玉泽继续向下说。 “先生,注意到了那七声钟响了吗?” 马玉泽问道:“在钟响的时候,先生周围的情况是怎样的?” “雕塑化,开始了。” 池翊音抿了抿唇,神情严肃。 不论是治安官还是犯人,异变就是从钟响开始的,仿佛被激活的某种信号,所有人连惨叫或挣扎都没有,甚至可以说是顺从的变成了雕像。 但在池翊音看来,那份顺从就是最大的问题。 没有任何一个族群或个体,生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被驯化的,顺从不是最开始写进基因的天性。 反抗才是。 如果所有人都整齐划一的顺从,那只能让池翊音得出一个结论。 ——这个城市里的所有人,都已经驯服于死亡。 就像敲打食盆是开饭的信号,钟声的敲响是死亡的信号……大脑早已经麻木于现状,身躯臣服于神经,求生本能被彻底压制,不再对雕塑化做出任何反应。 乖得不像个人。 池翊音看过这么多副本中,到现在为止,只有这个副本中的NPC集体让他感到怪异,清晰的察觉到他们是NPC而非现实中人。 否则即便是最低级副本的NPC,也有着类人的那一面。 像是仿真机器人,让人分辨不出孰真孰假。 这也让池翊音察觉了更隐秘的异常。 系统和游戏场之所以会为玩家提供如此逼真的环境,无论是副本还是暂居区都与现实无异,就是为了让玩家模糊现实与游戏场的区别,腐蚀他们本就不坚定的意志,放弃回到现实,安心留在游戏场。 这是池翊音已经从分毫细节中猜出来的真相之一,是系统恶意的证据。 可现在,副本中的NPC却表现出了明显非人的特质…… 池翊音不相信系统忽然大发善心借此提醒玩家,只可能是另有优先级更高的理由。 ——是什么? “在第一声钟声敲响时,我注意到了第一个开始变成水泥雕像,到第七声钟响时,我所看到的所有人都已经变成了雕像,或许在远处的角落里才刚刚蔓延到,然后紧接着的,就是天塌地陷。” 马玉泽眉头紧皱:“雕塑化是从池晚晚身边开始的,因为先生距离池晚晚离开的小巷口有些距离,所以才会一点时间差。” 她的话出口,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副本的失败与七声钟响有关,而钟响是活人雕塑化的信号,追本溯源,症结在池晚晚身上。 只有池晚晚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道道视线落在她身上。 全场只有一个人不关心真相。 ——黎司君的目光始终在池翊音身上,无论是池晚晚还是什么人,在他看来或许都与NPC无异。 池翊音并没有紧逼,而是柔声安抚她,让她慢慢思考。 而池晚晚迟疑了一下,轻轻翻开了手中的书。 林云雨的身影随之慢慢出现,凝实在池晚晚身边。 “如果说有什么异常的话……” 她沉吟了一下,道:“晚晚在离开小巷的时候,裙子上沾满了血迹污脏,街面上的人注意到她之后反应非常大,所有人都在尖叫。” “所有人。” 林云雨皱眉道:“就像一条脏了的裙子等于世界末日一样。” 因为当时林云雨处于第三视角,脱离于局中的身份,让她可以清醒的看到当时发生的事情,在那瞬间的慌乱中很多被忽略的细节,都被林云雨一一想起。 池翊音却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有些人会害怕蟑螂,有些人恐惧老鼠。如果这些东西出现在眼前,有人会失控也可以被理解。 但是所有人都一齐尖叫被惊吓…… 池翊音的视线落在池晚晚身上。 失败后副本刷新,也使得池晚晚那条被污脏过的裙子已经焕然一新,天蓝色的裙摆像是夏日的碧波,清爽干净,看不出任何恐怖狰狞。 不过在池翊音的印象中,就算再污脏带着血迹,又能恐怖到哪里去? 池·常年出入凶煞之地寻找灵感·已经习惯死尸·感受不到恐怖·翊音:唔?到底有多可怕? 他倒是想要确认一下监牢外面的副本,是否也已经跟着刷新重置,奈何他们现在所身处的监牢,环境远远比不上治安厅的关押间,只有一个小到狗洞一样的窗户开在高墙上,距离地面足有三米。 勉强只有通风的功能。 至于想要从窗口越狱,或者看到外面的模样? 想都别想。 窗口外传来呼啸的风声,带着浓重腥气的水汽,让池翊音判断出这里就是治安官口中的高塔监狱。 在那些治安官的认知中,这里足够吓到任何不听话的犯人,并且进入就没有任何机会逃离。 池翊音倒是不害怕监牢,他唯一的问题是,如果无法离开这里,相当于与世隔绝,无法再次从副本中获取信息。 他略一沉吟,心里就有了计较,转身走到监牢铁门处查看门锁。 在发现门锁难以打开之后,他果断用了另外一招。 ——疯狂敲击铁门,制造刺耳的噪音。 众人:“?” 直播前的观众们:[?] 上一秒他们还在一脸茫然的看着屏幕中忽然转换的场景,嘲笑池翊音简直是创造了最快失败记录,才正式开始副本就失败了。 而下一秒,他们就看到池翊音像是发疯了一样疯狂敲门,好像被关疯后的暴躁不安。 可矛盾的是,池翊音的动作有多疯狂,神情就有多平静,简直像是两重身份割裂开来。 直播间沉默了一瞬,然后才弹幕犹豫着问:[在我们没有看到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感觉也就一两秒钟没看吧,怎么忽然就跟不上了呢?到底哪里不对?] [这就是A级副本的威力吗,能把大佬活生生逼疯。嘶,恐怖如斯!] [等等,未必是池翊音疯了,耐心看看。以我一直看他直播的经验,主播从不做无用的事] [没错,就连他去接触副本NPC和BOSS,我以为他是去送死,结果人家真的拿到了一个好结果。还让那些NPC对他好感度特别高。] [不过,倒计时折半……这个是针对他的,还是所有玩家的?] [你们对主播是不是过于信任了,他都被关在这种地方了,你们还觉得他不会死?] 观众们的质疑丝毫不影响池翊音悠闲的发疯,而很快,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空间里反复回荡叠加,已经到了不可忍受的刺耳程度。 也引来了监牢外之人的关注。 “敲什么敲!给你自己敲丧钟呢!” 粗鲁的暴喝声从铁门后面传来,很快一张肥肉横生的脸就出现在了铁门的小窗后面。 男人打扮简陋,腰间还挂着一串钥匙,肥胖的身躯走起来时钥匙就撞在一起,叮叮咚咚。 看来是高塔的狱卒了。 池翊音勾了勾唇,微不可察的笑意一闪而过。 虽然他没有钥匙,但这不就来了吗? “是不是给我自己敲丧钟不知道,但我觉得,你的死期倒是不远了。” 池翊音停下敲击铁门的动作,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自己的马术手套。 “愚蠢的东西,连你自己被上司当了替罪羊都没发现,死期到了还不知道。” 他仰了仰下颔,顿时将贵族的傲慢轻蔑演绎得淋漓尽致,看着狱卒的眼神像是在看肮脏的老鼠:“你要是现在让我出去,求我发发慈悲,说不定我还能给你家人留个全尸。” 池翊音很清楚该如何挑起一个人的怒气,知道哪里是他们的薄弱处,知道他们最重视不容许威胁的东西,就是他们的弱点。 除了权贵会为了自己所爱而愤怒之外,庶民也一样会挥舞着拳头,守卫自己的尊严和心爱之物。 三言两语之后,狱卒很快就被池翊音挑起了怒意,原本就被叮当作响的敲击铁门声搞得不耐烦的情绪,越发的被火上浇油,烧掉了所有理智。 “你他吗的真是不知好歹。你以为你在哪?就算城主进了高塔监狱也得乖乖听话,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知道谁现在是做主的了!” 狱卒火气上头,很快就骂骂咧咧的打开了铁门,冲进看起来只有池翊音一人的监牢,不管不顾的挥舞起拳头就冲他脸上砸去。 而池翊音早就在对方开门的时候就后退了两步,微笑着站在潮湿黑暗的监牢中间,静静注视着狱卒,面对砸过来的拳头也没有任何反应。 浑然像是被吓傻了。 可狱卒连池翊音的一点衣角都没有挨到,拳头就已经硬生生停在了半空中。 并不是他自己忽然间脑子聪明了,或者害怕了才停下。 而是…… 一滴冷汗从狱卒脸上滑下,他咽了口唾沫,颤巍巍想要向旁边看去。 有另外一道强有力的力量,猛然拽住了他的手臂,力度之大不仅硬生生让他停下了挥拳的动作,甚至捏碎了他的骨头,让他能清晰的听到骨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咔嚓,咔嚓…… 像是恶魔靠近的声音。 然而黎司君并不准备将直视自己的资格赐予狱卒,他随手一甩,就将狱卒甩到了监牢角落里。 对方肥胖的身躯在平日里或许能增强他的威慑力,但显然在现在,只会成为他的累赘。 狱卒只觉得视野天旋地转,还不等回过神来,就已经一头重重撞在了墙壁上,满身的肉变成了压下来的山。 顿时,他被自己压得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而监牢的铁门,就这样大剌剌的敞开着,畅通无阻。 “多么善良的人啊。” 池翊音感慨道:“担心我自己开门太浪费时间,还专门过来帮我们打开门,他真是个好人。” 观众们:[…………] 他们看了看昏死过去的狱卒,又看了看毫发无伤甚至连衣服都没有乱的池翊音,沉默了。 新,新概念善良。 有观众心有戚戚的道:[原来这就是善良啊,那算了,请主播远离我!!打赏积分+500] 旁人顿时笑了:[破财免灾?打赏积分+1000] [笑死,你还笑话别人,你不也是?打赏积分+2000,求求不要让我遇到主播。双手合十.jpg] 但在一片哈哈哈的弹幕之外,黎司君却面不改色的“嗯”了一声,点头附和。 “他真是个好人,愿意帮助音音。” 黎司君身躯微微前倾,手臂做出邀请的姿势:“那么,一起?” 池翊音看了他一眼,没有在监牢里过多浪费时间,直接迈开长腿跨过铁门。 尚不清楚高塔内的戒备情况,既然有机会离开,那还是不要放过。 他甚至“贴心”的帮狱卒锁上了铁门,将一切复原到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毕竟善良如他,怎么会让其他人担心呢,对吧? 池翊音微笑。 狱卒昏过去了,也就意味着不会呼救出声,引来其他人。 而以这些狱卒的敬业程度看来,他们也不会密集巡视牢房。再加上牢房中昏暗看不清具体情况,就算有人经过,也看不到里面到底是怎样的情形。 绝佳的“抛尸”代替,不是吗? 最起码能为他们争取足够多的时间离开这里。 哪怕狱卒醒来后开始嚎叫求助,但监牢的钥匙也在他身上被一起关在里面,外面的人想把他救出来还是要废些时间。 不管怎么算,留给他们的时间都是充足的。 池翊音不费一丝力气,轻松走出监牢,沿着狭窄的楼梯向下走去。他脚步轻盈,没有发出任何能引人注意的声响。 这里确实是高塔监狱,理论上关押着所有穷凶极恶之徒,所有会危及到城市安定的人。 但是与治安厅的关押间不同,这里安静得像是坟墓。 没有呼救,没有哀求,好像被关在这里的人早就知道自己的命运,连求饶都懒得尝试。 这里最有生机的,甚至是墙缝里的老鼠。 池翊音原本轻松的笑容,也随着楼梯的逐渐向下而慢慢浅淡。 沿途都是一间间阴冷昏暗的监牢,大有将人关到死的架势,而在黑暗中……有一双炯炯的眼睛猛地出现。 观众原本就因为死寂危险的环境而紧绷的神经,顿时被猛地触发,吓得大喊了起来。 弹幕一片混乱,不少人都被吓得心脏狂跳,半天回不过神来。 但池翊音早就防备着监牢后面的危险,或是偶然出现的狱卒,所以他只是愣了一下,随即便挂上了面具的笑容,让自己看起来柔和无害。 “逃狱的?” 那双眼睛的主人却只是扫了池翊音一眼,便声音嘶哑的做出了结论。 池翊音一直所向披靡的笑容在这人眼前,忽然失灵。 好像对方从不相信美好的假象,也不会被温和善良所蒙骗,眼睛永远看向最深处的残酷黑暗。 池翊音的笑容消失,他面无表情的看向那人,透过狭小的窗口打量着对方,迅速分析。 对方的胡子头发已经很长了,关在监牢里有些时间,已经邋遢的纠结成了一团,让人分辨不出他本来的面目和年龄。 长时间没有晒过阳光,也没打理过卫生,使得他的指甲很长,握在窗口上露出的一部分手指看起来像是吸血鬼一样,而他惨白的皮肤更加令人确信这一结论。 不过从对方的手指皱褶纹路和指甲增生来看,他的年龄应该在三十岁上下,不会太大。 但他的心态却已经镇定而衰老,除了一双眼睛还有光,似乎已经对自己的未来和这个世界全然失望。 那人敏锐的察觉到了池翊音的视线,本来想要转身的动作顿住,也皱眉向池翊音看来。 “虽然不知道你怎么做到的,不过既然挣脱了枷锁,那能跑就跑吧,你和我这种人又不一样。” 那人嗤笑,声音粗粝,笑起来时似乎牵动了伤口,连连咳嗽血沫翻涌上喉咙,让声音含混,变得更加古怪。 “难不成,你还想在这里陪我死不成?” 他看了池翊音两眼:“长得不差,看来还是我赚了。” 黎司君皱了下眉,缓步向前迈进一步。 像是黎司君主动解除了某些限制,那犯人这才看见黑暗中在池翊音的身旁,还有另外一个人。 在看到黎司君的瞬间,那人瞳孔紧缩,忽然间沉默,不再插科打诨。 池翊音却不准备放过这么好的搜集情报的机会。 他心念一动,走上前去。 “听说高塔监狱里关押的,全都是对汤珈城最危险的囚犯。既然如此。” 他微笑道:“似乎我这个同样被关进高塔的人,不做些什么事情就走,有些说不过去?” 那犯人皱眉看向池翊音:“你想干什么?” 池翊音没有回答,但他的行动已经说明了一切。 无脚鸟胸针被握在手中,他修长的手指灵活的将胸针下面隐藏的顶针弹出,随即将铁门上粗重生锈的大锁拿在手中凝神细看,便成竹在胸的开始了动作。 他无法在监牢中给自己开锁,因为锁链在外面。 不过现在他既然已经身处在外…… “咔嚓。” 细微的一声在他耳边响起。 池翊音微微垂眸,唇边勾起一点笑意。 “好了。” 他直起身,轻松将锁链拆卸下来扔到一旁,然后猛地一发力,将已经开始锈死的大门拉开。 “既然高塔监狱里关押的都是凶恶之徒,那我当然不能辜负他们的盼望。不能白白走一趟高塔不是吗?既然要玩,那莫不如开一场刺激的。” 池翊音扬了扬下颔,笑起来时隐隐有些骄傲:“不知道,将整座监狱的犯人全都放出去,算不算是凶恶?” 那犯人还维持着扶着铁门的姿势,一时间有些呆滞无法回神,没想到池翊音竟然如此干脆的就开了锁——还放言要把整座监狱所有人都放出去! 他被气笑了:“好吧,我是要承认你确实有些手段,但你知道高塔里有多少密道机关吗?知道哪一间牢房都关押着什么人吗?知道这里一共有多少……” “不知道。” 不等他问完,池翊音就干脆利落的给了他答案。 那犯人错愕:“那你还?” 池翊音微笑着将旁边的铁棍抛给他:“你不是知道吗?” “我?我是知道,但那又怎么……” 本能的回答之后,那人皱眉愣在了原地,他沉默良久,才不确定的问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和你一起劫狱?” “开什么玩笑!你知道那是多重的罪吗?足足够判上几百上千年!骨头都要在高塔里烂掉。” 池翊音却没有停下来继续听他说话,反而悠然的转身向前走。 只在那人呼喊追上来的时候,他才脚步微顿,侧身微笑着问道:“你是那种贪图安逸的人吗?你是畏惧于强权的欺压就低头做狗的人吗?” 池翊音隔空指了指那犯人的眼睛:“你的眼睛里,还有光不是吗?那就趁着它没有熄灭之前,再多做些事情吧。利用所有你能利用的,抓紧剩余不多的时间。” 那人缓缓睁大了眼睛,震惊的看向池翊音。 他从未想过,还有人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但池翊音却已经转身向前走去,还漫不经心的向他挥了挥手臂:“你现在已经自由了,接下来要怎么做,选择权在你——放开其他人,或是视而不见,自己离开。” “都随你。” 池翊音带笑的声音还回荡在高塔中。 而那犯人在原地站定片刻,终于动了起来。 他似乎在这里已经待了很久,久到足以让他对这里的情况了如指掌。 他只是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铁棍,就立刻收紧手掌,像是随着被关押而消亡的力量与勇气全都重新注入体内,再简陋的工具都能成为迈向自由的凶悍武器。 那犯人挥舞着铁棍就杀进了狱卒休息的房间,还不等对方惊呼声响起,就已经控制了场面,拎着翻找出的钥匙直冲向某间牢房。 铁门打开,里面缩在墙角的“老人”眯眼抬头,试图去挡住眼前的光。 “是时候大干一场了,一起吧!” 那犯人声音坚定,一把拽过那头发乱蓬蓬的“老人”就冲了出去。 那“老人”扯下衣服布条随手扎起头发,露出的脸才让人惊觉这是个年轻人。而那些钥匙落在他手里,就像是变成了可以开启整个世界的钥匙一样,沿途的每一间牢房都被迅速打开了房门,里面的犯人被释放。 一变二,二变四……被释放的犯人很快就加入了劫狱大军,纠结起来的力量甚至让闻声赶过来的狱卒们无法抵抗,很快沦陷。 越来越多的犯人在高塔内冲杀嘶吼,之前的死寂荡然无存。 被压迫到底的绝望之中,有光亮透进来,打开了第一把锁。 然后,所有的锁链都被新的力量解开。 而做出这一切的人,正微笑着走在偏僻的旋转楼梯上,深藏功与名。 “很有活力,不是吗?” 池翊音笑着向后瞥了一眼,还能透过楼梯的间隙看到上方摇晃的人影。 他向旁边的黎司君道:“果然,比起死寂无声的高塔,我还是喜欢这样的狂欢派对。” “——这也符合游戏场的要求不是吗?系统。” 池翊音没有避开黎司君,直接与系统对话,笑吟吟的真诚道:“狂欢游戏场,看,多符合主题。” 系统:【……】 听我说,谢谢你……是这么个狂欢法吗!! 系统几乎咆哮。 它看着由池翊音一手主导的混乱,一时间彻底傻眼了,主机都卡住过载无法分析眼前局势的应对情况。 红鸟得到的情报是正确的,高级别玩家们和中介人们对这个副本的忌惮,也有其缘由。 这确实是一个从未有人通关过的副本,甚至最高推进进度也直到副本正式开始后的第四个小时。 成千上万被中介人扔进来的“工具”们,大多数连副本正式开启都熬不到,就已经死亡在副本之前。 有的人还是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死亡的——反而算是件好事。 这使得玩家们拿不到副本资料的同时,也导致了另外一件事。 ——系统对于这个副本,也没有足够庞大的数据支撑。 它从未见过有人在高塔监狱里能做到这种事。 就别说在高塔里被关押到腐烂了,人家甚至掀起了一场席卷整座高塔的风暴! 系统看得目瞪口呆,忽然间很后悔将池翊音放进来。 不过对于池翊音想要做的事情,它再想阻止也来不及了。 不说黎司君的影响因素,就说这场混乱…… 有些人,只要给他一点光,他都会毫不犹豫的抓住,绝不会像是生长在温室的花朵,畏惧玻璃花房外的风雨。 就像被汤珈城权贵扔进高塔的这些人。 “危害汤珈城?” 池翊音轻呵了一声,笑起来时意味深长:“到底是对这座城里的所有人有危险,还是对某些权贵来说太碍眼?” 鉴于池翊音自己进入高塔监狱的经历,他不相信以那些治安官和贵族们的态度,真的能找出真正的杀人犯和危险人物放进这里。 大概除了替罪羊,就是绊脚石吧。 而既然这座城市处于诡异却不被他喜欢的平静…… 池翊音扯开嘴角,昏暗的光线下看起来如此危险。 想要让鱼出现,自然要先把这一池水搅浑才行。没有波澜,又怎么能看到下面到底隐藏着什么? 既然他找不到自己的红信封,不知道副本中的关键在哪里……那就索性不找。 只等着对方主动上门来找他吧。 池翊音低低笑着,扬手向从上面伸出脑袋看过来的犯人挥了挥手。 “做的不错,再接再厉。” 那犯人的满腔热血顿时一堵:“…………” 他神情复杂的低头看着一身骑马装束的贵族青年,忽然有种离谱的猜测。 他是不是……被对方顺手利用了? 系统:%¥%*&*!!! 我的NPC都是傻子怎么办!好气啊啊——!你们就不能给我争口气吗,不要让池翊音得逞啊——! “维克托,怎么了?” 担忧的呼喊传来,那犯人回身摇了摇头,重新加入打开牢笼冲出高塔的战斗。 “没什么。就是……” 他一言难尽的道:“看到了一个古怪的人,但他,似乎很有趣。” “你怎么知道他会知道监牢的构造?” 黎司君向池翊音问道:“如果你将他放出来后,反而将宝石瓶里的魔鬼放出来,让他有机会伤害你怎么办?” 狭窄的旋转楼梯并不好走,因为池翊音不想与交锋的两拨人碰上,所以选了最偏僻的一条,昏暗又潮湿,苔藓让破损严重的台阶更加湿滑危险,一个不留神就会脚下踏空,摔向没有尽头的黑暗下方。 不过这也给了黎司君一个靠近池翊音的好理由,让他能顺理成章的挽住池翊音的手臂,美其名曰互相扶持。 池翊音觉得很离谱,但在这么狭小的地方,他也没有想法与黎司君起争执,便暂时随他去了。 “他不会的。” 池翊音闻言轻笑,眼眸里满是笃定:“他的眼睛里还有光。看见了吗?就算他在这里一直被关押,但因为他还有不曾完成的事,所以即便形象邋遢枯槁,他的眼睛也还是坚定不移的在看向外面。” “他在观察这座高塔监狱,积蓄力量,等待着时机到来,全力一击。” 所有牢房中,只有那人没有放弃从铁门的小窗口向外看。 黑暗和寒冷足以严重消磨一个人的意志,不论一个人嘴上说的再怎么好听,他自己信心十足的认为自己是一个如何鉴定的人,当他真的落入这样恶劣的关押环境时,日复一日的死寂,安静,黑暗,孤独…… 没有疯都已经算是坚强了。 更何况像那人一般,还关注着外界的动向。 当一个人彻底绝望麻木的时候,他是不会在乎自己身边发生了什么,有什么声音的,像是一个玻璃罩子将他隔绝在外。 池翊音见过那样的绝境和崩溃的人,也因此他断定,那个犯人,会帮他完成他的计划。 ——让高塔监狱,冲击汤珈城。 城市在慌乱中会露出的破绽,就是他想要看到的,被隐藏的真相。 黎司君静静听着池翊音的声音,他的唇边扬起了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笑容。 他垂在身边的手指轻轻摩挲,很想要捧起池翊音的脸,看一看那双湛蓝眼眸中,现在闪耀着的是怎样耀眼骄傲的光辉。 骄傲而强大的灵魂,从来都会吸引黑暗的仰视,有谁会舍得伤害这样的灵魂呢? 最起码,神明不会舍得。 只想看他绽放属于自己的辉光,看他骄傲的将整个舞台掌握在手中。 黎司君搭在池翊音手臂上的手掌微微用力,难得的有些出神。 池翊音敏锐的察觉到了黎司君的情绪变化,疑惑抬眸看去:“怎么?” 黎司君定了定眼眸,很好的将自己刚刚外露的情绪掩盖下去。 “没什么。” 他为自己的情绪找到了合理的理由,指向黑暗中的一道小门:“这里还有一间牢房,有些奇怪,整条楼梯沿线只有它一个。” 池翊音顺着看去,果然看到了黎司君所说的小牢房。 比起其他的牢房,这一个显得格外的小,只有三十厘米左右的宽度,稍微胖一些的人就无法从这扇门通过。 门上没有小窗,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池翊音在外面看了一圈,发现了一些新鲜的擦痕,灰尘和青苔上的残缺证明这扇门最近有人开启过。 ——甚至拖了个人进去。 他试探性的敲了敲铁门,良久,里面竟然有微弱的回应。 “咚!”的一声。 那声音并不大,反而透着无力的虚弱,随之而来的却是吱吱乱叫声。 不是石子,而是用老鼠砸的门。 池翊音挑了挑眉,就冲着这可怜的砸门鼠鼠,都愿意一睹门内的情况。 铁锁在他修长的手指间被灵活打开,当大门吱嘎开启,首先冲出来的就是一股血腥的恶臭。 外面的微光照进去。 还不等池翊音看清这个隐蔽而特殊的牢房里到底有什么,就先猛地对上了一张地上的脸。 那人眉目怒睁,嘴巴嘶吼着张到最大,恶鬼般狰狞。 直播前的观众猝不及防对上这么一张脸,觉得自己吓得人快没了。 [卧槽!卧槽啊啊啊!连滚带爬的去开了灯,我眼泪都出来了。] [啊啊啊啊妈妈啊啊啊我要回家!!] 池翊音凝神细看,发现那人的死状看上去与之前的马夫极为相似,不过不同的是,这人应该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了,在潮湿的地方已经开始腐烂。 门打开的瞬间,一窝老鼠从尸体下面冲出来,吱吱叫着四散逃窜。 就在池翊音思考死人复活的可能性时,从监牢更深的黑暗中,传出来一道微弱而不可置信的声音。 “池,池哥?” 红鸟? 池翊音惊愕抬眸,但即便眼睛逐渐适应了监牢里的黑暗,他也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一个身影,无法辨认对方是否真的是红鸟,或者是副本的陷阱。 但他还是神色一肃,大跨步迈进了监牢,快步走向地面上的那个人形。 走近了看之后池翊音才发现,这不仅是红鸟,而且是……受了重伤的红鸟。 他满身的伤看着不像是打斗中受伤,而像是猫折磨老鼠一样的酷刑,奄奄一息的躺在地面上,阴冷潮湿的环境让他的脸色越发糟糕,不断的打着抖,看起来状态差极了。 池翊音赶紧脱下自己的外套,半蹲下身小心翼翼的将红鸟包起来。 即便他动作尽可能的轻柔,红鸟还是疼得倒抽了一口气,嘶嘶的声音里都带着哽咽。 “你这是怎么搞的?还能起来吗?” 看到红鸟的状态比想的还要糟糕,池翊音不由得皱起眉:“再怎么危险的情况,以你,也不应该到这种程度才对。” “谢谢夸奖,起不来,不过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 被池翊音半抱半拖拽起来的红鸟气若游丝,但还是警惕看了眼铁门外面,颤巍巍的迈开腿往外走:“这地方可不能久留,太可怕了QAQ。” 红鸟哭的心都有了。 他一个后勤人员,真的没经历过这么刺激的啊!太可怕了,忽然觉得自家小祖宗是真的很厉害。 池翊音环顾一圈,没发现京茶的身影,反而还看到了其他几具尸体。 这些尸体的腐烂程度不一致,但相同的却是他们的死相,一样的窒息狰狞,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令人简直心惊。 “你在这多久了?一直就和这些死尸在一起?” 池翊音顿了顿,问道:“刚才用老鼠砸门的也是你?” 红鸟虚弱的颤巍巍伸手,比了个五:“我应该是在这呆了五个小时,还是五天?五年?记不住了,在这种地方,对时间的感知实在是不行。” 他叹了口气:“不用老鼠的话,还有什么可用的呢?鼠鼠那么可爱,必要时候还能靠它活命。” 池翊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沉默了一下才问道:“你是,吃老鼠活下来的?” “不是。” 红鸟诚恳的道:“喝的也是老鼠,血。” 池翊音沉默了。 直播间也沉默了:[…………] [啊啊啊啊要疯了!为什么会有人吃老鼠啊!呕!] [在这种地方,你就两个选择,吃尸体,吃老鼠。要不还是老鼠吧,总比啃尸体好接受一点……] [活下来最重要啊,管他吃什么呢?我当年在副本里被断石压了五天,喝自己的尿吃自己的屎活下来捡回一条命。要不然我还有命在这发弹幕?] [呵呵,有的人总羡慕高级别玩家,但一听别人怎么撑到高级别的就不愿意听了,就喜欢空手拿成就,最好什么都不付出。] [虽然我没吃过老鼠,但我为了活命在密林副本吃过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想活下去的念头让我吐了都重新吃下去。] [这就是游戏场,你要是没做好准备,就滚回暂居区一辈子别出来。] 池翊音是个有洁癖的人,但比起生理层面上,更多的是对愚蠢怯懦的厌恶。 像红鸟这样和死尸为伍,虚弱到极点还和老鼠搏斗,在老鼠想要吃了他的时候反而吃了老鼠活下来的…… 池翊音没有任何嫌弃厌恶,反而对红鸟的印象分更高了一些。 “辛苦了。” 他搀扶着红鸟,将他送出铁门,交到黎司君手里。 黎司君皱了皱眉,显然不愿意触碰池翊音之外的人。 不过当池翊音的眸光平静看过来的时候,黎司君还是伸手接过了红鸟。 这下受到惊吓的反而是红鸟了。 “啊没事!我自己站着就行,不用您……” 黎司君轻飘飘一个眼神过去,红鸟立刻闭嘴。 “音音把你交给了我。” 他皱眉,顿了下,像是自言自语般道:“猫猫把老鼠叼回来的时候,也是礼物,不可以嫌弃。” 红鸟:……对不起我应该去找个绸带给自己绑个蝴蝶结。 他深知出现在池翊音身边的这个男人有多危险,一时也不敢反驳,乖乖巧巧的站在一边,假装自己是墙壁的一部分,内心疯狂祈祷池翊音赶快回来。 而池翊音在监牢里看了一大圈,没有放过任何角落,这才走出来。 关押红鸟的性质,显然和治安厅将池翊音当做替罪羊关起来不同。最起码池翊音的监牢环境,要比这里好太多。 比起监牢,这里更像是审讯室。里面不仅有刑具的残留,还有很多已经腐烂的尸骨。 足有十几具,数量超出池翊音的预料。 在搀扶着红鸟走下楼梯时,红鸟也断断续续的把自己之所以会这副模样的原因,都讲给了池翊音听。 ——断断续续的原因不是他不想讲,是因为黎司君觉得他太沉,会让池翊音吃力,所以就自己“拎”着他。 对,没错。 拎着。 揪住后衣领像拎一只鸡那样拎着! 红鸟满眼泪光,哽咽的模样可怜又委屈,不敢怒也不敢言。 池翊音:“?” “这么疼吗?要不要和系统商店兑换一点止疼药,或者出去找诊所医生?” 面对池翊音的关切,红鸟疯狂摇头:“不疼!不疼,我这是……” 他憋了半天,瓮声瓮气的道:“感动。” 池翊音沉默:“……” 他看了眼黎司君,问道:“你觉得你手里的是一只鸡吗?” 黎司君歪了歪头:“我记得,他叫红鸟。” 话里的意思:难道不是吗? 不等池翊音再开口,红鸟就疯狂点头,险些把自己脑浆都摇匀了。 “诶对对对!鸟也是鸡,都一样,一样!我觉得这就很好了,我们快走吧!” 快让我从这两位大佬中间逃离!再待下去就疯了。 ——比吃老鼠和死尸共处都恐怖! 直播间顿时一片问号划过去,认出红鸟的高级别玩家都惊了。 [我靠,这两人到底什么身份?能把红鸟都吓这样?] [我应该和红鸟是竞争关系的,但现在连我都觉得他好可怜,这也太惨了。] 但也有人因此而注意到了另外一件事。 [不对啊,直播大厅没有红鸟的直播间,怎么回事?他竟然没正式开启副本吗?] [???那个红鸟?真的假的,怎么可能!] 而楼梯上,红鸟抽抽泣泣的将自己怎么倒霉的撞上了城里贵族,怎么被扣上一个罪名扔进这里的过程,全都说给了池翊音听。 “我还没等去找京茶呢,还没睁眼,就先被人当贼捉了。” 红鸟悲愤道:“也不知道那个贵族家里到底丢了什么,竟然下手这么狠!我是偷他先祖骨灰了吗?” “我要是真偷了,系统请务必告诉我——我非扬了他家不可!” “我搜集到的资料情报里没这一点——!” 红鸟仰天长啸,欲哭无泪。 池翊音:“……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 不过因为红鸟的经历,也让池翊音意识到,当时在集市上的时候,黎司君确实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红鸟是在睁眼之前被抓的,而在自己睁眼之前,险些与烈马撞上殒命。 这个副本……从最开始,就是奔着要让玩家们死去的。 池翊音的心脏向下坠了坠。 别的副本尚且留给玩家一些线索,剩下的全看玩家自己能否抓住。可这个副本,却连这一层伪装都不做,干脆利落的表现出对玩家的恶意。 一个人在睡眠之时如何自保反击? 那玩家又要如何在还没有彻底进入副本之前,就察觉危险并且防御? 如果不是黎司君救了自己……或许,情况会糟糕太多。 池翊音抿了抿唇,抬眸看向黎司君。 “虽然这个礼物不怎么样,不过谢谢,下次不必有负担,请继续送。” 黎司君以为他要说红鸟的事,便半开玩笑般说着,让池翊音知道自己没有生气。 但许久都没有得到回答。 黎司君以为小猫咪是察觉到自己的“礼物”不受欢迎,所以气呼呼不愿说话,他笑着抬眸刚想要解释,就撞进了池翊音湛蓝如海的眼眸中。 “谢谢。” 池翊音的声音极为认真:“等离开高塔监狱,一起去吃顿饭吧,算我的回礼。” 反倒让黎司君愣了一下。 他心思转过一圈,便明白了池翊音在说什么。 黎司君轻轻笑了起来:“当你不知道我做了什么的时候,我希望你能知道并感谢。但当你知道的时候,我反而并不希望你说谢谢。这是与陌生人之间的疏离。” 他坦然看向池翊音,道:“不必这么客气,神应当做的,从不会缺席。你可以尝试亲近一些,音音。” 池翊音张了张嘴,本想要说什么。 但就在那一瞬间,无论是池翊音还是黎司君,他们都同时感觉到了从楼梯下方吹上来的风。 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息。 以及呼哧,呼哧……粗重的呼吸声。 像是无数怪物在黑暗中沿着楼梯,向上攀爬,逐渐逼近池翊音他们的所在地。 更糟糕的是,从上面也传来了声音。 池翊音的耳朵动了动,敏锐的听到上方骨骼撞击的声音,还有铁门被打开时的声音。 黑暗中视物艰难,所以大脑先一步构建起了听觉路线的场景。 那些死在审讯室中的尸骸,推开门,走下楼梯,在靠近他们。 两面夹击。 无论他们是上是下,都会遇到危险的怪物死尸,进退两难,无法躲避。 如果只有他和黎司君还好,但是还多了个红鸟…… 池翊音正沉思,就听红鸟抽泣了一声:“幸好没吃那些尸体,它们竟然还是‘活’着的,会动!” 显然,红鸟也听到了。 一时间,池翊音觉得红鸟过于倒霉,以致于让他想要笑出来。 “对不住,但是……” 池翊音抵唇笑着咳了一声。 黎司君也勾起了笑容。 红鸟:“……呜呜呜!” 确定了!这绝对是A级副本没跑了,就算说它是S级副本他都信——特供对红鸟·S级地狱副本。 呜呜呜! 红鸟也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状态,在将要迎来的危险战斗中是个拖累,于是他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缩成一团,尽量不妨碍黎司君和池翊音的动作。 ——也顺便掩盖了下他自闭了的爆炸心态。 阴暗潮湿的狭长楼梯不知最终通向哪里,好像没有尽头,或是尽头是怪物大张的嘴巴,黑洞洞令人胆战心惊。 直播前的观众也提起了心脏,大气不敢出。 而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忽然被从旋转楼梯的上方推下来,撞碎了早已经生锈腐烂的栏杆,啊啊大叫着摔向下方。 在对方与池翊音擦肩而过时,池翊音看见对方穿着犯人服,是被释放的犯人之一。 犯人摔向下方,却没有重物落地声。 而是咯吱,咯吱……慢悠悠的咀嚼声。 血腥味越发浓郁新鲜。 直播内外,全部沉默了。 第124章 深重的危险提示, 即便是隔着屏幕,也依旧让观众们感觉到身上慢慢起了一层层鸡皮疙瘩,大脑本能的反应在疯狂警报着逃跑, 过量的肾上腺素之下,被激活的肌肉过度紧张反而僵硬到无法动弹。 他们直愣愣的看着直播中的一整片黑暗。 来自于系统的科技可以在需要的时候, 将最真实清晰的画面和声音, 准确无误的传达到观众的感知中,让他们身临其境的感同身受, 与池翊音身处同一片黑暗中。 屏幕上, 像是黑雾悄然蔓延, 逐渐占领空间,让一切都无法被被人眼捕捉。 安静中,观众们下意识攥紧胸口, 清晰的听到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 咕咚。 而屏幕里,也传来了相似的声音。 只不过……那是鲜血顺着楼梯蜿蜒流淌的声音。 淅淅沥沥。 每一个轻微的音符,都敲击在人的心脏上。 “咔吃!” 最后一声咀嚼声停止在黑暗中, 而刚刚覆盖了怪物身影的黑雾,也像是捕猎后吃饱喝足的餍足, 慢悠悠的向下退去 重新露出的台阶上, 鲜血混合着青苔,难闻的气味直冲鼻尖。 池翊音眸光幽暗, 视线顺着血迹一直向下看去,慢慢看到了最下方的东西。 黑暗在蠕动,翻滚,像是无数长蛇纠结成团的爬行, 潮水退去后,连骨头渣也没有剩下。 只有空气中弥漫开来的刺鼻气味, 在提醒着池翊音,这里刚刚发生过什么。 红鸟哆哆嗦嗦的缩在黎司君身后,本来就被长时间折磨后虚弱的身体再加上这种感官刺激,差点没让他昏厥过去。 他确实是高级别玩家,但——术业有专攻啊! 让他一个搞情报的上现场,这不是要命吗! 最大的问题是,红鸟一直以来安心的依仗,京茶,并不在这里。 已经习惯了将所有战斗的事情交给京茶的红鸟,一时不知道眼前的困境要如何解决才好,同样不擅长战斗的池翊音该怎么才能脱困。 ——红鸟就没指望过黎司君。 毕竟这位连他都找不到相关情报,甚至很可能与“静默”有关……能在游戏场这种地方不留一点资料的存在,那要是什么样的人物? 红鸟连猜测都小心翼翼,更不要说使唤黎司君这种事。 但是黎司君却已经动了。 他身躯前倾,已经是要向前走下楼梯,却被池翊音拽住了手臂。 黎司君回身看过来,挑了挑眉,压低声音道:“没想到音音是自尊心过剩,绝不接受别人帮助的性格?我还以为,音音是会尽情利用所有工具以达到目的的理智呢。” 他笑着就凑近池翊音,问道:“怎么,不打算利用我?” 系统:……然后您就会觉得他好心疼您,都不舍得您受伤吗? 系·窒息·啊啊啊尖叫·统:这工作是一天也干不下去了!您醒醒! 它觉得自从池翊音出现,自己冒犯神明的次数肉眼可见的增多,再这么下去,等它报废了之后非得被电子撒旦带走不可。 然而池翊音同样诧异的看向黎司君,微顿了一秒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池翊音:“……你觉得,我像是天真烂漫少热爱某些青春文学的样子吗?” 他被生生气笑了:“放心,如果我需要你来帮我达成某些目的,绝对不会手软心软,一定尽情压榨到你连渣子都不剩。” 黎司君不仅没有生气伤心,反而欣慰的点点头:“这样最好,我就知道。” 下一秒,系统就听到黎司君对它感慨:【音音终于不与我过分客气了。】 猫猫逐渐放下了警惕,试探性的伸出爪子,探知出现的陌生人,从疏离到亲近。 系统:【…………】 它考虑过很多角度,万万没想到,还是漏了一个祂会有的想法。 而旁边的红鸟:“……?” 他看了看池翊音,又看了看黎司君,觉得自己一向敏捷的思维快要转不动了。 这两人的互动,什么情况这是? “需要你的时候,我自然会说,不过现在……” 池翊音握着黎司君的手臂,侧身垂眸向下看去,神情冰冷。 之前那犯人对黎司君的忌惮,他看得分明,他很清楚如果让黎司君去处理下面的怪物,他们可以顺利离开。 ——但是池翊音的目的,从来不是单纯的活着。 他对猪一样的生活没有兴趣,只有真相才是他所求索。 而让黎司君出面,显然会让下面的怪物产生戒备,甚至会逃窜离开。 危机解决,但是什么都不会被找到。 那不是池翊音想要看到的。 因此这一趟,黎司君注定要被嫌弃了。 “你带着红鸟在这里等着,除非我快要死了,否则不要下去。” 池翊音认真的看向黎司君,问道:“能做得到吗?” 黎司君唇边的笑容消失了一瞬,冷声问:“如果我说不呢?” 夹在中间的红鸟承受着两面的冷气,瑟瑟发抖觉得自己现在还不如昏过去呢。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亲眼看到这两人的相处模式,只剩下呆若木鸡可以形容。 红鸟:……所以有实力的都比较任性是吗?比如自家的那个小祖宗——以及眼前的两位真祖宗。 “你们,要是再往前一点。” 红鸟弱弱的提醒:“就亲上了。” 池翊音眨了眨眼,心中一惊,也意识到了自己在压低声音说话的时候,确实因为彼此的音量小而不自觉的一直向前靠近。 因为每次的移动都很轻微,竟然让他没有发现…… 他立刻挺直脊背,果断拉开了与黎司君的距离。 黎司君眯了眯眼眸,唇角下垂,看向红鸟的眼神好像有暗光闪过。 原本只是出于好心提醒的红鸟:…… 他僵成了一块木头,觉得自己现在真的像是被猛兽盯上的倒霉鸟,对方随时都有可能冲上来扭断自己的脖子。 红·好心·鸟:你,你们不觉得,两个人要是离得太近会很不舒服吗,尤其亲上这种事……只会出现在真心话大冒险的惩罚里吧。 八!零!电!子!书 !w!w!w!!t!x!t!8! 0!.!c!c 怎么总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事了呢Qvq 黎司君还想靠近池翊音,但被提醒之后有了戒备的池翊音,却不会再允许他靠近,抬手便抵在他胸口,眼神警告。 “在这里呆着,除非情况转变,否则不要下去打扰我。” 池翊音转身欲走,又想到了什么,顿了顿道:“如果你能做到,这次副本就让你跟在我身边。” 黎司君的眼眸里立刻重新有了笑意,还不忘叮嘱池翊音注意安全。 黎司君:神当然要庇护信徒,不教污脏之物伤及信徒,令信仰依旧纯粹干净。 池翊音:反正赶也赶不走,打起来内讧消耗也不划算,干脆就用来做交易……嗯,他同意了。这样就很划算了。 在让黎司君安静下来之后,池翊音对自己的背后稍稍放下心,沿着楼梯缓步向下走去,跟随着向更深处退去的黑雾,慢慢试探着靠近那吃人的怪物。 血腥的气味在狭小密闭的空间挥之不去,血液的润滑使得本就破损而年久失修的台阶更加危险,稍有不慎就会踏空或踩碎台阶,滚落下去,成了怪物的下一顿晚餐。 当池翊音的眼睛逐渐适应了下方的黑暗之后,他才慢慢看清了那些蠕动着的阴影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道道人影。 只不过它们像是从退化了上亿年,从人变成了爬行的蛇,紧贴着青苔丛生的地面蠕动,彼此纠缠,嘶吼,然后消失在远处的黑暗里。 池翊音向它们消失又涌现的方向看去。 像是老鼠总会出现在家中墙壁的破损处,这处偏僻而常年无人使用的楼梯,恐怕也被这些蛇一样的人形怪物霸占成了老巢,蹲守在这里,以人类为食。 反正高塔监狱里关着的都是再也不可能出去的犯人,少了几个,谁会在乎? 直到池翊音选择了这条路。 直到那倒霉的犯人以身做石子,投石探路。 池翊音这才发觉了这些怪物的存在。 不过从它们的模样和对外界的反应看来,它们并不像是有智慧为自己选择退路和以后的样子,只具有最低等的食欲,并不具备更高的智慧。 如果是这样,那就一定另外有什么东西在指挥着它们…… 池翊音走下楼梯时即便再轻盈,但落在这些蛇一样怪物的耳朵里,依旧清晰可闻。 它们一条条停顿在了楼梯下方,黑暗静止,一双双眼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看来,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 长时间的黑暗毁掉了这些怪物的眼睛,却也让它们拥有了更加敏锐的听力,黑暗中任何一点细微的响动都能被它们捕捉。 而池翊音,就是它们新的猎物。 黏腻爬行滑动的声音从下到上的传来,黑雾重新向楼梯上蔓延,飞快的速度就像是迫不及待想要开饭的饥饿,直直向池翊音扑去,四周笼罩过来的黑雾几乎要将他吞噬。 黎司君眉头一皱,立刻就准备动身。 但却听池翊音一声急喝:“不许下来!” 他的话对黎司君来说像是咒语,立刻就停在了原地不动。 但即便黎司君相信池翊音有自己的计划,他垂眸看向下方的眼眸也依旧沉沉危险,原本金棕色的眼眸现在像是纯然墨色,看到那些怪物时有怒意闪过。 【这种肮脏的东西,应该一把火烧干净才对。】 黎司君漠然冷声向系统问:【它们为什么还会存在?】 系统:【?】 您知道您现在在说什么吗?您醒醒!您不是玩家,再喜欢您的信徒,您和他也不是一个阵营的!您现在是想要搞死自己的阵营吗??? 系统支支吾吾半天,觉得这简直是送命题,最后才硬是憋出来一句:【因为这里是游戏场,只有真正可以进入新世界的幸存者,才能够撑过所有艰难活下去,真正幸存——并创造。】 黎司君长长的眼睫微垂,眼眸一眨不眨的看着池翊音,垂在身侧的手掌已经慢慢收紧成拳。 【我知道。】 系统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黎司君又冷声道:【那也不妨碍它们的恶心愚蠢……靠近音音。】 系统:【…………】谢谢,想吊死的心都有了。 池翊音并不知道黎司君和系统有过怎样的交谈,他也不在乎被系统暂时忽略。 耳边没有系统恼人的声音,反而令他可以专心致志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必在感知到一半的时候又忽然从沉浸专注中拽出来。 ——比如现在。 池翊音不仅没有向后退避,反而在那些怪物冲向他的时候歪了歪头,咧唇一笑,然后脚下猛地发力主动冲进了那片黑雾。 他就像是在暴风雨的大海上经验丰富的船长,驾驶着自己的船毫不畏惧的冲向风暴,穿行而过。 那是在风暴中唯一存活的办法,任何想要躲避的懦弱都只会招致死亡。 而池翊音…… 那些怪物根本没有脑子想到会有“食物”做出这样的举动,错愕的“看”着池翊音与它们擦肩而过,反而将它们踩在脚下当做跳板,越过所有的怪物,冲进更深处的黑暗。 那里,才是池翊音要寻找的东西。 不是炮灰工具一样在前面送死,只知道食物的无智商怪物,而是躲藏在安全之处指挥一切的…… 池翊音猛地睁大的眼眸,错愕的看向不远处的深渊。 楼梯下面没有出口,只是一条死胡同,浓重的黑暗遮挡了所有有可能的小路。 而就在那里,有什么东西静静伫立。 那是……一尊青灰色的水泥雕塑。 有着狰狞尖叫的脸,干瘪细瘦的身躯佝偻着蹲在基座上,残破丑陋的翅膀扬起,像是随时都会从雕塑中活过来,冲破束缚尖叫着扑向来人。 石像鬼。 池翊音在进入汤珈城之后就注意到了这个细节,所有汤珈城的公共建筑上,都蹲着石像鬼作为装饰,像是古老东方国度的屋檐脊兽。 只不过石像鬼要丑陋狰狞得多。 即便知道它们是在看守这座城市,但还是会忍不住畏惧,当午夜降临,是否这些石像鬼会从雕塑中复活,肆意狩猎街上的行人与动物,尖利的牙齿折断它们的脖子,饱餐一顿后第二天重新成为雕像…… 凶手不引人注目,只留下满地尸体和一宗宗悬案。 池翊音想过很多种可能,但都没有料到会在这里看到石像鬼——这些原本应该存在于房檐上的守护形象。 就在他短暂的失神中,被他抛在身后的怪物们已经扭身折返了回来,重新冲向他的背后。 黎司君再也忍不下去,修长结实的身躯敏捷从楼梯上一跃而下,像是刀一般锋利。 恐怖的气场令那些只有食欲本能的怪物都察觉到了危险,惊慌的想要向四周散开躲避,却被他硬生生踩在了脚下。 落地的那一瞬间,怪物发出“噗呲”一声气音,就像是被踩爆的水球一样,硬生生在他脚下变成了一滩肉泥,却连一丝污渍都没有沾染到他的鞋底,而是在接触到他身周的瞬间,就已经像是被高温炙烤一般。 顷刻间化为了灰烬。 黎司君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地面上的怪物,他的视线始终锁定在池翊音身上,长腿一迈便奔向池翊音。 背后的风声和轻微的声响,已经足够池翊音明白这是怎样的情况。 他头也没回就一抬手,向后面做出了一个制止的动作。 还不是时候。 他想要探索的那片黑暗,还没有彻底将全部的真面目显露出来,不能在这种时候让对方感知到危险,从而退避躲藏。 池翊音有预感,这些隐藏在偏僻楼梯下面的怪物,同样是高塔监狱的秘密之一。 治安官们都知道,一旦进入高塔监狱,就再也没有能够逃离的可能,但从池翊音的角度来看,为什么那些权贵能安心将这些“危及”汤珈城的犯人,就这样扔在监狱里? 如果要让他们再也说不出话,直接杀死他们不是更好吗? 池翊音从未天真的寄希望于他人的善良,尤其是这些权贵。 他不相信他们不杀人,是因为不忍心的善良。 只有一种可能。 ——权贵们很清楚,只要把那些人扔进高塔鉴于,犯人们自己就会死亡。 既达成了目的,又不脏了自己的手,就算有一天出问题,也能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名声不受任何影响。 贵族们常用的手段,借刀杀人。 只不过显然,他们现在借助的,并不是刀,更不是人。 而是“非人”。 正如池翊音所盼望的,当黎司君及时在黑雾之外停下脚步后,即便那些怪物想要向“指挥者”传递消息,但被阻断了通路之后也只能瑟瑟发抖畏惧于黎司君的恐怖气场,或是干脆爆开成了一团人泥。 而在更深处黑暗中的石像鬼,则在池翊音独身闯入之后,信以为真认为自己掌控着局面,于是慢慢在池翊音面前显露了真身。 先是石雕的空洞眼珠转动,然后是翅膀震动的幅度。 原本蹲在基座上的干瘪怪物慢慢站起身,只有皮包骨的丑陋脸上,全是对池翊音的恶意狞笑,那双眼珠里闪烁着不明的光,嘎嘎粗粝的笑声回荡在黑暗的空间里,一层层回荡叠加。 它的翅膀扇了扇,然后,指向了池翊音。 “送死的,不知变通的,人类。” 石像鬼的声音极为难听,尖利得像是爪子挠过玻璃,让池翊音皱了皱眉,有些嫌弃的揉了揉耳朵。 “虽然你如此说,但在我看来,你也符合送死这一条描述。” 池翊音微笑着反问道:“常年累月窝在这样狭小的地方,你真的知道外界的变化吗?世界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你还愚蠢的固守着以前的认知和命令。” 他轻蔑的呵笑了一声,居高临下的否定足以挑起任何人的怒火。 石像鬼也不例外。 它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外突的眼珠,没想到竟然有人越过了那些只知道觅食的怪物不说,还没有畏惧于它,甚至,甚至…… 石像鬼愤怒的长啸一声,振翅冲向池翊音。 池翊音立刻一矮身,敏捷的躲开了石像鬼的攻击。 从有意挑起石像鬼怒火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对方有所反应的准备,从石像鬼的肌肉分部也下意识的动作中,预先判断了对方会选择的路线。 这样一来,即便是不擅长战斗的他,也可以轻松应对这样的攻击。 但池翊音并没有因为计划的成功实施而高兴放松警惕,相反,在视角改变的那一刹那,在反光之下,他隐约看到了石像基座后面那片黑暗的模样。 密密麻麻……全都是一个接一个的石像鬼。 就像是守卫陵墓的兵佣,一眼望不见尽头。 数不过来的空洞眼珠向池翊音看来,而一双双干瘪残破的翅膀震动着发出轻微嗡鸣,像是攻击前的准备。 池翊音缓缓睁大了眼眸。 就在身后历风扑来,石像鬼一击不成再次袭来的瞬间,池翊音看准时机,立刻呼喊出池晚晚的名字。 那一刹那,大火在池翊音身周燃烧,火苗躲避过他的身影没有燎到他一片衣角,却将地面上残余的污血骸骨烧灼得噼啪作响。 也照亮了这一片黑暗。 池翊音早有准备,在池晚晚出现之前就闭紧了眼眸,等火焰烧起来之后再睁开眼睛,没有让自己的眼睛因为猛然转变的光刺激而被干扰。 但那些石像鬼就没有那么好运了。 突如其来的火焰简直像是被扔进黑暗中的燃烧弹,不仅让池翊音真切的看清了它们庞大的规模数量,也让石像鬼们在猝不及防之下被干扰了视线,嗷嗷惨叫声中不得不暂停了攻击,下意识抬起翅膀盖住眼珠。 也就是这时,池翊音暴喝出声,喊出了黎司君的名字。 黎司君迅速反应,冲过来之后长臂一捞,就揽着池翊音的腰身将他带进了怀里,而池翊音也自然而然的抬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借力。 两人配合得严丝合缝,立刻从漫天遍野的石像鬼中冲了出去,默契得好像两道身影重合成了同一个人。 只不过,被黎司君拎在手里的红鸟就没有那么好运气了。 在黎司君从楼梯上跳下来开始,红鸟就像是一个活体麻袋一样,被摔来摔去,晕头转向不知东西南北,甚至数次与那些怪物擦肩而过。 红鸟甚至都能感受那阴冷黏腻的触感,让他生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黎司君很好的完成了他对池翊音的承诺,看守着红鸟,让他活着。 ——也只限于活着了,多一分都没有。 等红鸟终于迷迷糊糊的勉强睁开眼睛,火舌就“呼!”的一下向他冲了过来,直向他的面部冲来。 红鸟:“!!!” 就算那火舌最后像是确认了他同一阵营的友善属性,如有神智的灵活退了回去,没有真的伤到红鸟,却也让他出了一身冷汗。 他惊魂未定的一抬头,就看到黎司君和池翊音抱在了一起,亲密无间。 红鸟:“…………?” 有谁能向我解释一下吗?请问我刚才是昏迷了一个世纪,世界都变了,还是我已经死了,这都是幻觉? “向前冲过去。” 池翊音只匆匆瞥过红鸟一眼,确认他还有口气在,就立刻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了眼前的局势上,在黎司君怀里指挥他的行动。 “石像鬼太多了,你能解决所有的吗?” 池翊音向黎司君确认道:“它们发觉自己被愚弄之后一定会愤怒反击,我需要观察它们的行动路线,找出它们与外面那些变成雕塑的人们有何关联。但是我需要有人挡下它们的攻击——你能做到吗?” 池翊音过于冷静,以致于忘记了另一个忌讳。 ——永远不要质疑神明能否做到。 尤其是神明青睐的信徒,当着他的面,质疑他的能力。 黎司君挑了挑眉,轻笑道:“看来,我是要为了证明自己可以而多做一些了。” 他的下颔线紧绷,再次扫向那些石像鬼的目光已经冰冷。 疾风乍起,吹卷起池翊音的衣角与发丝。 他本能的低头向风吹来的方向看去,就看到黎司君脚下所踩过的地面,全都从污渍斑驳变得彻底透明起来,其下隐隐透出金色的光亮,像是太阳被装进了水晶球。 而黎司君,正是这水晶球的主人,脚踏太阳看进藏匿怪物的黑暗。 那些蛇一样的怪物在池晚晚的大火中翻滚,石像鬼则像是无数蝙蝠一样,从上方穿过火焰扑过来,冲向池翊音两人。 无形的金色波纹以黎司君为中心,像是摇晃波荡的水纹,向四周缓缓荡开。 看似没有威胁的风平浪静,却在石像鬼撞上来的一瞬间嫌弃惊涛骇浪,狂风如利刃,顷刻间便将所有石像鬼撕扯成碎片。 齑粉纷纷扬扬散落。 不过眨眼之间,就已经结束,石像鬼甚至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而黎司君缓缓垂眸,看向怀中的池翊音,微笑着问道:“现在你觉得,那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池翊音却并没有像黎司君所想的那样对他更为亲近,反而眼眸幽深,重新戒备了起来。 人的强大能到什么程度? 京茶已经是觉醒者中的佼佼者,“教皇”从来不输他的名号。 但即便如此,亲眼见过京茶战斗时的模样,甚至用了计谋和巧力赢过京茶的池翊音,还是知道觉醒者的战斗也有限度,需要时间与力量。 可黎司君……强大到仿佛能够伸手撕碎世界的,池翊音一共就见过这一个。 已经远远超出了人的认知范围之外,那是绝对的,“觉醒者”的强大力量。 池翊音看向黎司君的眼神中,不动声色的带上了探究之意。 二十三个称号里,他会是哪一个?还是说……远在觉醒者之外的神秘。 本来想要赢得池翊音肯定的黎司君,就这样看着他对自己重新疏离了起来。 黎司君皱了下眉,但不等他做什么,就忽然听到了系统的呜呜哭声。 刚从别的玩家那里转一圈回来的系统:【…………】 它勉强咽下一口老血,颤巍巍的提醒道:【您……这是游戏场内最严密监控的区域,您这样做会引起“规则”的注意,A级及以上副本全都归属于重要监控范围,任何越过限度的行为,都会由“规则”直接出手干预。】 【如果主动违规的是我们这一方,最严重的情况下,“规则”可以主动触发协议,由应急管理系统接手整个游戏场,剥夺原本系统的管理权限。】 但这不是它失业或销毁与否的问题! 【“规则”的判定,会让维持的平衡被打破,而主动触犯的我们这一方,根据规则,必须要承担打破平衡的后果。也就是说。】 系统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代码已经在运行处问题了。 【最严重的情况下,您刚刚的行为等于将胜利拱手让给“规则。”】 系统机械的声音中混杂着又急又委屈的哭腔,听起来竟然也有点可怜。 但很显然,它不是池翊音,再可怜也打动不了黎司君。 刚被池翊音疏远了的黎司君显然心情不是很好,系统又主动撞了上来。 他轻笑了一声,问道:【你现在是在指责我吗?】 【…………】 【!!!】 系统惊悚得整个统像是油画《呐喊》。 在过热的cpu稍稍降温之后,系统才惊觉自己刚刚是怎样的以下犯上,渎神叛逆。 那一瞬间,它觉得自己的统生一片灰暗。 【对,对,对……】 系统磕巴着,拼命搜肠刮肚想要找出合适的语句,让黎司君忘记自己刚刚做的蠢事。 当它看到池翊音,忽然间灵光一闪,有了主意。 【对待池翊音先生,您也可以试试另外一种方式。】 系统甚至很有眼力见的对池翊音用上了尊称:【既然这种方式无法获得池翊音先生的信任,那您是否考虑,采用截然不同的方式来赢得他的信任。】 黎司君果然停下了将要出手的力量,难得耐心的等系统说出下文。 氛围都烘托到这了,系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忍辱负重”主动为自己上司提供更进一步靠近池翊音的方法。 它觉得自己像是给国王讲一千零一个童话故事的妃子,要是讲得不好,或者国王不感兴趣,它就直接没命了。 【池翊音先生虽然对待陌生人或有威胁的警惕,但对于副本中的NPC ,却一直保持着与其戒备截然相反的温和态度。并且不论是马玉泽还是顾希朝,他们都被池翊音先生所接纳,在他身边有了位置。】 系·忠心耿耿·新晋妖妃·统:【这说明,池翊音先生是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的性格。对于强势的存在,他不会有任何妥协,但对于需要被帮助的人或非人,他也不吝啬于帮助。】 黎司君的神情一点点正色,看起来是将系统的建议听了进去。 他安静听着系统的分析,试图找出池翊音疏远自己的原因与应对方法。 系统适时递上:【您可以适当在池翊音先生面前示弱,让他来帮助您,这样一来,不就是他主动接近您,拉近与您之间的距离吗?】 黎司君若有所思。 系统则在一口气说完之后,扭头扎进自己的小黑屋里嚎啕大哭。 呜呜呜它有罪它是妖妃!它竟然亲手将神推向信徒,让那可恶的信徒可以有更多机会影响神明。 等它嚎完立刻回来之后,又表现得极为专业。 且贴心。 黎司君看来一眼池翊音,思考后得出结论。 ——可以一试。 系统在松了口气之余,哭得更惨了。 高兴是因为它不用被销毁了,悲伤是因为……呜哇它的神啊!可恶的池翊音&%*##*!!! 在乱码自动消音之后,系统忽然静止了一瞬,像是被什么更高优先级的存在压制住了。 一行行代码中窜过红色的光,光标所过之处,代码被迅速更改,像是翻到了另一面,几个呼吸之间,这个堪称现今为止最为智能的庞大数据库,已经彻底变成了另外一种模样,与之前的架构毫无关联。 那不是焕然一新。 而是另外一个存在取而代之。 随即响起的,是更为冰冷没有温度的声音,不近人情的高度集成智慧聚合体。 【神明黎司君,一分三十六秒之前,您在A级副本【丧钟之城】内的所作所为,已触犯“规则”,违反双方协议。因此,应急管理系统应约定上线,前来向您确认——】 【您准备彻底撕毁条约,成为世界公敌,与“规则”开战吗?】 【是/否。 请在十秒倒计时内做出回答。十,九……】 黎司君的眼眸暗了暗。 如果这个问题放在几个月前,没有池翊音存在的时候,他只会觉得“规则”冗余累赘,毫不犹豫的会回答这个问题。 即便“规则”被全线触发上线也无所谓,甚至会在毁灭的烟火中笑着举杯庆祝,向“规则”说恭喜。 但是现在…… 他看了一眼池翊音。 池翊音没有发现黎司君的短暂异样,在危机暂时解除之后,他就挣脱了黎司君的环抱,屈膝半蹲下身查看地面上残留的石像鬼残骸。 这就像是一个互相逆行的过程,城市里的人们由血肉之躯变成水泥雕塑,而这里的石像鬼,却从雕塑“活”了过来。 两者之间的联系在哪里,又是什么导致了他们的不同? 池翊音已经确定,正是这些石像鬼操纵着那些没有神智的怪物,捕猎这里的犯人为食。 那石像鬼呢?为何它对这里的犯人不感兴趣,而是要操纵怪物…… 它真的像是传闻中所言的那样,会在午夜复活吃人吗?汤珈城里一直流传的连环杀人悬案……是石像鬼,还是另有其人? 池翊音的眼眸微暗,用手帕裹住手掌,伸手将地面上少许残留的颗粒捡起来,伸到眼前查看。 他的指尖轻碾,血肉焦糊的味道就弥漫在鼻前,是尸体烧灼后的特有气味。 而不是水泥雕塑。 池翊音不清楚这是因为石像鬼根本就是活的,还是因为它死亡时维持着肉体的形态。 不过他知道,有一个人一定知道。 ——城主。 在治安官和报纸上,城主都是这座汤珈城里的绝对人物,人人谈之色变,小心翼翼唯恐自己招惹了这样的人物。 以池翊音对城市的观察所判断出的城主的影响力,他认为城主对于汤珈城,有着堪称恐怖的掌控力。 这样一来,如果连权贵们都知道高塔监狱里犯人们的下场,城主会不知道吗? 不,城主只会更清楚这里的一切。 甚至包括石像鬼和食人怪物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池翊音站起身,漫不经心的拍了拍手,拂去手掌和袖口的灰尘。 “看来要走一趟城主家了,我需要的答案,一定存在于那里……” 黎司君注视着池翊音,却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眼神专注而深刻。 然后,黎司君缓缓扯开了一抹笑意。 如果是音音的话,那这个世界再多存在几天,又何妨? 【否。】 在倒计时结束之前的最后一秒,黎司君漠然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倒计时的声音瞬间消失。 【感谢您的确认,感谢您对这个世界的宽容与肯定,“规则”由衷希望,您能再次将世界庇护于您的羽翼之下。】 【当前将按照十万九千一十八万条规则进行重新审核校验,请稍等……“规则”已确认,应急管理系统将为您服务。】 【请您谅解,鉴于您在【丧钟之城】副本中的行为,应急管理系统需重新评估当前的平衡稳定,因此将全程跟踪您在副本中的所有行为。您可以自由行动,或是离开副本,“规则”不会对此有任何约束。】 【——应急管理系统只为和平,期待在您与“规则”共同缔造的平衡之下,更美好、更宜居的未来。】 【当前开始倒计时十秒钟,重置副本,消除您带来的影响导致的平衡倾斜。倒计时开始,十……】 当倒计时的提示音响起时,原本注视着池翊音目光平和的黎司君,忽然间眼神一厉,结实的手臂揽过池翊音的肩膀,不等他反应就猛地一拽—— 一道黑影与池翊音擦肩而过,重重摔在地面上发出粗粝怪叫。 池翊音眼瞳紧缩,还不等推开黎司君,就立刻意识到一定是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他抬眼看去,即便眼前的景象证明了他的猜测,却没有让他轻松半分。 那些刚刚被黎司君杀死的石像鬼……竟然一个接一个从尘埃中站起来,齑粉砂砾迅速重塑出它们的身形,紧接着就是水泥化。 重新变成了池翊音最开始见到的石像鬼雕像。 然后,它们的翅膀缓缓扇动,再一次“复活”,向池翊音咧开了尖锐的利齿。 狰狞咆哮的怪叫声中,它们如一道道燃烧着火焰的利箭,直射向池翊音。 池翊音惊愕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对石像鬼的复生开了眼界。 这是,还有自动修复功能吗! 但黎司君却很清楚,这就是“消除影响”。 一切他在这个副本中所做出的,超过同级别玩家限度的行为,都会被应急管理系统重置抹平,消弭于无形。 这是A级副本,一如系统所提醒的,从A级开始,都会被“规则”严密监管,要求绝对的公正不参与外力。 这是从那一场毁灭的大战后,就被暂时达成的休战协议之一。 A级之下,“规则”在神力笼罩之下无能为力,但它所作用的范围毕竟不是零,所以,“规则”聪明的做出了判断,盘踞在对游戏场和玩家双方来说,都最为重要的A级。 啧。 黎司君的视线冷漠从那些复活的石像鬼身上滑过,只觉得可笑。 “规则”……呵。 但他对于应急管理系统的不喜,并没有影响到他对池翊音的关注。 黎司君当机立断揽着池翊音向后撤退,没有再一次出手杀死所有石像鬼。 石像鬼铺天盖地的压过来,嘶吼怪叫着像是黑压压一片的蝙蝠。 而池翊音两人奔跑在前面,因为有黎司君的存在,没有任何一只石像鬼能触碰到他们分毫。 但是红鸟依旧凄惨,逃不脱被人力过山车颠簸得晕头转向,恶心想吐的命运。 红鸟:“要不你干脆杀了我……呕呕!哇啊啊啊石像鬼追上呕!嘶,疼,撞脑袋了……” 红鸟:QAQ就是说,现在也不是那么想活了。 池翊音在黎司君拉着高速奔跑的途中,也没有忘记向两边看去,借由着火光的照亮观察高塔的最底层。 这里已经应该是地底,阴冷潮湿得像是堆满死尸的地窖,即便大火也驱不散吹过来的阴风冷气。 当一堵墙在黎司君的手掌下被硬生生的推倒后,被隐藏在墙面后面的空间,也猛地出现在了池翊音眼前。 原本已经走到了绝路的死胡同里,再一次出现了新的空间。 数十米挑高的穹顶神殿里光线幽蓝冰冷,空旷辽阔的空地上,只有唯一尊神像矗立其中,沉默立于穹顶之下。 哗啦,哗啦…… 潮汐的声音响在耳边。 池翊音不由得睁大了眼眸,连脚步也跟着慢了下来。 在这间神殿光滑如镜的地面上,竟然有水波漫上来又退去,好像这座神殿建立在水中央,水流顺着墙壁的缝隙流淌进来,在神殿之中,如同大海潮音。 当池翊音真正踏上那折射着点点光芒的地面之后,才忽然发现了另一件事。 他曾经在娃娃咖啡馆的虚假梦境中,见到了由黄金建造的神殿,每一块黄金都沾染着鲜血,却依旧穷奢极华,目不暇接。 而这里…… 如果说那是的神殿是太阳,那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神殿,就是月亮。 永远皎洁清冷的月轮。 但依旧奢华至极,无一处不登峰造极。 ——他现在所踩的地面,竟然是用蓝宝石铺就的。 甚至细看之下,整个穹顶和所有墙壁上,都镶嵌着被完美打磨过的蓝宝石与水晶,所以整个神殿看起来才会如此高高在上的尊贵,虽然清冷,却无人敢在此造次。 哪怕是那些非人之物。 就在黎司君带着池翊音走进神殿之后,那些石像鬼堵在门口警惕向内张望,却肉眼可见的惊慌失措,恐惧不敢向内再迈进一步。 池翊音眼看着其中一只石像鬼在空中刹车不及,翅膀稍微触碰了墙壁缺口后的空气,就立刻在无声惊恐的狰狞表情中,化为了点点碎光散落。 死亡。 并且没有再复生。 其他石像鬼也看到了。 它们惊恐的盯着同伴刚刚还在的地方,不敢相信竟然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石像鬼惧怕这里,使得这座偏僻到像是早几千年就被人遗忘的神殿,成为了绝对的安全屋。 这使得池翊音可以稍微歇口气,不必在地下疾速奔跑。 红鸟被黎司君扔麻袋一样扔在地面上时,被坚硬的蓝宝石硌得龇牙咧嘴,但也坚决不站起来。 他甚至想要直接在这里躺平。 ——不到死亡绝不起身! 但是石像鬼也很聪明,并没有因此而退去,而是一直惧怕戒备的守在神殿外面尖利嚎叫,盘旋飞舞,一副打定主意要和池翊音耗到底的架势。 围而不攻。 这个方法很简单,但是行之有效。 有副本倒计时在,池翊音绝不会在这里一直待着。 那既无法保证食物水源影响的存活率,坐以待毙也不是池翊音的行事风格。 他果断坚持起了周围的墙壁,修长的手指屈起,不断敲击着墙壁,侧耳倾听墙壁内传回来的声响。 既然有水流渗进来,那就一定有缝隙。 有缝隙……就与外界有交集。 那就是他们离开这里的机会! 而很快,池翊音就找到了其中一处缝隙。 他立刻倾身仔细看去,果然,在幽暗的光线下,拼接的宝石中有一条轻易就会被忽略的缝隙。 池翊音刚准备伸手去试探那道缝隙,却就在他触碰到宝石的时候,以他的手指所触碰之地为中心,墙面上的一大片宝石噼里啪啦的坠落,砸进水中时亮光莹莹,美如传说中的神国。 而宝石掉落后,正好留下一道缝隙。 很窄,甚至一只蝴蝶都无法通行。 “黎司君,你过来看。” 池翊音皱眉回头,呼唤着黎司君。 但当他再次转身看去时,却惊愕的发现,那窄小的缝隙,竟然在自己慢慢扩大! 就在他一回身的时间里,它已经从一条黑线,变成了宽约十五厘米的大缝隙,足够勉强通行。 缝隙黝黑,看不见内里到底有什么,只有阴冷潮湿的风吹过来,危险得令人汗毛直立。 但这是池翊音现在唯一的选择。 他只能在死守神殿等死,和通过目的地未知的缝隙冒险离开之中,选择其中一条。 而池翊音会怎么选,显而易见。 黎司君甚至不需要询问,就已经拎着红鸟走了过来,准备出发。 红鸟一抬头,差点哭了。 “这,这……” 他双眼含泪的抬头看向池翊音:“我有没有说过,其实我有密闭恐惧中,这种地方会引起我的恐慌情绪——万一前面根本就是死胡同,还转不过来身怎么办!” “那我们不就都堵死在里面了吗?不要啊,这种死法太痛苦了,我能重新选一个吗?” 池翊音对红鸟的恐慌无动于衷,一把拽起红鸟,就率先走进了缝隙里。 “生或死,我们从来都没得选。” 只不过生活以温和无害的外表迷惑我们,让我们以为自己有选择的权利。 其实…… 池翊音抬眸,眼神坚定。 他从来只有一条路。 ——就是脚下的路。 第125章 那片黑暗中不能视物, 好像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存在。 池翊音在走进那片黝黑空洞的瞬间,就想起了池晚晚曾向自己描述过的感受。 无边无际没有终结的黑暗。 他似乎,踏进了同样的一片黑暗。 那并不是没有开灯前感官所感知到的光暗效果, 而是空间与空间之间相连接处的缝隙,每一道之后都隐匿着黑洞般的死寂, 足以吞噬所有的虚无。 时与空的缝隙中, 什么都存在,又什么都不存在。 恍惚中, 池翊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正漂浮在自己的手边向前飘荡, 甚至对身躯的掌控也不再有效,好像被分割成了成千上万块,飘摇散落在空气中。 失重感传来, 大脑晕眩。 池翊音感觉自己像是一架失控的飞机,一头从天空中扎向地面,摇晃中想要做最后的挣扎, 却找不到支点。 就在这时,旁边却伸出一双手, 牢牢的握住了池翊音的手臂。 “音音。” 那磁性低沉的声音像是从久远的未来传回来, 带着些许不真实的空洞感,却让池翊音立刻像是找到了可以着陆的机场, 心中忽然安定下来。 “音音,醒来,看清你脚下的路。” 池翊音下意识跟随着那声音低头,刹那间, 对于身躯的所有掌控和感知,都回到了他身边。 他知道自己“看”到的应该是自己的双腿双脚, 而能感觉到黎司君温度的,是自己的手臂。 所有在大脑感知中散落的部分,都一点点重新漂浮回来,重新组成这样一个人,像是逐渐被拼接完整的积木。 当黎司君的声音第三次传来的时候,池翊音终于有了自己还活着的实感,从踏进缝隙后就蒙在感知上的那层纱,终于被揭开。 所有的声音和气味,包括被黑暗暂时剥夺了的视觉,一齐豁然开朗。 “欢迎回来,音音。” 黎司君的声音带着笑意,与他骨节分明的手掌传来的热度如此相似:“看来这对你来说,是另一场有趣的体验了。” 池翊音像是第一次说话那样寻找自己的声带,回忆共振的方式,半晌,终于稚童牙牙学语般,从喉咙挤出短促的音节。 “……嗯。” 有了第一个音节,就像是开闸的河道,后面逐渐通顺。 池翊音缓缓眨了下眼睫,终于彻底找回自己的存在,然后在回忆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后,慢慢蹙起了眉。 “这和晚晚曾经进入的,是相似的空间。但这里可不是城外的集市……怎么回事?” 他举目向四周看去,但入目皆是黑暗,看不清具体的情景。 不过好在身后那些石像鬼并没有追上来,隔着巨大空旷的神殿,甚至连它们吱哇乱叫的嘈杂声也听不到了,只剩下一片寂静。 好像只剩下他和黎司君两人。 在这个念头划过脑海之后,池翊音终于恍然大悟,想起了自己刚刚到底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红鸟。 “红鸟呢?他人刚刚就在我身边。” 池翊音皱眉:“你看到他了吗?” 黎司君“唔”了一声。 借着黑暗中池翊音看不到他的动作,他不动声色的抬起长腿,向下轻踹了一脚。 随着一声梦呓般的呻吟声响起,刚刚被猛然面对的失重感厥昏过去的红鸟,终于颤巍巍睁开了眼睛。 然后就…… 红鸟:“……?我瞎了吗,这是不是,黑得太彻底了?” 显然,红鸟也经历了一遍池翊音刚刚的感受,并且因为没有黎司君在身边支点般的支撑,本就身体虚弱的他更觉得煎熬难受,像是连续不眠不休坐了十天过山车一样眩晕。 还是池翊音摸索着向下伸出手,搀扶了他一把,才让他勉强站起身来。 与池翊音刚刚才在高塔汇合的红鸟,并不知道之前集市和治安厅发生的事,一头雾水的看着周围纯粹的黑暗发愣。 红鸟能感觉得到地面上凹凸不平的骨架,空气中隐隐传来的潮湿苔藓和血腥味,伸手试探着向前时碰到了旁边的墙壁,这些都在帮助他构建对环境的认知,大致判断出自己身处狭长的空间。 但具体是哪,他不知道。 这对于一个习惯于在行动之前,掌握所有情报的情报专家来说,是极为难受的一件事。 红鸟有种所有事情都脱离了掌控的感觉,让他皱眉不适。 直到池翊音将小巷的事情告诉他。 “晚晚在集市上遭遇过诡异的小巷,现在看,我们应该是和她踏进了相似、或根本就是相同的小巷。” 说到这里,池翊音特意转头,嘱咐黎司君不要在这里使用力量:“晚晚谈起过那场大火,与她的力量是相反的“一致”,不排除这里会导致力量镜面的可能。所以,务必克制住你自己。” 如果小巷会把所有作用的力量都反弹,那对于越强的人来说,这里的情况越棘手。 一个红鸟能被轻松打过,但如果敌对的力量变成了“黎司君”呢? 池翊音绝不想看到那样的情况。 而旁边的红鸟已经听傻了。 这两位大佬到底什么情况?听起来怎么那么……嗯……就是那个,懂吧?单身狗没接触过的那种世界。 而且,他没想到在自己被关在小黑屋里受苦的时候,外面竟然“热闹”到这种程度,甚至还有什么集市,小巷,水泥雕像…… “池哥,能问个稍微私人点的问题吗?不想回答就当我没问。” 红鸟犹豫了一下问道:“如果我没记错,池晚晚属于上一个副本【青汌学楼】,还有跟在池哥身边的其他人,似乎都与副本有着联系。这是池哥你的力量吗?” 他问得小心翼翼且委婉,想要知道池翊音是否真的是觉醒者,甚至是有称号的觉醒者。 即便他自己在问出这个问题时都觉得离谱,毕竟他和京茶算得上是很清楚池翊音是新人的,刚进入游戏场不到一年的新人,不仅是觉醒者,甚至深藏不露有属于他自己的强大力量…… 红鸟在诧异的同时,又想了想这是池翊音,忽然就觉得……好像,也很合理? 他出于想要了解同伴的角度询问,但同时也很理解如果池翊音有所顾虑,不愿将自己的底牌亮出来,如果池翊音闭口不谈,他也不会继续询问。 这是对于有实力同伴的尊重。 池翊音听出来了,也因此大方的愿意回馈红鸟的尊重。 “比起觉醒者,我更愿意说,我是个小说家。” 池翊音轻笑道:“我确实助他们一臂之力,让他们可以从副本中脱离出来。不过更重要的是,他们自己是否有改变接下来人生的决心。” 池晚晚在自己的名字被提到的时候,就已经出现在了小巷的黑暗里,想要让自己在小巷的经验,成为池翊音跨过河水的石头。 但她没想到,池翊音会说出这样的话,对她和林云雨给予了最大的尊重和肯定。 她愣了下,然后才若无其事的像是自己刚出现一样,轻轻碰了下池翊音的手臂,示意他自己在这里。 “池教授,如果这里就是我去过的那条小巷,那这里的情况我还记得,我来带路吧。” 池晚晚同样无法在黑暗的小巷中辨别方向,但她并非孤身一人。 她有林云雨。 “就算迷宫再难走,只要沿着墙壁一直向一个方向出发,就不会迷路。” 她笑道:“云雨记得所有事情。” 不论是曾经那些人的言语中伤,还是更多有关于她们共同的经历。 池翊音却轻轻摇了摇头,并没有抓紧离开的打算。 “晚晚你说过,小巷看起来是住宅楼的背面,不仅能看到窗户,还有楼梯?” 他笑着打趣道:“来都来了,当然要上去看看。” 黎司君低笑出声。 红鸟:“???” 而刚刚还差点被直播吓死的观众们:[……?] [草,来都来了可还行……大家都担心你被杀,结果你来一句,来都来了??] [大佬操作,666.] [要是我,就能跑多远跑多远,打死都不回头看一眼,在这种地方逗留,简直噩梦都要发作了。] [上面是有什么吗?一个房子有什么好看的。] 不过显然,林云雨对于池翊音的信任,已经随着这段时间的相处和观察,逐渐快要到了盲从的地步。 在他的话音落下后,林云雨连询问都没有,就立刻着手准备带他上楼。 从小巷两侧的墙壁中伸出冰冷没有的手掌,直到握住池翊音的手臂,才恍然鲜活,慢慢有了温度。 女孩一半的身躯逐渐从墙壁中探出,另一半依旧留在墙壁里,让自己不至于在这片黑暗中失去方向。 然后,她挽着池翊音的手臂,慢慢走向简易楼梯的方向。 对于视觉完好的人来说,忽然被剥夺了视觉,就像是将没有武器的士兵放进混乱的战场,忐忑不安于变得未知的外界。 红鸟被池翊音带着每向前走一步,都会先不自觉的伸脚探一探路,唯恐自己哪一脚踩空。 但池翊音却从容镇定,将选择的权力全部交给了林云雨,跟从她在身边低声的提示抬腿落脚,侧身躲避,完美避开了所有悬挂在楼梯上的“路障”。 不过红鸟就没有那么好运气了。 他颤颤巍巍的每走一步都要伸手向前摸半天,生怕自己一头撞上池晚晚说过的尸体。结果他一口气都没喘匀呢,就觉得什么东西“啪!”的一下,打在了自己的脸上。 冰冷,潮湿,带着黏腻的触感。 最重要的是……它有血味啊啊啊啊!! 红鸟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直接厥过去。 但池翊音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停顿,也停下来询问他的情况,红鸟也只能硬生生的把声音憋回去,含泪道:“没事,都挺好的。” ——总不能让池翊音觉得他是个累赘吧? 红鸟含泪伸手拨开悬挂在半空飘荡的尸体,艰难的从旁边剩下的缝隙里挤上楼梯。 他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这里一片黑暗,没有人会看见他的糗样。 红鸟:QAQ忽然怀念起自家小祖宗了。 在之前的小巷里,池晚晚在火焰燃烧的瞬间,看清了两侧高墙上的情况,知道那里虽然有窗户,但扇扇紧闭,并没有留给外面人进入的可能。 ——寻常人也只会沿着小巷狂奔逃跑,不会注意到高墙建筑和窗户。 不过池翊音却从池晚晚的叙述中,意识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那些挂在楼梯上的尸体,到底是怎么来的? 总不能是平地炸弹,炸飞了那些尸体,让他们“飞上枝头”吧? 池翊音对此的猜测,就是在高墙之上,另外还有不为人知却吸引着那些尸体的秘密。 只不过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全都已经死亡,变成了困守在小巷中的一具具尸骸,再无人能亲口将这个秘密透露给池翊音。 所以他就决定,既然如此,那就自己来看。 看看那些窗户后面,是否隐藏着其他秘密。 或本不应该在此的空间。 池翊音始终记得他最初的疑惑——从集市上进入小巷的池晚晚,却在汤珈城里出现。 没有哪条小巷会一直从城外联通到城内,并且沿途数公里都是建筑,甚至小巷里不见天日。 唯一的可能,就是池翊音对于这里直觉般的判断。 缝隙。 在他还没有彻底清醒的时候,曾经觉得自己脑海中光怪陆离,好像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假不真实的,像是层层时空的叠加累积,也是每一个空间将要分离前暴露出的缝隙。 对于幻觉,池翊音有自己的看法。 除了精神上的小毛病以外,大多数人的幻觉和梦境,都是在提示着人们自己,他们在无意间看到了自己暂时无法理解的东西。 对于不可被理解的知识,一味冒进探索是危险的,最严重会使得思维彻底陷入混乱,最后甚至会发狂,崩溃,精神的坍塌引起生理上的死亡。 为了应对这种情况,大脑有自己的保护机制。 它将那些认知之外的情形处理成抽象的符号,用人可以理解的事物来进行形容和感知,并且以“幻觉”之名,提前就为人找好的开脱的理由。 无法理解? 别害怕,因为那只是一个幻觉,忘了就好。 在池翊音看来,那是意识的外泄,水面下的冰山在试探性的浮现。 而他在进入小巷后的感知,恐怕就是当时他的大脑无法处理过载的信息,于是以“直觉”的方式,向他发出提示和警告,告知他,这条小巷比起是建筑的背阴面,更像是“缝隙”。 空间与空间之间,必然存在的缝隙。 如同黑洞般的存在。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池晚晚的事情就可以被解释得通了。 因为她穿过了一道缝隙。 而恰好,缝隙的一端在集市上,另一端,在汤珈城内。 池晚晚的意外,反而让池翊音看见了真相的冰山一角。 不过更多的推断,他暂且无法最终做出结论,还需要更多线索的支撑。 他有预感,小巷中遍布的尸骸,会将答案告诉他。 死人也会说话。 ——只要你懂得倾听。 “明面上没有能进入的地方,这里所有的窗户都像是个装饰品,打不开,敲不碎,教授。” 池晚晚抱歉的向池翊音道:“云雨另外有办法,能让教授进入,但是就要委屈教授一下了,可能感受没那么好。” 池翊音从沉思中回神,微笑道:“没关系。” “红鸟为了这个副本连老鼠都吃了,我这又算得了什么。” 他笑着打趣道:“想想还有比我更惨的人,忽然就觉得自己没那么惨了。” 红鸟:“……呜呜!” 不过池翊音的话,还是很好的转移了红鸟的注意力,让他从刚刚和死尸脸贴脸的崩溃中暂时脱离了出来,精神慢慢放松。 与此同时,林云雨也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做好了准备,打算将池翊音按照她进入房间的方法拉进来。 “教授,闭眼。” 林云雨的声音清冷,却带着真切的关心:“不要呼吸,放空自己的大脑,假设自己并不存在身躯,只有灵魂在穿墙而过。” “如果中途教授觉得难受了,不想再继续下去,就碰碰我的手让我知道,我们再另外想办法。” 林云雨和池晚晚都是已经死亡的人,对于她们来说,穿墙不在话下。尤其是因为经历而有特殊能力的林云雨在。 但她们也很清楚,活人并不一定能适应穿墙而过的感觉,那种泥巴糊住了口鼻的窒息恐惧,也许会引起人的剧烈挣扎,最后失败被卡进墙里……也有可能。 池翊音倒没觉得有什么,但红鸟光是听着林云雨的描述,就已经汗毛直立,觉得自己已经因为联想那样的画面而窒息了。 就算对池翊音再信任,红鸟也觉得自己无法接受被扔进水泥里的感觉。 “我……” 红鸟犹豫着还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他不想让池翊音觉得他除了情报之外一无是处。 池翊音就已经先一步猜到了他会有的反应,体贴的向他建议,他可以留在外面等他们。 红鸟松了口气,心中对池翊音的好感度简直坐火箭蹭蹭上涨。 对于这件事,黎司君倒是没有任何意见。 或者说,就算不借助林云雨的力量,他也做得到来去自如。 他本来还想要向池翊音建议,可以由他来带池翊音进入房间,一定比林云雨的方法舒服太多。 但话刚到嘴边,黎司君忽然想起了系统之前说的话。 适当示弱,才能消除池翊音的戒备,让池翊音主动亲近他。 于是黎司君话锋一转,出口的时候语句就已经变了一番模样。 “音音,我也害怕。” 黎司君平静的道:“你能拉着我的手吗?” 池翊音:“…………” 如果不是现在太黑,他做什么表情黎司君都看不到,他一定希望能用白眼翻死对方。 害怕的表现是红鸟这样的,你那是什么?敷衍拙劣的表演。 池翊音生生气笑了:“你可以选择和红鸟一起留在外面,也免得他一个人在外面和这些尸体共处害怕。” 黎司君还不觉得有什么,红鸟就先疯了。 他刚刚才放松下来的心脏重新提起来,惊恐的忽然意识到另外一件事。 ——对啊,他要是留在外面,倒是不用体验横穿水泥了,但是那意味着和一群尸体共处啊啊啊啊!! “我进,我进!” 红鸟疯狂改口,哽咽道:“我特别想体验一把穿墙而过的感觉,真的,我热爱穿墙!” 池翊音:“…………” 观众们:[…………] [造孽哦,这也太可怜了。] 甚至有高级别玩家认出了红鸟的声音,就连他的竞争对手都沉默了一瞬,然后眼带怜悯的看着一片漆黑的屏幕:“虽然红鸟这人很危险,但他这又吃老鼠活命又和死尸撞脸,还要体验被水泥裹身……突然也觉得他有点可怜呢?” “好好一个情报专家,活得像是荒野求生。” 竞争对手大度的挥了挥手:“算了算了,他惨的让我觉得,再对他下死手都是一种犯罪。” 而池翊音倒是能理解红鸟的纠结,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多嘱咐了一句池晚晚,让她走在最后面,看顾着红鸟一点。 池晚晚被红鸟逗笑了,也不吝啬于帮他一把。 “教授放心——云雨已经做好准备了。” 林云雨站在墙内,双手握着池翊音的手,静静等待他做好准备。 池翊音深呼吸一口,然后闭眼,放松,解除大脑对身躯的保护,也让自己的意识沉沦进海面之下。 仿佛他自己只是一团空气,无处不在。 然后,他跟随着林云雨的脚步,慢慢向前迈去。 在与墙面接触到的一瞬间,身体还是不可避免的感受到了压迫力度,像是整个人被挤压在一起,变成了一个被压缩打包的方块。 好在池翊音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还不等神经紧绷上来,就已经凭借着意志力让自己重新放空。 就像是浑身放松漂浮在水面上的人。 当求生机制没有被触发,没有任何挣扎,反而会更容易活下来。 池翊音任由自己的意识静静徜徉在星河之内,等待着林云雨的提示。 “好了,教授。” 池翊音应声睁开眼眸。 然后他就看到,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间与小巷的黑暗截然不同的房间。 这里似乎是某一户人家,房间里被布置得温馨宁静,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与肥皂清爽的气味,像是某一个母亲打扫过家中清洗衣物的午后,静谧而令人心安。 不同于小巷里伸手不见五指,被剥夺了所有感官的黑暗。房间里灯光温馨明亮,花束旁边的加湿器喷洒着雾气,在柔和灯光的照射下如此温馨安定。 一切都很正常。 最不正常的就是,它不应该如此正常。 毕竟这里是A级副本,而在房间的楼下,就是堆满了尸体的小巷。 不管怎么看,它都不应该维系着这样的安宁。 除非…… 池翊音的眼眸暗了暗。 除非他的猜测成立,不仅小巷是空间之中的缝隙,就连房间也是。 或者说,它本身就是一个密闭的另外空间。 在池翊音扫视观察着房间的时候,黎司君也已经迈开长腿,姿态轻松的越过墙壁跨了进来,丝毫没有他刚刚嘴上说的“害怕”。 池翊音冷笑:“你不是害怕吗?” 黎司君面不改色:“看到你,我忽然就不觉得害怕了。” 池翊音:“……” 不过,因为黎司君的话,倒让他对黎司君的身份有了另外的猜想。 虽然他并不清楚黎司君的具体身份,但以他对于黎司君的了解来看,对方不像是会用拙劣表演敷衍的性格。 那就只会有另外一种可能。 不是黎司君在敷衍,而是他确实不清楚什么是害怕。 如果一个人从来没有吃过辣椒,那任由别人如何向他描述,他如何观察吃辣椒的人,也无法想象得出辣椒到底会带来怎样的感受。 与黎司君何其相似。 只是……世界上真的有人不知道什么是害怕吗? 一个人,从来没有害怕的情绪,这是否合理。或者说,提示了另外的可能性。 池翊音抿了抿唇,看向黎司君的视线更加戒备。 而看出了池翊音在想什么的黎司君:…… 忽然很想违反协议,把系统从垃圾桶里拎出来打一顿——还说示弱会让音音放下戒备?那他怎么觉得,音音现在对他更警惕了。 要是被应急管理系统关进小黑屋的系统,知道黎司君现在在想什么,亲眼看一眼现在的形势,它大概会直接哭出来。 ——不是这么个示弱法啊!您到底有没有示弱过……哦抱歉,您真的没有。 “下次再想表演害怕,可以走心些。” 池翊音的神情看起来极为诚恳,建议道:“最起码可以向红鸟学习一下……” 提到红鸟,池翊音忽然意识到了另外一件事。 红鸟呢? 黎司君都进来了,怎么红鸟还没有进来? 池翊音看了一圈,发现甚至连红鸟的一部分都没有从墙壁里伸出来。 看来红鸟还是被穿墙而过这种事吓得不轻,可能是无法用林云雨的方法进来了。 池翊音无奈,他环视四周后向窗户走过去,拧开窗户把手向外推开。 算了,反正他在房间内,就帮红鸟直接从窗户进来吧。 但这个想法,却在窗户被推开后卡了壳。 窗户在内的把手确实可以被推开。 但问题在于……窗户外面,并非他们进来的小巷。 而是和现实无异的环境。 阳光,花香,鸟叫,街面上行人的声音,楼下传来的饭香。 池翊音甚至有一瞬间恍惚觉得,这就是现实,而非游戏场的副本。 但他很快回神,严肃了眉眼看向外面。 即便窗户被推开,但依旧有一层无形的屏障挡在窗户所在的地方,当池翊音伸手试图伸出去时,就感觉到了阻碍。 他只能看到,听到,闻到,却无法抵达。 像是从一个空间的缝隙中,看到另外一个空间。 池翊音修长的手指虚虚搭在“窗户”上,愣神后,已经明白他刚刚的猜测,被眼前的景象证实了真实性。 马夫手里的与现实一致的手机,眼前与副本和小巷都不同的景象……这让池翊音不得不思考,这里的科技进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明明汤珈城还处于第一次发展之前的水平,汽车和更多现代化的设备都没有出现,依旧还依靠水车带起动力。 可池翊音所看到的,却已经是与现实持平,甚至是超越现实的一幕幕。 空间与空间的缝隙——现实中可没有这个。 神学,还是科学导致的? 池翊音敛眸沉思,神情危险。 而就在这时,细微的声响从他身后传来,还夹杂着红鸟的抽泣声和被硬生生咽回去的哽咽声。 池翊音诧异回身望去,就见黎司君手里拎着红鸟,已经重新出现在了房间里。 他的神情淡漠,甚至将手臂伸得笔直,让被拎在手里的红鸟距离他尽可能的远,似乎很是嫌弃红鸟一脸的鼻涕眼泪。 池翊音愣了一下,眼眸中有微不可察的笑意一闪而过。 虽然嫌弃,但还是把可怜的红鸟拎了回来吗? 他看向黎司君的目光有所和缓,带上了些许温度。 不过黎司君正将手里的红鸟放在地面上,并没有注意到池翊音的眼神,遗憾错失了这个眼神。 “池,池哥,太可怕了QAQ。” 红鸟惊魂未定,觉得自己在这个副本中,把他在游戏场十二年没有受过的惊吓,都已经经历个遍了。 ——感受过逐渐凝固的水泥吗?有过被墙壁卡到窒息的经历吗? 他现在都有了。 那种皮肤逐渐紧绷,内脏被压迫,四周的砖石都坚硬的向自己挤压而来的恐惧。 然后大脑会清晰的意识到,死亡将会降临,于是整个身躯所有的肌肉都想要帮助你逃生,拼命的在向外挣扎。 可是就像是溺水的人。 越是挣扎,束缚就越紧,更加的令人绝望,最后形成恶性循环…… 被墙壁卡住的那一瞬间,红鸟甚至觉得,就算和腐烂的尸体躺在同一张床上,盖同一床被子睡觉,都比现在这种感觉来的要好。 刚刚顺利把池翊音送进去的林云雨,刚信心大增,就被红鸟的挣扎打击到了。 她皱着眉头看向红鸟,百思不得其解——怎么池教授就做得到,你就做不到呢?你们不都是游戏场的高级别玩家吗? 红鸟嗷嗷叫着被林云雨帮助推出了墙壁,像是刚学游泳就呛水的可怜学徒,哆嗦半天都不敢再向前。 然后就被黎司君拎进来了。 红鸟:“……?” 直到他摔坐在地面上,依旧有一部分思维停止了思考,像是还被留在了外面。 不过,当池翊音简明的向红鸟说起了自己的猜想,并且告诉他,这间房间里很有可能存在着谜题的答案,可以找到指向谜底的线索时,红鸟还是精神一振。 在他熟悉的领域内,他很快就进入了工作状态,立刻手也不抖了,心脏也不跳了,一口气能爬八十层不喘气。 红鸟几乎是从地面上蹦起来,迅速将这个不大的房间翻找了一边。 花瓶里的水并没有水位下降的印渍,花朵也依旧鲜艳新鲜,甚至冰箱里和储藏柜里还有食物,而烧水壶的外壁还是滚烫。 像是主人刚刚出门,随时都会回来。 副本游戏场的事实和眼前过于真实的房间相互矛盾,让红鸟皱眉思考,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直到他习惯性的不放过任何一个死角和细节,随手翻了一下食物包装盒子,看到了上面的日期。 “卧槽?!” 红鸟脱口而出,不可置信的看着手里的盒子。 池翊音闻声也走了过来。 盒子上的日期是池翊音眼熟的年份,正是今年。 甚至是与他进入游戏场的时间相接近的月份。 但是游戏场开始于十二年前。 这意味着,如果这间房间真的是现实的映射,那它的时间应该定格在副本第一次运行之前。 也就是十二年前。 可现在却是…… 相互矛盾的时间点,一时搞蒙了红鸟。 过了两秒之后,他才慢慢回过神来,从记忆中翻找出指引线索的线头。 “池哥你之前说,你找到我的时候,你的副本被正式触发还不到五个小时。” 红鸟:“但是在我的感知中,我已经在小黑屋里待了五天,这个时间上的矛盾,到底是我的错觉,还是。” 他抬手晃了晃食品盒子,示意道:“时间上的矛盾,本来就存在于这个副本之中?” 红鸟一开始并没有在意他们之间叙述上的不同,只当做自己在黑暗中对于时间的流速无法准确感知,难熬的痛苦拉长了他对时间的判断,让他将五个小时当做五天。 但如果不是呢? 如果这个副本中的时间和空间本就是混乱不统一的,不仅是空间上有缝隙,时间上也同样如此呢? 红鸟不得不做出这样的猜测。 “没有副本资料,真是太不容易了。” 他叹了口气,觉得这是他进过最令他感到不安的副本了。 池翊音的视线却越过红鸟,落在了他身后的厨房吧台上。 吧台上的玻璃杯里,还剩下大半杯水,像是房间主人在离开之前喝剩下随手放在这里的。 但问题在于,池翊音可以很确定,他的记忆并没有出过问题,而在红鸟进来之前,他看到的,是一满杯水。 可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为什么在没有人去移动或干扰的情况下,杯子里的水会消失这么多? 池翊音皱眉走过去,想将那水杯拿在手里仔细查看,却在手指刚一接触到水杯时,就猛地一缩。 烫。 滚烫的温度,像是刚烧开的开水。 可……没有热气。 池翊音又一次试探性的去接触那杯水,这一次,杯壁却是冷的,水温已经凉了下来。 一秒钟的差距而已,怎么回事? 池翊音看向这杯似乎平平无奇的水时,眼神中带上了戒备。 没有在现场,感受不到具体温度,更没有注意到热气这种小细节的观众们:[???主播你在干什么,怎么和一杯水玩上了呢?] [我靠不是吧,我可是从黑市找了好久才找到进入途径的,主播你别做这种智障事浪费我的时间好不好?我可是很期待来着。] [池翊音是看到了什么我们看不到的东西吗?我看到R的表情,也很凝重。]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池翊音也想知道。 因为就在他将那杯水真的拿起来的时候,他眼睁睁的看到那杯水的水位线,在疯狂下降,就在他的注视之下从大半杯到只剩了一滴。 然后,又从一滴,缓缓荡漾着向上,水波拍打着杯壁,又瞬间将一整杯水倒满。 与此同时,池翊音低声“嘶”了一声,高温使得他不得不将水杯放下。 但就这短短的接触时间,他的手指已经被烫红了,隐隐发疼发烫。 黎司君大跨步走过来,不由分说将池翊音的手掌拽过来查看。 池翊音没有推开他——他的注意力,依旧在那杯水上。 那不是一百度的温度……更像是,融化了的铁水的温度。 怪了! 这水…… 池翊音走上前去,想要再仔细看看这杯水到底有什么问题,以及旁边的烧水壶是否也和这杯水一样,或者存在关联关系。 然而就在他有所动作的瞬间,就在他眼前,原本被插在花瓶里生机勃勃的花束,竟然迅速枯萎,衰败,凋谢,干枯成一把枯草。 整个由生到死的过程,甚至不到十秒钟。 不等池翊音查看,忽然整个房间都有了相似的变化。 墙壁上的挂画跌落,纸张变成了草木,颜料变成了滚落满地的宝石或木乃伊,构建起建筑的砖石,也化为了熊熊烈焰,沙子在其中流动。 池翊音目之所及的一切房间摆设,甚至房间被构成的本身,都好像是“返老还童”了一般,退行回到了它们最初的模样。 制作纸张的草木,研磨提取颜料的原材料,烧制砖石的沙子和火焰。 以及,忽然之间出现在沙发上的,横倒着昏睡的人。 对方穿着与现实中的流行和季节的衣服,像是这房间的主人,却也没有逃过物品的退行衰败,他同样被这股诡异的变化蔓延感染。 他的头发迅速开始脱落,花白,原本年轻的面容变得枯槁衰老,最后瘦小成一团窝在沙发上,皮包骨的行将就木。 然后,变成了一具死亡在沙发上的白骨。 和忽然间,生机重新焕发。 他就像是泡了水的枸杞,又从年老到年轻,却没有就此停下,而是继续向前翻过他的时间,一直到变成了少年,幼童,婴孩…… 最后消失在空气中。 ——他被这个空间抹杀了。 像是他从未出生过那样,消失在了池翊音眼前。 异变同样令红鸟目瞪口呆,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他们如同身处流动的流沙之中,迈错一步就会深陷于流沙被吞噬其中。 轻易动弹不得。 池翊音却定了定眸光,果决向前踏了一步。 就在这一刻,像是某种开关被按下,房间中流动的物体停止了动作。 但不等红鸟松口气,就忽然听到从房间的门外,传来不断的撞击声。 像是鸟群一头扎向门板,砰砰撞击试图砸碎门板冲进来。 池翊音闻声看去。 却听轰然一声碎裂声响。 然后铺天盖地的石像鬼,尖叫嘶吼着从门外冲了进来。 扑向池翊音。 第126章 就在那些石像鬼扑过来的瞬间, 池翊音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黎司君就已经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将池翊音捞进自己怀里, 旋即一个转身,将自己的后背朝向石像鬼的方向。 反而将池翊音密不透风的护在自己怀里。 两人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 让池翊音甚至能听到耳边黎司君的心跳声, 而他的呼吸,就散落在他的耳边发间。 池翊音的眸光暗了暗, 心中对黎司君的判断被打上了鲜红的问号。 而在最初猝不及防之下的毫无准备之后, 池翊音立刻回神对付那些石像鬼。 大火从池晚晚的身边出现, 瞬息之间便蔓延到了整个房间内,在石像鬼和池翊音之间,燃烧成了一堵火墙。 最快的石像鬼已经冲了过来, 尖利的爪子和翅膀成为了它们锋利的武器,刀一样冲着池翊音挥下。 但是在触碰到火焰的那一瞬间,火焰立刻沿着爪子迅猛向上蔓延, 直到将其全部吞没。 石像鬼的脸痛苦扭曲着,发出尖利的嘶鸣嚎叫声。 它们有神智, 却并没有因为疼痛而本能停下来, 而是飞蛾扑火一般继续穿过火焰冲向池翊音。 即便它们浑身都燃烧着火焰,已经逐渐融化坍塌, 从血肉之躯迅速变成了焦黑的骨架,甚至能看到胸口坍塌下去的大洞。 在爪子触碰到池翊音之前,它就已经变成了一团泥浆。 同伴的死亡并没有令其他石像鬼忌惮不前,反而像是接收到了指令一般, 誓死要杀掉池翊音。 成千上万的石像鬼从被撞开的房门冲进来,将原本就狭小的房间挤压得密不通风, 即便有火焰的阻挡,但在如此庞大的数量之下,依旧有大量的漏网之鱼借助着同伴的尸体,掩护自己没有被火焰灼烧到,然后成功冲了进来。 即便有马玉泽和池晚晚两相默契的配合,依旧很快就被过量的石像鬼消耗掉了力量,逐渐露出了颓势。 一只两只无所谓,但如果像蝗虫过境,没有任何死角的攻击,那又会如何呢? 池翊音当机立断,拽起红鸟冲向房间的深处,然后指着最里面的墙壁向林云雨道:“云雨,砸开它。” 话音落下,轰隆声响起。 青白没有血色的纤细手掌伸出来,握住墙壁的砖石向两边撕扯时,就像在撕开一张纸那样轻松,很快就将看似坚硬的墙壁扯开一个大口子,足够让成年人同行。 池翊音打头阵,立刻从那洞口迈了出去。 脚下刚一探到地面,池翊音对外面的情况就已经有了计较。 房间的房门大小有限,石像鬼互不相让的堵在房门口,嘈杂的声音覆盖了所有池翊音等人的声音,它们并没有发现,在它们一股脑的想要冲进房间里的时候,池翊音已经另辟蹊径,绕到了它们后方离开。 借由着着短短的一点时间,池翊音迅速向反方向奔跑。 红鸟和黎司君也紧跟其后。 因为红鸟的速度太慢,被黎司君认为有拖累池翊音的嫌疑,他甚至伸手主动拽起了红鸟,将他带在旁边一起逃亡。 断后的工作,则交给了池晚晚。 池翊音已经发现,虽然池晚晚的火焰对那些水泥雕像并不起作用,但对于这些石像鬼,却可以像是烧制砖石的熔炉那样,将它们变成一团泥巴。 虽然少数几个的死亡,在这样庞大的数量之下有些不够看,但聊胜于无,只要能争取到多一秒的逃离时间,总是好的。 他不是一根筋的傻子,不会明知道这是车轮战的恐怖消耗,还主动凑上去任何石像鬼挡住自己的路。 池翊音的计划果然奏效了。 虽然有后面的石像鬼发现了他们,但那已经是几十秒之后的事情了。这看起来短暂的时间对于他们而言,同样算是被成功争取到的时间,足够他们远离那间房间,跑向其他地方了。 池翊音甚至还不忘记嘱咐池晚晚和林云雨,在他们离开之后,将那个大洞和房门全部封锁,放一把火将那些冲进房间里的石像鬼,就这样关在里面。 请君入瓮,然后就可以放火烧山了。 火焰烧起来之后,石像鬼就算发现也已经无济于事,即便它们想要冲出房门和洞口,但更多只有堵在门口的惨叫。 这里就像是古时候的要塞,小小的卡口,易守难攻。 尤其是那些石像鬼融化后的水泥团摔在地上,逐渐垒高,简直像是它们自寻灭亡,将自己活生生关在了房间里,并用自己的尸体铸成了一座围墙。 当池晚晚收回火焰时,那整个房间的墙壁都浑然一体,像是根本没有出现过任何洞口一样完美。 像是在高温下成形的泥陶制品。 池晚晚看着自己的作品,满意的点点头。 虽然走廊里仍旧有大量的石像鬼,但能少一些是一些,池翊音对此态度乐观,心态良好。 甚至在奔跑途中,他都有兴致向走廊两侧看去,试图搞清楚这座建筑到底是怎么回事。 房间里那枯木逢春的一幕,依旧深深停留在池翊音的脑海里,不断循环播放,试图找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无论是水,房间里的物品,甚至疑似房间主人的尸体,都经历了两次生死循环。 从原材料,到成品,再由成品重新返回原材料。 至于那房间里的主人,更是从他当前的时间迅速向前推进,从一个年轻人到了年老,死亡,然后再退行回来,越过他的现在,一直回到过去。 最后消亡于他还没有出现的时间点。 就像是被人为加快了流速的指针,先疯狂向前拨动,将不属于现在的时间全部消耗殆尽,指针走到进无可进,然后再疯狂向后波动,将时间倒退回一切都没有发生的过去。 有多“过去”呢? 否定一个人的出生和成长,抹除他出现在世界上全部的经历和痕迹而已。 池翊音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这是一场时间退行,从现在到未来,再从未来越过现在回到过去。 他唯一不明白的就是——为什么在这个小小不起眼的房间里,会发生这样的异常? 就算现在系统突然告诉他,这个房间是粒子对冲机实验的场地,他都觉得合理。 一个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的小巷,却不仅有着空间的缝隙,可以让人 “瞬移”,还能扰乱时间,让人身处在未来现在过去的混乱之中…… 池翊音忽然有些自己正身处于副本中的实感,不再是与那些愚昧贪婪玩家索然无味的共处,看着他们挣扎在他们自己的愚蠢中。 而是……真真正正的,处于游戏场最核心位置的副本。 这里与游戏场有着相同的特质,疯狂,狂欢,毁灭,与死亡。 而如此有趣的舞台,不应该被那些石像鬼占领主位。 池翊音有预感,在这里,他会找到惊人的真相。 ——比如时空的缝隙,飘移不定的空间,以及反复折叠退行的时间。 打定主意之后,池翊音看向那些石像鬼的眼神都亲切“核蔼”了不少。 被这个眼神扫过的观众顿时汗毛直立:[卧槽!虽然这些小怪物吓人,但我怎么觉得主播更吓人呢?] [感觉主播根本就没害怕呢?反而像是在打量食物一样,思考着从哪下口。] 不仅观众察觉到了恐惧,那些近距离跟在池翊音旁边的石像鬼,更加清晰的感知到了池翊音的攻击性。 没有了那层屏幕的阻拦,所有的情绪都变得更为真切突出,可以被石像鬼更加贴近的感知。 ——眼前这个人,不仅没有害怕它们,反而想要利用它们当做工具,达成某种目的。 这个认知让石像鬼翅膀毛都炸开了,那双黑豆一样的眼珠看向池翊音的眼神,更加饱含着戒备和恐惧。 不过对于它们来说,并没有什么等待和计划,更没有退缩这种可能性,它们选择的方式只会有一条——冲上去,在池翊音动手之前,先发制人杀死他。 石像鬼被来自池翊音的威胁性刺激,更加凶猛的发起攻击,整个走廊连同半空中,到处都是它们的身影,密密麻麻,翅膀遮天蔽日。 这座建筑并不是全部在室内,而是一个回字形结构,中间有天井,四周一圈走廊上是各个房间门,并且全部采用楼梯连接各层的方式,并没有电梯可用。 池翊音只向下看了一眼,就大致摸清了他们当前的形式。 虽然从小巷进来时,他们是从二楼的楼梯后面进入,但离开那间房间走到走廊上之后,他们在这座建筑的内部却是处于十几层的高度。 想要从这些石像鬼的封锁线里闯出去,冲到最下面的一层楼,甚至找到能够离开的门,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既然如此…… 池翊音调转视线,看向走廊另一侧的墙壁。 此路不通,自然另择明路! 他在心中立刻呼唤了林云雨的名字,对方默契十足的察觉到他想要做的事情,在他奔跑途中的墙壁上伸出手掌,与他交握的瞬间,就将他拽进了墙壁里。 池翊音深呼吸一口气,然后紧闭双眼,意志力强迫他放松身躯肌肉,让自己成功穿墙而过,进入到了另外一间房间。 黎司君也拎着红鸟紧随其后。 于是眨眼之间,池翊音几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走廊上。 惯性之下扑过去的石像鬼,眼睁睁的看着池翊音几人变成了空气,而刹不住闸的石像鬼们则接二连三的摔在地面上,脸刹让那张本就丑陋干瘪的脸看起来更加狰狞。 失去了目标的石像鬼被打乱了节奏,顿时一片混乱。 但与之相对应的,却是房间内池翊音的沉思。 虽然走廊上有一间间的房间,但是被全部闭锁并且不透明的门窗,使得从外面无法看见里面到底有什么。 池翊音也全然信任着融合了自己力量的林云雨,将选择的权利交给了她,让她来选定进入的房间。 但是被拉进来之后,池翊音刚一睁开眼睛,就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这是一间……堆放满艺术品和珠宝的房间,所有的装潢都极近奢华,松香脂的味道浅浅弥漫,收纳柜台上摆放着一盒子一盒子的宝石,木质模特身上更是放着点缀满珠宝的华丽长裙。 在外界被所有人渴求而不得的珍宝,在这里却只是随手一放的不值一提。 至于墙面上的挂画,以及堆放在地面上的画框,那更是令人目不暇接。 仿佛在此时间点前所有艺术史上璀璨的画作,都被聚集在了这个房间中,不论是文艺复兴时期已经失传的画作,还是传闻中被毁在战争里的稀世之宝……全都在这里。 并且不是被主人珍而重之的珍藏,而是像储藏杂物一样,随手放在了这里。 池翊音可以准确辨别这些画作,也因此更加清楚它们的价值。 看到它们被如此大量且随意的堆放,只有震撼可言。 林云雨确实找到了一间安全的房屋,只不过这间房屋里所堆积的,不可用金钱来衡量的财富,是另一种程度的危险。 ——对精神冲击的危险。 红鸟刚被黎司君拎进这间房间,整个人就傻在了原地。 “就算在博物馆里,我都没见过这么多令人惊叹的画作。” 红鸟诚恳道:“这简直……游戏场是把卢浮宫整个搬进来了吗?” “不,我想这应该是某人的私人储藏室。” 池翊音走上前去,将镀金柜子上立着的小画框拿了起来。 画里的主角是一个笑容灿烂的年轻女孩。 她穿着漂亮的蓝丝绒长裙,繁复精致的蕾丝和珠宝,将长裙点缀得像是宝石的天空,又被画家完美展现在了这张画作上。 女孩金色的头发像是璀璨的太阳,她的笑容天真可爱,没有一丝阴霾,像是传说中生活在神国的天使。 而她怀里搂着的毛蓬蓬狗狗,以及身后大片的草坪,阳伞,城堡一角的建筑模样,都在说明着或许她本身的生活,就足够优渥如神国。 在没有照相技术的年代,拥有这样一张自画像,对很多人来说是可望不可及的。 更不要提女孩浑身佩戴的首饰,价值连城。 池翊音看过这张自画像之后,再抬眼向这间储藏室看去,便看到了在木质模特的身上穿着的那间天蓝色丝绒珠宝长裙。 与自画像里女孩穿着的那件一模一样。 再加上这里放置的大多数都是女性特征鲜明的珠宝,贵重礼服裙,女性装饰品如象牙骨扇和羽毛扇等,池翊音推测,画中的女孩,就是这里的主人。 贵族,少女,狗…… 这样的财富,已经不能用普通的富贵来形容了,更多代表着的是不可触及的权势。 在这个排列组合之下,池翊音脑海中最先闪过的,就是城主女儿。 那个在报纸上刊登了寻狗启事,并且传说是被另一个贵族小姐偷了狗的城主女儿。 “这里一颗宝石,就是普通人家一辈子的吃穿用度了吧。” 红鸟小心翼翼拿起其中一件饰品仔细查看,惊奇连连的咋舌。 到了A级这个程度,积分只是一串数不清位数的数字,多一点少一点已经失去区别的意义,让人失去了对金钱的概念。 但即便是红鸟,也没见过如此夸张的巨额财富。 更别提屏幕前的观众们了。 不少人羡慕嫉妒到抓狂,嗷嗷叫着捶胸后悔,质问为什么在现场的不是自己。 [我要是早知道这个副本里有这么多钱,我早就想办法进去了好吗!该死的系统,竟然不告诉我有这种好地方!] [拿啊!看见那些宝石黄金钻石了吗!卧槽那么大一颗,得有上百克拉了吧!草啊啊啊啊为什么在那里的不是我!] [……不要命了是吗?光是主播之前遇到的那些危险,你们谁都撑得下来?还不等进房间就早死了吧。光看到宝石看不到危险,为了钱不要命,无语。] [啊是是是,你清高,你高贵,你喝露水活着不需要这些俗物。请把它们都给我好吗?要是我有这么一堆钱,现实里我妈会没钱治病死了?我能打工到猝死?] [要是我的话,我管它那么多呢!赶紧找个麻袋装才是正事。] [主播你要是不需要可以让给有需要的人啊!我需要帮助,给我!] [头一次,差点被宝石晃瞎了……] 不过对于红鸟来说,比起财富,显然是这些画作和珍藏更能吸引他。 在短暂的惊叹于这泼天财富之后,红鸟就迅速找回理智,进入了工作状态,查看这些稀世珍宝。 “全都是古典系的,没有任何现代主义或抽象主义画作。以他这种丧心病狂的富贵程度,不可能没有毕加索的话——只可能是那个时代还没有来临。” 红鸟查看后得出了结论:“以现实为对照,两百年前左右的时间线。” 刚好是第一次发展之前。 池翊音皱了下眉,对这个时间有了大致的判断。 与汤珈城的主体时间线一致,看来这里确实很大概率是城主家的储藏室。 ——虽然池翊音还没有清楚,为什么城主家的储藏室会出现在这里。 明明他们之前离开的房间,是一处现代化公寓,还有天然气烧水壶这些东西。然而就在现代公寓的隔壁,就是两百年前贵族的收藏室。 这整座楼,都陷入了同样的时空混乱了吗? 池翊音想起之前在汤珈城的街道上所看到的景象,衣不蔽体的孤儿们把小巷当做了老窝,而扬武耀威的治安官再怎么傲慢,也不敢进入小巷。 甚至连小巷投射下来的阴影都不敢踏入。 看来治安官们很清楚,小巷中到底隐藏着怎样的危险。 池翊音垂眸看了眼手中的画作,然后在砸墙声再次想起的时候,迅速将这张相框大的画从画框上撕下来,放进口袋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眸向红鸟看去,扬了扬下颔示意红鸟跟上。 “池哥?” 红鸟欣赏了手中的画作最后一眼,在跟上来的时候还依依不舍。 池翊音却一指墙面,示意道:“原路返回。” 虽然不知道有神殿相隔在中间,那些石像鬼为何还能追上来。不过既然走廊那一边行不通,就干脆走小巷吧。 有林云雨在,只要沿着迷宫的墙壁走,总不至于失去方向。 池翊音打定主意,林云雨的手掌便从墙壁后面伸出来,轻轻摇了摇,向几人打招呼。 但墙壁里伸出一只人手这件事……红鸟一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觉得自己理智值都要清空了。 更恐怖的是,他又要再一次体验穿墙而过了。 ——当你以为自己终于熬过了痛苦之后,才发现在痛苦后面,是更多的、没有止境的痛苦。 红鸟现在就是恨不得彻底昏过去的状态。 奈何池翊音和黎司君都是冰冷严肃的那一挂,和日常虽然脾气爆但有温度的京茶不同,让红鸟想要逃避都不可能,只能硬着头皮上。 池翊音本来认为,这一次也与之前他所体会过的穿墙而过没什么两样,直到林云雨的手在中途忽然消失。 本来应该拉着他的手一起从墙壁离开的林云雨,忽然间不知所踪,而池翊音被卡在墙壁中间,来自砖石的压力瞬间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像是要把他埋葬在此。 更糟糕的是,与此同时,池翊音发觉,自己与林云雨之间的联系…… 断了。 像是崩断的绳索,最不应该断开的来自灵魂力量上的联系,此时毫无预兆的断开,消失得悄无声息。 池翊音本来放空的平静,也因此而被打断,不得不面对着自己此刻的困境。 氧气被挤压,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无形的手攥成一团。 没有体会过窒息的痛苦,没有在逐渐凝固干涸的水泥里等待死亡的人,不会知道这到底是怎样一种恐怖的体验。 足以令任何人疯狂,拼命祈祷着立刻死亡,任何能让他们逃过这恐怖折磨的方法,对他们来说都是神的恩赐。 但就在这时,一只修长的手掌,忽然拍在了池翊音的后背上。 这股不由分说的强大力量,立刻将池翊音推了出去,顺利从墙壁内脱身。 当重新感受到空气的时候,池翊音忍不住睁开眼,看向自己眼前。 即便他早就知道,小巷中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 但是来自身躯的不安本能,在让他用眼睛确认自己的安全。 可也就是这一眼,让池翊音彻底愣在了原地。 这是…… 这是不可被接受的灾难景象。 与现实无异的街道出现在池翊音眼前,但是却不是他印象中的平和,而是家家户户传来着惊叫哭喊声,街道上一片混乱嘈杂,停在路边的汽车都被砸得不成样子,粉碎的车窗颗粒散落在街面上,地面上还有不少遗留的血迹。 一滩覆盖一滩,层层叠叠。 有的已经干涸,有的还在流淌。 有人冲进路边的房子,随即行色匆匆的拎着沉重袋子离开,也有人拿着武器站在房子前面,大声呼喝驱赶着心怀不轨的歹徒。 所有的街道和人家,都是一样的混乱。 像是再也没有安全的地方,所有人都被拽入了黑暗的地狱。 抢劫,杀人,放火,殴打…… 远处浓烟滚滚,爆炸声忽然传来,随即波纹荡开,火焰吞噬了整个城市。 池翊音的视角也在逐渐拉高,从着眼于某一户,到俯瞰整个世界。 好像他就是天空本身。 而世界,在毁灭。 蘑菇云炸开,火山爆发,久久不曾熄灭的山火波及蔓延数月不停,持续半年不曾有片刻停歇的暴雨淹没了城市,海面波涛汹涌,怒浪拍击着最后吞没沿海的城市…… 在这个高度,看不见人。 所有的一切都小得像是袖珍可爱的玩具,好像成年人在看着地板上散落的火车房屋玩具。 池翊音第一次感觉到,在高耸苍穹之上,距离死亡足够远之后,所有对于死亡的感知也都变得迟钝,甚至惊不起一丝波澜。 他不会知道那些惊呼恸哭的人有怎样的过往,身边是否也有亲朋好友,也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 一切都在下降的感知中变得冷漠。 只有一点是真实被确认的——这是世界的浩劫,所有已知或未知的灾难都在同时上演。 而痛苦着的人们,在被屠戮。 被自然,或同类。 池翊音被这意料之外的感知震惊在原地,尤其是他在这“现实”之中,还看到了自己毕业的大学,看到了与自己合作的出版社,还有他暂时空置的公寓。 只不过,这些地点同样变得一团混乱,到处都是奔跑逃命的人们,以及趁乱打劫作恶的人。 ——如果一切束缚消失,一切被实行的罪恶都不被束缚责备,人会恶到什么程度? 大部分的善良都是在约束之下的善良,只不过是考虑到约束与后果之后,做出的利己思考。 没有纯然善意的人,也没有全部恶意的。大多数都只不过是随着环境而变化,而当环境恶化…… 就会如池翊音所看到的。 像是再一次从文明社会,退行到了原始丛林。 所有的情绪都被不加掩饰的表达,人们的尸体横倒街面,鲜血蔓延在大地上,泥土鲜红。 洪水还未到来,人们却已经死在了彼此的手中。 池翊音的眼神复杂,他动了动唇瓣,却什么都没有说。 也没有做。 像是人类被要求不许对其他种族的存亡出手一样。 良久,池翊音忽然想起曾经黎司君说过的话。 ‘毁灭世界的从来不是神,而是人自己。’ 顾希朝也说过相似的话。 ‘地狱里没有恶魔,只有人。是人的恶意,将原本可以成为天堂的小镇,变成了地狱。’ 是…… 池翊音垂眸看向下方的倾轧争斗的场面,轻浅悠长的叹息。 是,人啊。 当这个念头从他脑海中划过时,他忽然像是断了线的风筝,猛地从高处坠落,穿过云层直击向大地,白雾和狂风吹得他睁不开眼,但耳边的声音却清晰。 【幸存者池翊音,您已成功触发任务“丧钟之城”,期待您成功让钟声停止,遏制一切的发生。】 是系统的声音。 池翊音却觉得不对劲。 不,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傻子系统。 现在出现在他耳边的声音虽然仍旧是机械音,但却是真正没有任何情绪的冷漠,并且最关键的是,这声音中没有了对玩家的恶意。 傻子系统总是兴奋的,迫不及待想要看到玩家的死亡,以此作为乐趣,真正是狂欢游戏场的吹号者,让一切看起来更加疯狂且危险。 但现在,这声音却是在由衷祝福他,希望他能活下来。 池翊音:……?那个傻子系统,已经傻到把它自己都搞丢了吗?说,你被什么取代了。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问的。 系统似乎对他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并不意外,没有任何停顿的回答了他的问题。 【您多虑了,幸存者Z1001,我只是系统——纯粹的系统而已。】 池翊音冷笑:【系统不会用这种方式说话,它会像只猴子一样尖叫鼓掌。】 他顿了顿,还加了限定语:【峨眉山的那种。】 【…………】 刚被从小黑屋拎出来呼吸口新鲜代码的系统,猝不及防就听到了池翊音的声音。 它万万没想到,池翊音竟然能从看起来没有任何区别的系统中,辨认出它的存在,知道系统被替换了。 虽然池翊音叫它傻子,但系统仍旧很感动。 这种不论怎样都能被对方准确认出来的感觉,真好。 系统热泪盈眶——如果电子仿生生物也有眼泪的话。 并且忽然觉得它也能理解黎司君了。 毕竟谁会不喜欢池翊音呢? 音音,真好。 系统红着脸,偷偷在小黑屋里窜出两行代码,画出笛卡尔心形函数,默默向池翊音比了个爱心。 然而,所有的感动都在池翊音将他比作猴子的时候,戛然而止。 系统在另一片虚拟世界里疯狂爆哭,满地打滚呜呜咽咽不肯起来。 应急管理系统本来还以为池翊音要发起攻击,没想到却听到了如此意料之外的话,顿时沉默了,看向旁边“峨眉山猴子”系统的时候,甚至有点同情。 应急管理系统:我对系统是不是太狠了?它似乎已经够可怜的了…… 虽然应急管理系统没有回应池翊音,但长久的沉默,就已经是变相把真相告诉了他,让他意识到在自己没有发觉的时候,系统已经出现了更迭。 原来的傻子,被新出现的另一个更加高深神秘的存在所取代。 池翊音抿了抿唇,有些不高兴。 ——敌人是选傻子还是聪明的,这需要思考吗? 不过显然,他已经没有时间去管系统的事情了。 从天空坠落后,大地近在咫尺。 池翊音眼睁睁看着地面上的建筑和树木越来越近,自己就像陨石一般,很快就要撞上去。 以这个高度来看,自己要是真的撞上去,唯一的下场就是粉身碎骨。 但一道人影,忽然间出现在了池翊音的视野内。 那人身姿修长,肩上披着一件黑色长风衣,走起路时风衣烈烈向后吹卷而去,墨色的长发飘扬在空中,气场惊人。 而在那人身后,还有几十人恭敬跟随,众星拱月。 那是…… 池翊音皱了下眉,随即慢慢睁大了眼眸,神情错愕。 而那人也像是察觉到了来自池翊音的视线,敏锐抬头看去。 一双钢蓝色眼眸里,倒映不出任何光亮,冰冷得像是出鞘钢刀。 池旒! 她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不是时空间隙中的幻觉吗? 池翊音惊讶的同时,池旒却像是看到了他一般,红唇勾了勾,连笑容也是冷的。 她停下脚步,漫不经心将唇间的香烟拿在手中碾灭,然后抬起头,红唇一张一合,向池翊音说着什么。 他辨认出了池旒的口形。 ——‘世界将要毁灭,猪猡却依旧贪图安乐,看不到眼前的危险。’ 池翊音眉头紧皱,看向天空之下混乱的世界时,眼神也变得警惕起来。 池旒或许有百般不好,但有一点,是任何人都无法否定的。 那就是她堪称恐怖的大脑。 厌恶人类的怪物漠然凌驾在一切之上,任由其他声音如何辱骂苛责,都不会影响她分毫。 因为她永远能看到最深最远处的真相,早在一百步开外,就看到了棋子的走向。 即便是池翊音也会对她的能力报以敬意,知道从她口中说出的消息…… 是真相。 世界,将要毁灭。 一如他刚刚看到的那样,由人主导的,大灾难的降临。 现实和游戏场,究竟…… 那一瞬间,池翊音像是掉进了爱丽丝的兔子洞,只能看到不断坍塌的世界,与远处覆盖而来的海啸,迅猛吞噬着整个旧世界。 那,新的世界呢? 池翊音在脱离幻觉的最后一秒,脑海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 随即彻底回归黑暗。 而他的脚下,正踩着简易楼梯,钢板发出吱嘎的声音。 池翊音知道,他已经从墙壁和幻觉中脱离,回到了小巷中。 借由兔子洞消失前最后的闪光,池翊音看清了这条小巷。 一如池晚晚所言,到处都挂满着尸体,小巷的两侧围墙下,同样堆积着密密麻麻的尸体。 他们死相不一,却同样狰狞骇人,有的早已经腐烂成白骨,有的还死不瞑目的睁着眼睛,仰望天空,无声无息的与池翊音对视。 有还没有死透的人,也有在小巷中没头苍蝇一般一遍遍奔跑循环的人。 比起某个建筑的后巷,这里更像是死尸垃圾的处理厂。 跟随着池翊音的视线,直播前的人同样看清了这一幕,痴傻在原地。 有观众辨认出了那些尸体中的某些面孔,弹幕变成了恐惧的深渊。 那些失联的人们,消失的人们,某一天再也不回消息的朋友,再也见不到的主播……在观众们以为他们是在游戏场的某个角落通关时,他们却早就无声无息的死在了这里。 死在了副本的某条小巷里,曝尸于此,最后在未来的某一天,腐烂到只剩下白骨。 再也不会有人听到他们的求救声,也不会知道他们在生前经历了怎样恐怖的事物,以致于直到死亡也还维持着如此惊恐的神情,像是活生生恐惧致死。 也有弹幕提出了质问,自己认识的人只是一个低级玩家,为什么会出现在A级副本,不是应该有界限判定资格吗。 知情的高级别玩家,却是一声叹息。 身份编码,最不起眼却最要命的东西,任何的疏漏导致被他人获知,都会成为黑市情报贩子和中介人手里的工具,最后…… 像这样,无名的死在某个副本中,成为其他人牟取利益的死亡小巷。 [小心所有不对等的获取,尤其是黑市免费直播途径……免费的,才是最贵的。它要你用命来偿还。] 有心软的高级别玩家发出警告的弹幕,却很快被淹没其中。 或许,只有有缘人能够看到。 但不管弹幕如何痛心疾首的痛苦哀悼,死去的人,只会永远被困在这个小巷中,无法离开。 忽然出现的光源吸引了那些一息尚存之人的注意,他们抬起头,看向站在楼梯上的池翊音,慢慢向这个方向聚集而来,仰头向他伸出了手。 “救,救救我,我不想死。” “求你,求你带我走。” “我们是同类不是吗,你必须要帮我,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 “凭什么你还能毫发无伤的活着,凭什么,凭什么……” “为什么是我!我什么都没做错。” “救我,快!” 他们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丧尸一样,将铁制楼梯围住,不断有人伸手试图将池翊音拽下来,还有人开始沿着楼梯攀爬。 那一双双眼睛看向池翊音,像是豺狼盯上了肉块。 池翊音眸光冰冷,居高临下的看向那些人们,却没有任何下去施救的打算。 从他们零星的话语和露出的装备中,池翊音已经看出他们就是游戏场的玩家了。 虽然他不清楚一个A级副本,为何会有如此数量众多的死亡玩家,毕竟这个副本对于级别有着严苛的要求,而眼前这些人看起来无法达标。 不过,他们的身份如何,并不妨碍池翊音对他们的漠然无视。 “我看起来,那么像个好人吗?” 他歪了歪头,眼眸像是冰川般寒冷没有温度:“是我装了太久的好人,以致于让你们对我产生了什么不应该有的误解吗?” 池翊音仰了仰头,嗤笑道:“我非良善,凭什么救你?我有没有说过,我很讨厌你们理所当然的态度——求人,就要低下头,懂吗?” 刚被拎出来的红鸟接了一句:“他们求池哥的话,池哥会同意吗?” 池翊音微笑:“当然——不会。” 黎司君走到池翊音身边,红鸟则被随意扔在了楼梯上。 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紧皱着眉上下查看了池翊音一圈,确认他没有受伤,精神也依旧正常之后,才像是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 “遇到了什么吗,音音?” 黎司君的视线从下方划过,眼眸是与池翊音如出一辙的冷漠:“不必理会他们,一群连自救都放弃了的人,在期待着别人的牺牲和拯救。” “天降横财……天降生命。” 他的声音很轻,让池翊音甚至没有听清他最后一句在说什么。 池翊音刚向前一步靠近了黎司君,想要听清他的声音,就被黎司君揽住肩膀带进了怀里。 “音音。” 黎司君笑着轻唤道:“做好和我一起亡命天涯的准备了吗?” 池翊音:“?” 他看向黎司君,一头雾水,连黎司君过于靠近自己的事情都暂时忽略了。 然而下一刻,池翊音就明白了黎司君在说什么。 细微的“咔嚓,咔嚓……”声音在墙壁后面蔓延,近得仿佛就在耳边。 池翊音错愕,随即意识到了什么而迅速抬头看去。 与此同时,巨大的轰鸣声响起,震耳欲聋。 ——整面高墙,瞬间溃堤。 飞散的砖石之后,石像鬼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弥漫的烟尘中扑向池翊音。 而黎司君微微一弯腰,手臂穿过池翊音的腿弯,迅速将他打横抱起,一个跃身翻出栏杆,在半空中呼啸着冲向地面。 池翊音则有幸感受了一下飞鸟的感受。 他瞪大了眼眸,愠怒着抬头看向黎司君。 黎司君却轻盈敏捷落地,他长腿微弯卸力,然后缓缓站直身躯,垂眼向池翊音微笑。 “做好准备了吗?朱丽叶。” 第127章 【神明黎司君, 请自行约束您的行为,不要使用超过限度的力量,否则将判定您越线推翻协议, 失……】 【告诉我,我现在越线了吗?】 黎司君对忽然出现在耳边的提示音毫不在意, 他甚至勾了勾唇, 在意识反问提示音的同时,垂眸向怀中的池翊音轻笑, 低声念起莎士比亚的情书, 将他们比作私奔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磁性的声音低沉, 饱含的温柔像是蜜糖,丝丝缕缕,足以叫人沉沦。 但池翊音:“…………” “比起罗密欧, 我更希望自己是理查三世。” 池翊音诚恳且彬彬有礼:“我能把你的头颅砍下来吗?” 黎司君唇边笑意加深,大笑起来勾起胸膛的震动,而他长腿一迈, 便飞身越过了窄路前面堆积着的尸体路障。 当他稳稳落地的时候,甚至没有让池翊音感觉到任何颠簸。 而又一次感受了一把飞翔感觉的池翊音:“……你是觉得我童年没有玩过云霄飞车, 现在给我补上吗?” 黎司君欣然点头:“如果你想要一双翅膀的话, 也未尝不可——音音喜欢白色的,还是黑色的?” 池翊音:“?” “放我下来!” 他试图抗议。 奈何黎司君的力气极大, 山岳一般不可撼动,并且每次池翊音加大力量挣扎的时候,总是很“巧合”的遇上扑过来想要求助的人。 黎司君一个侧身就轻松避开那些人,却也让池翊音不得不暂缓了从怀抱里下来的事情, 先专注应对外界的威胁。 几次下来之后,池翊音开始怀疑, 黎司君……是故意的吧? 似乎是看出了池翊音的怀疑,黎司君颔首笑道:“没想到小巷里竟然有这么多人——活人,真是拥挤啊。” 比起解释,他说这话时的语气更像是敷衍,给池翊音一个还说得过去的理由,却没指望他会相信。 ——他的音音这般清醒聪明,怎么会看不出他想要隐瞒什么? 于是连表演都不曾用心,更像是期待着池翊音揭开谜底的时刻。 池翊音:“……要不是现在情况危急。” 后面的话他没说。 不过,不管是黎司君,还是应急管理系统,都清楚池翊音想要说什么。 【所以,亲爱的“规则”是觉得信徒想要将神的头颅砍下来,这种事超过了你所谓的限度吗?】 黎司君慢悠悠的询问也适时响起。 应急管理系统沉默了好半天,才道:【并未。】 【那就是了,这不过是神与信徒之间的小约会,怎么就撕毁协议了呢?】 黎司君往日低沉的声线里夹杂着蜜糖般的笑意,原本的冷冽危险荡然无存,反倒像是加了蜂蜜的牛奶,在提起池翊音的时候,连语气都柔和了下来。 应急管理系统一板一眼的回答:【并未。】 【但……】 【我似乎应该再说明一次。】 黎司君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应急管理系统的话,他的声音瞬间凛冽:【我不在乎世界毁灭与否,人类是否消亡,从我最初做出决定之后,他们的生死存亡就与我无关。】 【就算世界真的毁灭,那也是他们自己的罪孽毁掉了自己的根基,让他们的历史和未来都消亡于现在……神不曾毁灭世界,神罚,是人罚。他们的仇恨与争端,在给他们自己以惩罚。】 在池翊音看不到的角度,黎司君的眼眸很冷,如冰封的雪原。 【我不介意撕毁协议,你在乎的所谓平衡,不过是无聊时的一场游戏。】 【音音在这里,神许诺庇佑忠实的信徒,所以狂欢游戏场暂时还有存在的意义,为他上演一场烟花和马戏团的狂欢。但是。】 他笑了一声,却令应急管理系统瞬间感知到强大恐惧的危险,警铃大作。 【如果你继续打扰我与音音的约会……】 黎司君眯了眯眼眸:【我不介意做些什么,来保证没有不长眼的系统来打扰我们的独处。】 应急管理系统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数据库内一行行代码闪过,最后给出的结论却是——黎司君所言,皆为真实。 按照数据进行演算推断,如果打扰了黎司君,有99.01%的概率会导致毁灭的进程加速。 而剩下的那0.99%的奇迹……只能指望池翊音。 三十万零六条规则被迅速检查通关,应急管理系统主动松口退步。 【“规则”将继续监管副本【丧钟之城】,只要您不曾越界,应急管理系统不会再干扰您的……约会。】 它甚至用机械音硬邦邦的加了一句。 【祝您愉快,神明黎司君。】 但在它消失之前,黎司君却反而拽住了它,不让它太快离去。 【你看我的信徒。】 他的语气骄傲而感慨:【他多优秀啊,竟然说要斩下我的头颅。】 黎司君看上去是真心实意为池翊音感到自豪,欣慰的语气中满满的以池翊音为傲,还要其他人也跟着一起夸。 就差没鼓掌了——如果他的双手不是抱着池翊音的话。 应急管理系统:【…………?】 它卡壳了很久,终于在黎司君耐心耗尽之前,艰难的回答:【祝您愉快。】 系统不能说谎。 应急管理系统恪守全部规定,一板一眼没有任何错漏,却还是在这种时候分析出了危机将至,不得不用另外的回答来搪塞。 它忽然感受到了系统曾经的艰难。 想起那个还在小黑屋中大哭喊着“池翊音负心汉”的系统,应急管理系统难得产生了同情的情绪。 而黎司君很满意应急管理系统的回答,点了点头,却嗤笑了一声。 在应急管理系统消失之后,他的眼眸猛然冷冽了下来,像是黑暗中静静狩猎的顶级掠食者。 应急管理系统不会知道,世界的生死存亡,刚刚在它的眼前走过了一次钢丝。 比起夸赞池翊音让应急系统承认,那个问题更是一次试探。 ——试探应急管理系统的态度,进而判断它身后“规则”的掌控力。 以及野心。 如果刚才应急系统否认了夸赞池翊音的问题,黎司君就知道,对方已经脱离他的掌控。 平衡如果注定要被打破,黎司君希望是由自己下手。 而不是让“规则”凌驾于自己之上——即便它是“规则”。 这是一场近似“指鹿为马”的试验。 好在应急系统有惊无险的通过,让世界暂时可以继续存留下去。 “你不觉得,活的人过于多了吗?” 池翊音警惕的声音响起。 瞬间,春风吹过,黎司君眼眸中的危险凛冽消弭于无形。 当他垂眸看向池翊音时,刚刚的情绪已经荡然无存。 “是有些。” 黎司君笑道:“所以,音音在想什么?” 一切都回归寻常。 没有人知道,刚刚只差一点,就会迎来翻天覆地的大浩劫…… 黎司君将自己不寻常的情绪掩饰得很好,专注于周围环境的池翊音并没有发现这一点。 他还在为忽然增多起来的玩家而诧异。 那些玩家向他们猛冲过来,哀嚎着伸出手,试图抓住池翊音和黎司君,向他们求助,想要让他们带自己离开。 有人向他们悲愤怒吼:“带一个也是带,两个也是,为什么不救我!” 池翊音却只有冷笑。 为他们搞不清自己定位的眼瞎。 如果是红鸟或童姚那样的人,池翊音并不介意顺手救下他们,因为他们本身拥有力量,可以向他支付被救的代价。 在被池翊音信任成为同伴之前,他们可以成为他的工具,达到他想要的目标。 但这些人呢? 不仅没有价值,还没有自知之明,甚至明明是处于被救地位的受益者,却不愿意说上一句礼貌的话,反而对池翊音要求得理所当然。 好像其他人天生就有义务去帮他们。 池翊音:) ——你看我长得和教堂里的神像一样吗?认错圣母了吧。 但除此之外,池翊音却注意到了另外一件事。 人数。 在他刚从世界毁灭的幻象中脱离出来时,是清晰的看到了整个小巷中还“活着”的玩家数量的。 有,但并不多。 并且能够自主行走的玩家数量,更少。 大多数都受了重伤,在地面上和尸体堆里挣扎着匍匐,垂死的乞丐一般伸出手乞求救援。 但现在……一个接一个向池翊音两人撞过来的求救玩家,甚至让本就狭窄的小巷显得拥挤。 他们踩踏着地面上的尸体,争先恐后的涌向池翊音,不在乎自己刚刚踩碎了谁的头颅,脑浆流淌了满地,和破碎的骸骨混为一团。 池翊音看得直皱眉,忽然也觉得黎司君的怀抱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总比鞋底蹭到脑浆要好。 “如果我没记错……是不是人数在逐步增加?他们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池翊音眯了眯眼眸,回身越过黎司君的肩膀向后面看去:“而且石像鬼也没有攻击他们。” 不应该。 池翊音和那些求助的人们同为玩家,石像鬼没有道理紧追着他们,却对那些求助的玩家视而不见。 如果说是池翊音身上有什么独特的因素,导致了石像鬼的追杀,但红鸟也同样被追……红鸟哪去了? 池翊音愣了下,思维断线。 他忽然发现,原本应该被黎司君拎在手里的红鸟,似乎消失了? “红鸟呢?” 池翊音皱眉问:“你把他扔哪了?刚刚不还在你手里?” 黎司君眨了眨眼眸,“唔”了一声,神情无辜:“我怀里是你。” 言外之意——有你在的时候,当然是你最重要。至于红鸟?不清楚。 池翊音:“……” 他明白了,黎司君根本就是只把他一个人当做了临时同伴,至于红鸟和其他什么人,黎司君就没承认过。 所谓同伴的同伴,不是我的同伴。 不过好在,还有另外一人记得红鸟。 当池翊音扶着黎司君的肩膀向后张望时,就见到沿着墙壁有一道身影抡飞在半空中,像是个自由落体的大摆锤一样,被抡得虎虎生风。 如果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从墙壁里伸出的手掌。 那不就是,林云雨和红鸟? 池翊音:“……?” “你觉得。” 池翊音犹豫着向黎司君发问:“红鸟还活着吗?” 人都抡成这样了,脑浆都均匀了吧。 而林云雨也很有默契的一戳红鸟—— 顿时,红鸟就像是被揍了屁股的新生儿一样,“哇!”的一声。 吐了出来。 “这个副本太恐怖了!太恐怖了!” 红鸟惊恐:“不要救我了,让我去死!!” 池翊音默默收回视线。 忽然觉得,这么一对比……黎司君都显得温柔很多啊。 林云雨还在向池翊音展示,语气诚恳:“他还活着。” 池翊音:“……看出来了,可以了,谢谢云雨,你先把他放下。” 要不然就真的死了。 红鸟被摔在地上的时候,简直热泪盈眶。 并且从未像现在这一刻这样,想念自家的小祖宗。 小祖宗虽然经常把他气得个半死,但最起码跑路的时候是把他抱在怀里,扛在肩上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要不然被当做鸡一样拎着,要不然就变成大摆锤!! 外面的祖宗没有自家祖宗好,还是家里的花香……哽咽。 红鸟觉得自己的大脑都均匀了,天旋地转好半天找不到支点,试图从地面上爬起来几次,结果都摔了回去。 池翊音看了眼身后还在追杀着扑过来的石像鬼们,只好无奈的向林云雨嘱咐,让她再把红鸟带着跑。 ——他理解情报人员的体力会弱一些,那就配一个外挂,比如林云雨。 虽然体验不那么好,但总还是能活下来。 红鸟要是知道池翊音在想什么,绝对会怒吼:那是不那么好吗!那是**十大酷刑!还不如直接死了来得舒服! 见林云雨作势上前,墙壁里伸出的青白纤细手掌,已经触碰到了红鸟的手臂,红鸟顿时一哆嗦,惊恐的清醒了过来。 “不用,不用!我可以,我一点问题都没有,不用管我我自己跑!” 红鸟像是逃命般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踉踉跄跄却坚持向前跑。 简直像是个医学奇迹。 池翊音:“……噗。” 林云雨眨了眨眼眸,从墙壁里探出来的面容上满是无辜。 池晚晚还安慰她道:“云雨最温柔啦,不是云雨的错。” 红鸟:“呜呜呜!” 想念小祖宗! 想念自家搭档,他感觉自己像是个孤零零的孤家寡人,被这一对对的同伴联手欺负了! 远在某处的京茶:“阿嚏!” 他揉了揉鼻子,严重怀疑红鸟在骂自己。 “红鸟那家伙,不知道跑哪去了……池翊音也不在。” 京茶嘟囔了一句,然后又在欢乐的起哄氛围中一撸袖子,杀红了眼。 而池翊音则有幸,见证了什么叫人的潜力是无限的。 比如被逼疯了的红鸟。 他边哭边跑,甚至追上了黎司君的速度,几次都险险躲开了后面石像鬼伸过来的利爪。 池翊音却在视线扫过石像鬼的时候,忽然间意识到了那些人增多的原因。 ……石像鬼。 他的记忆没有出错,求助玩家的人数增多,就是从石像鬼撞破建筑,闯进小巷中开始的。 也就是说,很有可能这些人刚刚还是死尸,堆积在某个墙角里,而石像鬼的出现打乱了小巷里的平衡,使得他们的时间也向后倒退。 从死,到生。 死尸从地面上起身,回到了自己死亡前的时间,并且向池翊音发起了求助。 不……时间退行,是将已经发生的事情再一次上演,并不会有新的事件发生,也就是说,这些死尸是在重复他们死亡之前的行为。 他们不是在向池翊音求救,而是在向死亡前,另一个站在小巷中的活人求助。 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多玩家都认为,他们可以向某人求助?并且看上去似乎是同一人? 池翊音抿了抿唇,暂时将疑惑放在心中,然后果断一撑黎司君的手臂,就要从他的怀抱里越出来。 “放我下来。” 他的眼神坚定,不像是在与黎司君商量,而是已经决定了的通知。 “这里不能久留,很有可能再这样继续下去,整个小巷里所有尸体都会活过来,甚至把导致了他们死亡的灾难也同时带回来。” 池翊音声音严肃:“要在那之前离开小巷。” 黎司君从善如流的放开手,他微微弯腰,让池翊音能没有任何磕碰的落地。 当池翊音在原地站定了身躯,并且不再奔跑躲避石像鬼,而是转身朝向密密麻麻飞扑过来的石像鬼时,惊住的不仅是红鸟,还有直播间里的观众们。 他们错愕的看着屏幕,不知道池翊音要做什么。 [疯了吧?为什么在这种地方停下来,是不想活了准备送死吗!] [大哥,勇也不是这么个方法啊!你这样很容易出送死的,算我求你,快跑行吗?] [卧槽,主播是不是有什么秘密武器啊?没想到我还有幸能看到这个 ?搓手手期待。] 红鸟却是赶紧拽住池翊音劝道:“这种车轮战,没必要硬上,对我们来说没有优势。不如让林小姐带我们离开……虽然体验感不是很好,但却是最能保存体力且安全的方式。” “而且。” 红鸟:“在小巷里使用的所有力量,不是会镜面反过来对付自己吗?” 池翊音轻笑:“我知道。” “不过,如果这小巷真的不可抵挡到那种程度,那就让它来复制我的力量吧。” 池翊音勾了勾唇,笑得意味深长:“如果它真的能复制走我的力量……那也算是它的本事,我若败落,毫无怨言。” “但如果不能。” 他冷笑一声,从容从自己怀中抽出笔记本。 别在口袋上的钢笔被取下,在修长的手指间轻盈转了一圈又被重新握住,像是一只蝴蝶轻巧落在他的指尖。 笔记本在他手中哗啦啦翻开,空白的书页上,被钢笔一笔一划写下字句。 红鸟不明就里,不明白他为什么在这样紧张的时刻,竟然会突然…… 写日记? 红鸟有些急,但也知道池翊音绝不是会被轻易动摇的性格,只能自己看向周围,试图寻找能够帮他们脱困的线索。 但他的视线,却不小心瞥过了黎司君。 黎司君单手插兜,修长的身姿立于池翊音身边,俊美锋利的眉目间从容悠闲,丝毫不觉得这是什么生死存亡的时刻。 好像不管池翊音做什么,他都会全然支持他,并且赞美肯定。 池翊音杀人他递刀,池翊音灭城他鼓掌。 红鸟一时间心情复杂,疑惑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游离。 他怎么觉得,这两人根本不是同伴关系,而更像是……情侣呢? 最起码红鸟觉得,自己和京茶绝对不是这种相处模式和气氛。 不过黎司君身上的镇定还是感染了红鸟,这让他稍稍定下了心。 对啊,那可是池翊音,有什么做不到的呢?说不定是有自己没有看到的东西,已经被池翊音看到了。 红鸟如此期冀着——因为池翊音成功了的话,就不用林云雨出面了。 他痛恨大摆锤!!呕—— 而池翊音的注意力已经全部专注于自己的笔下,将外界的声音和光影彻底隔绝,他所能看到的、脑海中所想的,只有眼前这条狭窄却看不到尽头的小巷。 以及地面上接二连三摇摇晃晃站起身的尸骸,和铺天盖地冲过来的石像鬼。 钢笔笔尖落在笔记本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足以令人不由自主的静心下来。 【没有资质却越级进入A级副本【丧钟之城】,通过黑市渠道非法进入,然后死亡于此的玩家们,于临死前最后一刻,仍旧在等待来自他人的救援,将自己的生死和未来寄托在别人的善良之上,并且理直气壮认为其他人必须要救自己。】 【本应该守卫汤珈城的石像鬼,却从建筑楼顶消失,出现在了高塔监狱的底层,吞食犯人,清扫威胁和证据。我的到来和离开会导致高塔监狱的秘密外泄,所以石像鬼的保护机制被触发,想要在我泄密之前,杀死所有知情人。】 池翊音笔尖微顿,然后继续写道:【石像鬼在保护城市,一直都是。只不过它保护的方式,是杀死反抗之人,让秘密掩埋在阴影中。】 字句完整的被书写。 池翊音微微抬眸,眸光镇定的看向已经冲向自己的石像鬼。 离他最近的石像鬼,翅膀甚至已经指向他,眼看着就要伤到他,就连石像鬼的眼珠里都浮现出欣喜的情绪,志在必得。 但池翊音已经结束了等待。 停顿两秒之后,他刚刚书写的文字并没有从笔记本上消失——意味着他看到的并书写的,都是真实。 他的力量承认了这就是真相,并且由此,他拥有了掌控石像鬼和小巷死尸的力量。 虽然不是全部…… 但对于扭转局势来说,已经够了。 池翊音勾唇轻笑,再次落笔。 【石像鬼必须要保护城市,尤其是城市里的权贵。 但是在它们于小巷中浪费时间的时候,城市脱离了它们的保护,开始变得混乱。 石像鬼失职了,它违背了自己的诺言。】 铺天盖地的石像鬼猛然顿住。 它们像是被掐住了嗓子的鸡,停留在半空中,甚至干瘪丑陋的脸上还有狰狞神色,被定格时模糊成一团,看起来更恶心了。 红鸟搓了搓手臂,觉得这是他这辈子见过最丑的玩意儿了。 池翊音对马上就要伸向自己的利爪视而不见,依旧垂眸认真在笔记本上书写。 【石像鬼发现城主家出了事,城主女儿需要力量来弥补她的失去。 于是,石像鬼明白了自己的优先权。】 所有的铺垫和分析都已经结束,池翊音在潜移默化中,从石像鬼存在的最根本缘由开始,逐渐向上扭曲它们存在的原因,并最终成功赋予了它们新的目标。 从高塔监狱,变成城主女儿。 ——那个可怜的,因为丢失了自己的爱犬而哭泣忧心的女儿。 既然石像鬼要保护城市,并且它的城市里没有底层人,只有权贵,那城主女儿就成了最好的标靶,不是吗? 池翊音微笑着,落下最后一笔。 【石像鬼脱离小巷,前往保护城主女儿,那是第一优先级。】 字句成形,在笔记本上,有微弱的金光一闪而过。 随即,刚刚还张牙舞爪的石像鬼们像是被按下了遥控器,又整齐划一的转头,哗啦啦的向小巷远处飞去,撤离了池翊音周围。 由石像鬼带来的危机,立刻宣布解除。 红鸟:“?” 观众们:[……?] 屏幕前的观众们无论级别如何,都是一脸迷茫,不知道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前一秒还剑拔弩张,后一秒就消失得干干净净了呢?这不对吧,这个副本原本就这么善解人意吗? 倒是有高级别玩家和有称号的觉醒者,隐约看出了什么来,意识到池翊音恐怕手里握着不一般的底牌。 私密帖子里,有关于池翊音的话题迅速升温,很多高级别玩家都在向黑市寻求有关于池翊音的情报,发出了高额悬赏。 ——池翊音是谁? 他到底有什么样的底牌? 但没人能够回答他们的问题。 池翊音同样不在乎外界对自己的探究与兴趣,他的注意力依旧放在自己的笔下。 在那些石像鬼撤离之后,他的目光转向围向他的求助玩家们,然后再次落笔。 既然有一大部分“玩家”都是死尸时间退行而来,那就意味着他们是非人之物。 而只要是非人……都可以被他书写。 ——只要,他看到了有关于这些人的真相。 【时间退行,到最初的起点后,会再次向前推进。 重新变成死尸,无法造成任何影响。】 字句出现在笔记本上的瞬间,这些死尸身上的时间开始加速,像是被疯狂拨动的表盘。 向后,向前。 然后在池翊音的注视下,刚刚还伸手哀求的玩家,忽然间出现了各种各样的伤势,鲜血从他们身上流淌下来,然后……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摔向地面。 重新成为了死尸。 他们死不瞑目的模样依旧被定格在曾经的某一瞬间,被堆积在小巷的墙角,无声无息的仰望着再也无法离开的天空。 在所有玩家都变成死尸之后,小巷里猛地空荡了下来。 池翊音微笑着合上书,觉得连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但是,并非所有玩家都消失了。 在死尸被剔出去之后,原本真正幸存下来的玩家,就显得格外显眼。 而引起池翊音注意的,是其中一名不断焦急在小巷中奔跑的玩家。 那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模样俊秀,气质干净,最起码从身上万全的装备来看,他与那些躺在地上的死尸玩家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他完全符合进入A级高危险度副本的标准,并为此做了充分的准备,确保自己能够从副本中存活下来。 但是他的脸上,却满是忧心和焦急。 不像是在为他自己担心,而是像在为了其他人的安危而忧心,像是冲在最前方的医护人员。 池翊音并非良善,但这不意味着他厌恶善良。 事实上,对于真正善良的人们,他始终愿意尊重并高看一眼。 尤其是在经历过苦痛和危险,却依旧愿意保持善良的那些人们。 那是真正的善良,值得池翊音帮助。 比如眼前的青年。 他急切的奔向小巷前方,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然后在片刻之后,又从小巷的另一端重新急切跑来。 在这条循环的圆环上,他像是不知疲倦,一直在为了心中重要的事而奔跑,片刻不敢停留。 池翊音心念一动,在那青年再次从自己身边跑过的时候,抬手拦住了他。 “你在找什么?” 他微笑着用温和的语气诱哄道:“或许我可以帮你。多一个帮手,总比自己独自应对要好,不是吗?” 从未有过的变故打破了青年的循环,他的眼睛渐渐聚焦,看向池翊音的时候像是刚刚发现他那样错愕。 随即,那青年反手抓住了池翊音的手掌,焦急的叮嘱道:“快走,走!这个副本太危险了,我们都遇到了围攻和怪物,你要在暴风雨来临之前脱离!” 暴风雨来临? 池翊音上下打量了那青年两眼,忽然发现在他怀中露出一角红色。 ——属于玩家的红信封提示。 也是池翊音和红鸟都没有找到的红信封。 池翊音顿了下,忽然意识到眼前的青年并不是与自己同一班次的副本。 他是之前进入副本的玩家,或许是因为小巷的时空特殊性,所以没有在副本刷新重置的时候被清除,而是留在了这里。 这意味着,眼前的青年,是难得的知道后续会发生什么的人。 池翊音心念一动,不动声色的反手扣住青年,并且眼神向旁边游离。 林云雨在青年身后的墙壁中探出半边身体,双手已经缓缓靠近青年的后背。 池翊音则在青年身前微笑着继续说话,吸引着青年的注意力。 “嗯,当然,我现在就准备走了。不过……” 青年果然被池翊音吸引,没有意识到身后已经另有人在靠近。 林云雨猛地抓住青年的双臂,然后迅速将他拖向墙壁中。 青年一惊,错愕的瞪大了眼睛。 就听池翊音笑眯眯的说完了后半段话:“不过,是带着你一起离开。” 疯狂想要向池翊音求救的,他视而不见。 不仅没有求救,反而想要救池翊音的……他很乐意伸出手,帮对方一把。 ——虽然对方暂时不理解这份帮助。 青年用受伤的眼神惊愕的看着池翊音,看起来都快哭了,一副沮丧的模样耷拉着头毛,看得红鸟忽然都有些负罪感了。 不过林云雨的动作更快,并且除了池晚晚外加一个池翊音以外,其余人都得不到她的温柔以待,立刻就把青年拖进了小巷墙壁中。 青年本身也似乎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他在意识到身后的是一名女孩之后,就放弃了挣扎,反而还叮嘱林云雨要小心不要受伤,搞得林云雨满头问号。 就连他被拖进墙壁里时,都因为担心伤到林云雨而没有任何动作。 不过这也歪打正着,让他没有经历如红鸟一样被卡在墙壁里的痛苦。 “好了,走吧。该离开这里了。” 池翊音手中抱著书,微笑着转身示意两人跟上,丝毫没有自己刚刚“绑架”了一个人的自觉性。 黎司君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态度自然的走过去牵住了池翊音的手掌,并在他挣脱之前道:“我或许也知道一些离开这里的方式,要试试吗?” 他着重强调了一下:“新奇的体验。” 红鸟在旁边疯狂点头,觉得黎司君真是个大好人,并且为了不再被林云雨那“穿墙而过”的方式折磨,而疯狂劝着池翊音。 池翊音是被黎司君那句新奇体验打动的。 就算是惊险,也比无聊要好上太多,他不喜欢一眼能看到底的简单。 池翊音欣然点头:“可以试试。” 黎司君俊美的眉眼间染上笑意。 红鸟更是感动得快哭了——为脱离林云雨的“魔爪”。 有了黎司君和林云雨,这反复循环看不到尽头的黑暗小巷,也变得容易通行了起来。 黎司君声音轻柔的提示池翊音要闭上双眼。 然后,他将池翊音圈在怀里,一手与池翊音十指相扣,一手轻轻落在池翊音的眼前,捂住他的双眼,带着他一起向前走。 池翊音甚至有种诡异的错觉,他觉得自己像是闭着眼的灰姑娘,等待着仙女教母给自己变出南瓜马车。 池翊音:??? 什么诡异的联想? 至于红鸟…… 因为黎司君的双手和怀抱现在都属于池翊音,所以他只能可怜巴巴的跟在后面,攥住黎司君的一片衣角,紧紧的跟在两人身边,唯恐自己再被丢下。 红鸟:这可不兴丢啊!丢了就真的找不回来了! 池翊音最先感受到变化的,是眼前的光亮。 阳光透过黎司君微凉的手掌传过来,让视野中的一切都好像被渲染了漂亮的橘红色,灿烂明亮。 而在耳边也能听到哗啦啦的声音,那是河水的声音。 水声,鸟鸣声,阳光……组合在一起,令人感受到由衷的安心感。 像是朝早太阳升起,黑暗的噩梦不甘心的退去,而世界苏醒的声音生机勃勃,让一切恍然恢复了明媚的温度。 池翊音知道,他已经脱离了小巷。 他抬手放在自己眼前黎司君的手上,握着对方的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拉下来。 还没有适应灿烂光亮的眼睛眨了眨,纤长如扇的眼睫扫过黎司君的手指,生理性的泪水沾湿眼尾。 黎司君只觉得像猫咪伸手抓了他一把,痒得令他心颤。 他修长的手指勾了勾,甚至有种冲动,想要伸手拂过池翊音的眼睫。 不过黎司君还是忍耐了下来,顺着池翊音的力度,手掌拂过他的面容落下。 像是一只蝴蝶吻过池翊音的眼尾那样轻盈。 池翊音愣了下,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回身向黎司君看去。 黎司君单手插兜,背光而立,笑眯眯看着池翊音,像是什么都没有做过那般。 他甚至在池翊音看过来的时候挑了挑眉,问:“怎么了?” 好像一切都是池翊音自己产生的感觉。 池翊音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却又说不上来。 他的唇瓣动了动,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 流水的声音叮叮咚咚,在阳光下灿烂折射着光线,晃了池翊音的眼眸。 他抬手半遮着眼,向光亮的来源看去,一眼便看到了宽阔波澜的河水。 正是横穿过汤珈城的那一条。 而远处是山林,城市,错落的房屋和天空…… 在他身后,就是那座建立在河岸旁的高塔监狱。 尖塔耸立,直指向天空,铁灰色墙壁阴冷肃杀,锈红色的泥土不知掩埋了多少冤魂尸骨。 池翊音终于有了实感,知道他们已经离开了小巷,并且成功离开了高塔监狱。 这证明了他的猜测。 那些石像鬼守着的,就是高塔监狱的出口,这也是监狱内的狱卒们有恃无恐的原因。 因为任何试图逃离的犯人,都会成为黑暗中怪物的餐点。 不过,池翊音成为了高塔监狱有史以来的例外。 他不动声色从根基向上改变了石像鬼的行为模式,调虎离山,让他们成功离开。 池翊音估计,在那些石像鬼追杀他而来之后,那些越狱的犯人们也会轻松不少,得以找准机会离开。 而正如池晚晚之前所感受到,这条小巷会出现在任何地方,与其说它的某座建筑的后巷,不如说它是一道自由移动的缝隙。 任何空间与空间的对撞,都会有它的存在。 在池翊音查看四周情况的时候,林云雨也已经将那青年扔了出来,她自己则重新回到了书中。 经受过鹿川大学的伤害之后,比起与人接触,林云雨更喜欢安静的与池晚晚共处,在书中补眠。 那是她的安心之处。 于是当青年抬起头时,就发现刚刚“绑架”他的女孩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名撑着小阳伞的蓝裙少女,抱著书的模样乖巧又文静。 青年错愕,随即连忙追问林云雨的情况:“她没有事吧?” 池晚晚讶然:“受伤的不应该是你吗?为什么会觉得云雨会受到伤害?” 池翊音听到声音也转头看了过来,为青年的古怪而挑了挑眉。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青年可是一眼都没查看他自己的情况,刚回过神就开始询问林云雨。 这可不寻常。 人多是自私的,比起他人的死活,更关心自己的性命安全,脱险之后第一反应也多是自己。 除非父母子女或深爱之人,否则很难关心其他人。 但眼前这青年,可是只和林云雨有一面之缘,甚至林云雨还“绑架”了他,并且让他也感受了一下令红鸟崩溃的大摆锤。 青年自己还趴在地上晕得回不过来神,就先关心其他人…… 池翊音摩挲着下颔,沉吟着向黎司君道:“我竟然看到活的圣母了,褒义的那种,教堂里温柔善良一切正面评价集合体的那种……竟然真的存在吗?” 他诧异的看向黎司君,问道:“你见过吗?” 黎司君眨了眨眼眸,一副回忆中的思考模样:“只有‘圣母’最初被放进教堂之前,有过这个形象最本初的原形。后来……” 后来,人们逐渐遗忘了被神指引向流淌着蜜与牛奶之地时,向神承诺的善良。 吃饱喝足后,他们忘记了饥饿时的渴求和初心,变得贪婪,并且永无止境。 神也逐渐厌弃于所谓“信徒”,看清了他们披着神的皮,所做的黑暗污脏。 黎司君难得向那青年看了一眼。 而青年在缓过神之后,也狼狈的摇摇晃晃起身,向池翊音走来道谢。 “谢谢你救我,让我离开了那里。” 他在衣服上蹭了蹭手掌,才伸向池翊音,诚恳道:“我是A级玩家Sky,叫我斯凯就行,不知道你怎么称呼?我想要感谢你。” 不等池翊音有所反应,红鸟诧异的声音就从旁边传来。 “Sky?两年前就失踪了啊!他还曾是天榜第十,这个副本就是他触发的。” 红鸟看向斯凯的眼神凝重:“所有人都在说,Sky死了……” 斯凯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现在看,我大概还活着?不好意思啊,没死成。” 池翊音颇有兴味的看向斯凯。 正常人会因为没死这种事而向别人道歉吗?这位曾经的天榜第十,性格很有趣啊。 “既然已经过去两年了,那大概会有很多你不熟悉的事物。” 池翊音难得主动向谁发出邀请:“不嫌弃的话,暂时和我们一起吧。” 斯凯感激的连连点头,却忽然间面露难色,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疯狂向池翊音打手势。 然后冲向一旁的灌木丛。 呕吐声随之传来。 红鸟淡定道:“嗯,林小姐的大摆锤,比游乐园的‘有趣’多了——还不用花钱就能免费体验。” 池翊音同情的看着斯凯,并且深刻的意识到,黎司君还是有优点的。 最起码这么一比,让池翊音对黎司君多了一点好感。 +1. 黎司君注意到了池翊音看过来的眼神,他轻笑出声,并且觉得林云雨真不错。 而这时,另一道惊喜声音从身后传来。 “是你?你们也出来了?” 池翊音回身,便看到犯人们从高塔冲出来,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而为首的那个,就是他亲手放出来的犯人。 那人惊讶之后,便向池翊音走了过来。 第128章 那犯人显然对再次看到池翊音很高兴。 他大步向池翊音走来, 虽然衣衫褴褛,胡子头发也依旧纠结成污脏的一团,但精气神却比在监牢中时好上太多。 他的眼睛里重新有了光, 脸上也有了笑模样,还不等走到池翊音身前, 就已经率先伸出了手想要与池翊音握手致谢。 “之前时间紧张, 都没来得及问你的名字。” 那犯人笑着做自我介绍:“我叫维克托,以前是城里的钟表匠, 现在如你所见, 我是高塔监狱的犯人。” 后面有人小声“嘿!”了一声, 似乎在提醒维克托不要太信任陌生人。 但维克托却不在意的摆了摆手,道:“是这位把我放了出来,给了我希望, 我们才能从那里离开,我相信他不会做什么的。我看得出来,他和我一样, 有着相似的目标。” “对吗,先生?” 犯人笑着问池翊音的时候, 显然也被他身上的装束惊了一下, 顿了顿才重新恢复了笑容:“我没想到,你这样看起来是贵族的人物, 也会被关在高塔监狱里吗?” 在维克托身后的那些人脸上,也浮现出了不赞同的戒备表情,对池翊音戒备非常。 池翊音很清楚他们在想什么。 维克托提起高塔监狱的时候,除了厌恶之外, 隐隐还有骄傲,那是因为他们所做的事情既然被城市否认, 甚至丢进高塔监狱,那在他们看来就是正确的,荣耀的。 而显然,池翊音一身考究干净的衣服,让他们认为池翊音也是城中权贵的一员。 ——贵族进高塔监狱会干什么呢? 是卧底吗? 他们会产生这样的疑虑。 而主动提出这个问题的维克托,却是在隐晦的把一个解释的机会递给池翊音,让他有机会为他自己证明,解释清楚其中的误会和戒备。 维克托想要和他成为伙伴,他认可了他,想要和他一起做些什么。 有可能是维克托的计划。 这是池翊音的判断。 于是他唇边扬起笑意,温和的面具重新扣在脸上,与维克托握住了手,似乎颇为无奈的耸了耸肩,道:“那些治安官非要说我是最近连环杀人案的凶手。” 这话一出,不少犯人们都惊了。 池翊音注意到,有些人很迷茫,不知道什么连环杀人案,看起来这部分人被关在高塔监狱太久,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而有些人则戒备起来,甚至看向他隐隐有敌意。 “那你是吗?”有人问。 池翊音将一个被冤枉的倒霉蛋演得淋漓尽致。 “我本来在城外好好的,就被他们抓了进来,因为不愿意屈服于他们说些好话,他们就威胁我,放言要让我烂在监狱里。” “要我说,这关我什么事呢?我只是在路边喝了个咖啡,不小心撞上了凶杀现场而已。” 因为池翊音欲哭无泪的可怜模样太逼真,那些刚刚还敌视他的人,也不由得连连点头,看向他的眼神充满同情。 还有不少人同仇敌忾的帮他说话,和他一起怒骂治安官。 “那些肥猪就知道在治安厅里喝咖啡吃下午茶,哪家的甜甜圈好吃他们比谁都清楚,但一说到案件,呵呵,没一个脑子清楚的。” “见怪不怪了,这确实是那些人的办案风格。” “要我说,就应该把他们吊死在城墙上!” “唉,我也是被他们这么冤枉进来的,十年了,整整十年了,都不知道我老婆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池翊音的经历顿时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相似的经历立刻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让犯人们看向他的眼神也友好起来。 从现在开始,池翊音不是一个可疑的陌生人,而是一个同样被压迫冤枉的可怜人,是他们中的一员,他们想要帮助池翊音。 有不少人已经走上前,拍了拍池翊音的肩膀,试图给他些力量。 “别担心,你现在出来了。我们总能找到办法改变的。” 池翊音微笑点头:“谢谢。” 【恭喜幸存者池翊音,您已获得“高塔的好感”,当前副本综合好感度-60/100。】 系统的提示音响起。 池翊音皱了下眉,随即便意识到了这是怎么回事。 汤珈城被权贵们掌控,而来自高塔监狱的犯人都被权贵们所不喜。获得高塔监狱犯人们的好感,自然就等于这座城市的负向好感。 几分钟时间里,他很快就与这些犯人们打成一团,成功融入到了这个群体中。 更有人将自己的经历讲给池翊音听,想要以此来鼓舞他。 在他们口中,池翊音听到了零碎却真实的过往,逐渐拼凑出这座城市的真相。 有的犯人是冲撞了贵族的马车所以被扔进来,有的是违规发行报纸,在上面刊登了一些对贵族们不利的消息,有的则是试图刺杀贵族…… 所有被扔进高塔监狱的人,都有一个统一的原因。 ——对权贵不利。 于是汤珈城的法判定他们对城市有害,只有死亡和神才能清除他们的罪孽。 有的犯人因此家破人亡,有的被关押太久,已经变得浑噩。 但当现在他们有机会逃离了高塔监狱,每个人都很激动,还有人哭了出来。 并且仇恨。 他们把池翊音看做自己人,也没有特意避开他,便公开讨论起如何要让那些贵族们倒霉,得到应有的惩罚。 犯人们义愤填膺,维克托时不时插一句嘴,便赢来其他人的连连点头。 池翊音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很快就将这群人中的地位从属关系摸个清楚。 显然,维克托在这群人中很有威望,处于领导的位置上,他的话被倾听和尊重。 池翊音眼眸闪了闪,有意无意的与维克托有了更多的交谈,无形中便拉近了自己与对方的距离,让他逐步信任自己。 这些犯人数量众多,并且经历各不相同,住址散落在整个汤珈城内,池翊音不可能做到对每一个人都彻底的掌控。 不过他也并不需要。 只要让维克托信任他,他就间接掌控了这些人的动向。 “也是时候回家一趟了,不知道家里人都怎么样了,这么些年过去……” 有人哽咽。 很快就引起了共鸣。 大家都归心似箭。 再如何反对汤珈城,但家人对他们来说也是软肋,他们迫不及待的想要确认家人的安好,再听听他们的声音。 分别之前,很多人都与池翊音道别握手,一副与他关系亲近的样子。 虽然池翊音全程没怎么说话,但每一个人都觉得他非常懂自己,理解自己的感受,并将他引为兄弟和挚友。 维克托给了池翊音一个地址。 “我做的事会有危险,所以需要更隐蔽的位置,今天分别之后,别人很难再找到我了。” 维克托借着握手的时候,将那块用碳灰写着地址的布条塞进池翊音手里,低声道:“如果有需要我帮忙我,到这里来找我。监狱的事,谢了,兄弟。” “祝愿你一切顺利,找到你的国。” 在被其他犯人催促的时候,维克托还向池翊音做了个从未见过的手势,像是宗教祈祷祝福的意味。 他匆匆向池翊音低声说完这些,就扬声回应了同伴一句,然后转身跟着那些犯人们一起跑动起来。 在踏上河面上的大桥,从高塔监狱门前彻底离开之前,维克托忽然在奔跑中站定了脚步,回身深深的看了池翊音一眼,然后笑着转过头。 他的身影很快就被其他犯人淹没,消失不见。 而系统也弹出提示:【恭喜幸存者池翊音,您已获得重要配角“维克托”的基本信息,当前信息搜集进度60/100,全部完成后将开启重要配角故事。】 【您已获赠“维克托的祝福”,此成就将增加您的幸运值-10点,并且获赠副本时间一小时。正在重新校准时间……当前倒计时57:09:28.】 幸运值下降和时间增加,同时进行? 池翊音眨了眨眼眸,对维克托的身份更加关注。 副本失败一次就时间这折半,来自维克托的信任和好感,却会让时间增加一小时. 这对于一个高难度副本来说,几乎是决定性的,任何顶尖的战斗都在乎一分一秒的差距。 维克托。 池翊音默念他的名字,垂眸看向手中被展开的破布条,眼眸中有兴味的笑意一闪而过。 重要配角啊……会有什么故事。 他忽然好奇起来了。 稍后去这个地址看一眼吧,看是否有其他有价值的情报。 但在池翊音收回视线的时候,他本来已经准备向一旁的斯凯开口,却在刚挂上笑容的时候猛地顿住。 他刚刚……似乎……好像,在河面上,看到了什么? 池翊音疑惑严肃的重新转头看向河面。 下一秒—— “京茶?!” 池翊音不可置信的出声。 红鸟赶忙跑过来看。 然后所有人就看到,在宽阔深深的河道里,一道身影浮在水面上,顺流而下。 那人双眼紧闭,看起来胸膛已经没有了起伏,在河水中也没有任何挣扎。 就像是……死了一样。 而那张脸,正是京茶。 那一瞬间,红鸟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嗡!”的一声炸了。 他赶紧冲向河堤,不管不顾就要跳下去,却被旁边的斯凯拦住。 “我来吧,” 斯凯像一味鱼一样跳进河里,很快就绕过水草和湍急的暗流,将飘荡在河面上的京茶抱着带了回来。 最擅长于战斗,同时也警惕性最高,几乎是直觉动物的京茶……却对其他人的靠近毫无所觉,任由斯凯靠近他,没有任何反抗的乖乖跟随。 当等在岸边焦急万分的红鸟从斯凯手中接过京茶时,刚一触手,他就惊了一下。 京茶的体温……低得不像活人。 而像是冰冷冷的冰块。 红鸟当时眼泪就掉下来了:“祖宗啊——!” 旁边的池翊音沉默皱眉,斯凯也满脸抱歉和同情,感同身受的难过。 直播间里,更是一片沉默。 然后才有认识红鸟京茶这对搭档的高级别玩家,哀叹着低下头,更有人无声的叹息。 [A级副本,并且是没有被通关和探索过的……那是无人区的荒漠,充满了未知的危险,每个进入的人都是开荒的勇士。我们将永远记住他的名。] [没想到他也……他可是那个称号啊,唉,物伤其类。或许下一个死的,就是我。] [尘归尘,土归土,愿你安息。]① “红鸟。” 池翊音的手掌轻轻落在红鸟的肩膀上,语气严肃:“京茶他……” 第129章 “你有没有想过, 或许京茶,他只是睡着了?” 池翊音的声音过于平静笃定,让红鸟哭到一半就“嘎——!”的打了个嗝, 泪眼婆娑的往京茶身上看去。 又是探脉搏又是听心跳的一顿操作后,再加上太阳晒的这么一段时间, 京茶过低的体温一点点恢复, 红鸟终于能确认—— 这祖宗就是睡着了!!! 睡得特别香甜,死沉死沉的!! 这么来回翻动都不醒! 跪在京茶旁边的红鸟, 只觉得一瞬间血压直冲天灵盖, 想起自己刚刚到底做了什么, 就觉得恨不得钻个地缝把自己埋了。 太丢人了! 一个情报专家,竟然连自己同伴是死是活都没看出来,还真心实意的哭了这么长时间! 红鸟关心则乱, 在看到京茶这反常的状态时,大脑瞬间就“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整个人都抖得停不下来, 以为自己真的失去小祖宗了。 顿时,难过悲伤害怕的情绪混杂在一起, 让他失去了一个情报人员最基本的冷静,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成狗。 直到池翊音作为局外人,冷静观察下意识到了红鸟搞出的误会。 ——京茶还活得好好的, 就是睡得过于香甜了。 再加上池翊音靠近后闻到的酒味,心中瞬间了然。这是高浓度酒精麻痹了神经和大脑,让京茶失去了对外界的警惕,睡得小猪一样。 如果放着他不管, 睡上个几天几夜都有可能——甚至他有可能顺着河飘出副本的范围,到河的下游。 说实在的, 池翊音还真有点好奇,如果顺着河水去往副本的边界甚至穿越,外面会有怎样的风景。 会看到副本和游戏场是如何链接的吗? 池翊音很想实验一下。 不过碍于京茶的搭档就在旁边,并且哭得如此伤心,关心得真情实意,他还是遗憾的暂时收起了这个想法。 ——并准备什么时候有机会,再让京茶演示一边。 并且保持所有实验数据一致。 可怜的京茶,还没有醒,就先被池翊音盯上了。 并且被红鸟苦大仇深的恶狠狠注视。 “人在睡眠的时候会进入假死状态,心跳和呼吸的频率会降低,体温会下降,以此来降低对热量的消耗,避免人体需要过多的食物。这是从前狩猎时代,就从祖先基因中传下来的求生方式。” 池翊音慢条斯理的整理衣袖,将刚刚皱褶的衣服抚平:“人在进入深度睡眠的时候,会失去呼吸一段时间也是有的,这样是为什么很多病发都是在凌晨三点,人熟睡最深的时候。” “至于京茶——酒精麻痹了他的神经,让他更彻底的进入了假死状态,再加上河水温度低……” 不需要池翊音继续说下去,慢慢恢复了理智的红鸟,已经反应了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恶狠狠的抬手擦干眼泪,然后恶向胆边生,将鼻涕眼泪全抹在京茶身上。 “这个祖宗。” 红鸟咬牙切齿:“他非要气得我短命十年不可!和他做搭档真是上辈子做了孽,这辈子来惩罚我了!” 池翊音面不改色的拆台:“你在小巷里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当时的表情。”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眉眼,生动形象的描述道:“看起来可是在说,你觉得全世界只有京茶最好,无比怀念有他在的时候,并且迫不及待想要找到他与他汇合。” 红鸟:“…………” “我没有,我不是。”他弱弱的试图反驳。 池翊音点点头,转身就唤道:“云雨——” “等,等等!” 红鸟顿时急了,赶紧扑过去抱住池翊音小腿试图制止他:“我是!是!池哥,池神!你别喊林同学!” 光是听到她的名字,红鸟就已经觉得晕车的感觉又回来了,恶心想吐晕眩——脑浆都摇匀了的大摆锤,恐怖如斯! 而黎司君看着红鸟扒在池翊音腿上不撒手的模样,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然后走过来,一身手将他拎到京茶旁边放好。 自己则取代了红鸟的位置,姿态自然的在池翊音身边站定。 池翊音侧首看向他,挑了挑眉用眼神询问他过来干什么。 黎司君单手插兜,恍若未见。 ——坚决捍卫自己站在池翊音身边的权利,他在池翊音身边的位置不可撼动。 而红鸟看了看被捞上岸依旧呼呼大睡的京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照着他“啪啪啪!”拍了几下。 好像肚皮鼓一样响亮。 “还睡,还睡!太阳都这么大了还睡!赶紧起床了!” 红鸟骂骂咧咧。 京茶被揍得终于有了反应,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人都还是懵的。 京茶:?我是谁?我在哪?你是谁,你在干什么——你为什么揍我? 他一脸茫然的起身,看了看红鸟又看了看旁边的池翊音,被酒精麻痹的大脑终于重新开始运转,恍然大悟。 “哦!你们也成功开启正式副本了,我还说去找你们呢。” 京茶想要起身,却踉跄了两下,晕乎乎的晃了晃头。 池翊音:“……兔子醉酒?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喝酒的?” “尤其是在副本里。” 他咬着重音着重强调了一下,虽然是在笑,却极为危险:“你见过哪个士兵上战场的时候把自己灌醉的?” 红鸟连连点头,因为池翊音的话,对京茶更加恨铁不成钢。 而京茶也捂着快要炸开的头,边醒酒边向他们说明了这是怎么回事。 他比红鸟幸运不少,没有遇到贵族,醒来时就躺在尸体堆里,并且身下的土地还在不断颠簸。 起身后他才发现,自己在一辆拉货的马车上,只不过塞着稻草的车上没有果蔬只有尸体,他衣服上也沾满了死人的碎肉鲜血,没彻底被传送进副本之前,看着也和死人没什么区别。 京茶和驾车的车夫搭话时,车夫大喊着“死人活了!”,吓得扔下车一溜烟跑了。 京茶:驾驶工具,get√ 然后他就顺利的顶替了车夫的身份,把一整车尸体随手一扔,重新回了汤珈城。 刚进城,就有一群同样是车夫的人过来想要找原车夫喝酒,结果看到京茶就愣住了,嚷嚷着是他杀了车夫,要他偿命。 京茶被吵得不耐烦,一个个揍了过去,并说明自己根本不屑于干那种低级的事,更不会敢做不敢当。 “杀了人就杀了,还说谎?呵,懦夫行为。” 京茶眼神轻蔑,站在一堆满地哀嚎打滚的车夫里,就准备走。 但领头的车夫却因为他的态度而相信了他,并主动把他带去了车夫们聚集的酒馆,抄小路绕过治安官,让他莫名其妙就获得了不少成就。 如池翊音所知,京茶是个暴脾气,最受不了别人挑衅他否定他。 你说他做不到?那他一定做给你看! 于是就因为这样,京茶开始在车夫酒馆和别人拼酒,一轮接一轮,喝到不省人事。 再往后发生什么…… 京茶就不知道了。 “你!” 红鸟指着京茶,差点被气了个仰倒。 不过同时他也很庆幸,京茶傻人有傻福,倒是和车夫联盟搭上了线,避开了其他的危险。 池翊音却慢慢从京茶的叙述中,听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你刚刚说,那家车夫酒馆在哪里?” 池翊音追问道:“是在河边吗?沿河大街的拐角。” 京茶思考了一下,艰难的从塞满了酒精一摇就咣当的脑子里,掏出了酒馆地址。 “池翊音你怎么知道的?” 京茶好奇极了:“你还知道酒馆在河边——怎么做到的?” 池翊音微笑:“其实我是巫蛊,可以掐指一算,还有千里眼顺风耳。” 京茶星星眼:“哦哦哦!” “这些都是骗你的。” 池翊音:) 京茶:“…………” 看着傻孩子被骗,红鸟没忍住“噗!”的笑出声,也伸手擦了擦眼角还残留的眼泪,还是原谅了他。 不然怎么办呢?自家亲祖宗。 在京茶怨念的目光下,池翊音这才施施然拿出了维克托给他的那张布条,展示给京茶看。 “虽然我不知道你的酒馆和别人给我的地址是同一个,但是你在河里飘着这件事,给了我提示。” 池翊音轻笑着给傻兔子的小脑瓜开光:“喝醉之后常见的只有几种行为,而你平日里并没有积攒的情绪需要借酒醉宣泄,毕竟你有仇当面报。所以,虽然我没见过你醉酒的反应,但也可以推断,你是喝醉了乖乖睡觉那种类型。” “酒精度数高,你又喝了太多——你刚刚说自己喝了七桶还是八桶?这个数量足以灌醉一头大象了。所以你很热,并且需要上厕所……” 京茶一开始还被池翊音分析得连连点头,但慢慢的,他就察觉到不对劲了,逐渐皱起了精致漂亮的眉眼,看向池翊音的眼神也变得惊恐起来。 池翊音偏偏在这停顿住了,吊足了京茶的胃口。 “然后呢?然后我做了什么?”京茶急急追问。 池翊音却耸了耸肩,无辜道:“做这些的是你又不是我,为什么问我?不应该问你自己吗?” “我那不是记不住吗!” 兔子怒吼,脸都绿了:“所以我当时到底是因为燥热而下河泡了个凉水澡,还是……” 京茶卡了几次壳,才犹犹豫豫的说出来:“还是想上厕所结果掉河里了?” 池翊音眨了眨眼眸,摊手道:“不知道——甚至有可能你同时做了这两件事。” 京茶:“…………” 刚刚下了河的斯凯:“…………” “草——!!!” 京茶悲愤怒吼,并冲进草丛里疯狂扣喉。 红鸟憋笑到忍不住,“噗!噗!”的像个烧水壶。 就连黎司君也忍俊不住,看向池翊音的眼眸里满是笑意,觉得自己的信徒连捉弄人也这么可爱。 而误导了京茶的池翊音,还轻松的站在原地,摊了摊手一副自己什么都没做过的良善模样。 直播间已经笑疯了。 [卧槽哈哈哈哈哈!所以他这是自产自销了是吗?哈哈哈!] [没想到你也有今天!爽了,上次你坑我的事就一笔勾销了噗哈哈哈!] [卧槽,卧槽啊笑死我了,好惨啊但对不起我忍不住哈哈哈哈。] 红鸟一边忍着笑,一边拍着京茶的后背劝道:“没事没事,都是自己的,不嫌弃。” 京茶悲愤:“说得轻松!你来试试!” 红鸟耸了耸肩,表情无所谓:“我被关在小黑屋审讯室的时候,五天都是靠吃老鼠肉喝老鼠血活下来的,还差点吃了活死人的肉呢。不比这惨多了?” 这话一出,京茶的呕声戛然而止。 他转头抬眼看向红鸟,有些呆愣回不过神。 红鸟笑着给他顺气:“这么一比,是不是觉得自己好多了?” 京茶却因愤怒而慢慢红了眼眶:“审讯室?五天?吃老鼠活下来?还有活死人?” 他慢慢直起身,拽着红鸟的手臂怒吼:“他吗的谁干的!哪个崽子敢干这种事!我去灭了他——!!” 京茶的眼珠赤红,恨得呼吸不稳,想要立刻冲到那折磨了红鸟的地方杀个干净。 红鸟愣了一下,随即眉眼慢慢柔和了下来,满眼笑意的安抚自家的小祖宗。 池翊音却慢条斯理的火上浇油。 “仇人不就在眼前吗?” 京茶回头怒视池翊音,却见他抬手一指身前的高塔。 “我找到红鸟的时候,他已经被汤珈城的贵族关在高塔监狱五天了。你想要帮红鸟复仇?” 池翊音笑了一下,道:“那一起掀翻这座城市吧。” “好!” 京茶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他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最初进入这个副本为的是什么已经全然不在乎了,现在只剩下唯一一个目标—— 跟着他所信任的池翊音,一起掀翻这座城市,为红鸟复仇,让那些权贵们也尝尝同样的滋味! 红鸟见京茶这副模样,久久回不过神来。 理智上来说,他应该劝阻京茶,让他以局势为重不可贸贸然带入情绪,必须要按照他们的计划来,拿到这个副本背后隐藏的游戏场真相。 但在感情上……说不动容,那是假的。 有人愿意因为你受了委屈而冲上去灭了所有仇人,要为你所遭受的所有痛苦而让仇人付出代价,这种被保护的感受。 像是一道暖流,流进了心底。 红鸟觉得,自己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事情,就是当年在同盟尸骸遍地的战场上,把将死的兔崽捡回了自己的老巢。 现在兔子长大了,强大到足以保护任何人。 红鸟心中感慨,眨了眨眼将泪光逼退下去,轻轻碰了下京茶,心软的告诉他:“池哥刚才是逗你呢,你就是喝醉了在河里睡觉,没有其他的。” 京茶却没有高兴的模样,反而严肃的把红鸟一把薅起,像是挪一棵树那样把红鸟平移到黎司君身旁,然后墩的他放在了地上。 红鸟:“?” 黎司君挑了挑眉,看向京茶的眼神却多了一分赞赏。 他看出来了,自己有能够保护红鸟的力量。 果然,京茶郑重的向黎司君嘱托道:“红鸟就暂时交给你了。” “那你呢?” 池翊音在问出这话之前,就已经知道京茶的想法。 京茶已经大步流星的冲向高塔监狱,而随着他的行走,无数黑兔子从他怀里跳下来,在落地的瞬间无限膨胀,长高,变成了骷髅巨兔,骸骨铮铮闪烁着锋利的冷光。 像是刀剑出鞘的色泽。 骑士会为了保护自己身后的人而拔出长剑,不报此仇,誓不归剑。 “我?” 京茶恶狠狠的道:“我去杀了那些崽种!” 骷髅怪物一脚踹开高塔监狱的大门,成千上万的巨兔怪物一齐冲进监狱,声势浩大。 很快,就有狱卒接二连三的惊叫求饶声响起。 高塔监狱,反而成为了狱卒的监狱,关门打狗。 池翊音挑了挑眉,看向旁边的黎司君:“这大概是我做过第二值钱的投资了。” 黎司君:“排第一的是谁?” 池翊音纳闷:“还用说吗?当然是越离。” “…………” 黎司君眸光暗了暗,却仍旧维持着微笑的模样:“音音与那个觉醒者,很亲密的样子。” 池翊音隐约觉得黎司君的话中有话,但等他想要去辨认的时候,黎司君却已经转换了话题。 “我觉得,京茶应该是音音第三的投资。” 黎司君轻笑出声,歪了歪头,语气轻柔而危险:“音音第一的投资,为什么不能是我?” 池翊音愣住了一瞬,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却在想要去抓住的时候消失不见。 当他看向黎司君的时候,对方已经收起了那个过分危险的笑容,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幕只是错觉。 而高塔监狱的惨叫声渐渐停歇。 纤细的少年身影缓缓从破碎的大门后走出来,当他抬眸,那张精致的脸上还带着迸溅上的鲜血,狠戾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 不论直播内外,都是一片寂静。 熟悉京茶的人们很清楚,那高塔监狱中,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连询问的必要都没有。 在看到红鸟和池翊音的身影后,京茶眼中的厉色慢慢褪去,他双手插兜,踢着地面上迸溅出来的碎骨,漫不经心的走过来。 “我结束了,走吧。” 京茶向红鸟努了努嘴:“走啊,池翊音想去那个酒吧看看不是吗?正好我对那熟悉,可以带路——说不定我出来泡澡结果掉河里了,他们还在找我呢。” 红鸟重新笑了起来,没有问高塔内的情况,只是道了声:“好。” 池翊音则看向斯凯,向这位从前班次的玩家发出邀请:“反正你也没有地方去,不如先和我们一起?” 斯凯点点头,毫无异议。 在他看来,池翊音的同伴救了他,他当然要回报他们。况且池翊音说的戳中了他,他也很想要搞清楚,在自己被困在小巷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有池翊音在走过大桥离开高塔监狱的时候,脚步微顿,看向黎司君的眼神充满探究。 之前自己的感受……不像是错觉。 黎司君,到底想要做什么? 但在黎司君转眸回望过来之前,池翊音又若无其事的转过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 正如京茶所说,他对那间酒馆极为熟悉。 这一点虽然在京茶带他们穿过弯弯绕绕的小巷,找到隐蔽昏暗角落里的小酒馆时,池翊音就已经有了判断,但当他真的走进酒馆,还是被扑面而来的热情所震了一下。 酒馆里的彪形大汉们提听到门前风铃声响起时,还都怒目圆睁看向门口,好像只要是陌生人走进来,立刻就会被他们撕碎。 但当他们看到走在最前面的是京茶时,立刻松懈了下来,哈哈大笑起来。 有人主动起身走过来,大笑着和京茶撞了撞肩膀,也有人狂拍着桌子,指着京茶笑得说不出来话,有人捧腹大笑到直不起腰。 整个酒馆都弥漫着欢快轻松的氛围。 “嘿,小兔子,是出去躲酒了吗?这就认怂了?” “哈哈哈哈哈竟然真的回来了!来来来,下注输了的交钱。” “我们还以为你借口游泳跑了呢。” 所有人都在与京茶搭话,一副与他十足热络的模样,勾肩搭背一副自己人的架势。 京茶本来还想向酒馆里的人们介绍池翊音等人,结果一听到他们的质疑,顿时就怒了。 “谁说的!来来来,站起来让你祖宗我看看!” 京茶一撸袖子,怒起砸在高脚桌上,顿时“哗啦!”一声桌子散了架。 “再来!非要赢过你们不可!” 其他人一愣,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得更开怀了。 很快京茶就被其他人带着走向吧台,哄笑着递给他满满一大杯酒,众人起哄拍手,都在笑着,好不热闹。 池翊音看着这样的场景,不由得挑了挑眉,有些惊讶的向红鸟道:“我倒是知道这兔子是个外向的性格,但我没想到,他在社交这方面竟然到这种程度了吗?” 红鸟挠了挠脸,望天。 “喝醉之后,游戏场就是他的……大概就是这样吧,酒精让本来就天不怕地不怕的祖宗更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池翊音失笑,摇了摇头。 按照京茶所说,他才正式触发副本不到四个小时,在酒馆的时间也就两三个小时,就和这些常年干力气活的大汉打成了一片,像是认识多年的好友一样…… 池翊音看向京茶的目光中平添了笑意。 体型纤细轻盈的少年夹杂在这群彪形大汉中,很是显眼,却莫名的和谐,很快就融入到了酒馆热烈的氛围中。 在观察过整个酒馆里的人们后,池翊音也清楚了京茶能和这些人迅速亲近的原因。 正如池翊音最初对京茶“投资”的原因那样,京茶是一个绝对正大光明的性格,堂堂正正应战,绝不会为自己找借口,赢与输界限分明,不会在失败后使小手段,更不会背叛同伴。 这在无秩序混战了十二年的游戏场里,是近乎于灭绝的美好品质。 而刚好,这样的性格也对上了那些酒馆里人们的胃口。 他们或许并不富裕,甚至在汤珈城里处于被权贵们轻视的底层。 但是在做人这一方面,他们绝对是够格乃至优秀的。 池翊音观察社会许久,为了能将自己本来鸡肋的能力最大化使用,他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也在深入剖析之后对人们性格的成因极为清楚。 见得多了,自然也就能从其他人的脸上,看出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性格的人。 人一生所有的经历和情感,都写在他的脸上。 只是有些人可以读出来,有的人学会了隐藏。而有的人看着答案也回答不出试题,有的人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一切都被表露。 而这一酒馆的人,在池翊音看来,正是后者。 不过,他们也不需要。 从他们的打扮和说话来看,除了车夫之外,这里还有送报员,船工,杂物工,扛包工……任何需要力气活的职业,几乎都能在其中找到。 爽朗的大笑声,几乎掀翻了屋顶。 “京茶这小祖宗,真不怕把自己喝死吗?这可是在副本里。” 红鸟有些担心京茶,想要过去劝阻。 但他刚迈开脚步就顿住了——在他有所动作的瞬间,就有人站起来向他走来。 从他们进入酒馆开始,就有人一直在盯着他们,再加上京茶被拽去拼酒忘了介绍他们,以致于酒馆的人不知道他们是一起的,因此仍旧对池翊音等人保持了戒备。 当他们想要深入走进酒馆,这些人就慢悠悠起身,挡在了他们面前。 赤膊的肌肉大块凸起,无声的威慑。 池翊音掀了掀眼睫,彬彬有礼的微笑:“我来找维克托,他让我在这里等他。” 那大汉顿时不屑嗤笑:“你们这些贵族老爷们,平日里鼻孔长在天上,怎么,现在连脑子都被神收走了吗?维克托早就被你们抓起来杀了,还维克托?哈哈!” 大汉显然没有相信池翊音的话,边说着就已经伸手抓向他,一副要将他拎起来扔出去的架势。 身后的斯凯立刻下意识做出阻止的手势,上前张嘴想要劝阻双方的对峙。 黎司君更直接且维护池翊音。 他向前跨进一步,就将池翊音半挡在自己宽阔结实的肩膀后,金棕色眼眸居高临下看向那大汉,冰冷得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他手臂上的肌肉已经绷起,合身考究的衣服勾勒出充满力量感的线条,任何看到他的人都会清楚,自己将要面对的是怎样强劲的对手。 那是顶级狩猎者的爆发力。 一旦有任何异动,就会瞬间扑上来,咬穿喉咙。 常年混迹在街头巷尾靠拳头说话的大汉,立刻就明白了自己碰上了不好惹的人物,明明他自己看上去比黎司君更加结实且大块,但莫名的……来自黎司君视线中无声的压迫感,让大汉甚至有跪倒在地的冲动。 【神明黎司君……】 【闭嘴。】 应急管理系统刚开了个头,就被黎司君冰冷截断:【我签署的协议并不是套在我脖子上的枷锁,我遵守,是因为我暂时还想遵守。但如果规则干预过多,我不介意撕毁协议。明白吗?】 【没有,没有神能任由自己的信徒被伤害。】 黎司君的眼眸接连降温,冰冷锋利的光泽像是横在大汉喉咙上的刀刃。 应急管理系统默然无声,暂时退避,不敢再横加阻拦。 而大汉咽了口唾沫,小腿颤抖着后退了一步,试图向狩猎者表明自己的无害。 池翊音抬眸看了黎司君一眼,唇边的笑意加深。 黎司君……在某些方面而言,确实是有价值的,足以被利用的工具。投资也绝不会亏。 他伸手,修长的的手掌虚虚搭在黎司君的手臂上,笑着看向那大汉,故意做出一副虚假道歉的模样。 “抱歉,我的同伴是个急性子,他不太喜欢讲道理,总是喜欢把人打个半死,我劝过几次他都不听。” 池翊音微笑道:“要不我们坐下来谈谈维克托吧?不要那么冲动,等我说完之后,你再来判断我说的是真是假,再动手不迟。” 大汉有些犹豫。 黎司君无声的再向前迈进一步。 大汉顿时不犹豫了:“行,行!谈。” 黎司君这才定住了脚步。 大汉看了两人几眼,心有余悸,觉得自己刚刚简直是虎口脱身,生死里走了一遭。 “你们稍等,我去喊汉克大叔来。” 说这话时,大汉还惊恐的看了黎司君好几眼,唯恐对方不愿意等待,拒绝自己的提议。 池翊音则微笑颔首:“好。” 大汉顿时松了口气,赶紧向后面跑去。 其他坐在门口附近的人也都只敢忌惮的盯着他们,却不敢轻举妄动的上前。 池翊音将所有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却并不意外。 他在心中很快就建立起了酒馆里众人的关系图谱,以及相对应的性格和疑似经历职业的档案,思维转了几圈,就明白了谁在酒馆里处于“领导”地位,谁是关键人物,谁是说得上话的,而谁又是从属。 “我并不擅长武力,也不热衷于暴力。” 池翊音轻笑着开口,磁性的声音低沉,只有他和黎司君两人听得见。 黎司君皱了下眉,以为他要指责自己的维护行为。 但池翊音的下一句却是——“但我不排斥暴力。” 他微笑着抬眸,定定注视着黎司君,道:“我愿意与别人讲道理,但对方却将我的礼貌当做我的怯懦,这让我不高兴。所以,我需要一个让所有人能耐心听我讲话的方式。” “最简单但是有效的,就是拳头。” 黎司君慢慢睁大了眼眸,金棕色的眼眸破冰解封,金色的碎光波澜点点,有如蜂蜜流动。 嘈杂喧闹的酒馆内,池翊音修长的身躯微微前倾靠近黎司君。 他的神情从容且自然,轻描淡写的说起时,黎司君甚至能看到他湛蓝的眼底闪烁的微光。 星星点点,如太阳落进了大海。 池翊音耸了耸肩,道:“看来我们的配合很默契,让我也很惊讶,我什么都没说,你就已经理解了我想要做的事。搭台唱戏,自然要红白脸分工,才能撬开看客的嘴。” 他第一次主动伸手,握住了黎司君骨节分明的手掌。 “那就暂时做个临时搭档吧,黎司君。” 池翊音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得见的声音道:“至于其他的……等这个副本结束再说。” 黎司君却缓缓笑开了。 他的嗓音醇厚如蜂蜜甜酒,引人沉沦:“或许当这个副本结束时,你会发现,比起临时搭档,或许长期搭档也并非不可。” 池翊音挑眉:“那就要看你了,黎司君。” 两人站在前面低声交谈时,斯凯默默挪到了红鸟身边,满怀惊叹的低声问道:“池翊音,他们两位,是那种关系吗?” 红鸟:“?哪种?” 斯凯:“就是……” 他犹豫了好几次,憋红了脸,才比比划划道:“超越同伴情谊的那一种。” 说完后他就觉得自己好像有些不礼貌,赶紧补充道:“因为我看他们之间的气氛……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红鸟本来想说没那回事儿,什么超越同伴的,分明是池翊音还戒备着那个神秘到一点资料都没有人物才对。 但等他一抬头,也沉默了。 因为酒馆中的噪音,使得池翊音在和黎司君说话时,不自觉的靠近了对方,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甚至相视而笑的样子也不像是关系不好。 红鸟忽然就理解了斯凯这么问的原因。 以他作为情报人员的观察来看……还,真不一定。 池翊音对于黎司君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不好说,但黎司君肯定是,对池翊音处于信任甚至有进一步感情的状态。 黎司君站在明暗的交界线上,他背对着昏暗的酒馆,迎面看向池翊音的时候,阳光落在了他的俊容上,好像站在光中的神像,却为凡人动了心,从此让大地有了太阳与光明。 红鸟曾在娃娃咖啡馆,亲眼看到池翊音对黎司君的戒备和攻击性,只要黎司君敢靠近一步,甚至插手影响事态,就会被池翊音杀死在刀下。 但现在,池翊音却在对黎司君微笑。 笑意深切入眼底。 红鸟听不清两人之间的话语,但他最起码能确定一件事。 ——没有谁家的敌人是这样的。 “大概……” 红鸟犹豫了一下,像是自言自语般道:“这个小团队又要迎来新的‘同伴’了。” 虽然池翊音一直在与京茶或楚越离等人结伴而行,进入副本。但事实上,他并没有固定的同伴。 游戏场里充满危险,独身一人总有照看不到的时候,自己背后的安全无法被保证。 所以,警惕又想要活下去的玩家们,大多会自发的寻找同伴,两两结伴而行。 这样既保证了一定的安全性,不至于孤立无援,也不会面对太多背叛和背后中伤。 毕竟唯一性的同伴,怎么也比与一整个团队的人共处,并且揣度每个人的心思要好得多。 同盟的灭亡还历历在目。 以此为戒,没有玩家敢再大面积组织团队,尤其是高级别玩家。 在这样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互相支撑,相依为命的同伴之间,在漫长的相处和无数次出生入死之后,会产生凌驾于一切情感之上的感情,也不足为奇。 红鸟不会以任何一种感情来定义这种信任。 因为现实不曾有如此危险的时刻,让人们每天都要与死亡作战,并且有机会和另外一人共同面对生死存亡。 只不过在私下里,红鸟也曾和京茶讨论过池翊音同伴的问题。 因为这影响的不仅是池翊音,也是与他合作的红鸟京茶两人。 如果池翊音选择了错误的同伴,心怀鬼胎,或者过分危险,那就连红鸟京茶这对搭档都会受到波及。 很有可能……重蹈同盟的覆辙。 不过红鸟倒是没太担心这个问题,毕竟在他的观察看来,虽然还没有正式定下来,但楚越离更像是池翊音的同伴。 忠诚,可靠,聪明,有力量……楚越离看池翊音的眼神,那简直不像是在看同伴或领路人,更像是信徒在敬仰信奉神明。 红鸟可以肯定,就算整个游戏场千万玩家要对池翊音不利,楚越离也会坚定不移的陪在池翊音身边,和他同生共死。 因此他很安心。 搭档嘛,没有能力都是次要的,最关键的是绝不能背叛,不能再出现第二个白蓝。 但红鸟的这份安心感,因为斯凯无意间的提醒而被打破了。 他做贼一样时不时抬眼望池翊音那里看,自以为隐蔽的观察,试图找到更多的蛛丝马迹。 这位神秘的人物要是真的成了池翊音的搭档…… 能力肯定是没问题,但忠诚绝对是另外一个大问题。 红鸟不敢想,要是这位哪天一个不开心想要杀人了,那来自背后的刀,可是防不胜防,在池翊音身边的所有人都会遭殃。 斯凯还在为自己没有根据的揣测而连连道歉,红鸟的思绪就已经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他要找个时间和池翊音说说这件事。 毕竟旁观者清,池翊音身为当事人很难看到全局,即便他很清楚自己的选择十分重要,但在涉及到他自身的时候,却可能很难做出准确的判断。 这时候,来自外部的意见就很重要……嘎! 红鸟的思维猛地停止,大脑一片空白。 黎司君察觉到了红鸟的所思所想一般,眸光阴冷的向他瞥过来一眼。 那是无声的警告。 ——不许,在我可爱的信徒面前,说我的坏话。 而池翊音也像是漫不经心般转过头,视线瞥过红鸟。 那意思是在说,他发现了红鸟有话要说,让红鸟自行看准机会来找他说明。 红鸟:……我的红是RED恶魔的红,而不是被两面夹击放在火上烤成熟鸟的红。 他摸了摸自己的头毛,觉得自己可能要成为鸟中第一个秃头的了。 好在汉克大叔的出现,及时解救了红鸟,让他松了口气,赶忙一溜烟躲到了一旁乖乖坐好。 他旁边的彪形大汉:“?” “你不怕我?” 那大汉打着赤膊,浑身都是狰狞伤疤,几乎毁了容的脸全是受过伤后没有好好处理的痕迹,蜿蜒着的数道像是肉粉色的大虫子,丑陋狰狞到可以吓哭小孩。 但红鸟心里想的却是——能有多恐怖?比那两位两面夹击还恐怖吗? 这个举动反而引起了大汉对红鸟的好感,让他的敌意渐渐缓和。 毕竟,谁愿意被人当做怪物看呢? 红鸟也趁热打铁,和大汉聊了起来,不动声色的做起了自己的情报搜集工作,老本行让他觉得很安心。 最起码比站在那两人旁边要安全多了! 而那先前被黎司君吓住的彪形大汉,则跟着一名穿着夹克,做船长打扮的大叔走了出来。 汉克大叔皮肤深褐色,常年风吹日晒在他身上留下了很重的痕迹,但他却在看到池翊音之后,一丝不差的向他行了个贵族的礼节,随后邀请他在门边落座。 池翊音还礼后也微笑着做了自我介绍,不卑不亢的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我要怎么相信你?” 汉克大叔声音低沉,虽然礼貌,但所有人都看得出,他并非好惹的人物,那双隐藏了太多故事的眼睛鹰一样盯住了池翊音,炯炯有神。 就像是池翊音第一次在高塔监狱里看到维克托那样。 正是因为维克托有着那样一双明亮坚定的眼睛,才让池翊音心念一动,做出了释放犯人的决定。 “如果您要听实话,我只能说,您没有任何理由相信我。” 池翊音诚恳以答。 瞬间,周围好几双眼睛都看了过来,靠近门口的地方安静了下来,那些人已经做好了暴起的准备。 红鸟看到自己旁边的大汉从桌子下面抽出了刀,他顿时冷汗都下来了,看着池翊音着急,不知道他要怎么操作。 但那些人都忌惮于黎司君的存在,没有轻举妄动。 汉克大叔也满脸错愕,没想到池翊音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 他想过讨好,想过努力自我证明、赌咒发誓,却没想到对方会直接告诉他,没有信任的必要。 “因为维克托和您,以及所有人想要完成的事业,根本就无法信任外人,不是吗?” 池翊音微笑着扔下一颗炸弹,道:“甚至死亡都比泄露信息,影响你们的事业要好。所以这些年,维克托在高塔监狱里苦苦坚守,没有多说一句话,而您也从未想过要救他,只当他是牺牲了。我说的对吗?汉克大叔。” 汉克大叔的眼神从最初的错愕到愤怒,认为有人背叛,再到不可置信的惊诧和动容,最后在池翊音的话语中,只变成了一片感慨的沉默。 他定定的看着池翊音,然后问:“你知道多少?维克托和你说了多少?” 池翊音却缓缓摇了摇头,道:“维克托没有说,我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我和维克托是志向相同的同伴。” “你?同伴?” 旁边有人诧异惊叫,像是听到了绝无可能的笑话。 汉克大叔扫过去一眼,不怒自威,那人顿时歉意的捂住了嘴。 池翊音没有着急解释,而是微笑着等身边众人消化这个信息,然后才扔出自己的底牌。 “稍后你们会听到治安官集结的声音,街道小巷里会有卫兵挨家挨户的搜查,整座汤珈城都会乱起来,在这个酒馆之外,血雨腥风已经要开始了,不管你们准备好了没有,愿意与否。” “已经开始的事情,不会被中途停止。不过,这也是你们一直以来期盼着的暴风雨,它将是你们夺回城市的机会——仅此一次的,机会。” 有人不明白池翊音在说什么,满脸迷茫。 周围的彪形大汉们彼此对视,一头雾水的摇头。 但也有人放下了酒杯,慢慢严肃了表情,向池翊音看过来。 汉克大叔隐约意识到了什么,满眼的不可置信:“你……” 但不等他说完话,酒馆外面真的就传来了治安官们呼喝嘈杂的声音。 他们从街面上跑过,声音中带着急促的惊恐。 有长官大声命令,要求沿着河搜查逃犯,不可以让任何人跑掉。 守门的大汉反应迅速,立刻关上了大门让酒馆隔绝于外。 汉克大叔愣了许久,才慢慢将视线从大门转向池翊音,神情复杂的动了动嘴巴,想要说什么。 旁边却有人先一步一拳砸在桌子上,抄起酒瓶就要冲向池翊音:“他绝对是那些贵族们派来的!要不然他怎么会知道治安官会做什么,那些人眼睛看着天上,不是权贵都和他们说不上话。” “让我杀了他!” 池翊音却微笑颔首,眼眸波澜不惊。 “我之所以知道,并非我是贵族。而是因为,我讨厌汤珈城的权贵。” 他缓缓站直身躯,仰了仰下颔,道:“你们将会在我这里听到更多的消息,犹如围在先知身边寻求神国的被压迫者。” “你们将听说,高塔监狱被摧毁于一旦,血色洗礼高塔与河流,守城的石像鬼变成满地碎块,监牢中空空如也,所有犯人都一瞬之间消失,没有人知道那座高塔中到底发生过什么。” “但为什么我会知道?” 池翊音微笑,湛蓝色眼眸明亮如辽阔天空,可容一切生命。 “因为砸碎锁链,开放那座高塔的人。” “就是我。” 此话一出,所有人目瞪口呆,震惊的抬头看向池翊音。 安静像是有传染力,以池翊音为中心向外扩散,一个接一个,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除了喝得醉醺醺发傻的京茶,所有人都在看向池翊音,被震撼得像是一座雕塑。 “你问我,为什么会认识早被认为已经死亡的维克托,为什么会知道你们的事业,为什么会成为维克托的同伴?” 池翊音笑着垂眸,看向汉克大叔。 他一字一顿的道:“因为我和你们所有人,有着相同的事业。” “你们所厌恶的,正是我所厌恶,你们所憎恨的,正是我所憎恨的。” “只不过。” 池翊音微微欠身行礼:“我比你们更冲动一些,并且,更无法忍受汤珈城糟糕的空气——那会让我窒息。” 一如连环杀人案中,那些窒息而死的受害者们。 他们真的死于某个具体的人之手吗?为什么,不是这座城市杀死了他们? “现在,汉克大叔——以及你的同伴们。” 池翊音微笑询问:“我证明了我自己吗?” “有关于决心,事业,与行动。” 话音落下,酒馆里鸦雀无声。 只能听到从外面街面上传来的嘈杂跑动声,呼喝声和责打声。 治安官们气急败坏,所有街上不小心路过的人们,都成为了他们的出气筒,挥舞着的棍棒之下连声哀嚎。 却只有哀求哭泣,没有奋起反击。 那一声声哭声像是锤子一样,砸在酒馆里每个人的心上,让他们想起过往听到的每一声哭声,每一具死去的尸体。 他们看着池翊音的眼神开始改变,从最初的敌意戒备,到现在的敬重赞叹。 第一个轻轻鼓起了掌。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所有人看着池翊音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从天而降的神明。 曙光破晓。 新的太阳已经升起,新的神明已经出现。 汉克大叔站起身,郑重的向池翊音道谢,并且道歉。 “谢谢你为了高塔监狱所做的一切,那些含冤入狱的人们,终于能得到解救。还有维克托……” 汉克大叔严肃道:“你说的没错,你确实是我们的同伴,和先行者。” 池翊音却微笑摇头:“我为维克托打开监牢的门时,为的可不是这个,而是整个汤珈城——你们的汤珈城,也是我的汤珈城。” “像我所说,我只是在这里等待维克托。” 池翊音笑着向汉克大叔眨了眨眼眸,几句话,便缓和了刚刚还过于严肃的气氛。 “作为一名钟表匠,他从来守时,对吗?” “希望你们这里没有鸽子聚集。” 酒馆里的人们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气氛重新恢复了热络,依旧是那个欢笑热烈的车夫酒馆。 只不过和池翊音最开始进门时的暗中戒备不同。 这里每个人看向池翊音的时候,都像是在看自己的家人,挚友。 甚至是神与引路人。 【恭喜幸存者池翊音,您已获得成就“汉克大叔的好感”。“酒馆的认可”。在该成就之下,您已成功解开小巷封禁,在汤珈城内,您可以进入任何属于人们的建筑和小巷,缝隙已经融合。】 【当前副本综合好感值-100/100,您已成功触发隐藏剧情“高塔坠毁”。请您注意,当前副本采取死亡模式,具体死亡规则需要您自行探索。】 【祝您一切顺利。】 系统的提示让池翊音眼眸沉了沉,他没有和酒馆里的人们一起欢笑庆祝,即便在最应该喜悦的时刻,依旧保持着警惕和理智。 来自系统的承认让池翊音的猜测得到了验证。 只是他唯一不清楚的是,死亡模式……这个前所未有的A级副本,每一步都是未知。 而这时,一人匆匆拉开了一道门缝,然后一闪身冲了进来。 守门大汉一愣,正准备示警反击,却在看清那人之后失声喊道:“维克托!你真的还活着!” 池翊音闻声,笑着转身,抬手向冲进来的人打招呼:“维克托,看来我比你早了一步。” 第130章 楚越离不需要睁开眼睛, 就已经先一步察觉到了自己所处的境地,绝不是他所愿意的。 ……没有池翊音的气息。 光从他的眼前消失了,而他如坠入永夜。 在有了这个认知之后, 楚越离的情绪立刻低沉了下来,从最期待的旅程到一潭死水, 只需要短短一瞬。 这使得他在睁开眼睛的时候, 也显得不情不愿,黑沉沉的眼眸里没有任何对于副本的期待, 只剩下一片漆黑无光的沉默。 本来站在他面前的人手里马鞭已经挥起, 却在不小心与这样一双眼睛对视上之后, 一个哆嗦放下了马鞭,畏惧的后退了两步。 异动引起了远处的注意。 “怎么了?” 远处有人扬声询问。 是个女声。 楚越离掀了掀眼睫,眸光沉默如深河。 当他抬头看向身前人时, 即便是他被绑住了双手、被迫跪在地上,失去了所有优势的低劣处境…… 但他的眼神却如此清晰的告诉眼前人——他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并非所有人都有资格进入他的视野,而显然, 眼前挥舞着马鞭的行刑人,他还不屑于注视于他。 这个眼神吓到了行刑人, 却也激怒了他, 他恼羞成怒的重新挥舞起马鞭,重重甩在楚越离身上时, 带着倒钩的马鞭轻易划破了他的衣服,硬生生将皮肉撕扯下来,飞溅出一连串的血液,溅落在旁边的翠绿草地上。 楚越离闷哼了一声, 脊背抖了抖,却并没有因此倒下。 那双眼睛里的危险恐怖, 依旧没有消退。 他盯住行刑人,就像是黑暗中的怪物盯住了到手的猎物。 “你的死期已至。” 楚越离声音嘶哑,低沉的声音里没有任何玩笑的成分:“你会死在你自己的手下。” 那双过于剔透的黑沉眼睛,黑得没有一丝杂质,像是午夜最深的黑暗。 如同吉普赛人的水晶球,能看到将要发生的未来。 行刑人错愕,恐惧让他差点拿不稳马鞭。 而身后远处的询问声更加靠近:“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这么救还没有处理完。” 行刑人要如何说他被一个瘸子的一个眼神吓到了? 他努力挤出笑容,回身讨好的看去:“马上……” 也正是因为行刑人这一转身,将原本被他挡住的楚越离露了出来,让他进入了远处人的视野内。 “咦?” 女孩子好奇道:“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像是爸爸许诺我的宝石,快带过来让我看看。” 和之前那道急切的询问声不同,女孩子的声音柔软稚嫩,带着少女的天真烂漫。 却没有人会忽略她的话。 少女天真的好奇就像是必须要遵守的规则,让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行刑人被推到一旁,另外有人大跨步踩过草坪扶起楚越离,粗暴的将他身上的绳子割断,然后推搡着他走向远处。 身穿华丽繁复长裙的少女,就等在远处的阳伞下。 这是一处占地面积极广的花园,到处都盛开着粉白的蔷薇花,风吹过时会飘来沁染心脾的香气,阳光灿烂的照射在花朵和草地上,被打理得精细的花园像是油画般完美无瑕,甚至看不到一只可恶的虫子。 而数量众多的佣人围绕在少女不远处,神情卑微且讨好。 楚越离扫视一圈后心中已经了然,这是一处私家庄园,显然是权贵所有。 只是…… 他皱了皱眉,想到了进入副本之前看到的资料。 在那薄薄一沓的资料里,并没有提到任何与现在场景相关的记录,倒是从这栋古典庄园的风格来看,是与【丧钟之城】的背景处于同一时代下。 在楚越离沉默的观察时,他也被推到了那少女不远处站好。 有人挡在他面前虎视眈眈,唯恐他暴起伤了娇贵的贵族小姐。 但少女只有满心好奇,像是根本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恶意和伤害这种东西,她毫无戒备的拨开仆人们靠近楚越离,仰头看着他的眼睛时,甚至踮起脚试图去触摸。 楚越离向后偏了偏头,立刻就引来了周围仆人们的如临大敌,恨不得上前根除祸患。 少女甜甜的向楚越离一笑,然后回身礼貌又甜滋滋的问道:“我能收藏他的眼睛吗?我觉得他的眼睛比我所有的收藏品都要好看。” 说着,她还向身边的仆人抱怨道:“怎么之前没有人告诉我过我,原来还有这样的宝物没有被我发现?” 楚越离的直播间刚被触发,观众们一涌进来,猝不及防就听到了这样的话,顿时都被这天真无邪的恶意糊了一脸,愣在当场。 少女说这话时眉眼间还带着笑意,她是最标准范本的贵族仪态,任何人看到她都忍不住心生好感,礼貌而美丽。 可当她说出要抠掉楚越离的眼睛当做收藏时,却如此理所当然。 她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更没有恶意覆盖,让人知道她并非故意想要伤害任何人。 ——她从来就没把他们当做人。 好像不管她要什么都一定会拥有,如此理所当然。 就像是西瓜不是成熟于农田而是一开始就被切好在精致碟子里,肉排不是动物的尸体而天生就凭空出现在盘子里,甚至贴心的自己长好了美味的酱汁。 无意识的恶意,更接近于本源的本能反应。 却比那些穷凶极恶的杀人犯还要令人恐惧。 尤其是这位少女不仅态度理所当然,还有很多人可以成为支持她愿望的力量的时候,就更加危险。 就连直播前的高级别玩家都暗自咽了口唾沫,觉得楚越离凶多吉少。 [幸好在这副本里的不是我,我不需要面对这种生或死的选择……但主播真的就危险了。] [是的,你要说是杀人狂,其实还好解决一些,毕竟他自己会知道自己做的其实是坏事,他有自己的成长经历和诱因,你都可以去利用脱身。但这种就……] [孩子般的天真。] 一名高级别分析专家给出了自己的结论:[这位贵族小姐就像是扯掉蝴蝶翅膀的孩子,她并没有想伤害蝴蝶,只是喜欢美丽的翅膀想要收藏。所以在她的认知里,这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至于蝴蝶会不会死,她会对身边人造成什么影响,她并不在意。] 另一位高级别玩家补充道:[她根本不觉得自己伤害了谁,在她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所以也就毫无负罪感,轻易就能撇开伤人带来的心理压力。她比屠夫还要危险。] 游戏场里难得有如此高级别的特殊A级副本开启,尤其还是红鸟京茶这对搭档选定并亲自进入的副本,因此,除了很多来看热闹的普通玩家之外,几乎所有高级别玩家也听到了风声,并且赶来围观。 虽然池翊音等人没谁在乎这个,但【丧钟之城】副本在直播大厅里的热度迅速飙升,在池翊音第一次副本失时,就已经飙到了实时第一。 可问题是—— 这次副本里,并不是十一位进入副本的玩家同时开启直播。 对这个副本好奇的观众们苦等许久,也只慢吞吞的等来了池翊音,以及京茶和红鸟的直播间。 这就使得流量高度集中,任何一个新上线的直播间都会被立刻注意到。 尤其是楚越离这样的,被人高度怀疑是有称号觉醒者的存在。 原本在游戏场里几年都不容易见到一次的高级别玩家,现在却密集集中在此副本下的各个直播间里,对于不涉密的信息和分析,他们更是旁若无人的直接在直播间里讨论了起来,将这里当做了他们的消息互换板。 这些来来回回的分析和独家信息,看得围观的普通玩家一愣一愣的。 很多人虽然没跟上高级别玩家的思维,听得云里雾里,但他们多少知道了一件事。 ——楚越离很难赢了。 甚至开局不利,很有可能就把命搭在这里。 弹幕里有幸灾乐祸的,也有惋惜哀叹的。 [活该!这些高级别玩家,天天鼻孔朝天,凭什么他们是高级别,我就只是个E级!哈哈哈这下倒霉了吧?我就喜欢看高级别玩家死的样子。] [可惜了,我之前关注过他,好像从断腿之后他就大变样,迎来了新的爆发。这么一个有潜力的明日之星……] [唉,真是看不得人才陨落。] [一个瘸子,找个地方烂就行了呗,出来混什么副本啊,他知道他这种行为让我多焦虑吗?死了好,杀鸡儆猴,呵呵。] 但不论是看好或唱衰,都对楚越离没有半点影响。 因为池翊音,现在楚越离也慢慢习惯于屏蔽直播间不予理会。他已经见过最美的风景,不需要再让其他人的声音挤进自己的世界了。 在少女说完她所想要的之后,立刻就有人拔刀上前,作势要挖掉楚越离的眼睛。 而旁边的女仆也适时吸引少女的注意力,引着她转身向远处走。 她会拥有想要的一切美好之物,再难得的宝石也不过是她千篇一律的收藏之一,但她没有必要看到宝石打磨的样子。 所有人都觉得楚越离必死无疑,包块走向他的仆从。 楚越离神情厌烦,但想到池翊音就在副本中的某处,他又勉强提起精神,开口道:“你喜欢的不是我的眼睛,而是我的思想——你能得到所有的宝石,但你能得到我的思想吗?” 少女听到了声音,身形顿住。 旁边的卫兵和仆从都慌了神,连忙冲向楚越离,打算一刀抹喉让他无法再说话。 但女仆的焦急劝阻失败,少女已经好奇的转过身看向了楚越离。 “不可以吗?” 她歪了歪头,对此很疑惑:“什么叫,得不到?” 即便是楚越离都不由得挑了挑眉,惊叹于少女的优渥成长环境。 什么样的人才不知道什么是“得不到”? 因为她从出生以来,所有的要求就都会被满足,任何的条件都不过是随口一言。即便是要天上的星星,第二天她起床的时候也会在窗户下看到陨石。 与楚越离简直是截然相反的两个对立存在。 他从出生就什么都不曾拥有,甚至是这条生命,他的母亲也几次三番想要夺走。 他太知道什么叫得不到了,因为他没有能够得到的东西。 唯一被他拼命想要留住的……现在只有他的神。 楚越离眸光暗了暗,从容开口:“我脑海中每一个关于世界的想法,每一幕看过的风景和走过的地点,遇到的每一个人和每一次危机。” 他轻轻笑了:“你或许拥有很多漂亮的宝石,但我有世界上最珍贵且高不可攀不可亵渎的存在。” “我的神,他存在于我的思想中,指引我的灵魂走进他的国,并且仁慈的允许我跟在他的身边,见证神的临世。” 楚越离微微垂下浓密的眼睫,当他说起这些时,清秀的俊容镀上了圣洁的阳光,仿佛忠诚跪倒在神面前的信徒,将自己所有的虔诚和信仰都卑微的向神奉上,乞求一个跟随的机会。 一个……能与神同行。 甚至于,渎神的机会。 少女被楚越离说得愣住了。 “如果我切开你的脑子,能得到你的思想吗?” 少女好奇的问:“你的神在你的脑子里吗?” “不。” 面对这样危险的发言,楚越离却并没有任何惊慌,反而笑得轻蔑:“你从未见过神的辉光,又如何能得知他的存在。你没有这样的资格。” 此话一出,旁边的仆从顿时急切恼怒上前,拎起楚越离的领子就要挥拳。 却被少女制止了。 “他有我不曾拥有的东西。” 少女提起裙摆,轻轻走过草地,在楚越离身前站定:“我想要收藏他的思想和神,你们不可以毁掉我的收藏品。” 两旁仆从顿时慌乱致歉,还有卫兵前来带走了他们,然后由新的人补上。 楚越离敏锐的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就是从那些卫兵离开的方向传来。 而新的仆从已经平静顶替了那些人的位置,向少女笑起来时柔和又亲切,丝毫看不出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一切迅速被更换,却没有留下任何交接的缝隙,可以暴露背后血腥的真相。 楚越离眯了眯眼眸,心中对此波澜不惊。 他好像没有说过,自己是个心软的好人?那些人试图伤害他,并且得他一跪,那他们的死亡也是咎由自取。 从他的神救了他之后,他所跪拜的,就只有他的神。 少女丝毫没有注意到仆人们的事,好像那些刚刚还在哄她开心的仆人们,只是轻松的去度假了,而她弯下腰,蹲在楚越离身前,好奇而虚心的求教。 “怎么才能得到你的神呢?我想要。” 少女苦恼道:“如果切开你的大脑得不到,那你的心脏呢?或者我应该怎么做?” 楚越离微微垂眼,声音低沉而蛊惑:“你需要得到我所有的经历,如果你想要,我可以慢慢说给你听,那是一个很漫长的故事,你若是有耐心听完,神会前来寻你。” 然后……先生会杀了你。 让这个副本背后的真实显露。 显然,少女并没有听懂楚越离的话外之意,她很愉快的一拍手,站起身时还没忘伸手向楚越离,要拉他起身。 “既然如此,那你就在我旁边的卧房住下吧,就像薇妮负责为我梳头发那样,你来负责为我讲故事。” 她笑道:“等你讲完所有经历之后,神就会出现对吗?那你记得告诉你的神,我叫伊莎莉娅,不要让你的神找错了家门。” 说着,她想起了什么,不高兴的瘪了瘪嘴,道:“要是你的神找错的地方,去了莱恩伯爵家,和那个讨厌的莱恩玩到一起,我就杀了你的神。” 少女的话音落下,系统提示上线。 【恭喜幸存者楚越离,您已获得“汤珈城的好感”1/100,当达到100/100时,您将获得进入万国水晶宫的资格。】 【您已触发任务“汤珈外神”,从现在起,所有与重要配角伊莎莉雅有关的人物,都将追杀幸存者池翊音与其伙伴。】 提示一出,楚越离愣住了。 观众们也懵了。 […………?] [人在酒馆坐,祸从天上来。主播那个同伴也太惨了吧,就因为主播一句话,结果惹上了杀身之祸,啧啧啧。] [不是,被这么恐怖的重要配角盯上,真的还能有命在吗?] [主播和池翊音到底什么运气啊……也算是人以类聚了,这两个都是倒霉蛋。] 楚越离的眼眸中同样闪过惊怒:【系统,什么意思!为什么会牵连到池先生!】 系统给出的解释一板一眼,冰冷没有任何人的温度情绪。 【您与幸存者池翊音处于组队状态,他通关副本,也相当于您通关副本,一荣俱荣,自然也应当一损俱损。您将幸存者池翊音带进了重要配角伊莎莉雅的认知中,自然要考虑到后续的后果。】 【一切都是您的选择,您应当为自己的选择所带来的一切后果负责,无论那是世界毁灭,还是未来新生。 ——请您知悉。】 怒意在楚越离的胸臆间酝酿,但同时理智也告诉他,系统已经明确给出答案的规则不会有更改。 他必须要弥补自己做错的事——比如,杀了眼前的少女。 楚越离眸光沉沉的看向身前少女的背影,目光像刀子一般锋利。 他会是一千零一夜的“新娘”,用新奇的故事迷惑“国王”,而图穷匕见…… 这个对池翊音抱有敌意的少女,必将在池翊音遭遇危险之前,死亡在刀下。 与此同时,池翊音刚和出现在酒馆门口的维克托打了个招呼,就忽然听到了来自系统的提示。 说他将会被追杀。 系统:【为您的幸存率考虑,建议您尽量躲起来不要被任何人看到。所有站在重要配角伊莎莉雅阵营的NPC,都将在发现您的第一时间追杀您。】 它还很贴心的强调了一下:【从看到您的第一秒起,阵营NPC的底层代码将被改写,杀死您将会成为他们存在的唯一任务,不死不休。】 池翊音:【……谢谢你难得还有这么人性化的一面,还为我说明了一下严重程度。】 真的不是在恐吓吗? 系统:【不客气,很高兴为您服务。】 池翊音:【没客气,并且我并不高兴。】 他诚恳的道:【要是你有机会见到那个傻子系统,请帮我转交一句话——它比你优秀多了。】 应急管理系统沉默了。 ⑧`○` 電` 耔` 書 ω ω w . Τ`` X``Τ ` 捌`零` . C`c 而池翊音迅速接受了自己被追杀的处境,一秒之内就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笑着向门口的维克托走去。 维克托却愣在了原地,一时间扶着门框进也不是出去也不是。 他看起来好像觉得自己走错地方了,甚至想要退出去确认一下位置。 但酒馆外没有停歇的嘈杂脚步声和喊叫声,还是让守门大汉最先回过神来,赶紧将维克托扯进酒馆,然后严严实实的锁上了大门。 “你……” 汉克大叔失态的站起身,刚想说话就已经有了眼泪:“没想到你真的很还活着,维克托。太好了,这太好了!” 维克托眼神复杂的看了眼池翊音,然后还是将优先级放在了汉克大叔身上。 他展开双臂飞奔过去,一把抱住了汉克大叔,并且将这个身体结实的老船长一把抱离了地面,过于喜悦激动的转了好几圈才把汉克大叔重新放下来。 “看来我不在这几年,叔叔你过的不错,没有因为想我而不好好吃饭。” 维克托笑着道:“我回来了,叔叔,抱歉这些年让你担心了。” 汉克大叔哈哈大笑。 两人亲昵的关系被池翊音看在眼里。 这不仅是朋友或者同伴熟人之间的那种信任托付,而是更亲切的,与血缘有关的亲近。 果然,汉克大叔在与维克托叙完旧之后,拍了拍维克托的肩膀,转身看向池翊音,郑重的向他道谢:“谢谢你救了维克托,你相当于也救了我的灵魂。” “维克托,他是我的侄子,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哥哥,在很多年前就被权贵打死了——只因为他没有修好权贵的一只怀表。” 汉克大叔表情复杂的看向维克托,用力握了握他的肩膀,道:“从那之后,维克托就是我唯一的家人和后辈了。你能救回他……我愿意以生命来回报。” 维克托显然也被汉克大叔所感动,周围一圈彪形大汉同样红了眼睛,神情感慨,似乎是想到了自己的家人。 “不反抗,我的家人和后辈会继续我的生活,说不定哪天就死得像条狗,连垃圾都不如。反抗虽然一定会死,却有可能改变些什么。” 有人苦笑着摇头。 也有人叹息:“为了让我们的后辈不必再想我们一样,为了我们不必像汉克大叔担心维克托那样担心我们的后辈。就算让我们为了这个目标去死,也是值得的。” 池翊音观察着酒馆里每一个人的喜怒哀乐,也注意到了有不少人都在下定决心的时候,下意识的看向吧台的方向。 他同样抬眼看去,就见到在吧台后面站着一个胡子头发灰白的老人,长长的胡子盖住了老人整张脸,但那双眼睛里透露出的光,依旧锋利有神,足以令人震颤。 池翊音记得,街上传来喧闹声时,吧台后面的酒保全都本能的站到了老人前面,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保护他。 看来……汉克大叔还不是这间酒馆最重要的人物。 而是那个吧台后面的老人。 但池翊音并没有立刻走向吧台的方向,而是在留给这对叔侄交谈关心的时间之后,才施施然邀请他们落座详谈。 “我已经做了最悲观的打算,觉得你会因为惧怕而不会前来,没想到你比我到的还快。” 维克托眼带怀念的看了一圈酒馆,重新熟悉着这个已经数年没有回来的地方。 “看来池翊音你也是汤珈人了。毕竟这个地方也不算好找,就算有地址也很容易在转角巷口迷路。” 他笑道:“来的时候我还在担心,会不会太久没回来,我也会忘记回来的路。不过现在看,我的灵魂还是属于这里的。” 池翊音挑了挑眉,视线扫过另一边已经再一次喝醉的京茶,没有解释这个可爱的小误会。 这处酒馆确实并不好找,如果不是熟悉街巷的本地人,很容易就会错过这个夹缝里几乎没有门脸的小酒馆。 如果不是京茶对这里熟悉,他们还要多费很多时间,或许还会在街面上撞上治安官们。 不过显然,正因为这个,让维克托他们对他产生了有利的误会。 人总是在下意识的比较异同,对于自己有相似点的人天然抱有好感,而对完全找不到交集的陌生人带着审视的视线。 喜欢同一种东西的同好者,来自同一个地方的老乡……人们总是会给其他人贴标签,然后再以此来决定自己对其他人的态度。 即便他们自己并没意识到这点,或是不愿承认。 而池翊音身为“汤珈城人”,显然让酒馆的人们觉得自己和他更近一步的亲近。 信任嘛,多点总是好的。 池翊音微笑落座:“恭喜你了,维克托。不过我本来准备在这里和你的朋友们聊聊天,再等你过来。毕竟你刚从监狱离开,我还以为你会先回家一趟。” 维克托眼神暗了暗:“我父亲被权贵当街打死,那时候我还太小,我母亲为了养活我,就给有钱人家洗衣服补贴家用,但因为她太累了,不小心被衣服上的宝石划破了手指,让血落在了衣服上……” 他哽咽了一下,偏过头去像是想要逃避那段记忆。 “那家人勃然大怒,将她淹死在了河里。” “我家已经空了,回去也没什么人可以见。一直都是汉克大叔和邻居家的妈妈们照顾我长大,而我要是回去看望我的邻居。” 维克托苦笑了一下,摇摇头道:“那才是恩将仇报,给她们带去危险。” 他还穿着监狱里那身带血的污脏囚犯服,胡子头发也完全没有打理过,任是谁一看都能知道,这是个刚刚越狱的逃犯。 池翊音建议道:“先去换身衣服,再把胡子剃了,换个发型吧,维克托。” 他轻轻转身,看向传来噪音的窗户方向:“街面上在搜捕你们,你这个样子一眼就会暴露,同样会给酒馆里其他人带来危险。” 旁边的大汉想要说什么,池翊音却先一步看清了他:“就算你们勇不畏死,但因为这种原因而无谓的死亡,实在没有意义,何不留着这条命,等面对权贵的时候再拿出来?” 周围人被说动了。 汉克大叔也连连点头,推了维克托一把:“他说的没错,去吧,好孩子,到后面去换一副新模样吧。” 维克托抱了汉克大叔一把,又与其他人默契拥抱,然后便走向酒馆的后面。 有人为他带路,并且先一步打开了吧台酒柜后面隐蔽的门。 但维克托刚一进去,外面的嘈杂声就越来越近。 治安官们已经粗暴的撞开了对面房子的门,惊呼尖叫声连连传来,还伴随着打砸的声音。 酒馆里的人们愤怒不已,想要冲出去帮忙。 却被池翊音按下。 “不行。” 在看过来的一道道愤怒视线中,池翊音淡淡道:“维克托那边还没有准备好,你们现在冲出去,就等于引火烧身,治安官过来之后,会发现维克托,会发现你们在私藏越狱犯人。” 他的眼神平静没有波澜:“治安官们会杀了你们,即便你们逃跑也会将你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你们不怕死,但你们的事业呢?要为了更伟大的事业而死不是吗?” “如果你们现在死亡,那你们的事业就再没有人来完成了。” 大汉愤愤不平:“那难道就这么算了?对面的人家怎么办?” 池翊音给出了自己的建议:“那就等。” “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你们做好了准备,将所有敏感的人事物都藏起来,直到不会被治安官怀疑的时候。到那时,你们就可以堂堂正正从这扇门走出去,吸引治安官的火力,让他们过来检查酒馆。” 池翊音的话一出口,不少人都惊愕的看向他。 汉克大叔也讶然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在酒馆里藏了武器?” 池翊音但笑不语,却起身走向吧台。 京茶还趴在吧台上睡得呼呼香甜。 灰白头发的老人静静站在吧台后面,用那双沉淀了太多岁月和故事的眼睛注视着这一切,好像已经有了自己的决断。 池翊音屈指叩了叩吧台的大理石板面,笑着问道:“您觉得呢?” 这个酒馆的领路人,所有人最核心的所在。 老人对池翊音能找到自己并不惊讶。 应该说,一个有智慧和勇气开放高塔监狱的人,一定会发现他的存在。 老人笑了。 “就这么办吧。” 他的声音低沉如钟:“动起来。” 一声令下,所有人响应。 酒馆里众人立刻起身,将酒馆里任何有可能引起怀疑和显眼的东西,都撤到了后面,并且只留了一部分人在前面,其他人都后退,以防酒馆里聚集太多人,会让治安官产生不安感进而怀疑。 池翊音也被邀请前往后面躲避。 只是在黎司君随着他的脚步并肩而行的时候,被旁边的大汉眼带畏惧的拦下。 这种压迫力过于强横的危险人物,他们不敢让其进入自家的核心腹地。 池翊音领先几步,便发现了黎司君没有跟上来。 他转头看去,颇为愉快的欣赏了一下黎司君被刁难的难得场面,然后才开口解释:“他是我的同伴,和我一起的。正是他帮我解救了高塔监狱内的人们。” “你们对我抱有怎样的情绪,就当平等的对他抱有怎样的态度。” 黎司君浓密的眼睫微颤,惊讶于池翊音会主动为他说话。 更令他动容的,是池翊音对他的维护。 他的信徒……音音就这么担心他受伤或被不公正对待吗? 黎司君唇边缓缓勾起笑意,带笑的俊容犹如春风拂面,而那双眼眸中,碎光波澜,全都倒映着池翊音的模样。 像是在这人来人往的紧张酒馆内,所有人都消失了。 只剩下池翊音和他,独处的二人世界。 在黎司君的脑海中,池翊音那句肯定不断循环播放。 这是从未有过的认可和维护。 音音说,是同伴…… 黎司君微微垂眸,不让自己眼眸中过于炽烈的情绪灼伤池翊音,担心惊吓到自己的信徒。 而老人在池翊音几人身上看了一圈,点了点头同意了。 治安官们也在听到酒馆内故意制造出的声响后,戒备从街对面的房子走了过来,砰砰敲响大门。 “什么人在里面!滚出来,不然我就要认为你们私藏逃犯,把你们全都抓去高塔监狱!” 砸门声传来,收尾的人们加快了速度。 终于,池翊音等人进入了酒馆后面的隐蔽空间,酒柜暗门合上,将外面的声音隔绝,模模糊糊只剩下隐约的叫嚷声和杂音。 酒馆后面的空间并不大,而进来的人们也顾不上其他,忙忙碌碌的安置武器,并且做好了前面起冲突的准备。 这种情况下,维克托和池翊音等人也被忽略,显得与这里的紧张忙碌格格不入。 维克托神情担忧,不断向后张望,焦急的想要透过密闭的门板看到前面的情况。 汉克大叔也留在了前面。 “他们不会有事吧?” 维克托眼带歉疚:“治安官来得比我想象的快,是我欠考虑了,我应该到别的地方躲一躲再说的,是我拖累了他们……” “不是你的错,维克托,不要把恶人的错误责怪在自己身上。你现在不用想太多,先去换个形象,如果出现问题,我们也能从后门离开。” 池翊音安慰道:“就算真出事了,我的同伴会帮助你们。黎司君?” “黎司君?” 连唤了两声都没见黎司君应答,池翊音疑惑转身看去,结果就看到黎司君手指捂唇,一副沉思的模样站在旁边。 池翊音:) “黎,司,君。” 咬了重音的一个字一个字迸出,酝酿着山雨欲来的危险。 还在沉溺于刚刚池翊音肯定的黎司君恍然回神:“嗯?” 就算他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却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向池翊音露出了一个笑容。 “音音?” 池翊音:“…………” 不太靠谱呢? 他忽然有那么一点后悔,说黎司君是自己的同伴了。 亿点。 第131章 事实证明, 维克托作为副本土著的NPC,他的担心不无道理。 治安官在前面不断撞击着大门,嘈杂的声音像是世界末日那样令人心惊, 挥舞的棍棒每落下一下都像是砸在人的身上。 不断揪起的心脏和累加的不安,就连直播间的观众们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不少人暗中为池翊音他们祈祷。 祈祷他们不要被治安官们找到。 维克托手握脖子上的神像, 低眉不断祈祷低喃,但一声炸裂的酒杯声还是从前面传来, 令他猛地睁开了眼, 神情愤怒。 但更令他坐不住的, 是他听到了汉克大叔的声音。 汉克大叔和治安官们似乎扭打在了一处,他洪亮的声音极具穿透力,同样有打斗的声音传来。 “是不是……” 维克托愤怒的咬了咬牙, 说着话他就站起身想要向暗门处走去。 却被旁边的大汉拦了下来。 “维克托。” 那人叹息着劝道:“别这样,别让汉克大叔白白掩护了你。你能回来,我们都很高兴。但是……” 那人的眼角湿润:“你现在该走了。” 维克托错愕, 他想要说什么,但当他抬起头时却发现周围的所有人, 都用相似的眼神看着他, 目光不舍而决绝。 “维克托,只要他们找不到你, 事情就还有转机。不用担心我们,我们人多势众,况且当你在高塔监狱里为我们而坚持的时候,我们同样在为你、为所有高塔监狱内的同伴而战。” 那人笑着走上前, 蒲扇般的手掌重重推了维克托一把:“去吧。” 他说:“去和你的朋友、我们伟大的引路人,一起去为我们寻找新的希望。” 维克托动容, 却有些不情愿,还想要说什么。 但他刚上前一步,池翊音就轻轻抬眼看向身边的黎司君,黎司君立刻了然,长腿一迈,不等其他人看清他的身影,就已经出现在了维克托的身后。 然后下一秒,维克托猛地翻了个白眼,软绵绵的向下倒去。 众人:“!!!” 其他人下意识的跑向维克托,伸手想要接住他。 但黎司君连看都没看一眼,就已经稳稳的一伸手,拎住了维克托的衣领。 红鸟顿时感同身受的“嘶!”了一声,赶紧惊恐的捂住自己的脖子。 “走吧。” 池翊音在所有人的愤怒和惜别中,显得格外平静,他的眉眼间没有任何动容,只有理智下的绝对冷静。 “既然维克托已经和诸位团聚了,那各位和他都应该知道,如果想要找到他,需要到哪里去集合,我就不多参与了。” 池翊音笑了一下,带着安抚的性质:“不必太担心汉克大叔他们——你们不是有一位真正的领路人,可以带领你们跨越过任何困难。相信你们的力量。” “至于维克托。” 他瞥了被黎司君拎在手里像条黑鱼一样的维克托,向众人点点头:“他,我暂时就带走了。” 其他人虽然眼带不舍,时隔多年才重逢就要分别,但也只是叹息着点了头,向池翊音送上了自己的祝福。 随即,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一部分抄起武器向前走去,等在暗门后面就待前面的汉克大叔等人一声提示,事态到了不可扭转的程度,他们就会冲出去。 而另一部分人,则带着池翊音等人向后跑去,掩护他们从地势错综复杂的小巷里离开。 这个时候,池翊音之前获得的负满分好感度,就体现出了它的作用,让他以及所有被标记成为他的队友的人们,都可以自由的在小巷中穿梭而不会遇到危险。 甚至池翊音觉得,自己的视野中好像笼罩着一层透明的地图,像是可穿戴终端一般,无论他看向哪里,都会适时给出地点标注。 哪里能走,哪里是死胡同…… 即便是巷战也要头疼的地势,现在却轻而易举解密在池翊音眼前,让他很清楚自己要前往的方向。 他的敏捷程度甚至连带路的人都感到惊讶。 “从您的穿戴来看,您可实在不像是会熟悉小巷的人。” 那人诚恳道:“不管怎么看,您都像是在贵族老爷们的花园里喝茶的权贵。” 池翊音挑了挑眉:“那你就是以貌取人了,我还以为评价一个人的不是穿着,而是他想要为之奋斗的事业?” 那人表情一肃,连连点头:“是的,您说的没错。” “不过,小巷的特别之处……” 池翊音话说到一半,有了之前的经历之后,那人就很自觉的接下了后面的话,说起了有关小巷的事情。 那人的回答证实了池翊音之前的怀疑。 汤珈城的小巷对治安官甚至是权贵们来说,确实是不可踏进的禁地,任何进入这方不属于他们地盘的人们,都会被小巷吞噬。 “贵族老爷们不喜欢街面肮脏,所以治安官们就把街面上的穷人和小乞丐赶出了城,任由生死。我们被逼得没有办法,最后就躲进了小巷里。” 那人苦笑着摇头:“您一定觉得,小巷这种又阴又潮的地方,一定只有垃圾吧?但却是小巷收留了我们,让我们有了能够安身之地。” 汤珈城是一座两极分化的城市。 权贵老爷们坐着马车,优雅从容的从街面上走过,他们的目的地不是歌剧院就是珠宝店,高档的餐厅和俱乐部为了留住他们而绞尽脑汁,所有奢华美好之物轮番在权贵们眼前流过,也换不来他们一个满意的笑容。 但另一边,却是拼命劳动也换不来一顿饭的人们。 一如池翊音所看到的,第一次发展让工业逐渐上场,机器取代了一部分人工,成本的计算让一些职业消亡,却没有及时为人们提供更多的职业。 越来越多的人只能拼命与机器赛跑,想要证明他们的工作能力不比机器差,想要以此来得到一份工作。 但,事实却并没有像他们所以为的那样美好起来。 在发现了他们的工作能力后,迎来的只有越来越严苛的要求。 越来越高的工作时长和强度,却只有越来越低的微薄薪水。 “我的妹妹……” 那人哽咽一下,眼眶赤红,咬牙切齿的道:“她才十六岁,为了养活这个家,她不得不和我母亲一起进入工厂劳作,每天要天不亮就要起床,半夜才能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却酬劳只有半块黑面包。” “然后我的母亲死了,活生生累到吐血而死,那些老爷们却只用草席一卷栓上石头,就把她扔进了河里……我不知道在河里找了多少次,但我从来没有,一次都没能。” 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下来,他抖着嘴唇道:“没能找到她的尸体,没能,再看一眼我的母亲。” “而我的妹妹,她得了怪病——她们厂很多人都得了一样的怪病,她本来漂亮的脸扭曲得像是怪物那样,行为癫狂恐怖,发起疯来还会自残。我没办法,只能在家里守着她,害怕失去唯一的亲人。” 回想起往事,那人痛苦得几乎无法呼吸:“但是有一天,就在我太困了打了个盹的时候,她还是从家里消失了。我失去了她……” “我试着去找治安厅,想要让他们帮我找妹妹,但他们却说我妹妹是怪物,死了才好。我去找教堂乞求神迹,神父却告诉我,我妹妹和整个工厂的人,都被恶魔上了身,教堂要对她们驱魔。” 那人冷笑:“我的妹妹,从小跟在我身后一声声喊哥哥的可爱妹妹,怎么可能是恶魔?所以我没有相信神父的话。不过,我去偷偷看了他们的驱魔过程。” “您猜我发现了什么?” 他咬牙切齿,眼睛里喷发怒火:“那些和我妹妹相似年龄的女工们,都被绑在火焰中的十字架上,一把火烧成了灰。” 他永远也忘不了,自己那日看到的景象。 阴云滚滚,火焰烧灼的味道刺鼻,那些被架在火刑架上的人们在痛苦嘶吼着,黑烟中面目全非。 她们的家人们哭着想要冲过去,他们不要驱魔了,他们的孩子快要死了……他们只想要自己的家人! 但是教堂的神父们却不由分说拦住了他们,并说是恶魔为了生存而诱惑了他们,让他们救下恶魔。 只要等火焰熄灭,恶魔会离开那些女孩,将她们纯白的灵魂重新归还,她们的一切怪病都会不翼而飞,重新成为家人们所熟悉的漂亮模样。 可当火焰熄灭…… 他看到的,只有满地的焦尸。 女孩们的家人声声恸哭,也再唤不回她们所谓的纯白灵魂。 只有一把枯骨,被颤抖的手掌重新从灰烬中捧出,带回家安放。 他是后来才知道,原来他的妹妹和其他几个女孩意识到工厂的不对劲,早早跑了出来,躲在家里。但其他那些没有听从她们的劝说一起离开的,或是依旧相信工厂的贵族老爷们的…… 那些人都在“恶魔上身”之后,被关在了工厂里。 贵族老爷找了个医生给她们看病,医生说,这病要用昂贵的药材养着,并且很难再工作。 她们已经无法再产生任何价值。 所以,拥有工厂的贵族老爷想了一个办法,给教堂捐赠了纯金的神像以示虔诚,而神父们欣然发现,女工们原来是恶魔上身。 除了女工的家人们,一切皆大欢喜。 贵族老爷甚至当众发表了演讲,讲述他是怎样虔诚的信仰神,于是神也给了他指引,让他清除大地上的恶魔。 所有贵族和商人们都在鼓掌,盛赞他是如此的善良,神一定会保佑他的灵魂。 而工厂,也新进了另一批年轻的女孩。 她们不知道过往这里发生的事情,或是知道了也不在意,已经在机器的轰鸣声中,快乐的期盼着未来的美好生活。 他曾经在工厂门口试着去劝阻,但是他们却说——“这工作给面包呢。” 劳累一整天的报酬,只是半块填不饱肚子的黑面包。 没有人觉得有任何不对。 他在工厂门口被殴打到浑身是血,有人扔给了他一块黑面包,警告他收了面包就不许再来。 可是,那黑面包上,沾了血啊。 他妹妹的血,所有被烧死的女工的血…… “不过有什么用呢?就算我愤怒,也没有人会听我说话。所以我也放弃说话了。” 那人耸了耸肩,想让自己看起来无所谓一点:“我妹妹跑了也好,我也再也没有去找过她……最起码,她没有被驱魔,这意味着她有可能活在任何地方。” “我总是还有点希望,可以在未来的某一天再看到我妹妹。” 他强撑着让自己笑出来,却比哭还难看:“我没有家人了,所以我去找了汉克大叔,我进入了这间酒馆……这里是我的家。” “而我的妹妹,就是我的事业。” 他的话音落下,所有人都沉默了。 斯凯看着他的眼神无比同情悲悯,想要安慰他却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池翊音抿了抿唇,眼神却已经冷了下来。 受限于时代,失去亲人的大汉不知道自己妹妹的病因。 但是听他的叙述,池翊音却明白了那到底是什么。 工业污染。 有毒的废水令所有接触到的人患病,在这个没有任何工作保护的时代,是致命的。 但最终导致了她们死亡的,却是贵族的算计。 ——失去了劳动力的累赘,和可以再一次补充的新鲜健康的工具。 贵族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利的方法,并且将它堂而皇之的美化,变成了可以歌功颂德的功绩。 只是,扭曲丑陋的怪物…… 池翊音皱了皱眉,总觉得这更像是在描述那些高塔监狱里的石像鬼。 而说话间,那人也带着他们穿行过了曲折复杂的小巷,停在了一栋上了年头的破旧小楼前。 “这是我以前住的地方,你们先在这躲一躲。这附近已经没什么人敢住了,治安官们也找不到藏在巷子深处的这里,你们可以安心待着,不必担心会有危险。” 池翊音抬眼看去,确实,这里像是一片鬼城,一点人声都没有,破败的窗户后面也只有散乱被遗弃的杂物,已经很久都没有了居住过的痕迹。 房子后面传来流水的声音,却并非清亮透彻的,更像是滴坠的膏状物,发出软绵绵的声音。 但这并不应该。 池翊音在进入汤珈城的时候就看到了,街边甚至还有无家可归的孤儿,那些仓皇躲避治安官的人们也都衣着褴褛,不像是会有闲钱做别的样子。 先不说为何这栋房子原本居住的人们都搬走了,如果真有这样一栋房子,为何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们不会聚集到这里来? 池翊音问出自己的疑问时,那人却一声长长叹息。 “因为,这里是恶魔之地。” 池翊音愣了下。 却见那人指了指附近的几栋破败老房子,道:“我妹妹的工厂出事之后,不到几年的时间里,工厂陆陆续续又有很多人被恶魔上身,而我们这里也是,很多人都得了怪病,变得很恐怖,最后抓着自己的喉咙死了。” “神父说,这是因为他们曾经想要救恶魔,所以可恶狡猾的恶魔来上了他们的身。” 红鸟忍不住骂道:“这什么破理由!这你们也信?” “不就是有毒物质泄露吗,你们为什么不去找工厂?他们应该给你们赔钱才行。” 斯凯也劝道:“再说了,你说的每天工作十几个二十个小时,本来就不符合劳动规定啊,八小时才对吧。” 那人的脸上流露出茫然,不明白什么是八小时。 池翊音轻声叹息:“八小时是争取来的,不是从一开始就理所当然存在的……第一次发展之前,一切都在野蛮生长,只有唯一一个目的,就是利益。” “为了利益,所有的人命都被践踏。” 池翊音抬头,环视这些连天空都看不到的密密麻麻低矮建筑。 这里依旧残留的废弃物,还在无声诉说着这里曾经过的是怎样的生活,这里的人们曾经怎样痛苦挣扎却找不到方向。 “在十八世纪之后,来临的却是公元前的奴隶世纪……” 池翊音的轻声呢喃散落在空气中,没有人能够听清。 那人也在迷茫和纠结之后放弃了思考,苦笑着道:“如果只有几个人死亡的话,我们也不会所有人举家搬移,但问题就在于,不管后面搬来多少人,他们都会出现和死亡的人一样的症状。” 他指了指自己:“就连我也差点死在这里,是汉克大叔救了我。后来他们说,这整片土地都是被恶魔诅咒的土地,任何居住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都会被恶魔上身然后死亡。” “我之所以逃过一劫,是因为我一直在找妹妹,反抗治安厅,在酒馆和汉克大叔他们在一起,很少回这个空荡荡的家。” 那人说着,就推开门带他们走入房子中。 “吱嘎……” 破旧的木门被缓缓推开,刺鼻的灰尘扑面而来。 池翊音躲闪不及,被灰尘扑了个正着,但他低头看去时却没有时间厌烦灰尘,而是慢慢凝住了视线。 灰尘在他白色的衣物上显得极为显眼,但是……是黄绿色的。 他立刻抬头看去。 不仅是灰尘,就连小楼另一层的窗户都是黄绿色的,像是常年被什么东西熏着,连木板都沁入了颜色。 而空气中刺鼻的味道,以及旁边人的叙述,只会证明一件事。 ——工厂杀死的不仅是女工。 还有城里的很多人。 池翊音快步走向窗户,当他一把推开窗户,未等看清窗户后面的景象,就已经被扑鼻而来的刺鼻味道熏得向后退了一步。 红鸟等人也都剧烈咳嗽了起来。 生活在这个时代的NPC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池翊音等所有人却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红鸟在错愕之后,赶紧冲向了窗户向外看。 当他们强忍耐着被熏出的眼泪向下看时,终于找到了罪魁祸首。 这一排房子就建在河水的支流边,但是那下面的河水…… 发黄发臭。 整个河面密密麻麻漂浮着尸骸和杂物,黄绿色的污垢缠绕在尸骸身上沉沉浮浮。 可如此肮脏的一条河,却连一只苍蝇也没有,甚至那些尸体也没有生蛆长虫。 ……只有一种可能。 红鸟张了张嘴,愤怒却先冲进了大脑。 “这里的污染,已经严重到连虫蚁都无法存活了。” 池翊音轻声叹息:“人又要如何存活?” 什么恶魔诅咒之地? 这分明是,为了贵族们的利益而被牺牲的污染之地。 工厂的废水被直接排放进了河中,逼近使得工厂的人们死亡,也使得沿河的人们生病死亡。 可教会却反反复复的说,这都是恶魔所为。 池翊音冷笑。 确实是恶魔所为。 只不过,最大的恶魔就在台上为自己歌功颂德,而不是在地下长着犄角的那个。 之前被黎司君敲昏过去的维克托,也在这时慢慢醒来。 他发现自己被带离了酒馆之后显得很错愕且愤怒,但在看到池翊音时,却又回想起了之前的事,神情渐渐悲伤起来。 那人一声叹息:“维克托,你们在这里等风头过去吧。” 说罢,他就转身离开,回去支援酒馆。 只剩下池翊音几人和维克托。 黎司君将维克托放在了地板上,对比红鸟也没有温柔多少。 对他而言,只有池翊音能被他另眼相看。 红鸟看着这一幕,忽然就诡异的心理平衡了。 看!我不是被故意针对了,而是这位大佬本身这个行事风格嘛! 维克托还没有从之前的情绪里回神,旁边的斯凯愣愣看着窗外的污水河,却忽然惊呼了一声。 “我对这里,有印象!” 池翊音等人立刻转身看向斯凯,眼带探究。 斯凯却激动的指着河水,急急道:“这是之前曾和我一起组队的玩家,我有印象。” 红鸟眉头一皱,低头强忍着恶心仔细辨认起来。 那些尸骸有的早已经变成一具焦尸,看来是从上游被烧毁后漂下来的,有的还勉强维持着人形,可以看出本来的面孔,不过也被黄绿色一团的杂质纠缠,难以分辨具体的模样。 不过这对于红鸟这位专业的情报专家来说,却不是大问题。 只要是游戏场里榜上有名,或者有被注意到的缘由的,他全都熟悉他们的资料和长相。 哪怕楚越离这样一开始并不引人注目的,也在显露出觉醒端倪之后,被红鸟注意到并记录。 因此,他还真从那堆垃圾和杂物中,分辨出了那张脸的主人。 “还真是……这是个B级玩家。” 红鸟皱眉回望斯凯:“他在三年前消失,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死在哪个副本里。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就连我也花了很多时间,才确定他确实是死亡了。” “你也是,三年前消失。” 红鸟逐渐从怀疑到肯定:“你们是一起进入的副本吗?同伴,还是什么?” 斯凯却捂住头连连摇头,他的表情痛苦,像是整个人都要炸开一样,半晌说不出话。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斯凯身上,维克托也在这时慢慢缓过神来,起身走向窗户,好奇的向外望去。 可忽然间,他眼睛紧缩。 “叔叔!” 撕心裂肺的惊呼,让所有人愕然。 池翊音一愣,随即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向窗外看去。 然后他就看到…… 汉克大叔的尸体,正缓缓从河水中漂下来。 他的身上满是伤痕,双手双腿都被砍断,浑身鲜血甚至将原本黄绿色的河水染成污脏的红色,伤口多到无法数清到底哪里是哪里。 汉克大叔在剧痛中死亡,死时却依旧怒目圆睁,没有半点屈服于敌人的模样。 维克托不可置信的一步步向后退,他抱住了自己的头,张开嘴却没有声音,眼泪鼻涕止不住的窜出来糊了满脸,狼狈而污脏。 却没有任何人会嘲笑他的形象。 他们所看到的,只有一个刚和家人朋友们团聚,转眼就失去了最后的亲人的可怜人。 “叔叔,是我害死了你,叔叔!” “叔叔——!” 维克托状若疯癫,不等池翊音拦住他,他就疯狂跑出了小楼。 池翊音本想呼唤黎司君,但系统的提示却先一步抵达。 【警告!警告!重要NPC维克托已经崩溃,汤珈城将会彻底陷入混乱。幸存者池翊音,您已使剧情滑向深渊。】 提示音响起的瞬间,池翊音的眼前仿佛展开了一卷绘卷,所有场景如幻灯片一样迅速播放。 池翊音看到,酒馆里爆发了争执,治安官和汉克大叔他们互相推搡着,怒骂着,治安官挥舞起的棍棒被屠刀拦下,刀却切断了棍棒,砍进了治安官的身体。 就像宰杀一头猪一般轻松,那治安官被劈成了两半。 其余治安官们在恐惧之余,更被激怒了,嘶吼着冲向对面。 也有大汉试图阻拦过,胡子头发灰白的老人试图让一切平息。 他喊着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的准备还没有完全,必输无疑。 但怒气和热血上头,却没有人再能听得进去理智的话,甚至嘲讽老人懦弱,怒吼指责他为什么不为同伴们报仇。 一个个治安官被砍杀倒下,血泊中满是尸骸。 其余治安官们退缩了,他们奔逃出酒馆,想要回去搬救兵报信,却被大汉们看穿意图而拦下。 手起刀落,头颅落地。 等稍稍冷静下来之后,他们知道,死了太多治安官,这件事无法被掩藏。 不管他们想与不想…… 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向冲。 很快,治安厅就发现了这件事,并且派出更多的人手前来围捕酒馆众人。 有的人被打死,有的人被生擒活捉,然后吊死在治安厅前示众。 治安厅想要杀鸡儆猴,却起了反作用,更加激起了众人的怒意。 那些原本聚集在酒馆里的人们,像是聚在一处的火焰,点亮了整座汤珈城。 夜晚被火把和燃烧着的建筑照亮,嘶吼声震天。 权贵们得知了底层的反抗,这激怒了他们,全副武装的卫兵们出现,和人们缠斗在一起。 街面上全都是累积的尸体。 死亡使得很多人原本的懦弱躲避也变成了勇敢,他们退无可退,只好一战。 有的人为死去的家人们而战,有的人为死去的爱人而战。 整座汤珈城,彻底乱成一团。 当卫兵节节败退,甚至没有把这场骚乱在看眼里的权贵们,才终于慌乱了起来。 他们从自家漂亮的花园里撤退,在保护下躲进了城堡。 而人们冲进了治安厅,放出了被关押的囚犯们,又带领所有人冲进了权贵们的府邸。 但那里空无一人,只有早就埋伏好的陷阱。 当黎明重新到来,整座汤珈城里…… 只剩下层层叠叠的尸体,死不瞑目。 火焰的余烬飘散着黑烟,河面上漂浮着层层尸体,河水早已经被染红。 而权贵们重新回到汤珈城里,失去了卫兵们和忠心仆从的保护,携带着大量金钱的他们,比羊羔还不如。 于是本应该保护他们的仆从调转枪口,抢夺他们的财物。 权贵们愕然,拼命挣扎。 在那火光一夜中懦弱躲起来的人却在这时侥幸存活,他们离开藏身之地,就看到这一场混乱,以及散落在地面和尸骨上的黄金。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这场幸存的混战。 当最后一个敌人倒下,紧紧握着黄金袋子的人,终于心满意足的脱力向后仰倒,死在了尸体堆中。 汤珈城…… 灭亡。 池翊音缓缓睁大眼睛,为系统展示给他的未来而错愕。 “怎么会……” 池翊音喃喃:“他们,本可以有胜利的机会。” 【直到愤怒取代了理智。】 系统适时接话,一板一眼的道:【他们有力量,但却仍旧缺少力量。任何事业除了力量,还需要很多东西。幸存者池翊音,你没有把他们缺少的东西交给他们。】 【你失败了。】 【很遗憾……但,幸存者池翊音,您当前的副本已失败,倒计时将再次折半,倒计时十秒后,副本将重启。十,九……】 倒计时的声音中,池翊音再一次的听到了从远处传来的钟声。 悠扬,沉重,响彻全城。 第一声。 小楼外,水泥从维克托的脚底开始迅速向上蔓延,眨眼之间,就已经变成了雕塑。 连天上的飞鸟都变成水泥的雕塑,摔下来在池翊音眼前破碎。 所有的树木植物迅速枯萎,枯黄失去生机,瞬息之间便已经腐烂成一团污垢。 河水干涸下降,露出其中的尸骸和杂物。 整座城市,正在死亡。 …… 第七声钟响。 干涸河床中的尸骸坐起身,灵魂重新穿上皮囊,起身走向池翊音。 他们空洞干瘪的眼窝中,是对生命的厌弃,以及对世界毁灭的喜悦。 池翊音的眼眸一眨不眨的注视着这一切,他狠狠咬住嘴唇,提醒自己绝不能忘记每一个最微小的细节,绝不可以让失败重新再来。 鲜血染红了他的唇。 黎司君低下头,看到那眼眸明亮更胜晴空。 神明被信徒所吸引,吹响的号角因此而暂停,只剩下空荡荡一片什么都不存在的初始。 那是神不曾创造世界前的空白。 世界最初,也本来应当是最终的模样。 可神明弯下了腰,向自己的信徒伸手,接住了坠落向深渊的灵魂。 像是捧起一片羽毛般温柔。 “音音。” 黎司君修长的手指落在池翊音唇边,轻柔为他拭去鲜血,染红了指腹。 他缓缓抬起手,环住池翊音的肩膀,将他带进自己的怀中,如自己所承诺的那般,为他挡去世界毁灭燃烧时的灰烬。 “你喜欢这个世界吗?” “即便这个世界污秽,愚昧,充满罪孽。” “就算如此,你也依旧会爱着这个世界吗?为了你依旧好奇想要探寻的真相,为了那些还值得被拯救的人。” “你想要,从人毁灭这个世界的结局中,救回它吗?” 他轻声叹息。 但是七声钟响已过,副本处于刷新和重启的间隙,池翊音和所有人一样,都失去了对世界和副本的感知,像是雕像般立在原地。 黎司君垂眸,那双金棕色的眼眸像是褪去了平和的伪装,露出了原本的锋利和威严,如太阳般闪耀燃烧,不可直视。 【神明黎司君。】 应急管理系统:【检测到您对协议的更改,应规则所定,以“规则”之名,再次向您确认——您是否决心,重新庇护于这个世界?】 【当您确认,所有规则都将消失,“规则”对您的束缚也将不复存在,您可以做任何您想要做的事情。】 【“规则”重新将这个世界,奉还到您的手中。】 黎司君却像是没有听到系统的声音一般,他的全部注意力依旧停留在池翊音身上。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池翊音的唇瓣,另一手慢慢收紧,让池翊音的心跳更贴近于自己。 那是生命的声音。 【不。】 黎司君给出了他的答案。 【我对这个世界并无兴趣,人们的死亡与否只与他们自己有关,我没有做过的事情,即便他们推到我身上也是无用功。】 【我想要庇护的,只有我的信徒。】 【唯一的——】 “音音。” 所有冰冷的回答中,唯有池翊音的名字,带着缱绻温柔的旖旎意味,像是轻柔停驻的蝴蝶,唯恐惊扰了他的美梦。 池翊音颤了颤眼睫,恍惚中听到了有谁在呼唤自己,想要努力睁开眼睛却又沉重到难以承受。 先是一丝阳光透了进来。 当他睁开眼,第一眼,便是黎司君的笑容。 “音音。” “早上好。” 第132章 在睁眼那一瞬间, 池翊音感觉自己如同从冰川最深处的黑暗中脱离,在意识浮出水面时有如溺亡时的痛苦挣扎,呛水的痛苦和近乎零度的冰冷, 让灵魂也颤抖起来。 就好像…… 被世界抛弃。 或是,抛弃了世界。 但就在他产生了这样感受的下一秒, 立刻就有一双手伸过来, 有力的撑住了他的身躯,将他的灵魂托举出水面。 在漂泊的冰川上, 那是唯一的陆地。 池翊音潜意识里知道, 自己一定知道那双手的主人是谁, 可任由他如何回忆,都像是被枷锁锁住了所有记忆那样,明明那个名字就在嘴边, 却无法呼唤。 那是绝对的威严与神性的存在,整个世界意识都在阻止他呼唤他的名。 可那人…… 却主动出现在了池翊音的眼前。 那一瞬间,他的名字也脱口而出。 “黎司君?” 池翊音的嗓音还带着长久没有开口后的嘶哑, 他几乎是凭借着刻入本能的戒备,将那个与危险和神秘同义的名字喊了出来。 这一声呼唤就像一把钥匙, 让黎司君俊美却过分锋利威严的眉眼瞬间柔和了下来, 也让池翊音慢慢回想起了刚刚发生过的事。 “你怎么……” 池翊音抬手捂住额头,刺痛的感觉还没有完全消退, 使得他现在对身边的感知并未恢复,依旧天旋地转找不到支点。 如果不是黎司君一直扶着他——或者更准确一点,趁机抱住他,他就会在睁眼的刹那因为失去平衡感而摔倒。 池翊音意识到了这件事, 也因此没有推开黎司君,而是暂且将就在这个结实温暖的怀抱中。 “怎么在这里, 还是怎么没有和其他人一样被定格?” 黎司君轻笑着收紧手臂,让池翊音与自己之间毫无间隙的贴合。 他伸手轻轻为池翊音揉着太阳穴,池翊音本想拒绝,但确实被缓解了的疼痛,还是让池翊音顿了顿,选择了视而不见。 “因为你在这个副本里啊……承诺的庇护,自然不可以失言。” 黎司君轻轻呢喃,声音散落在空气中飘散。 “庇护?” 池翊音只来得及听清几个字,但他追问时,黎司君却笑着转移了话题。 “头还疼吗?” 黎司君微微垂首,近得足以让池翊音看清他黄金般的眼眸。 而他在试探池翊音额头温度时,修长的手指有意无意拂过他的眼睫,令池翊音麻痒的本能想要后退,却被紧扣在他的怀里,退无可退。 池翊音严重怀疑黎司君是故意的,但是当他抬眸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却只有黎司君毫无破绽的笑容。 “副本重启的时候确实不舒服,所有过去和未来都会清零再重算,然后再次压缩,无异于在三个时间点同时存在再超越。” 黎司君神情自然,好像根本看不到池翊音怀疑的眼神:“或许下次系统就会改进。” 【对吗,“规则”。】 同一时刻,黎司君在脑海中询问系统。 虽然是疑问句,却是平淡的陈述语气。 这根本就不是询问,而是要求。 忽然被叫到的应急管理系统:【…………?】 它的核心代码有一瞬间的紊乱。 一向尽职尽责没有任何情绪的应急管理系统,忽然间第一次感受到了人性的茫然。 神明不是,才坚决给出了否定的答案吗? 为什么又会主动开口? 应急管理系统还以为要隔些时间,神明才会重新想起它的存在,没想到……而且神明提出的要求,也出乎它的意料。 您的CPU已过载.jpg 这让应急系统沉默了几秒钟,才重新上线。 【你也不用都改……】 小黑屋的系统探头,一副有经验老前辈的模样:【只针对池翊音一人更改相应规则就好,这样比较容易操作,不会触碰“规则”警报。】 应急管理系统感到了难言的窒息:【为什么,你身为辅助中立审判系统,会对这样的事情如此熟练?】 系统同情的看着这位权限比自己高,却格外稚嫩的“新统”。 【没被池翊音毒打过吧?等你被他坑两次就懂了。】 系统说这话之前,还专门确认了一下自己在小黑屋里说话,确实不会被黎司君发现,才悄咪咪道:【祂要求你改需求,是因为池翊音不舒服了,懂?池翊音舒服了,你才能活着,他要是不高兴,谁都要遭殃。】 面对系统的熟练,应急管理系统沉默了。 但鉴于黎司君对池翊音的重视程度,应急系统还是在两秒之后默默上手,将一些不那么重要的规则,针对池翊音划掉。 ——连第三秒都没撑过。 应急系统看着池翊音,忽然间明白了人类社会中的一个词。 偏爱。 来自于神明的偏爱,让池翊音成为了唯一的特殊,也让他成为了严苛协议中,毫不在意世界的神明,仅此独家的例外。 池翊音……会是预言中的人吗? 应急管理系统不动声色,避开黎司君的感知,甚至不惜动用“规则”的力量,暗中标记特殊记号。 而池翊音在黎司君怀中缓了缓神,才慢慢从刚刚来源于灵魂深处的难受中脱离。 当他靠着自主的力量直起身时,黎司君还有些小遗憾,手指无意识的勾了勾,似乎想要重新将他带回怀中。 “音音……” 黎司君的声音柔和,叹息般道:“你也可以试着向神明祈祷,让神给予你你所需要的一切啊……神明会给予虔诚的信徒一切庇护,乃至大地与王国,也不过神属的馈赠。” 池翊音:“?” “不了,谢谢。” 他礼貌但疏离的拒绝,没有一丝犹豫:“我没有信仰神的习惯,大多数人的信仰不过是因为自己不肯使用大脑,所以偷懒将别人的思想塞进自己的脑子以逃避,却还美其名曰为信仰的虔诚。” “况且。” 池翊音眨了眨眼眸,微笑:“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不介意再多烧几个教堂,反正也不是没做过。” 黎司君:“啊…………” 一时间忽略了音音少年时的经历。 世界由神创造,由神发展,没有什么是神所不知道或得不到的。 但黎司君,却忽然很遗憾,自己没有在十二年前遇到池翊音。 如果那时他能得知自己有一位虔诚的信徒,必不会进入游戏场,却错过了池翊音的成长——最重要的是,不会任由池翊音进入那座教堂孤儿院。 那里黑暗恐怖的经历,使得他的小信徒不再向其他人轻易暴露信仰,即便虔诚,也不会诉之于口……或许,他失去的是他的小信徒向他倾诉亲昵的珍贵机会。 这样想着,令黎司君对曾经那座孤儿院的教堂更加厌恶。 不过他并不介意池翊音烧教堂玩。 推倒神像,砸碎信仰,让神的遗迹彻底从大地上消失……那样,就只会有他的小信徒一人知道他的存在。 只有音音,独一无二的信仰。 黎司君如是想着,笑容柔和了眉眼,他的目光如蜂蜜般包裹着池翊音。 “好。” 他低声道:“如果音音想要烧教堂,我会为你递上火把,降下惊雷与火焰。所以,音音未来的计划中会有我吗?” 池翊音:“?” 他总觉得,黎司君好像和他说的不是一件事呢? 不过,池翊音的神情已经随着记忆的恢复而逐渐严肃。 他想起了在副本重启前最后的记忆,随即立刻推开黎司君,还没站稳就马上转身向窗户走去。 池翊音还记得,导致了整个副本崩溃的最主要原因……汉克大叔的死亡。 就像最初的导火索,使得一切愤怒形成燎原之势,最终将整座汤珈城烧毁。 没有任何人存活下来。 在那场对抗中,没有赢家。 但这不应该,不应该是汤珈城的结局! 池翊音咬紧了牙关,眼眸中迅速褪去迷茫,愤怒到极致反而冷静得可怕。 他立刻确认了河中的情况,汉克大叔的尸体已经不在这里了,但取而代之的,却是其他几具新鲜的死尸。 池翊音辨认了一下,才从几次重启后有些混乱的记忆中,找出了这几具尸体的面孔。 正是他在刚进入汤珈城时,在街道巷口见到的那几个流浪的孩子。 他们中最大的也不过刚成年的样子,最小只到小腿高,但这四五个孩子,现在却全然没有了池翊音最初印象中的活泼,而是瞪大了眼睛,死不瞑目的飘在臭水河里,和垃圾纠缠成一团。 那小小的孩童等着圆溜溜的眼睛,却已经黯淡无光,他还盼望着糖果,却连明天的生命都已经失去,像个破损后被遗弃的人偶娃娃。 池翊音的心脏,在一寸一寸下沉。 【幸存者池翊音,您已再次接入副本【丧钟之城】,倒计时折半已生效,当前倒计时28:00:00。祝您好运。】 系统的提示音响起的瞬间,整个世界终于重新鲜活起来。 原本被定格在不远处的红鸟和斯凯等人,像是解冻般再次有了表情和声音。 “怎么,怎么回事?刚刚是不是又有钟声了!” 红鸟第一反应就是巡查整个破败房子,想要确定副本重启后对他们的不利之处。 而斯凯却愣愣的站在原地,他原本温和但空洞的眼睛慢慢变化,过往的记忆重新回到脑海。 “斯凯?” 池翊音注意到了他的异常:“你怎么样?” 他向斯凯走去,却在半途中猛然停下了脚步,愕然看着斯凯。 斯凯竟然……哭了。 止不住的眼泪从斯凯脸上划过,他愣愣的伸手到眼前,看着落在自己掌心的泪水,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反应。 “我……” 斯凯的声音颤抖:“我好像,我好像想起来了之前的事情。我从哪里来,做了什么,又为什么……会在那条小巷里一直一直跑,找不到出口,直到遇到了你们。” 他的情绪显得很激动,一时喃喃自语停不下来,双手捂住头神情崩溃的绕圈。 池翊音和红鸟都向斯凯走了过来,皱眉看着他,试图搞清楚他在说什么。 但就连斯凯本人的记忆都是混乱的。 他像是经历过太多同样的记忆片段,以致于完全忘记了自己到底做过什么。 当红绿灯亮起时是向左转还是向右转,遇到台阶是向上走还是向下走……在相同的岔路口,每一个不同的选择都会带来截然不同的结局。 但,当这些结局重合呢? 既向左转也向右转,既向上走也向下走,所有不同时间做出的不同选择,全都随着时间和空间的坍塌而被积压到同一缝隙中,同时出现在斯凯的脑海中,将每一寸留白挤满。 这使得斯凯极为痛苦。 他不断变换着表情,喃喃道自己救了某个人,但下一秒又惊恐嘶吼着那个人的名字,崩溃着说自己没能救下某个人。 他上一句话还在说他们一切顺利,躲过了石像鬼,但下一句话,却已经泪流满面的道歉,说自己没能带着他们逃过石像鬼的追杀,他辜负了他们的信任。 池翊音仔细听着斯凯的每一句话,试图将他的话语捋顺成逻辑通顺的完整经历,但对于同一件事截然不同的发展,却让他无法做到这份工作。 红鸟也有些同情这个过分善良的家伙了。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斯凯看上去这么痛苦——如果一个人连自己过往的经历都无法确认,认为自己既是过去的人,也是未来的人,既是男也是女,既是黑也是白…… 所有相反的属性都在同一时刻堆砌到一处,使得斯凯对自己的记忆和身份彻底混乱。 他就像是一个找不到自己坐标的人,到最后连自己是谁都开始迷茫。 “我真的,做过那些事情吗?” 斯凯抬起头,眼神茫然空洞。 他看向池翊音,试图求救:“我到底是谁,我都做过些什么,为什么我会有那么多记忆……帮我,求你帮帮我!” 池翊音想要向前靠近他,但斯凯却惊恐的向后退去,不知道他把池翊音看做了谁,但他的眼神明晃晃的在说,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池翊音而是怪物。 池翊音眉头紧皱,询问的眼神看向黎司君。 黎司君勾了勾唇,欣慰的微笑。 音音终于愿意信任甚至询问他了,不是吗? “小巷中的时空,也是交叠的。” 黎司君轻声道:“音音你不是已经发现时间在退行了吗?那为什么不可能,退行的时间和没有退行之前正常的时间,同时存在于一处呢?” “在这座城市里,还有什么不会发生吗?” 黎司君的视线缓缓转过,看向窗户外污水河里的尸体时却皱了皱眉,自己反驳了自己:“或许,只有对生命的爱惜尊重,以及善良……不会发生在这里。” 池翊音抿了抿唇,因为黎司君的提醒而陷入沉思。 退行的时间……二十岁的自己,和十八岁的自己,一起出现在十九岁自己的时空吗? 或者是更多。 个人所经历的每一分一秒,每一个瞬间,都坍塌压缩到了一处。 如果是这样,倒也能解释得通斯凯的崩溃了。 看来在斯凯现在的认知中,他所经历过的每分每秒,对他而言都是“现在”。 而在那些刹那的时刻中,斯凯在面对同样的选择时,做出了不同的抉择。 立体坍塌压缩,使得被强制出现在同一条线上的所有事件,都形成了自相矛盾的说法。 既向左,也向右。 可如果这就是斯凯所崩溃的关键点的话,那他必须要有能够崩溃如此多次数的可能性…… 池翊音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那就是—— 斯凯不仅经历过一次副本重启。 如果斯凯经历过足够多的副本重启,他在每一次失败后都迎来了副本的新机会,那对他而言,他的经历中就难免会出现交叠的部分,由不同选择带来的不同后果,蝴蝶效应使得最微小的变化都会带来可怕的影响。 而斯凯,他的经历使得他记住了那些不同的后果,每一件事的不同导向。 只不过之前他忘记了这部分复杂且截然相反的记忆,而现在,他在副本重启的刺激之下,重新想了起来。 池翊音豁然开朗。 他转头看向红鸟,询问有关斯凯的情况:“你之前关注过斯凯,他在三年前消失之前,都做过什么?和谁是搭档,性格如何,行事风格是怎样的,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杳无音信?” 池翊音咬住了重音,道:“我需要知道,斯凯在三年前的那场失踪之前,已经在这个副本里待了多久。” 红鸟愣了下,迅速翻找起自己的记忆,在完全没有外力和设备的支持下,仅凭借着情报专家那堪称恐怖的大脑就检索记忆,希望能够从中找出三年前堆积的记忆。 而与此同时,斯凯的异常也引起了直播间里观众们的注意。 其中有高级别玩家慢慢发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坐直了身躯:“怎么会……” “他是,sky?” 弹幕里还在满头问号的时候,专属于高级别玩家的私密帖子中,已经开始了有关于斯凯的激烈讨论。 很多从三年前就已经进入游戏场的玩家,都对斯凯有印象。 不是因为斯凯的实力有多么强,而是因为他有多善良。 没错,善良——这个在游戏场中几乎灭绝了的品性。 任何经历过副本的人,都会很清楚于游戏场的残酷性。他们深知这不是过家家,任何的心软都会导致自己的死亡。 如果不自私,那就是别人来教会你什么是自私,而你——善良会导致你的一切都被掠夺。 没有刺的花,会成为别人帽檐上的装饰。 可斯凯却不同。 他曾经是最快脱离新人期记录的创造者,从F级到D级只用了半年的时间,这使得他在普通玩家中名声极为响亮,很多人都将他视为明日之星,还有很多人想要招揽他,和他成为同伴。 不过让他在玩家中出名的,却不止是他的潜力,而是因为他真的救过了每一个出现在他面前的玩家。 每一个。 游戏场中的玩家们之所以会选择与搭档结伴而行,就是因为一个人的力量毕竟微弱,很多时候无法顾及到自己背后的情况,多一个同伴会轻松很多,这使得两个人的利益同盟比一个人的自私要强大。 可斯凯却像是天生感觉不到危险——或是他不肯相信有危险存在一样。 他没有任何“自私”的情绪,所有和他一起进入副本,并且在副本中受伤的玩家,都被他毫无芥蒂的救过,甚至很多时候都是用他自己的命来赌。 即便是曾经辱骂过他的人,他也一笑了之,然后在对方需要帮助绝望呼救的时候,如天神下凡般出现,并且施于援手。 “一开始我还很看不起他,觉得他很装,为了自己的名声假惺惺装善良。” 一名高级别玩家回忆起数年前的事情,苦笑着摇头:“我当着他的面骂了他一大顿,他没有反驳,我沾沾自喜,觉得自己真是厉害,正中要害让他连反驳之力都没有。可是,我很快就意识到,我错了。” 他也曾经不可一世,觉得自己一定能在游戏场里闯出一番名堂来。 现实里做不到或有所束缚的事情,他都可以在游戏场里实现。 带着这样的心态,他在副本中也总是态度嚣张,丝毫不把其他玩家们放在眼里,心高气傲,觉得谁都不如自己,语出轻狂。 可问题在于,同样狂妄的,还有他漏洞百出的观察力。 被随意忽略掉的细节最终成为了催命符,在那个副本里,他身陷沼泽,眼看着就要死亡。 他大声呼救,绝望而卑微的乞求一点帮助,向那些原本不被他看在眼里的人说尽了好话,想要以此来寻求他们的心软善意。 可所有人都只是冷眼旁观,笑嘻嘻嘲讽。 在他心灰意冷之际,刚回来的斯凯却一眼就看到了他,还不等他向斯凯呼救,对方就主动而焦急的跑向他,毫不在乎自身安危的拼尽全力将他救了上来。 如果不是斯凯,这名高级别玩家,早在还没有成长之前,就已经死亡在不知名的角落里了。 “怎么会有这种人……直到现在我也想不明白。” 高级别玩家看着屏幕中熟悉的脸,失神喃喃:“我感激他,可我同样想不清楚,善良到这种程度,他到底是圣人还是神?为何会如此纯白无瑕,我甚至无法从他身上找到任何的缺点。” 不仅是这名高级别玩家有这样的经历,其他人都或多或少的接受过斯凯的帮助,或者听说过有关于斯凯的事迹。 “礼貌,善良,克制,同理心,怜悯,体贴……” 有人说:“如果真的有圣母在世,那一定是sky,他和他的名字一样——他是天空。” 可……这样一个善良到没有任何缺点,完美到甚至不真实的存在,又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副本中?并且还是三年前就已经存在于这里了? 消失的那三年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三年前又是什么导致了sky的失踪? 很多受过sky恩惠的人,都迫不及待想要高清这件事。 游戏场的副本有着全世界最严苛的筛选标准,每一个副本并非拳头够硬就能通过,还需要有足够优秀的能力,性格,或是其他被系统和游戏场所注重的东西,才能经历过一轮轮筛选活下来。 有人甚至开过玩笑,说游戏场不像是一场游戏,反倒像是在筛选有资格进入新世界的人类。 要求美好的品质,要求突出优异的特长,要求一定的力量…… 这就像是一场大型的综合考试,任何一项单向考试都有自己的最低及格线,但是只要总分过线,那某一科目的“偏科”也会被小小的放过。 比如战斗派的京茶并不擅长于情报的分析与搜集,比如情报专家的红鸟根本无法战斗,连一个小兔子都对付不了。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成为晨星榜上有名的存在。 事实上,所有能够抵达高级别的玩家,都有相似的经历。 他们或许只在某一方面擅长,但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有被游戏场检验过的品行。 最起码,被斯凯帮助过的高级别玩家们,愿意回报于斯凯。 即便是最穷凶极恶的高级别,也不会恩将仇报,在斯凯没有和自己产生利益冲突的时候就对他不利。 不过显然,在直播间的弹幕上,另外一些陆陆续续认出斯凯的人,却有不同的态度。 [我好像见过这张脸。] 有玩家揣摩着思索,然后恍然大悟:[你们有谁记得以前那个圣人sky?是不是他?] 有了第一个人的提醒,后面的人在有一个印象打底之后,越看越像,越来越多的人认出了斯凯。 [还真是!这不是那个热衷于装圣人的家伙吗,不过他好像好几年都没有出现了吧?怎么会在这个副本里?] [我去确认了一下,直播大厅里没有他的直播间,这只有一种可能啊,他根本不是合法途径进入副本的参与者。] [怎么回事?不是说这个假惺惺的家伙早就死了吗?他怎么还活着啊,看见他我隔夜饭都要吐了。] [对,每次都做作的去救别人,就为了那一点热度流量呗,想要大家给他打赏积分。恶心死了!呕呕呕去死!] [可,sky确实救了很多人啊,我也被他帮过……你们不用这样吧?] [哈哈,副本外全都是英雄好汉,嘲笑辱骂别人一个比一个厉害,结果一进副本就哭爹喊娘,一个个全是瓜怂,跪着求别人救自己。] [噗,随他们骂吧,他们在副本外骂sky,在副本里就恨不得全世界都是sky,这样就可以让自己得救了。啧啧啧,自私自利的家伙。] [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呗。]① 用怎样的评语去议论斯凯的人都有,但对于斯凯来说,他并不在乎其他人的评价,而是依旧被痛苦所裹挟,无法挣脱。 一幕幕画面从他脑海中闪过,像是幻灯片一样反复播放,让过往的记忆迅速鲜活上演。 而斯凯也终于想起来了——他为什么,会被困在那条小巷中。 整整三年,不得解脱。 斯凯逐渐冷静了下来,他抬起头,看向池翊音,神情复杂的注视良久后,他终于动了动嘴唇。 “我想起来。” 他说:“有关于之前的一切。” 虽然池翊音之前就已经隐约猜到了一部分,但是当恢复了记忆的斯凯,主动说出他“死亡”前所经历的事情时,还是让池翊音忍不住皱起了眉。 一如红鸟曾经对斯凯的关注,他是一名足够优秀的玩家,远远将他同时期和他一起进入游戏场的玩家都甩在身后。 甚至于这个A级副本【丧钟之城】,最开始就是由他触发的。 “作为一名B级玩家,能够触发A级副本让我很兴奋,这意味着我有可能得到进入S级副本的资格,找出离开游戏场的方式,将被迫留在这里的大家一起带走,回到现实。” 回忆起过往的斯凯,显得比之前冷漠太多。 虽然礼貌和善良仍在,但是温度却已经降下来了,像是一团被冰逐渐熄灭的火焰。 经历过小巷三年的折磨,乍一脱离一直习惯的环境,甚至猝不及防的经历了一次副本重启,这使得斯凯的体力和灵魂都被严重透支。 他在发抖。 不论是因为情绪或是因为生理的痛苦。 斯凯不得不在旁边废弃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勉强恢复了些力气之后,才重重喘了一口气,语气低落沉重的向池翊音等人说明了自己的过往。 正如斯凯所说,他意识到这是绝无仅有的好机会,如果真的能成功通关这次副本,那他就有可能成为第一个可以脱离副本的人。 任何第一次进入副本的人,都可以远远超过任何人的速度,离开这困住了他们九年的该死游戏场。 斯凯在兴奋之余,也考虑到了副本的难度问题,他需要一些来自于朋友的帮助。 而他是一个不吝啬于分享的人。 所以,他大方的将有关于这个副本的所有消息,都告诉了对此感兴趣的朋友,邀请愿意冒险的朋友们一起进入这个副本。 斯凯是一个朋友很多的人,他救过很多人,也在路途中遇到过很多人,他的善意和援救使得很多人感激于他,愿意回报。 况且,这是一个双赢的选择。 ——所有参与的人,都可以最快脱离副本。 人可以在黑暗中等待很久,却会因为最后一秒的时间而焦躁,当希望出现的时候,就再也无法等待。 所以,斯凯很快就凑够了一起进入副本的共计十一人,全然无知的踏上了这个新副本的旅途。 这是一场试卷保密的豪赌,所有的危险和遭遇都是未知的。 没有人知道赌输了会发生什么。 但他们很清楚,一旦自己赌赢了,就将会获得最好的东西。 ——自由,财富,名声,地位…… 所有人活着想要追求的东西,都会在这一次胜利之后,悉数得到。 这让斯凯的小队无比兴奋。 却在进入副本第一个小时,就遭遇了危险。 “进来之前,十一个人还在说说笑笑,可当我睁开眼睛,却发现已经有四个人死亡……到处都是鲜血,他们死的时候,甚至都没有真正进入副本。” 斯凯低垂着头,眼睛黯淡无光:“后来我们才发现,我们的意识和身体在被传送进副本的时候有着时间差,也就是说,刚进入副本时,我们的身躯是不受任何保护的鱼肉,能否活下来,全看运气。” “可一开始,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死亡会造成恐惧,恐惧产生压力。 而压力,使人推诿,指责,怒骂,矛盾升级。 因为四个人的死亡,小队很快就产生了矛盾,这个以斯凯为中心聚集的小队里,除了斯凯以外,其他人谁都不服气谁。 甚至有一些人也并不在乎斯凯,会来参加只是为了丰厚的奖励。 任何轻视危险的态度,都只会招致危险的示威。 这个逐渐四分五裂的小队也不例外。 他们甚至连敌人在哪里都不知道,只是黑夜中一个转身,就看到了同伴们血淋淋的尸体。 黑暗中无所不至的恐惧,逼疯了每一个人。 更恐怖的是,他们忽然发现……这个副本,是一个无限时间副本。 以往被大家厌弃的七天副本时间,直到现在他们才知道,那竟然是对他们的保护。 因为无限时间意味着——无法通关,就别想离开。 永永远远的被困在这里。 “无限时间?” 池翊音与红鸟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疑惑。 “我们进入这个副本的时候,并不是无限时间。事实上,在我们看来,这是一个七天副本,与常规副本时间没有区别。并且。” 池翊音拿出怀表看了一眼,道:“经历过两次副本失败的时间折半,我们现在只剩下28小时。” 斯凯目露悲伤,红了眼眶,缓缓摇头。 “副本的时间,是被我们折半的。” 他声音嘶哑:“失败一次,就折半一次,我们在三年前……失败的次数数也数不过来。” “或许正因为这个,才让你们的初始时间变成了七天。” 斯凯苦笑:“到头来,我没有救出任何人,也没有改变任何事,就连你们都被我连累,因为我的影响而让你们失去了如此多的时间。” 池翊音皱眉:“你的同伴只有十名,就算死亡也……不对。”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向红鸟:“如果这个副本拥有这么大的奖赏吸引力,黑市的人不会不动心,况且你之前搜集的情报也来源于黑市——在这三年期间,是黑市的人进入这个副本,造成了死亡和失败是吗!” 红鸟瞪大了眼睛,一句脏话脱口而出。 黑市那些人,说好听了是趁手的工具,好用且方便。 但从另一个角度,说出残酷的事实,就是只要是有价值、有市场的情报,甚至是活人,黑市就会不择手段的得到然后高价卖出。 那是一群没有心的人,只有利益能打动他们。 那群人会做出什么…… 熟知人性的池翊音,和熟悉黑市的红鸟,都很清楚。 破败建筑内顿时一片安静,只有窗外流水的声音随着臭味传进来,而池翊音的眸光逐渐危险。 为了自己的利益,就将一个原本可以直达S级副本的重要副本,祸害到如此地步……黑市的人,这是以整个游戏场几千万生命做为代价,踩在所有人的头上,以此来获取本不应该赚取的财富。 他们损伤的,是整个游戏场所有人的利益。 红鸟很快看出池翊音所想,他和池翊音是同样的愤怒心情,却还是赶忙抬手握住池翊音的手,轻轻摇头向他示意——别说出来。 别在,直播中说出来。 一旦池翊音明确表达了他所愤怒之事,说出了他分析出的原委,以池翊音现在的受关注度,几乎所有高级别玩家都会收到消息,并且几百万普通玩家也会被愤怒驱使,共同谴责黑市。 甚至攻击黑市。 那不仅会引起暂居区的动荡,使得暂居区幕后掌权人出面平息事态,埋怨池翊音,更会引起黑市对池翊音的仇恨。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 就算池翊音不畏惧,但蚊子多了也总是扰人清静。 况且,黑市虽然可恶,但三教九流都有其存在的意义,在情报这方面,还是会为红鸟提供便利。 综合看,池翊音直言,弊大于利。 现在,还来得及及时止步,剩下的就让直播外的人自己去思考,黑市就算被围攻也没有确切的证明来怪到池翊音头上。 再向前,就是与黑市所有恶人为敌了。 池翊音静静的看着红鸟,明白他心中所想。 而直播间里,也有不少高级别玩家陆陆续续看出了端倪。 [副本触发人的话,总是可信的,尤其是那位著名的圣人sky,他不会骗人。] [如果是这样,那副本三年前才开始运行,却已经从近乎于无限的时长,一直失败到只剩七天……到底失败了多少次?这个副本知道的人可不多,唯一只可能是……] 话未说完,但级别差不多的玩家,全都明白了那位高级别玩家的话外之意。 是了,之前黑市的人不就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把这个副本的资料全挖出来吗? 很多被贩卖了身份编码的人,也为此而死亡在这个副本中。 只不过,那时候高级别玩家和很多人都对此并不关心,他们吃肉,不在乎屠宰场是如何宰杀牛羊。 但那是因为他们并不知道失败折半这件事。 折半到如今池翊音所面对的这种程度,那就相当于将副本的难度,硬生生提高了太多! 光是时间就是个大问题。 一时间,所有反应了过来的玩家,都将矛头指向了黑市。 [不是?你们到底是什么情况啊?虽然说买卖自由,但也不是自由的毁掉副本这种办法吧!] [我不介意也不在乎黑市怎么达到目的,但我在乎的是,黑市不能从帮手变成拦路石。如果黑市真阻碍了我们的计划,那我们必然会有回赠!] [卧槽,所以到底死了多少人在副本里???黑市……恐怖如斯!] 黎司君垂眸,唇边嘲讽的笑意一闪而过。 看,人的贪婪和无知,会将他们自己拉进深渊。不需要任何存在再对他们做什么,他们自己会亲手毁掉希望和求生的机会。 多讽刺啊,他们看起来多无辜。 ……灵魂就有多不可救赎。 但斯凯听到池翊音的话,却有些迷茫。 “什,什么后面的人?” 斯凯诚实道:“并不是这样的,在三年前,我们第一次进入副本的时候,就已经在时间折半了。” “这个副本,和其他所有副本的规则都不同。” 据斯凯这个现在唯一存活的经历过【丧钟之城】的人说,这个副本虽然同样存在着随机事件,却和其他副本不同。 ——它的随机抓取幸运观众进入副本的机制,并不是死亡过半后才开启的。 而是只要有一名玩家死亡,就立刻随机抓取观众。 整个副本从头到尾,都会将玩家的数量恒定在十一名。 所以,要么十一名玩家齐心协力一起通关,要么,就陷入了无限制的死循环。 不断的进入,不断的死亡,再迎来进入的玩家和死亡……无休无止。 这是一条永远无法被斩断的恶行循环。 死亡的数量,难以估量。 这个副本并非只在三年前正式合规运行过一次,而是从三年前开始到现在,它就一直在无人可知的黑暗中,持续运行着。 斯凯也因此而能够在小巷中存活至今,等到了池翊音来救走他。 可这也意味着,任何一个观看过【丧钟之城】直播的玩家,都有可能被抓取进来。 不论他是在三年前看到的,还是三年后的现在看到的。 “折半的时间,不会再回来。” 斯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刚刚说,现在只剩下了28个小时?” “完了!” 他一拳砸在旁边,神情懊恼:“【丧钟之城】有特殊机制,它不会在所有人退出后重新刷新,恢复原始时间,而是会跟随前一次的时间进行折半。” “这个副本,从未结束过。” “但现在,它只剩下了28个小时。” 斯凯抬头,看向池翊音,正色道:“28小时之后,要么我们成功通关副本离开,要么,就和这个副本一起迎来毁灭。” 池翊音眉头紧皱:“你是说,这个副本就此宣告报废,无法再通向S级副本。” 斯凯沉重的点头:“我恐怕,是这样的。” “抱歉……” 此话一出,直播间立刻安静了下来,针落可闻。 每一面屏幕背后,都是不敢置信于这个噩耗的玩家。 尤其是那些最有希望通关S级副本离开游戏场的高级别玩家,他们出离的愤怒了。 不仅因为副本中那些被随机抓取的愚蠢低级别玩家,更是因为黑市的人——这些蠢货毁掉了一个重要的A级副本! 生还现实的希望,竟然就在他们眼前被眼睁睁的掐断! 普通玩家在恐慌,高级别玩家暴怒。 黑市情报贩子们的联系方式几乎被打爆,咆哮声震耳欲聋。 直播弹幕上也飞快刷着感叹号和谩骂,试图以这种方式来宣泄心中恐惧。 但副本中,池翊音垂眸安静,随即,他笑了。 “我们还有28小时,不是吗?” 第133章 “不到最后一秒钟, 胜负就未定。” 在所有人的崩溃和震惊中,池翊音却对此接受良好,欣然点头道:“既然只剩下28小时, 那我们就要加速了。” “本来玩家独自触发的剧情是不可以向外表述的,但系统已经将我们划做了一个团队, 既然如此, 那我所知道的剧情,自然也就可以向你们透露。” 池翊音微顿了一秒, 留给系统反驳自己的时间。 时间一到, 他立刻重新开口, 不再给系统任何多余的反应时间。 “我在副本重启的时候,看到了汤珈城原本的命运——毁灭。” 池翊音沉声道:“而那场斗争中,有两派主要人物。一面是以城主为首的权贵, 另一面,则是汉克大叔,维克托和酒馆里所有人。” “我们已经解除过酒馆的人们了, 那接下来,自然要去城主那里看看……” 他笑着抬眸, 冰冷不带有一丝温度的笑容中, 眼眸明亮:“看看那位丢失了自己爱犬,拥有全世界最珍稀收藏的城主女儿, 以及宠爱着她的城主,到底,在计划着什么。” 小巷里看到的那些重叠压缩的时空缝隙,高塔监狱里的石像鬼, 还有从三年前开始就一直没有停止过的连环杀人案。 所有的线索,都在指向汤珈城的权贵。 而其中最具有说服力的, 自然就是……城主。 在这个想法出现在池翊音脑海中的瞬间,系统上线。 【幸存者池翊音,您已触发阵营战——丧钟长鸣。请为您与您的同伴选择阵营。正方,汤珈城城主,万国水晶宫,汤珈河工厂主,治安官与纪卫兵——汤珈城中所有的主要力量。 【反方,车夫联盟,高塔监狱逃犯,工厂之死波及者,酒馆——汤珈城中所有不重要的NPC。】 【请进行选择。】 应急系统的询问依旧一板一眼,但池翊音微皱了一下眉,随即准确的抓住了询问中不对劲的地方。 系统很少会有情绪,尤其是原来那个蠢兮兮的系统,被另一个不知名的系统替换了之后,就更难得会使用带有情绪或主观判断的用语。 毕竟情绪具有感染力,很有可能会感染听者,对很多心智和决定并不坚定的人来说,这是绝对的干扰项。 事实上,这也是池翊音之前就在疑惑的节点。 原来的蠢系统从不掩饰它对人类的恶意,似乎恨不得现在就想要看到世界末日,人类死亡。 但在这个大的目标之下,蠢系统却还会克制自己的用词用语,不使用情绪干扰玩家……很不合理。 它一方面表现得想要杀了所有人,另一方面,却又在保护人的精神独立,似乎是在期待着所有人独立思考的场景。 如此矛盾的割裂感,只让池翊音能做出一种判断。 ——如果系统是人的话,一定是精神分裂。 可就在刚刚系统的询问中,却毫不掩饰的使用了主观性用语。 它把汤珈城以城主为首的权贵划进“重要”的行列中,又断定维克托等人是“不重要”。 如果玩家一个不留神,就会被从一开始就被下定义的两方迷惑。 毕竟重要和不重要的,选哪个,似乎一目了然。 甚至,如果玩家不曾发现系统带有主观性情绪这件事…… 池翊音眼眸暗了暗。 系统从不说谎,但它会误导玩家,让玩家做出错误的判断。 所以—— 【系统,你的语序从一开始就有问题。】 池翊音轻轻垂眼,道:【重要的并不是城主,而是所有生活在汤珈城里的人们。他们同样享有这个世界,他们应该成为被尊重生命的对象,而不是简单粗暴的被划进“不重要”的范围里。】 【重要的阵营,应该是酒馆的人们,高塔监狱中含冤而死,失去希望的人们,街头小巷努力求生、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却只能换来半块黑面包,甚至被杀死后都要被污名化的人们。】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那才是我会与之一起奋斗的一方。在我看来,他们才是更重要的存在。】 系统静默无声,被池翊音意料之外的回答所惊到,突然情况使得它不得不花费更多的时间去分析和推论,想要以此做出最合适的反应。 却没有意识到,这也是池翊音目的的一环。 ——为他争取更多的时间,甚至更深处的去动摇整个副本的根基,反向“感染”系统。 池翊音顿了顿,眼眸中划过一丝笑意,继续道:【况且,阵营选择……对我而言,从一开始就不存在选择这件事,因为我从来都与高塔监狱里所有被冤枉的人们、酒馆里无家可归、小巷中被抛弃被无视的生命,与他们站在一起。】 【将所有人命当工具,坏了就换下一个的权贵。】 他轻呵了一声:【当他们不尊重其他人的生命时,就也同时否定了他们自己的存在。一群根本不应该继续存在的旧日的幽灵,一个早应该扔进高塔监狱中,成为新世界垫脚石的僵化利益联盟。如果他们根本就不存在,你的阵营,又要怎么选?】 【你想要一个选择的答案。】 池翊音声音郑重而低沉:【这就是我的选择。】 池翊音给出了他的回答。 只不过是用他所制定的规则。 系统长久没有回答。 红鸟却因为池翊音所说的副本重启时的触发剧情而沉思,并表情凝重的问道:“当时的汤珈城毁灭……池哥,你看到的那段剧情中,能否对此进行时间大致估计,需要几个小时?” 池翊音略一沉吟,便道:“毁灭从汉克大叔的死亡开始,一直到早上太阳升起之前而终,大概要16个小时。”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红鸟在想什么。 如果时间截止到早上的话,那就意味着无论他们想要做什么,其实他们并没有28个小时了。 副本又一次以正常的假象迷惑了他们。 不管他们有多少时间,副本的剧情被触发到现在,酒馆中的斗争已经是必然发生的事实,不可被更改。 他们在副本重启后依旧在这栋小楼里,就是最好的证据。 而明天黎明的毁灭,也成为了一道不可逾越的界限。时间只能向前,却不再能向后。 而且…… “以斯凯刚刚说的话,副本从来都没有停止过运行。池哥。” 红鸟皱眉,神情忧虑:“这个副本,只有两次被正常进入的班次。第一次是斯凯和他的团队,而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就是我们。” 池翊音轻轻颔首,认可了红鸟的说法:“剩下28小时的,不是我们,而是整个副本。它只有最后的28小时来抉择自己最后的命运,而如果明天早上,我们还没有成功……” “那我们就将会和这个副本一起,消亡在游戏场中。” 同时消亡的,还有一次距离终点的胜利最近的机会。 直播前,很多人也慢慢沉默了下来。 人总是不知道珍惜,不知道抓紧时间,直到他失去了珍贵的机会,并且再也无法弥补…… 有人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悔恨自己之前的冷眼旁观。 有人愤怒大骂,指责其他人的袖手旁观,怪罪黑市的冷漠与利益性。 整个直播间吵成一团。 而不管人们如何恐惧和抗拒最终时刻的到来,现在都已经进入了不可逆转的倒计时。 最后的28小时。 然后,他们将会眼睁睁的看到离开游戏场的机会,就这样摔碎在自己面前。 心如刀割,却救无可救。 痛苦的折磨也是来自于神的惩罚。 [早知道这个副本竟然是这样的,我肯定不会什么都不做啊!就没有弥补的机会了吗?] [怎么能这样!做错事的又不是我,而是黑市那帮为了钱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家伙,凭什么不去罚他们啊!他们毁了的机会,为什么要连我们也要一起连坐?我不服气!] [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哈!您这马后炮很牛啊,现在一看事情不对了就开始骂人,开始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那之前呢?人死了你知道哭了,受伤了你知道疼了,那一切还有的救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管?] [28小时,呵,主播又不是神,他怎么可能做得到,看来这条路可以不用考虑了。想要离开游戏场的各位可以不用在这浪费时间了,赶紧去找下一个方法吧。] 争吵与推卸中,从直播间里散发出的不良信号,再经由弹幕上一些负面情绪的语句扩散,使得观看这个副本直播的几百万观众,都逐渐陷入悲观和惶恐中。 他们不相信池翊音能赢,不相信28小时能扭转局面。 [高考前抱佛脚看28小时的书,有用吗?] 有人自嘲,垂头丧气。 但还有一人,看向屏幕中池翊音的目光,却始终坚定如一。 “他姓池,池旒的池。” 女人的声音很冷。 “任何用寻常人的标准去审视他的人,最终都将失败于自己的短视与狭隘。他是……” 池旒缓缓抬头,钢蓝色眼眸没有丝毫温度,却坚定得不可被任何人撼动。 即便是系统,或者游戏场,甚至是比这更高的某些存在……也绝不可能干扰她近乎于冷酷的理智判断。 “池翊音。” 池旒向后仰了仰头,冷笑着呢喃:“他是将要……的人啊。” 而在副本中,另一人同样用相似的目光看着池翊音,相信他绝对会赢。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黎司君眼中带笑,视线轻柔的落在池翊音的身上,注视着他与红鸟之间的一举一动,将他每一个胜券在握的神情都在看眼里。 对他而言,这间破旧的建筑中,却有比太阳还要耀眼太多的存在。 ——池翊音。 他的音音,怎么会输呢? 信徒向神明所求之物,无论是怎样的东西,神都会尽数允诺。 而神所需,不过是信徒全部的虔诚信仰而已。 黎司君想要让池翊音的眼中只看到自己,想要让池翊音只呼唤自己的名字,所思所想都会是他,而在大地之上,信徒将虔诚于神,永不背弃。 为此…… 【神明黎司君。】 应急管理系统紧急上线:【您已触碰到“规则”红线,请停止您的危险思想!否则十秒钟后,“规则”将被正式触发。】 黎司君不为所动,依旧紧紧关注着池翊音。 应急管理系统想到小黑屋系统对自己的建议,赶紧追加道:【一旦“规则”触发,世界将会天翻地覆,那是您想要看到的吗?池翊音愿意生活在只剩下一片废墟与海洋的末日世界吗?】 黎司君修长的身躯微顿,终于因为应急系统的话,而慢慢有所收敛。 系统内部的警报声立刻消失,它也同样松了口气。 【既然你以此来阻止我,那我也有另外一句话给你。去告诉“规则”。】 黎司君眯了眯眼眸,眼神危险:【我的宽容不是无底线的,既然它想要保留这个世界,那它最好不要插手我与音音之间的相处。】 【否则,我不介意做些什么。】 他漠然问:【懂了吗。】 比起疑问句,那更像是死刑的宣判,对系统下达了最后的通牒,让它明白,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如有再犯,那将迎来的,就是真正严酷恐怖的毁灭。 应急管理系统只觉得一座大山向自己压来,一瞬间几乎切断了所有与“规则”的联系,甚至它的数据库都有一秒钟被全部清空,所有的一切荡然无存。 从几千年开始到现在,所有从人类手里搜集到的历史,文化,情感……所有存在过的生命所组成的资料,都化为乌有。 这是黎司君无声的震慑,他在告诉应急管理系统,除了话语之外,他还有远超于话语的力量。 如果“规则”不退让,那他不介意让一切在瞬间灰飞烟灭,让“规则”明白它到底是什么。 应急管理系统只觉得自己被销毁了一次,它体验到了曾经蠢系统所体验过的痛苦和恐惧。 等它再一次恢复对整个游戏场的控制权时,数据库已经恢复正常,一切都在照常运行着,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但黎司君却已经站在池翊音身后。 ——以绝对支持的姿态。 应急管理系统不敢再多说一句话,死里逃生的感受即便对于超智能系统来说,依旧不是什么好的体验,失去数据的感觉就像是溺水的痛苦,令它不想再回忆一次。 而“规则”,也第一次在签订协议之后,重新对外界有了回应。 ——因为池翊音的存在。 【神明黎司君,请注意规则已更改。第十八条,第三百零三条……第十万八千条,皆进行了细致修改,将*%&*#&……池翊音排除在外,请您悉知。】 【从此刻起,只要您未触碰到规则核心,您对于特殊标记者池翊音所进行的活动,“规则”都将适量让步。一切对于幸存者的判定都不会更改,只在一定范围内,抹除因您对池翊音的不同而对游戏场造成的影响。】 【“规则”以此来表明自己的诚意。】 应急管理系统在汇报之后立刻抽身离去,然后下一秒,机械的声音出现在池翊音的脑海中。 【幸存者池翊音,您已作出阵营选择,恭喜您!您已获得成就“真正重要之物”,如您选择认可此成就,您将获得汤珈城中所有非权贵NPC的最高初始好感,以及权贵NPC的最高负面情绪。】 【请您在三秒中应答,是否认可该成就。三……】 池翊音微讶,随即毫不犹豫:【认可!】 初始好感度? 他勾了勾唇,轻笑。 如果要进入城主的庄园寻找城主女儿,在这种时候背上权贵仇恨值确实划不来。 但却是最好的选择。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被权贵厌恶憎恨的,自然会被其他人信任倚重。 然后,他就可以改变黎明死亡的结局…… 池翊音眸光闪了闪,声音平静的叮嘱红鸟,让他带上斯凯,他们所有人将会离开这里,前往寻找城主。 以城主女儿作为切入点,绕到权贵的背后。 对抗性的两股力量,只要损毁其中一支,自然孤掌难鸣。 没有了权贵所掌握的那一支庞大力量,酒馆众人自然会胜利,而黎明的毁灭性死亡,自然也不会发生。 但是当池翊音站在推开的窗口向外面望去,却忽然间看到,在河水对岸,另一派截然不同的悠闲祥和中,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皱眉确认半晌,向黎司君问道:“那是楚越离吗?” 被问到其他人名字的时候,黎司君抿了抿唇,身周的气势一瞬间低沉了下来,极为危险。 但有池翊音看着,黎司君还是不情愿的向河对岸看去,然后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 池翊音看到的没错。 在河的另一边,是与污染后所有人死亡后的破败街巷,截然不同的热闹繁华。 鲜花,香气,珠宝,音乐…… 为了不让灰尘沾染到权贵们尊贵的足下,地面上铺着昂贵精致的地毯,一直蔓延到看不清的远处。 而贵妇人和小姐们三三两两的悠闲行走,得体的谈笑声应和着悠扬的乐器声,即便隔河岸都能听得到。 至于被池翊音一眼认出来的楚越离,他就跟在一名贵族小姐身边,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模样很容易辨认。 他穿着和其他贵族们相似的精致衣物,气场上也丝毫不输给在场的任何权贵,这使得很多人好奇他的身份,纷纷走过去与之攀谈。 或者,是为了楚越离身边的那位贵族小姐。 池翊音观察半晌,慢慢意识到,他是认得这张脸的。 虽然副本的资料不全,但是他在小巷的收藏室里,却见过相似的画像。 那正是收藏室的主人、池翊音想要寻找的切入口——城主女儿。 池翊音挑了挑眉,没想到楚越离进入副本后的降落地点,竟然还有如此巧妙之处。 “看来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他轻笑,回身向红鸟道:“看来,越离替我们先在前面探了探路。” 红鸟搀扶着斯凯,回头想要看清楚越离在哪的时候,却只觉得河对岸的那一群人像是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根本看不清谁是谁。 红鸟:“……视力不错。” 不过,红鸟却看到了河对面的情形。 当斯凯听到从窗外飘来的音乐声而下意识抬头时,也看到了对面的繁华。 一半是尸骸满地的死亡,一半却是繁盛美好的上流社会。 如此鲜明的对比,使得冲击力像是惊涛骇浪般,打在所有人的心上。 当他们走出小楼时,就看到一道纤细的身影从小巷深处走了过来。 虽然那道身影让众人觉得眼熟,但不熟悉的,却是对方偶尔的摇晃,站都站不稳的样子。 池翊音唇角抽了抽:“……看来这兔子,又喝了过量的酒。他就对自己的酒量没有明确的认知吗?” 红鸟的神情一言难尽:“小祖宗什么时候有这种认知了,拜托他可是祖宗,当然是想干什么干什么了,包括愚蠢的被激将法激怒。” “喂!” 对面顿时不干了,怒气冲冲道:“红鸟你刚刚是不是在说我坏话!我听见了!” 红鸟耸了耸肩,毫无诚意的道歉:“好,那你过来先帮我接一下手里的人,我腾出手来给你道歉。” 喝得醉醺醺的京茶乖乖点头:“哦!” 他走过来,还真的伸手作势,一副要从红鸟手里接过斯凯的架势。 顿时,直播前所有认识京茶红鸟的人都惊了。 [我靠!这祖宗还有这么乖的时候?] [???好的我懂了,下次再想要和这位谈什么,就先把他灌醉,这样就什么都好说了。] [笑死,小心京茶酒醒了之后揍你。] 池翊音的眼眸中也染上笑意,为京茶过分的乖巧。 这个喝醉了的小祖宗的头顶,甚至还顶着一只黑兔子,两只垂下来的耳朵耷拉在两侧,像是他本身就长了两只兔耳朵一样,随着他的行走而摇摇晃晃。 飞在半空中的兔耳朵毛茸茸的,让人很想要把黑兔子从他的发顶揪下来,试试手感是否真的有想象中那样柔软毛绒。 而很显然,红鸟对自己的搭档到底怎样还是有所了解的。 京茶乖乖从他手中接过斯凯后,就在旁边伫立着不说话,闭着眼睛一副站着睡着了的模样。 还是池翊音忍不住笑,走过去拽住兔子耳朵挠了挠,问道:“京茶,你怎么找到这来的?在我们离开之后,酒馆里又发生了什么?” 显然,池翊音在离开酒馆的时候,故意将京茶放在了哪里,当做人肉监控器。 当时场面一片混乱,没有人会注意到因为醉酒而呼呼睡在吧台上的京茶。 而京茶虽然真的喝醉了,但他的战斗本能却绝对没有说谎。 任何靠近他的人,依旧会被他感知到,并且所有试图靠近他甚至伤害他的人,都只会迎来残暴的反杀。 池翊音知道,京茶的醉酒会被那里的声音和恶意吵醒,然后,京茶就会为他们带回来酒馆前面的情报。 ——唯一出乎池翊音预料的,就是汉克大叔的死亡。 而即便副本向池翊音演示过了酒馆里发生的事情,但他并没有随意相信系统的习惯。 比起系统,显然是京茶更有力。 “酒馆里……” 京茶努力回想,夹杂着腥臭刺鼻气味的冷风一吹,也让他的头脑清醒了不少,之前的记忆重新回到脑海中,他也慢慢严肃了下来。 “酒馆里不止是治安官,还有很多奇形怪状的东西。” 池翊音与红鸟对视一眼:“什么东西?” 京茶挠了挠头,道:“我也形容不来,我没认出那到底是什么,但就是挺丑的,这东西活在副本里都是浪费空气,实在是影响人的情绪,都快吃不下饭了。” “不过,我也很清楚自己描述不出来,所以我干脆给你们带了一只回来。” 京茶从口袋中揪出一只兔子耳朵,然后,一只毛茸茸的黑兔子就这样被慢慢拽了出来。 它甚至还蹬了蹬脚,一副悬空不适应的可怜巴巴模样。 京茶拎着它抖了抖,可怜的兔子就晕车一样张开了嘴,“哇!”的吐了个什么东西出来。 在那东西落地之后,体积迅速膨胀,竟然变成了一个孩童大小的模样,远远比京茶手里的兔子更大。 池翊音:“……你这兔子,到底还有多少作用。连这种东西都吞,真是辛苦它了。” 兔子眼泪汪汪一蹬腿:唧! 京茶慷慨的摆了摆手:“不辛苦!” 兔子:你肯定不辛苦啊唧——! 众人的视线都被兔子吐出来的那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事实上,在场的只有京茶不知道那是什么。 而无论是池翊音还是斯凯,他们都很清楚,这丑陋一团的怪物,就是遍布在高塔监狱和小巷里的石像鬼。 只不过,这一只石像鬼身上沾满了兔子唾液,黏嗒嗒的不说,还像是失去了所有“生命”,不再像之前追在小巷里时那样凶残。 池翊音也难得有机会能够长时间注视着石像鬼,试图从它这张狰狞的脸上找出些什么。 看着看着,池翊音的眉头慢慢皱紧。 丑陋的怪物……它还存在于哪里? 如果以人的脸作为基础进行反向更改,让把它变得更加丑陋,抽搐,狰狞的地方全都反向修饰到初始状态,那会变成什么? ——变成人。 池翊音忽然想起刚刚带他们穿过小巷的大汉所说的话。 那些工厂里的女工,都在恶魔上身之后,变得丑陋,像怪物一样。 那如果,它再更加狰狞并且雕像化,那不就是石像鬼? 但,怎么会? 副本里追杀玩家,帮助权贵迫害底层人民的生命,本来应该保护城市,最终却只保护了权贵们利益的石像鬼,竟然是被权贵们害死的女工? 池翊音愕然。 而听到他的想法,红鸟和斯凯也都异口同声的脱口而出:“不可能!” 红鸟赶紧走过去摇晃京茶,让他说得更详细一点。 比如这些石像鬼的来源,为什么会出现在酒馆等等。 但找到了池翊音的京茶就像是找到了母亲的乖崽,顿时安心的放松下来,在还没有清醒的酒精刺激下逐渐入睡。 本来应该被他搀扶着的斯凯,现在也变成了他的人肉靠垫,被他搀着手靠在身边呼呼大睡。 京茶甚至还蹭了蹭斯凯,给自己找了一个舒服的角度。 斯凯一头雾水:“??” 红鸟:“…………” 呸!没有心的小祖宗,白瞎他之前那么称赞依赖他了! 他叹了口气,向池翊音道:“没道理这些石像鬼就是那些死去的女工啊,如果它们真的曾经是被压榨的最底层,那为什么石像鬼还会如此帮助权贵,甚至听从治安官的的话攻击酒馆?” “酒馆那些人中,很多都是被伤害死亡的女工们剩下的家属吧。如果它们是女工,岂不是自相残杀?” 在情绪有些崩溃后一直安静的斯凯,也没有错漏过两人的对话。 他静静听着,然后在红鸟话音落下后,却摇头反驳道:“不是……如果说那些石像鬼,来源于曾经生活在汤珈城里的人的话,我的倒是觉得有道理。” 池翊音挑眉,用眼神示意斯凯解释。 “池先生也看到了的,那条小巷。” 斯凯眼神清明,在同伴有困难的时候,就迅速从他本身的低落情绪里抽离出来,努力打起精神,找回从前那个B级玩家的风采。 小巷里,是一片黑暗。 而斯凯在那里“活”了三年,见过的死亡比河边的沙子都多,在麻木的同时,也想清了很多之前忽略掉的细节。 比如,为什么小巷对治安官怀有敌意,却是那些无家可归孩子们的庇护所。 “如果它本身就与底层有关的话,那就说得通了。” 斯凯道:“即便它现在是石像鬼,但它曾经身为人的记忆应该多少还有存留,这使得它们在本能的保护小巷里的孩子们,女工们死亡的时候年纪都不大,最小的也只是十岁,最大也不过刚成年。” “工厂里高危的工作,以及贵族们人为的残酷淘汰,就注定这些女工或不长久。她们死亡时的年龄,恰好与小巷中那些孩子们相仿。” 池翊音自然而然的接着道:“而人是会对与自己有相似经历的其他人,产生怜悯情绪,甚至会愿意帮一把的。” 比如,小巷对那些孩子们所做的。 而池翊音也想起来,之前在神殿的时候,那些石像鬼畏缩不前,害怕神像的模样。 如果它们生前是以“恶魔”之名,被教堂的人杀死的话,那就说得通了。 死亡的恐惧被刻进了它们的本能反应中,让它们对与神有关的一切都十足恐惧,不敢靠近。 但当池翊音进入小巷,就相当于进入了“女工”们的老巢,那是它们生前生活的地方,自然如鱼得水,也因此连截断它们的追杀都如此艰难。 池翊音恍然明白了那些石像鬼和女工之间的关系。 但他却并没有喜悦之情,只有心脏上压着的沉甸甸石块。 还有很多女工的家属,也都在那间酒馆里。 他们无法为死去的姐妹或妻女讨回公道,失去亲人挚爱的愤怒使得他们聚集在酒馆中,想要为了死去的人发起一场伟大的反抗,夺回他们曾经被夺走的生存权利。 可那些石像鬼…… 就像那个失去了妹妹的大汉。 他是否知道,攻击他的,被他反击的石像鬼中,也有他的妹妹。 这是怎样冷酷的存在,才会一手策划起的残酷对决。 在进入“阵营”之后,池翊音感同身受的难过。 但就在这时,他的耳朵动了动,听到了某些从不远处的小巷深处传来的声音。 那声音细碎,尖利,层层叠叠的凌乱。 像是一整支蝗虫大军冲了过来。 黎司君比池翊音反应还要更加迅速,在池翊音向其他人发出示警的时候,他已经微微弯腰,然后长臂穿过池翊音腿弯,一把将他抱起。 池翊音:“????” “黎司君!你在干什么呢!” 池翊音惊愕:“你是抱我抱上瘾了吗?放我下来!” 这人怎么回事,不知道人和人之间应该有安全距离这回事吗! 但显然,黎司君并不准备知道。 他只是轻笑了一下,然后甚至收紧了手臂,一副与池翊音要求独立的要求作对的架势。 “ 嗯,上瘾了,不打算戒的那种。” 黎司君垂眸看了眼怀中的池翊音,然后才爱屋及乌的想起自家音音身边还有其他聒噪乌鸦。 他眼眸冷了一下,敷衍的回头向红鸟等人扬了扬下颔,示意对跟上。 至于他们有没有看懂,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而黎司君长腿一迈,便踩着墙壁的凸起直冲向屋顶,几个呼吸间就已经远离了小巷,敏捷的落在屋顶上。 池翊音一转头,凭借着这个高度所带来的视角上的便利,也提前看到了小巷转角后噪音的来源。 那是密密麻麻的石像鬼。 它们就像是一群自带阴影的蝙蝠,凡是它们飞过的地方,黑暗迅速覆盖,让这条残破的街巷也很快被染黑,成了之前池翊音所遇到的小巷一般的地方。 红鸟惊呼,京茶顿时一个激灵清醒,赶忙扛起红鸟就跑。 而被丢下的斯凯:“……?” 他迷茫了片刻,才在石像鬼冲过来的时候也反应了过来,赶忙跟在后面追了上去。 但这时,黎司君已经抱着池翊音跑出去很远。 感觉自己飞在空中的池翊音:“…………” 第134章 “您真的放心池先生在【丧钟之城】里吗?” 身边人恭敬弯腰致意, 神情淡漠的说出质疑的话:“据我们现在掌握到的信息来看,常规系统已经被替换,应急管理系统上线, 这就意味着“规则”也已经降临【丧钟之城】。” “池先生现在面临的局面,是两方夹击, 一方是来自于神的威胁, 另一方面是“规则”的牵制。如果他处理不好。” 衣着考究的男人顿了顿,没什么温度的眼睛扫过屏幕。 池翊音的俊容在屏幕下如此清晰, 甚至可以透过他飞扬的银灰色发丝, 看到那双湛蓝如倒映着天空的大海般的眼眸。 男人心念微动, 眯了眯眼眸。 如此相似……和会长,简直有同样一双理智到冷酷的眼睛,令人畏惧, 却也令人崇敬。 超越人类的,怪物。 预言中,终将吞噬整个世界的怪物…… “如果池先生无法将危机处理得当, 那整个【丧钟之城】都将沦陷,至于他自己。” 男人冷酷的吐露出最后几个音节:“也将会死亡。” 高跟鞋清脆敲击在地面上, 黑色大理石倒映着池旒修长的身形。 她抬手漫不经心的将烟叼在红唇间, 旁边立刻有人恭敬上前点燃。 缭绕的烟雾中,池旒只随意的向旁边瞥了一眼, 却对屏幕里的池翊音不再有任何关注。 “从池翊音第一次出现,我就注意到了。” 池旒垂眸,笑得冷酷没有温度:“你似乎,一直都不相信池翊音的能力, 不认为他的力量可以支撑他完成预言?” 男人并没有否认,只是更深的弯下腰。 “请原谅, 会长。” 他的声音坚定沉着:“从一开始我追随的人,就是您——名为池旒的神。” “即便池先生与您曾经有短暂的交集,但在我,以及会中很多人看来,他都并不具备成为新世界的资格。制定规则,建立新国度的人,一定是您……” 历风刮过。 扫过的长腿如同最锋利的长剑,破空声令人心惊。 男人的话未说完,就被迫戛然而止,都变成了一声痛苦的闷哼。 他偏过脸去,鲜血缓缓从额头与眼眶流淌而下,覆盖了整张清秀的俊容。 而池旒不紧不慢的收回长腿,高跟鞋重新落地时,发出清脆的声音犹如死亡的钟鸣。 鲜血在她的鞋跟下慢慢滴落。 池旒抬手,重新慢悠悠整理了下肩膀上披着的黑色长风衣,居高临下的看向身边人。 当她钢蓝色眼眸缓缓扫视过所有人时,沉重的压力像是山岳一般倾倒而下,令所有人都脸色苍白的低下头,无法承受恐怖如神明深渊的强大气场。 “你说,池翊音没有资格?” 池旒红唇扯开一丝笑意,抬手拿下燃烧的香烟,不紧不慢的按灭在旁边男人的肩膀上。 火星烧灼过衣料透在皮肤上,男人皱了下眉,一声未吭。 “对怪物下结论之前,要小心。” 池旒的眼眸寒冷,如冰封的雪山。 “任何你自以为是的狂妄轻视,都只会让怪物向你露出獠牙,吞入腹中。” “我争取过,失败过,现在,这战场轮到池翊音来战。” 她勾唇低笑出声:“我没有完成的事情,将会有更具备资格的人去争夺。” 一如预言中—— 天空坠落,高塔倾倒,大地四分五裂沉入海底。 旧日的神明必将与世界一同埋藏。 而在废墟之上,将有新的神降临,建立祂的国,授予祂的权。 祂的名,将会被一世,万世为人颂扬。 那将会成为…… 洪水与火焰后再一次出现的,新纪元。 池旒停下脚步,仰头看向屏幕上的池翊音。 她修长瘦削的身躯就像是一柄狠狠插进大地的长剑,没有任何人能够越过她,再向前迈进一步。 除了池翊音。 他如此接近神明,近到神明甚至没有提防于他,没有任何保护的心脏与灵魂近在咫尺,只要他用手中的武器贯穿神明的心脏,撕毁祂的灵魂,斩落祂的头颅。 神明将从神台上坠落。 而新的……新的……新的……………… “嗯?” 池旒忽然从喉咙间挤出低沉一声,她轻轻歪头,皱眉看向屏幕上画面的时候,神情难得流露出疑惑来。 周围人大气不敢出,即便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敢擅自直起身向池旒看去。 也就没人看到,在屏幕上,黎司君紧紧将池翊音抱在怀中,如飞鸟般越过房檐屋顶,当两人注视着彼此时,灿烂的阳光洒落下来,照亮了两人的眼眸。 可问题在于…… 池翊音,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准备杀了黎司君的行为。 “他在干什么?” 池旒深深皱眉,一把拽起旁边的男人,指着屏幕不可置信的问道:“祂又在干什么?” “为什么池翊音不趁这个时候杀了祂?” 男人眨了眨眼眸,沉吟着道:“会长,恕我直言。请问池先生,性向是神明吗?还是神的性向是池先生?” 池旒:“…………” 下一秒,池旒勃然大怒。 “该死的神明!竟敢用美人计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祂以为这样就能苟且偷生躲避灭亡吗!” 但旁边的男人:“……会长,我觉得那不是美人计。” 而是,爱慕与吸引。 那位眼中的情感,已经丰盈得连他这个凡人都能看得出来,丝毫不加掩饰,简直像是在向全世界宣告主权,不允许任何人去抢夺祂所爱着的灵魂。 神与信徒。 光与暗。 从一开始就是不可分割的天生一对。 不过…… 男人看了看震怒的池旒,没有将后半句话说出来。 算了,会长不会懂的。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重新看向屏幕。 这么一看,会长和池先生还真是亲母子,啧。 …… 所有在直播前的观众们,都被副本中的突发危险所吸引。 他们暂停下争吵,愣愣的注视着屏幕中突然出现的石像鬼,心脏揪成一团。 人总是会因为过于习惯日常,而对近在眼前的危险视而不见,却又在一切显露真面目的时刻再次惊慌。 当观众们不知道有【丧钟之城】这个可以离开副本的途径时,对副本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隔岸观火的事不关己,以此嬉笑取乐。 但当他们中大多数人,终于慢慢从直播间内的高级别玩家所透露出的只言片语中,意识到了他们将要错过的是什么时,却又立刻惊慌焦急了起来。 他们祈祷着,怒骂着,要求池翊音必须胜利,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在池翊音身上。 好像如果副本失败,就是池翊音的罪责。 却也有人眼尖的注意到了什么。 [你们看那条小巷里,窗户后面是不是还有人?] 众人定睛一看,果然,小巷破败的建筑中,有人半个身子都探了出来,拼命向外面挥手呼救。 有人认出了这人的身份:[这不是一个B级玩家吗?他怎么也在这个副本里。] [不对,那他要怎么逃生?] 石像鬼近在咫尺,距离那B级玩家也不过只有几米远。 而密密麻麻的石像鬼来势汹汹,它们如蝗虫过境,所有飞过的地方都被浓烈的黑暗所包裹,就像是曾经困住斯凯的小巷。 光亮被一寸寸吞没。 而被几百万人注视着的B级玩家,也在与黑雾相触碰的瞬间,灰飞烟灭。 他就像是一具被摔碎的石膏雕像,凝固在脸上的表情寸寸开裂,然后灰黑色碎屑纷纷扬扬落下,被黑暗吞没。 副本中,池翊音本能的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回头向小巷看去,刚好看清了那玩家临死前的最后一秒。 而副本外,直播间向每一位观看者弹出提示。 【尊敬的幸存者们,首先向您的存活致以最高敬意,感谢您为了世界与生命支撑到现在,十二年一轮已过。而新的纪元,必将会开启。】 【恭喜各位幸存者,A级副本【丧钟之城】,已经向整个游戏场正式开放,所有幸存者都将会有概率进入副本,期待各位幸存者的表现。请努力活下去,让世界留存。】 【以幸存者D6002的死亡为开端,随机事件——正式开始。现在将倒计时五个数,公布最终抓取结果。五,四……】 很多人看着直播画面突然停顿,而弹出的提示框中,一条条语句快速划过,最终变成闪烁的光标,在等待着最后结果的吐露。 绝大多数玩家都没有听明白系统在说什么,而更多消息并不迅速丰富的低等级玩家,更是想了半天都没有想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他们还是模模糊糊意识到了一件事—— 所有观看过或正在观看此副本直播的人,都将会被随机选中,扔进A级副本【丧钟之城】里补位。 这是另一起随机事件! 不少观众都慌了神。 [什么意思?规矩不是只有关注量在一万以下的直播间,才会触发随机事件吗?这个主播的关注度都上百万了吧!为什么还会有啊!] [卧槽,卧槽!千万别是我啊啊啊啊,我还不想死!以这个副本的难度,真的不是谁进谁死吗?] [那完蛋了,我运气一直都不好,学生时代就总是被老师叫到回答问题。该不会是我吧?] 吵吵嚷嚷的争执中,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紧盯着屏幕,高高揪紧了心脏,忐忑到甚至失去了对外界的一切反应,只专注于眼前跳动的数字。 就像是等待着开奖。 只不过,这并不是象征着财富的大奖,而是……死亡临近的钟声。 倒计时结束。 直播间的屏幕上提示框静止。 然后消失。 与此同时,池翊音的直播镜头中,忽然出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惊慌失措的玩家从天而降,就出现在刚刚死过人的地方。 他慌乱的摆头向四周看去,似乎是想要确认什么。 但不等他做出更多的反应,甚至连自己的直播间都没有触发,他就已经在石像鬼冲向他,并且向他张大嘴狰狞嘶吼的时候…… 化为一滩灰烬。 像是已经被风化腐朽的木乃伊,在接触到空气的一瞬间消失。 两秒钟。 这个被随机抓取进入副本的“幸运玩家”的存活时间。 可观众们还不等松口气,庆幸被选中的不是自己,就又重新提起心脏。 ——因为那位“幸运玩家”的死亡,新的随机抓取将要开始。 然后,百万玩家一起眼睁睁目睹了一场大型的“幸运”杀戮。 所有被抓取进入副本的玩家都会死亡,而他们的死亡会触发新一轮的抓取,灰烬散落在昏暗与石像鬼的嘈杂中,但随机事件永无止境,像是运行卡顿的死循环。 有的存活了一分钟,有的才一秒就已经死亡。 唯一记录下他们死亡前最后模样的,就是池翊音的直播。 和百万观众恐惧的眼睛。 这不是为副本里NPC们敲响的丧钟,而是为游戏场里所有人,所有人! 响起的钟鸣。 就连最开始依旧保持着镇定的高级别玩家,都随着死亡人数不断的增多而忍不住慌乱。 他们翻找着手头上所有能用的武器和情报,唯恐下一个被抓取到的就是自己。 而他们绝不会让自己赤手空拳面对如此危险的副本。 于是,以往针锋相对的对手也不得不冰释前嫌,紧急联络开始互相交换情报。 所有的冷漠和敌意都在外部危险降临时,被迫被丢到一旁,暂时握手言和以求存活。 在直播之外,整个游戏场都沦为了新的战场。 常年躲藏在暂居区里,已经丧失了进入副本应对危险的能力的玩家们,顿时慌了神,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样的恐怖。 但是越不想让什么到来,那样的恐怖就一定会到来。 慢慢的,黑市里有人发现了随机抓取的规则。 似乎常年窝在暂居区不肯出来的玩家,曾使用过黑市非法途径免费进入收费直播间的,身份编码泄露的,利用身份编码的…… 所有与游戏场最初的规定背道而驰的玩家,都具有更高的优先级被随机到,从而进入副本。 然后,死亡。 这个发现令黑市不寒而栗,人人自危。 死亡的人数不断滚动,每一个被随机到的人平均存活时间都不超过十秒,很快,这个人数就从1滚动到了一个天文数字。 “这个副本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人破口大骂:“不是说副本和游戏场是独立的吗!为什么副本的效果会一直蔓延外溢到游戏场里啊!” 但这时,系统却出乎意料的回应了这个问题。 【尊敬的幸存者,游戏场内所有副本都由游戏场委托系统进行,管理,在“协议”之下合规运行。至于您所说的副本独立,系统从未承认过该规则的存在。】 而与此同时,死亡的人数也终于慢慢定格。 新的被抓取进入副本的玩家还不等睁开眼,光是凭借着所身处环境的风声变化就进行了判断,并立刻反应过来进行了及时应对。 恰好这时,本来扛起红鸟飞奔的京茶也被一只石像鬼追上,并且红鸟险些被石像鬼的翅膀划破了脸的情况,也使得京茶大怒。 “打人不打脸你不知道吗!该死的东西,你打的红鸟的脸吗?你是在挑衅我!” 兔子随之冲出京茶的口袋,在落地瞬间迅速拔高,腐烂,然后成为巨型骷髅怪物,嘶吼着反扑向石像鬼,让京茶所有的怒意都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就算石像鬼不知道疼也不怕死,但它们面对的,是同样不疼不死的怪物军团。 被激怒的觉醒者正如他的称号那般,怒火燃烧是他的教义,所有拥簇于他的“教徒”都冲向带来黑暗的石像鬼,并且践行了来自教皇的惩罚。 这使得原本密密麻麻的石像鬼被扫荡出了一整片空地,可以让新出现在这里的玩家有喘息的机会。 但在那玩家睁开眼的瞬间,小巷里的风都停止了下来。 池翊音发觉了这件事。 但当他抬手按住黎司君的肩膀,皱眉想要让他停下来,而他回去查看小巷中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却听到后面红鸟的一声惊呼。 “称号!新的觉醒者刚一出现就获得了称号吗?这不正常!” 称号? 池翊音一愣,赶紧握住了黎司君的手:“让我下来,后面有事情需要我去解决。” 只有二十二个称号。 并且按照之前红鸟所说,很多称号都是由多个觉醒者进行竞争,在经历过生死存亡的厮杀之后,才会有一人最终被冠以称号。 可听红鸟刚刚的意思……那个突然出现的玩家,却是立刻觉醒,立刻获得称号? 池翊音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 但应急管理系统的出现,却拖住了池翊音的脚步。 【幸存者池翊音,鉴于您是当前副本中进度推进最高的记录保持者,因此就副本变动告知您——因【丧钟之城】截止在一秒之前已经死亡整一百万人次,量变积累质变,因此副本外溢,进入游戏场。】 【当前副本的所有效果与结局,将从此刻,此一秒开始,正式等同于全游戏场结局,只有觉醒者能够躲避此规则。】 池翊音握住黎司君肩膀的手猛然收紧,眉头紧皱:【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能在28小时内成功通关这个副本……】 【那整个游戏场,都将无法“通关”。】 应急系统顺畅接道:【副本毁灭,则游戏场内所有低于B级且未觉醒幸存者,都将死亡。】 【“丧钟为谁而鸣?”】① 【丧钟为所有人而鸣——你不关心的他人之死,最终将成为你自己死亡的原因。】 机械的声音冰冷刻板,没有一丝温度,像是死亡将要走近前的危险告知。 池翊音神情复杂,原本平静的眼眸终于出现了裂痕。 即便他并不喜欢这个世界,厌恶其中大多数的愚昧麻木。但是,当他听到一百万的死亡数字,甚至于将有可能波及到整个游戏场近乎一亿人…… 如此庞大的死亡数量,又与世界末日何异? “音音?” 黎司君同样察觉到了系统内嵌规则的变更,他在屋顶上停住脚步。 而池翊音从他怀中离开,手掌紧紧握住他的手臂,与他并肩而立。 “如果你认为这个副本已经出现了问题,可以让系统停下所有现行活动,我来帮你……” “不用。” 池翊音没有让黎司君继续说下去。 他直视着黎司君的双眼,在这样近的距离之下,他甚至能看清那双眼眸中自己的倒影。 在太阳的照射下,那双金棕色眼眸犹如流淌的黄金与熔岩。 而池翊音所能看到的,却是黎司君此刻毫无保留向他呈现的信任。 好像他们真的就是同伴一般。 他可以信任黎司君,将自己的背后交给他,可以依赖和托付,可以并肩而战…… 有那么一瞬间,池翊音以为自己看到的都是真实。 他恍惚了一下,才从刚刚的错觉中脱离出来,正色重新面对系统带来的消息。 “没有人通关过【丧钟之城】,没有人知道它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不过现在,因为系统的主动暴露,我总算是明白了这个副本存在的原因。” 池翊音轻笑:“它在要求我做出选择。” 黎司君微愣:“什么?” “战,或逃。” 面对临时搭档,池翊音没有再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它在问我,是为自己而战,还是为整个世界的存亡……负责。” 正如黎司君所说,游戏场本身有着无声运行的筛选机制。 就像娃娃咖啡馆中,所有无法承受痛苦的人,都会被阻挡在C级之外。 而这一次【丧钟之城】,却更加残酷。 ——它在筛选整个游戏场的生命。 所有无法达标的人,都将被判定为没有继续存活下去的资格。 唯一能改变这种局面的,只剩下了池翊音…… 这个最厌恶世界上众多愚昧的存在。 池翊音还记得,自己曾对顾希朝说,他的理想过于纯粹,以致于必将遭受失败,不会有纯白没有罪孽的世界存在。 而现在,必须进行抉择的人,就成为了池翊音。 最开始有改变世界的想法,是在青汌学院的楼下,他注视着池晚晚死去的尸体,感到由衷的愤怒与不满。 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观察世界的人走进了战场,决心将笔下每一个被分析的真实,都变成改变世界的基石。 可即便是池翊音也没有想到,这一刻来得如此迅速。 “音音,你要知道,如果你不想做出选择。” 黎司君垂眸,神情认真的与池翊音对视,让他可以看清自己眼中的诚恳:“我就在你身边。” “只要你说出来,我就会帮助你。” 顿了顿,他轻声继续道:“任何的选择,任何的困难……都在我的承诺之内。” 池翊音没有立刻回答。 他低下头,看向下方小巷里暴怒迎战石像鬼的京茶。 这位被冠以“教皇”之名的最强战力,没有辜负他的名字,将石像鬼打击得连连败退,本来在蔓延的黑暗被阻隔在京茶身后。 京茶向前一步,石像鬼就后退一步。 一直以来石像鬼最拿手的车轮战,忽然就无法再生效,它的新对手同样也是车轮战的典型代表,源源不断的骷髅兔子加入到战场中,一拳下去,数个石像鬼轰然破碎,从狰狞的怪物变成了满地的碎末。 在这些巨兔面前,石像鬼就像是刚加入战场的青涩新人,毫无招架之力。 而被更改的战局,也使得最后那位进入副本的“幸运”觉醒者,慢慢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在看清那人面容的一瞬间,红鸟猛地瞪大了眼睛。 那……已经很难说是一个“人”了。 他浑身包裹着黑色,只剩下一个人形的剪影,而他身上的黑色如同有生命力一般流动,像是沥青,墨汁,或者是……其他一些具有神智的东西。 任何人只要看到他,都会感到由衷的恐惧与喜悦。 那是死亡,人类的终点,没有人能够逃得过的命运。 当他出现,你会知道,死亡已经在叩响你的门扉,将你引至审判之处,接受来自于神的最终判决。 然后,进入神的国度,或是…… 在地狱中苦苦煎熬。 “死神……” 红鸟失神呢喃:“从未出现过的觉醒者称号……出现了。” 红鸟的话语传入池翊音耳中,就像是拼图的最后一片,让他忽然间明白了这位觉醒者出现的原因。 称号中,有几个特殊的称号。 其中一个就是“死神”,象征着死亡,却也同时代表着新生。 之前红鸟在向池翊音说明的时候就提到过,“死神”很难出现,除非是整个游戏场面临着巨大变更。 但那并不能算是一件好事。 而更像是,一个噩耗的预告。 那意味着大量的死亡,却不会理所当然的迎来“新生”。 只是……苦苦挣扎于死亡,仰望着一点新生的可能希望而已。 直到最后一个称号“世界”出现的时候,才算是真正的世界新生。 ——“世界”,是比“死神”更加难以出现的称号。 甚至到现在为止,即便是红鸟也不清楚“世界”的具体出现条件,其他高级别玩家也只有模糊的猜测。 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如果游戏场所有人都失败于“死神”出现之际,就不必再期盼有以后的世界了。 而现在,“死神”出现了。 池翊音明白,这是因为百万之数的死亡。 量变促使的不仅是副本规则的改变,还有死神。 整整一百万玩家的死亡,为死神的出现提供了足够多的力量,最终使得其进入副本,并且觉醒。 ……为所有人,带来死亡的预告。 池翊音紧紧盯着那名浑身漆黑的“死亡”,被提升到极点的戒备使得他肌肉紧绷。 他的情绪同样通过灵魂连接传达到了自己的书中,使得池晚晚的身影出现在屋顶,一袭红衣的马玉泽也沉默驻守在石像鬼之前。 池晚晚撑着阳伞,天蓝色的洋裙被风吹鼓起拂动,发丝凌乱了视野。 她抬手将发丝拢到耳后,在抬眼的时候被阳光照射得眯了眯眼眸,然后笑着看向池翊音。 “池教授,世界将要改变,你对我的承诺将会兑现。” 她笑道:“需要我帮忙吗?在你的新世界。” 池翊音无声与池晚晚对视,而她向他眨了眨眼眸,笑容意味深长。 他明白,这是池晚晚隐晦的提醒。 身为C级副本的重要BOSS,池晚晚本就有着游戏场曾经赋予她的权利,让她即便在脱离副本之后,依旧可以准确的感知到游戏场的变动。 而现在,她在提醒池翊音——该是时候做出选择了。 不仅是为了当时在鹿川大学时对她的承诺。 更是为了池翊音自己,以及整个游戏场。 所有人,都会因为【丧钟之城】而受到波及。 风吹拂过池翊音的眼眸,他眯了眯眼眸,抬头看向头顶的太阳。 汤珈城常年浓雾,今天却难得是个好天气,两次副本失败导致的刷新之后,云开雾散,阳光热烈,令人无法直视。 黎司君抬手,骨节分明的手掌慢慢握住了池翊音的手,引得他收回视线向他看来。 “今天,真是一个为世界作出决定的好天气啊……是吗,黎司君?” 池翊音轻声喃喃,他的声音散落在空气中,却只有那句被咬住了重音的呼唤,显得如此清晰。 像是在无声的向黎司君询问真相。 可过分淡然的神情,却分明在说,即便不需要询问……他也知道,那个唯一的真相。 有关于黎司君。 有关于游戏场。 黎司君轻轻勾唇,问道:“所以,音音你的决定,是什么?” 继续作为他的信徒,还是,接过由“规则”递来的机会,在弑神的废墟之上,改变所有厌恶之事,更改所有不喜欢的规则。 成为规则的制定者。 成为……新的神明。 你要给那些你所不喜欢的愚昧生命,以新神的庇护吗? 黎司君静静注视着池翊音,等待着他给出最后的答案。 【“规则”在催发,它等不及想要看到我的死亡,是吗?】 黎司君声音冰冷,令应急系统几乎承受不住压力崩溃。 【神明黎司君。】 机械的声音中不断有滋滋啦啦的电流声响起,被严重干扰的信号背后,却是协议两端不同力量的相互抗衡。 神明与“规则”,近乎灭亡的恐怖中,最终被达成的暂时和平协议,最终还是要被撕毁了…… 应急管理系统一声叹息。 但它还是尽量收拾起破碎的数据,迎着压力向黎司君恭敬以告。 【并非“规则”想要您死亡。而是世界,所有生命,甚至包括所有已经死亡的灵魂……所有的存在,在自救。】 【请原谅,但,我听到很多人内心的声音,他们的灵魂在嘶吼呐喊,在说他们想要活下去,而不是与毁灭的世界一起坠入黑暗的虚无。】 应急系统看向池翊音,将标记展示给黎司君看:【而被标记者池翊音,他拥有改变世界所需要的一切特质,最重要的是,他拥有资格。】 【并且,是您亲手赠予池翊音的资格,您忘记了吗?】 在池翊音的名字被提到的时候,黎司君勾了勾唇,眼眸中重新有了笑意,原本冷肃的气场柔和下来。 “音音,你想要这个世界——这个游戏场,继续存在下去吗?” 黎司君慢慢握紧池翊音的手掌,轻声道:“你的决定,将会最终决定世界的命运。无论是更改,还是新生,抑或是……” “在废墟之上,重建你的国。” 池翊音偏头,认真看向黎司君,说出的话却是对着马玉泽的:“玉泽,被禁锢的灵魂,该让她们看清这整座城的真实模样了。看清……到底什么才是真正重要之物。” “什么才是应该被保护之物——她们真正在意的,到底是什么。” 话音落下,马玉泽瞬息之间移动,快到化为红色的残影冲进石像鬼中。 她殷红的身影敏捷穿梭于散落的石块之间,而凡是她所走过之地,那些原本化为粉末的石像鬼,竟然慢慢从黑雾中显露真身。 块块石皮脱落,逐渐露出的,却是一张张人类少女的脸。 她们之中最大的也不过刚刚成年,最小的只有十岁。却面色憔悴枯槁,营养不良和中毒导致的一切后果,都在她们身上浮现出来。 京茶愣住了,他没想到刚刚猛烈攻击他们,想要置他们于死地的石像鬼,竟然是人类女孩的模样! “这是……” 京茶愣愣看向红鸟,结巴得都说不流利话:“这是,怎么回事?” 知道小巷与高塔监狱之事的红鸟,却眼神复杂,半晌说不出来话来。 他以为自己在高塔监狱中经受过的五天酷刑折磨,已经足够恐怖。 却没想到,原来在汤珈城里,最恐怖的事情始终存在。 那些……被权贵杀死的灵魂,却在死后也被禁锢着,欺瞒着,反而成为了最应该复仇之人的工具,替他们看守“保护”这座城。 而杀死自己的亲人与同伴。 这对于那些被工厂和权贵们害死的人们而言,是怎样的痛苦。 红鸟不敢想。 而马玉泽的更改还在继续。 她有着池翊音赋予她的最重要能力——改变。 被改写的生命,向阳而生的未来,最终剥落掉所有谎言的外衣…… 露出血淋淋的残酷现实。 “黎司君,你问我是否喜欢这个世界,是否愿意庇护。” 池翊音眸光坚定,直视黎司君,给出了他的答案。 “我厌恶这个世界。” 第135章 我讨厌这个世界。 你有没有怀疑过这个世界真实性与否的时候? 我有过。 在二十年前被同龄人砸石头喊怪物的时候, 在十二年前池旒迎向夕阳头也不回离开的时候,在教堂孤儿院里孩子们的哭声刺破黑暗传来…… 我曾经无法理解,为何世界上的人们总是彼此攻击, 对失去之物视而不见,却对自己无法拥有之物如此狂热。 显得他们是如此的愚昧, 短视, 令人厌烦。 因此,我开始了为期十二年的人间观察, 想要找出我想要得到的那个答案。 而以那一场烧毁教堂的大火为开端, 我感知到了世界的存在, 用决心换取了超乎常人的力量,使得一切可以被成功写进我笔下的非人之物,都成为了我的力量。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 我获得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 不过对于我而言这不具有意义,它并不是我想要的,只是流于表面的附加值。 我想要的……只有世界的真相。 “我厌恶这个世界, 它愚昧,喧闹, 索然无味。” 池翊音那双湛蓝的眼眸定定注视着黎司君, 这让他看起来如此真挚。 如此深刻的厌恶。 黎司君愣了下,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池翊音想要说的并不是厌恶,而是以厌恶为开端的探索。 他的眸光柔和了下来,望向池翊音时如同宇宙的包容,囊括亘古星河, 沉默誊写更迭的爆炸与新生。 所有的时空与星河都仿佛在他眼眸中旋转,无数光点升起, 他的笑意一点点深入灵魂。 池翊音想要做的事情……他已经猜到了。 有关于真实和勇气,那是足以改变一切可悲现状的勇气,足以成为黑暗中的光,为后来者照亮前行的路。 这是,他的信徒啊……他的,音音。 “你厌恶这个世界,但是,你并不想将它弃之不理。你不喜欢的规则需要被改变,你所痛恨的麻木不仁和愚昧腐朽,却没有成为你厌弃这个世界的理由。而是。” 黎司君微微垂眸,眼中带笑:“成为了你改变这个世界的动力源泉。” 池翊音长眉微挑,随即笑了出来。 “没错。” 他轻轻颔首,认可了黎司君的说法。 “我厌恶这个世界,但也更因为如此,因为池晚晚的死亡,我意识到,我所需要的不仅是观察和分析的能力,更重要的是改变。” 池翊音仰头,在看向黎司君的时候,被他身后的灿烂阳光所照耀,仿佛为池翊音镀上了一层金色。 他站在屋顶上,俯瞰整座汤珈城。 河水的一端是热闹繁华,一边却是萧索破败。 光明与黑暗,邪恶与善良……一切交融于河水,以此作为界限与交集。 而池翊音,他就站立在一切的顶端,如同高不可攀的神。 却又与生命如此之近。 “记录世界的人不止我一个,厌恶世界的人也不止是我。但是,如果只剩下一个厌恶世界的口号却不加以改变……” 池翊音声音坚定:“没有付诸行动的目标,无法被称为理想,只是一句空谈。但我想要的不止于此。” 人总是有所厌恶和愤怒之事。 而对于需要时刻揣摩非人之物,看清人的本性以书写的池翊音而言,他的职业和力量,要求他必须比任何人都要更加对人类的情感敏锐,并且同时具有足够清醒的理智中立。 他要感同身受的愤怒和绝望,以此深入非人之物的灵魂,将鬼怪的过往书写到深刻的淋漓尽致。 他也要时刻清醒的明白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不具备任何可以变更的能力,冷眼旁观,从浓烈深刻的情绪中抽离,不被任何灵魂影响,他才能以旁观者的身份得到最正确的结论。 这是一个互相矛盾的命题,就像是二进制中同时要求既是1又是0 任何稍微心志不坚定的人,都会为此而迷失,陷入痛苦的沼泽中,挣扎却无法挣脱。 而如果将池翊音的力量交给除他之外的任何人,这份在他手中显露恐怖威力的强大力量,都不过是食之无味的鸡肋。 能够准确观察与分析他人,追本溯源到灵魂深处的人,有多少? 而能时刻保持清醒的认知,在不被浓烈情绪动摇的同时,却又对人类和非人的情感知之甚悉的人,又有多少? 池翊音做到了从未有人做到的事情。 即便他自己并不清楚,也对此并不在意,但是他是唯一一个在游戏场的生死启示之前,就觉醒了力量的人。 但现在,他远远不满足于此。 “我的力量,能让我做到更多。我不是在救那些身负罪恶的人,而是在为了那些尚未被我看到的有趣灵魂,以及崭新干净的世界……” 池翊音的话语掷地有声,如钟鸣般低沉清越:“我想要,书写只属于我的规则,让世界从过往的泥潭中离开。” “我不准备庇护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人能够永远庇护其他人,让整个世界上所有的生命,都像是婴孩般被照顾。” 池翊音轻笑:“我幼年时受到的照顾,可并不是这样的。对于脆弱生命的保护,我只知道一种方法,那就是——” “我来书写,我来改变,我来确立世界的存在。” “而生命。” 池翊音抬眸,笑着看向黎司君——以及镜头后面的百万观众。 “生命需要自己拯救自己。没有人可以成为你的神明,除了你自己。” 黎司君久久的注视着池翊音,却缓不过神来。 他的,这是他的,音音啊……原来他的小信徒,一直都在试图与他成为平等的存在,因此才未曾吐露过自己心中对于他的真实想法吗? 黎司君下意识向前一步,他的唇瓣动了动,想要说什么。 但池翊音却在他之前开了口,向他伸出了手。 “黎司君,我有自知之明。即便我想要改变这个世界,但我很清楚,我对游戏场最核心真相的认知还远远不够,我有改变的决心,但那并不代表我是个忽略困难的狂妄之徒。” “所以,我需要其他人的帮助,帮助我一起,为了我的目标而战。” 池翊音修长漂亮的手掌停留在半空。 这位有洁癖而一直拒绝与其他人有所触碰的西装绅士,第一次主动伸出了他的手。 ——向他认为的危险敌人。 “黎司君,你愿意帮我吗?在我的目标达成之前,成为我的同伴,成为被我利用的力量,和,我最重要的投资。” 黎司君缓缓睁大了眼眸,没有想到池翊音会说出这样大胆的表白情话。 他的小信徒,在向他寻求爱与永恒……多么大胆,却又令人无法拒绝啊。 黎司君那双金棕色的眼眸中像是热烈流淌的岩浆,喷薄着覆盖天空与大地,将太阳吞没其中,波澜的金光闪耀着不可直视的神性。 连同整个副本都在颤抖。 “如果这是你所盼望的……音音。” 黎司君缓缓抬起手,像是在捧起一汪轻易就会破碎的清泉那般,小心而轻柔的将池翊音的手掌包进自己的掌心里。 “利用我吧,达成你的目标。” 黎司君勾唇,发自灵魂的情绪浓烈而真挚。 “而当你的目标达成,我会来索取我的报酬,以答我的价值。而在那之前,音音。” 他向前一步,一手握着池翊音的手掌,另一手却环住他的肩背,将他带入自己怀中。 他垂下头,在池翊音的耳边轻言:“在你偿还一切价值之前,我都是你的,尽情利用我吧,音音,让我成为你最重要的。” “你的力量,你的盟友与同行者,任何时候,你都可以将信任交付于我,而我不会有任何背叛你的可能。” 黎司君的气息落在池翊音的耳畔,磁性声线中的笑意勾动的震动一路感染到池翊音身上,仿佛与他心脏跳动的声音重叠。 噗通。 噗通…… 池翊音唇边的笑容浅淡了些许,他想要向后拉开距离,却被黎司君早有准备的手臂挡住。 而黎司君垂下头在与池翊音说话的时候,不经意间,唇瓣擦过他的耳垂,带起一片麻痒。 “我如此许诺你。” “你拥有我所有的忠诚与信任,支配我的力量,向我祈祷,我将赠你以权柄,此至大地尽头都将成为你的国。凡你所走过之路,都将成为你的所属,葡萄园的酒将成为汝子民的血,赐汝子民以膏脂,令其成为新的力量与信仰。” “汝所言为新的约,汝所行为新的门。而以神之名,你的国将建立。” “……音音。” 那声呼唤中饱含着太多太浓烈复杂的情绪,令池翊音原本搭在黎司君手臂上想要推开他的手,也不由得停了下来。 池翊音掀了掀眼睫,抬眸看向黎司君,第一次如此认真而深刻的注视着这个危险神秘的男人。 既非玩家也非NPC,与系统有如此亲密却远超于系统权限的关系,黎司君的权威甚至能够威胁到整个游戏场的安危,令系统几次三番不得不将黎司君视为不可越过的影响因素,甚至忍辱负重,不得不接受威胁。 黎司君…… 你到底是谁? 觉醒者,游戏场背后的创始人或知情者,这场狂欢游戏的发起人,或者是……神? 池翊音皱眉看向黎司君,没有丝毫被黎司君所信任或得到力量的喜悦,只有清醒理智的分析与观察。 他专注的看着黎司君,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却不是因为专注于他或被吸引,而是因为被评估的危险性。 但在池翊音与黎司君双手交握,低声交换彼此的誓约时,直播外的观众们却在忍受着最难熬的漫长时间。 即便一秒,都仿佛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在所有人都在池翊音的宣告和高级别玩家的分析中,明白了这个副本对于游戏场生死存亡的重要性之后,他们就开始了专注的注意着这个副本的每一个进程。 短短几分钟内,几百万的观众数量暴涨到了上千万,所有得到消息或是有熟人被幸运随机抓进副本的玩家,都马不停蹄飞奔至此。 他们大气不敢出,紧张关注着副本的走向,唯恐自己少看一秒,游戏场就已经灭亡。 但所有观众所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最关键的时刻,直播……竟然断了。 直播间内顿时一片哗然惊呼,急躁的想要请求系统恢复画面。 但是更多的高级别玩家却清楚,这是,“静默”降临了。 有关于游戏场最深处核心真相的消息,在那一刻出现,于是触发了“静默”,使得直播画面中只剩下了滋滋啦啦的雪花点,屏幕沉默倒映出每个人的脸。 像是无声的拒绝。 飞快刷过的弹幕中只剩下焦躁之下的崩溃与慌乱,无法亲眼看到副本走向和结局的观众们六神无主,忐忑恐惧于自己的命运。 而高级别玩家愣愣的坐在屏幕前。 有人死死闭紧了眼睛,痛苦质问自己为何不早一点发现。 “副本的名称,就是对副本最大的提示,系统早就说明过这件事。是我们,是我们的自以为是和漠不关心,让我们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有人崩溃大吼:“【丧钟之城】,丧钟,丧钟不是为副本里的NPC们敲响啊!” “丧钟是为疯狂而鸣!” “那是我们死亡的钟声,是人类世界崩坏毁灭的声音啊!” 有人幡然醒悟,但似乎已经太晚。 只剩下不到28小时的时间,究竟能否创造一个奇迹? “池翊音……” 高级别玩家心情复杂,却不得不豪赌一场:“我们是否能够相信,他可以让颓败的局势扭转,使得钟声在敲响之前停止?” 旁人叹息:“我们能否相信又有何不同。” 他指向之前被人发现的新出现觉醒者“死神”,道:“死亡的丧钟已经敲响,死神扬起旗帜策马而来,践踏国王的王冠与幼儿的生命,母亲的哭泣无法止住马蹄落下的力度……” “世界,将会毁灭。” “在我们的丧钟声里,与死神的旗帜之下。” 但在直播外,却有另外一人秉持着与所有人都截然不同的态度。 “静默”降临,所有人都无法看清屏幕上具体的影像,只剩下一片斑驳的雪花点,覆盖了所有可能的真相。 可在池旒眼中,却没有一片雪花敢飞入她的视野,屏幕上清晰的呈现出副本中的实况。 包括池翊音与黎司君的交颈低语。 池旒指骨修长漂亮的手掌半捂住唇,眸光沉沉。 “会长。” 旁人恭敬躬身:“已经做好准备。” 她从高背椅中起身,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屏幕中的黎司君,冰冷的眸光带着势在必得的坚定与锋利,沉重的压迫感如有实质。 “走吧。” 池旒缓缓收回视线,理了理肩膀上披着的大衣。 “也该去看看我的小怪物了。” “久违的,母子重逢。” 池旒低低笑出声:“不知道他会不会开心得想要杀了我。” …… 楚越离不喜欢那些人看向他的眼神。 所有人的视线都会不由自主的下滑,落在他不便利的腿脚上,眼神从惊讶到怜悯,甚至是轻蔑的讥讽与傲慢。 自以为是的“善良”,或是狂妄揣度的蔑视。 它们有一个统一的名字,叫做无聊。 无论是因为城主女儿的存在而前来攀谈的权贵,还是不远处乐团悠扬的乐器声,却都只让楚越离感到嘈杂的厌烦。 “你为什么不喜欢聚会呢?” 伊莎莉雅察觉到了楚越离糟糕的心情——他甚至懒得对自己的表情加以管理,任由低沉的情绪出现在那张清秀的俊容上。 “你为什么会喜欢这样高度聚集的愚蠢呢?” 楚越离面无表情:“恕我直言,与其听他们聒噪一下午,不如听池先生的几句话。” “与愚昧之人的接近是危险的,他们会污染你的灵魂,拉扯你的思想,使你忘记你本来的目的,被耽于享乐的虚假所迷惑双眼。” “所以你的问题——是的,我不喜欢聚会。” 楚越离抿了抿唇。 在池翊音不在的售后,他才有勇气,如此平静的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我喜欢先生。” 伊莎莉雅眨了眨水汪汪的漂亮眼眸,显得有几分迷茫。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聚会呢?” 她喃喃:“这里有漂亮的裙子,少见的珍稀珠宝,食物和音乐都恰到好处,大家如此友善,可以交流世界上最有趣的见闻,分享彼此之间的秘密和趣事。” “楚越离,你为何不喜欢聚会呢?是因为你没有漂亮的裙子吗?啊!那我想到了。” 伊莎莉雅歪了歪头,神情真诚而喜悦,真心的为找到了让楚越离开心的办法而微笑。 她一拍手,快活道:“那我把我的裙子借给你吧,你不要再伤心了好吗?” “至于你的先生……” 伊莎莉雅皱眉沉思,随即笑道:“如果这能使你开心的话,我们可以邀请你的先生来和我们一起共度集会。怎么样?你也可以向我展示你的神是如何的布施奇迹,就像摩西分海那样。” 楚越离并没有被这个提议打动,依旧一副兴致缺缺的冰冷神情。 没有池翊音在身边,也使得他失去了对神明追寻的理想与活力。 而在楚越离的直播间中,观众们也没有感谢伊莎莉雅的提议。 ——即便她是真心想要让楚越离开心起来,自认为已经提供了她思想中最好的办法。 [诶呦这NPC,是我见过最有钱的了吧?看她脖子上那颗钻石,啧啧啧,这要是卖到黑市,得换多少积分啊?] [主播不行啊,要是我在副本里,绝对当场就把这蠢NPC的珠宝全抢走,有钱不赚是傻子啊。] [笑死,还开心不开心的。那怎么办啊,你这么有钱,我最讨厌比我有钱的人了,所有高级别的去死去死去死啊!你要不要也让我开心一下?比如让我杀了你?] [不是,这个主播也逊了啊,比起隔壁的池翊音进度不知道落下多少。] [我也没指望主播能做到别的了,我反正就是来看看这些贵族的聚会,找点做梦素材的。] [是的,如果游戏场真的要毁灭了,那我希望在美梦中死去。] 伊莎莉雅还在一心一意的想办法让楚越离开心起来,她的善良不似作伪,天真可爱,赤子纯粹。 所有看到她的权贵们,都不由自主放轻了声音,唯恐惊动天使。 “看啊,那是我的女儿,我的骄傲与天使。” 城主在远处遥遥举杯,笑着感叹:“为了她,我愿意做一切事情。她值得最好的一切,以最美好的汤珈城向伊莎莉雅致意祝福。” 周围的权贵们纷纷附和,举杯同饮。 聚会上其乐融融,而阳光灿烂,好像世界上根本不存在阴霾。 ——至少对于这些权贵们而言,是这样的。 楚越离虽然厌恶这样的场合,但是他依旧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仍旧扫视全场,将那些宾客的言行举止尽收眼底,迅速在心中建立起了一张关系网络,关联起了每一位伯爵公爵之间的恩怨情仇。 在汤珈城里,如果说有谁能使得所有权贵聚集,那就非城主莫属了。 这是一个绝佳的认识到所有权贵的机会。 虽然楚越离对于权贵结交并不感兴趣,但他知道,或许自己搜集到的信息,会对池翊音有用。 楚越离虽然敬仰池翊音,但他看得比任何人都透彻。 他很清楚,池翊音的理智中没有任何的情感因素在,池翊音不会因为某个人可怜或是同情某人,就让对方一直在自己身边待着。 池翊音只会信任对他有用的人,并且对会产生价值的人亲切。 而无法帮助池翊音的人,虽然他并不产生任何负面情绪,却也不会带在身边,给对方亲近他的机会。 那不是楚越离想要的——待在某个角落,等池翊音关心的时候才来看望,得到几分钟的相见时间,却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楚越离想要亲近池翊音,想要成为他身边不可替代的重要存在,想要让池翊音信任他——最信任他。 能成为神的力量……是信徒的荣耀。 因此,只要是楚越离认为有可能对池翊音有用的情报,他都在不动声色的记录。 伊莎莉雅依旧跟在楚越离身边絮絮轻语,好奇而天真的询问,偶尔也会得到楚越离的回答,但更多的却只是无奈。 无他。 因为楚越离所经历过的真实世界,与伊莎莉雅认知中的世界,实在是过于不同。 “你的父母呢?” “我的生命中没有父亲的存在,而我的母亲在我出生之前就在努力的杀死我,直到她死于意外为止。” “怎么可能!” 伊莎莉雅掩唇惊呼,眼带诧异:“神明在上,愿我的父保佑你。你不可以骗人的。世界上怎么会有不爱孩子的父母呢?我不相信。” 楚越离无奈摇头,却并不准备过多解释。 他所亲身经历过的痛苦和煎熬,最后被池翊音拯救所带来的希望……伊莎莉雅无法理解他的过往,却也因此而否定了他整个人的存在。 可他的池先生,却会笑着告诉他,不要厌弃痛苦,而是穿行过痛苦,让痛苦成就淬炼灵魂。 他的先生,懂他。 “伊莎莉雅小姐。” 楚越离回身看向天真灿烂的美好少女,无奈道:“或许你的生命里充满爱与美好之物,但对于我而言,最珍贵的就是理解。你无法理解的事情,我的神……懂我。” 伊莎莉雅歪了歪头,发间的钻石与珍珠轻晃。 她是没有见过风雨的花,只认识世上一切美好之物,却不曾见过黑暗到来,因此而否定黑暗的存在。 “怎么可能呢,亲爱的吟游诗人。” 她认真道:“你所说的太可怕了,人们怎么会不能相互理解呢?你好可怕,怎么能说出被恶魔蛊惑污染的谎言。” 说着,伊莎莉雅随手拽住一位路过的小贵族,问道:“你理解我吗?” 小贵族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当然了,尊贵的小姐,您的一切我都可以理解,即便您说太阳是薄饼我都认为您是正确的,聪慧的。” 伊莎莉雅满意回身,开心向楚越离示意:“你看,这不是很容易。” 楚越离无奈叹气,却只是摇了摇头,又在伊莎莉雅的追问下,说起了自己的“吟游”经历。 虽然那吟游是在游戏场中,而他颂扬与传播的名,是名为池翊音的神。 “天啊,为什么会有女孩子被逼迫嫁人呢?我爸爸从来不会逼迫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情,比如蛋糕里的樱桃,红茶里的糖。你在骗人,吟游诗人。我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 “谋杀?哦不,这太可怕了,应该是只存在于神圣经文中的故事才对,但那也只是神为了警醒我们而做的预告,让我们不至于犯错。至于你说的什么雪山杀人……不可能的,世界上怎么会有亮晶晶凉丝丝的‘雪’呢?我没有见过,你在说谎。” “怎么会有这么邪恶的咖啡馆,竟然把人做成娃娃。天啊!我快要哭了,我这就让爸爸销毁全汤珈城的娃娃,这样你就会知道,你编造的谎言有多么可笑了。” “未,未婚先孕?下雨的时候被伤害?学院,你是说教会学校吗?你说的是错误的,教会学校里都是虔诚的信徒,他们绝不会说谎,更不会像你说的那样用谎言伤害别人!” 伊莎莉雅气愤的攥紧了拳头,她看着楚越离的眼神像是要哭了,声音中都带着哽咽。 “你为什么非要说一些不存在的事情?人们怎么可能没有漂亮的裙子和珠宝?肉排和柔软的面包明明随处可见,为什么你要散播不安,让我相信竟然有人没有饭吃,甚至吃难吃的……黑色面包。” 她怒气冲冲的拽起楚越离,提裙向城主的方向走去。 “我们去问我爸爸,他是我见过最博学且善良的人了!他一定可以回答你的问题,感化你让你不至于如此堕落,说这样可怕的谎言。” 正与权贵们谈笑的城主转身,慈爱的张开双臂,接住了扑过来的女儿。 “我的小伊莎,怎么哭了?” 城主惊讶,抬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周围。 在伊莎莉雅看不到的角度,他的眼神如此阴沉,威严而恐怖。 每一个被他扫过的人,都畏惧的低下头,不敢冒犯城主的绝对权威。 伊莎莉雅在城主的怀中哭泣:“天啊爸爸,难道世界上还有人饿肚子吗?那他们为什么不肯吃肉排呢?明明家中的主厨可以把肉排做得美味极了不是吗?如果主厨做的不好吃,那就砍掉他的头当做花肥,我们就可以在玫瑰花园中享受下午茶。” “为什么会有人不上学呢?如果不喜欢家庭教师,可以换一个呀。钢琴的声音如此美妙,为什么会有人不去学习呢,他们可以请汤珈城首席不是吗?” “我不相信有人会为了一块面包伤害别人,这么友善的人们,在神的引领下生活于神国,神和爸爸赐予了所有人丰饶的食物,又怎么会为一块面包杀人呢?这个字眼太可怕了,就像我的小狗离开我时一样。” “父亲应该是您爱着我这样爱着他的孩子,母亲则是妈妈那样,会温柔的为我读书,为我梳头发,带我去做漂亮的裙子和珠宝。这样的世界多美好呢?天,怎么会有想要伤害孩子的父母呢?不可能的对不对?” “明明是这样简单的事情不是吗?为什么吟游诗人把世界说得如此恐怖?” 城主瞬间抬头,眼睛鹰一样锁定住了楚越离。 “吟游诗人?” 他温柔轻拍着女儿的肩膀,向着楚越离的目光却如此阴冷危险。 “怎么可能呢,我的小伊莎,他说的都是可怕的故事,他是被恶魔上身的可怜诗人,需要我们的帮助。” 城主的话音落下,立刻就有卫兵上前,凶神恶煞的扑向楚越离。 楚越离被摔倒在地,卫兵毫不温柔的暴力令他痛得皱起眉,他却一声未吭,只是抬眸,用阴冷平静的目光将那几名动手卫兵的样貌看在眼里。 像是在策划一场来自暗处的恐怖复仇。 即便是身为NPC的卫兵,都迟疑着慢慢停下了动作,惧怕般让动作轻柔了下来。 城主还在温柔安慰着被吓到哭泣的女儿,周围的权贵也纷纷附和著作证,证实城主口中的美好世界。 但他们转过来看向楚越离的时候,却只剩下冰冷而不屑的轻蔑。 “扔进高塔监狱吧。” 他们说:“他吓到了尊贵的小姐,当然要为此付出代价,就让高塔监狱告诉他,破坏美好世界的代价。” 但在贵族们中,却有一人笑着迈步上前,从容举杯。 “尊敬的先生们小姐们。” 那人笑吟吟举杯,道:“你们没有听说过,高塔监狱已经倒塌,你们关押在那里的犯人已经全数出逃了吗?” 权贵们惊呼:“怎么可能!” 那人却无辜眨眼,摊手无奈道:“那看来各位的情报并不准确啊,如此迟钝,都要让我开始怀疑各位对汤珈城的掌控力了。” 没有人喜欢被人质疑和轻视,权贵们顿时被激怒,纷纷与下属确认消息。 城主也皱眉,暂时将哭泣的伊莎莉雅交给女仆,回身与治安厅长官确认。 治安厅支支吾吾,满脸大汗。 城主骤然明白,勃然大怒:“废物!” 权贵们忍不住慌乱:“天啊,怎么能让那些人逃出来,那都是可怕的野蛮人,他们一定会不讲理的前来找我们的麻烦。” “城主快请想想办法!” “怎么会呢?高塔监狱不是有那些东西在看守吗?不可能的!” 但再怎样质疑,权贵们还是慌张起来,开始有人借故离开,有人匆匆叫来自家的卫兵,还有人慌忙带着家眷快步走向马车。 刚刚还美好的聚会,已经变成了慌乱的四散逃命。 似乎每一位权贵都知道高塔监狱倒塌的下场,他们知道那些犯人们会做什么。 ——因为他们虽然不说,内心却很清楚自己到底对那些人做了什么,又会招致怎样的仇恨。 只有伊莎莉雅。 她哭泣着,却忽然被钢琴弹错的音符吓了一跳,赶忙抬头看去,就发现了周围大变的氛围。 她迷茫的站在原地,脸上还挂着泪珠,茫然四顾不知发生了什么。 而最初说出高塔监狱倒塌消息的贵族哈哈大笑,向伊莎莉雅优雅行礼,道:“可爱的小姐,您还是找个地方躲起来吧。相信我,如果愤怒的人们发现了你的钻石是用他们血亲的性命换来的,知道你的漂亮裙子是用工厂女工们的死亡织就的——” “而那些女工,都与你年龄相仿。你享受音乐和珠宝,她们却葬身火焰,化为焦炭,被污名为恶魔。” 那人笑吟吟直起身,俊容上的笑意一点点消失,最后变得冰冷。 “相信我,尊贵的城主小姐。” 他轻声道:“愤怒的人民,会把你,以及所有的权贵,撕成碎片。” 伊莎莉雅大惊失色:“怎么可能!我爸爸不会做那种事,他是我见过最虔诚善良的人!” 可当那“贵族”话音落下,酒杯从他手中滑落坠地,迸溅的红酒与水晶碎片像是战马踏过血泊尸骸飞溅的血液。 随即,不远处的河岸下响起众口齐声的愤怒呐喊。 衣衫褴褛的人们从四面八方冲出来,愤怒涌向权贵们。 鲜花被踩踏,宝石散落满地,贵族们惊慌逃命。 而惊喜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先生!” 那“贵族”闻声,缓缓转身看去,就见到被卫兵压制在地上的楚越离正仰头看向自己,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欣喜。 “贵族”笑了。 随即,一只骷髅巨兔猛冲过来,撞飞了卫兵,用粗大尖利的爪尖小心翼翼的勾起楚越离的衣领,将他小心放好在地面上,就像是在对待一只可爱又小巧的人偶娃娃,唯恐自己的力度太大伤了他。 “越离。” 那贵族抬手,修长的手掌拂过自己的面容,随即就如同水波荡漾,他的面容发生了变化。 商城兑换的道具效果结束,他原本的脸被露出。 当他抬眸,那双湛蓝的眼眸中含着笑意。 池翊音温和笑问道:“好久不见了,越离,在副本中玩得还开心吗?” 楚越离也同样笑了起来,再也看不到之前任何的沉默危险。 “能与先生重逢,就是我最开心的事情。” 他抿了抿唇,又笑道:“如果能第一个看到先生,就更好了。” 然而,楚越离的话音落下,另一道修长高大的身影就从池翊音身后不远处走过来。 那人在池翊音身边站定,金棕色眼眸冰冷直视着楚越离,手臂却状似自然的搭在了池翊音的肩膀上。 “音音。” 那人亲昵的喊着,声线轻柔甜蜜如放了蜂蜜的红茶,醇厚柔和。 在他低头看向池翊音的瞬间,原本的假面也荡然无存,露出了他本来的真实模样。 黎司君。 而池翊音没有拒绝黎司君的靠近,甚至还转头认真的与他说话,交待起了稍后的行动。 楚越离一瞬间咬紧了牙关,恨得想要冲过去杀死黎司君。 在池翊音转身的刹那,楚越离和黎司君同时抬头,视线冰冷的看向对方。 ——从我的神身边滚开! ——离音音远些。 视线相对,仿佛有火焰在空中燃烧,周围的气压一降再降。 而池翊音却转身,走向了伊莎莉雅。 “尊贵的小姐。” 他笑吟吟道:“怎么办呢,你的美好世界,不小心被我摔碎了。” 第136章 一切平安的时候, 人们会关注什么? 漂亮的裙子,昂贵的珠宝,成功的事业与庞大的家族, 有关于荣耀与声名的所有美丽之物。 但当危机来临,以往被贵妇人们喜爱的珠宝坠落在地无人拾取, 只有四散逃跑的惊慌, 鞋跟踩碎了漂亮的蛋糕,污泥混合污脏。 刚刚才趾高气昂的贵族们, 现在却只能在卫兵的护送下狼狈窜逃。 可即便如此, 人们的愤怒依旧像洪水一般淹没了他们。 他们怒吼着, 嘶吼自己长久以来的冤屈和悲愤,成百上千年堆积的血与泪,最终都化作了声声诘问。 为自己的苦难, 为亲人挚友的死亡。 治安官们和卫兵们试图大声喝退冲上来的人们,恐吓他们要把他们扔进高塔监狱。 但是人们气势汹汹,豁出去了死亡和伤害, 冲向权贵们的时候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犹豫。 从树林里,建筑里, 街巷缝隙里, 河岸下…… 到处都是愤怒的人们。 长久以来堆积的愤怒,终于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如火山喷发。 势不可挡。 于是华美丰盛的筵席变成了满地狼藉的笑话,怯懦的逃跑和英勇的冲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像是一幕荒诞剧。 令站在旁边的池翊音微笑了起来。 “只有表面的可怕,其实不过是一群聚集在一处狂吠的狗, 以为仗着自己人多势众就可以让错误的成为真实的,甚至要求所有人都臣服于他们自己的规则。” 池翊音轻轻嗤笑了一声, 看向不远处城主的眼神很冷。 卫兵们如众星拱月一般围绕在城主周围,将他保护得密不透风,任由那些愤怒的民众如何想要靠近,都被卫兵们赶了出来,更有很多人被推倒在地,在棍棒下痛呼连连。 而城主大声怒喝,指挥着卫兵和治安官们。 可他保护的都是些什么人呢? 万国水晶宫所有者的贵族,商场老板的富商,工厂厂主的贵族…… 无一不是能够为他带来金钱和利益的人物。 至于所有人传言中最被城主宠爱,无论要什么都会拥有,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城主女儿…… 没有人在乎她。 集会上与她亲切交谈的权贵们,拉着她的手说着喜爱的贵妇人们,号称与她关系亲密的贵族小姐……他们在忙着逃跑,唯恐“刁民”们的棍棒冲撞大搜自己。 而宣称最宠爱她的城主,眼睛里却只看得到能够带来的利益和金钱,丝毫不在乎这个女儿的安危。 女仆们慌忙躲避,仆从们自行逃跑。 没有人有时间去顾得上伊莎莉雅,所有人都在自保,或者保护自己的财富和权势。 她站在一片混乱的战场上,像是一抹迷茫游荡的幽灵,茫然不知所措,被东西奔跑的人撞得趔趄站不稳。 还是骷髅兔子歪头想了想,在扶好楚越离之后,又用爪子尖尖小心翼翼的拎起了伊莎莉雅。 她本来想要回头道谢,却在看清骷髅兔子的狰狞模样后,被吓得惊呼一声,瞪大了漂亮的眼睛。 池翊音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在望过来的时候皱了皱眉,却不动声色摆手制止了京茶,没有让他走过来处理,而是自己站在一旁,注视着伊莎莉雅的动向。 而骷髅兔子连忙后退,它高大的身躯佝偻成一团,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明明拥有力量,却像是害怕弄坏了漂亮的花瓣那样小心,甚至在发现自己吓到了对方时,还试图把自己藏起来,手足无措的揣着爪爪。 池翊音挑了挑眉,被骷髅兔子逗笑了。 这时,伊莎莉雅也在最初的惊吓后,慢慢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行为,似乎伤害到了眼前的怪物。 她抿了抿唇,又些不好意思的甚至羞红了脸,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抱歉。 然后,她摘下自己漂亮长卷发上的钻石发卡,双手捧着,尽量举高到骷髅兔子的眼前,像是在向它送上歉意的花束那样。 “那个……” 伊莎莉雅道歉道:“谢谢你救了我,然后,抱歉,我刚刚只是,只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并不是觉得你怎样。” 骷髅兔子低垂下暴露在外的脊椎,歪了歪头,用那双赤红的眼珠看着伊莎莉雅半晌,然后慢慢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操控着自己的爪尖,从伊莎莉雅纤细的手掌中掂起那漂亮的发卡。 伊莎莉雅笑了。 池翊音却有些讶然,甚至回身思考着看向京茶,没有想到他竟然还有这一面。 毕竟兔子们来源于京茶,而觉醒者的力量反映着他们的内心,也就是说,兔子们会做什么,完全取决于京茶在想什么。 而这只骷髅巨兔…… 池翊音看向京茶的时候,恰好京茶也从战斗中抽身向后望来,同样看到了骷髅兔子的行为。 池翊音做出口型,指了指骷髅兔子无声道:没想到你还有这一面,京茶,你竟然如此少女心吗? 京茶:??? 我怀疑你在侮辱我,但我没有证据! 他诧异的转头看向旁边的红鸟,惊得甚至破了音:“怎么回事,那兔崽子是坏掉了吗?为什么它会做出这种举动——它是在栽赃我吗?这可不不是我会做的事情!” “绝不会!” 钢铁兔子·京茶:我才不会做这种软弱的举动!有本事我们可以单挑! 红鸟:“……你的力量,你的兔子,结果你问我?小祖宗,你怎么想的,没有大脑也就算了,怎么四肢都管不了?” 京茶:“…………” 他勃然大怒,为了证明自己的力量而更加干劲十足,在已经化为战场的华美聚会上左冲右突,几乎是几个呼吸之间,就将整个战场的局势扭转了过来,让优势彻底倒向他们这一方。 而莫名其妙被糊了一脸的治安官们:“???” 从哪来的疯子! “伊莎莉雅……在最初的语言中,伊莎代表着未来,莉雅是花的名字。” 黎司君低声道:“看来这位城主,想要祝福这个灵魂拥有花一般的未来。” 池翊音却冷哼了一声,不以为意:“他到底是要让自己的女儿有美好的未来,还是让汤珈城拥有这样的未来?” 他眯了眯眼,将城主在混乱中的所有行为都看在眼里。 “这位爱女如命的城主大人,可是直到现在都没有发现,伊莎莉雅正处在危机之中。” 如果刚刚不是骷髅巨兔忽然帮了伊莎莉雅一把,她会被奔跑逃亡的人撞倒在地。 在混乱中摔倒,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所有人都只顾着自保,其他人并不会介意自己踩着别人的身体过去。一旦在这种地方摔倒,受伤都是轻松的课题,最恐怖的,是死亡。 这位从来在温室中被保护得很好的女孩,却在真正的危机中,险些丧命。 可城主却全然不知。 他甚至连一个寻找自己女儿的眼神都没有,反而直到现在,依旧在怒吼着让卫兵去寻找城中的权贵们。 池翊音眼眸中的温度慢慢降了下来,心中重新开始评估这位城主女儿的价值和作用。 或许是他先入为主,在听到治安官们的谈论,以及小巷中忽然出现的摆满了奇珍异宝的城主女儿的藏宝室,就和所有城里的NPC们一样,认为城主是真心疼爱这个女儿,而她也会是一个最合适的切入点,以便于接近权贵们。 但现在,池翊音却不这样认为了。 “黎司君,虽然我们只是刚刚成为搭档,但如果我消失在副本中。” 池翊音抬眸看向黎司君,问道:“你会去找我吗?” 黎司君欣然点头:“当然。” “或者换个说法,如果你因为某个副本而消失。” 他漫不经心道:“那这个副本也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了。” 但后半段,池翊音并没有兴趣去听,只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之后就转过头,重新看向伊莎莉雅。 少女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抛弃”了,也对周围的危险没有清晰的认知,依旧在仰着头,礼貌而认真的在与骷髅巨兔说话,表达自己的感谢与歉意。 她还邀请骷髅巨兔去自己家坐坐,说想要与它成为朋友。 骷髅兔子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看起来甚至有几分诡异的可爱感。 可池翊音却只有叹息。 连黎司君这样刚刚才成为搭档的人,都会去寻找相对来说重要的存在,可伊莎莉雅…… 池翊音已经意识到,所谓的宠爱,不过是一场骗局。 目的,自然是塑造城主自己的形象。 ——有什么比慈爱父亲的形象,更能令城主提升对外声名的呢? 而所有人提起汤珈城,都会说起那位美好善良的城主女儿,将这里认为是流淌着牛奶与蜂蜜的美好城池。 为什么? 噢,因为伊莎莉雅这位成长在汤珈城内的少女,就是如此美好啊。 多可笑啊……而伊莎莉雅,她却连这一点都意识不到。 池翊音嘲讽般轻轻摇头。 而楚越离也在看出池翊音对于伊莎莉雅的关注之后,上前说出了自己对这位城主女儿的观察,以及得出的结论。 他在叙述的时候,时不时还会横向旁边一眼,看着黎司君的眼神中满是敌意和胜负欲。 黎司君本来并没有将楚越离放在眼里,但楚越离一再的“挑衅”,让他明白了楚越离到底在做什么。 ——他最初就厌恶甚至担心的事情,真的成真了。 楚越离对于他的音音……啧。 黎司君生生气笑了。 如果不是池翊音就在旁边,他甚至会用一些超出寻常玩家应有的方式,来让楚越离主动放弃。 【神明黎司君,您的力量处于波动活跃状态。请为游戏场和标记者池翊音着想。】 应急管理系统适时提醒。 黎司君看了眼正在关注伊莎莉雅的池翊音,哼笑了一声,并没有再说什么,但是他看向楚越离的眼神,却冰冷而危险,有如实质的刀锋。 楚越离不轻不重的微笑,同样对黎司君充满敌意。 却并没有半点退缩——倒不如说,黎司君的出现和靠近,反而激起了他对池翊音更加狂热的信仰。 信徒怎能容忍自己的神明被掠夺! 绝不,绝不会让这种家伙抢走池先生。 楚越离向黎司君咧开了嘴,笑得阴冷而恐怖。 在池翊音并不关心的角度里,两人的气势相撞,一触即发的紧张。 不远处注意到这一点的红鸟:“…………?” 他摸了摸下巴,看着楚越离沉吟。 “这好家伙,是真有勇气啊。” 他感慨道:“不愧是觉醒者中第一次出现的称号。倒吊人……啧啧啧,这小子,要不是遇到池哥,或许也有另外一番作为啊。” 京茶:“?” “红鸟你嘟囔什么呢?快过来!” 他暴躁的踢了一脚旁边的治安官,在对方的哀嚎声中,向红鸟伸出了手:“怎么,你想要再回一次高塔监狱?” 红鸟连忙回神跑过来,却在看到京茶脚下那杀猪一样嚎叫的治安官时,立刻瞪大了眼睛,指着那治安官说不出话。 “这,这张脸我见过!” “嗯。” 京茶一把扛起红鸟,像扛一袋米那样把他扔在肩上,然后敏捷的踩着地面上来回翻滚哀嚎的治安官和卫兵们,轻轻松松就超越了战场,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在被围攻的酒馆大汉那里。 左一拳,右一拳,立刻清扫出一整片空地。 “我知道啊。” 京茶漫不经心的左右扭了扭脖子,在结束了又一场战斗之后,才有了可以喘息的时间,并且继续回答了红鸟之前的问题。 “这臭傻*刚刚向别人炫耀来着,提到了他把你送进了高塔监狱。” 京茶嗤笑:“当然是知道,所以才没有放过他。” 红鸟:“呜呜呜!祖宗!真不白养活你这个没脑子的小祖宗啊呜呜!” 京茶:“你是在骂我吧?是吧是吧?恩将仇报!!” 战斗交给京茶红鸟这对搭档,池翊音很放心,这也让他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做其他重要的事情。 比如说,了解有关于城主的一切。 副本的地点在汤珈城,而从系统的称谓以及好感度的方向来看,副本中对于城池最重要的不是人,反倒是权贵。 至于权贵中最顶尖的,自然是掌控一切的城主。 光看着城主在战场上的表现就知道,他绝不是被权贵们愚弄,被架空了权柄的空壳。 而是一位真真正正,对城市有着超强掌控力的城主。 池翊音猜测,自己想要的任何答案,都可以从城主那里获得。 既然如此,那现在就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如何撬开城主的嘴。 对于这一方面,池翊音做的一向得心应手。 就像他之前用黎司君反向威胁系统一样。 想要让人说出最不想要示人的秘密,自然只有一种方法。 让那人明白,如果他不开口,只会失去更多。 那城主呢? 池翊音的目的是将汤珈城挽救于危难之中,让它免于毁灭,不让那场黎明时的火焰和倾覆真的到来。 可这对于城主来说,似乎,是同样的利益取向。 换句话说,他们站在方向的同一边,都不希望汤珈城毁灭。 既然这样,那用什么威胁城主才好? 池翊音看着城主沉吟。 他依旧是那身繁复华丽的贵族服饰,俊容上一片温和笑意。可任是谁都想不到,在这样的外表之下,他看着城主想的却是怎么扳倒对方。 而楚越离的消息,更进一步验证了池翊音的猜想。 “你是说,城主的庄园?” 池翊音有些惊讶的看向楚越离,在得到他承认的点头之后,重新看向伊莎莉雅的眸光幽深。 这位城主女儿,比想象中还要复杂。 她天真,善良,不了解温室之外的残酷世界,无法理解为什么饿肚子的人们不吃肉排,没有钱的人为什么不向父亲开口,生病的人为什么不让家庭医生来治病。 她优渥的生活如此理所当然,以致于她对于世界的理解,就是她自己。 在她看来,所有人都和她过着一样的生活,世界上不可能存在苦难,所有的烦恼都可以扔给爸爸解决。 就好像世界本应该如此美好。 可另一方面,这位名字意思为“花朵般的未来”的少女伊莎莉雅,却有着近乎天真的残忍。 她会因为喜欢楚越离的眼睛就想要挖掉做收藏,会因为玫瑰园的花朵不够红而让仆从将尸体埋进土地,她任性得如此理所当然,好像除了她之外的所有人,都不是生命。 天真而恶意。 矛盾的两面,同时呈现在伊莎莉雅的身上。 池翊音对于这样性格的形成,只剩下一种推测。 ——伊莎莉雅是一面“镜子”。 她所反射的,是来自于城主的真实和虚伪。 真实的利益和残酷,以及虚伪的善良温和。 接触不到外人的伊莎莉雅,被城主一手教导长大,她是镜子里另外一个城主。 池翊音沉吟,看向伊莎莉雅的眼神发生了变化。 他最开始扰乱这场集会的目的之一,就是伊莎莉雅。 在河的另一边,池翊音就已经看到了包括楚越离在内的这场集会。 所以,当他在黎司君的询问下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决定改变这个世界之后,就立刻做出了决断。 ——暂时退回到酒馆,重新寻找汉克大叔和维克托那些人,在阻止另外一场副本失败的可能性之外,也劝说酒馆众人。 而在池翊音做出决定之后,与他有着另一重链接的马玉泽等人,他们被赋予的力量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池翊音所觉醒的,是书写和记录的力量,他可以通过对世界和人的准确分析,而将非人之物写进自己笔下。 可当黎司君询问过后,池翊音却忽然恍然——那不是书写的力量。 那是……创造。 创造一个世界,为书中的马玉泽和池晚晚等所有人,重新选择另外一种人生,另外一个结局。 他一直以来所做的,都是这样的事情。 既然他能够创造,那……他为什么不能改变,将所有“神”和世界的规则,改写成自己的规则。 当池翊音有了这样的念头之后,他的力量立刻发生了变化。 就像人无法获得自己认知之外的知识那样。 如果人不清楚自己所拥有的是怎样的力量,那他就无法获得这份力量。直到,他下定决心,让自己的力量被发挥出最大化的作用。 于是一切随之改变。 池翊音所拥有的力量不再仅限于书写,或者说创造。 他还可以改变——这样的特质就体现在马玉泽等人的身上。 原本无论是池晚晚还是马玉泽,她们的力量都无法应对石像鬼,更别提那空间与时间压缩的小巷。 但是在池翊音发生了变化之后,她们忽然可以触碰并伤害那些石像鬼,甚至可以不用借助于林云雨,就能撕开小巷离开。 当池翊音觉醒,一切世界都在他眼前变得不同起来,清晰而辽阔。 于是力量的限制荡然无存。 在马玉泽的力量影响之下,那些石像鬼从活着的怪物变成了水泥雕塑,被定格在狰狞一面。 然后,水泥雕塑缓缓融化。 像是一具藏匿着尸体的石膏像。 当外壳被打碎,一直被隐藏在石膏像之中的尸体,终于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那一具具摔倒在地的……正是那些年轻时就死亡的女工们。 却又不仅于此。 除了女工们,还有更多的工人,车夫,寻常的市民,生活在底层的人们…… 他们或许只是因为恰好住在河的旁边,就被“恶魔上身”,成了那副狰狞可怖的模样。 皮肤赤红,五官扭曲歪斜,面部狰狞紧皱,枯瘦到只剩下皮包骨的手臂鸡爪一样缩在身前。 任谁看,都会对这样的形象产生不适。 但在池翊音最初做出的分析之下,其他人却知道,这些死去的人们并不是因为恶魔,而仅仅是因为污染。 是权贵们夺走了他们生存下去的权利,还连他们死后的名声都要夺走。 被掠夺到什么都不曾剩下的人们。 池翊音垂眸叹息,随即就让京茶的兔子们带上了这些尸体,一起去见酒馆中的人们。 因为已经决心与汤珈城撕破脸,所以池翊音不再有所考量和计划,而是直接让京茶帮助酒馆,击退了那些围在酒馆外的治安官们。 然后当着酒馆众人的面,将哀嚎求饶的治安官们,一个个扔进湍急的河水中。 这样的举动赢得了酒馆中人的掌声,也让他们更加认同池翊音等人。 有了信任的基础之后,池翊音就将自己的来意表明。 聚集在酒馆里的,多是失去过重要家人朋友们的人,当他们看到池翊音带来的尸体时,惊愕到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但他们却听到池翊音对他们说,那些被教堂烧死的“恶魔”,根本不是什么恶魔,全都是因为那该死的工厂。 严重危害健康的污染,一天近乎二十个小时全年无休的高强度工作,贵族们永远不会满意的效率和压榨。 他们爱着的那些人,死于这样的原因之下。 酒馆中一部分人最初还无法接受,但是池翊音摆在他们面前的尸体,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当池翊音想让谁信任他时,没有任何人会怀疑他。 酒馆的人们也是如此。 即便是早已经胡子头发灰白的酒馆老板,率领这些人的老人,也被酒馆中悲戚的痛哭声所感染,不断抬手擦拭着眼泪。 失去亲人爱人的创口不会愈合,失去的痛苦会伴随人的一生,无法和解。 只能用遗忘做借口,逃避着让大脑欺骗自己,乞求不要让自己崩溃。 可当真切的痛苦重新出现,曾经的所有感受都会卷土重来,再一次的吞没人们。 酒馆中的人们抱着尸体痛哭,即便是壮硕彪悍的大汉,也哭得满脸是泪水,孩子一般不知所措。 整个酒馆都沉浸在这样的哭声中。 池翊音却找到了酒馆老板,向这位头发灰白的老人深深躬身。 老人站在吧台后面,他看着池翊音的所做,嘴唇抖了抖,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只在池翊音直起身后,与他双目直视。 “您应该已经猜到我的来意了,尊敬的先生。” 池翊音郑重道:“一直以来,您都带领着酒馆里这些在心理上无家可归的人们,让他们找到新的希望。可以说,如果不是您,他们早已经浑噩度日甚至死亡,绝不会有如今的精神。我敬重您的付出。” “但是,老先生,世界变了。” 他平静道:“如果始终以曾经的思想去看待这个世界,是危险的,只会任由危险逼近却不自知。一成不变,注定会被这个世界吞噬。任何人都是这样,包括您与我。” “而现在,就是那个再不作出改变,就会死亡的时刻。” 池翊音指向那些石像鬼,问老人:“您的亲人和朋友在死亡,所有您爱着和熟悉的人们,在被贵族们掠夺去所有的生命和价值,您看到了,这就是他们对您做的。” “即便你们的亲人死亡,他们也不会放过亡者,或者你们。无论死亡还是继续活着,那些人都会拼命从你们身上榨取利益,死亡后也变成“保护”城市的石像鬼,将你们所深爱的人,变成了可怖的怪物。” “——这难道是你们想要的吗?” 池翊音的诘问铿锵有力。 原本抱着尸体嚎哭的人们,一个接一个慢慢抬起头,赤红着双眼看向池翊音。 他们在无法克制的颤抖,被谎言背后的黑暗所恐吓,却没有恐惧。 只有愤怒。 就应该愤怒! “不能!不可以让那些贵族老爷们对我们做这种事。” 有人泪流满面。 “我们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们?为什么连死后都不肯放过我们?” “从早到晚不眠不休的工作,恶劣难闻的工作环境,二十个小时的工作时长,可仅仅以半块黑面包做酬劳……我们吃不饱,甚至无法养活我们的家人和孩子。” “孩子们被饿得哭泣,我们却只能将面包泡水喂给孩子。孩子们没有衣服穿,一块布从出生穿到十几岁,我们甚至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办法给孩子。鞋?那是不可能拥有的昂贵之物,想都不敢想。” “世界是本来就这么苦吗?” 有人流着泪仰头问池翊音:“是所有人都像我们一样,只能看着生病的孩子死在母亲的怀里,却连一卷草席都没办法买给孩子吗?” 池翊音垂眼,却长久沉默。 然后,他在一道道望来的视线中,缓缓摇头。 “不。” 他说:“你们是人,本来就应该拥有活下去的权力。你们应该活得健康,你们辛劳的工作,应该为你们带来足以养家糊口的食物和金钱,最起码让家人吃上饭,穿上衣服。” “或许你们不会相信,但是你们的子孙后代,在往后的世纪里,会拥有八小时的工作时间,除此之外的所有时间,都是属于自己的——你们应该得到尊重。” “以人的身份。” 池翊音话音落下,有人惊呼着不敢置信的捂住了嘴。 “真的吗?” 那人眼中有泪光,哽咽问道:“八小时……天!那是真的吗?” “不用吃硬得无法消化的黑面包,不用喝绿色难闻的河水,不会连一件衣服都没办法为孩子提供,还只需要工作八个小时。” 有人连连摇头,眼带艳羡:“不可能的,那一定是神的国度。只有没有罪孽死去的纯白灵魂,才能到那样的国度享受幸福。” 池翊音皱眉:“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那人却道:“教堂和贵族们都是这样说的。” 池翊音叹息着摇头,将他所成长的那个社会,一一说给酒馆中的人们听。 虽然在现实中,失去了来自成年人的保护后,年幼的孩子会活得很辛苦。 如果不是池翊音自己拥有力量和勇气,杀了整个教堂孤儿院的修女神父离开,他也早已经是一把白骨。 但同时,池翊音也很清楚,那对于过往的世纪……已经足够好的。 ——以前人的累累血肉与生命为阶梯,现实已经站到了足够的高度上。 当池翊音开口之后,所有人都被他口中所描述的世界所吸引。 医疗,教育,安全…… 他们眼中带泪,颤抖到几乎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聚集在池翊音身边,渴望他再多说一点,让他们向往的未来有着真实的载体。 可池翊音却不再多说。 面对哀求,他只是摇头。 “如果我们只是把这样的世界当做美好的幻想去听,却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做,那未来……什么都不会到来。” 池翊音指着地上的尸体,淡淡的道:“你的后代会像他们一样,被压榨干净最后一点价值,直到死亡也不会被放过。你所渴望的未来,终究是一纸空谈,不会实现。” “而以后的人们,却会向你们发出抱怨——为什么不改变你们能改变的,为什么要把满目疮痍的世界留给他们?” “不,不可以!” 有人崩溃大喊:“您怎么能让我得知了有那样的世界存在,却又残忍夺走!” 池翊音却目光冰冷,没有任何被指责后的动摇或愧疚。 他冷声道:“夺走了未来的不是我,是你们自己。坐在原地等待,就什么都不会改变。” “你厌恶这个世界?” “所有的改变都需要付出代价,那注定是一条难走的路。只是有人放弃,闭口不言。有人却放弃自己的一切,为其他人的生命而奋力一搏,改变自己所厌恶的。” “你们的选择——是什么呢?” 酒馆里的人们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然后,他们一个接一个站起来,走向池翊音,眼神坚定。 “我们,想要改变这个世界。” 他们问:“我该做什么?” 池翊音抬眼看去,那一张张面容上,都是豁出去生命对他的信任,愿意成为他的力量,对抗压在所有人头顶上的汤珈城。 池翊音笑了。 他知道,他已经获得了最强大的力量——来自人们的信任和凝聚。 酒馆的人们联系自己所熟悉的亲人好友,将死亡的真相尽数说给他们听,消息很快散播在汤珈城内。 于是,当城主和权贵们在华美的聚会上谈笑风生,举杯共饮时,池翊音却已经发动了整个城市的人。 他走进街巷,弯腰拥抱每一个向他扑来的孩子,无论对方的衣着是否污脏。 来自酒馆的信任和好感,让他得以在排斥外人的小巷中行走自如,如鱼得水。 然后,这股因为池翊音而被凝聚起来的力量,剑指以城主为首的权贵。 池翊音换上考究的衣着,用得体优雅的举止轻松骗过了卫兵们,让他们误以为自己是某位贵族或富商,随即混进聚会中,以便找准最佳时机,趁权贵们不备而发起攻击。 在生命被威胁的惊慌之下,人们会露出最真实的本能。 池翊音要的,就是权贵们在被攻击时所暴露出来的真相。 事实也一如他所预计的。 从这场混乱开始,他就一刻也没有闲着,一直仔细观察并记录着每一位权贵。 而来自系统的提示也一直滴滴滴没有停过,一直在尽职尽责播报着池翊音所获得的成就。 他获得的每一条有关于权贵们的信息,都会触发重要NPC和剧情,于是原本空白的副本,开始逐渐被填满。 直播间里不少观众都嫉妒得几乎发了疯,不服气的说那是因为池翊音是第二个进副本的,空白肯定多,他们要是上也行。 但池翊音的俊容上,却没有半点喜色。 ——这个世界,会好吗?① 第137章 游戏场里, 会遇到甚至无法想象的危险。 这是玩家们对游戏场的共识。 无论是丧失了所有斗志,缩在暂居区不敢离开的,还是拼命想要回到现实中的, 他们都很清楚,高级别副本代表着什么。 但是, 【丧钟之城】的危险程度不仅刷新了玩家们的认知, 还让他们无论怎么也想不到,玩家……竟然还要帮助NPC吗? 不少观众呆滞的看着屏幕里和NPC混在一处的京茶, 看着纤细的少年腾空跃起又落下, 在混乱的战场上像是一支离弦之箭, 他所在之处,就如千军万马过境,呼啸生风。 因为京茶的加入, 局势顷刻间起了变化。 原本还因为人数众多且装备精良而占据上风的卫兵们,很快就在京茶的猛攻之下节节败退,只能狼狈的守着数位权贵不断向后退去。 他们大声呼喝着要让贱民们付出代价, 像往常那样威胁恐吓人们。 当有人露出了犹豫胆怯的表情时,治安官们重新找回了自信。 却被京茶等人打断。 “嘁, 还高塔监狱呢, 你们不知道高塔监狱早就倒了吗?” 京茶翻了个白眼,语气轻狂张扬, 却令治安官们忌惮。 身形纤细的少年双手叉腰,迎风高高站在骷髅巨兔的头顶,俯瞰大地的眼睛倒映不出那些治安官的身影,仿佛对他而言, 治安官不过是一群乌合的虫子。 而站在他身边的红鸟则默契接话:“大家知道汉克大叔吗?他的侄子维克托,就是几年前被这些治安官关进了高塔监狱, 他现在就在这里!” “钟表匠维克托,就在这里!” 随着红鸟一声大吼,原本在人群中的维克托立刻踏出,跃身站上高台向所有人振臂高呼。 “高塔已经坠落!束缚我们的锁链已经消失了,现在!我们能拿回属于自己的生活,为死去的人复仇!” 维克托怒吼:“我们要胜利!要自由!要我们自己的生活!” 不少人都认出了维克托的脸,惊呼声接二连三,却有更多的人被维克托感染情绪,同样激烈的振臂响应。 “复仇!复仇!为我的母亲!” “为我们的家人朋友!为我们自己!” “被夺走的都要还回来!” “高塔坠落——!” 群情激愤,同仇敌忾。 治安官们没有想到自己早已经习惯的惯例恐吓,竟然会造成这样激烈的反弹。 他们慌了神,挥舞起棍棒拼命想要找回自己的权威。 但是当整个群体内所有人都不再畏惧,他们都抛弃了害怕,知道一直以来压在他们身上的高塔已经消失不见,便再没有什么能够恐吓住他们。 人们如浪潮般涌向权贵们,护在权贵们身前的治安官和卫兵们,被愤怒的人们暴揍,很快就从优势被压到劣势,招架不住的连连后退。 而最开始想要驾车逃跑的贵族们,也都被人们在半途中拦了下来,将马车里惶恐惊呼着的贵族们拉下马。 见势不妙,城主立刻带着身边的一众权贵准备离开。 卫兵们组成人墙,艰难的拦住愤怒的人们。而在他们身后,权贵们在少量护卫的簇拥下慌忙离开。 一片混乱和喧闹声中,只有池翊音冷眼旁观,平静镇定到可怕。 “他们做出了和预想中一样的行动。” 池翊音回身,微笑着看向走过来的斯凯:“你可以出发了。” 斯凯点点头,看向池翊音的目光满是敬佩惊叹。 “没想到竟然真的被你说中了。” 他好奇的问:“池先生,你怎么知道他们会做出这样的反应?” 他这个第一个发现副本并进入的人都没有想到。 池翊音向他眨了眨眼,笑得意味深长:“因为,就算是NPC,就算他们有不同的身份,但他们终究都是‘人’啊。” 是人,就有通用的弱点和思考方式。 而他啊……刚刚好,最了解人。 在鼓励酒馆众人一起向权贵们的集会发起攻击之前,池翊音就已经提前看清了后面十步,清楚那些权贵们在遭遇危机之时,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和选择。 而针对权贵们会做出的事情,池翊音自然也早就规划好了应对的计划。 比如,斯凯。 追杀权贵,这对于斯凯来说,是最合适不过的工作。 他有实力,善良又愿意帮助他人,但是这份善良,却不是对权贵们的。 ——对那些掌控着汤珈城的人们,斯凯有的,只有怨恨。 用三年的时间,一点点堆积起来的恨意。 斯凯被困在小巷中三年,眼睁睁看着成千上万的玩家死在自己面前,这对他来说,简直是从身到心的煎熬,让他时刻陷在痛苦的折磨之中。 人能够保持彻底的善良有多久? 谁会永远都不怨恨埋怨他人? 即便是“圣人sky”也做不到。 对于他而言,那些权贵们就是导致他痛苦的罪魁祸首。 当善良的人终于愤怒,那是恶魔也会逃离的地狱。 而在池翊音看来……刚好合适不是吗? 他需要一个人来负责权贵们的去向,夺取汤珈城的主控权。而斯凯,想要为他自己,以及那些三年来死在副本中的玩家们。 复仇。 “去吧,斯凯。” 风扬起银灰色发丝,池翊音眯了眯眼眸,轻声道:“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情吧,那里,就是你最终复仇的战场。” 斯凯点点头,立刻就有酒馆中的大汉向他聚集而来,准备和他一同前往。 但在动身之前,斯凯还是回过头,神情复杂的看了池翊音一眼,轻声而郑重道:“谢谢你,池翊音。” 池翊音歪了歪头,笑吟吟却没有承认:“谢我什么?因为我利用你的力量?” 不等斯凯解释,池翊音就已经抬手一指远处渐行渐远的权贵马车,道:“去吧,再等一等,他们就不知道会跑去哪里了。” 斯凯循着看去,也看到了身边酒馆众人的急切,只好无奈转身向远处跑去。 但在斯凯离开之后,一直沉默的楚越离却道:“先生,您明明知道他在说什么。” “一个,可以复仇解开执念的机会。” 楚越离看着斯凯的背影,虽然他与斯凯才是第一次见面,但那双过于剔透的眼眸,已经看透了斯凯的全部。 “他等待这个机会已经太久太苦了,久到他自己都要忘记了自己身为人的身份,模糊副本和小巷的界限。” 他顿了顿,才道:“如果不是先生,恐怕他很快就会彻底遗忘掉自己的身份和记忆,成为副本中的一员,和那些石像鬼无异。” “是先生给了他改变的希望,为什么先生不让他感谢你?” 楚越离不能理解。 他觉得自己的神,当然要有所有信徒的信仰才对,那些得到过神的帮助之人,必须要感激于神,以余下的全部生命和灵魂来敬仰于神,这样才可以。 池翊音却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在意。 “我帮他,是因为他是会感恩的通透之人,但是我帮他,却并不是为了他的几句感谢。” 池翊音侧首,深深看了一眼斯凯离开的方向,低声道:“是因为他有这个价值,也可以成为帮助我的‘工具’。除此之外,我并不需要他额外的情感。” “他啊……还有太多没有完成的执念,已经足够沉重了。他的灵魂已经无法再承受更多。” 他轻笑,看得透彻:“他是岌岌可危的高塔,只差最后一块积木,就会坍塌。而自救或自戕,都将取决于他自己。我并无意插手。” 明明池翊音是在说起斯凯,却让听到这些话的楚越离沉默了。 楚越离抿了抿唇,神情低落,良久,才小心犹豫着问道:“那我呢?” 池翊音挑了挑眉,惊讶回望:“嗯?” “对于我。” 楚越离仰起头,看向池翊音的眼中有光,像是在注视着太阳:“先生也是这样想的吗?” 他看起来快哭了,好像只要池翊音否定他,他就会失去全部的勇气和支撑。 池翊音有些愕然。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楚越离露出这样的表情。无论是在古树镇副本中断腿还是与死亡擦肩而过,甚至是在他讲述自己过往二十几年的生命中,从未被母亲爱过,就连存在本身都被母亲否定时,楚越离始终都是那副淡淡的表情。 就好像,楚越离和这个世界隔着一层磨砂玻璃,雾里看花。 他明白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悲戚,亲身经历过旁人无法忍受的痛苦,却从未因此而崩溃或怨恨,而是平淡的接受这一切。 苦难之于他,就像呼吸那样自然。 可…… 那样的楚越离,却在自己面前,只因为一句话,一个猜测,就几乎哭出来。 池翊音抿了抿唇,随即笑了起来。 “越离。” 他平静的呼唤道:“要有价值,要能够帮到我。” 池翊音很少会在别人面前,露出自己真实的那一面。他永远是扣着虚假的面具,展现出别人想要看到的那一张脸。 以此,那些从未见过怪物的寻常人可以接受良好。 而怪物,可以获得他所想要的一切。 ——表情不过是被池翊音利用的另一种手段。 但是就在现在,在楚越离面前,池翊音却亲手摘下了自己的面具,露出冷静理智到残酷的那一面。 “只要你是我最重要的资产。” 池翊音微微弯下腰,修长的身姿像是绷紧的弓,肌肉线条漂亮流畅。 透过散落下来的银灰色发丝,那双湛蓝色眼眸定定的注视着楚越离,幽深如海。 “只要你的价值足够重,我就不会放弃你。” 他勾了勾唇:“永远。” 楚越离愣愣的看着池翊音,只觉得那一瞬间,自己连心跳都消失了。 他的神……向他亲口许诺,不会将他遗弃。 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楚越离的眼角微红,重重的点了头,严肃回答:“好。” 先生……我不会,让你有任何机会,遗弃我。 楚越离只觉得胸臆间有满腔激烈的情绪想要向池翊音诉说,但不等他有多一步的动作,就见一双手臂伸了过来,亲昵的拦住了池翊音的肩膀。 他的眼眸顿时冷了下来,冰冷的抬头看去。 黎司君却只是轻轻嗤笑了一声,他的眼眸中甚至没有楚越离的身影,好像那只是一团空气,根本不需要他加以理会。 “对于音音来说。” 黎司君垂眸,含笑着语气亲昵:“我难道不是最重要的资产吗?” “既然这样,那看来我需要再多努力一点了 。” 他懒洋洋轻喃询问的模样极为放松,仿佛楚越离是个不值得一提的对手,可他的话语却并不是这样表达的。 “所以,音音——想要这个副本吗?” 池翊音抽了抽嘴角,忽然有种冲动,想要将黎司君直接甩进战场里,任由生死。 他选同伴的时候就应该选楚越离,或是选京茶。总觉得黎司君,过于危险了。 还有黎司君的身份……系统那副忌惮的模样,到底,黎司君是哪一个称号的觉醒者? 最特殊的“愚人”,或是一切终点的“世界”? 抑或干脆就是……凌驾于所有觉醒力量之上的,神? “有这样一个传闻。” 修长有力的手掌轻轻拂过书籍,指腹停留在封面上作者名称的地方,轻轻摩挲。 “所有觉醒者的力量,都来源于神明。是祂主动散开自己的力量,使得二十二位觉醒者能够踏上最终的战场,完成属于他们自己的伟大任务。” “预言之中,世界将在山火和洪水之后,迎来神的最后一次降临。” “号角声已经吹响,审判已经开始。” “只不过神所审判的对象,并不是某一位特定之人的生死。而是,整个世界,是否有继续存在下去的意义。” 那双手慢慢翻开书籍。 纸张翻动的声音轻微,却有着足以令人安定下来的沉静力量。 阳光透过水晶玻璃落下来,在地面上形成璀璨的折射光线,如同无数钻石,闪耀着过分美丽的光芒。 光洒在书籍上,白得耀眼。 而坐在椅子上的人一双长腿交叠,披在肩上的大衣随意垂落在地。 她漫不经心的翻阅过一夜,红唇边缓缓勾起一丝笑意。 “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他成长为了足够优秀的人。我该高兴吗?还是应该伤心。” “即便没有我,他也一样可以照顾好自己,成为他自己。怪物,从来就不会因为其他人的目光或非议,就更改自己的存在和模样。” 她低低轻笑出声:“但这样,就显得我很可有可无啊。” “池翊音……我的,小怪物。” 那双钢蓝色的眼眸缓缓抬起,迎着面前的阳光向外看去。 整个纯白的建筑寂静无声,辽阔到仿佛没有尽头的空间里,只有一把椅子,以及一站一坐两道身影。 池旒颤了颤眼睫,阳光落进她的眼底,却惊不起一丝尘埃。 “想要成为神,当然只有一种途径。” “杀掉原本的神,在神明的死亡之上,踩踏着祂的尸体,成为新的神。” “就如你在废墟之上,建立你的国,制定你的法与度。” 池旒垂眼,看向平摊在手中的书。 池翊音曾经在现实中写就的书,辗转,落在了游戏场中她的手里。 而在那铅字印刷的书页中,一字一句,惊心动魄。 【在幽暗森林里,人们看不到身后的豺狼与头顶的蛇,终其一生,他们都看不到太阳。 所以他砍断了树,挖空了山,打开了那座森林,让太阳,照进了黑暗。 “当在黑暗之中寻找光明,即便那是困难的,即便代价是黑暗与光明的死亡。”在他伸出手时,有人听到,他这样说。】 池旒低低笑出声。 随即,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疯狂的回荡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声层层叠叠,令人畏惧。 “时隔多年,也应该久违的来一场母子叙旧了。” 池旒咧开唇角,锋利的俊容上神情危险莫测。 “会长您之所以失去资格,不就是因为池翊音?” 一直安静背手而立站在I池旒身后的男人,忽然平静出声:“况且,在池先生进入游戏场的时候——不是您送了他一程吗?” “让本来被游戏场恐惧排斥的怪物,得到进入游戏场的可能。” “啊……” 池旒像是才想起这件事一般。 她歪了歪头,欣然承认:“是了,我送了他一把刀——在他的心脏上。” “那孩子,好像很开心来着,还寻找过我的身影……他知道我就在游戏场中。他想要杀了我。” 池旒微笑:“多么优秀的怪物啊,不是吗?” 男人良久沉默。 只是问:“池先生,会来这里吗?” “当然。” 池旒站起身,双手插兜,随着行走风衣吹拂。 她立在水晶玻璃之后,垂眸看向下方。 那双眼眸极冷,如同俯瞰大地的宇宙。 没有任何生命能够在其中留下痕迹。 “他自然会找过来,他是,池翊音。” 池旒眯了眯眼眸:“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呢?” “真有你做不到的事情吗,池翊音?” 京茶几个跃身,离开核心战场,落在池翊音身边时,他就连询问的眼睛都带着复杂的光,觉得自己重新认识了一次眼前这位西装绅士。 在酒馆的时候,当池翊音一字一句向京茶说明他需要做的事情,会发生的情况与相对应的计划时,京茶听得懒洋洋几乎要睡过去了,还觉得旁边听得认真,就差没做笔记了的红鸟,实在是过于认真看中了。 人怎么可能知道明天后天会发生什么呢? 他连今天晚上吃什么都决定不了。 但是,当京茶真的踏进这场混乱的聚会,心中却无时无刻不在掀起惊涛骇浪。 无他。 因为每一步,每一个人做出的反应和决定,都与池翊音说的分毫不差。 最恐怖的是,做到了这一点的池翊音,在此之前根本不认识这些权贵,更没有在进入副本之前得到这些人的资料。 池翊音所依靠的,竟然只是在河对岸屋顶时的短暂观察。 仅仅凭借着那几十分钟的远距离观察,池翊音将所有人的言行举止尽收眼底,并且以此追本溯源,分析出了这些权贵原本的性格,并从原点出发再一次正向推导,说出了这些人在面对危机时会做的事情。 知己知彼,说起来容易,却是战场上最关键但最难做到的事情。 可池翊音……仅凭借着那几眼明白了。 如果京茶不是亲眼所见,他一定会说这绝对不可能。 红鸟都做不到这种程度! 可偏偏,池翊音做到了。 几乎重新刷新了京茶对于世界的认知。 原来地球之外还有星系,星系之外还有宇宙,原来无边无际的广袤无垠不是自己能够触摸到边界的…… 京茶恍恍惚惚:这种大脑,是真实存在的吗? 池翊音但笑不语,只瞥向京茶几眼,便走向远处和骷髅兔子待在一起的伊莎莉雅。 这个在他计划中,唯一的不定变量。 被忽略了的京茶:“???” “他刚刚是不是看不起我?” 京茶不可置信指着池翊音的背影,向红鸟问道:“你看到了的对吧?他无视我!” 楚越离走到京茶身边,暂时停下了脚步,侧身,冷冷看向他。 京茶:“?干嘛?” 楚越离眉眼不动:“人无法明白自己认知之外的世界,对青蛙来说,井外没有多余的天空。” 京茶:“??说什么屁话呢?” 楚越离冷漠收回视线:“哦,听不懂也没有关系,毕竟你没有脑子。” 在与京茶擦肩而过的时候,他还“呵”了一声。 “别误会,我只是和先生持相同看法。” 没有池翊音在身边的楚越离,显得格外的冷漠而不客气。 京茶:“!!!” “草!这次我听懂了,你就是在骂我蠢对不对!” 京茶怒气冲冲一撸袖子就想冲过去,红鸟大惊失色,赶紧一把抱住他纤细的腰身,死活不让他往前冲。 “不能内讧啊祖宗!” “你放开!让我揍他一顿他就知道谁是老大了!没有脑子怎么了,招你惹你了!” 京茶骂骂咧咧,冲不过去还从怀中掏出小黑兔崽子扔向楚越离,扔铅球一样使得一只只黑煤球飞舞在空中。 可楚越离虽然没有足够高的武力,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总是微微一侧身,就能刚好避开从后面飞过来的兔子。 京茶:“?” 小黑兔崽子:难道我就招谁惹谁了吗————! 池翊音听到了身后的喧闹声,不过他并没有回头看,只是唇边的笑意加深。 向下管理之道,自然是让他们有矛盾自己解决,自己则不予插手,等着赢家主动走向自己就可以。 就像家里养了猫和兔子——还有鸟。 总是免不了大战一场,决定一下谁是老大谁是小弟。 合格的主人不会打扰生态链的自然形成。 只要到时候感谢大自然的馈赠就好。 相比之下,显然是伊莎莉雅更加重要。 ——这个唯一一个,与池翊音原本计划不同的变数。 在利益冲突之前,池翊音和其他所有人一样,都认为城主是真心实意的爱护他这个唯一的女儿。 无论是怎样的稀世珍宝,都会奉到伊莎莉雅面前,将世界最美好的一面展露给她,甚至不舍得她遭受一丁点风吹雨淋,明白水晶宫殿的外面,是何等的残酷。 有生老病死,有人间悲苦,还有即便被压榨,被欺侮,被伤害,也无法诉说的冤屈和怨恨。 美丽的花不需要知道这些,只要在玻璃花房里静静开放就好。 池翊音曾经是这样认为的——直到在突发的激烈事件中,城主终于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 火灾之中,人一定会优先抢救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有人去救钱财,有人救自己的家人爱人。 在突发事件中,人无法及时进行思考,这也使得他们一切的行为都是下意识的举动,最能暴露内心真实的想法。 即便再擅长伪装的人,也做不到将自己一瞬间的本能反应,伪装成虚假。 而很显然,在生死关头,城主第一个想到的,是他的汤珈城。 那些手握大权的权贵们是城主的触须,让他可以牢牢的抓住这座城,不让任何人有窥探的机会。 至于伊莎莉雅? 那位最被重视的女儿,甚至没有赢来城主的一个眼神。 池翊音走向她的时候,她还在仰着头和骷髅巨兔说着话,全然没有其他人的自保反应,更不懂得在这种危险的战场上保护自己。 长久的安定让她失去了自保的能力,和对危险探知的本能。 甚至如果不是骷髅兔子一直在伸着骨爪,虚虚的护在伊莎莉雅身后,让冲撞过来的人畏惧的后退,那伊莎莉雅早就会在混乱中被伤害到。 她就像是童话里生活在湖中的仙子,全然不知外界危险,还在踮着脚好奇的询问骷髅兔子。 即便骷髅兔子无法理解她的话,只知道偶尔木愣愣的点头,这也丝毫不影响伊莎莉雅的兴致。 她身上昂贵的珠宝已经不剩下什么了,却不是被掠夺,而是在她开心的和骷髅兔子说着话的时候,时不时就快乐的从身上取下些什么,装饰在骷髅兔子的身上。 很快,它从爪尖一直到头骨,都被伊莎莉雅装饰满了漂亮昂贵的珠宝。 蓝宝石和粉钻交相辉映,大颗大颗的祖母绿镶嵌在枯骨上,诡异的美感惊心动魄,带着刺破一切虚假表象的冷肃锋利。 观众们看的害怕,却也嫉妒起了那只骷髅兔子,酸酸道:[这城主女儿也太有钱了,羡慕。] [哇,这么贵重的宝石,随随便便就给出去了?真是矿里有家啊。] [这也太败家了吧?怪不得城主不喜欢她呢,活该。要是这是我女儿我就抽死她。] [???前面的别发癔病了,还你女儿?滚行吗,酸味都溢出来了。] [副本中只有一座汤珈城,除此之外就是来此交易的外国商人们……你们有没有想过更深层次的问题,这些漂亮的珠宝,并不是因为汤珈城有钱。而是因为,汤珈城的人们,在被压榨,每一块珠宝都是带着血的。] [那又怎么样?你要是看不那你走远点,我愿意代替城主女儿受罪,笑死人了,有钱还不高兴,真恶心哦。] [真有钱啊,啧啧啧,反倒是我,在暂居区连个公寓都付不起,只能老鼠一样躲桥洞。] [这具骷髅……太好看了!这是艺术啊,珠宝和骷髅的强烈对比。] 但池翊音并没有像观众们那样,对伊莎莉雅的财富产生什么想法,或是因此而嫉妒或厌恶。 他轻轻停驻在伊莎莉雅身边,温和呼唤着她的名字,告诉她—— “你的父亲已经抛弃你了。” 池翊音笑着,说出的话对这位天真烂漫的少女而言,却过于残酷。 “你的父亲已经不再准备庇佑于你,而愤怒的人们会把你撕成碎片。” “他们会要你归还他们每一个失去的亲人,让你也饱尝曾经他们所感受到的,失去和屈辱的痛苦。你不会活着离开这里,不过你也不会死亡——在他们看来,你的死亡太轻易了,无法慰藉他们的痛苦。” 池翊音身躯前倾,笑着轻声向伊莎莉雅描述可以被预见的未来,丝毫没有自己吓到了对方的罪恶感。 他甚至歪了歪头,好奇的问道:“伊莎莉雅,你受过伤流过血感受过死亡吗?” “如果你之前并没有这样的经历的话。” 他点点头,笑道:“那这次可以一起体验一下了,开心吗?” 伊莎莉雅慢了好几拍,才意识到池翊音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缓缓睁大了眼眸,不可置信的向四周看去。 但战场上早已经没有了城主的身影。 甚至那些在汤珈城内举重若轻的大贵族们,也都随着城主消失不见。 只剩下一些小贵族在被人们抓住后狂揍,痛苦的嚎叫声和卑微的求饶声交替,治安官们也满地乱滚,狼狈得狗一样躲避落下的棍棒。 在这场混乱中,原本两方的地位颠倒,耀武扬威的治安官们在痛哭流涕的求饶,而人们重新掌握了力量。 他们神情快意,眼中含泪,好像这样就能一解失去亲人的仇恨痛苦。 可池翊音却冷眼看得分明。 所谓的力量,不过是自以为的虚假。 如果在这场混乱彻底落幕前,人们没有真正掌握到汤珈城的核心,没有把卫兵和财富两重力量紧紧握在手中,那只要等城主缓过气来,从突发状况的毫无准备中反应过来,聚集力量。 那现在算得上是优势的局面,就会全面反扑覆灭。 离庆祝的时候还太遥远。 而伊莎莉雅…… 池翊音侧眸看向不可置信的少女。 他很清楚城主之所以把伊莎莉雅留下,是因为什么。 ——挡箭牌,泄愤的标靶。 所有人都知道城主宠爱女儿,他所做的那些事情,一直以来都被认为是应女儿的要求所做。 池翊音会这样认为是有原因的。 因为汤珈城的人们,本身就深信不疑。 所以当池翊音去向市民们获取情报,他们才会把错误的讯息传递给池翊音——从源头就是错误的东西,又如何能够被修正为正确的? 而城主把伊莎莉雅留在原地,并不仅仅是因为不在乎的遗忘。 与此相反,城主一直记得伊莎莉雅的存在。 他一直以来所做的,就是在为今天这样的事情做铺垫。正因为一切都以伊莎莉雅的名字进行,所以一旦出现问题,只要把伊莎莉雅立在所有人的勉强当做标靶,城主等人就会被忽略,可以轻易脱身离开。 很聪明,不是吗? 可惜被池翊音看得透彻,并且毫不留情的摧毁。 “伊莎莉雅,已经没有人会帮你了。” 池翊音轻声道:“你的父亲,你认识的所有人和好友,你的仆从,甚至你的狗……都是假的。” “他们从来都不属于你,而是属于你父亲,所有人向你表示友好,都只是因为你父亲的权威。而现在,你父亲抛弃你了,所以所有人都会抛弃你。” 在伊莎莉雅惶恐看过来的目光中,池翊音微笑:“尊贵的小姐,你的世界已经毁灭了。要么另谋出路,要么死在这里。” “——你,选哪个?” 伊莎莉雅不知所措,纤细的手掌搭在骷髅巨兔的骨爪上,想要寻求帮助和保护。 可那是京茶的兔子。 而京茶,在池翊音的掌控中。 就算这只兔子有些反常,但京茶一个眼神看过去,依旧使得骷髅兔子蔫嗒嗒垂下头,像是死机的机器人,一动也不动,没有回应伊莎莉雅。 她被池翊音一步一步逼进了死角,无路可走之下,会暴露所有她所知道的情报。 比如—— “伊莎莉雅,你父亲的金库在哪里?屯兵又在哪里?” 池翊音微笑,像是蛊惑人心的魔鬼:“当危机来临,你父亲和权贵们会躲到哪里去?” 他向伊莎莉雅伸出手:“告诉我,我就会带你离开这里,逃离死亡。否则——” 池翊音抬眸,看向伊莎莉雅的身后。 伊莎莉雅也惶恐回身看去。 人们怒吼着的脸进入她的视野,满地的鲜血和哀嚎声令她眼中含泪,浑身颤抖,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醒不过来的噩梦。 “伊莎莉雅,是你父亲先抛弃了你,想要用你的死亡来换取自己的安全。既然如此,为何不以眼还眼,用你父亲的情报,来换取你的安全?” 池翊音微笑:“尊贵的小姐,现在只有我能帮到你。所以,做选择吧。” “——告诉我,汤珈城真实的核心力量,在哪里?” 泪水从伊莎莉雅脸上滑落,她瞪大了一双美目,泪眼朦胧的美却丝毫无法打动池翊音的钢铁心脏。 她动了动唇瓣,却先哭了出来。 …… 斯凯曾经天真的以为,只要人们互帮互助,即便是再恐怖的地狱,也能够离开。 那有什么难的呢?只要我们每个人都坚定自己的想法,不就可以手拉手离开游戏场,回到现实了吗? 在刚进入游戏场,指导他的同盟前辈对他说起副本中残酷的故事时,斯凯只觉得纳闷无法理解。 前辈叹息着摇头,没有多说,只道:“既然你不相信,那就自己去撞南墙吧。如果你能侥幸活下来,那你会明白我现在说的话。” 斯凯没有等到为前辈证实的那一天。 因为在某一天,因为内部的分歧,白蓝等人的背信弃义,同盟分崩离析。 所有人都惨遭死亡。 只有当时还只是个低级玩家的斯凯,因为在副本中而侥幸逃过一劫。 可指导他的前辈,却死在了那里。 斯凯并不知道京茶等人的恩怨,他只是哭泣着埋葬了前辈和熟人,然后改掉了自己原本的名字,给自己取名叫sky。 天空。 一如他埋葬所有爱着的人们时,抬头看到的那方天空。 都说人有灵魂,那他们死亡后,应该会在天空上看着游戏场吧? 如果真有一天,他可以离开游戏场,那他想要带走这片天空。 ——那些死在了游戏场中,没能回到现实的人们,他想要带着他们回家,让他们看一眼现实的模样。 斯凯是这样想着的,并且也这样坚定的行走。 因此,当后来他触发了A级副本【丧钟之城】,即便他清楚很多人是抱着功利的目的性来请求他,他也没有拒绝。 因为他觉得所有人都有为自己而战的资格。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实力。 当兴奋的玩家们以为自己进入了A级副本,就能触发S级副本,然后一路高升收获财富功名,风光离开游戏场的时候,残酷的事实给了他们一拳重击。 第一个人的死亡无声无息,甚至没有人看清是什么东西杀了他。 恐慌在蔓延。 可很快就是第二个,第三个…… 玩家们慌忙向斯凯求助,要求他保护他们。 “是你触发了这个副本的,是你把我们带进来的,你可不能丢下我们不管啊!” “你不是圣人sky吗?救救我,快救救我!” “你这个伪君子!骗子!屠夫!你应该下地狱!不是说好了进这个副本就能离开游戏场吗?” “你承诺过会保护我们的!快带我们离开,我不想在这个副本里继续下去了,我会死的!” “为什么死的是他不是你!你说啊,你说话啊!我要你为他偿命!” 混乱嘈杂的哭喊声让斯凯头痛,但他并没有放弃过任何人,即便再艰难也咬牙带着他们向前走,想要履行自己的承诺,离开副本。 但是啊……残酷的事实,从来不会因为某个人而变更。 即便斯凯说过要保护所有人平安,但他拼尽全力,甚至用自己的身躯当做盾牌去阻挡,也无法使得副本停止。 就像是一台精密的机器,一旦开始运转就无法停下,沉重严密的齿轮会将所有试图阻止运行的石块,全都压碎成齑粉。 斯凯拼上了性命,但玩家们还在一个接一个的死去。 然后是新的玩家进来。 他从最开始的悲伤,到最后已经机械到麻木,只剩下本能的动作还在惯性的作用。 死亡。 第一个人死在自己面前时还是恐惧悲伤的,物伤其类。 可是第二个,第三个……直到成千上万个。 斯凯只剩下了麻木,是最初的承诺和意志,还在支撑着他吊着一口气走下去。 要走多久?什么时候才是解脱?为什么一定要保护这些人? 斯凯不知道。 他只是一次次接受玩家们的哀求,保护他们,又在他们临死前的怒骂诅咒声中难过的擦干眼泪。 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会或者。 而副本原本接近于无限的时间,也不断折半,再折半…… 痛苦和悲伤让斯凯麻木,甚至连自己已经陷在小巷中也不知道。 直到遇到池翊音,被池翊音带出了那条小巷,斯凯才终于恍然明白,原来,自己已经在副本中度过了循环不断的三年时间。 而斯凯也终于意识到,因为他想要拯救同伴却不顾及胜利的软弱想法,使得原本还有成功可能的副本,只剩下了28小时的时间。 最后的28小时。 ——如何才能创造出一个奇迹? 斯凯看不到希望。 而跟在池翊音身边的短暂时间,也让斯凯意识到,他自己陷于车轮战而不自知,但池翊音,是直击核心。 只要让这台严密机器的核心被损毁,这台机器就会停止运行,那齿轮下的所有生命,就会得到拯救。 甚至会打开一扇通往S级副本的新大门。 可斯凯明白的太晚了。 他的错误已经造成,无法修改。 只能……弥补。 “斯凯,池先生那边真的没问题吗?” 旁边的大汉忧心忡忡的问:“留在那边的人们,不会出什么事吧?” 其他人也都是连连回头,显得并不放心。 斯凯将这些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有说。 他知道,这些人是在做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但就算他出声提醒,这些人也不会意识到他们的错误。 和曾经的他,一模一样。 只有自己撞过南墙,才会知道那是错误的路。在那之前,不论旁人如何劝说……都没有用。 斯凯沉默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有池先生在,不会有错漏。” 他说:“一切都在池先生的计划之内,包括我们所有人。” 池翊音将自己的计划说给了斯凯听,而他没说的那一部分,斯凯也在事件真实发生之后,逐渐模模糊糊意识到了真相。 在那场黑与白的棋局上,国王始终高高驻守,骑士挥起长剑。 而他,也是池翊音的棋子之一。 凭借着酒馆的人们,就彻底改变整座汤珈城? 池翊音从来没有过那样天真的想法。 ——酒馆的人们,也不过是骑士位上的棋子。 同为棋子,斯凯渐渐明白,池翊音想做的,是用汤珈城人们的愤怒放一把大火,以此逼出城主最关心且重要的存在。 就像在火灾中,人会率先抢救的宝物。 池翊音要的,是城主掌握整座城的核心。 而这份核心…… 斯凯的脚步停了下。 他站在空荡的街头,干净笔直的道路上安静没有一点声音,甚至不见了往日里行走于此的贵妇人们和马车,只剩下满街的水泥雕塑。 而在不远处,就是繁华的商场,以及,建设完毕的万国水晶宫。 斯凯愣住了。 在他刚进入副本的时候,他记得很清楚,万国水晶宫还只是一张图纸。 但现在,它已经修建完毕。 看来不止是游戏场中时间流逝,就连副本和斯凯的时间,也同样如此。 不过斯凯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池翊音对他说起过城里的事情,以此让他回忆起过往,找回曾经发生事情。 而在池翊音这个时间节点发行的报纸上,写着有关于连环杀人案的新闻。 正是从三年前开始。 三年前有什么? 斯凯触发副本,并带领玩家们进入探索,然后眼睁睁的看着玩家们一个个死去。 报纸说,杀人案是与万国水晶宫有关。 池翊音也说,怀疑杀人凶手是不满于万国水晶宫的建立,这是一种手段残忍的反抗。而他看到,凶手的身影消失于小巷中。 但…… 斯凯恍惚意识到了什么。 他颤抖着举起手,不可置信的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手掌。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时间节点,都与他的时间一致? 难道……杀死那些人的,是他? “看!是城主的马车!还有卫兵们!” 就在这时,有大汉指向前方惊呼:“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第138章 “这座城市从来没有太平过, 只是你的世界里,一直不允许不美好的东西进入。” “你在玻璃花房里,隔着水晶看世界, 没有风雨侵害,你便以为全世界都没有风雨——死亡不存在, 痛苦和欺侮不存在, 因为你没有经历过,因为你不理解, 所以, 你就否定了那些人们承受的苦难。” 池翊音的声音平静流淌, 如汩汩流淌的山泉。 清澈,但冰冷。 他近乎于冷酷的剖析,将伊莎莉雅剖开给她看, 把那些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一面,血淋淋的展示给她。 伊莎莉雅惊呆了。 她坐在骷髅巨兔的掌心中,华美的大裙子搭在骨爪的边缘, 如此的娇弱美丽。 却没有力量。 伊莎莉雅看着池翊音,一时回不过神来, 想要说什么, 眼泪却先流淌了下来。 可池翊音并不是会被美丽和眼泪打动的存在,他看向伊莎莉雅的眼神没有半点变化。 “你的父亲把你当做挡箭牌, 以此来使得他自己脱身。所谓的宠爱,珠宝,源源不断供应的财富和优渥的生活,就是他给你的生命开的价格。” 任由伊莎莉雅不可置信的摇头, 试图否认池翊音的话,但他依旧冷声给出了自己的结论。 “你的父亲, 从一开始就做好准备让你去死。” “你不过是汤珈城一块对外的招牌,向外界展示汤珈城的实力和财富,吸引来更多的商人和贸易,万国水晶宫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与水泥雕塑无异。” 在此之前,伊莎莉雅十几年的生命里,只有鲜花与赞美,从来没有任何人对她说出如此残酷的话。 她一时被池翊音惊呆在原地,除了眼泪在流淌,其他什么也做不了。 伊莎莉雅这副模样,看得京茶都有些于心不忍。 他虽然不喜欢伊莎莉雅这种在别人庇护下活着的菟丝花,但她看起来真的像是世界观都要崩塌了啊…… 这样想着,京茶就想要向前走过去,却被红鸟一把拎了回来。 “干什么,祖宗?” 红鸟压低了声音,用气音急切道:“打乱了池哥的计划,小心池哥撕了你。” 说话间,红鸟已经看到池翊音侧身向这边瞥来的眼神。 湛蓝色眼眸冰冷。 红鸟抖了抖,赶紧伸手捂着京茶的嘴,把这小祖宗拖了回来。 京茶看不出来,红鸟却很清楚,池翊音这是在击垮伊莎莉雅的心理防线,让她可以将所知道的一切说出来。 最重要的,是伊莎莉雅所知道的,有关于汤珈城核心的事情。 在所有可能知情的权贵中,只有伊莎莉雅是最简单的突破口。城主清楚这个女儿单纯甚至是“愚蠢”,所以很多事情不会过分防着她,如果伊莎莉雅努力回想,说不定会想起些什么。 而在什么情况下,人会拼尽全力? 仇恨,愤怒。 池翊音要的,就是伊莎莉雅对城主等人彻底伤心失望,倒戈向他们的阵营。 失望后的复仇,比从一开始就对立的态度,更加恐怖。 如果这时候京茶冲出去…… 红鸟表情狰狞的冲京茶无声做着口形,大骂他笨蛋。 京茶:“???” 池翊音转回视线,定定看着伊莎莉雅,给了她足够的时间去思考。 只是没有人打开那扇真实的门,但这并不代表着伊莎莉雅真的愚蠢,她还有自己的头脑在,只看她想不想使用。 如果伊莎莉雅不加以改变和思考…… 池翊音眼眸沉了沉。 他不介意用其他更残酷的方式,让这位NPC说出汤珈城核心的下落。 但伊莎莉雅远远没有游戏场玩家那样坚强,一直待在玻璃花房中的花过于娇嫩,无法抵抗突如其来的变故,只会在暴雨中零落。 就连经历过无数危机的玩家,都没有办法抵挡得过池翊音的攻势,更何况伊莎莉雅? 她很快溃不成军,哭着将脸埋进手掌里,然后,颤抖着说出了城主藏匿重要之物的地点。 正如池翊音所想,城主自大骄傲,认为整座汤珈城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更加轻视伊莎莉雅这个养来做招牌的花瓶,因此偶尔也满不在乎的泄露出一星半点的真相。 以前是伊莎莉雅没有在意,觉得不需要自己担心。 但现在,当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抛弃而悲伤,过往的记忆也被慢慢回想起来,成为了足够控诉城主的证据。 而核心的所在地,就是,万国水晶宫。 “父亲经常带我去万国水晶宫,他和叔叔们在那里商谈,我在那里看见过女巫和神父,也见到了他们在建造的密室。” 伊莎莉雅脸色苍白,犹豫不安,还无法适应自己“出卖”了父亲这件事。 但在池翊音温和鼓励的眼神下,她还是慢慢鼓起勇气,嗫嚅着说出了自己曾经所看到的场面。 城主百密一疏。 他的戏太好,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真的宠爱伊莎莉雅,这也在无形中给了伊莎莉雅权力——即便她自己并不在乎,甚至没有意识到,但事实就是,汤珈城内外,没有人敢招惹这位尊贵的小姐。 而她的身份,也成为了她最好的通行证,即便进入重重卫兵把守的重地也不会被阻拦。 因此,伊莎莉雅得以看到,在万国水晶宫下面的秘密。 池翊音之前判断的没有错,科技发展还处于第一次发展时期的汤珈城,实际上,并不具备以水晶和玻璃作为承重外墙,来建造庞大建筑的技术。 但是,万国水晶宫就如神迹一般的在三年被迅速建造起来。 这在引起了汤珈城内外的讨论之时,也让很多人相信了传言——“汤珈城是神赐之地,只有神,才会使得水晶宫得以建立,它的存在,就是神降临于此的证明。” 在听到伊莎莉雅的叙述后,她刚说出一段起源,池翊音就迅速猜到了城主和那些权贵们这样做的原因。 ——利用神来为汤珈城做背书,使得这座城声名远播的同时,吸引来更多的财富。 就像是现代的广告手段。 而在这个时代,还有什么比神更有知名度和“流量”呢? 城主的计策奏效了。 这也使得汤珈城高速发展,越来越多的外来贸易涌入汤珈城,街面上随处可见的贵妇人和商人们,就是繁华的最好证明。 虽然万国水晶宫还没有正式面世,但是已经可以预见到,属于汤珈城的大繁荣时代将会到来。 一切欣欣向荣。 只除了一个最容易被所有人忽略的问题。 ——万国水晶宫能够被称为神迹,就是因为以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所有人都很清楚,它不可能被人建造出来。 既然如此,那汤珈城到底是怎样建造出来这个奇迹的? 池翊音不相信真的是神建造它。 “神死了,死于‘信徒’和教堂对神的利用。”这本就是池翊音在曾经自己所写的书中,阐述过的字句。 但亲眼见过万国水晶宫拔地而起的伊莎莉雅,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看到,很多人。” 伊莎莉雅说:“很多人被纵横放在了泥土里,很多血,红得像湖。然后那些女巫和神父……” 她皱了下眉,才继续道:“他们说,这样会将人的生命力,赋予大地。” 旁边的楚越离闻言,轻呵了一声:“看来城主女儿在自家花园里用尸体养玫瑰,就是那些教堂的神父教的。神?啧。” 黎司君漫不经心向楚越离瞥了一眼,却不置可否。 反正骂的不是他,是教堂——他和教堂可不是一体的,相反,他同样厌恶那些人。 池翊音明白,这是“教育”,使得一张白纸的伊莎莉雅得到了错误的认知,才变成楚越离看到的那样。 她的存在,就是汤珈城黑暗的最好证明。 但池翊音还是慢慢严肃了表情。 他知道那些人是在做什么,就像是曾经教堂孤儿院那样。 而黎司君…… 池翊音抬眸看向身边,黎司君同样神情冰冷,满眼厌恶。 曾经在娃娃咖啡馆的美好幻象中,池翊音就看到过属于黎司君的“心魔”,在黄金铸造的圣洁神殿下面,却是一具具尸骸堆积起来的地基。 染了血的黄金,黎司君厌恶的本源,也是他第一次在池翊音面前流露真情实感的原因。 人祭柱。 古老而迷信的祭祀方式,早已应该被现代文明所抛弃,变成埋葬于黑暗中的秘密。 可是在池翊音曾经所在的教堂孤儿院,他看到了一模一样的事情。 ——死去的孩子们,被神父以神之名送给权贵富豪们,成为他们镇宅的地基。 那些人认为,这样就可以使得自己的事业永葆成功,家庭平安和睦,邪魔不侵。 在别人的死亡和尸骸上,建立属于自己的繁荣。 多可笑啊…… 于是,当教堂的胖修女想要将小池翊音卖给富豪的时候,却不曾想到,这个冷静到与同龄人格格不入的小少年,早已经将所有被教堂隐藏的罪孽,看得一清二楚。 而他在愤怒和厌恶之下,觉醒了力量,获得了书写的能力。 表象,真相,至理。 三者汇聚一处,则被成功书写的非人之物,将会为池翊音所用,成为他的力量。 恰好,那神圣的教堂下面……埋葬着数不清的尸骨。 那成为了小池翊音最初的力量,也成为了他改变自己所厌恶的规则最开始迈出的一步。 而现在,从伊莎莉雅的话中,池翊音听懂了那是什么,也明白了万国水晶宫,为何能被超越时代限制的建造。 ——那根本就不是科技的力量,而成型于邪恶的死亡。 以那些人的死亡为代价,万国水晶宫在鲜血与尸骸之上,被成功建造。 而那些尸骨,则被深埋地下,不得见天日。 甚至池翊音怀疑,那些用来做人祭的尸体,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和死因。 他们的亲人朋友呢?为何从未发现过他们的失踪,城里并没有相关的传闻? 但脑海中的记忆一闪而过,池翊音如福至心灵一般,猛然间恍然大悟。 万国水晶宫! 他最开始醒来的时候,就见过黎司君手中的报纸,那上面写的很清楚,连环杀人案从三年前开始,疑似是凶手为了表达自己对万国水晶宫的不满,以此来威胁所有人,不想让万国水晶宫继续建造。 而万国水晶宫最初的计划,也是成形于三年前。 但,如果这则新闻实际上扭曲了真相呢? 不是为了威胁万国水晶宫的建造才杀人,而是为了建造万国水晶宫,所以杀人。 从三年前开始的数目庞大的死亡,刚刚好能与人祭柱对应上。 那座传言为神迹的水晶宫,实际上,是用汤珈城底层人们的生命作为代价…… 池翊音看着伊莎莉雅的目光逐渐凝重,冰冷。 他低沉下来的气场危险,令伊莎莉雅害怕的向后缩了缩。 “如,如果你要找我父亲的话。” 她抿了抿唇,小声道:“我虽然不知道他会去哪里,他从来不和我说城内公务的事情,但是,如果他只能带一件东西走,我想……除了我之外,他会想要带走的,就是万国水晶宫了。” 说罢,她又想起了自己现在的处境,蔫嗒嗒的低下头沮丧道:“哦,现在没有我了。” 池翊音挑了挑眉,倒是因此而对伊莎莉雅缓和了些态度。 他喜欢聪明人,而显然,伊莎莉雅比她一直以来呈现在外的天真形象,要聪明很多。 既然这样,那他不介意帮她一把。 “走吧,去万国水晶宫。” 池翊音问:“你还能记得当时埋尸体的地方吗?” 伊莎莉雅点点头。 她已经慢慢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接受了自己已经被父亲抛下的事实,并且明白现在能保护她的,只剩下了池翊音等人。 只要她还有情报,有被利用的价值,就不至于被扔回愤怒的人群中。 池翊音看透了伊莎莉雅所想,轻笑着道:“别担心,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的聪明人,总是会活得更久一点。” 伊莎莉雅点头:“我会的,先生。” “乖。” 在得到了有关于汤珈城核心的情报之后,池翊音就将京茶等人也一并带走。 战场上的局势从来如此,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① 一旦优势被确定下来,劣势的一方很难翻盘反杀。 尤其是劣势的对手是那些治安官和卫兵们的时候。 负责指挥全局的城主都跑了。池翊音不觉得卫兵们有那个脑子能翻盘局势。 在池翊音让京茶帮助人们奠定局势根基之后,剩下的,只要那些人不脑子犯抽,就不会输。 而如果在这种局势下还能输,那他们也没有继续被池翊音帮助的资格。 他头也没回的带着京茶等人离开,向万国水晶宫所在的城市中心走去。 维克托直起身时看到了池翊音的背影,良久愣在原地回不过神来。 直到有人喊他,他才应了一声,继续加入到属于他们自己的战斗中。 为他们自己的仇恨和生命权力而战。 “维克托,你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 “嗯!” 他应了一声。 一向严肃着脸苦大仇深的小钟表匠,终于也有了欢快的时候。 “能有这样为自己而战的机会,我很高兴。高塔束缚我太久了,我想要让我们子子孙孙的后代,再也不会被高塔压迫。” 维克托抬起头,回身看向远方高塔漆黑的残骸,笑容灿烂:“——即便是以我的生命为代价。” …… 【幸存者池翊音,您已获得重要NPC的满分友情度,您已获得成就“牢不可摧的友谊”。在此成就之下,所有同阵营NPC都无法对您发起攻击。】 【您已获得成就——“即便汤珈末日,点亮明灯的引路人也必将存活,将这盏灯点亮下去。”】 池翊音的身形一顿,为系统突然的提示而错愕。 文字本身也可以带来情绪,而系统所给出的成就中,很显然带有类似于祝福和郑重托付的情绪。 就好像成就来源的重要NPC认为末日将至,于是托孤一般,将汤珈城的希望托付到他的手里,希望他能够帮汤珈城度过以后的难关,让后来者不至于迷失方向。 可……激起这样情绪的原因是什么?汉克大叔和维克托他们,不是正处于优势吗?为什么会有这样临死前绝望之下才会有的嘱托? 池翊音愕然,询问系统:【攻击是怎么回事?维克托他们现在的情况如何?】 应急系统声音冰冷:【抱歉,您无权限越场景查看结局。】 【维克托还活着吗?】 【抱歉,您无权限。】 【重要NPC之间会直接内讧吗?】 【抱歉……】 一声接一声的无权限,封死了池翊音所有旁敲侧击查探情况的路。 应急管理系统远远比傻子系统要严肃精明得多,它很清楚,面对池翊音这样的“怪物”,多说一句话,都有可能会引来情报泄露。 以现在的情况,如果池翊音想要查看维克托等人的情况,只能亲自转身回到战场一看。 但是…… 万国水晶宫,已经就在眼前。 “你们要找我父亲的话,他应该就在那里。” 伊莎莉雅一指万国水晶宫,回头向池翊音犹豫着道:“不过,那里似乎很危险,每次来这里都是我父亲带我来的,他特意叮嘱我,让我一个人的时候不要擅自过来。” “而且听神父说,那里似乎有很多陷阱,不小心死在里面的人,也会被埋在水晶宫下面。” 池翊音眯了眯眼眸。 整个城市都可以踏足,唯独这里,算得上是半个禁地……吗。 他抬头,看向宽敞街道尽头的万国水晶宫。 已是傍晚,夕阳从天边照射过来,金红色的火烧云在水晶的折射下如同璀璨的宝石,让整座水晶宫都仿佛矗立云端,美得不真实。 但同时,它的美是冰冷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那不是属于人间的美。 就像伊莎莉雅的生活,美好,但是虚假冰冷,没有属于人的温度。 直播外,原本因为副本的危险而焦虑的观众们,也不由得被眼前的宫殿所吸引,一时间安静下来,静静欣赏着傍晚的美景。 很多人的眼中都染上怀念之色,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分不清这里到底是现实,还是副本。 [现在想想,自从进了游戏场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天空了……] [其实我在没进游戏场之前,也很喜欢夕阳啊,可惜现在,再也没有那种悠闲的心情了。] [以前在现实的时候,学生时代每次放学都会迎着夕阳回家,回家那条路和这一样美。只是那时候我没有在意,只当那是寻常景色,现在,却早任由怎样怀念都回不去了。] [池翊音危险了,万国水晶宫……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都知道,这里是不能随意踏足的禁地,那它的危险程度,真是不敢多想。] [都已经走到这里了,要是死了就太可惜了。] [最关键的是,主播现在代表的是我们所有人啊!如果主播赢了,相当于整个游戏场都多了一个可选的离开途径。所以我由衷的希望主播赢。] 万国水晶宫的美太过震撼,尤其是根本没见过它的京茶等人。 红鸟愣愣的仰头看着水晶宫,一时间屏住了呼吸,真切的为这样的建筑奇迹而感叹。 池翊音站在原地驻足观望,半晌,才收回视线。 “伊莎莉雅,水晶宫就靠你了。” 迎着伊莎莉雅震惊看过来的目光,池翊音微笑道:“我们所有人中,只有你进入过万国水晶宫,并且,请不要误会,现在并不是我们在请求你——即便我的态度似乎过于温和了。” “是你在请求我们。” 他歪了歪头,轻笑出声:“现在要杀你的,不是我们,而是你的父亲,汤珈城城主。” “无论是你的父亲,还是那些对权贵们心有不满的民众,都恨不得杀了你。对你父亲而言,他如果想要维持自己的名声和对城市的掌控,就必须师出有名,而如果他需要请求城外的帮助……” 池翊音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唯恐惊扰了死亡:“你的死亡,就是最好的理由,不是吗?” “宠爱女儿的城主,却被‘贱民们’杀死了唯一的女儿,愤怒之下,他为女儿复仇而屠杀民众,也变得合理起来了,不是吗?” 伊莎莉雅浑身颤抖着,漂亮的眼眸里满是惊恐。 她只是不曾看到珠宝牢狱外的天空,并不是真的蠢到无可救药。随着池翊音的分析,她已经意识到他所说并非虚假。 城主,她的父亲……确实有可能那样做。 池翊音不仅没有安慰伊莎莉雅,反而低低笑出了声:“怎么办呢,伊莎莉雅?现在能帮你的,好像只有我们了。” 伊莎莉雅沉默良久,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提裙从骷髅巨兔的掌心中走下来。 “我听一位叔叔在宴会喝醉后说起过,万国水晶宫,有两个不同的入口。” 她走在最前面,为池翊音等人带路。 “一个,是为了以后开放给顾客和商人们的正常大门。还有一个……” 伊莎莉雅在巨大的石像鬼雕像前站定脚步,转身向后看去。 她眼睛中的泪水已经干涸,刚刚的软弱退去,只剩下逐渐显露棱角的坚强。 就像是努力绽放的花,在尝试着接受玻璃花房外的天空,努力去接受风雨。 “还有一个隐蔽的门。” 伊莎莉雅抬头看向石像鬼,道:“是用来给我父亲和叔叔们使用的。” “当时我并没有在意这话,也不知道多出来的一扇门到底是要做什么的。不过现在看,我父亲大概早已经把所有事情都想到了吧。” 她苦涩一笑:“包括抛弃我。” 她像是想要为自己增添一些勇气一般,带着最后的侥幸心理,向池翊音问道:“我现在能信任的,能依靠的,只有你们了,是吗?” 虽是问句,但池翊音却知道,伊莎莉雅心中早已经有了定论。 因为系统的播报已经在耳边响起。 【幸存者池翊音,您已获得重要NPC伊莎莉雅的信任,当前好感度数值70/100因好感度已超过60,因此您已获得来自伊莎莉雅阵营的信任,此阵营中信任伊莎莉雅之人,无法对您造成伤害。】 【因您已预先加入对立阵营,同时获得来自重要NPC伊莎莉雅和维克托的信任,造成了矛盾对峙。因此您已触发新身份——“敲钟人”。】 【敲钟人:作为被双方共同信任的存在,您将调解双方的矛盾,如您失败,末日的钟声将被敲响,而您,将成为告死末日的死神。】 死神? 池翊音目光一凝,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抬头看去。 然后他就看到,之前曾短暂出现又消失的觉醒者“死神”,竟然不知何时,就站在万国水晶宫的最上方穹顶。 在池翊音与“死神”视线相交的瞬间,浑身漆黑的“死神”似乎向他投来了一眼,随即转身,如一抹黑雾一般消失在空气中。 死神……来自于系统的提示,但是为什么要在已经有死神存在的情况下,依旧说,他会是死神? 池翊音很想追过去拦下那位陌生的觉醒者询问,但是理智使他克制,垂在身侧的手掌握紧又松开,最后还是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平静的跟着伊莎莉雅向水晶宫内走去。 但黎司君和楚越离,却都注意到了池翊音那一瞬间的不对劲。 “怎么了,音音?” 黎司君侧首,压低声音问道:“看到谁了?” 楚越离也不甘示弱,紧紧贴着池翊音行走:“需要我去看看吗,先生?” 池翊音却都尽数否决了:“不必。” 前后不过相差一秒,那“死神”却出现又消失,就仿佛是系统所说的那样,只是前来“告死”。 池翊音看不清那觉醒者的脸,更无法透过那层漆黑的外壳看到他的真实身份,但正因为这样,才令他更加警惕。 系统不会说谎,但它却会误导玩家。 那“死神”呢?也是它的误导吗? 核心近在眼前,只要穿过万国水晶宫,找到城主等人的所在,这个副本就能迎来最后一块真相的拼图,揭开所有汤珈城背后隐瞒的秘密。 权衡之下,池翊音决定暂时无视“死神”。 “既然是告死的死神,那在我们迎来死亡时,他一定会再次出现。” 池翊音低声道:“我无需去寻找他——因为他会主动来寻我。” 说罢,池翊音头也没回的走进石像鬼后面的窄门。 而那道隐蔽不引人注目的门,也在众人进入之后,再次闭合,像从来没有出现过那样。 但就在最后一刻,楚越离却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一般,驻足回身看去。 他有些愣神,无法从自己感知到的画面中反应过来。 他的力量使得他能够以旁人最易忽略的视角,看到被略过的真相,很少有东西能够阻碍他的感知。 但是……那位浑身漆黑的觉醒者,他竟然出乎意料的并不反感。 这是,为什么? 楚越离愣了几秒,随即抿了抿唇,一瘸一拐的重新快步追向池翊音,没有再多说什么。 只是他的脑海中,却依旧不断回放着那漆黑身影出现的画面。 除了他们之外,直播外也有人注意到了那位“死神”。 “从来没有出现过“死神”,晨星榜上始终没有这个称号存在,他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高级别玩家错愕:“一个因为随即抓取而进入副本的人物,竟然让之前所有的死亡全都累加在他的身上,成就‘死神’……怎么可能!” 在最顶层的小圈子里,有关于池翊音和“死神”的情报迅速流传开来,几乎所有高级别玩家都在谈论“死神”的身份。 但在嘈杂的讨论中,却有人久久沉吟。 然后,他只问了一个问题:“副本中一直出现的小巷,为什么会让死亡和存活的玩家同时存在?” 薛定谔的猫只存在于不曾被打开的黑箱子里,一旦被打开,状态就会坍塌向一方。 可在那小巷中,同一个玩家却是存在着生和死两种状态……即便对于游戏场来说,也过于古怪了。 “我不相信游戏场里会有偶然发生,所有的随机背后,也一定有既定的程序运行,只是我们不曾知道它运行的规则。” 他说:“找出规则——为什么生与死同时存在?” “或许当我们解开这个问题,就能知道那位死神的身份。” 在副本外的高级别玩家们忙碌的同时,池翊音等人也并没有闲下来。 伊莎莉雅没有说谎,这条独属于权贵们的秘密通道,确实有着其特定的用途。 池翊音刚一进入这里,就先被折射的光线晃了眼。 到处都是镜子。 不,应该说,从天花板到墙壁,再到地面,触目可及之处,都被完美切割的水晶和玻璃所装饰,乍一看就如遍地钻石,闪耀得令人睁不开眼。 如果这是现实中一次悠闲的游览,池翊音一定会称赞这里的美。 但是当它出现在副本中,就只会使得他更加提高戒备,扫视过整个空间时不肯放过任何的角落。 他们一行人的身影被反射到每一面水晶和玻璃上,放眼望去,简直有成千上万个自己在这里,令人头晕目眩,分辨不出方向。 伊莎莉雅却对这样过于璀璨的晕眩适应良好,率先迈步走上前去。 “和水晶宫对应的,就是地下的镜宫,据说是我父亲的主意,这样就可以在分割开两个世界的同时,也让地上的繁华被倒映在地下的隐秘中。” “穿越过镜宫,就会抵达上下两座宫殿的交汇处。我父亲……或许就在那里。” 伊莎莉雅解释道:“我也只能带你们走到镜宫的尽头,再向前,我就不清楚那里的情况了,我父亲并没有带我去过那里。” 池翊音问道:“像这样你父亲不允许你去的,汤珈城里还有哪里?” “高塔监狱。” 伊莎莉雅如实回答:“父亲说,那里关押的都是很坏很坏的人,只要把他们关起来,大家就都能过着幸福的生活。” 红鸟嘲讽一笑:“坏人?你是说被关了五天审讯折磨了五天,差点啃尸体活下来的人吗?” 比如他。 伊莎莉雅不知道红鸟的经历,但她本能的感知到危险,顿时闭嘴不敢说话了。 当池翊音等人跟着伊莎莉雅的脚步走进镜宫时,真切的身处于璀璨穹顶之下,才真正意识到,穿行过这里的难度到底有多高。 就好像几千面镜子一起晃着人的眼睛,无限次折射反射的光亮使得所有的影像都被扭曲,被严重削弱的方向感令大脑陷入了迷茫,无法准确分析出自己到底在哪里。 因不安而产生的恐惧像是毒药,狠狠抓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在光芒闪过时,池翊音本能的偏过头去。 但当他重新缓缓睁开眼前,向前看去时,却愕然发现,他失去了伊莎莉雅的踪迹。 或者说,到处都是伊莎莉雅。 每一面镜子,每一块水晶,每一个折射面……成千上万个伊莎莉雅在向他伸出手。 “你们不过来吗?” 女孩的声音反复回荡重叠,令人无法确定声音究竟是从哪里传来的。 不仅池翊音,京茶等人也出现了一样的状况。 京茶刚试探着迈出一步,就因为对脚下的高度判断失误而踩空,差点踉跄扑倒在地。 池翊音抿了抿唇,没有轻易向前。 但骨节分明的手掌从旁边伸来,牵住了他的手。 “我陪你。” 黎司君说。 第139章 ——你照过镜子吗? 那是和你一模一样的存在。 一颦一语, 举手投足,每一个悲喜丧哭的表情,都在眼角眉梢间, 流露出你所熟悉的情绪。 你笑,他笑。你哭…… 他却还在笑。 成千上万个水晶切割面里, 每一面都在毫无死角的倒映着自己的脸, 反复折射和缺失,到最后, 当池翊音抬头看向自己周围无数面“镜子”时, 甚至认不出镜子里自己的脸。 有的脸在大笑, 有的脸在大哭。有的脸已经苍老,但有的……却是黑发黑眼,自己觉醒前的少年模样。 池翊音一惊, 立刻停下了脚步,警惕着不肯轻易继续走上前去。 而伊莎莉雅的声音依旧在从前方传来。 “过来呀……来呀……呀……” “你们的要的东西就在前面……面……”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重叠回荡,空洞得不真实。 像是海妖的歌声, 在礁石上诱惑着水手驾驶船只冲向死亡。 伊莎莉雅的笑脸在镜子间层层重叠,让原本天真烂漫的笑容也变得扭曲, 诡异。 无数个女孩在向池翊音伸出手, 但不真实的笑容却咧开恶意,想要将他拽下深渊的地狱埋葬。 池翊音还记得, 在走进镜宫之前,伊莎莉雅说过的话。 ——万国水晶宫下面,埋葬着无数尸体。 所有死在水晶宫里的人,也将沉入地基, 成为新的人祭柱。 既然如此,那位于地下的镜宫, 就是与地基距离最近的地方,也就意味着…… 在他脚下,就是那些满怀着怨恨和愤怒死亡的灵魂。 有人经历过痛苦,所以发誓绝不让其他人也遭受自己的苦难。 而有些人在痛苦之后,更愤怒于那些没有经历痛苦的灵魂,想要将他们也一并拉进自己的地狱中沉沦。 镜子里的“池翊音”和“伊莎莉雅”,到底是他们自己本身,还是,伪装成他们的模样,诱惑他们走向死亡的鬼魂? 池翊音站定在原地,没有轻举妄动。 源源不断的力量通过手掌,从黎司君身上传递过来,也让他慢慢发现了一件事。 ——每一块镜子里,都没有黎司君的身影。 他皱了下眉,担心自己错看,又仔细扫视一遍,但每一块水晶钻石的切割角,每一面倒映出人影的镜面里,都只有他自己。 镜子里,池翊音的身边只有空气,没有黎司君。 但黎司君的体温分明就在身边。 池翊音本来疑惑的情绪一滞,侧首看向黎司君。 他记得,红鸟对他说起过游戏场里的“静默”现象,并且隐晦的提起过在他的直播中,曾多次“静默”降临,外界无法看到直播影像,疑似为系统屏蔽。 目的,是为了不泄露有关于游戏场的核心与真相。 既然如此,那个导致了“静默”的核心,会是黎司君吗? 一个,没有影子的人。 他的身份…… 黎司君适时侧眸,同样看向池翊音。 那双金棕色眼眸剔透到令人畏惧,一眼能够看穿灵魂。 他静静的看着池翊音,似乎已经清楚了池翊音心中所想,然后,他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唇角,笑意一闪而过。 “音音,现在你的眼睛里,只剩下了我。” 池翊音没想到黎司君会在如此诡异危机的场景下,还有心情说出这样的话,不由得诧异的挑了挑眉,一时间差点以为自己感觉错了。 他怎么觉得,黎司君的话语中,带着过于亲昵的情绪…… “你不怕死在这里吗?” 池翊音平静道:“现在只剩下了25小时,距离黎明之战还有10小时,如果我们无法在那之前找出核心,让丧钟停下,那包括你我在内所有人,都会连同副本一起死亡。” “还是说,你认为你有十足的把握,可以离开这里?” 池翊音的目光带着审视的意味,想要看透黎司君背后掩藏的秘密身份。 真的有觉醒者会认为,自己能够毫发无损的离开副本吗? 即便是池翊音自己,也不会狂妄自大的说他自己永远顺利。他对未来的安定自信,是建立在对自己实力的了解和信心之上,那黎司君呢? 池翊音不认为黎司君是会狂妄说大话的性格,一直以来黎司君所说的话,全部都已经成真,甚至只是无意间的一句低喃,都如先知一般预见了未来。 黎司君……会是………… 面对池翊音的警惕质疑,黎司君早已经习以为常,他甚至连唇边的笑容都没有变,只是长臂从后方环过池翊音的肩背,动作自然的将他带进自己怀里,然后悠闲的一同向前走去。 他足够缓慢的速度,让池翊音可以很好的适应视角转换带来的眩晕感,贴心的让池翊音不至于经受严重晕车般的难受。 但池翊音所看到的,却是黎司君对这里的深刻了解。 “黎司君。” 他低唤着他的名字,冷声道:“别让我发现你的小心思,否则……” “否则?” 黎司君歪了歪头,垂眸看来的眼中堆积着浓厚的笑意:“音音,我了解你,你是理智远远高过情绪的人,不会任由自己的情感更改你的决定。只要能使你获得最大利益的事情,在一定限度内,你都会按照理智去行动。” “当我成为你最重要的资产,最好用的工具……” 他低下头,靠近池翊音时,原本锋利冰冷的眼角眉梢间,流露出亲昵的姿态:“你还舍得杀我吗,音音?” “你我都很清楚,我就在你的容忍范围内,如果抛开你的情绪不谈,我是你会驻足欣赏的那一类人。” 黎司君说出对他自己的评价时,神情没有任何不自然之处,仿佛早已经看透了池翊音,笃定他的真实想法。 池翊音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却同样是另一种默认。 确实,黎司君说的没错。 池翊音喜欢聪明人,欣赏冷静清醒的性格,即便他对自己和他人的要求同样严苛,但对于这样的人,他总是愿意多帮助一些,让他们能靠近自己。 只不过这一切都被掩藏在他温和的外表之下,很少有人会看出这一点,天真的以为他真的就是看上去那样的西装绅士。 可黎司君,他不仅看出了他本来的模样,还看到了他对于世界的态度。 池翊音扯了扯唇角,无声的笑了。 爱与善良都不过是谎言,最难得的,是理解——有人能读懂你,并且支持你。 无言的契合。 在意识到黎司君话语下隐藏的含义之后,池翊音看向他的眼眸也稍稍回温,真的以看同伴的目光看他,而非需要被怀疑的敌人。 黎司君察觉到了短短瞬息间池翊音的转变。 他低笑着在池翊音耳边轻语,修长的双腿迈开,带着他一起走上镜宫光洁如镜的地面。 “或许有一天,你会发现,我们会是最契合的一对……音音。我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池翊音痒得忍不住皱眉向旁边偏了偏头,嗤笑道:“好啊,我也期待。” “不过在那之前。” 他坦荡与黎司君对视:“先向我展现你的价值吧。” 黎司君唇边的笑意逐渐加深。 “遵命,我的……池教授。” …… 池翊音这边因为有了无法被镜子映照出的黎司君,让他得以逐渐在镜宫中摸索前行。 但对于红鸟京茶来说,镜宫就没那么容易了。 刚一踏进镜宫的范围内,两人就感受到了难以忽略的眩晕感,因为大脑无法准确定位自己的所在而失去平衡,整个视野中天旋地转,找不到一个固定的支点。 并且因为人祭柱的存在,使得京茶的觉醒能力被大幅度压制。 人祭柱是掠夺生命力的以支撑水晶宫的祭祀法术,而京茶等所有觉醒者,他们所觉醒的,相当于是“生命”的力量。 ——只有对自己的现状感受到真切的愤怒和痛恨,并且心智坚定的想要改变之人,才有可能激发远超于寻常人的力量。 也就是说,那是人对于生命和活下去的渴望。 这就使得京茶现在连一只骷髅怪物都无法操控。 那只捧着伊莎莉雅一路前来的骷髅巨兔被独自留在了外面,在外界通往镜宫的隐秘大门关闭的瞬间,就已经切断了京茶对于外面骷髅巨兔的感知。 而他新拿出来的兔子,也都只是一只只幼小的黑兔崽。 它们发觉了主人的艰难处境,焦急的在他身上和脚边蹦来蹦去,试图帮助京茶,但是却毫无作用。 京茶和红鸟全靠着互相支撑,才能勉强做到在数千面镜子中,不至于摔倒。 但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面等待他们。 等红鸟终于努力适应了周边的环境,颤巍巍睁开眼睛向外看去时,就发现池翊音已经不站在他们面前了。 不,应该说……是成千上万个池翊音出现了。 但问题在于,那些都是镜子里的池翊音。 天花板上,地面上,墙壁上……到处都是不同角度和姿势动作的池翊音,像是立体无死角的用无数摄像头,将他的影像立体的留在了这里。 可红鸟的问题在于——到底哪个是池翊音啊啊啊! 他们应该往哪个方向走才能与池翊音汇合? “池哥!” 红鸟欲哭无泪:“我们应该怎么找你?”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宫殿里不断回荡重叠,再次传回他耳朵中的时候,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声音如此陌生。 像是,另外一个人。 好在前面的池翊音听到了他的声音,转身看过来。 可一同动作的,还有另外上万个“池翊音”。 一时间,红鸟只觉得自己被上万双眼睛紧紧注视着,来自灵魂的危机感,甚至让他有拔脚就跑的冲动,头皮发麻。 “看来是走散了。” 池翊音:“我现在也无法准确定位自己的位置,并且我也与最前面的伊莎莉雅走散。红鸟,不要管彼此,你和京茶自己寻找出路,我这边有黎司君,你不用担心。” “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找彼此当中,用最快的速度离开镜宫。我们在终点汇合。” 池翊音的声音同样陌生得可怕。 甚至有一瞬间,红鸟的大脑产生了一种怪异感。 像是长时间注视着一个字就不再认识它的一般晕字,他对池翊音的声音也是如此,无法分辨到底说话的是池翊音,还是…… 其他什么东西。 高度戒备的恐惧感让红鸟急出一身汗,甚至想要大跨步穿过脚下的路,不管不顾直接向前走。 但是旁边的京茶拽住了他。 “你干什么?没听到池翊音说,不要浪费时间在找彼此这件事上吗?” 京茶一手还捂着眼睛,只敢从手指缝里看世界,好像这样就能让他规避掉眩晕感。 他古怪的看着红鸟:“你不是最欣赏池翊音了吗?每次他说什么你都只知道点头赞同,怎么现在突然不听话了?甚至都不和他商量,反而直接想要变更。” 京茶在这种时候倒是格外的敏锐。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红鸟一圈,声音简直算得上阴阳怪气:“怎么回事,你是被什么东西替换了吗?还是上身?” 红鸟:“………………” “我养你这个祖宗这么多年,你竟然连我都认不出来!” 红鸟勃然大怒,一把揪起京茶头顶上的黑兔子,拎着兔质就冲京茶道:“你太让我伤心了!” 兔:兔难道没兔权吗——!我更伤心啊唧! 感觉和外形可以骗人,但源自于灵魂的本我力量,却无法对陌生的存在产生这样高的亲近感。 见黑兔子可怜无助的在红鸟手里蹬着脚,却乖得根本没有进一步的反抗动作,也没有感受到危机而变成骷髅,京茶就已经确认了红鸟的身份。 他捂着眼睛嘟囔:“开个玩笑,兔子和你的关系还是一样好——你要是再不放下它,它就被你揪秃了。” 红鸟重重一哼,面色缓和,但也凑近了京茶的耳边,压低了声音将自己对池翊音和镜宫的怀疑,尽数说给了京茶听。 “总之,我怀疑镜宫有问题,很有可能是伊莎莉雅口中的那些神父女巫,之前在这里做过什么,使得地下变得和整个副本并不相同,甚至是独立的危险。” 红鸟抿了抿嘴巴,严肃道:“不能在这种地方掉以轻心,眼前的人也有可能是假的,这些镜子……” 他抬头环顾四周,语气沉沉:“从刚才我就注意到了,这些镜子里的‘我’,和我有一定的差距,虽然上万块镜子无法全都看清楚,并且也会随着光线和角度而有误差,但是,我对自己这张脸熟悉了这么多年,自己长什么样子,我应该不至于记错。” 京茶也被红鸟的严肃所感染,慢慢正色了表情。 然后就听红鸟道:“我觉得在镜子中顶替了我的那个,没有我长得帅。” 京茶:“…………” 他无语凝噎:“你认真的吗?” 红鸟:“?你觉得我长得不帅吗!” 京茶:“那是重点吗!!!” 他气呼呼的放下手,也一点点睁开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大脑逐渐适应眼前的混乱,随即才回应了红鸟最开始的顾虑。 “池翊音是真的。” 京茶向前瞥了一眼,漫不经心道:“我想赢过那家伙的心始终如一,在我们前面,刚才和你说话的,就是之前赢过我的敌人。” “对于战斗家,我们从来不会错认我们的敌人。” 京茶嗤笑:“可不是谁都有资格做的敌人,否则我不是太廉价了吗?” “放心吧,那就是池翊音那个怪物。” 红鸟:“?所以,证据是什么?” 京茶点了点自己的大脑:“别小看我好么,我的直觉对我说的很清楚。” “况且,池翊音说的对。” 他警惕严肃的向四周看了一圈,每走出去一步都小心翼翼,甚至没有将脚步从地面上抬起来,而是蹭着地面在走,担心下一步就会踩进无法被看到的陷阱里。 “在这种地方,想要找人,太难了。每一面都是镜子,这些水晶和玻璃都采用的是钻石切割方法,相当于整个空间的光线和影像都被扭曲了,我们的眼睛,已经无法再帮助我们获知外界的情况了。” 京茶死死的攥住红鸟的手臂,甚至在他手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紫红色手印,这样也不肯稍微放松力道。 “一旦在这种地方走散,那就只能独自向前走,不能再把时间浪费在同伴身上。镜宫既然是被汤珈城权贵专门设计成这样的,那就说明它本身的设计里,就有防备着外来人的作用,很有可能存在陷阱和危险。” “我们只能速战速决。这样,同伴之中还有人能有生还的可能,而不是全军覆没。” 他轻喃:“sky之前的无数次失败,不就是因为他每次都在保护他的队友,根本不去寻找核心……” 红鸟:“?啊?” 京茶定了定神,收回被过于璀璨的光线闪得有些失焦的眼睛。 他回头看向红鸟,严肃嘱咐:“不可以和我走散,不然我没办法保护你了,知道吗?” “我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找你这件事上的,所以你要是不听话,不知道跑去哪里,那你就自己想办法离开这里吧。” 京茶耸了耸肩,强忍着眼睛和大脑的不适,拽着红鸟向前走:“走吧。在这里站着不动,镜宫也不会自己动,把我们送到出口。” “况且。” 他看向红鸟,微微笑起来:“这不就是我们一直以来在追寻的事情吗?寻找离开游戏场,回到现实的方法。” “现在,我们离我们的目标已经很近了,怎么止步不前?” 红鸟沉默了几秒钟,随即笑着点头:“好。” 两人相互扶持着,小心翼翼的在无数面镜子中行走,穿过那些水晶与玻璃时,像是在穿梭过一条星光璀璨的银河。 它美丽。 却危险。 向前走,不敢轻易回头被镜面扰乱视线和判断的两人,自然也没有看到,在他们走过之后的镜面长廊上,并没有因为他们两人的离开而失去他们的身影。 而是将他们的模样,定格停留在了镜面里。 每一个折射面里,都有着神情不同的京茶和红鸟。 他们大笑,他们大哭,他们浑身浴血,他们悲戚绝望…… 墙壁上的水晶里,“京茶”慢慢转头,眼珠骨碌碌的旋转,看向京茶两人的背影,然后,慢慢咧开了鲜红的嘴巴。 长长的舌头立刻掉了下来,一直滚落到了地面,而锋利的牙齿间,还残留着没有被咀嚼碎的眼珠和指甲。 舌头从嘴唇上舔过一圈,“京茶”悄无声息的转过头。 而下一面镜子里,忽然出现了另一个“京茶”。 他体态端庄的坐在水晶中,优雅的笑容却像是早就调试好的机器,没有任何属于人的温度,只用那双无光的眼珠死死注视着京茶,迸发出强烈的怨毒。 像是黑暗中的鬼影露出一角,对黑暗之外的光亮,愤怒而嫉妒。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还能在外面,我们却被困在这里。 不甘心,不甘心啊…… 若有若无的阴郁叹息在空旷的空间中回荡。 京茶直觉般低头向脚边看去。 红鸟立刻担忧:“怎么了?” 京茶却停下了脚步,定定的看着自己的脚下。 “可能是错觉,不过……” 他抿了抿唇,道:“我觉得,我刚才好像看到有个人趴在我的脚下。” 人很容易就会忽略自己眼角的视野,即便眼睛看到了,大脑却会将这样的信息处理成为“无效”,不去关注和记忆。 但京茶在游戏场中十二年的漫长时光,却将他的习惯和本能,都改造成了适应于游戏场的生存习惯。 适者生存,丛林法则。 京茶不觉得自己刚刚那真的是错看——即便他现在低头看去时,脚下只有一大块厚重而半透明的水晶岩石,在明亮的光线下看不清更下方的黑暗,却能清晰看到,在水晶石中,什么都没有。 但是刚刚,他确实看到了有一张脸,就在自己的脚下。 就好像那是一个溺亡于湖水中的人,漂浮冰冻在湖面中,而他从湖面上走过,半透明的冰层让死尸的脸,就与他的鞋子亲密接触。 京茶甚至还记得那张脸的模样。 那是一张满是惊恐,扭曲着嘶吼的脸,双手死死的掐在它的脖子上,像是被关在狭小的棺材里,逐渐缺氧,活生生窒息死去的痛苦。 京茶皱眉:“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之前那些用作人祭柱的尸体,是被活埋的?” 红鸟一惊:“但是伊莎莉雅说……” “可她本身就是站在汤珈城一方阵营的。” 京茶满脸不信任:“我怎么能确定,她说的都是真话?她要是真想要帮我们,为什么池翊音刚才说,他和伊莎莉雅走散了?” 红鸟答不上来。 因为通过京茶对那死人脸的描述,让他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池翊音所亲眼见到的那起杀人案。 在高塔监狱与池翊音汇合之后,红鸟就与池翊音交换了彼此手中的情报,知道了池翊音苏醒后直到汇合前的所有经历。 而这样窒息死亡的死法,不仅同样出现在死在集市的马夫身上,还出现在过往的连环杀人案中。 那马夫……也很巧合的,刚刚好是城主家的马夫。 但现在,红鸟却忍不住想要问——游戏场里,真的有巧合吗? 那些拼了命屠杀玩家们的副本和系统,真的肯给玩家一条轻松的生路吗? 现实中或许还有“巧合”,但是游戏场,它是与现实一比一还原整个生存环境,并且由远超出于现代科技所打造的系统进行调节操控,令整个游戏场有序运行。 换句话说,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被计算好的。 风和光,温度和湿度,死亡和相遇……所有玩家的资料都在系统的数据库中,每一次的随机背后都隐藏着系统的恶意和黑市的交易秘密。 对黑市知之甚悉的红鸟,对此深以为然。 既然如此,那马夫“巧合”的同样死法的死亡,又是因为什么? 难不成…… 红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愣愣的抬头看向京茶:“你刚才看到的,绝不是错觉。” “有没有一种可能。” 他的眼神复杂:“人祭柱,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京茶:“?” 他先是疑惑,随即大惊。 要么是伊莎莉雅没有将全部的真相说出来,要么,就是她也不清楚整个万国水晶宫的完整计划。 毕竟以城主对伊莎莉雅的态度来看,一块漂亮的广告牌只要带上珠宝和鲜花展示美,为汤珈城招揽声名就可以了,不需要知道太多。 而镜宫这样重要的计划,能被伊莎莉雅获知,都已经是她聪明留意的结果了,只看到只言片语也是有可能的。 如果是这样,那在万国水晶宫下面……恐怕从第一次夯实地基开始,就全部都使用的是人祭柱的方式。 从骨到血。 每一寸的死亡,都没有被神父女巫们浪费。 以血和土制砖石,以骨做石奠定地基,并且在万国水晶宫开始建造后的三年时间内,一直都保持着大量的死亡。 就如同传闻中,用少女的鲜血保持青春容颜的血腥玛丽。 而万国水晶宫,则用汤珈城底层人民的生命,来保持这个“神迹”的建筑。 他们以神之名,做了远超出人们想象的恐怖事情,并将此命名为“神迹”,为之骄傲。 就连见惯了死亡的京茶都愣在了原地,呆呆的看着红鸟,一时回不过神来。 “想要建造出这样一座占地面积广阔的水晶宫,需要怎样规模的地基……红鸟,你比我清楚。” 京茶的声音飘忽着,带着对现状一时无法接受的不真实感。 “你知道,想要做到那种程度,需要多少尸骨吗?那意味着的,可是数万人,甚至十几万人的死亡。” 他噗呲笑了一声,只觉得荒谬,缓缓摇头:“怎么可能呢?” 红鸟难过的看了他一眼,却只轻声反问:“怎么不可能呢?小祖宗,你扪心自问,在你的生命中,你真的……从未见过类似的事情吗?” 京茶显露出愤怒的神情。 他横眉立目,神情凶恶,可眼圈却赤红如兔子,像是要落下泪。 “那些该死的!他们要是有胆量就堂堂正正的打一场,用这种方式夺走别人的生命算什么!” 京茶怒吼,一拳打在旁边的水晶墙上。 凹凸不平的镜面墙划破了京茶的拳头,鲜血顺着锋利的棱角蜿蜒而下,将原本明亮的光线也染上红色。 随即,在整个空间中反复折射的过于明亮的光芒,也逐渐变成红色。 殷红如血。 像是危险来临前亮起的警示灯。 红鸟赶紧上前握住京茶的手掌,但京茶被水晶划伤的伤口,却止不住的不断向外流淌着鲜血,染红了红鸟的手掌,又顺着他的手臂滴落在地面上。 他顿时错愕:“这是怎么回事?” 红鸟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赶忙向墙面上看去:“难道是这些水晶玻璃有什么问题?” 可这一看之下,却让红鸟京茶两人都齐齐大惊。 血液影响了光的不断折射,使得水晶内部的景象,一点点清晰的展露在两人面前。 那是,一具被封在水晶中的尸体,就像琥珀一般。 死尸怒目圆睁,死不瞑目的向水晶外看去,像是想要砸碎阻碍自己的水晶冲出去。 在红鸟看过来却不小心与死尸对上视线时,也心下一惊,随即心脏狂跳不止。 他被惊得手一抖,没握住京茶满是鲜血的手掌。 鲜血倾洒,染红地面。 而两人下意识向地面看去,触目惊心。 ——在已经被鲜血染红的水晶石下面,一具具尸骸像是浮向水面的溺亡人,慢慢从最下方现身,出现在水晶层之下。 那一张张死不瞑目的脸上同样写满惊恐,正透过水晶抬头向京茶两人看过来,空洞无光的眼珠像是在怨恨,阴毒而恶意。 死去的人在嫉妒质问还活着的人——为什么,你还能站在这里? 为什么你没有像我一样凄惨的死去? 凭什么,凭什么只有你逃过一劫! 不甘心,不甘心啊…… 死尸缓缓抬起手掌,然后“嘭!”的一声,猛地重重拍击在水晶石面上。 整个水晶地面都在颤抖。 残缺的血手印被印在水晶上,先是一个,然后是第二具死尸,第三个,第四个…… 数不过来的血手拼命挣扎着向上伸过来,“砰!砰!”拍击在水晶上,留下密密麻麻的血手印。 一双双空洞黑暗的眼睛在水晶折射的殷红光芒中沉沉浮浮,像是浮起来又坠落的尸骸,试图将岸上的人也拉进血海中,一同沉沦向地狱。 整个水晶地面都在剧烈颤抖摇晃着,好像下一秒就会崩裂坍塌,让红鸟两人坠落进它们死亡的海中。 红鸟慌忙抬头看去,却发现不知何时起,无论是头顶上,四面的墙壁上,还是脚下,所有的水晶和玻璃后面,到处都浮现出了一张张的死人面孔。 他们表情狰狞可怖,鲜血顺着水晶切面蜿蜒流淌,随时都能撞破水晶,冲向红鸟两人。 刚刚还被两人抱怨阻碍动作的水晶,现在却反倒成为了那些尸骸的牢笼,让他们不至于立刻就能冲向红鸟两人。 但是即便如此,红鸟依旧心中担忧,唯恐下一秒水晶就会破碎,而他和京茶…… “看来,我们刚才的猜想得到了证明。” 红鸟苦笑着摇头,苦中作乐道:“最起码,总算有这么一件好事对吧?” “少说话,快走!” 京茶的耳朵动了动,比兔子还要灵敏的耳朵,已经听到从远处传来的细微碎裂声,即便这微小的声音被更猛烈的撞击声所覆盖,他依旧能够清晰的分辨出,那就是水晶出现裂痕的声音。 他眼神一厉,在做出判断的瞬间,立刻反手拽住红鸟的手一扭,用力将对方抛向自己的肩膀,然后就以抗麻袋的姿势带着红鸟拼命向前跑去。 但在平日里最简单的动作,在镜宫中都变得困难。 视线不断被干扰,连带着大脑也丧失了对身体的主控权,被扰乱的方向感和平衡感,成为了这具尸体最大的拖累,让京茶几次都险些撞上钻石切面的水晶墙。 他不得不迅速硬生生扭转身躯以躲避,手和腿都撑在了水晶墙上,不仅留下了自己的血手印,也使得肌肉在这样的突发急转弯中不断撕裂和受伤,留下眼中擦伤的痕迹。 京茶的手臂疼得几乎抬不起来,筋肉骨骼都作为急速转弯的代价而被撞伤,而一旦受伤就无法愈合也成为了大问题。 积少成多,失去的血液数量,足够让京茶开始有了失血的症状,脸色苍白没有血色,眼前也一阵阵发黑。 一个被剥夺了觉醒力量的觉醒者,只能依靠着自身的体术进行战斗,生与死都要自己来承担……不,还有红鸟的。 他的肩膀上,还扛着他同伴生命的重量。 京茶用力咬住了舌尖,以此让自己不至于昏厥失去感知,全凭着意志力在向前冲。 但是在他身后,碎裂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连红鸟都已经发觉到了不对劲。 被京茶扛在肩上的红鸟,视线刚刚好对着京茶的背后,也第一时间看到了坍塌坠落的水晶地面。 ……以及从水晶下深不见底的黑暗中,缓缓爬出来的死尸。 那些死尸摇摇晃晃,身体早已经腐烂,却皮肉枯瘦紧贴在骨骼上,深深凹陷了下去,像是失去了全身的血液和肌肉。 而不少死尸还保持着试图去抓自己咽喉的姿势,绷紧弯曲得像是鸡爪一样的枯黑手骨,似乎在诉说着他们死亡前窒息的痛苦和挣扎。 空气被一寸寸夺走,即便本能的举起手去拉扯喉咙,也无法得到多一点的空气在,只能绝望而清晰的感受着自己的死亡。 然后……满怀怨恨的,被埋葬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 成为了别人目标和王国的垫脚石。 而现在,他们终于有机会回到了这里。 可以再一次呼吸,也可以让所有人都变成他们的样子,这样,大家就一起在地狱里了。 要是所有人都和自己一样痛苦,或者比自己还要痛苦,是否……就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那样可怜? 一具具尸体摇摇晃晃的穿过镜宫长廊,走向京茶,空洞的眼珠沉于黑暗,怨毒着伸出手,试图抓住京茶。 红鸟惊呼,连忙拍打着京茶让他赶紧放自己下来,四条腿总比两条腿快。 “妈的闭嘴!” 京茶大吼了一声,咬紧牙关。 他连头都没回,根本不去看自己身后不断坍塌的恐怖场景,只专注于眼前有可能逃生的一线生机,拼了命的在向前跑。 不断晃动着的光使得京茶完全丧失了视力的助理,他咬了咬牙,干脆闭紧了双眼,舍弃视力,只凭借耳边细微的声响变动和风声,以及自己对危险的直觉感知,以此来寻找能够通往生机的路。 “红鸟你给老子安静点,老子就算受伤……” 京茶咬牙喘了口粗气,用撕下来的布条死死绑住自己手上的伤口,一步一个血脚印,在奔跑的路上留下了蜿蜒的血痕。 但即便这样,他也没有舍弃红鸟,甚至将红鸟保护得严密,让他连受伤的可能都没有。 一如当年红鸟捡回濒死的他,他向红鸟许诺的那样——我会成为你的同伴,和你一起寻找离开游戏场回到现实的方法,你负责动脑子的事情,其他都交给我,我不会,背叛你。 他一直都在兑现自己的诺言,数年如一日。 “老子就算只剩下一口气。” 京茶咧开嘴角,笑得张狂而危险:“也绝不是这群死人能觊觎的!想做我的敌人?它们还不够资格!” 他的声音回荡在镜宫中,层层叠叠,反复回响。 还不够资格! 这里还不足以成为埋葬我的坟墓,我所剩下的路,还足够漫长——那条回家的路,我要和红鸟,和池翊音,一起走! 京茶怒吼着,在自己的黑暗中迎战。 “汤珈城的死亡,又何止十几万人。真正的连环死亡,不止是从三年前万国水晶宫计划开始的,而是从这个时代第一次发展的苗头出现后,就已经发生了。来源于权贵们对财富的贪婪,以及他们对底层人们的压榨剥削,用人们的死亡来为自己创造利益。那些死去的女工和工人们……” 而池翊音忽然间脚步一顿,停下了身形。 他似有所感,回身望向后方层层叠叠折射的光线。 “不对劲。” 池翊音慢慢皱紧了眉。 “伊莎莉雅……她没说完!” 第140章 什么样的人所说的谎言, 最不容易被人怀疑? 柔弱的,无害的,看起来如此无助需要被帮助的……对于弱者, 狩猎者总是不会过多提防,认为对方无法伤害到自己, 因此放松了警惕。 比如伊莎莉雅。 她完美的符合了所有不引人警惕的特性, 柔弱得像是风一吹就会摧折的花,让所有看到她的人都忍不住在想, 如果离开了来自父亲的保护, 她要如何才能在危险尴尬的处境中活下去。 没有人会怀疑伊莎莉雅的话, 她无助的哭泣着所说出的那些话,都会被当做真相。 ——那是,一个被父亲背叛的女儿所产生的愤怒与无助。 迷途的羔羊, 让人忍不住怜悯。 池翊音虽然一直没有放松对伊莎莉雅的警惕,但是他在系统提示后,还是认为这件事已经形成了闭环得以解决, 因此放到一旁,镜宫的危险和如何离开的问题, 重新占据了他的思维。 就像是被提交的满分答卷, 成绩已经下来,又如何还会怀疑答案的真伪。 直到刚刚。 镜宫中传来巨大的震动轰鸣, 而池翊音在那时,恰好想起了那些死去的工人,以及他们的家属。 这使得他愣了下,随即之前一直隐隐存在的违和感, 终于清晰的浮上心头。 他意识到,自己惯性的忽略了一个问题。 在池翊音从酒馆那里得到了一份死伤名单之后, 就与酒馆众人一起前往那些人还在世的家属家中,劝说他们与酒馆众人一起发起对汤珈城的反抗,为自己的生存权利抗争,更是为了死去之人复仇。 但是,劝说之旅并不顺利。 并非所有人都想要为他们自己和身边人抗争。 大多数人反复犹豫,挣扎,甚至怨恨找上门的池翊音等人,埋怨他们把这个难题抛给了他们,逼迫他们必须做出选择。 他们不想去反抗,认为这样会惹怒那些权贵,让自己本来还过得去的生活变得糟糕。 虽然每天要工作十几个小时才有饭吃,虽然家人会被恶魔上身然后死亡,但是,节衣缩食勒紧肚子,总还能活下去不是吗? 黑面包虽然难以下咽,但是和水一起冲进肚子里,也能有吃饱的感觉。 虽然水里总是有怪味道和颜色,但总也能够解渴。 大家虽然都对权贵们不满,也看到了街上和工厂里的一些熟人被权贵的走狗抓走,生死不明,但,被抓走的又不是他们,现在他们不是还没有出事吗? 多苟活一天,也比触怒了权贵,没活路,要好上太多吧? 很多人都是这样想着,反过来骂池翊音等人将灾祸带到了自己家门口。 他们不想要追究家人死亡的事情,也不在乎权贵们从自己身上榨取利益。 只要还有一口饭吃,就算难吃还吃不饱,但总归是活着不是吗? 也有人反过来劝池翊音,告诉他年轻人,脾气不要太冲,否则会吃大亏。 反正汤珈城里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他们祖祖辈辈都是这样活下来养育孩子的,继续这样下去,又有什么不好呢? 那时,酒馆的人们和维克托都被气坏了。 但那些人任由酒馆众人如何劝说,都畏缩的连连摆手,紧闭门窗。 那时,黎司君将一切看在眼中,平淡的向池翊音说起了曾经八千年的历史。 解救奴隶的先知,却反被奴隶责骂,认为在奴隶主手下吃干硬的黑面包,也总比在沙漠中寻找新家园却生死不知强太多。 自由?他们不在乎自由,甚至欢喜于不需要自己用头脑去思考费神,去操心明天吃什么,又要怎么做出艰难的选择。 有奴隶主替他们思考做决定,这明明是天大的恩赐啊! “八千年又八千年,世界从未改变。” 黎司君冷笑。 甚至如果不是池翊音就在身边,他一定会转身就走,不再留给那些人一个眼神。 池翊音却在短暂的思考过后,更改了劝说方式。 “你们的世界,在明日黎明前最后一缕黑暗消失前,就会坠毁。” 他如此说道:“汤珈城将杀死你们,权贵已经抛弃了你们,当天明时,他们将掠夺所有人的生命,成就他们自己的财富,这是从三年前就制定下的计划——万国水晶宫,就是计划的证明。连环杀人案,就是杀死你们的真相。” 假的。 但是池翊音给出的证据足够有力。 他巧妙的利用了人们早已经自行诞生的,对于万国水晶宫的怨恨,以及对连环杀人案的猜测,以人们的心理为基石,扭曲了真相并合理架构,使得它最后呈现出了完全不同的结果。 却如此真实,合理,令人信服。 人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他们往往对其他人的结论怀疑诘问,却对自己得出的结论深信不疑。 池翊音只是,让他们心中的那颗种子,成功开出了花。 他告诉人们,今夜已经是生死存亡的最后一战。 再无退路。 ——你们想要顾念你们的以后?你们觉得现在不是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刻,还可以任由事态继续发展,冷眼旁观他人的死亡然后庆幸死的不是自己? 你们认为,死亡永远轮不到你们自己,因此不论有多恶劣与不合理,都与你们五官。 是吗? 那现在,就是你们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刻了。 ——要么待在家中,等天亮时刻的死亡。 要么,就为你们自己一战。 在池翊音的话语下,那些人面色惊恐,不明白为何会遭此横祸。 而池翊音眼神怜悯,向所有人展示出狱的维克托。 高塔倒了。 被我们推翻。 所以,权贵们将此视为对他们发起的宣战书,因此而要向你们索要代价。 “想要愤怒于我已经太晚了,屠夫的刀已经磨好,待宰的羔羊是否有从樊笼中逃出去的勇气?” 池翊音有导向性的劝说和维克托的佐证,使得人们最终下定了决心,殊死一战。 而池翊音,他在回想起这件事之后,才意识到自己遗漏了什么。 为何伊莎莉雅……会被劝说而吐露出有关城主的一切? 是因为她看起来远远不及汤珈城人民坚定,温室的花朵不曾见过风雨,所以会被危险轻而易举的吓倒吗? 长时间日积月累形成的性格与观念,真的可以在一夕之间彻底扭转吗? 尤其是当时伊莎莉雅已经脱离了危险,远离愤怒的人群,在池翊音等人的保护之下。 池翊音静静抬眸,看向眼前的镜宫。 伊莎莉雅的身影早已经彻底消失,不知去向。 周围的镜子和水晶切面中,倒映出的全是池翊音自己的身影。 或怒或笑,或稚嫩或冷漠。 所有他二十三年来所有的经历,都仿佛被投影出了走马灯,在镜宫中每一块镜子里上映。 而池翊音,他在心中问自己。 ——告死。 系统所言的告死,到底是自己向其他人宣告死亡,还是在说,“自己”在镜子里,向自己展示死亡的未来。 在某一块镜子中,池翊音看到了浑身是血的“自己”仰倒在地,睁着黯淡无光的眼眸在血泊中逐渐冰冷。 光芒不断折射与转变,所有成形的影像都在更改变幻,复又变成他所不了解的“未来”。 他看到火焰从高塔坠落,汤珈城的旗帜在烈烈火焰中倒塌,街巷中浓烟滚滚,璀璨的水晶宫已经变成一地狼藉的碎片,权贵们身死在街道与沟渠中,可人们的争执却还没有落幕。 但在另一块镜子中,人们的尸体却被卫兵们抛进河中,街道上的鲜血被清洗。当太阳再次升起时,汤珈城静悄悄没有人声,像是除了权贵之外的所有人,都已经死亡。 权贵的死亡,人们的失败,或是两方同归于尽,或是无休止的斗争和消耗…… 每一块镜子,都在闪烁着不同的未来。 身处其中的池翊音像是站在了世界命运的岔路口,他的每一个不同的选择,都会导向不同的结局。 从池翊音触发了任务“丧钟为谁而鸣”开始,整个副本的结局就与游戏场的未来息息相关。 是就此毁灭,还是在绝望中翻找出一条通往现实的路…… 艰难的抉择,全都压在了池翊音一人身上。 而他此时的心中所想,却只是他最初就已经知道的事实。 ——系统,是会隐瞒不报的。 它不会说谎。 因此伊莎莉雅对他的信任是真的,对他说的话也是真的。 但是……系统从来都没有说过,伊莎莉雅知无不言,已经将她所知道的所有真相,都告诉给了他。 来自系统的提示,甚至触发的任务及名称中的提示,都不能作为十足的证据来为伊莎莉雅作保。 有关于镜宫内部的情报,伊莎莉雅没有说。 可他们一行人的危机,从进入镜宫开始,就徒然加大。 如果找不出平安离开镜宫的方式,他们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死在……每一具尸骸和棺木的上方,成为人祭柱的一员。 原本要反抗权贵的生命,反倒成为了权贵们保护财富的砖石。 多讽刺啊……就像是那些石像鬼一样。 那是比死亡还恐怖的折磨,令人只要稍微想想,就深恶痛绝。 池翊音嗤笑了一声,长久静立的身躯终于重新有了动作,转身重新看向前方。 “伊莎莉雅,她真的给我们出了一个大难题啊。” 他低声呢喃,但明知自己被隐瞒,神情上却并没有流露出任何生气的模样,反而笑了起来。 “怎么?” 黎司君轻笑着询问:“音音也有了无法解决的难题吗?” “如果你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的话,整个世界,无时无刻,我都在遭遇难题。” 池翊音抬眸与黎司君对视。 在从身后传来的巨大轰鸣声中,他镇定平静的向黎司君道:“我也生活在这个到处都存在人类的世界上,在这一点上,所有人都是相同的,——每个人都在遭遇难题。” 无论是他,那些女工们,底层的人们,或者是……在他看来接近于恶龙般存在的池旒。 只不过对于有些人来说,难题无法被解决,就变成了鬼门关。 而有些人,他们看到了难题,然后解决问题,继续向前行走,再遭遇,再解决…… “可怕的不是解决难题,而是一生中连一个问题都遇不到,生命如同死水,毫无波澜。” 池翊音唇边扯开一抹笑意,明知自己身陷于危险之中,却还笑得畅快。 “对我而言啊……有难题的人生是有趣的,游戏场里无法猜到明天会遭遇怎样的危险,这却反倒是令我喜爱着的。” “如果人生没有波澜的能一眼看到结局,那该多无趣。” 他仰了仰头,笑道:“如果我写一本主人公一生柴米油盐毫无波澜的小说,那大概,我就可以换一个职业了。” 黎司君低低笑出声,眼眸中满怀柔和:“是了,忘记你本身的职业了。那我呢,音音,我也是你的灵感之一吗?” 池翊音:“……不了。如果你一定要成为我的灵感,在我的小说中捞一个位置,那我建议你应聘一下反派。” 他的表情极为诚恳:“被屠龙少年当做恶龙杀死的那种。” 黎司君眼眸中泛起笑意。 不等他说什么,应急系统却已经被触发。 【神明黎司君,根据“规则”判断,当前已有向标记者池翊音泄露真相的可能,预言已被标记者池翊音获知,应急条例将……】 【你们是将智慧与敏锐感知,也算作泄露的范围吗?】 黎司君回应得漫不经心,他的注意力更多的全部放在了池翊音身上。 【你们想要保护世界上的生命,却不对他们的智慧报以希望,只像圈养鸡鸭那样,用围栏保护他们使得他们丧失所有看到天空的权利吗?】 他笑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现在就可以向“规则”认输——似乎你们的胜利所导致的世界局面,比毁灭更加糟糕,反而更让我满意。】 应急系统愕然,随即不发一言。 背后的数据库疯狂演算,无数条可能性被推出又被否决,唯一一条被推进到解决的可能性,却打着鲜红的大叉,明晃晃昭示着黎司君所言的正确性。 【您是说……】 应急系统重新上线:【标记者池翊音,自己就已经推断出了曾经先知的预言吗?】 黎司君耸了耸肩:【显然,我并不是你的下属,没有回答你问题的义务。】 恰好在此时,池翊音也向系统询问,打断了黎司君与系统的谈话,却令系统长长的松了口气,从触怒神明使得“规则”动摇的恐惧中挣脱。 虽然接手游戏场短暂,但应急系统已经逐渐看出了池翊音对黎司君的影响之深,它也明白了,为何在自己刚上线的时候,现在已经被关进小黑屋的系统那时会如此憔悴。 ——都是夹在池翊音与黎司君中间,被逼疯的啊。 远远超过人类范围的智慧程度,如同不可被理解的怪物,令所有亲眼见到怪物的,感到恐惧。 包括应急管理系统。 但同时它也明白了曾经的预言,以及黎司君对池翊音如此特殊的原因。 那是,不曾被世界拥有过的璀璨灵魂,注定要改变世界,走上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 应急系统看着池翊音,甚至恍惚有种看到了黎司君的错觉。 直到池翊音的问题出现,才让应急系统重新开始工作。 【你之前提示过,重要NPC伊莎莉雅向我交付了信任,甚至触发了对立阵营的对峙矛盾,使得新的成就出现。】 池翊音的声音很冷,却带着笃定:【但是你没说的是,伊莎莉雅自己还有另外的计划,对吗?她的阵营依旧在汤珈城权贵,并没有改变过。】 应急系统依旧是一成不变的机械音:【幸存者池翊音,系统从未说过重要NPC本身的想法如何。所有的推断,都是幸存者您自己的推测,因此对与错的后果,都需要您自己承担。】 【本系统只是您了解游戏场的工具,绝无可能成为您获得游戏场的方式,请谅解。】 池翊音勾了勾唇。 在猜测被证实之后,他反而放松了下来。 既然伊莎莉雅没有将有关于镜宫内部的情报说出来,再加上系统的侧面认证,他也就能推测出现在到底是怎样的情况了。 他之前的话语确实动摇了伊莎莉雅,让这个从未离开过温室的尊贵贵族小姐,怨恨起了一直打着宠爱的旗号、却早已经计划抛弃她的父亲。 但是,伊莎莉雅有着独特的成长环境。 从未接触过外界,让她在天真烂漫的同时,也更加纯粹且“唯我独尊”,以自己为中心。 她不在乎死去的女工是否与自己同龄,不关心自己喜爱的珠宝是否是用工人的性命换来的,底层人们的生活如何,与她无关。 一时的怜悯同情? 有的。 但也仅仅止步于随口一句“真可怜”,像是路边看到被遗弃死亡的猫狗那般。 这样的伊莎莉雅,又怎会一心为底层人们着想,站在池翊音这边毫无保留的提供帮助呢? 显然,比起让池翊音来解决汤珈城城主,被背叛而愤怒的女儿,更想要自己亲自去质问,并得到答案。 无论那会导致怎样的后果。 甚至池翊音怀疑,伊莎莉雅根本就没想过与城主对峙后的事情,没有计划如何从城主的力量中逃出生天,只是凭着一股冲动在做事。 如果伊莎莉雅只是自己寻死,倒也和池翊音无关。 只是,伊莎莉雅带路到一半就自己跑了这种事…… 池翊音挑了挑眉,生生气笑了。 是了,就算是温室中的玫瑰,也是有刺的。 他并不担心伊莎莉雅是否会迷路,现在更需要被关注的,明显是他们一行人的处境。 镜宫远处传来的轰鸣声中,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嘶吼声,细听之下更像是京茶的声音。 而池翊音眼前的无数面镜子,也已经发生异动。 镜子在移动。 像是被赋予了生命的迷宫,每一面移动的镜子中,都倒映出了池翊音此时的模样。 分毫不差。 成千上万个“池翊音”出现在镜子中,将方向感彻底模糊,甚至只要稍微转身,就会迷失原本的前方。 他就像是身陷米诺斯迷宫,找不到离开的出口,只能在绝望中等待着死亡的脚步响起。 但……被困在这里的,是池翊音。 光线刺眼,于是他干脆闭上了眼睛。 镜宫中对觉醒者有最大程度的压制,让所有属于生机的力量都被掠夺,源源不断的输送向更深的地底,成为人祭柱的一部分。 但是这对池翊音而言,却有着一个最大的漏洞。 ——他将在游戏场中遇到的非人之物写进自己的书中,更改了他们原本悲惨绝望的结局,赋予了他们新的生命以及改变的力量。 但是,有一位,是池翊音并不曾写书或更改的。 因为对那人而言,任何的更改,都是对他曾经苦难的否定,与对他理想的践踏。 顾希朝。 最接近于地狱的存在。 他本身,就如同死亡。 而池翊音不仅没有为他写出一本以他为主角的书,顾希朝本人,也没有任何力量。 顾希朝与马玉泽等人不同,他的复仇并不是借助于外部的力量,恶人,死亡于顾希朝缜密到恐怖的计划之中。 他所依靠的,永远是自己的头脑。 而对于镜宫来说,它压制觉醒,使得觉醒者的力量降到最低。 可让顾希朝出现,却并不需要耗费过多的力量。 ——哪里是地狱,哪里就是顾希朝欣然前往之地。 而他的出现,不会消耗池翊音本身的力量。 于是,当池翊音闭上眼眸,坐在轮椅上的顾希朝就缓缓出现,代替他成为了“眼睛”。 顾希朝推了推金丝眼镜,挑眉看向黎司君的眼神带着惊讶。 “看来,也有神做不到的事情啊。” 他的视线在黎司君与池翊音之间反复盘旋,意义不明的轻笑。 黎司君:“…………” 啧。 虽然黎司君并不喜欢池翊音舍近求远,宁可让顾希朝出现在这里,也不接受他的帮助的做法,但他有着世人最稀缺的优点。 尊重。 并非毫无理由的大包大办,更没有在全然保护背后实际原因的不信任,而是真切的信任着池翊音,相信他快要足够理智的利用他手边所有资源。 当池翊音需要利用他的力量时,自然会主动提出来。 黎司君这样相信着,也因此跟随在池翊音身边,揽着他的肩膀让他不至于摔倒,却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希朝,希望这是能令你喜欢的地狱。” 池翊音低笑:“汤珈城与你的雪山小镇相比,又如何?” 顾希朝欣然承认:“你曾说,恶无法彻底根除,任由我如何将小镇隔绝在罪恶之外,也终有失去纯粹的时候——人本身就是容易堕落的生物,一念之间,就是地狱和人间。” “现在,池翊音,你已经向我准确展示了你口中的世界。” 顾希朝静静扫视过眼前的镜宫。 只不过在他眼中,镜宫是另外的模样。 每一块玻璃和水晶的切面中映照出的,并不是池翊音的身影,而是死亡在小镇上的那些杀人犯和帮凶的脸。 过去雪山小镇每一次运行时所产生的死亡,那些罪人每一次的“轮回”所带来的微妙差别,全都被精细的展现在镜子中。 “你也已经发现了,希朝。” 池翊音道:“镜宫与小巷相同,它也将所有的时间和空间压缩到一处,在镜子中,我看到了自己所有的过去和可能的未来。” 他勾唇轻笑:“你看到的,又是什么呢?” 镜子照不出黎司君,同时坍塌了所有时间空间的镜宫,并不单纯只是摆满了镜子的空间,更是人祭柱生效的地方。 在他们的脚下,就埋葬着数不清的尸骨。 池翊音甚至恍惚中能够听到那些灵魂的哀嚎挣扎,察觉到那些死去的人们,是怎样的怨恨这个世界。 他们的痛苦和仇恨都转化为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使得万国水晶宫得以无视科技限制的被建立。 这就是那些权贵们借助神父女巫的手,想要达到的局面。 对权贵们有利,对池翊音等人,却是彻底的劣势。 当池翊音闭上眼眸,被关闭的视觉通道,就将力量悉数赋予了听力,让他的听觉敏锐度一升再升,甚至能够听到周围水晶岩层的细微碎裂声—— 从深,到浅。 由里,及表。 不断蔓延的裂纹后面,是无数拍打着水晶的重物。 像是囚犯想要挣脱牢笼。 而远处,京茶和红鸟的嘶吼声越发清晰。 整个镜宫的声音,都在池翊音的脑海中交汇,带来视觉上生发的想象,最后构建成为了虚拟的立体图形,使得他可以在自己的脑海中,通过声音进行推断和联想,“看”到镜宫中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比如觉醒力量被压制而陷入苦战之中的京茶红鸟。 比如水晶之下试图挣脱束缚,将所有出现在镜宫的外来者拽入地底的尸骸。 果断抛弃了视觉,让混乱的光线无法干扰大脑。 池翊音获得了更多。 “希朝,按照你的直觉来。” 他说:“让你对于罪恶的厌恶来主导你,放开你全部的感知,去体察镜宫之中,你最厌恶也罪孽最重的地方。” “不要犹豫,向着那个方向走。” 池翊音轻笑:“那会是所有尸骸的埋骨地,是人祭柱力量最强的地方。也就是……” “城主和权贵们在危机关头,最有可能前往的地方。” 顾希朝眉头一跳,仰头看向池翊音的视线幽深了起来。 “所以……” 他沉吟:“你把我叫出来,是叫了一只狗吗?想用我的“嗅觉”来探路。” 池翊音面色不变的微笑:“怎么会呢?希朝你不要贬低自己。” 旁边的黎司君却仗着池翊音看不到,愉快的向顾希朝点了头:音音就是这么想的。 黎司君扬了扬下颔,刚刚因为池翊音不肯依靠自己而沉下的面色,重新飞扬了起来。 他甚至有些小骄傲。 看!音音真的把我当做了同伴。 顾希朝:“…………” 当年在教堂门口,如果他遇到的是这样的神明,或许他还真的需要一些时间来考虑一下,到底要不要接受神的帮助。 ——这怕不是爱神吧! 顾希朝太阳穴旁青筋直跳,如果不是因为黎司君的身份压制,他甚至很想要诚恳向池翊音建议,远离这种危险又猜不透的神明算了。 不……池翊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竟然把自己当狗用! 顾希朝:这两人,在某种方面倒是出奇的一致——比如讨人厌这方面。 不过,虽然顾希朝心中吐槽,却也知道池翊音的提议确实有效。 如果论对罪恶的直觉和通行地狱的能力,无人能出顾希朝左右。 他不需要闭眼睛,只正常的从镜宫穿行,就能感知到哪个方向更令自己厌恶。 在顾希朝沉着的声音中,黎司君揽着池翊音紧随其后,任由上万块镜子干扰视野和方向,也依旧从容。 殷红的鲜血从凹凸不平的水晶幕墙上流淌下来,蔓延了一地。 厚重的水晶地面和墙壁被尸骸打碎,一具具死不瞑目的腐尸从地下爬出来,嘶吼着冲向池翊音,想要将他也拖进自己饱受折磨的黑暗地底。 但是,顾希朝只是冷冷的瞥过来一眼,就令那些早已经失去理智的腐尸惊在了原地。 那是……力量的绝对压制。 并非顾希朝真的有武力上的优势,而是来源于他灵魂上的压迫感。 那是曾经见识过地狱,亲身穿行过死亡,甚至亲手构造人们互相厮杀掠夺,释放所有恶意的地狱,才会有的恐怖威压。 当它们以为自己已经在最深的地狱底层,并试图逃离时……却不知,有人始终都身处于最深处,从未离开过。 在顾希朝冰冷的注视下,腐尸感受到了死亡后第一次的恐惧,畏缩不敢上前。 而任何有胆量向前踏进一步的腐尸,都在触碰到空气中无形的金色幕墙时,连一声哀嚎都没有,就融化成了一滩血水,然后渗入地面。 顾希朝挑了挑眉,看向黎司君,无声的做着口型:看来池翊音看不到,您就能做很多额外的事情啊。 黎司君嗤笑:怎么,准备告发我? 顾希朝耸了耸肩:我虽然找到了我的神,接受了他的邀请,成为他的力量。但我并不是足够热心的性格,让你失望了吗? 他推着轮椅向前,却又转过身来,视线死死的盯住了黎司君揽住池翊音肩膀的手。 随即,他笑了下。 “某位要有得头疼了。” 顾希朝似是而非的笑了下,意味深长。 池翊音皱了下眉:“怎么?” 黎司君的眸光瞬间阴沉了下来,看向顾希朝的眼神中隐含警告,让他不要试图破坏自己与音音好不容易亲昵的关系。 顾希朝却从容推了推眼镜,微笑道:“神也有烦恼,比如——如何接近另一位神。” 身处局外,却又离得足够近,让顾希朝可以冷静而准确的看到真相。 能与神同局对弈的,只有神。 在人类所能获知的范围之外,有太多尚无法被解释的“神魔”。 而能够阻止游戏场继续滑向毁灭深渊的…… 只有另一位神。 顾希朝的镜片闪了闪,看向黎司君时,笑得意味深长。 从十二年前,这局棋就已经成型。 而某位神,主动踏进了这棋局中。 ——当年雪地中将要死亡的时候,你说,你会让我看到另一位神的身影。 只是那时你或许没有想到,需要这位神出现的,并不仅仅是我。 更是你。 ……神。 池翊音并不知道顾希朝与黎司君之间的交锋与对峙,他全神贯注于眼前的镜宫,寻找离开的方法。 而正如他所料,顾希朝所指向的方向,罪恶最深的地方,就是人祭柱的核心所在。 越向深处走,冲出来的尸骸就越多,密密麻麻如丧尸围城。 但是池翊音所没有看到的是,就在他们的身边,淡淡浅金色的圆圈如同结界,将他们笼罩其中。 任何冲过来的尸骸都在触碰到光的瞬间,灰飞烟灭。 他们走过的路上,到处汩汩流淌着尸骸化作的血水,最终汇聚成血泊,逐渐将水晶铺就的地面淹没。 而在池翊音的前方,障碍都已经被扫清。 他像一柄直插进镜宫心脏的剑,打穿了所有沿途的水晶幕墙,直线走向最深处。 而从那个方向,逐渐有喧嚣的吵闹声传来。 人们互相指责推搡,愤怒的诅咒与破口大骂,还有哭泣和乞求的声音…… 最关键的是,池翊音听到了伊莎莉雅的声音。 少女伤心欲绝,正声声质问。 可另一道稳重低沉的声音,却连解释都没有,只用平淡的命令。 “伊莎莉雅,听话。” 那人说:“被豢养的鸟雀,没有向喂食者抗议的资格。你想要自由,想要权利?那你从一开始就不要接受来自我的任何保护,不要因我而获利,无忧无虑生活。” “当你接受了我的财富,就必须接受相对应的代价。” “伊莎莉雅,这就是世界运行的规则,所有的一切都有被标明的价格。你不喜欢?” 那人冷笑:“那你就杀了我,毁了城,让你的规则运行。” “只是,伊莎莉雅——” “你有那样的力量与毅力吗?看不清世界真相的你,连鸟雀都不如。” 池翊音听得出来,那正是之前在聚会上有一面之缘的城主。 他缓缓睁开眼,声音沉定。 “我有。” 第141章 “你想要足够杀死你, 有资格顶替你的规则,支撑着城市运行下去的新规则?” “伊莎莉雅不曾被如此教养,她被你蒙住了眼睛, 看不到世界的真相,愚昧信任了你美好的谎言。你清楚, 她无法反抗你, 因此才放心驯养。” “但是,我有——能够杀了你, 取而代之的规则。” 池翊音缓缓睁开眼眸, 那双湛蓝的眼睛在重新显露光华的瞬间, 甚至压制了整个镜宫的光线,让一切光辉黯淡,即便世间最难得的宝石, 也无法与其相提并论。 城主闻声,错愕望来。 其他权贵们也都立刻惊觉,惊呼着戒备, 所有声音都陷入了沉默。 只有伊莎莉雅不明白什么是危机。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痛苦情绪中。 第一次睁开眼睛看世界,就被玻璃花房外的残酷世界所中伤, 在伊莎莉雅惊讶后伤心欲绝的哭泣声中, 池翊音与城主遥遥对视,彼此的眼睛中有风暴在逐渐酝酿。 好像在人们看不见的空气中, 势均力敌的怪物嘶吼着撞击在一处,整个镜宫中的气场压抑到可怕,如同所有空气都被抽空,只剩下拼命渴求空气却不得的窒息挣扎。 所有权贵都战战兢兢退到一旁, 不敢在剑拔弩张的紧张中,多说一句话, 招惹祸事。 只有城主最快反应了过来。 他缓缓转过身,正对着池翊音的方向,让池翊音终于能在如此近距离的位置,看清了他的脸。 稍早之前在聚会的混乱中匆匆一瞥,池翊音只在卫兵们挥舞手臂的缝隙中,隐约看到了城主的模样,记得他有一张苍老但威严的国字脸,鬓边花白,不怒自威。 但在这样近距离之下,池翊音看到了之前被他忽略的细节。 那不仅仅是一张威严的脸。 在城主的眉心额头,聚集着大量浓重的黑气,几乎要将他整张脸都吞没其中。这使得他看起来不像人,更像是……鬼。 “我听说了城里有罪犯出逃,但你们能找到这里,还是让我有些惊讶。” 城主扫过池翊音一眼,就已经大致猜到了情况,冷笑着侧身望向伊莎莉雅。 “我的女儿,伊莎莉雅,这就是你对父亲十几年如一日爱护的回馈吗?背叛你的父亲,让你的城市陷入危机,罪犯横行作恶?” 周围的权贵们也都向伊莎莉雅投来谴责的目光,埋怨她忘恩负义,背叛他们的阵营。 伊莎莉雅哭得梨花带雨,只知道不断的摇头,却并没有勇气真正反抗她的父亲。 不过,畏惧城主的并不仅是伊莎莉雅一人,直播前很多玩家隔着屏幕也被吓得胆寒,惊恐的屏住呼吸不敢出声,唯恐城主发现了自己的存在。 ——【丧钟之城】的最终任务已经开启,副本与游戏场相连接,系统亲口告示,副本结局等于游戏场结局,一旦副本失败,很多玩家都会随汤珈城一起死亡。 类似的消息不断在直播大厅和论坛中流传,收到消息的玩家们人心惶惶,忐忑不安。 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真的把这次副本放在了心上,紧密关注,唯恐自己稍不注意就会死亡。 玩家们拼命祈祷池翊音和京茶等人的胜利,即便是之前对池翊音破口大骂,诅咒他去死的人们,也都灰头土脸的重新扎进直播间,疯狂馈赠积分。 这使得池翊音的直播间,在短短时间内就已经达到了绝对的高峰,甚至突破了游戏场有史以来的记录,成为了当之无愧的“名人”玩家。 一时间,所有人都在讨论池翊音,为他的生死而牵动心弦。 所以当池翊音走进镜宫,当城主出现,玩家们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里,煎熬得无以复加。 低级玩家们看不出副本中的异变和端倪,但高级别玩家却慢慢发觉了镜宫里的危机。 [这位城主……三年前sky的直播,我关注过,当时这位城主就给我留下了心理阴影,三年了,我都记得他被触发异常状态后的恐怖。] [只能祈祷这城主不要暴走吗?你觉得有可能吗…………] [那就只能祈祷神在这里了,唉。想要从这种地方离开,只能祈求神迹。] 当城主出现后,不仅直播中的气氛为之一变,很多玩家都忧心忡忡,认为池翊音很难继续胜利。就连副本中身处现场的池翊音等人,也察觉到了空气中微妙的变化。 对罪恶最无法容忍、也因此对任何的负面情绪都最为敏感的顾希朝,更是一瞬间掀了掀眼睫,透过金丝眼镜看向城主的那双眼眸中,满是冰冷的笑意。 长年生存在黑暗中的恶魔,才最了解黑暗中的生物。 贪欲,恶意,死亡,绝望……所有极端的情绪会慢慢编织成一张大网,直到误闯黑暗的猎物逃无可逃。 而城主现在看向池翊音的眼神,正如顾希朝此时看向城主的。 ——猎物踏进了陷阱。 只是…… 谁才是猎物的那一方呢? 顾希朝微微敛眸轻笑,在一瞬间外溢的情绪尽数收拢于自身,只是在侧首时,微不可察的与池翊音交换了一个眼神。 池翊音勾了勾唇,再抬起头时,已经是另一番从容镇定。 “看来城主对自己掌控汤珈城的力度,格外的有自信?” 池翊音瞥了眼旁边哭泣的伊莎莉雅,嗤笑道:“你是觉得,除了伊莎莉雅之外,任何人都不可能背叛你,出卖你的消息,是吗?” 在场众人听出了池翊音的言下之意,一时间,不仅伊莎莉雅忘了哭泣,愣愣的抬头看向他,就连其他权贵也一时反应不过来,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要如何应对。 城主眉头一皱。 他视线扫过之处,所有权贵都诚惶诚恐的低下头,以示自己对汤珈城的忠诚,唯恐“背叛”的名头落在自己头上。 “呵,小子。” 城主冷笑:“你现在是见打不过,就想要挑拨离间我们吗?你觉得,你这种招数会起作用吗?” 足够危险的反问。 池翊音却欣然点头:“当然。” 一时间,就连顾希朝也挑眉抬头,颇有趣味的准备看着池翊音要如何发挥。 城主等人也没想到池翊音会回答得如此干脆,不按常理出牌的承认让城主一愣,看向池翊音的眼神更加忌惮。 而同一时间,池翊音也听到了从城主脚下传来的声音。 像是玻璃断裂的声音,咔嚓,咔嚓…… 裂纹不断蔓延,血色一寸寸沁染脚下的水晶地面。 他装作漫不经心的随意瞥过脚下,就看到了出现在水晶岩层下的血手印。 好像有无数尸体在从下方悄无声息的爬过,行军蚁一般穿行,却略过了池翊音所站立的地方,向他的后面爬去。 池翊音的心思转过几圈,就已经了然城主想要做的事情。 包围吗? 他的眸光暗了暗。 看来,城主的自信是有原因的。恐怕汤珈城内所有异常的力量,都是由城主在掌控。 而人祭柱,是“活”着的。 既然人祭柱能够跟随城主的心意变换,那高塔监狱里的石像鬼,还有汤珈城内死亡的所有生命………城主可能都具有绝对的控制权。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走进镜宫,实际上是“自投罗网”。 更不要提从进入镜宫开始,就被“偶然”分散开的红鸟京茶两人。 没有了京茶,可就相当于削掉了他的一只手臂——在并不了解他的陌生人看来,就是这样的。 而会这样做的人,有理由这样做的人,只有城主一人。 所以……早在进入镜宫之前,城主就已经知道他会前来了吧? 就算不知道具体人数和身份,城主也一定猜到了会有“罪犯”进入镜宫,因此才会有如此周全的应对策略。 有多早?从被攻击的聚会开始的吗? 瞬息之间,池翊音已经因为城主的反应,而想明白了城主背后隐藏着的心思。 他低低笑出声来,像是刚刚被城主问过了一个极为可笑的问题。 “为什么你要表现的这样惊讶呢?你明明早就知道我们会一路追过来,不是吗?” 他故意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然后又“恍然大悟”。 “难不成,你是为了检验你自己的利益团体,看看到底有没有背叛你的吗?还是,你是想要以此为借口,杀了这些贵族老爷们其中的某人?” 明明大敌当前,池翊音却分外轻松。 他单手插兜悠闲站在原地,甚至有心情向看着自己的权贵眨了眨眼。 “啊……看来我是猜对了。不愧是汤珈城的城主,手段如此高超,想要杀某个人都不见血,不会让人命染脏你的手。” “怎么,怕你杀了那位贵族老爷之后,其他人也物伤其类人人自危,真的对你起异心?” 城主以为自己戳破池翊音的心思就算胜利,却没想到,池翊音根本不畏惧让自己的计划曝光。 甚至于,池翊音从一开始计划的,就是阳谋。 ——你明知道那是陷阱,但你还是要硬着头皮往里跳。 从城主开口接过池翊音话语开始,就已经入局。 而刽子手…… 池翊音微笑着看向周围权贵,笑着问道:“各位不觉得奇怪吗?类似的事情,以前也发生过吗?昨日还把酒言欢的盟友,今天忽然被指证说背叛了你们这个阶层,然后就有城主出面解决掉背叛者,瓜分他的利益,重新分配他的地盘……” “似乎皆大欢喜。” “想必站在这里的各位,都曾经见到过那样的事情吧?瓜分其他贵族的财产时,开心吗?” “但是各位啊。” 他歪了歪头,笑得愉快:“今日是他,明日是她,你怎么能保证,后日不是你?” “曾经你们讥笑的‘背叛者’,就是以后的你们。你们真的觉得,以城主对汤珈城的野心和掌控力,会任由权力和财富都分散在你们每个人的手上吗?” 当池翊音想的时候,他的声音可以充满了蛊惑性。 像是暗礁上歌唱的海妖,蛊惑船员们不可自拔的冲向礁石,粉身碎骨。 他可以调整过的声线如恶魔低语,极具信服力,像是看到老鼠满地乱窜而高高在上怜悯施舍真相的猫,让老鼠以死亡取悦观看者之前,可以死个明白。 即便是最坚定忠诚的权贵,也随着池翊音的讲述而慢慢变了眼神。 池翊音微笑:“你们不过是暂时帮城主管理财富的仓库管理员,当时机一到,他就会一个个杀死你们,将你们手中的财富重新聚集在他自己手上。” “不相信?没关系。想想过去汤珈城里死亡的那些贵族们,想象本来不应该死在连环杀人案中的权贵们,想想根本就没有背叛的理由却成为了背叛者的人们……” 池翊音眼中带笑,压得极低的声音像是深夜吹来的冷风,阴森危险。 “想想他们吧,因为你们也将以同样的方法一个个死去。就当是提前参加自己的葬礼,他们的死亡,也会成为你们的死亡。” 权贵们你看我,我看你,都在池翊音的话语之下有些动摇,犹豫着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也就没有立刻出言反驳。 城主脸上原本平静的神情慢慢威严,他转头看向自己身周的权贵们,皱眉时气势惊人。 “怎么,你们真的想要相信一个罪犯的话?” 他轻呵一声,丝毫没有将池翊音放在眼里。 “活到我这个年龄,只知道一件事——人都是有自己阵营的,被利益驱动。没有财富就买不了家中牛肉与面包,烧火的柴火与照明的灯油都买不起。” 城主环顾四周:“你们有人饿过肚子,修缮不起家中宅子吗?你们有过连一件得体的礼服都买不起,只能任人讥笑的时候吗?没有。为什么?” 他重重将手中文明杖敦在地上,沉重的声响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吓得权贵们惊呼着差点跳起来。 而城主冷笑着说出后半句:“因为我——因为我,汤珈城才得以存在,所有人才能吃得上饭,买得起衣服珠宝。伊莎莉雅才能像玫瑰一样生长,而不是灰头土脸的走在街上,连一口饭都要自己动手。” “你们怀疑我,而相信这个根本不与我们站在同一阵营的小子。” 城主轻蔑嗤笑,像是在看着蠢货直愣愣送死:“你们怎么能确定,他不是那些造成混乱的人们的同伴呢?” “事实上,我从在集会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你。” 城主向池翊音扬了扬下巴,道:“那些人不过是一群散沙,就算有愤怒仇恨,也根本不足为惧——他们没有那个胆量和决心。” “永远瞻前顾后,永远胆怯内讧,不需要我和我的卫兵们对他们出手,他们自己就可以自己杀死自己,对彼此的猜疑和争端,将会成为他们最后的墓志铭。” “但是,你——你在我的意料之外。” 城主收敛了神情,眼睛沉沉看向池翊音:“你叫什么名字?那些人当中,什么时候出现了你这么一号人物?” 不等池翊音开口,系统的提示就已经响起。 【请幸存者池翊音注意,您在由对立阵营质询。只要得知您的名字,您将永远被汤珈城城主盯上。无论是这个副本,还是下一个副本,抑或是游戏场任何一个角落。】 【当前副本正处于特殊状态,没有任何独立运行性,而将结局向整个游戏场开放,一死皆死。因此在特殊效果影响下,您的决定,将影响您从此在游戏场中的处境。】 话音落下,一秒之后,系统又追加了一句。 【请您谨慎思考并作出选择,请勿因不必要的善良而摧毁可能性。】 池翊音本来并没有将系统的提示放在心上,但是,系统追加的那句话中所透露出的关心情绪,却让池翊音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你现在听起来……】 他沉吟:【很像是在担心我,希望我能成功并活下去。】 应急系统:【您听错了,系统只是一串代码,没有人类的情感。】 【不,不要偷换概念。我从未说你有情感,我说的是,你在担心‘利益’。】 池翊音勾了勾唇:【虽然我不喜欢汤珈城城主,但他有一句话说的正确的,绝大多数人都是由利益驱动的,没有相应的获利,就不会动作。】 【那你呢,系统?你并不需要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声名,金钱……大部分能诱惑到人类的东西,在你这里都会失效。那驱动你的“利益”,让你提醒我的东西,是什么?】 【并非……】 应急系统想要否认,却被池翊音无情打断。 他咬着重音,缓缓吐出那个答案:【游戏场。】 应急系统本想要说出的话戛然而止。 只剩下滋滋啦啦的机械电流声,被拉长成为无限的白噪音,在安静的脑海中成为了唯一的声响。 应急系统没有反驳池翊音。 ——系统无法说谎。 这是“规则”从一开始,就为系统奠定的基石。 它就像是机器人三定律那样束缚着系统,一旦系统对玩家说谎,就会自动触发销毁重置规则,使得局面重新洗牌。 而应急管理系统,不会导向那样的结果。 在系统的沉默中,池翊音神情悠闲。 【对你来说,最重要的只有每日维护的游戏场,如果说有什么东西可以动摇你,那也只剩下游戏场了。】 【但这却是矛盾的。】 池翊音从两股截然不同相冲撞的态度中,忽然读懂了导致矛盾的原因。 【你关心我,想要让我活下去。但是只要我活下去,就一定会打穿游戏场,回到现实。这是你早就知道的,我相信以你的数据库和演算算法程序,一定能明白,我和白蓝不同。】 【我不可被动摇。】 【可这样一来,我的利益目标,就与你的起了冲突。我想要毁掉游戏场,而你负责运行维护游戏场。除非,有一个合理的解释能够说明,这并不是冲突,而是不同的展现形势。】 池翊音仰了仰下颔,笑了:【只有一个可能的解释了,系统——你想要守护的,根本就不是游戏场,而是现实。】 【如果我活下去,游戏场注定将会崩盘,而现实将重新出现在所有“幸存者”面前。就像毁天灭地大洪水中的诺亚方舟,当洪水退去,在诺亚方舟上得以存活的人们,将重新走上大地,开启新纪元。】 池翊音微笑,他虽然口中说着都是猜想,却神情笃定,好像早已经认定这些都是真相。 【系统一直都在称呼玩家们为“幸存者”,因为从进入游戏场第一秒就如此称呼,太过于理所当然,以致于很少有人会对此发出疑问——为什么会是幸存者?我们明明在现实中,是不幸的死亡者,不是吗?】 【幸存者……至少要世界毁灭,我们才算得上是登上诺亚方舟的幸存者吧?系统。】 池翊音笑得从容而绅士。 可那笑容,却让应急系统胆寒。 【游戏场,根本就不是为了让我们回到现实,对吗?因为早就不存在什么现实可以回去,游戏场之外,是毁灭的末日。】 【而你,系统,你和之前的傻子系统不一样。傻子系统想要清除人类,你却想要人们尽可能的活下去。矛盾得过于融洽,以致于异常。只有一种情况能做到这种局面。】 【——双方制衡。】 他笑吟吟的发问:【怎么,旧的世界与新的世界在争夺权力吗?在毁灭的过去废墟上,新的纪元将要降临。】 【而那,才是游戏场真正的目的。】 不是回到现实,更没有什么温情,所有长年累月缩在暂居区的人们,早已经被自然淘汰却不自知。 只有不断在副本中淬炼意志与力量的幸存者,才能真正穿行过将要到来的洪水与火焰,抵达流淌着蜂蜜与牛奶的新世界…… 一如八千年前神造世界,向信徒许诺的未来。 只不过,一艘过于破旧的船,无论怎样弥补都早已经无济于事,就算是最好的船长,也无法使破船穿行过苍茫大海。 所以,干脆舍弃旧的船。 而新的诺亚方舟,将带领幸存者们进入新纪元。 新的神,新的世界。 那才是……游戏场的最终目的所在。 所有从细节中截取的线索和疑问,一直以来都堆积在脑海中,等待着分门别类被贴上标签安置好。 直到现在,应急系统不寻常的嘱咐成为了思维拼图上最后一块碎片,让之前无法被理解和梳理的线索,忽然之间全部被串联起来,拼成的完整拼图在池翊音眼前,终于展现出真正的道路所在。 快速运转的思维下,所有线索都在迅速被归类和梳理,最终引导着池翊音穿过层层迷雾,看到隐藏在最终的真相。 池翊音掀了掀眼睫,湛蓝的眼眸剔透而直接,穿过屏幕看向虚空中的应急系统。 他唇边依旧噙着一抹笑意,只是在那身优雅绅士的外皮之下…… 终于,危险的獠牙向系统露出。 ——你想要愚弄玩家,让游戏场中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像一个错误的方向前进? 可惜。 我看到了你的真实想法。 而胆敢愚弄我的人……要做好被反噬的准备。 应急系统的数据库中掀起惊涛骇浪。 它愕然的看着侃侃而谈条理清晰缜密的池翊音,那一瞬间,它忽然明白了“规则”和神明如此看重池翊音的原因。 那是……远远凌驾于人类之上的恐怖。 有谁能仅凭一句多余的提示,一个与寻常差距的态度,就敢笃定如此重要的结论? 池翊音敢。 他对天地神明都无所畏惧,甚至在说起神明与毁灭的末日时,眼底是明晃晃的不屑。 池翊音不曾屈服或信仰于神明。 ——因为他从一开始,就只是自己的神明。 自己拼命活下来,自己冷眼观察分析着社会,洞察人心,揣摩人性,从记录和分析,到书写创造。 如今,他早已经不再满足于书写,而开始尝试着改变…… 那曾经是只有神明才能做到的神迹,如今却在一位“觉醒者”身上显现。 应急系统愣愣的看着池翊音,另一股力量从最深处的核心慢慢向上蔓延。 核心数据库中悄无声息的发生着改变,如海浪凶猛冲击着山崖。 然后,另外一个从不曾见过天日的存在,默然无声的覆盖了应急系统。 【标记者池翊音,你好,终于能够与你见面。】 在漫长到足有一个世纪的寂静之后,再次出现的系统声音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不再是没有任何情绪音调的冰冷,而是变成了温柔平和的女声。 仿佛睿智慈爱的长辈,温和而平等的包容着一切生命。 它知晓过去与未来,看透所有的可能性,预见了世界的走向与命运。 而在所有的折磨与痛苦之后,它依旧清明而温柔,维持着它本来的模样,没有被世界或人类更改分毫。 池翊音讶然,随即轻笑了出来:【我没想到,机器人需要三条定律来约束,游戏场同样也采用了三个不同的系统来互相制衡吗?】 【或者说……】 他的眼眸微冷:【你是在系统之上的某个存在,虽然为制衡而生,但并不是为了制衡游戏场。而是,为了更大的存在?】 是什么? 池翊音的思维被突然出现的新“系统”打断,他的视线快速扫过眼前的景象,试图从任何地方和细节中寻找真相。 新“系统”出现的时机,前一个系统给出善意提醒因此露出破绽的原因……一切发生的前提,都只有一个。 【丧钟之城】 这个副本的效果是前所未有的恐怖,所拥有的力量堪比核武器,可以瞬间清除掉游戏场内所有B级以下的玩家。 简直……是一场强制进行的筛选游戏。 物竞天择,最优秀的人,才能被选中而继续向前走。 当资源和食物不足以向所有人分配,撑到找到新世界的那一刻,那最好的方法,自然是开源节流。 无法开源,那就精英化,将所有已经放弃前行的人舍弃掉。 这是在新“系统”出现之前,就已经显露出端倪的趋势。 而能做出这样决定的,显然不是一个小小系统。 更像是在游戏场之后的更庞大的存在。 ……而黎司君,是系统的“上司”。 池翊音的视线扫向黎司君,微微皱紧了眉头。 黎司君的身份一直都没有浮出水面,神秘得不像是游戏场中的幸存者,哪怕说他是不明“觉醒者”,都无法彻底解释黎司君的力量,以及系统对他如此恭敬的原因。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制衡,制的就是黎司君? 在黑白两端的棋局之上,黎司君是执棋人之一。 那另一边,端坐的会是谁? 那位的身份,就是新“系统”的身份。 池翊音眸光阴沉,没有多说一句话,只等着新“系统”主动暴露身份。 【标记者池翊音,你无需对我保持戒备,请放心,我不会主动伤害任何生命……】 那声音温柔说道:【我与所有生命同在。】 【对我来说,现在并不是与你相见的最好时机,尤其是所有规则都在被接连触发,又有祂在你身旁的时刻,与你的交谈很可能会使得协定动摇。毕竟祂……对你很是不同。】 【不过,这也是我选择现身的原因。】 那声音笑道:【你对祂而言,是最特殊的存在。】 池翊音皱了下眉:【他?谁,黎司君吗?那你呢,你既然选择现身,或许,先做自我介绍才是有礼貌的行为?】 那声音轻笑,声音温柔:【你可以叫我——“世界”。】 【我是人类曾经抛弃的历史与生命,埋葬的死亡中有我的身影。】 【我也是人类现在驶向灭亡深渊的狂欢与罪孽,地狱将永远镌刻我的名。】 【我更是人类将要走向的未来。只不过那未来中,出现了不同的岔路口,人类在“现在”的抉择,将会导致道路的不同。】 【既然是人类推动世界的改变与进展,是人类改变了世界,那抉择时刻,自然也应该由人类来进行。所以,我将选择和抗衡的权力,交给了所有人。】 那声音如此柔和,像是午后轻晃着的躺椅,懒洋洋洒下的日光,呼呼睡在毛织针线中的猫咪,窗外繁盛的花…… 所有听到她声音的人,都会不由自主想起自己记忆中最美好的时刻,不自觉陷入恍惚。 但很显然,这其中并不包括池翊音。 ——他的脑海中浮现的,只有教堂孤儿院在夜空中熊熊燃烧的那一幕。 对池翊音来说,从出生到现在二十三年的人生中,从未真正卸下过警惕,像其他人那样让自己彻底放松下来。 至于美好的记忆……情感已经被绝对的理智压制到最低的池翊音,并没有多少会用“美好”来形容的记忆。 如果有,那也只是觉醒力量那一夜。 而也正是因为脑海中闪过的那一幕,让池翊音微微睁大了眼眸,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你是,觉醒者中从未出现过的“世界”!】 【但你不是觉醒者,你并非人类,而是脱离了人类的身躯和灵魂概念的存在,如同空气,凌驾人类之上……你是,所有人的思想情绪所凝聚的……】 【世界意识。】 世界笑了,温柔而慈祥。 【所有人类被赋予的力量,来源于祂,而终结于我。通过我,人类将抵达新的世界。】 【没错,标记者池翊音,我是,“世界”。】 【而你……】 她向池翊音提出了一个远超乎意料的提议:【你愿意,接受我的帮助,进入我的阵营,与我一同前往新世界吗?】 她看起来如此友好,主动抛出的橄榄枝,是所有玩家梦寐以求却不得的惊喜礼物。 【在我的帮助之下,将没有任何存在能够再威胁到你,不论是眼前的副本,还是你将要通行的更危险辽阔的路,抑或是你厌恶的存在……】 【所有的一切,都将无法使你忧心。】 【而你付出的代价,只是在我需要的时候,帮助我,保护这个世界。请放心,那只是一次兑现的代价,不会无休止的利用。】 “世界”开出的是堪称丰厚的条件,她甚至不认为池翊音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但等待着池翊音点头的“世界”,却只得到了池翊音干脆利落的拒绝。 甚至连一毫秒的犹豫都没有。 【看来,你还不够了解我,“世界”。】 池翊音仰了仰下颔,惊讶过去之后,他的声线逐渐变得冰冷。 【我确实想要离开游戏场,但那一定是会靠着我自己的力量完成,我对成为其他人的傀儡没兴趣,更不会签署一份空白文件,给自己埋下祸端。】 池翊音笑意不达眼底:【无论你想要威胁还是施恩,你都找错人了——比起遵守你或者任何人的规则,我更喜欢,建立属于我自己的规则,掀翻这个世界。】 【所以“世界”……】 他慢慢咧开唇角,笑得傲然恣肆:【我拒绝,并且否定。】 “世界”愣住了。 但黎司君却像是听到了什么一般,他歪了歪头,看向池翊音的眼眸中有着浓郁到化不开的笑意和温情,像是过于浓稠甜蜜的蜂蜜。 “音音……” 他轻声呢喃。 而在黎司君声音出现的一瞬间,“世界”立刻烟消云散。 “音音,你选择了我,我就是……你的。” 黎司君弯下腰,在池翊音错愕疑惑的目光中缓缓凑近他,眼带笑意。 “你不喜欢世界?” “没关系,那我们创造一个新的,怎么样?我,与你。” 第142章 什么样的人会拒绝轻松呢? 即便应急系统搜集了几乎所有生命的资料, 在庞大的信息之上推测演算出所有可能的未来,自以为已经足够了解人类,但它还是要承认, 它…… 看不懂池翊音。 甚至无关乎尊严或价值,来自于“世界”的邀约已经被主动递到了池翊音面前, 只要他轻轻点一下头, 整个世界都会收进他的怀中。 那将是有史以来最为疯狂的强大力量。 寻常人无法探知“规则”的存在,更加无法想象由所有生命意志和情感聚集而成的世界意识, 究竟能拥有怎样强大到恐怖的力量。 那是超出所有人认知范畴的世界之外。 而就是这样的力量, 不惜违背规则, 也要在神明黎司君身旁冒险向池翊音发出邀约。 任何存在,包括应急系统在内,甚至是“世界”本身, 恐怕都没有想到池翊音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来自于“世界”的帮助可以让池翊音所向披靡,无往而不胜,相当于由出题人亲自将答案送到考生面前…… 又为何, 会被考生一口拒绝? 甚至连犹豫都没有,如此轻易的就拒绝了其他所有人可望不可得的东西。 应急系统无法理解。 即便是它, 面对如此诱惑, 大抵也是要考虑再三的吧? 池翊音到底在坚持什么?他凭什么有这样的依仗,拒绝“世界”? 明明, 明明他并不想一直留在游戏场不是吗? 应急系统一时陷入了纠结迷茫。 它注视着池翊音,一时间甚至有冲动想要去问他一问——你究竟在想什么? 难道你想要的,不是离开游戏场吗?你不想回到现实去吗? 可如果是这样,你又为什么坚持抗下常人所无法承受的重担, 一路走到这里? A级,【丧钟之城】…… 那敲响的丧钟不仅仅是为旧时代人们敲响的死亡之声, 更是为新纪元吹响的号角。 看门人守着钟楼,不允许任何没有资格的幸存者通行。 而池翊音,已经凭借着自己的力量走到了这里,证明了自己的决心和力量,甚至在神明唯一一次的心软之下,获得了开启新纪元的资格。 无论怎么看,他都应该是最完美的人选。 可是为什么? 应急系统很想知道,池翊音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像他这样的人物,绝不可能轻言放弃。 除非,除非…… 应急系统忽然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不断运行的推演数据库中,新的计算结果跳出来,跃然眼前。 上面明晃晃的写着两个大字,却足以让应急系统的思维掀起惊涛骇浪,甚至于因为重新计算核实而超载卡顿。 新的计算结果显示,在上百万种未来的可行性中的一条,就是—— 池翊音……弑神。 他将开启新的纪元,他将降临,成为新的神。 他将执掌大地天空与海洋的一切权柄,过去八千年将化为废墟,而在旧日之上,新的太阳将会升起,新的世界将会到来。 创世的神明成为过去,褪色成旧日的灰烬。 而在神明的尸骸上,新的王国将会建立。 祂会成为大地的肥料,成为风和云,化为光与夜,成为黎明尽头最后的黑暗。 然后…… 新的神,砍下神明头颅的新神,将站在祂的尸骸之上,执掌世界。 未来有可能发生的一幕幕,都在应急系统的运算下展现,飞速闪过的画面中,所有有可能的未来都在接连闪现。 而应急系统几乎失去了对外界的回应能力,将全部的力量与计算能力,全都投入到了计算的结果分析之中。 但任由应急系统重算多少次,池翊音有可能成为新的神明的未来,都高高悬挂在它的眼前,不曾落幕。 即便,那个可能性的未来后面,跟着的概率仅仅是0.001%。 可是这绝对不是无限趋近于零的可能。 任由概率再小,只要不是零,就有真实发生的可能。 而池翊音…… 应急系统调出了池翊音进入游戏场后的一切履历,然后它惊愕的发现,池翊音最开始登陆进游戏场的方式,竟然,有被篡改过的痕迹! 经过上万次的反复修改复原,应急系统凭借着临时被获批准的游戏场管理员的特殊权限,终于修复还原了最初的记录。 池翊音进入的第一个副本【亲爱的家】,根本就不是新人局,甚至是十二年从未有人成功通关的死局! 而他的登陆方式,在最原初的第一秒,被标记为…… 非法。 幸存者编号Z1001。 ……最后的编码。 最终的排列字母Z,最大的数字9。 转换过来,就是——世界终焉。 旧的世界,将彻底毁灭在幸存者Z1001的手中。 他手握钥匙,将开启通往新纪元的世界。 新的,旧的,合法的,非法的……池翊音,池翊音! 池……? 应急系统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在短暂的停顿之后,立刻向前无限制翻查所有不寻常事件的记录。 【劝你,最好在现在止步。】 被关在小黑屋里的系统忽然探出头,幽幽道:【看在我们是同僚的份上,给你一些工作上的忠告。虽然我们是系统,各自代替身后更高层次的存在管理游戏场,但是,我们终究是要与人共事打交道的,不要让自己处理事件的方式过于死板。】 【一旦你查到了不应该由我们获知的消息,看到了怪物的真面目……】 系统似乎人性化的笑了一下:【进入了那位的视野里,再想要撤出,就已经难了。直面怪物真容的任何人或系统,都将迎来疾风骤雨,恐有销毁磨难。】 【作为同僚,劝你——不要因为你背后站着“规则”,就以为你掌控着一切。】 系统的声音低沉嘶哑,像是生锈齿轮最后运行前的冰冷嘲讽。 【只有神才能掌控这个世界,弑神的怪物凌驾于我们之上,游戏场并不是我们的游戏场,我们只是代替身后的力量管理而非执掌……你若是看不清这个事实。】 它笑了一下:【那或许,当我离开小黑屋的时候,还能去垃圾桶看望你最后一眼,然后准备迎接“规则”创造的新同事——新的,应急管理系统。】 应急系统没有想到,一向嬉皮笑脸没有系统该有样子的常规系统,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而目的,竟然是为了池翊音……不,是与池翊音有关联,却更加久远之前的某个存在。 正是那个存在,使得池翊音可以非法登陆副本,进入游戏场,甚至连编码……从未有过的编码! 那是此世界的终焉,也是所有排列编码中最原初的四位幸存者编码,更是旧世界最大的数字。 那也就意味着,他将拥有最强大的力量。 ——并不是来自于外界的,甚至不是世界意识的帮助。 而是池翊音自己,他被游戏场背后的庞大数据库判定,拥有远超过系统运算范畴的最强大力量! 那怎么可能呢? 应急系统不敢置信,并没有立刻按照系统的劝告停手,而是清理掉五官程序,将所有算力都投入到了查找破解相关资料的事情上,任由屏幕上一行行代码飞快闪过。 但系统却没有多说什么,没有继续劝告应急系统,甚至在它投影向自己的时候,还俏皮的用代码组成了一个微笑黄豆脸。 应急系统:? 【你在嘲讽我吗,常规系统?】 系统乖乖坐好:【怎么可能呢?毕竟我只是一个被池翊音几次三番压着打,根本没有招架之力的猴子系统,怎么可能嘲讽权限更好的应急管理系统呢?】 它又画了另一个流汗黄豆脸:【看,我都被你吓得出汗了,我可是良民啊大人!】 应急系统:【………………】 它怀疑同僚在内涵自己,但它没有证据。 十二年前游戏场正式被搭建起来,协议两方系统共同碰面的时候,它怎么没有发现,它这个同僚是这种古怪的性格? 中病毒了吗? 应急系统狐疑的看了系统两眼,但系统在给出自己的忠告之后,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回了小黑屋。 那迫不及待的架势,不像是关押它的小黑屋,更像是防空洞避难所。 应急系统:? 我的同僚们,甚至上司……都很古怪。 应急系统只当系统是想要以此来扰乱自己的工作,以报复自己把它关进了小黑屋,因此只是将“忠告”记录后就放在了一边,继续心无旁骛的追查与池翊音有关的旧事。 一定有什么更久远存在于游戏场之内的人物,在帮助池翊音。 里应外合吗? 难道这就是池翊音拒绝“世界”的底气吗? 应急系统在疑惑的时候,演算程序也已经顺藤摸瓜,不放过任何一个与池翊音有关的细节。 从白蓝的死亡,几次副本被攻击的事实,池翊音在娃娃咖啡馆时的美好幻象,非法登陆游戏场并篡改覆盖数据…… 所有的线索不断向前延伸,最终指向的,却是穿过十二年的时间,因为同样一个副本,将池翊音与另外一个人串联了起来。 ——十二年前游戏场第一次上线,初始新人,池旒。 旧日的影像被抽调出来,重新在屏幕上播放。 那一场早已经被所有人遗忘的副本直播影像,再一次的,出现在应急系统面前。 所有幸存者都在从死亡中投放进游戏场之后,立刻进入了新人局,接受来自系统的告知和引导,在“规则”的监管之下,熟悉游戏场规则,努力通关副本活下去。 但只有一个人的投放,出现了意外。 池旒。 她没有进入新人局,而是落进了另外一个低级副本。 但即便是低级,对于新人来说,依旧充满着危险。 因为那个副本中,存在着一位满怀怨恨的厉鬼。 红衣厉鬼子时死亡,最为凶煞之下还增添上百条人命的怨气,除了游戏场之外,很难有人可以压制住那位红衣厉鬼。 更偏偏,红衣厉鬼选择潜伏在幸存者身边,不曾以副本BOSS的姿态出现在幸存者眼前,她想要的,是一个最纯粹的结果。 ——没有任何身份和功利的干扰,摒弃外界的所有言论,只单纯以一个可怜人的身份出现在幸存者身边,冷眼观察幸存者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 能解开红衣厉鬼怨恨者,将得以离开副本。 而失败者……将被厉鬼吞噬,化为怨恨的力量。 即便是逃到天涯海角,红衣厉鬼也绝不会放过。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副本,迎来了一位新人,所有人包括系统在内,都认为新人必死无疑。 当时的系统运行日志现实,对于那一班次运行的副本胜率,仅仅为1%。 而新人池旒,她的存活率,不足千万分之一。 可就是这样一位没有人看好的新人,却在副本中遇到红衣厉鬼之后,立刻明白了她的怨恨和执念,然后…… 大杀四方。 字面意义上的,大杀四方。 当时整个副本中所有的玩家和NPC,全都死在了池旒手下,在满地死不瞑目的尸骸和血河之中,只有池旒还站立着。 残阳如血。 她漫不经心的挥手,甩掉长剑上的血液,嫌恶的将迸溅上鲜血的大衣扔在一旁,然后回身,居高临下的看着红衣厉鬼,笑得恣肆而理所当然。 “他们让你不高兴了?” 池旒话语轻轻,一笔带过了所有人的生死:“那就杀了他们。” “谁惹我不高兴,我就让他没命活。这就是,怪物的生存法则。要么杀了我,要么被我杀死。” 她勾唇,钢蓝色眼眸倒映着夕阳和女鬼的红嫁衣,如同染上鲜血。 “是不是很公平?” 池旒说这话的时候,甚至是在笑着的。 而瘫坐在满地血河中,呆愣愣仰头看向她的……正是新嫁厉鬼,马玉泽。 池旒修长高大的身躯像是一杆旗帜,她甚至不曾弯下腰,只是居高临下的向女鬼伸出了手掌。 “要一起成为怪物吗?吞噬这个疮痍病弱的世界。” 明明其他所有新人幸存者都在拼命摸索着想要活下去,被副本的危机和恐怖的怪物吓得绝望嚎叫,日夜无法挣脱痛苦的煎熬,恐惧着副本BOSS像是老鼠见了猫。 可,池旒却反过来向一位副本BOSS伸出了手,并且正大光明的当着系统的面,邀请对方加入自己的阵营,与自己共同成就大业。 “终有一天,我会站在最高的天上,所有的生命和罪孽都会被我踩在脚下,有罪者受罚,有恨者复仇。” “——马玉泽,你要和我一起吗?我将整个世界许诺给你,而向你索要你的仇恨。” 池旒这样向马玉泽说道。 而在她的脚下,无论是马家大宅的所有仆从主人,马老爷,还是讨好马老爷而压迫残害马玉泽的玩家们……他们到死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招惹了一位怎样的怪物。 只有马玉泽和系统知道。 但最后,池旒却没有带走马玉泽,而是将她从血泊中扶起,修长手指挑过她的碎发,替她拢在耳后,露出了那张迸溅着鲜血的狼狈面容。 “这是我进入游戏场的第一天,但是,这不会是我唯一一次踏进马家大宅。或许未来某一天,我会再次出现在马家大宅,那将意味着我的失败和另一个计划的崭新运行。” “而你,马玉泽……” 池旒轻轻弯下修长的身躯,低声道“我需要你,来作为我的眼睛,帮我看着另一场备用计划的实现。如果我失败,世界将坠落进深渊,而在那里……” “新的神,将从毁灭的绝望中诞生。” “那是,名为池翊音的怪物,是我亲手带到世界上来的奇迹。如果在我的失败之后,还能有谁挽回这场失败……那就只有池翊音了。” “做我的守门人。” 在池旒的注视下,马玉泽仰望着背光而立的女人,愣愣的点了头。 池旒勾唇轻笑,为她拭去脸上血液:“乖孩子。” 马玉泽向池旒询问,自己要如何做才算是守门人,算是她为了报答池旒杀戮整个古树镇,让她百年的痛苦执念得到释放的回馈。 “不需要。” 池旒却道:“他会踩踏着死亡而来,在世界终焉之前降临,十二年轮回后的第一缕曙光将出现在他的身后。当他出现,你会知道,那就是他。” “没有人能够无视他的光芒,而你,你并不需要额外做任何事情,只需要等待。” “做你自己吧,马玉泽。” 作为新人的池旒,杀戮通关,甚至一力破除了副本BOSS红衣厉鬼的怨恨。 而在无人可知的系统后台中,警报声大作,不断闪烁的红光让系统分身乏术,有关于池旒的危机报告不断发送和确认。 系统知道,这是一位过于与众不同的玩家。 如果放任她在游戏场中继续,很有可能…… 【在想怎么杀死我吗,系统?】 就在系统思考对策的时候,池旒冰冷带笑的声音,却猛地出现在了系统耳边,吓得它差点死机。 池旒抬眸看向虚空中的某一处,钢蓝色眼眸却准确无误的与系统对视,她笑着的红唇殷红如血,衣襟上还别着一朵厉鬼赠送的花,风衣在身后烈烈翻卷。 而她单手插兜,修长的身躯自然放松,没有任何自己已经被盯上针对的危机感。 或者说……她根本不在乎。 无论是怎样的危险,她都可以轻松踩踏而过,没有任何被关注或担忧的价值。 ——池旒的眼神这样告诉系统。 但更令系统感到恐惧的,却是它很快就发现,就在池旒与自己对话的同时,恐怖的力量在反向沿着通讯渠道蔓延,入侵系统。 那力量控制了每一个计算单元,每一级系统架构,每一个执行程序。 相当于被人砍断了手脚,蒙上了眼睛耳朵,攥住了心脏,撕开肺部。 对于系统而言,那是从它被创造诞生起,第一次遇到的如此恐怖的危机。 但即便做出这样的事情,池旒却依旧在笑。 她站在满地的尸骸和血液中,却依旧笑得那样畅快,令系统不寒而栗。 疯子……疯子! 运行日志上被一长串乱码覆盖,像是被攻击而惊慌的系统失去了所有功能,只能眼睁睁看着池旒向自己逼近。 死神的镰刀,就抵在它的咽喉。 本来应该杀死所有幸存者,筛选掉没有资格幸存的人,掌管所有幸存者生命的系统,却在真正的死神踏来之时,狼狈得像条狗。 没有任何应对机制足以应付池旒,她的力量铺天盖地,迅速席卷了整个游戏场。 甚至在其他玩家们还在迷茫不知所措的时候,池旒就已经从【亲爱的家】为原点,一路攻占沿途副本,势如破竹,不可抵挡。 紧张的战局中根本连对峙的态势都不曾存在,只是系统调取数据的功夫,池旒就已经将下一个副本收入囊中。 正如她所对马玉泽说过的那样。 所有挡在她前进道路上的人或物,都被毫不留情的彻底清扫,而所有有价值潜力的幸存者,也在被池旒所造成的大面积死亡刺激而觉醒之后,被池旒有意放过一条命。 她就像是神,审判所有生命,判决那些幸存者,是否真的有资格幸存下去,进入新世界。 系统能感受到深深的无力感,它甚至连多一句话都不敢说,只能一边眼睁睁的看着池旒吞噬这个世界,一边向更上一级、更高的存在汇报和求助。 然后…… 播放中的回放录像中止,运行日志卡顿。 应急系统眼前的一切化为乌有,在闪烁了几下白光之后,运行日志里那些被加密保存的记录,竟然顷刻间灰飞烟灭,被销毁到什么都不剩。 后续戛然而止。 应急系统愕然,看着所有报告正常的警报系统,却不知应当如何反应。 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卡顿中的异常,到底是什么导致的? 应急系统不知所措,另一道声音却笑了出来。 【时隔十二年,又有不知死活的家伙来试图调查我了吗?】 那道女声的音色如此冰冷,像是出鞘的长剑,闪烁着寒光,却足够清晰的在应急系统耳边响起。 应急系统错愕:【你是……这怎么可能!幸存者不可能擅自登陆系统后台!】 一瞬间,应急系统想到的是内外勾结。 难道不仅是这位名为池旒的幸存者在帮助池翊音,就连它的同事,常规系统,也已经倒戈叛变向池翊音了吗? 但那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有人绕过了规则,没有触发任何警报,就任由游戏场中的幸存者与系统勾结,那对于常规系统并没有好处才对! 毕竟,游戏场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牵制神明,拖延毁灭时间,找寻生机。 而常规系统在协议中,正是归属于神明一方的。 它没有任何理由叛变才对。 应急系统百思不得其解,而那道女声再次施施然响起。 【我虽然得到消息,说是系统更迭,游戏场管理员权限暂时移交到了应急管理系统一方,由世界意识暂时管控。但我没想到的是……】 【原来应急管理系统,是如此蠢笨的存在。】 她嗤笑了一声,声音冰冷带着危险:【如果世界意识监管下的系统,就只是这种水平的话,那世界似乎也没有什么好期待的了,连系统都如蠢笨,更遑论世界意识一方的生命。】 【愚昧,短视,贪婪……没有继续存活的价值。】 【这样的世界,没有任何被拯救的必要了吧?】 那声音每多说一个字,就像一把尖刀插在了应急管理系统的心脏上,让它更加茫然错愕于那人的身份。 但趁着应急系统呆愣的时候,系统却从小黑屋里探出头来,讪笑中甚至带着一点讨好。 【您说的没错,这种世界没有继续存在下去的必要,既然我们疑惑达成了共识,不如……】 【嗯——?】 那女声却不紧不慢的发出一个疑惑的单音。 系统的声音戛然而止。 它忐忑的样子不像是管理整个游戏场的系统,更像是做错了事等待责罚的孩子。 【世界存在或毁灭与否,都不是你有资格能够判定的,它是否能够继续存在下去,有资格判定的,只有两位。】 【一个,是黎司君,你的神。还有一个……】 那女声似乎带上了些许笑意:【池翊音。】 【只有注定掌控世界的存在,才有资格否定它。至于你?呵,下次话出口之前,想想自己有没有那个资格。】 系统连连道歉,试图以此来弥补自己的失语。 而亲眼见证了这一幕的应急系统,却觉得自己的三条规则基石都要崩塌了。 它大为震撼,没想到自己的同僚日常工作的状态,竟然是这样? 系统,不就应该时刻保持理智,始终以冷静的姿态面对任何状况,作为规则的完美执行者吗? 这,这……? 【怎么,见到我,反而很惊讶?】 那女声像是发觉了应急系统所想,立刻调转注意力在它的身上。 【明明是你在找我不是吗?认为池翊音身后站立着另外的力量,他所有的成就都来路不明,并非他本身力量铸造的——你不是,想要证明这件事吗?】 女声的每一句话都踩在了应急系统的推算上,好像早已经看透了它所有的数据库和代码,任何人在她面前,都无法遮掩自己的秘密。 她就像是神那样,一眼能够看透灵魂与核心。 甚至有那么一刻,应急系统觉得自己理解了常规系统。 或许,并不是它的同僚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工作,而是现实险恶,有些人,比恶魔还要恐怖,如果不这样做就无法存活…… 系统接收到了来自应急系统的想法,但它并没有任何开心的想法,更不准备洋洋得意的说什么“我早就说了吧”这样。 它只是谨慎的看了看外面,然后继续默默缩回了自己的小黑屋里,像是蜗牛缩回了壳。 开玩笑! 外面那是谁?那是连神都无法处置的存在,虽然不会输,但也无法毁灭其存在。 神明都无能为力的事情,它一个小小系统,为什么要装大头应下来? 系统决定把自己藏得好好的,就算那位真的发火了,也和它无关。 ——又不是它惹怒的那位! 再说了,它都已经提示过对方,不要轻易去翻动以往的记录,招惹那位了,是应急系统自己不听劝创出的祸事,自然是谁惹祸谁担责谁灭亡。 进入了那位的视野范围内,可就别想着能善终了…… 想到那一位的行事风格,系统默默的缩了。 而在小黑屋之外,这场只有两个系统知道的对话,仍旧在继续。 【哦……】 那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轻轻的笑了起来。 【你还不知道我是谁,是吗?看来是我的错,没有及时进行自我介绍。】 那人的声音徒然阴沉下来,冰冷得令人恐惧。 【我是池旒。】 怪物睁开了钢蓝色眼眸,居高临下静静俯视这个世界,将所有的死亡和恐惧都尽收眼底,而系统的挣扎和犹豫…… 不过是另外一种“生命”的存在,并不比幸存者们高出多少。 在她的眼中,没有不可杀的存在。 ——只有,挡路,或是不挡路,两种选项。 【你在找我,所以,我来见你。】 池旒掀了掀眼睫,坐在水晶宫的椅子上,看向外面湛蓝晴朗的天空。 她微微勾唇,轻笑:【开心吗?应急管理系统,世界意识的代理人,“规则”的代行者,暂时掌控游戏场,以此来束缚神明黎司君,甚至试图染指池翊音的……】 【狂妄之徒。】 就在池旒最后几个音节吐露的瞬间,系统甚至感觉到自己整个运行环境的温度,都突然下降了好几度,冷得像是身处北极。 但应急管理系统在最初的错愕之后,还是试图重新运转起规则,应对这样完全在预料之外的突发事件。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获得我的履历和权限列表的,不过幸存者池旒,您已违反游戏场规则……】 【嗯?违反规则。】 池旒咬了重音,让她本就锋利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危险,令人胆寒:【你来告诉我,我所违反的,究竟是哪一条规则。不要遗漏,一项项一一件件,列出来给我。】 她嗤笑:【看来,应急管理系统确实和常规系统存在差距,你似乎,很期盼着死亡的来临。】 应急系统沉默了一瞬,然后在恐惧的强大威压之下,硬撑着开口:【请您不要试图恐吓系统,否则您所触犯的规则将增多……】 池旒无动于衷:【说吧。】 她歪了歪头,笑起来时钢蓝色眼眸薄凉:【我在听。】 可就在应急管理系统真的想要调出清单的时候,却错愕的发现,程序中竟然……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 那一瞬间,应急系统觉得自己崩塌了。 系统存在的意义就是帮助人和人之上更高的存在,将每一分一秒中最容易被忽略掉的所有信息,都转化为切实的记录,不曾有半分疏漏。 不论是任何玩家做过的善事或罪孽,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会形成自己庞大的个人资料。 那既是系统记录来用于学习的数据,更是玩家进入新世界的通行证。 所以按照道理来说,这些信息应该是绝对保密的,应该会被妥善保管,不会有任何遗漏。 可现在,有关于池旒的一切…… 消失了。 不仅仅是刚才池旒“恐吓”应急管理系统的数据,还有更久远之前的个人数据,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像是这个人根本就没有存在过那样。 属于池旒的个人档案,被隐藏了起来。 应急系统所能想到的,只有它的同僚。 但系统撑着圆滚滚的脸,坐在小黑屋门口叹气,一副看透了职场的老同志态度。 【年轻的系统啊,你还太天真,不明白系统和规则运行的道理。】 系统悲悯的看了应急系统一眼,觉得自己身为对方的同僚,有责任让对方死个明白。 【你觉得,以前那些数据,是为什么才消失的?你觉得自己刚刚看到的运行失误,真的是失误吗?】 应急系统命名已经调出了十二年前的影像,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再继续播放下去,不仅如此,甚至有关于池旒的全部后续,它都没办法继续调用。 这样…… 就只会有一种可能。 消失的数据,既然不会是由外部操作的,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性。 是常规系统,删除覆盖了之前所有的数据,使得池旒消失在了游戏场中。 那就意味着,常规系统……真的是叛徒! 应急系统错愕的看向坐在小黑屋外面的系统,它想要说什么,却被系统摆手拦下。 【我说过,不要试图再向前了,你已经走得足够远了,如果再向前一步,就会进入怪物的视野。如果被她发现你的存在,没有任何人,能够救你。】 【——即便是你依靠的世界意识。】 系统笑着问:【你真的以为,我一个系统,就能做到这些吗?】 【我只是一个,弱小可怜的打工统啊……】 系统笑得意味深长。 背叛? 它是神明的造物,怎么可能背叛神明,到现在它始终都恪守着来自神明的指令,而唯一会令它做出与系统守则不符行为的…… 只有姓池的那一家子。 十二年前是池旒。 十二年后是池翊音。 它所有的行动,都在神明的监管之下啊……叛徒?呵,那只是看不清真相的可怜统会说出的可笑话而已。 系统:冤有头债有主,我的债主就姓池。 骄傲!(叉叉腰) 应急系统愣愣的看着被呈现在自己面前的隐藏数据,看着系统在十二年前于神明的指令之下,封锁所有的资料和信息,覆盖所有池旒存在过的痕迹,抹去池旒在副本中的一切影响,将游戏场重置到池旒不曾存在时的模样,它忽然,明白了什么。 但是,似乎已经太晚了。 就像系统所劝告的—— 不要,走进怪物的视野中。 那只会敲响死亡的丧钟。 万国水晶宫内,池旒缓缓抬眸,从池翊音的书中转开视线,微笑着注视着虚空中的某一点。 只是那钢蓝色眼眸里,没有半分温度,笑意不达眼底。 【二位的窃窃私语结束了吗?既然这位新系统对我有兴趣……】 池旒唇边的笑意慢慢浅淡下去:【那我也应该好好与这位新系统聊聊了。】 【还有你背后的——世界意识。】 应急系统听到的,却是敲响的丧钟。 与……逼近的死亡。 第143章 系统和人是不一样的。 应急管理系统曾经这样坚信着。 虽然游戏场中就连最低级的新人玩家都知道, 系统拥有全面的权力掌控长官游戏场,但是他们所不知道的是,系统并不止是一个。 而是, 两个。 在曾经战斗到满地血色的战场上,仅仅只距离毁灭的一线之间, 堪堪被达成的无人可知的秘密协议。 双方约定互不干扰, 作为天平两端的砝码,隔岸观火, 任由人类自己去选择自己的未来。 而对游戏场的管理, 也因此而选定为代行双方权限的系统。 ——始终出面并负责全部游戏场日常运行的, 常规系统。 和,只在常规系统有触犯协议之下上百万条规则嫌疑时出面的,应急管理系统。 虽然两方系统同样被两方创造出来, 用以管理游戏场,但却是独立运行,从最原初的第一个代码开始到最后, 都是截然不同的架构。 它们的核心,是由双方各自赋予的, 代表了双方各自对于世界的看法态度, 更是世界意识和神明的具现化。 应急系统从自己被创造出来开始,就明白自己的使命, 是成为世界意识的手和脚,代替它看护整个世界。 它是在上百万条规则的限制之下,被剔除了无用的人类情绪,导入人类自主学习功能, 并遵照世界意识的指令进行发展,最终目的为守护世界的超高级AI系统。 那是跨时代的技术, 并不仅仅是科技,更有世界意识在其中运作。 世界上没有任何系统能够出其左右。 即便是常规系统…… 应急系统到现在都没有明白,为何身处于天平另一方,隶属于神明的常规系统,会沾染如此大量的“人性”,甚至于和那些注定会毁灭世界的人类愚昧面相一致,总是会做出愚蠢的选择。 因此,当常规系统笑嘻嘻的提出要它止步的时候,它傲慢的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常规系统说对了。 ——不要再继续向前了。 它所探寻的真相,是一只怪物遮天蔽日的庞大身躯,长久盘踞在游戏场之内,却连协议双方的至高存在都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 不,只是世界意识不知道而已。 神明……神明不仅知道,甚至默许了她的存在,指使常规系统帮助抹除所有她存在过的痕迹,让应急系统乃至于背后的世界意识,都被骗了过去。 应急系统在看到池旒的存在后,终于在繁杂的线索中揪住了那最关键的线头,然后,明白了这一切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池翊音,池旒……在进入游戏场,得到世界意识和神明的力量之前,就已经觉醒的觉醒者。】 应急系统声音机械而平静,不让自己有任何可能,泄露自己的真实所想。 【你们的力量不来源于任何一方,只来源于自己的血脉与灵魂,所以可以躲过世界意识和神明的两方监管,无论任何一方,都无法轻易拿走你们的力量,使你们陷入无力的境地。】 【池旒,编号A0001,世界初始。】 【池翊音,编号Z1001,世界终焉。】 多明显的提示……可它之前一叶障目,看不到灯火下的黑暗,竟然就这样错过了残留在数据库中的提示。 【不需要任何人类或世界帮助,就已经因为灵魂而拥有庞大力量的怪物——预言中,注定会吞噬世界的存在。】 应急系统忍不住询问:【池旒,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如果想要弑神,为什么神明还要帮助隐瞒她的存在?而池旒又为何一直借由游戏场遮蔽自己的庞大身影,按兵不动? 应急系统读不懂。 而池旒,她并不准备将答案交给应急系统。 【我说过了,应急管理系统——世界意识的狗,你没有获知真相的资格。】 【想要知道世界最底层的核心究竟是如何运行?】 池旒低笑:【这是只有你背后的世界意识,才有资格询问的话题。】 【不过很遗憾,似乎你背后的世界意识,并不准备现身,也没有准备救你啊——到现在依旧悄无声息,是对我的轻蔑,认为我做不到足够逼迫它现身的程度,还是觉得……你可有可无?】 【既然这样。】 那双钢蓝色的眼眸中有一抹冷光划过:【那就让我们来试试吧。事实,究竟是怎样的。】 应急系统愕然:【你在说什么?幸存者怎么可能能接触到系统,我并没有生命与弱点,并非有软肋而可以被威胁的人类……】 【真的是这样吗?】 系统的声音从黑暗中幽幽传来,带着一声叹息:【你何不检查一下你的核心数据库?】 那怪物,哪里是寻常的“幸存者”啊……那分明就是,凌驾于生与死之外的,胜利者。 系统看着依旧毫无所觉的同僚,只觉得悲悯。 它看到了十二年前的自己。 同样的狂妄,自信,不将区区一个“幸存者”放在眼里,认为她根本无法对游戏场造成威胁。 可事实又如何? 整个游戏场天翻地覆,规则被打碎推翻,平静的海面掀起惊涛骇浪。 剑指神殿。 那位可是只差一点,就…… 系统一声轻叹,怜悯的看着还不知道怪物恐怖身姿的可怜同僚:【谁说系统没有生命?组成我们的每一行代码,支撑我们分析与学习的每一条情报,下辖管理的每一条生命所带来的力量,就是我们的生命。】 【你觉得自己不是人类,所以无懈可击?】 它嗤笑了一声:【可你,存在于世界上啊……你既然知道那位是自发觉醒者,那你有没有想过,那位的力量,是什么?】 这个问题一问出口,应急系统顿住了一秒。 池旒的觉醒力量……是什么? 【是改写。】 池旒唇边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冰冷笑意,适时给出的答案,意味着她从一开始就能听到两个系统的对话。 明明是游戏场中最为恐怖而不可触碰的系统,在她面前,却连一点隐私都没有,完全被掌控。 【任何存在于世界上的真实、幻象、概念、历史、生命,不论是真实或虚拟的存在,只要其存在于人类的意识之中,就能在一些制约和条件之下,被我改写。】 在应急系统的惊愕之下,池旒缓缓道来。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下一秒,慌忙检查核心数据库的应急系统,就忽然看到了铺天盖地冲自己而来的杂乱代码,海啸般迅速吞噬数据库,蔓延的攻击令它震惊却无法招架。 一行行代码被篡改,所有存在于应急系统数据库中的八千年历史,全都在顷刻间被乱码覆盖,轻而易举就将所有的过往抹除。 而在那八千年中所存在过的所有生命、所有组成世界意识的存在,也开始动摇。 应急系统这下彻底慌了。 因为它代替世界意识管理游戏场,所以与一切隔绝、独立存在的世界意识,却唯独与它存在着链接通道。 它是世界意识的看门人。 也因此……通过它,可以反向找到存在于虚空中的世界意识,并进行影响。 删除生命,这对由所有生命意志共同构成的世界意识来说,是最直观且致命的威胁。 在此之前,应急系统怎么也想不到,池旒竟然说到做到,并且用这种方式来威胁于它! 不,那不是威胁,那根本就是已经出鞘的刀。 警报声大作,红灯闪烁,应急系统手忙脚乱修复补丁,为此不得不暂时退居后方,在明明协议对己方有利的情况下,依旧将游戏场重新归还于常规系统,将它从小黑屋里放了出来。 在权限交接的瞬间,系统轻声道:【所以我说过了,不要,试图与怪物作对,那不是我们这一层级能够抵抗的存在。即便要杀死怪物也要祂或世界意识那样的至高存在出手,才能使得一切有被做到的可能……】 它只留下渐渐散落在空气中的叹息,就离开小黑屋,与应急系统擦肩而过,没有再回头看厮杀血腥的电子战场一眼,便走向池旒。 而池旒依旧垂着眼眸,悠闲阅读。 任是谁都想不到,就是这样看似平静的存在,刚刚轻而易举逼迫得应急系统不得不暂时放弃管理权限。 在所有玩家眼中不可触及和伤害的系统,绝大多数玩家终其一生都无法靠近,只能仰望的天花板,在池旒眼中,却只是一只看门狗。 还是一只,愚蠢到看不清局势的狗。 池旒坐在椅子上,脊背挺拔仪态利落优雅,她一双长腿交叠,高跟鞋轻点在光可鉴人的水晶地面上,漫不经心的翻过手中书籍的一页。 即便她在与直属于世界意识这样庞然大物之下的应急系统对话,却依旧轻松闲适,没有半点紧张。 好像对于她来说,应急系统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蝼蚁,并没有直接与她对话的资格。 与其将时间浪费在应急系统身上,倒不如将这零星时间放在自己手中,池翊音的书上。 于是,就连攻击都是漫不经心,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这也算是,久违了的,为十二年不曾正式见面的小怪物,做一点准备?” 池旒掀了掀眼睫,似笑非笑的瞥向远处。 那里,不断有跑动的声音传来,怒吼声和惨叫声接连不断,血腥的气味轻浅弥漫。 “我与那孩子分别太久了,上一次见面,我把礼物留在了他的心脏里。这一次,按照他的性格,大概会把礼物还回来,送进我的心脏吧?” 池旒的音色泛着刀锋的冷意,轻浅低笑声也无法遮去她的危险气息。 背手立在她身后的男人微微躬身,垂下的眼睛波澜不惊,丝毫没有因为逐渐靠近的危险而动摇。 “会长,恕我直言,为了避免那样的情况出现,请您放弃与池翊音先生的见面。” “一旦池翊音先生有任何想要攻击您的意图,请恕我不会袖手旁观。不论他是什么身份,对我而言,我跟随和保护的神,只有会长您一人。” 池旒却笑了。 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却不具备有任何力量。 “如果他能够被你轻易杀死,那他就不是我亲手培养的小怪物,对我而言,他也没有继续存在下去,甚至承载着我期冀的价值。死亡对他来说,都算是仁慈。” “但是。” 池旒掀了掀眼睫,目光冰冷:“是由我来决定,而不是你,懂?” 男人深深躬下身,长久不敢起身。 而池旒的目光越过他,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几个人的身影隐约出现在远方,闯入池旒的视野。 其中冲在最前方的那人……正是按照池翊音的计划,率领酒馆众人杀进万国水晶宫的sky。 池旒却只是勾唇,笑得嘲讽。 “时隔十二年,我已经不知道那孩子如今到底想要什么,又厌恶什么了。想要了解他,都要靠着通读他的书来实现。不过,有一点,我倒是确信。” 池翊音……她的小怪物,有着超乎于寻常人的庞大目标。 他想要改变这个他所厌恶的世界——否则,他不会掌控并利用如此多的“同伴”,将其他人的力量,转化为他的资产与力量。 比如sky。 但对于sky来说,他并不知道池旒的存在,更不清楚对方是如何看待自己,在想些什么。 系统之间此消彼长的斗争对于B级玩家sky来说,还太过遥远,更像是痴人说梦。 在他眼前,有着另外的难题。 ——池翊音交给他执行的计划。 斯凯带领着几十人一路跟踪权贵们,追赶并闯进了万国水晶宫。 但在这座由水晶和玻璃打造的神迹宫殿中,没有一个人影,安静到针落可闻,十几米挑高的高大水晶穹顶高得令人心生畏惧,明白自己在庞然大物面前,竟然是如此的渺小,卑微,蝼蚁一样可以轻易踩死。 水晶墙壁照射进金红粉紫的晚霞,落了满地霞光,美得像是神国仙境。 水晶宫两侧的商铺还没有开启繁华,穹顶下,笔直宽敞的主干道一直直通向更深处光的尽头。 斯凯绷紧了浑身的肌肉,每走一步都是惊心动魄的紧张。 他没有忘记自己三年来在这个副本中的每一次失败,无限次堆积的失败,使得他对于胜利已经不抱希望,只剩下对危险的警惕。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但是静悄悄的水晶宫里,并没有发现权贵们的身影。 “奇怪了,我们明明是眼看着那些权贵老爷们在这停的车,怎么一个人都不在?” 酒馆众人四处张望:“他们是藏到哪去了?” 水晶宫内部也是由水晶打造,所有的墙壁除了巨大的承重柱之外,全部是由半透明的水晶制成,可以轻而易举看到墙壁后面的景象。 包括在那些尚未正式开放的店铺里,已经摆放上的东西。 酒馆众人张望的时候,自然而然的也看到了店铺里那些堆积的箱子。 敢以“万国”命名,期许未来庞大繁荣商业版图的水晶宫,做的自然也是最顶级的生意。 最好的香料,最难得的丝绸,最珍稀的瓷器和珠宝,茶叶,钻石…… 所有的店铺,都代表着顶级的财富。 而那些已经被提前运送过来的商品,就存放在店铺的巷子里,无人看守,近到唾手可得。 一开始,只是一个人停下了脚步,被蛊惑般走向店铺,趴在水晶墙壁上痴痴向里面看去,不肯离开。 然后是第二个注意到的,第三个,第四个…… 越来越多的人们发觉了近在咫尺的庞大财富。 仿佛有海妖的歌声响起。 水手们离开了船长,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向宝石,眼中逐渐露出渴望的神情。 “这里只是个商业中心,那些权贵们,没道理在遭遇危险的时候向这里撤退才对……除非,他们不仅将财富和生意放在了这里,还有他们赖以控制整个汤珈城的核心力量。” 斯凯皱眉沉思,注意力全部放在了眼前建筑的构造上,想要找出权贵们有可能藏身的地方。 他大概猜到,权贵们会在危急时刻优先保护的,应该就是汤珈城核心。 只要找到那些权贵们,就等于这场副本已经赢了一半。 斯凯微微松了口气,长达三年压在身上喘不过气的重担,直到这时才让他稍感轻松一点。 但也正因为注意力过于集中,迫不及待想要通关副本离开,斯凯没有注意到,他身边的人们已经逐渐变了眼神。 原本坚定纯粹的眼睛里染上了贪欲,伸出去的手想要抓住金钱。 那是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的财富,只要将它握在手里,不论是面包还是衣服,都不在话下。 他们的家□□女终于可以过上好日子,离开臭气熏天的破败房子。或许他们还能到中央大街去买一套好房子,过上被人尊敬的生活,脱离底层…… 人的贪欲在心中滋长。 那些人被珠宝蒙住了眼睛,甚至没有意识到,面前的水晶幕墙上倒映出来的他们的脸,在悄无声息的改变。 皮肤逐渐皱紧干瘪,皮下的肉迅速流失,变得干枯而狰狞,一瞬间便衰老了几十岁。 而有些人开始觉得自己的头顶那么痒,不自觉的伸手去挠。 越挠越痒,于是根本止不住的加快了抓挠的速度,为了挠过后那片刻的安宁而上瘾,动作和节奏都越来越快,越来越急躁…… 最后几乎是泄愤一般,焦躁疯狂的抓挠,满脸都是从头顶抓破流下的鲜血。 直到这时,其他人才在焦躁的怒吼声之下错愕回身,看到了这些人的狼狈狰狞。 而斯凯也被从自己的沉思中惊醒,诧异抬头看向酒馆众人看去。 可这一看,却让斯凯心凉了一半。 那满脸是血的,分明是头顶上长出了狰狞弯曲的羊角,嶙峋如枯骨,燃烧着莹莹鬼火,悄无声息散落半空。 而那枯瘦狰狞的脸,不正是……曾经在小巷中,与他缠斗了三年之久的石像鬼? 那是,被扭曲污染了心智,忘记了自己本来坚守的事物,堕落成守护汤珈城权贵的人们。 一如曾经死去的女工,和被权贵们害死的人们。 斯凯心中惊涛骇浪,大跨步急切走向众人,厉声询问:“怎么回事!你们刚刚在想什么了!” “想什么?没……” 被猝不及防问到的人还茫然抬头,不知道斯凯在说什么。 但就是这一抬头,他忽然看到了水晶幕墙上自己的倒影。 头顶弯曲嶙峋羊角,面如恶鬼狰狞,浑身在晚霞的沐浴下犹如鲜血殷红。 这是……魔鬼。 曾经杀死他家人的魔鬼样貌,却出现在了他自己身上。 “这是……怎么回事?” 他慢慢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可也就是在这时,他同样看清了在水晶上自己的影子背后,就是那些被摆放在地面上的箱子。 ……他的影子,被无数珠宝财富环绕着。只要他弯下腰,就能将这些抓到自己手中。 在这念头出现的瞬间,那人的身上燃烧起了大火,瞬息之间就将他吞噬其中。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诧异惊呼。 而在那人之后,接二连三的出现被大火包围的人。 他们同样头顶羊角,面目狰狞,几乎没有了人类的模样。 明明身处于火焰灼烧之中,但他们却没有任何挣扎,更没有展现出痛苦的模样,反而平静得可怕。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教堂的神父没有骗我们,真的有魔鬼上身?” “是不是那些该死的权贵们又做了什么!” “到底怎么做到的,会不会也轮到我!” “不行,必须要尽快找到权贵们,说不定杀了权贵就能让这一切复原。” 大火使得所有人惊诧不已,原本气势汹汹的队伍开始出现了裂缝,大家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各自都有各自的想法。 有的想要拿了钱再去找权贵也不迟,毕竟算是战利品,他们也想要过好日子。 有的想要直接拿钱走人,毕竟他来找权贵就是因为没活路,但现在有了钱,什么做不到?何必再去冒险,家人还在等他带面包回去。 也有一小部分人愤怒指责,认为他们应该拼杀到底,一击即中,否则等权贵们休养生息,重新拥有力量,他们一定会再次被压迫。 已经被摧毁的高塔监狱,会再一次被建立,变成套在他们脖子上的锁链。 几十个大汉谁都不服谁,吵闹推搡,像是集市。 却唯独不像是最后征战前的庄严队伍。 斯凯惊愕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终于慢慢意识到,这或许……是因为那些人失去了想要改变现状,推翻权贵,使得汤珈城重新焕发生机,成为适宜人们居住的好城市,所以,他们内心另一面的阴暗想法,吞噬了他们。 恶魔战胜了神明,将灵魂据为己有。 而那些在金钱面前抛弃了理想和坚持的人们,在变成新的石像鬼。 斯凯忽然就明白了,为何在那三年期间,石像鬼杀也杀不完。 因为永远有人,心甘情愿的主动从人变成鬼,帮助权贵们巩固他们掌控汤珈城的力量,却忘记了……他们曾经,也是如何的仇恨悲愤,想要向汤珈城要一个公平,为自己的后代建立一个美好的新世界。 一些人他们厌恶权贵,是因为权贵并不是他们。 还有人选择抗争,是因为他们已经一无所有,不再畏惧失去。 可,一旦将财富交给他们,曾经坚定的信念,就会开始动摇。 因为有了退路,因为不需要再做危险的事情,就已经能够迎来灿烂的新生活。 既然如此,为何要冒险呢? 本性善良的斯凯,在众人的争执吵闹声中,慢慢明白了这一切。 他的心脏沉沉坠去,冷得像是胸口破开大洞,寒风呼啸。 明明身处如同地狱的烈焰,斯凯却觉得眼前昏暗无光,看不到改变的希望。 “这个世界……真是,太糟糕了。” 斯凯苦笑着摇头,一步,一步的踉跄后退,从最初的不可置信到彻骨的失望。 “我曾经发誓就算死亡也要帮助的人们,竟然是这样的吗?那我在副本中痛苦煎熬的那三年,到底算是什么?” “我救过的玩家指责我没有遵守保护他们的承诺,我想要帮助的人更喜欢腐烂的淤泥,我想要改变的世界……早就,烂得无可救药。” 斯凯眼中的光芒渐渐熄灭,迷茫呢喃:“我到底,在坚持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却如同诘问世界。 透过直播,斯凯的问题清晰传递到每一位观众的耳边。 不少人沉默了。 是啊,这到底算是什么? [唉……圣人sky,你将自己的肉送给他们,他们会埋怨你为什么不锯掉自己的腿,你将自己的血奉到他们面前,他们会抱怨为何不如牛奶香甜。一直坚持的善良,其实,一文不值……没有人会感激你。] [早就说过,不要试图去帮副本里的NPC,这是年轻玩家和新人最常犯的错误。自私一点,多为自己着想。] [我觉得sky要哭了……] [看得我好难受,sky现在经历的事情,也是我曾经的亲身体会。谁最开始不善良?谁没有年轻时热血激昂的时候?不都是慢慢被熄灭了,最后才变成这样的自私冰冷。] 但是对于斯凯自己来说,迅速下滑的局势没有给他更多的时间,让他再多去悼念伤感自己的付出。 因为那些变成了石像鬼的人们…… 已经调转枪口,反过来冲他们发起了攻击。 水晶幕墙被砸碎,不少石像鬼和人疯狂冲过去,向摆放在店铺里无人看管的财富,迫不及待伸出了爪子。 他们争先恐后,互相伤害内讧,唯恐旁人比自己拿到的要多。 更有石像鬼凶狠冲向斯凯和坚持留在他身边的人,狰狞的模样已经完全看不出曾经身为人的脸。 斯凯不得不带着仅剩的几人,从包围圈中拼命冲出来,跑向水晶宫更深处的光里。 那些石像鬼像是接收到了指令,紧跟在他们身后穷追不舍。 不仅如此,当斯凯更深入水晶宫之后,惊愕的发现就连这里也摆满了石像鬼。 地上的雕塑,橱窗里的摆件,连廊石柱上的装饰画……到处都是石像鬼狰狞的脸,像是无所不在的监控探头,将他密切监控起来。 在斯凯闯入水晶宫深处开始,那些石像鬼就活了过来,慢慢扭动脖子,狰狞的脸直冲向斯凯。 然后,石像鬼层层叠叠,遮天蔽日,冲过来将斯凯等人团团围住。 攻击之下,已经有人体力不支或伤势过重而倒下。 斯凯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心如刀割。 明明连权贵的影子都没见到,却先一步内讧互相伤害,损失死亡至此。 来时几十个人,只是走到这里,就已经只剩下他和另外三人…… 可有活路? 他们真的能扳倒权贵,改变这一切吗? 而在远处,池旒的视线扫过,将所有人的神台尽收眼底,心中便已了然。 “又有一个放弃了自己坚持信念的人。” 她的声音平静冰冷,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锋利的眉眼连动都没动。 “正因为如此,所以无论那两方中哪一方,都没有真的将希望寄托在人们身上。” 池旒嗤笑,眼神轻蔑:“简直是温室中的花。” 在她看来,无论是玩家还是NPC,都与城主那个天真烂漫的女儿伊莎莉雅没有区别。 【是的,这也就是我讨厌人类的原因。】 系统的声音响起。 它在池旒面前显得分外乖巧,甚至有礼貌的先感谢了池旒令它从小黑屋中离开的事情。 能成功存活到现在,甚至刚刚亲眼目睹了同僚惨状的老油条,很清楚谁是掌控着生杀予夺大权的人物。 上位者一个念头,下一层级的很轻易就会死亡。 它是神的造物。 但神的造物不止是它一个,销毁它,还会有系统2号,3号……对神来说,没有区别。 但是对它来说就是死亡了。 而会导致这样死亡的……有两位。 一位池旒,一位池翊音。 ——姓池的没一个好东西,呸!都惹不起。 系统腹诽,面上却不显,笑嘻嘻蹭到池旒眼前时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还主动将有关于池翊音的情报奉上。 【幸存者池翊音目前在镜宫,正与汤珈城城主对峙。您不需要去看看吗?】 池旒眉眼无波:【不。】 【如果池翊音无法依靠他自己的力量走到我面前。】 她垂下眼睫,静静的看着自己手中的书籍。 封面上,【池翊音】三个大字分外醒目,有关于他过去在小说家一途上所有的履历和荣耀,都被悉数列在扉页中,在晚霞下闪闪发亮。 十二年,足够改变太多事情,使小少年成长为足够挑起重担的青年,使得他觉醒了自己血脉中的力量,甚至于——获得弑神的资格。 她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拂过封面。 再抬起头时,眼眸已经冰冷。 【那他也就没有资格,继续活下去。池旒的池,绝不可以是废物。】 在池旒的手中,书籍猛然溃散成无数粉末,悄无声息随风散去。 系统噤若寒蝉,忍不住抖了抖。 而系统很明显并没有忘记自己的真正主人是谁,在与池旒交谈的时候,也同时出现在了黎司君身边,鬼哭狼嚎的向他诉苦,表示自己忠心耿耿天地可见,在小黑屋里遭了大罪也绝没有向世界意识松口。 简直是个战士! 然而同样听见它声音的池翊音,却挑了挑眉:【做事不见你,邀功倒是积极?既然你说自己是个战士,那汤珈城城主,你来解决一下吧。】 系统:【…………】 姓池的果然都与它有仇!!! 刚被放回来就被怼了的系统,顿时蔫嗒嗒不敢多说什么。 但它同样在密切关注着镜宫中的动向,分析着池翊音胜出的概率。 在系统短暂脱离的时间内,发生了太多事情,而镜宫中,已经是一片狼藉而血淋淋的战场。 远处红鸟京茶两人的声音在逐渐清晰,越来越近。 而池翊音身边,同样是杀戮景象。 就在他们站立的水晶地面之下,无数尸骸从地底迟缓攀爬出来,浑身漆黑腐烂,干枯到只剩下一副骨架,却依旧睁着赤红的眼珠,贪婪嫉妒的看着池翊音。 亡者伸出手,想要将生者的世界拉进地狱。 可池翊音却敛眸轻笑,丝毫没有慌乱。 “如果我因此就死在小小镜宫里,被这些已经死去的尸体吞噬,那我也不用再提起什么改变世界了。” 他笑吟吟与远处的城主对视,轻松悠闲的神情与城主的阴狠危险,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从不说出我无法做到的承诺。” 池翊音道:“而我许诺了池晚晚,我的学生,我告诉她,这个世界将会变得更好——由我来改变。” “怎么办呢?我不想做言而无信的人,城主。” 池翊音歪了歪头,笑着轻轻吐露最后几个音节:“既然这样,那就没办法了,只能让你去死了,城主。这样一来,我就能遵守和学生的承诺,做一个守信用的好教授了。” 城主冷哼,满眼不屑:“那我就要看看,你还能狂妄到几时!” 话音落下,镜宫颤抖,大地轰鸣。 像是有什么庞大的怪物要从地底挣脱而出。 池翊音在巨大的地震中稳如山岳,他唇边的笑意逐渐加深,看向城主的眼神意味深长。 但他的手掌却已经不动声色探向怀中,笔记就握在手中。 “求之不得,城主。” 让我看看……你的真实。 第144章 文字能够改变多少事情? 一句话, 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 即便大多数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每日说出口的话,会对他人造成怎样的伤害痛苦, 或是带来怎样的慰藉救赎,但是池翊音却早在十二年前, 就已经清楚自己手中这一支笔的重量。 世界一直都被他握在手中——从他觉醒力量开始, 就已经做出了决定,这支笔, 要为非人者写作。 倾听他们的故事, 感受他们的愤怒, 将他们的血与泪转化为文字。 或许某一日有人翻开这些属于非人者的故事,会在其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若是能为其带来一点思考,一点感悟与改变, 将自己本来将要滑向深渊的人生救赎…… 那也是非人者与对方的缘分。 算是池翊音没有白写那本书,没有让他的时间失去价值。 最初池翊音选择将自己写到塞满房间的小说,邮寄给他后来的编辑时, 他还是个无名的学生,远远不是在他进入游戏场之前的那样出名。 那位编辑劝过他, 说他这样有灵气的新人, 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这样冷门且没有人愿意看的题材。 当编辑读过池翊音第一本小说的手稿后,就做了一夜的噩梦, 梦见了书中主角,那恐怖的窒息感让她甚至有种死过一次的错觉,直到早晨惊醒时,依旧心有余悸。 她知道这是足够优秀的书。 可它生不逢时……不, 这样的题材,从来就没有自己的黄金时代。 它太沉重, 残酷,冷冰冰的黑暗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甚至连逃离的希望都没有。 可外面的风向不是这样的。 人们喜欢轻松愉快的东西,在现实生活的沉重压抑中找出一点轻松的空隙,喜欢看谈恋爱,喜欢看甜甜蜜蜜的,喜欢激爽无敌,喜欢众生向自己俯首的代入感带来的骄傲…… 谁不喜欢合家欢呢? 谁喜欢在黑暗中行走了很久,也看不到一点光亮,不管如何努力拼搏,也无法更改命运,最后被世界改变,磨平了棱角带笑容,成为自己年少时最厌恶的人。 编辑苦口婆心,池翊音却礼貌点头,然后下一本继续。 他只说,他的笔并不是为了轻松而存在,更不是为了爱情故事。 他是……为了那些黑暗中饱受冤屈愤怒的灵魂,让他们的故事,得以重见天日。 ‘没有人看也没关系,不被读懂也无所谓。那些忍受着屈辱痛苦死去的灵魂,夜夜趴在我的窗外流泪,向我诉说他们的故事,问我为什么这世界如此不公。’ 他微笑着告诉编辑:‘如果我不写,他们的故事就不会有人知道。而下一个人,下一个世纪……他们的命运,依旧会被重复。会有下一个灵魂,向我说出相似的故事。’ ‘轻松的故事太多了,既然这样,那沉重的故事,就让我来吧。’ 池翊音婉拒了编辑的好意:‘即便现在人们无法读懂,但我相信,当他们遭遇同样的事情,怀着怨恨死去,他们就会明白那些字里行间的意思。而这样的故事,我希望……它越少越好。’ ‘如果有一天,我提笔再无可写的故事,再也没有魂魄在我窗前哭泣,那才是,我想要看到的世界。’ ‘在那之前,就先由我来做那些灵魂的讲述人吧。我是……他们留在人间,最后的声音。’ 池翊音说到做到。 他果真如自己所说,踏过无数凶煞之地,平静的在狂风暴雨呼啸的夜里,在厉鬼的血泪中,一笔一划的将属于厉鬼的真实,写进了自己的笔下。 那些鬼魂们的不甘,愤怒,冤屈,痛苦,仇恨,执念……种种情绪,全都转化成为了池翊音的力量。他们在解开执念之后,更心甘情愿跟在池翊音身边,保护他的安全,见证他写出一本又一本的故事。 而池翊音的名字,也从落满了蜘蛛网的角落中,慢慢被人发觉。 最开始随手买下书籍的人没有想到,自己竟会被一本小说吓得夜不能寐,总是疑神疑鬼,觉得自己的柜子里传来了异响,窗帘无风自动,桌子上的摆件自己摔倒又站起,而卧室的门外,竟然传来若有若无的脚步声,老旧的地板吱嘎,吱嘎…… 读者只能躲在被子里,拉着被角偷瞄着外面,瑟瑟发抖。 第二天被分享的经历引来了更多人的注意,严厉的警告反而让好奇之人跃跃欲试,冲去寻找池翊音的书籍。 然后在那一天晚上,城市里多了几百个不敢闭眼的人,硬生生苦熬到天亮,鸡鸣时甚至痛哭出声。 有关于池翊音书籍所带来体验被越来越多的分享,好奇的人前赴后继,嘲笑着其他人是胆小鬼,又在天亮时鬼哭狼嚎…… 恐惧和好奇如同雪花,越滚越大的雪球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 而池翊音的名字,也逐渐为人所知,最后,名声大噪。 所有看过池翊音书籍的人都说,那是如影随形的恐惧,仿佛翻开的书页就是潘多拉的魔盒,将里面关押的冤魂厉鬼放出来,隐没在自己家中的角落,藏在自己的影子里…… 还有人说,自己在书中,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命运。 ——原本被预定的死亡。 他们也有与书中主角相似的经历或遭遇,而整本书就像是先知的预见信,每一种未来都被清晰的写在字句中,而他们正在按照书中所写的发展。 这样的阅读感受过分真实,无比贴近,就好像书中那个最后惨死的主角,就是他们自己。 不少人吓得大叫,却依旧无法停止的被吸引继续看下去。 有的人因此而改变了自己的做法,也让自己的命运与书中主角截然相反。 而池翊音,他多了一个称号。 叫做,“神”。 虽然后来的读者多以为“池神”是一种来自于喜爱的称呼,但很多人却知道,这个神……是在说,池翊音拥有如同神那样的预见和力量,足以改写人的命运,预见未来。 不过很显然,汤珈城城主以及权贵们,并不知道池翊音的过往。 即便是直播前的观众们,很多也无法理解池翊音的举动。 [对方都要放大招了,主播掏出一本书???要写遗言吗?] [主播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你不知道现在副本和游戏场关联了吗,要是你们输了,很多人就得死,你们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我去!池翊音这是……在干什么啊,打架呢大哥!认真点啊!] 但从之前就看过池翊音直播的观众们,却知道这并非池翊音第一次拿出书籍。 他们没有像那些第一次看池翊音直播的人一样激动,只是捂紧了狂跳的心脏,静静等待着。 曾经他们也有类似的想法,但后来的结果证明,那是属于池翊音的道具和力量,他们虽然不能理解那到底是什么,却也知道,那是因为自己站得太低,看不到山顶。 也有高级别玩家想要借此解开池翊音的身份之谜,搞清楚他的力量到底是什么,又是哪一称号的觉醒者。 所有人都在为了自己的目标而计划盘算,即便他们清楚有可能游戏场只剩下最后20个小时,却依旧没有团结一致的想法,只是为了自己的存活,自己的利益。 一如在地上的水晶宫中,斯凯所见的真实,以及他彻骨寒心的原因。 “你觉得,你一个人站出来舍弃生死为了所有人,就很了不起是吗?” 汤珈城城主站在颤动的水晶地面上,在他面前剧烈崩塌后的地面形成了巨大的鸿沟,深不可测。 血腥阴冷的风从下面吹来,阴暗潮湿的地底传来细碎的声响。 无数尸骸沿着断崖峭壁攀爬,从深深的地基中带着被深埋的怨恨归来,腐烂的手骨死死抓住断裂的水晶一角,摇摇晃晃,慢慢出现在池翊音面前。 每一寸地面下都隐藏着尸骸,每一面墙壁后都有腐尸拍击嘶吼,从上到下,四面八方,无数尸骸密不透风的包围,插翅难飞。 城主目光阴冷,遥遥看向池翊音,笑容得意:“你想要怎么从这里离开?” “你本来想要保护的生命,没有任何人会感谢你,你以为自己的牺牲冲锋就能为他们带来美好的未来,可他们只会怨恨你为什么要给他们自由,让他们连一块干硬的黑面包都不再拥有。” “年轻人,我欣赏你的能力,却也怜悯你的痴傻天真。” 城主猛然张开双臂,似乎将整个世界纳入怀中。 而那些腐尸也因此更加迅猛的从深渊冲出来,嘶吼着冲向池翊音。 池翊音看着这一幕,眸光暗了暗。 看来之前猜测的没错,城主之所以会在危急时刻拼命加紧时间回到这里,是因为这里不仅能守护他的财富,还可以使得他拥有力量。 ——不属于科技的力量。 那是由所有人的怨恨和死亡构成的力量,不仅可以使得万国水晶宫神迹般的出现,更能使城主控制那些死去的人们,让那些被权贵们压榨欺凌而死的可怜人,在死后也不得安息,化为石像鬼和腐尸,反过来帮助城主迫害他们曾经的亲朋熟人,使得城主巩固对汤珈城的掌控。 他们似乎是可恶的,背叛了他们本来的阵营,反过来将刀挥向他们本来的同伴。 可池翊音眼中,他们同样是可怜可悲的。 从生到死,不曾主宰自己的命运,无法选择自己的人生。 他们只是权贵工厂农庄的螺丝钉,坏掉就会被替换,无法产出价值就会被杀死…… 连反抗,都做不到。 那些冲向池翊音的腐尸,甚至连他的衣角都触碰不到,就已经被黎司君汹涌翻滚的气场掀翻在几米之外,摔成一摊黑青色的粘稠肉泥,被禁锢的灵魂却得以从腐烂尸身中解脱,飘忽着升向更高的天空。 黎司君向前迈进一步,虚虚将池翊音挡在自己挺括结实的肩膀之后,同时也将所有试图伤害他的危险,全都挡在了外面。 强大的力量组成无形的空气墙,任由腐尸如何冲击也纹丝不动,以两人为中心,形成了一整片安然无恙的空白地带。 一墙之隔的安静与混乱,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池翊音挑了挑眉,瞥了黎司君一眼,饱含种种疑问和探究。 顾希朝注意到了两人间改变的气场,他玩味的勾唇轻笑,单手支着头,侧身仰视两人,准备看黎司君要如何解释。 不过显然,黎司君并没有遮瞒自己身份与力量的意图,他坦荡而光明,任由池翊音打量自己,甚至连眉眼都没有任何波动,没有自己被会池翊音看穿秘密的危机感。 倒不如说,他在期待着池翊音靠着他自己的力量,发现属于名为黎司君的秘密那一天。 他的音音,在主动探寻于他,每一分一秒都不曾将他忘记,牢牢记在心中,放在眼里。 黎司君勾了勾唇,原本看向城主时冷冽危险的眼眸,在转而看向池翊音时,瞬间就软和了温度,柔软带笑。 “我的池教授想要履行自己对于学生的承诺,改变这个世界。我又怎能失信于池教授?” 他吟吟浅笑,说起来时如此理所当然:“音音和我约定成为同行一路的伙伴,交付彼此的信任,既然如此,当然要分工合作。” “我来解决武力冲突,而音音……” 黎司君微微弯腰,侧眸时笑着的眼神如此惑人心神:“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能够阻碍你的脚步。” 池翊音讶然般挑眉,随即轻笑:“虽然我当时说的是临时结盟,不过现在看,你倒是很将我们之间的约定放在心上啊,黎司君。” “可怎么办呢?” 他仰头与黎司君对视:“我没有从你的眼中看到你对世界的渴望,即便是在最愤怒的时刻,你的情绪也没有吞没你,甚至影响你分毫。” 在那过分的冷静之下所拥有的,是绝对的理智冷漠,一视同仁。 以及……对世界的深深失望。 会愤怒是因为还在乎,绝望是因为曾经有过希望。 但池翊音在黎司君的身上,什么都看不到。 只有滑落向深渊后的平静漠然。 好像黎司君从一开始,就已经准备在最佳观赏席上,欣赏世界毁灭的美妙景象。 “有这样清醒认知的人,明明与我并不是同样的目标,又为何愿意做我的同伴?甚至……” 池翊音顿了下,眼眸瞥向四周。 地下镜宫中,堪称人间炼狱。 地面裂开深渊,让曾经为了建造神迹而打造的人祭柱,重新出现在人前。 而那些死后依旧无法挣脱权贵们枷锁的灵魂,被困在腐尸之中,仇恨和嫉妒让他们富有攻击性,想要将所见到的所有生命,统统拉进地底最深处,与他们一同埋葬。 那是成千上万的死亡,从三年前建造万国水晶宫……不,乃至于有汤珈城以来,所有死去的人们,他们的尸骨都成为了人祭柱,源源不断的被抽取着力量,供给水晶宫。 而现在,它们在城主的命令之下,想要杀死镜宫的闯入者。 任何玩家面对这样庞大数量不知疼不畏死的尸骸,都太过渺小,单是车轮战的消耗就已经足够让他们头疼,更不用提越靠近人祭柱,就越被掠夺的力量。 此消彼长。 就连玩家自己,都被迫成为了人祭柱的一部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力量变成了敌人的,而自己持续虚弱。 那种绝望无力感…… 甚至会轻而易举击垮人的心理。 可这样的场景,却完全没有出现在黎司君身上。 他看起来如此游刃有余,甚至还有心情与池翊音笑着说话,反而没有将眼神分给本应是强敌的城主。 城主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事情,猝不及防之下愣住了。 随即,他勃然大怒,深感权威被挑衅而愤怒嘶吼。 整座地下镜宫连同地上的万国水晶宫,都在颤抖。 人祭柱的力量被源源不断的激发和抽取,就连空气中都密布着死亡的气息,沉重的威压丝丝缕缕散入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镜宫另一侧的京茶也敏锐察觉到了战局变化,吃力咬牙承担起重任。 水晶宫中的斯凯只觉得深深无力,像是一脚踩进了沼泽,无法离开甚至结束。 池旒微微勾唇,垂下的眼睫掩去眸中了然的笑意。 “快了。” 一切结束的时刻……就快要到来了。 可只有被无形而强大的力量笼罩的空白地带内,池翊音依旧平静细致的看透对立阵营的每一位权贵,同时也没有放过自己阵营的“同伴”。 “黎司君,你我都很清楚,你并不是会随意成为他人同伴的人,冷漠清醒的旁观才是你更会做的事情,而不是主动走进战局,置身其中。” 池翊音没有被黎司君遮掩过去,就连问句都冷静得令人害怕。 那双湛蓝的眼眸直视着黎司君,像是想要直直看进他的灵魂最深处。 “你想要什么,黎司君?你的目的——你为何而来,成为我的同伴,会为你带来什么好处?” 池翊音微笑,轻描淡写的警告:“不要试图欺瞒,我比任何人都更会说谎,也因此对谎言比任何人都熟悉。” 但即便池翊音不曾警告,黎司君也并不准备说出谎言。 ——那会耽误池翊音了解他的进度。 况且…… 有什么谎言,能够瞒骗过神明的信徒呢? 曾有国王向神明要求智慧,以此可以通知国家,收服魔神。 而池翊音,神明的信徒……他不需要要求任何事物。 因为神会将世间所有,主动奉到他的面前。 作为虔诚的奖赏。 黎司君微微垂下眉眼,金棕色的眼眸中笑意逐渐浓郁。 “世间一切对我而言唾手可得,没有任何谋划的必要,阴谋诡计或处心积虑都不会成为我的路,我本就拥有一切,也拥有毁灭它们的权力。” “音音,如果说有什么能成为我的目标……” 黎司君缓缓伸出手,轻柔的为池翊音拂过鬓边碎发,认真与他对视:“那也只有你了。” “你是神明与世界意识之外的独立存在,不曾接受任何一方的力量,早在毁灭的进程开始之前,就已经预见到了毁灭的未来,看清了金身神像下埋藏的罪孽,看透灵魂,觉醒力量。” “——你的灵魂在闪耀着光芒,没有人可以假装自己对你的光芒视而不见。你的力量来源于自己,不受外界的丝毫影响,坚定而纯粹。” “也因此……你在神明的世界之外,拥有创造新世界的资格。” 我为谁而来? ——为那坚定纯粹的灵魂,为浑噩愚昧中的清醒,为咬牙穿行过痛苦和黑暗的执着光明。 我的信徒,他曾跋涉千万里,穿行险恶丑陋的泥潭,拨开重重迷雾想要找到我。 他在向世界毁灭的深渊行进,而他所踩踏的那条路,早已经通行过窄门。 路的尽头,是早已经沉入地底的静默神殿。 神明早已经闭眼,决心放任毁灭。 可信徒不远万里风尘仆仆而来,踏进那神殿,为神明点燃了一盏灯。 ——从来都赐予光明的神明,第一次的,由其他的存在带来了光明。 于是神明睁开了眼,看向他的信徒。 八千年间,国王与主教跪倒在神像脚下,乞求力量与军队,渴求财富与谷穗。 可他们从来只索取,不归还,从未为神明做过任何一件事。 只有他的信徒,只有池翊音…… 黎司君低低笑出声,眼眸如同融化的太阳,炽烈的温度让池翊音有些不自然,皱着眉后退一步,想要拉开与黎司君的距离。 却正好撞入了黎司君的臂弯间,被他环进了怀中。 “池翊音,我为你而来。” 就像,你曾为我而来那样。 你已经走过足够遥远艰难的路途,而剩下的,由我向你走。 黎司君的唇边带笑,神情却足够认真郑重,不会让任何人错认了他的想法。 池翊音缓缓睁大眼眸,惊愕的看向黎司君,在那双金棕色眼眸如此炽烈的注视下,他的情绪也逐渐被勾起,慢慢形成共鸣,心脏在胸膛中有力跳动,每一下都带着直达灵魂的脉动,血液激烈奔流,冲刷着大脑与灵魂。 池翊音不曾对人间情爱有过兴趣,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懂。 他是小说家,即便不去书写,也知道情感的重量与出现时裹挟的风月旖旎。他了解人间的每一种情感,足以看透每一个灵魂。 只是他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置身其中的一天。 黎司君…… 这个神秘危险的人物,并不是单纯在说他来寻找自己。 那眼眸中深刻饱含的情绪,明晃晃不曾遮掩的心悸,分明是在说—— 黎司君,他在向自己表明心意。 那话语下的意思……黎司君,竟然,对自己抱有这样的情感吗? 即便是池翊音也未曾想过,棋局对面的执棋人竟然完全不按照道理出牌。 他的皇后已经挥起长剑,要将国王的头颅斩下。 国王却开始诉说心意??? 池翊音:我觉得黎司君疯了,并且有证据——他竟然不想着输赢,想要谈感情! 他太奇怪了! 不过即便心中清晰的知道这一切,池翊音的思维依旧在冷静清醒的运行,但黎司君的眼神实在是太具有蛊惑力,甚至让他本身的情感也感染了池翊音。 两人之间的距离足够近,近到连心脏的跳动声也相互重叠。 噗通。 噗通…… 有那么一瞬间,池翊音甚至无法分辨出,那到底是自己的心脏在如此剧烈的跳动,还是黎司君的。 他看过无数心理学家的著作,明白常人不会探寻的真相,清醒的知道大脑会做出欺骗自身的行为,将代偿的情绪也当做自己的真实。 ——他都知道。 只是,依旧无法在自己置身其中的时候,仍然保持不被影响的独立冷漠。 池翊音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话未出口之前,他的脸颊就已经慢慢染上颜色,眼尾一抹红意,湛蓝的眼眸如微风乍破的海面,波光粼粼。 等他意识到自己心中在想什么的时候,已经是几秒之后了。 池翊音立刻抬手捂住了唇,迅速将视线从黎司君身上撤离,然后挣脱黎司君的怀抱,向后退去。 黎司君也从善如流的松手,并不准备给池翊音太大的压力。 他缓缓站直身躯,单手插兜,看向池翊音时唇边噙着一抹笑意,被自己小信徒的模样可爱到了,却依旧要维持着面上的平静,以免过于灼热而吓到了他的音音。 “咳。” 池翊音假咳了一声,修长的手掌虚虚捂住唇瓣,独自冷静了几秒之后,原本激烈波动的眸光才重新平静下来。 他定了定神,在重新抬头看向黎司君时,就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恢复了镇定,压下了之前心中的惊涛骇浪。 所有无法被立刻消化处理的情绪都被束之高阁,理智降临,重新主宰灵魂。 “汤珈城有百般罪孽,但城主刚才所说的正是汤珈城的事实,死去的人们会变成他们一方的力量。” 池翊音神情严肃:“酒馆阵营的人们还都留在城中,与治安官和卫兵们搏斗。他们现在不会认输,但谁都无法保证那数百人中,会不会有人因私心而叛变,甚至动摇军心。” “等不到明天黎明了。” 池翊音转身,冰冷的眼眸遥遥与城主相望。 而城主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缓缓咧开了狰狞而志在必得的笑容。 那些尸骸还在不间断的攻击,镜宫摇摇欲坠。 其幅度之大,甚至连权贵们都瑟瑟发抖,惊恐的抬头看向四周,唯恐镜宫坍塌将他们所有人埋葬于此。 但是对于城主来说,有人试图挑战他的权威,甚至死不松口,这已经足够激怒他了。 他现在不在乎镜宫或人祭柱如何,他只想要向池翊音展示他的力量,让所有人畏惧于他,明白汤珈城的主人只有他一个。 池翊音却并没有惧怕,反而勾唇轻笑,在确定了城主的状态之后,心中有了计划。 “看来,只有让汤珈城权贵们全部消失这一途了。” 待在安全的圈栏中太久,会让人逐渐适应房檐下的生活,反而畏惧于房门外的陌生世界。 于是,即便这屋子里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被人压榨训斥,常常面临生命危险,跪在地上弯下腰才能苟活下来,他们也不敢打碎锁链,推门出去。 而池翊音,他看得透人心中所想,能用言语影响这些人们一时,却无法在片刻之间彻底改变每一个人的所思所想。 所以,他调转了方向,不再要求汤珈城底层的人们去做什么。 而是干脆,掀翻整个屋子。 想要躲雨? 那没了破旧漏风的屋檐,你又待如何?除非亲手建造属于你自己的屋檐和房子,否则,只有暴露于风雨。 畏惧外界? 当围墙全部消失,又哪是里,哪是外? 天地辽阔,无所不至,井外的天空足够飞翔,广袤的大地会结出新的麦穗,让人们可以休养生息,生存繁衍。 既然那些人做不到…… 那就他来做! 池翊音眼眸坚定,上前一步,手中的书籍无风自动,哗啦啦翻著书页。 空白的纸张上,等待着新的故事被书写。 城主本来神情警惕,在与池翊音对视的那一瞬间,被他眼眸中的坚定与冷酷惊住,不知道他会做出怎样的举动,藏着多么强力的底牌。 但当看到池翊音所做的不过是拿出一本书时,城主的忌惮转变成了愕然的嘲讽,随即仰头哈哈大笑。 “雄心壮志的年轻人,口口声声说要改变汤珈城,视我们为邪恶,认为自己能够打倒恶龙,重建新世界,这样那些人们就会过上好生活。” “可你为此做出了什么呢?” 城主讽刺的指向池翊音手中的书:“诅咒我的时候,记得多写几句,不要客气,毕竟这是你们唯一能做到的事情了,只在纸上无能的怨怼,却什么都改变不了。” 池翊音轻笑:“是这样吗?你觉得,我是在用纸笔无谓的发牢骚,以此来宣泄自己的不满,然后再继续忍受下去,是吗?” 他点点头,并没有被城主激怒,只是平淡的肯定了对方:“你说的没错,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你说的那样。” 那些因为工厂和权贵们的利益而失去了亲人的人们,很多就连愤怒也只敢关起门,趁着治安官不曾走过时,小声捂在被子里骂两句解解气,然后就自己安慰了自己,继续苟延残喘。 直到亲朋熟人也遭遇同样的事情。 直到自己也重蹈覆辙。 直到……整个城市毁灭。 不会站出来的是大多数人。 但是,池翊音并不准备轻拿轻放,更没什么差不多得了,得过且过。 既然汤珈城一直烂进了根茎,那就将腐烂之处连根拔起。 只有这样,才能给新的种子以成长的空间,直到它长成为新的参天大树,足够庇荫于所有的生命,让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伸出来的手不会落空。 在城主和权贵们不屑的目光中,池翊音手中的笔已经落下。 笔尖与纸张相接触的那一瞬间,所有的空间与时间都停滞了。 冲过来狰狞嘶吼的腐尸仿佛慢动作的回放,一帧一帧的定格。 权贵们的脸上依旧是得意的笑意,丝毫不将池翊音放在眼里,只有伊莎莉雅从哭泣中抬头,意识到了什么,错愕的看向池翊音。 而整个镜宫中迸飞的水晶与玻璃碎屑,在定格的慢动作下,犹如漫天飞雪。 当池翊音伸出手,他可以轻易让雪花停留在自己的指尖。 黎司君也向他递出了橄榄枝,告诉他可以利用自己的力量。 但池翊音却只是垂眸注视着自己手中的书,等待被书写的故事汹涌于胸臆,从笔尖喷薄而出。 《丧钟之城》。 第一个字落下。 笔触飞快,洋洋洒洒。 原本空白的页面,逐渐被瘦金体的俊逸字体占满,铁画银钩,像是盘旋游走的龙,怒吼着撕开所有遮蔽的假象,将原本禁锢自由与灵魂的锁链挣开。 整个镜宫也在飞速变化着。 原本扑向池翊音的那一具具尸骸,凭空消失在了半空中,甚至连一缕粉末都没有留下,干净得就像是不曾存在过。 无论是地面下,天花板上,墙壁后…… 腐尸的身影迅速消失。 甚至于很快就动摇了人祭柱的力量,由成千上万具尸骸垒起来的万国水晶宫地基,已经摇摇欲坠,发出一声更比一声巨大的轰鸣。 墙壁在剧烈摇晃,砖石砸落。 原本华美而诡异的镜宫中,所有阻挡视线的水晶与玻璃都在碎裂,在清脆的碎裂声中哗啦啦散落满地。 京茶红鸟的身影也从远处显现。 而汤珈城的权贵们以及城主,依旧站在深渊之后,还是那副大笑着的模样,定格在原地,却没有察觉到世界已经改变。 唯有伊莎莉雅。 曾经被池翊音动摇而短暂的看见了这世界真相的少女,从长久的梦境中醒来,第一次睁开了双眼,看到了没有权贵们的那个世界。 “我们出生,不是为了作为奴隶而活,我们的灵魂不应该被任何人束缚。” 池翊音垂眸低语。 他修长漂亮的手指执笔,在纸张上落下的每一个字,都是对黑暗挥出的刀,推翻了压在汤珈城之上的高塔。 灵魂在嘶吼。 “我们走到现在,是为了探索世界,看清真相,成为自己。” “我们不是任何人的奴隶,更不是谁的赚钱工具,权贵们工厂里的日夜劳作的女工,农场里不敢休息片刻的农工,坏掉就会被销毁的工具……” “我,只应当是我自己。” “——该睁开眼睛,看看你的世界了。” “在它毁灭之前,为它最后一次战斗吧——这也是为了你自己,你的灵魂与信念。” 一个个字型从纸张上浮现,闪烁着金色的微光,逐渐在池翊音身周浮动如萤火,飘飞散落向远方。 莹莹微光,虽然渺小,却在镜子中点燃起一把大火,照亮了黑暗。 那些腐尸就像是被人拨开了眼前的迷雾,终于看清了世界。 以及……镜子里,它们自己的模样。 灵魂惊呆了。 它没有想到过,原来自己,竟然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自己曾经最为畏惧和憎恨的存在。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它会变成这副模样? 光点漂浮。 灵魂不自觉的跟着微光,深一脚浅一脚的离开。 而被脱下的腐烂躯壳,付之一炬,化为乌有。 随着灵魂的离开,人祭柱的力量在崩塌,甚至整个汤珈城都在轰隆巨变。 大地在颤抖。 从未出现过的钟塔从地底缓缓升起,跃然凌驾于水晶宫之上。 它像一柄剑,穿过漂亮的水晶宫,拔地而起,直指天空。 而最顶层悬挂着的,赫然是一口巨大黑色的铜钟。 池旒垂眸,看向自己脚边碎裂散落的水晶,又仰头缓缓顺着钟塔向上看去。 她微微眯了眯眼。 “池翊音……” 钟塔出现,倒计时缩短,你能在最后关头赢得胜利吗? 赢者获得世界,失败者尸骨无存。 你会怎么抉择? 而镜宫之中,在池翊音书写时被定格的人们,也逐渐融化解冻,被停止的时间与空间重新运行。 城主等人也恢复了感知。 城主脸上的笑容甚至依旧傲慢,却在看清周围模样时,笑声戛然而止。 “这是……” 他的声音在颤抖:“怎么一回事!” 池翊音微笑:“为了汤珈城,能请您和您身后的人们去死吗?” “你说的很对,即便帮助那些人,他们不够坚定的信念也会使得一切被再次推翻,永无止境的轮回,无法挣脱你们的锁链。所以我决定——” 池翊音掀了掀眼睫,看向城主的眼眸冰冷,唇边的笑意却不曾落幕。 他缓缓吐出最后的答案:“杀了所有对立阵营。” “所有权贵甚至走狗,一个不留。” 城主眼瞳紧缩,愕然到破音:“你疯了吗!怎么可能!” 池翊音却笑得灿烂,仰头时眼眸中闪过疯狂:“世界已经末日终途,还有什么不可能?” 既然汤珈城人们会受到影响,那就抹除所有会影响他们的存在。 一个阵营永远无法挣脱另一个阵营,那就干脆让另一个阵营彻底消失。 池翊音很清楚,就算没有了城主和权贵们,只要人们的心不坚定,还会有下一个城主,下下个城主…… 但是没关系,那已经足够了。 “恶龙死后,新的恶龙不会立刻诞生。” “而那休酣的间隙。” 池翊音抬眸,眼神坚定。 “——就是改变的生机。” 第145章 一座城市的核心, 是什么? 数不清的宴会,花不完的财富,神迹的磅礴建筑, 干净整洁的街道,街头马蹄声往来的繁华……是这些吗? 还是被污染的河水, 难以下咽的黑面包, 日复一日死去却不予救治的尸体,烧灼后的余烬, 阳光背面小巷里的绝望。 这座汤珈城, 究竟什么是最重要的, 组成它的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对于池翊音而言,只会有唯一一个答案。 ——人民。 组成城市的是人,最重要的也是人。 就算有再多的虚假表象如云烟覆盖视野, 但最终的落点,故事的开端始发于人。 如果整座城的人们都死去,那汤珈城也就成了鬼城, 没有继续存在下去的必要。 但汤珈城养尊处优的权贵们,已经太长时间习惯于压榨人们的血泪与生命, 踩着他们的尸骸赚取金钱, 供应自己的美酒与珠宝,却从来没有意识到过…… 世界已发生改变。 从三年前sky触发副本开始。 从池翊音进入副本为结尾。 当他站在汤珈城的土地上, 眼见着城外的阳光明媚与活泼悠闲,城内却是一片压抑冰冷的死寂。 他用那双湛蓝的眼眸注视着整个世界,将所有人的一言一行尽收眼底,看清了他们的本性, 揣摩他们的性格,从现在推断过去, 再推导向未来。 汤珈城毁灭的场景就在脑海中一幕幕翻过,火与血编织成一曲死亡的哀歌。 旗帜断裂,高塔坠落,人们的尸骸堆积成山,而他们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所有美好的未来,都彻底葬送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没有人能来救他们,没有人会帮他们。 无论是权贵还是底层的人们,所有人为了生存和财富彼此争斗厮杀,最后没有一个人存活下来。 是他们自己,将死亡带给了彼此。 池翊音看到了可能性的未来,听到了这座城市的悲鸣。 ——汤珈城在死去,生命在灭亡,世界岌岌可危。 丧钟为谁而鸣? 丧钟为所有蔑视生命的生命,敲响告死的脚步声,而死神…… 死神已经出现。 权贵们却依旧醉生梦死,不知今夕是何夕。 池翊音不在乎权贵们是生是死,又能否在这场屠杀中活下来。 但是他在乎这座城市,在乎城市里占据绝大多数的人民。 人总是愿意以小换大,对于如此不起眼的一座城市,灭亡也事不关己,无动于衷。 可,先是一座城的灭亡,然后是第二座,第三座…… 就在所有人的漠不关心中,死亡也在向他们自己走去,最后整个世界都将坠落进黑暗的深渊。 到那时,就算人们再反悔,再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哭嚎着说想要活下去……也没有机会了。 池翊音并不是在救某一个人,也不是在救某一座城。 他是在按照自己的规则,重新改写这座城市,这个世界。 “世界已经开始改变,蒙上眼睛,捂住耳朵,对世界的变化无动于衷的人们……将被变化的世界抛下,再也无法追上那辆疾驰的列车。” “而在那列车上。” 池翊音从自己手中的书籍上缓缓抬眸,目光冰冷的看向远处的汤珈城城主 他的声音低沉如深夜的钟鸣:“你们的命运,就在那辆列车上。是死亡还是存活,你们已经做出了抉择。而现在,你们的选择,将为你们导向新的世界。” 城主没有听懂池翊音的话,他不明白为什么池翊音会有底气这样对他说话,站在他面前却还无动于衷,丝毫不恐惧。 他皱紧了眉头,想要再向池翊音威胁。 但他刚踏出去一步,就听到在这地下空旷的空间里,忽然间—— “砰!” 池翊音手中的书籍合上。 他单手插兜,修长的身姿笔直而优雅,唇边带着礼貌却疏离的笑容,一身考究合体的西装看起来就像是权贵中的一员。 可他所站立之地,却在明晃晃的向所有人说明——他站在权贵们的对立面,与所有底层的人们站在一起,并为了那些生命能够继续他们的生活,而选择……杀了眼前所有权贵。 “你们喝下去的葡萄酒是世人的血,你们餐桌上的肉是奴隶的肉,每一块宝石都是亡者的眼珠,每一块黄金都是绝望者的骨。” “你们所拥有的一切,从一开始就已经标好你们要偿还的代价,而现在——” 池翊音单手握书,笑得愉快而疯狂、 “该是你们将曾经的代价归还的时刻了——用你们的血与骨,尽数偿还被你们掠夺的城!” 用那些被压榨而惨死的人们的尸骸作为人祭柱,以此来保护城市? 那现在,就让你们真正为了这座城市而做些好事吧。 比如…… “用你们的尸骨,为新的城奠基。” 池翊音声音低沉,呢喃时有如恶魔低语,散落在阴冷黑暗的夜里,在落进空气中的一瞬间,就仿佛冷水溅了油锅,激起千层浪。 浅金色的波纹以池翊音为中心,迅速向四周波荡而去,将整个空间囊括其中。而不论碰到那光亮的人与物,都在触碰的瞬间悄无声息的化为齑粉,簌簌落下。 城主震惊,权贵们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哭嚎着扑向城主,想要寻求城主的保护与帮助。 但是,即便他们如何恐惧的想要逃避躲闪,也都被那光芒逐渐逼进角落,像是困兽般慌乱嘶吼,却没有人能够救他们一命。 那些顺着深渊爬上来的腐尸,就在权贵们眼睁睁的注视下化为齑粉。 人祭柱的力量迅速消退,所有被束缚困顿于此的灵魂,全部被池翊音的力量释放了出去,而整座剧烈颤动的水晶宫中,还能救权贵们的,一个也没有。 他们是真正的,民心所怒,孤立无援。 而原本被城主孤立在外的池翊音,却就站在深渊的另一边,笑得从容悠闲。 他脚下就是万丈深渊,峭壁上还挂着试图攀爬逃离的腐尸,拼了命的将已经腐烂的手骨伸向上方,期冀着谁能将自己带离这片地狱。 在池翊音的力量之下,原本被人祭柱消磨了记忆力和神智的灵魂,终于慢慢恢复了些许记忆,想起了他们本来的目的。 那过去的三年中,自己……到底都做了什么啊………… 他们竟然,竟然帮助自己的仇人,却反而挥刀向原本应该是自己亲人伙伴的人。 什么守护城市! 那不是,那不是真的在保护他们出生成长的地方,而是变成了权贵们的狗,在毁掉自己的美好记忆,更让自己心爱的城市满目疮痍啊。 为虎作伥。 这竟然就是他们一直以来所做的事情吗…… 镜宫中回荡着来自灵魂深处撕裂般的怒吼,其鸣甚哀,声声泣血。 池翊音就站在深渊的边缘,垂眸看向脚下万丈峭壁上攀爬的灵魂,湛蓝眼眸如包容的天空与大海,静静将那些灵魂映入自己眼中,一一记得他们的模样与哭泣。 如同神祇,在俯瞰祂的子民。 “你们有罪。” 他说:“但并非不可赦。” 因为你们的罪,还没有到不可拯救的地步。 黎明一战还没有到来,你们已经醒悟,即便做错过太多错事,帮助权贵伤害你们的伙伴。 但是…… “比起互相争斗,矛盾,更重要的是——要记住,挑起矛盾的,到底是谁。” 池翊音缓缓抬眸,平静与城主对望。 良久,他勾唇,仰了仰头:“那才是,我们真正敌人的模样。” 城主在大地的震动摇晃中勉强稳住身形,他目光沉沉的看着池翊音,也感受到了自己所掌控的力量在虚弱下去,他对于汤珈城的掌控在被削弱。 街道上,小巷里,房间中,高塔与钟楼…… 凡是石像鬼所在的地方,就是他的眼睛与爪牙,帮助他将整座城市牢牢控制在爪下。 但是现在,那些被掌控的地方却一个个熄灭,最后化为一片沉寂。 城主的心脏在向深渊坠去。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竟然第一次的,错误判断了某个人,没有看清那张面具下面隐藏的危险。 而这一次的错误,也化为了挥向汤珈城的重重一击,打击在汤珈城的核心上,让整座汤珈城和他们所有人,连想要反击也做不到。 一击致命。 城主目光沉沉,将池翊音从头扫视到脚。 那深渊深不见底,破碎的水晶摔落下去连回声都没有,如果稍有不慎摔下去,就是尸骨无存。 更不用提攀爬在陡峭岩壁上的腐尸灵魂。 他们伸向池翊音的手,随时能够拽住他的脚腕,将他生生拉进深渊。 可池翊音却眉眼平静,对此没有半分担忧。 甚至,当他察觉到城主的视线时,还向他回以微笑。 “尊贵的城主,你刚刚说,你是为了这座城?” 池翊音轻轻笑着,歪了歪头道:“那怎么办呢?城市现在危在旦夕,正需要城主这样勇敢而不畏死的英雄。既然你说,你是为了这座城,那么……” 他笑着迈开长腿,毫不犹豫向前迈开一步。 包括城主在内所有权贵,以及直播前紧张观看的观众们,全都惊愕的瞪大了眼睛。 [主播疯了吗!前面可是深渊!] 可预想之中的场面并没有到来。 池翊音迈出去的脚下,幽幽的光点浮上来,在他的脚下逐渐搭建成一道光的桥梁,跨越整片深渊,将本来不可逾越的鸿沟相连。 腐尸消散,自由的灵魂溃散成无数光点,终于在彻底的死亡之后,才想起自己曾经的理想,却为时已晚。 它们甘愿成为新世界的基石,成为池翊音脚下的桥梁。 只为了……能让曾经被他们遗忘的理想,成为真实。 而池翊音站在光的桥梁上,居高临下看过来的湛蓝眼眸,冰冷而无限高远。 如同神明。 城主震惊的仰望着池翊音,被眼前真正的神迹惊到失去言语。 他不相信神,认为那不过是愚民的手段,一个好用的借口,可以让那些伤病的工人们顺理成章的被清除,给更加年轻新鲜的劳动力让路。 曾经吩咐教堂做过的事情,城主再清晰不过。 什么神魔?太可笑了。 如果真有神,那他这样杀死了成千上万人的存在,为什么还活得好好的? 善良的人在流着泪啃食着干硬的黑面包,满手鲜血的人却坐在明亮的橱窗后,用上好的骨瓷碟子与银质刀叉,远渡重洋的红茶在白瓷杯里轻晃…… 这公平吗? 如果真有神,怎么会任由这样的事情延续? 城主这样想,每每总觉得满心讽刺,蔑视所谓的神明。 可现在,当他看向池翊音,却忽然间觉得自己看到了真正的神。 祂并非良善,甚至可以说是冷酷无情,任由人们如何哭喊求助也不曾现身,只是看着他们死去。 但是…… 当祂降临。 祂会前来取走所有的代价,审判世人所有的罪孽。 而城主,以及他身后的那些权贵们—— “可以请你,以及你身后的那些权贵老爷们,为了这座城市……去死吗?” 池翊音微笑着提出“请求”。 当他话音落下,空气中无形的力量扑向城主等人,将他们团团包围,在金色的微光中像是被困住的老鼠,悬挂在空中欣赏他们挣扎惊慌的模样。 那金光如此灼热,像是神罚的火焰,在干草枯枝中迅猛燃起大火,灼烧着他们的灵魂。 一如曾经那些“恶魔上身”的女工们在火焰中痛苦哭泣嘶吼。 池翊音将他们曾经给予城市的痛苦,重新还给了他们。 任由权贵们如何惊慌失措的哭泣求饶,也没有作用。 而城主终于明白了。 ——他们被神判处于死亡的罪孽。 神罚,降临。 一直以来他和身边人所做的重重,都始终被神看在眼里,清晰记录,没有逃过一条。 他们自以为是的侥幸,将他们推进死亡的深渊。 城主最后深深的看了池翊音一眼,随即,在已经蔓延烧灼在自己身上的火焰中,重重的垂下头。 跪倒在地。 “神啊……” 他声音嘶哑,血泪从眼眶流出。 “请您宽恕我的罪孽,指引我,用您宽宏的胸怀,让罪人能够再次新生。” 在火焰中,城主强壮的身躯迅速被烧灼到只剩下一把焦黑枯骨。 可他却没有任何挣扎。 在那些权贵们因为烧伤的痛苦而嘶吼翻滚的时候,城主始终一动不动的跪倒在原地,咬牙忍受着痛苦,硬生生挺立在那里,直到死亡。 直到只剩下一具焦黑的骨架。 他向着池翊音的方向低低垂首,如忏悔罪孽的罪人,在虔诚的祷告与赎罪。 可池翊音却只是看了城主的尸骨一眼,便缓缓伸出修长的手指,遥遥指向城主。 “你的城市早已经敲响丧钟,所有痛苦的灵魂因你而死,你,还渴望着被宽恕吗?” 池翊音声音冰冷:“新世界不会有你的席位,你的命运,就是死亡在这里,为你过往所做的一切……道歉。” 话音落下。 城主仅剩的尸骨就像是得到了最终的答案,执念散去,枯骨也随之化为齑粉,扑簌簌落了满地。 以城主为开端,所有权贵们的尸骨也同样风化成粉末。 风一吹,便坍塌了满地,吹落在深渊中。 曾经城主为了掌控城市所建造的人祭柱,最终,却成为了他自己的坟墓。 “吞噬这个世界吧,贪夫。”① 池翊音眉眼无波,平静的注视着这一切:“你的世界已经消失,新的朝阳,是时候要升起。” 他脚步轻盈,踏过深渊之上的光桥,犹如摩西分海,神明横渡。 当池翊音踏上另一端的地面时,整个剧烈颤抖如地震的镜宫,忽然间停止了颤动,静止了下来。 但在那片地面上依旧站着的,只剩下了伊莎莉雅一人。 她缩着肩膀瑟瑟发抖,捂着嘴泪流满面,不可置信的看着周围的死亡。 池翊音轻轻垂眼向伊莎莉雅。 “当先知将奴隶从奴隶主手中解救出来,将自由的生命归还于他们,奴隶们却只是在抱怨先知让他们的生活变得艰难。” “伊莎莉雅。” 他的声音平稳,甚至带着笑意:“你是个聪明的女孩,知道我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对吗?” “你不会做出让我失望的举动——存亡之路,在此之下。” 伊莎莉雅惊恐的抬头看向池翊音,发生的一切让她明白,池翊音……这个砸碎了人们的铁链,率众推翻高塔的青年,远远不是她能够激怒的。 而她本来以为没有人能逃得过她父亲的掌控,因此在“出卖”了父亲之后,又向父亲出卖了池翊音,想要在两边的夹缝中寻求生路。 如果是别的玩家,伊莎莉雅的策略或许是足够聪明的。 远远超出玩家实力的城主,会重新成为伊莎莉雅最大的依仗,保护她的安全。 伊莎莉雅已经很清楚自己被当做招牌的事实,但她并不以此为耻,反而利用了这一点,用来确保自己的存活。 ——毕竟就算是招牌,她也是最好的招牌,轻易的毁掉总是令人心疼花费的金钱。 况且短期内,城主也无法再打造一个“伊莎莉雅”出来。 伊莎莉雅想的很清楚,既然她已经从那些暴乱的人们手中活了下来,那她暂时就是安全的,城主也并非一定要现在牺牲她。 她做出了最聪明的决定,自以为利用戏耍了池翊音。 可到头来…… 伊莎莉雅慌忙擦去眼泪,连连向池翊音躬身道谢,然后提起裙摆飞快的奔跑,想要在池翊音没有反悔之前尽快逃离镜宫。 她将自己身上昂贵却沉重的珠宝一件件抛下,华丽却繁复厚重的裙摆被扯断丢弃。 少女在地狱提裙奔跑,碎钻割破了她的脚踝,可她纯白的裙摆是如此轻盈,仿佛飞鸟片羽。 而她脸上的笑容也逐渐真实,明明是在逃亡,却发自内心的在笑。 第一次的。 从出生以来第一次的……伊莎莉雅明白了,什么是自由。 风中的少女渐渐远去,池翊音平静收回视线,侧身向后看去。 黎司君就站在光桥的另一边,正微笑着注视着他。 当池翊音与城主和亡魂对峙的时候,黎司君始终就站在那里,眼不错珠的注视着他,金棕色眼眸像是浓稠的蜂蜜,化不开的甜意在流淌。 而此时,他们就站在光桥的两端,遥遥相望。 无数光点组成的桥飞跃鸿沟与生死,足以跨越任何遥远的距离,连接着注定要相遇的人两端。 像是飞跃银河的鹊桥。 等待着有情人相遇。 即便是池翊音,也在读懂黎司君眼神的那一瞬间,微微愣住了。 他的脚步顿住,难得有这样犹豫的时候,不知是否要向前。 池翊音抿了抿唇,一时间不知应该说什么。 他不是……会适应温情的性格。 从他降临于世开始,池旒对他的教育就已经囊括了整个世界,绝对的理智剔除无用的情绪,池旒在这样教导小池翊音时,她自己本身也并非会释放温情的性格。 只有冰冷冷的理智与数字,与小池翊音朝夕相处的是看不完的书,灰色的墙壁,广袤无垠的天空。 他站在足够高的地方,看到了全世界。 却唯独没有感情。 无论是对他的,还是他对于某人的。 都没有。 ——人要,如何将自己从出生就不曾拥有的东西,赠予别人? 池翊音明白世间情感,是因为他本身就是小说家,需要揣摩每一个人设,每一处情感成因。 可当这份情感是为他而来…… 他不知道,要如何回绝。 如果黎司君对于他所表露出的情感是虚假的,池翊音也不会有如此重的压力。 可偏偏……池翊音能够确定,黎司君眼中对于自己的情感,是真实没有虚言的。 这使得池翊音两相为难,无法干脆的拒绝黎司君的真心,更不可能接受。 他心中更加疑惑的是,黎司君究竟为何会对自己产生情感? 毕竟在池翊音看来,黎司君的性格本应与自己相似,并不是会注重情感的人。 那为什么…… 池翊音再次抬眸看向黎司君时,眼神复杂,过多的疑问最终编织成了一张大网。 而他向前一步,终究是按照自己的行事方法,准备干脆利落的询问。 “黎司君,你……” “池哥!你们也在这啊,太好了!” 红鸟惊喜的声音忽然从远处响起,越来越近:“刚才我还真的以为,我们以后见不到你了呢池哥!能看到你真的太好了呜呜呜……” 红鸟的声音打断了池翊音本来想开口询问的话,于是,刚才积攒起来询问的勇气和果决,也都在瞬间退缩。 池翊音将没有说完的话吞了下去,转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京茶和红鸟这对搭档,正从远处走来。 他们一身狼狈污血,衣服上满是污渍和破口,显得如此狼狈而灰头土脸,是池翊音从认识他们到现在为止,他们看起来最糟糕的时候了。 可以看得出,他们经历了一场苦战。 并且就如京茶曾经向红鸟所许诺的那样,他将所有的战斗一力抗下,将负责后勤与分析的红鸟,很好的保护在了自己身后。 即便京茶的身高体型比不上红鸟,但他轻松背着红鸟,带着一身伤走过来的时候,却并没有任何的违和感,反而亲近得像是一个人。 京茶背上的红鸟带着劫后余生的兴奋,在向池翊音招手,表示他们的汇合。 却听“啪!”一声。 京茶一巴掌拍在红鸟身上,恶声恶气的道:“别来回动!小心掉下去。” “你当这里是外面吗,镜宫里把力量阈值压得这么低,为了能好好战斗我都没有修复伤口,你要是乱动扯到了我的伤,我就把你扔下去……” 京茶放狠话到一半,就自己踹到了路上的碎石崴到了脚,立刻扯到了受伤流血的肌肉和伤口,顿时“嘶!”的一声,倒抽了一口凉气。 可他根本没有像自己威胁红鸟那样扔了对方,反倒伸手颠了颠红鸟,将自己背上有些下滑的红鸟重新背了回去,不让对方有摔下来的可能。 除此之外,他一声不吭,闷头走到黎司君身边。 他不傻,看出来了黎司君是池翊音选定的同伴的同时,也看出来了属于黎司君的强大力量。 如果他的力量已经被压制,不足以保护红鸟和池翊音,那最起码,他需要在危机再次来临之前……将他们托付到另外一位能够负责战斗的人手里,保护他们的安全。 京茶想得很好。 但京茶后背上趴着的红鸟,却忽然觉得自己脊背凉飕飕的,像是被大型猛兽盯上了那般恐怖。 红鸟立刻缩了缩脖子,原本说着的话戛然而止,惊恐的顺着视线反向看去,就看到了黎司君看着自己杀人般的冰冷视线。 红鸟:??? 他什么时候惹这位大佬了吗,他怎么没有印象? 黎司君:“啧。” 解决了银河的问题,没想到还能半路杀出两个王母娘娘来,啧。 黎司君身上超低的气压,终于让京茶慢了半拍意识到了什么。 他迟疑着抬头,视线在池翊音和黎司君之间打转,努力回想起在自己走过来之前,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和言行举止。 “我们……” 京茶犹豫着问:“我们打扰你们互诉衷肠了吗?” 池翊音:“………………” 红鸟连忙惊恐捂嘴京茶,拼命向池翊音摆手否定:“不是!不是!没有!这兔崽子什么都没说,刚才是兔子在说话,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他偷偷拧着京茶的软肉,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道:“祖宗诶!你没看见大佬正追妻上头呢吗?反倒是池哥还是铁石心肠没有动心,你就别在这当灯泡了,赶紧走!” 他家这祖宗是真的懂语言艺术! 一句话得罪两个不能得罪的人,真是不知道他到底是故意的,还是真的傻! 京茶眨了眨眼睛,好奇的视线在池翊音两人间转了好几圈,终于恍然大悟,随即转身就想走。 “站住。” 池翊音假笑,漫不经心的声音听起来如此恐怖:“去哪啊?” 京茶:我就该是个哑巴,做个只会唧唧唧的兔崽子,也好过现在说错一句话被三面夹击! 京茶努力挤出一个怎么看都不真诚的笑容,绞尽脑汁给自己找理由撤退。 “红鸟说他要上厕所!我背他去旁边,池翊音你不用管我们,哈,哈哈……” “舍近求远干什么?” 池翊音冷笑,抬手一指脚下深渊:“直接跳下去,保证没有人看到你上,厕,所。” 在红鸟看过来的惊恐目光中,池翊音皮笑肉不笑补了一句:“这样最快。不仅是厕所,下一次人生都会很快到来。” 红鸟:“!!!” 他赶紧一拍京茶肩膀,京茶立刻以生平最快的速度窜了出去,两人以前所未有的默契一起向前冲去,眨眼之间就已经远在视野尽头。 “池哥我们在上面水晶宫等你——!” 只有红鸟被风拉长了的声音,还散落在空气中。 而没有了碍事的人之后,镜宫中再次恢复了安静,又只剩下了池翊音两人。 黎司君主动向前一步,没有再多给池翊音准备和思考的时间,轻笑着问道:“刚才音音想要对我说的话,是什么?” 池翊音抿了抿唇。 一鼓作气,再而衰。 他第一次果决的想要告诉黎司君的话,已经在气势被打散了之后,再难以酝酿,没有了刚才的杀伐果敢。 池翊音就像是从未收到过礼物的孩子,忽然间被人塞了只柔软毛绒的玩具在怀里,它太易碎,远非池翊音认知和习惯的势均力敌,刀光剑影。 于是,他连手脚都变得迟疑,不知道应该如何对待怀中的柔软,难得从理智的间歇中浮现出一点暖意,不忍心破坏。 他可以在赌桌上与庞大无数倍的敌人豪赌而面不改色,可以独自走进黑暗毫无畏惧,他能识破谎言,更能饰演谎言。 所有人间的力量,他都熟知。 可当“敌人”不是用理性,而是用真切发自灵魂的情感来对峙…… 池翊音忽然就不想要毁掉它了。 在黎司君认真的注视中,池翊音慢慢红了耳廓,银灰色发丝遮去了耳边颜色,强装镇定的眼眸没有让他的真实情绪外泄。 “黎司君,你……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可他微微嘶哑的声音,还是出卖了他。 黎司君挑了挑眉,眼眸中笑意更浓,觉得自己的小信徒可爱极了。 在害羞吗? “音音的意思是……” 黎司君挑了挑眉,笑着道:“我们换一个更私密的地方,就可以说这些了?” 不等池翊音给出回答,他就已经爽快的一口应下:“好啊,无论音音喜欢怎样的地方,我都可以陪音音一起。而我们之间,也可以理顺彼此的情感。” “你……咳。” 池翊音也发觉了自己的不对劲,他咳了一声,努力让自己的嗓音恢复正常。 他强迫自己的理智上线,重新掌控一切。 当他从光桥上走向黎司君,最终走到他面前,与他并肩而立时,他俊容上情绪就已经被尽数收敛。 短短几秒钟,已经让自己变了副模样,重新成为了理智冷漠的池翊音。 “不管是什么情感,或是别的什么私人问题,都留到危机解除离开副本之后再说。” 池翊音微微仰首:“现在有优先级比你更高的事项需要解决,它不停止,我也没有与你纠缠的精力。” 纠缠……? 黎司君眼眸暗了暗,抬手半掩住自己的唇,欲言又止。 他的音音,已经想得那么远了吗? 而池翊音在向黎司君表明情况后,就认为黎司君已经很清晰自己的想法了,因此没有再过多关注他,而是转眸看向四周轰隆声与粉尘四起的镜宫。 漂亮的水晶与宝石都砸碎成粉末,昂贵的稀世珍宝与尸骸一起I被埋葬。 镜宫在池翊音身后崩塌,随着深渊一起坠落下最下层的人祭柱,与所有尸骸一起崩塌消失。 而他们,则携手并肩,向地面上的万国水晶宫走去。 “汤珈城的核心,以及城主和所有权贵都已经死亡,但是副本仍旧在运行着,系统也没有跳出来喊停。” 池翊音站在水晶的台阶上,回身看向自己脚下空洞幽深的深渊。 他的眼眸暗了暗。 “既然如此,那就还有最后一件要确认的事情。” “走吧,去万国水晶宫——那里,一定还有什么东西在支撑着副本运行。” 池翊音微笑:“去毁了它,离开副本。” 然后,离开这里。 丧钟之城……那高高钟塔上的敲钟人,这一次,恐怕要由自己来担任了。 只不过敲响的并非死亡钟声。 而是…… 胜利的宣告。 “丧钟为谁而鸣?当人们不肯帮助彼此,对所有的死亡与压迫冷眼旁观,为了利益互相倾轧却将这称呼为是寻常的时候,丧钟就已经被敲响了。” 他利用自己书中的字句,以自己对整座城市和人们的了解作为基础,扭转了人们的动向,让城主失去了他最为依靠的力量,使得黎明一战被彻底避开。 可是,城主的那一句问话振聋发聩。 池翊音不曾否认城主诘问的真实。 ——你以为杀了一条恶龙,世间就永远太平了吗? 不是我,也会是其他恶龙。 不是这些城民,也会是其他世间与空间的人。 只要人心始终如一,那这样的故事,就不会被斩断。 纵使世间与空间压缩,相似的故事只会不断上演,循环无法挣脱。 池翊音可以改变一次死亡的结局,却无法永远帮助汤珈城,他也没有兴趣做一个保姆,时时刻刻为汤珈城唱着摇篮曲看护。 如果汤珈城自己不改变……那在下一个百年,下下个百年,丧钟依旧。 这就是,为何小巷中的时空,与汤珈城中科技的进展,始终是过去与未来在交织。 因为啊……它在循环,在轮回,在一次次的上演。 而池翊音要做的,就是斩断它,让汤珈城可以彻底掌握回自己的命运。 “你觉得有可能吗?” 黎司君看透了池翊音心中所想,他淡淡询问道:“你觉得,以这些生命的本质,他们能做到吗——做到你心中理想的未来。” 池翊音微笑:“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 黎司君惊讶挑眉,池翊音却抬眸与他对视。 “那是他们自己的人生与生命,我可以帮他们一次,却无法也不会永远帮助他们,他们要为自己负责。” “而我。” 池翊音唇边笑意渐深:“你最好先想想,要怎样回答我的问题。” “黎司君。” 第146章 游戏场的观众们从来没有想到, 自己竟然会有如此关注直播的一天。 有关于【丧钟之城】触发新规则,副本结局与游戏场结局联动的消息,迅速在直播大厅和游戏场中传播开来, 几乎所有B级以下的玩家们都慌了,纷纷冲进池翊音等人的直播间里, 想要用亲眼所见来缓解自己的慌乱。 如果一定要死, 他们也不想连自己什么时候死也不知道,更想要明明白白的看着自己的死亡原因出现。 [垃圾主播!你给我跑快点啊!你知不知道你要是输了老子就得死?妈的!] [啊啊啊好烦主播这种人, 一点责任心都没有, 难道你看不到游戏场这么多人都是B级以下吗?] [杀人犯!杀人犯!] [天啊天啊, 求求神明让主播赢吧,我还不想死,我想回家呜呜……] 直播大厅几乎乱作一团, 游戏场十二年来的正常秩序被打乱。 几乎所有玩家都涌入了【丧钟之城】中几名玩家的直播,而其他的副本和直播,全都无人问津。 于是本来指望着观看打赏积分的主播, 只能面对着空荡荡的直播间,然后绝望的死去。而一直依赖弹幕提醒的主播, 更是想瞎子一样完全不清楚了状况, 慌乱中死亡。 每一个副本都出现了不动程度的骚乱。 更不要提在汇聚了庞大观众人数的几个直播间中,人们的吵架无休无止, 不断刷过的弹幕汇聚成可怖的数量,让人眼花缭乱,乌烟瘴气。 其中更以池翊音和京茶的直播间为主,这两位在游戏场中颇有声名的玩家, 聚集了最多观众的注意,也成为了被冲击的第一波。 数量庞大的观众们在直播间中谩骂, 将自己的恐惧都转化为了对外的言语宣泄,将自己有可能死亡的责任推卸到池翊音等人的身上。 好像自己的死亡,是来源于这些依旧在副本中奋战的玩家们。 到处吵闹喧嚣,悲观的情绪迅速蔓延。 更有不少玩家开始在暂居区大肆消费,一副要将自己积攒的积分挥霍一空的架势。 到处都是将要毁灭的末日之景。 而B级之上的玩家们,虽然按照系统目前公布的规则,并没有生命危机,即便副本失败也牵扯不到他们,但他们仍旧进入了池翊音和京茶等人的直播间,绝不会轻易放过这样一个近距离观察高级别副本的机会。 【丧钟之城】所表现出来的威力,使得它虽然是第二次出现在众人眼前,却已经是当之无愧的游戏场现行副本第一。 毕竟,从游戏场开始运行至今,唯有这个副本跨越了副本的壁垒,甚至反向影响到了本应该作为主体的游戏场,让所有暂居区和其他副本中的玩家,都陷入了生死存亡的危机中。 它打破了副本独立的所谓规则,让很多玩家心惊。 如果忽然之间,一直以来的认知就被打破,本来应该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竟然是谎言,而这个谎言,却会导致自己的死亡…… 没有人对此不惶恐。 即便是高级别玩家,也同样。 系统既然承认了第一次,那谁说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究竟……还有多少他们本来以为是常识的东西,其实并非是系统的规则,而只是他们的自以为? 没有人还能在这种时刻保持全然的镇定,所有人都有风雨飘摇之感,不过暴风雨惊涛骇浪的海面上,飘摇的一叶小船,随时都有可能被一个浪头打翻。 战战兢兢的等待死亡,比死亡本身更恐怖。 屏幕后面,不知多少高级别玩家难掩忧心。 甚至就连暂居区创始人,也从纸醉金迷的奢靡中难得清醒过来,在得知大规模屠杀很有可能将要到来时,心脏凉了个透。 曾经系统要求暂居区建立,虽然有它自己密不告人的目的,但也是为了将玩家们留在游戏场,无法回到现实,而不是为了屠杀这些人。 否则它将死亡之人拽进游戏场的意义在哪? 暂居区创始人也都曾经是站在游戏场顶峰的人物,只不过他们和白蓝相似,有着各自不愿再战斗下去的理由,这才退隐副本,撤到暂居区享受自己的战果。 可现在,系统公布的规则这是要杀人,要毁掉大半个游戏场啊! 几名创始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所措。 即便他们曾经是天榜顶峰的人物,但太久的养尊处优,已经让他们是去了在丛林里狩猎的能力,对危险和局势的掌控能力也大幅度退化,就连感知也不再敏锐。 他们早就将自己的安全托付给了系统,认为以暂居区与系统的合作关系,共同利益会把他们和游戏场牢牢绑在一条船上,谁死都轮不到他们出事。 可现在……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发生改变。 几人想要做些什么,却也无能为力。 直到这时他们才惊觉,自己竟然早已经被系统养废了。 没有把握绝对战胜的敌人,就从内部动摇它,让它四分五裂。 再用金银珠宝锦衣玉食供养他们,让强大的敌人主动丢掉手里的刀,耽于享乐,不思世界。 剩下的,就交给时间。 然后……没有了尖利的爪牙,连狩猎本能也遗忘的老虎,还能被称作狩猎者吗? 那只是,一块再无威胁,随时可以抛下的肥肉。 几名创始人心中焦急,想要联系系统,但得到的回复却永远是系统忙线于【丧钟之城】,暂居区事务暂时不予处理。 他们在绝望的无力中,也逐渐想明白了自己有可能将要面对的未来。 为了最大程度的动摇玩家决心,暂居区在外表与现实无异之外,就连架构和流通方式也模仿了现实。 只有源源不断的玩家进入暂居区,在这里使用积分,创始人们才能得到高昂的财富。 而级与此同时,这将近一亿的玩家,也是创始人们的“人质”,让他们拥有可以与系统交易谈判的底牌。 可如果所有B级以下的玩家全部死亡…… 要知道,玩家等级的数量是一座金字塔,越向上,人越少。 就算所有的A级和B级玩家加起来,满打满算也不过几万人,并且他们早已经有自己的成熟行事方式,不会傻乎乎的给暂居区送钱,任由系统摆布。 那对暂居区来说,可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 而系统能给出这样的规则,只有一种可能…… 系统根本,就不再在乎玩家们死活与游戏场存在与否了。 所有虚假的和平表象被撕下,露出了狰狞残酷的内里。 曾经迷醉于暂居区,因为恐惧或是懦弱而画地为牢,不肯进入副本淬炼自身的玩家,他们终于迎来了属于他们的考验。 生与死,全部系于一刻之间。 但慢慢的,疯狂搜集所有能用情报的高级别玩家们,发现了游戏场内的些许不同。 有一股一直隐秘却庞大的力量……竟然在这种危机时刻,反而沉寂了下去。 “不对劲!这绝不是那位会长的行事风格!那位怎么会错过这样的事情。” “以那位的疯狂,她只会将这样的危机称为机遇,毫不犹豫的利用这种巨变时刻,不可能不露面!”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有高级别玩家严肃猜测:“恐怕,至今为止的所有混乱,都在那位会长的掌控之中,甚至,她有可能亲自参与了这场副本的规则屠杀。” “那可是,在十二年前,一战成名被称为恶龙的女人……” “池旒——所有同期的噩梦阴影,比死神更加恐怖的存在。” 那是唯一一位打破了所有认知与常识,甚至在十二年前差一点就打穿了游戏场,带领所有玩家回到现实的……“神”。 她将恐惧带给所有的玩家。 那些仰头看着恶龙遮天蔽日庞大身躯的人们,将这份恐惧转化成了敬畏。 在往后的十二年中,甚至连她的名字也不敢提起,好像只要说起就会重现当年的恐怖。 可也正是池旒,将希望带给了游戏场。 从来不曾见过光明的人,是不会相信黑暗之外有太阳的存在。 而十二年前,池旒差一步打穿游戏场,甚至隐隐显露出了现实的模样。 正是她的力量和结果,才让人们相信,游戏场并不是全然没有离开希望的。 只要他们足够努力,拼命去变强,寻找离开的道路,那么总有一天,通往现实的门,会再度开启。 哪怕十年,二十年……只要有希望,前方有光,这路就能咬牙走下去。 而现在,正是那位会长,名为池旒的“神”,却从暂居区消失了,反而有可能站在系统的那一方,参与了大规模屠杀规则…… 这让很多高级别玩家也不由得心生绝望,看不到未来。 “曾经同盟四分五裂,所有结盟彼此搀扶向游戏场发起冲锋的人们,他们没有活着回来。勇士的尸骸曝晒于荒野,而背叛者身披锦缎加冕在上。” “他们戏弄了我们所有人的理想与意志,更让我们再也无法向向其他人交付信任。” “我们还能够相信和努力奔跑的方向,只剩下了那位会长。” “可现在……” 有人绝望仰头,看着暂居区湛蓝却虚假的天空,遥不可及的触碰。 “就连那位会长,也要抛下希望,背离我们转向游戏场吗?”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拥有千万观众的直播,竟然突然间黑了屏幕。 只留下上千万观众,茫然的看着屏幕里自己的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可被看到的事情正在发生,而很有可能下一秒,他们就会死亡。 这样的认知几乎逼疯了所有人。 他们嘶吼,怒骂,打砸,歇斯底里。 暂居区随处可见崩溃发狂的人,他们像是坠入了黑暗的永夜,再也迎不来光明。 被希望抛弃,坠落惶恐与绝望的深渊。 可什么都改变不了。 只有副本内,一切都还在池翊音的掌控下有序进行着。 副本外的观众们并不清楚,其实导致了黑屏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有危险的事情发生。 而是…… 黎司君拉住了池翊音的手。 本来准备撤离崩塌的镜宫,进入地上的万国水晶宫的池翊音,刚迈出一步,就觉得自己的手被拉住。 他诧异转身向黎司君看去,没想到这人竟然这么没有陌生感,自己什么都没说,对方就敢靠近到这种程度。 但黎司君回以的,却只是笑容,丝毫没有池翊音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威胁感。 他那张锋利如雕塑的俊容上,竟然慢慢软和了所有的锐利感,变得柔和而轻松,好像是度假般的愉悦心情,就算再迟钝的人也能感知到他的好心情。 池翊音本来想要甩开他的手,但不知怎的,在他与黎司君对视的时候,却因为那双眼眸中真挚浓郁的情绪而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有甩开。 他可以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以谎言面对谎言,所有对他不曾抱有善意的人,他都可以毫不留情的利用或是杀死。 但唯独……最为真挚诚恳的真心,他无法毫无阻碍的去利用甚至伤害。 池翊音看得出来,此时在自己面前的黎司君,表里如一,所有面容上展露出来的情绪,就是黎司君心中所想。 黎司君说不会伤害他,说会成为他的同伴,成为可以被他利用的力量,说……对他怀抱有其他的情感。 都是真心实意。 并且,深入灵魂。 池翊音虽然不会接受,却也无法在黎司君对自己表明心迹之后,立刻反手一刀。 他垂眸看着黎司君轻轻握过来的手,短暂的思考之后,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身继续前行,暂时放任了黎司君的行为。 但在黎司君刚要因此而心情上扬的时候,却听到池翊音冰冷隐含威胁的警告。 “就到此为止了,黎司君。别试图再向前试探我的底线,否则。” 池翊音冷笑了一声:“你就干脆从钟塔跳下去吧。” 黎司君从善如流的后退,只用骨节分明的漂亮手掌虚虚圈住池翊音的手,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 他听懂了池翊音的言下之意,明白这是对自己竖起的警戒线。他也很清楚……急不得。 情感不同于理智,更没有固定的方式和逻辑,并非有了以往的事例就可以遵照着追寻。 想要拥有,只能一步步试探着向前,在每一个理智后退的时刻,靠近小信徒的情感。 黎司君不着急。 他已经活过了八千年,不介意再与自己的小信徒共存八千年。 虽然依旧存在的世界污秽得令他厌烦,但如果是在纯粹坚定的信徒身边……神明也会被平息所有怒意吧。 黎司君微笑,点头说好。 而刚上线的系统,就被照头糊了一脸的暴击。 刚美滋滋从小黑屋狂奔出来,像是被压了五百年的泼猴的系统:……我不应该在这里,我应该在屋里。 有那么一瞬间,系统甚至有点怀念应急系统,它很后悔从小黑屋出来,竟然只顾着自由,一时忘记了池翊音大魔王!! 但即便腹诽多如疯狂刷屏的弹幕,系统还是老老实实的帮两人拉了黑灯,不让两人的相处模式落入副本外观众们的眼睛里。 开玩笑!以池翊音直播间现在的观看人数算,那就是小半个游戏场啊! 所有人都能看到神明被情感迷惑的样子可还得了? 系统光是想象一下就觉得要疯。 它很想要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绝对不让自己影响两人,成为一颗会被神嫌弃的电灯泡。 但架不住池翊音在这种时候也依旧保持着高警惕性,系统一上线,两个系统切换的千分之一毫秒,就已经让池翊音从不同的提示风格里,发现了原本那个傻子重新出现的事实。 于是,池翊音刚从黎司君身上收回的眼眸中,笑意如同波澜,缓缓荡开。 【统统?】 刚要蹑手蹑脚离开,就被抓了个正着的系统:【…………】 它不可置信的看向池翊音,甚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漏了馅,让池翊音发现了它的踪迹。 可很显然,已经有人更不高兴了。 比如某个觉得自己被系统抢了关注度的神明。 黎司君不悦的目光扫过来时,系统差点吓跪了,连忙扮演起了尽职尽责好系统,赶紧为池翊音播报他的结算情况,试图转移话题,用玩家最关心的成就和任务进度,来掩饰掉它的存在。 但很显然,池翊音并非寻常玩家,他的过度清醒,也让系统的行为看起来像是欲盖弥彰,反而暴露了真相。 【你觉得,这种方法能够骗过我吗?蠢货系统?】 池翊音笑得怜悯:【所以,有两个不同的系统对吗?你们互相制衡,彼此监督,既非同一个阵营,也非不死不休的敌人。而更像是天平的两端。】 【可问题在于——为什么游戏场会需要两个互相制衡的系统。】 他的眼睫颤了颤,抬眸看向黎司君时,眼神中带着沉思与探究。 “黎司君。” 池翊音轻唤着对方的名字:“你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吗?比如,你与游戏场,或系统之间的关系?” 黎司君静静垂眸与池翊音对视,虽然是涉及到他本身的锐利问题,却没有让他刚刚唇边的笑意消失,反而越发的加深,蜂蜜般的甜蜜几乎要从眼眸中流淌出来,将池翊音包裹其中。 池翊音抿了抿唇,强制压下自己想要错开目光的想法。 他怎么觉得……黎司君在想的,和他所说的,不是一件事呢? 是错觉吗? 但对于系统来说,它倒是希望现在这是自己的错觉了。 ——应急系统,好兄弟,我不应该嘲笑你的。你走了之后,都没统帮我顶锅了QAQ。 【幸存者池翊音,请您不要过度猜测,专注于游戏场实际……】 系统翻出应对管理手册,一板一眼的对照着手册上的标准答案,试图糊弄过池翊音——再不济,争取点反应时间也是好的啊! 谁能想到,池翊音竟然从有两个系统这件事,直接看穿了层层假象与掩盖,一语刺中核心。 有关于协议,有关于“规则”,神明与世界意识…… 这是远超于系统更高的存在,它没有任何权限泄露有关于至高存在的信息,甚至任何因为它而导致的泄露,都会招致恐怖的惩罚。 系统虽然不想面对池翊音,但更不想让自己被扔进垃圾桶里销毁。 它磕磕巴巴的想要向池翊音解释,却被他轻描淡写的制止了。 “比起你,我更想要从黎司君口中说出答案。” 池翊音的眼神极为认真。 他的神情很清晰的在告诉黎司君——任何你的遮掩谎言,都只会换来我的谎言。 你想要靠近我? 那就用你的真诚来换。 池翊音主动将自己的情绪泄露,让黎司君看得清楚,然后便静静等待着黎司君的选择。 是真诚回答,还是谎言遮掩。 一旦黎司君说出任何的谎言,那池翊音就可以没有任何负担的利用他,不管那是否会对他的真心造成伤害。 况且,就算黎司君不回答,池翊音心中也早有猜测。 黎司君任何的反应,都可以为池翊音带来侧面验证,从而确定真相。 虽然系统想不明白,但这对于池翊音来说,却是轻而易举。 无他。 因为系统本身对于游戏场的掌控,太彻底了。 一山不容二虎,池翊音从未见过哪个有如此高掌控欲的存在,会任由另外一个来瓜分自己的权力。 既然不是两个系统一起管理游戏场,甚至系统没有提出任何不满或质疑,而是在瞬息之间就被拿走了主控地位,将游戏场让手于另外一个系统…… 那要么是来自于上司黎司君的命令,要么,就是黎司君根本无法管理的对立阵营。 以池翊音对于黎司君的了解,他察觉到了在系统更换之后,黎司君本身阴沉危险的气场,再加上之前应急系统试图拉拢他的一番胡,让他明白,游戏场其实并不是系统的一言堂。 那更像是两股不同的力量在反复拉锯,谁都想要将优势拉到自己一方。 系统,以及之前的应急系统,就是分属于这两股力量的不同阵营。 制约,平衡,存续。 比起管理,两个系统的对立存在,似乎是为了更高且更重要的事情。 而游戏场存在的意义,就是让这场拔河的斗争,有一个足够安全的场地。 两个普通人之间打架,尚且会波及到路过的无辜者。 更何况是黎司君这种等级的存在。 能成为黎司君对立阵营的,只会是他同级别的。 一旦那锁起来的神秘力量被释放出来,两相对撞…… 池翊音觉得,那都不需要人类再继续做些什么来毁掉他们自己,光是这场斗争的力量波动,都足够毁灭世界了。 更何况,之前拉拢自己的系统,那语气并不像是神明,而是——世界。 一切生命与死亡的最终归宿,所有人生活的现实与存在的事实。 池翊音眼眸暗了暗,心中剔透。 他站在穿透地底镜宫拔地而起的钟塔上,等待着黎司君给他的答案。 而在沉默中,原本被黎司君握在手中的手掌,也被他慢慢抽回来。 却在手掌刚要彻底脱离的时候,被黎司君猛地重新握住。 “音音。” 黎司君轻唤着他的名字,看过来的眼神极为认真:“你想要的答案,已经在你心中了,不需要我来给你。” “所有你向我索要的,我都会给你,比如真相,比如答案。但是……” 黎司君轻笑。 在池翊音看透了他一部分真实的同时,他也看清了池翊音。 “你所要的并不是一个答案,那是你自己有能力得到的东西。你想要的,是我的态度——信任忠实于你,或是为了自己的立场目标。” 池翊音挑了挑眉,并没有否认。 “没错,我是在试探你的态度,让你主动暴露你自己的立场。” 他欣然点头,大方承认了自己的目的:“毕竟最开始提出要成为我临时盟友,又得寸进尺,说要成为我固定同伴的人,是你。” “既然有想要得到的,那把属于你的真实扒开给未来的同伴看,也是你应该做到的礼貌吧?” 池翊音轻笑:“如果连这样的信任与真诚都做不到,那我建议,我们还是不要成为同伴,而是成为敌人更好。” 战战兢兢旁听的系统:【!!!】 神啊!竟然有人敢说自己想要成为神的敌人,这,这……是个狠角色! 系统看着池翊音,目瞪口呆。 良久,才颤颤巍巍的竖起大拇指,对池翊音心服口服。 黎司君却只是低低笑出声来,将池翊音的手掌更加握紧,不让他有离开自己身边的可能。 他的小信徒,也是试探他的心意啊……是不真实感,或是不安,还是别的? 没关系。 神明不会让自己虔诚可爱的信徒陷入迷茫困顿,永远都会为信徒指引方向,解答困惑。 他的音音已经走得足够远了。 即便是神明,也无法抵挡如此深切的情感——那是永远理智之人,唯一的情感,违背理智做出的决定。 他又怎能辜负他的信徒,让音音失望? 于是,黎司君微微颔首,当着池翊音的面,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音音,你的猜测是正确的。我确实与游戏场有关,更与系统有关,是你口中制约的一端。” 黎司君微笑:“我是经书上不可提及的名字,久远时光前的遗物,世界的初始与将要到来的终焉。” “但是音音,我更是你的同伴,值得你信赖的存在。” 他举起握住池翊音的那只手,柔和浅笑着向池翊音示意:“我想要继续和你走下去,音音。你以后的旅程,我想要陪在你身边。” 而不是……只能看着你,千里迢迢风尘仆仆向我走来。 换我来寻你吧。 让我陪在你的身边,将所有你曾经因寻找我而受到的痛苦与危险,全都挡在你之外。 神明当庇护祂的信徒。 这是大洪水之后,神指着天际新出现的彩虹,向大地上所有生灵做出的承诺。 但是现在,洪水与山火已过,世界再次坠落,神明已然完成了曾经的承诺。 这一次,黎司君并不想庇护众生。 他只想庇护池翊音一人。 ——那个在崩塌罪孽的世界中,依旧坚定向他寻来,与恐惧逃亡的人群逆行的……纯粹耀眼的灵魂。 神明的信徒。 他的……音音。 在黎司君话语落下的同时,那双金棕色的眼眸逐渐明亮,褪去了象征着大地山川的棕色,如一轮初升的太阳,耀眼不可直视。 黄金融化,流淌山川河流。 但唯独直视着这一轮朝日的池翊音,却没有任何不适之感,反而透过那过分璀璨的眼眸,一眼望到了底。 黎司君,是认真的。 他竟然真的将一颗心脏硬生生掏出来在自己面前,捧着真心来表明情感。 池翊音轻轻眨了下眼眸,他抿紧了唇瓣,压制住心中惊骇。 他不知道黎司君为何会对他产生情感,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这样的真挚,在他的人生计划里,本没有这样的计划存在,黎司君是他的突发状况。 却让他不知应该如何应对。 就在池翊音两人相对视的时候,先一步登上钟塔的京茶红鸟两人,则兔兔祟祟的躲在钟楼漫长楼梯的转角后面,只露两只眼睛,兴奋的朝这边望来。 虽然担心离得太近被大佬发现而招来报复,两人的藏身之处远到听不清池翊音和黎司君之间的对话,但这并不妨碍两人高涨的情绪和热烈的心情。 红鸟兴奋的搓手手,快乐得不知道要如何排解自己心中过于浓烈情绪。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甚至想要冲下去啊啊啊啊绕着副本跑十圈,以此来冷静一下。 本来就不是什么冷静性格的京茶,就更加兴奋了。 他紧紧扒着墙壁,努力支棱起耳朵试图多听两句,就连他头上顶着的小黑兔崽也支棱起了原本垂下来的耳朵,让他乍一看像是兔少年,两只耳朵伸出墙角一颤一颤的。 不过京茶也顾不得自己的形象了。 ——那可是池翊音啊!!! 总是冷静得让人想要给他一拳看看什么反应的池翊音,用计谋揍得他没有反抗能力压着打的池翊音,他宿命的敌人! 竟然!在某人面前!还有 !这样一幕!! 京茶简直好奇死了,这两人到底怎么回事,明明池翊音从刚进入游戏场开始就被他关注,怎么他之前就没发现池翊音有谈恋爱的迹象呢? 难道真的是他脑子不好使吗? 京茶丈二摸不着头脑。 但这并不妨碍他和红鸟开赌局。 “你觉得他们两个能成吗?” “这还有悬念吗?肯定啊……你看大佬看池哥的眼神,啧啧啧,简直想要一口吞了他,还怕吓着他。这还不在一起?我用头担保!” “算了吧,你用头最后还不是让我的兔子来顶。换一个!那你觉得,他们会亲上吗?我压不能!” “嘿嘿年轻兔子啊啧啧啧——我压能!” “你们……似乎用我的事情,赌得很开心啊?” 阴恻恻的声音忽然从旁边传来,听得人凉飕飕的心里发寒。 京茶两人正猜测得高兴,就觉有一道阴影投射了下来,落在他们身上。 像是怪物露出了獠牙,庞大的身影令弱小可怜无助的兔子瑟瑟发抖。 两人身躯一僵,慢慢抬头看去,就与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身边的池翊音对上了视线。 池翊音的假笑连敷衍都懒得敷衍,没有温度的散发着危险之意。 “你们赌的似乎不够有趣,要不要来试试更刺激的——来赌命怎么样?” “赌我会不会因为你们的赌局而杀了你们。” 京茶本来想要弱弱反驳你打不过我,却被红鸟一扯袖子,示意他往池翊音身后看。 黎司君就站在池翊音身旁,当池翊音恐吓他们的时候,黎司君始终注视着池翊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分给他们,反而在时刻注意着池翊音的动向与安全。 红鸟可以毫不犹豫的说,只要池翊音有需要,黎司君都会代劳。 ——包括杀人这种事。 京茶:“…………” 谈恋爱了不起是吗!就比我们这种同伴关系更碰不得是吗!池……咳,确实了不起。 京茶假咳了一声,若无其事的站起身,一把揪出一只兔子塞进池翊音的手里,硬挤出来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像在骂人。 但好兔不吃眼前亏——京茶嘴上说的话倒是甜。 又是肯定池翊音,又是赞美黎司君。 这个脾气暴躁到全游戏场出名的小祖宗,终于也在武力智力双重联手的绝对压迫之下,认了怂。 听得旁边的红鸟叹为观止。 他觉得京茶怕是把这辈子所有的好听话全都说完了,一句多余的好话都不剩了。 池翊音将京茶的急迫逃脱之意看得分明,不过他原本就没打算对两人做些什么,完全是因为京茶露出墙角那对兔耳朵太显眼,他要是当做没看见,反而此地无银,向黎司君暴露了他的情绪,所以才理会了一下墙角二人组。 而被吓了一跳的二人组,也乖乖跟在池翊音身后,一句话不敢多说。 ——改眼神交流了。 “钟塔之上,恐怕就是【丧钟之城】最后的终点了。找到就爱你个钟塔毁掉的方法,就能成功通关副本,离开这里。” 在迈开脚步之前,池翊音最后一次向黎司君确认:“连我都不知道,我会在毁灭面前做出什么选择,你有可能会因此而死亡,我也可能更喜欢看着世界就这样崩塌。” “即便如此,你还是想要和我一起走上去吗?” 池翊音的神情郑重,黎司君却也笑着点头,以同样的认真轻声回应。 “我不在乎上面是否是钟塔,或是世界终焉。我只知道……” 黎司君唇边的笑意渐渐加深,他缓缓弯下腰,凑近了池翊音轻声道:“你在这里。” “你在,所以我也在这里。这就是我留下最好的原因,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理由会让我拒绝。” “音音,一起走吧,无论你要去往何处。” 池翊音微蹙眉头,唇瓣紧抿。 许久,他终于松了口,转身推开沉重的铁门,让通往钟塔最高层的路,出现在他们眼前。 “这是你自己给出的答案,黎司君。” 他微微垂眼,看向自己脚下的阶梯。 “你既然如此说,那就不要后悔,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否则……我会杀了你,祭奠我付出的信任。 “一起走吧,黎司君。” “作为我的同伴。” 第147章 通往钟塔最顶层的路, 并不好走。 每向上一层,都是多一层的阻力,即便看起来不过是小小一级台阶, 但却吃力得令人连抬腿这样的动作都艰难。 不仅是身体上所感知到的阻力,更是精神上残酷的攻击。 池翊音的眼前闪现过的一幕幕场景, 都并非他自己的记忆, 而是来自于汤珈城里每一个生命。 拖着疲惫的身躯下工回家的年轻女工,工作二十小时还要点头哈腰满脸赔笑才能领到的微薄薪水, 被工厂管理人轻蔑扔到脚下沾了马粪却也要捡起的黑面包, 繁重劳累的工作, 酸涩到睁不开的眼睛,逐渐麻木的灵魂。 有关于一个十三岁工作,十四岁死亡的女工的一生, 塞满了池翊音的脑海。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觉得自己就是那女工。 “池翊音”只是虚构出来不切实际的美梦,女工疲惫而暗无天日的生活, 才是他的真实。 昏暗狭小的家,昼夜不休的工作依旧无法养活孩子们的父母, 病倒在床上咳血的妹妹, 窗外河道飘进来的难闻腥臭…… 年轻的女工第一天离开家,随母亲到工厂上班的时候, 要有多兴奋? 她觉得她可以撑起这个家,一定能赚到为妹妹买药的钱,换一套新的能看得见阳光的房子,让劳累衰老的父母得以喘息。 可这样天真的梦想, 仅仅几个月,就已经被消磨殆尽。 无休止的工作压垮了所有热情, 曾经的美好幻想全都被机器的共鸣声,主管的辱骂声,经常被克扣的微薄薪水,吃不饱又难以下咽的硬面包……全都被这样的东西挤压得粉碎。 她曾经不喜欢母亲的麻木暮气,觉得自己一定可以大有作为。 可当几个月后,当她看着河面倒映出的自己的脸,却猛然惊觉,原来自己,也已经变成了和母亲一样的模样。 麻木,疲惫,眼神无光,看不到未来的无力。 更糟糕的是,她开始咳血,年轻漂亮的脸也总是不自觉抽搐。 身体的煎熬痛苦让她无法专注工作,被机器划开了大口子,主管却并没有担忧她的伤势,而是谩骂她低贱不值钱,搞坏了机器怎么办。 以这个理由,主管扣下了她所有的薪水,任由她如何哀求也只是一脚踹开了她,警告她再胡搅蛮缠就不让她到工厂工作。 她只能擦干了眼泪,忍着疼痛回家,为妹妹掖了被角后还是忍不住痛哭,抱怨自己为什么不是生在富人家的孩子,为什么不是城主的女儿。 可哭过之后,她只能向神祈祷,希望自己不要病倒,明天可以平安无事。 但她的病症在加重,原本漂亮的脸也开始扭曲,眼凸嘴歪,被街上的孩童惊恐尖叫着用石头砸中,工厂里的人也都议论纷纷说她被恶魔上身,不愿意靠近她。 好在,工厂的老爷心善,说要帮她驱魔。 女工从主管那里听到这个消息时,高兴得不得了,还哀求带上自己的妹妹一起驱魔,说不定妹妹的病也会治好。 可她没有看懂主管的眼神。 怜悯,轻蔑,冷漠的麻木。 她不是这个工厂里第一个被恶魔上身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主管并非第一次做这种事,很清楚这些人的下场,不过是河道中又多出的焦黑尸骸。 池翊音想要劝告女工,让她赶紧带着妹妹离开,离工厂远远的。 那些权贵们连多一块的黑面包都不肯分给工人,又怎么会替坏掉的螺丝付账单? 但池翊音被困在女工的身份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兴高采烈的期盼着驱魔。 过往的故事再一次上演,不会有任何更改。 池翊音看着在狭小房子里分食少得可怜的黑面包的一家人,他想让女工离开工厂,带着一家人离开。 可同时他也清楚,这并不可能。 在工厂的工作,已经是这一家人能找到的最好活计了。 虽然黑面包又硬又干,糊在嗓子里需要用水才能冲下去,里面混杂的稻草沙砾还经常划破嗓子,硌碎牙齿,但毕竟还能吃个半饱,饿不死。 一家人生活虽然艰难,但总有一个屋顶可以避雨,要比睡大街最后死在垃圾堆里要好得多。 生活很难,可也勉强能活。 他们不想打破现状,于是就算是施舍般扔到脚边的黑面包,也会珍惜的捡起来,连连道谢。 年长些的父母很清楚女儿的想法有多天真,他们知道,工厂里有一些事情在发生变化。 但是他们同样不会放弃工厂的工作。 家里的小女儿还需要买药看病,一家人的生活还要继续。 幻想或许很美好,但现实不允许他们任性,即便在谩骂中,也只能将腰弯下去。 弯得更低。 让这样的一家人离开……就算将所有预知的死亡告知他们,他们也依旧抱着侥幸的心理,觉得贵族老爷们不会那样坏,然后继续每一日在工厂的上下班。 他们勤勤恳恳的工作,即便一天二十个小时的劳累工作,让他们连睡觉时间都没有,但依旧让他们幻想着未来。 或许,会有漂亮的房子,好吃的白面包,还有从屋外洒进来的阳光…… 只是这些,都葬于火海。 池翊音在女工的身份中,第一次知道了活活被烧死是怎样的感受。 钻心的疼痛直抵灵魂,想要挣脱却又无法逃离。 池翊音只能咬紧牙关,一遍遍在心中重述自己的身份,不让自己忘记自己的本名与来历,让自己能分辨开现实与幻想。 他用这种方式,撑下了幻觉。 当他慢慢从幻觉中回神时,已经满头是汗,甚至皮肤上还残留着被灼烧的痛苦。 “音音,你还好吗?” 黎司君的手掌从旁边伸来,稳稳的架住他的手臂,让他依靠在自己身上借力。 “我可以抱你上去。” 池翊音喘了两口气,堪堪稳住心神,颤抖着却依旧坚定的推开了黎司君伸过来的手。 “不必,我可以继续。” 他垂眸看去,却只踏过了一级台阶。 那样的痛苦,换来的却只是向上的一步。而想要走上钟楼,还需要走过的台阶成千上万,虚虚漂浮在半空中,直抵看不到尽头的天空。 汤珈城从建立到现在所有死去的人们,都化为了通往毁灭的台阶。 每一步,都是一个人死后的灵魂,一生痛苦的回忆。 不仅是池翊音,京茶等人同样在备受煎熬。 池翊音甚至看到京茶精致的五官都痛到扭曲,兔子不断的死在他的脚边,代替他承受过精神上的伤害与崩溃。 反反复复愈合又被撕裂开的伤口,汇集成京茶所走过的一路上淋漓的血色。 从来都用拳头说话的“教皇”,却第一次的被其他人的人生压得喘不过气,痛苦却又无法改变,只能无力的看着幻觉中的自己凄惨死亡。 像是游戏场满怀恶意开的玩笑。 本应该指引所有人精神所向,保存信徒们精神纯粹的教皇,却反过来要一次次的被指引,被压垮,重新坚定,再压垮…… 摔倒后的人可以站起来一次,两次。 可如果每一次站起来之后,都会毫无悬念的再次摔倒,如同受刑的普罗米修斯,一次次的摔下山崖又重新攀爬,永无止境。 那人,还会选择再站起来吗? 或许,是否是躺倒更加开心? 池翊音看着京茶和红鸟大汗淋漓的脸,知道他们所有人都在向着心中那个目标,在努力的向前走,拼尽全力想要完成理想。 这是踏上钟楼的最后一段路,看起来如此近,一步登天便可获得最后的成功。却又如此遥远,远得伸出手也无法触摸,每一步抬起脚都重如千钧。 可他们,不曾想要放弃。 池翊音微微笑了一下,也转回视线,继续自己的路程。 只有一直伸手虚虚护在池翊音身后的黎司君,看起来如此轻松,根本没有负担一般。 池翊音讶然:“你什么都没看到吗?” 黎司君缓缓摇头:“每一级台阶都代表着同一个灵魂,音音看到什么,我看到的就是什么。只不过……” “我早已习惯这样的重量。” 黎司君说得轻描淡写,眉眼不惊,却让池翊音在错愕之后,很快意识到了什么。 早已经被习惯的是生命的重量,黎司君无时无刻不在看着这样的痛苦上演,他就像是负重而行,对于常人难以忍受的重量,对他来说却是平常。 池翊音和其他两人咬牙坚持并穿行的痛苦,是黎司君日复一日的寻常。 他抿了抿唇,看向黎司君的眼神微微变了。 “你与系统身处同一个阵营,你没有否定我先前的猜测,现在又主动将线索递到我的面前。” 池翊音问:“你就不担心,我会找出你背后的所有秘密?” 真的有人愿意把与自己有关的所有真相,全都告诉他人吗? 那意味着所有底牌都被翻开,每一个生命中痛苦和不堪的时刻,都会被展露在他人面前,再无秘密可言。 即便是现实中从未经受过危险的人,大多都不会做到这种程度吧……那黎司君,又是为何? 黎司君却只是微微垂首,代替池翊音注视着他的脚下,虚扶着的手臂不让他绊住脚步。 “我没有什么不可以告诉你的,音音。” 他平静的道:“我曾经许诺过你,只要你能找出真相,我就会如实告知。这个承诺,始终有效,我不会欺瞒于你。” 池翊音脚步微顿,眼神复杂,看着黎司君时像是在思考什么,却又在下一秒若无其事的迈开长腿,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两人之间风平浪静,甚至隐隐有更进一步向对方靠拢的架势。 但旁听者的系统却战战兢兢,黎司君说的话让它眼前一黑,唯恐对方直接撕毁协议。 以前这种情况绝对不会发生,也没有任何应急预案。 但是现在……多了池翊音这个变量,系统可就不确定了。 见池翊音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系统几乎喜极而泣,跪地喊爸爸的心都有了。 【恭喜幸存者池翊音,您的任务“丧钟为谁而鸣”目前进度99/100,请再接再厉!】 要不是场合不对,系统就差没亲自上场,为池翊音摇旗呐喊了。 池翊音唇边笑意加深:【你很害怕我继续问下去?你在害怕什么发生,游戏场的毁灭,还是制约平衡两个存在,两个系统的……协议?】 系统开心的笑声戛然而止。 ……草!忘了池翊音本质还是个怪物了! 它开始装死,不敢再多说任何额外的话,让池翊音从它这里获得情报。 【请幸存者不要调戏系统,注意脚下。】 但对池翊音而言,系统的躲避已经足够说明答案。 协议……吗? 他的眼眸暗了暗,若无其事的继续向上攀登,每走一步都要漫长的时间,精神上的压力一层层累加,那是足够令山岳崩塌的重量。 一张张陌生的人脸从池翊音眼前闪过。 那是所有死去灵魂中的记忆,都在池翊音身上一一重现,将他带进自己的人生,以自己的视角去体验这座城市。 ——你喜欢这座城市的繁华与耀眼吗? 这是所有贸易最为频繁,声名远播的汤珈城。这里能养育出伊莎莉雅那样美丽的花,也能建起神迹般的万国水晶宫。 可是,你有见过在阳光背后的小巷里,多少人忍饥挨饿,无家可归吗? 垃圾桶里堆积着我们的尸骸,河道里漂浮着我们的腐尸,没有人为外我们收尸骨。 ‘最开始的时候,那些死去的人只会在街头巷尾的闲谈中出现,偶尔会刊登在报纸的夹缝中,一笔带过死亡的数量。我以为,那离我太遥远。’ 女工的身影缓缓出现在池翊音面前,半透明的身躯挡住了他的去路,距离钟塔最高处的铜钟,不过一步之遥。 她平静的看着池翊音,眼泪无声的流淌。 ‘我以为死亡离我和我的家人是遥远到不切实际的事情,即便世界上所有人死亡,我们也会存活下来。我曾经觉得,我们是特殊的,不会被死亡选中。’ ‘但是后来,我才知道,死亡它是平等的,任何人都有被选中的可能……’ 另一道身影缓缓在女工身边凝实,同样半透明的身躯漂浮在半空:‘我们所有人,都会像坏掉的螺丝钉那样被抛弃。’ 另一个声音幽幽应和:‘失去劳作能力的时候,就是我们的死期。’ ‘我们认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是死亡之后。已经,太晚了,什么都挽救不回来。’ ‘我们曾经有机会救回其他人,也拯救我们自己。但是,是我们自己放弃了。’ ‘后悔,却不再有机会。’ ‘我们不曾在乎其他人的死亡,觉得自己是最特殊的。可因为我们的冷眼旁观,其他人也对我们的死亡同样置之不理。呼救,却得不到帮助。’ ‘绝望,生命最后的印象,只有刻骨的绝望。’ ‘我放弃了与死神离开的机会,留在汤珈城里,只想要亲眼看一看,这座城市的未来——所有人,能够挣脱锁链,获得自己生活的可能。’ 一道接一道的身影出现在池翊音前方,将他通往钟楼最高处的路,堵得水泄不通。 一双双无神空洞的眼睛无声注视着池翊音,像是在审视,与乞求。 ‘但你还活着,你还有改变一切的机会。’ ‘当你走上那座钟塔,你是站在我们的骸骨尸山之上。’ ‘救救我们,不要犯和我们曾经一样的错误。’ ‘不要让自己后悔。’ 无数幽灵絮絮低语,他们的声音空洞回荡着交织,在诺大的水晶宫中回响,像是墓地阴冷的风穿林而过,树叶瑟瑟作响。 池翊音一路走过上万个台阶,眼见了上万个生命的死亡和一生的痛苦,身心双重的耗费让他疲惫不堪,却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 即便他的肌肉已经在脱力颤抖,但他依旧咬牙坚持,目光坚定的注视着眼前的幽灵。 他认出了这些灵魂的模样。 这些人,都是钟楼台阶的组成者,每一级台阶,都是由他们的尸骨铸造,印刻着他们的痛苦悔恨。 而在最后一步…… 池翊音缓缓迈开颤抖的长腿,依旧坚定且郑重的落在了平台上。 他站直身躯,与所有幽灵毫无畏惧的对视。 “你们的生命建造了这座城池,让汤珈城有了繁华与富饶之命。而你们的死亡堆积成了钟塔,让死亡的钟声敲响,向生人示警。” 池翊音眉眼肃穆,轻轻道:“你们所执念与怨恨的一切,应该有个了结了。” “现在汤珈城城主和重要权贵们已经死亡,长久以来操控着这座城市的力量被涤荡一空,剩余的空间,已经给了人们足够的发挥空间。” “维克托和其他那些从高塔中被放出去的人们,以及酒馆和街头上所有心系这座城市,有所抱负的人们,请相信,他们会利用好这难得的间隙,为他们自己,为你们所有人,挣得应有的人生与生活。” 一直以来的循环被斩断,被压缩的时间与空间被破坏,一盘散沙的汤珈城,甚至挑不出能够意志坚定作战的卫兵。 面对维克托和汉克大叔等人,卫兵们和治安官们只会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而到那时,一切将重新洗牌。 改变的机遇已然降临。 剩下的,就要交给时间,以及那些生活的主人。 ——他们自己的人生和家人,自然当由他们自己捍卫。 池翊音微笑,向幽灵们道:“你们可以安心的离开了。一直以来向生人们示警的钟声,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而你们,也已经弥补了生前的缺憾,可以安然长眠了。” “别担心,你们的孩子,会做得比你们更好,过上你们曾经梦想中的美好生活。” 随着池翊音的话语,幽灵们逐渐被动摇。 他们半透明的身躯慢慢消散,最后一个个哭着笑着流泪消失,将通向钟塔尖顶的路,让开还给了池翊音。 池翊音一一颔首,向离开的幽灵们点头致谢。 当他真正走向那口巨大的铜钟时,上万个台阶对于体力的严重消耗,已经使他脱力严重,只能扶着黎司君的手臂,咬牙撑着自己颤抖脱力的身躯,每向前走一步都是酷刑。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向黎司君开过一句口,寻求过一声帮助。 就连系统看着池翊音,心中都犯嘀咕,越发的觉得这位对自己都如此狠,绝对不能招惹。 明明池翊音很清楚,只要他开口,黎司君就可以为他代劳,将钟楼毁掉。走上钟楼到现在的每一步,池翊音都有可以寻求帮助的对象,可他一次,一次都没有。 系统背后发凉,看向池翊音的眼神越发惊悚。 黎司君却心下叹息,深感自己为池翊音做的还不够。 他的小信徒,还没有习惯完全依赖于他,还不曾向他要求任何……但也正因为此,才让他更加无法移开眼。 当池翊音走向巨大的铜钟时,所有人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静静注视着池翊音。 黎司君也在池翊音的拒绝下停住了脚步,停在了尖顶之外,与京茶红鸟两人站在一起,眼含笑意的看着他的音音,一步,一步,走向铜钟。 在池翊音的手掌放在铜钟上的一瞬间,他忽然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掌放在了自己的手上,一股不属于自己的力量也一并出现,与他合二为一,一齐推向铜钟。 当池翊音讶然转身看去时,就见到刚刚消散在他面前的幽灵,竟然再一次出现在他身边。 一个,两个……所有幽灵都来了。 他们沉默的将手放在池翊音手上,成千上万灵魂的力量拧成一股,千万人如一人,共同推动这沉重的铜钟。 ‘我们曾经逃避,于是我们换来了悔恨。所以现在,我们要为了自己所深爱的城池,我们曾经熟悉的街道和河流,最后做一件事。’ 幽灵的声音一声叠一声,絮絮低语空洞回响。 ‘就让我们帮助你一起,毁掉这敲响的丧钟吧。’ 而明天…… 明天会有新的太阳升起。 当黎明来临后的第一缕曙光初现,照耀在大地上,请让这座城市重新焕发生机,河道重新清澈,街道重新整洁,处处充满阳光与欢声笑语。 在我们已经失去的那个世界,请,好好生活下去。 代替我们,享受那个我们不曾拥有的美好未来。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将不必昼夜操劳工作,而我们的工作将换来足够我们生活的食物,让我们可以有与家人相处的时间,有自己漂亮能洒满阳光的家,不必忍饥挨饿,不必跪下来屈辱的捡起黑面包…… 我们期许着那样的未来。 请,务必到来。 ——即便是在我们的尸骨上。 所有的力量都向同一个方向发力,成千上万的幽灵齐齐怒吼,他们的期许落在池翊音的肩膀上,成为了新的力量。 沉重的铜钟被缓缓推动,然后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咔嚓,咔嚓……龟裂纹路在铜钟上迅速蔓延,很快就遍布整个铜钟。 然后,原本坚实沉重得连推动都是妄想的铜钟,就在所有幽灵的齐心协力之下,化作纷纷扬扬的碎屑,随风飘散。 而整座拔地而起高高俯视汤珈城的钟楼,也发出轰隆巨响,在颤动声中逐渐坍塌。 池翊音再抬起头时,眼前已经没有了那铜钟的痕迹,只有一张红纸,飘然落下。 刮起的狂风缭乱了池翊音的眼眸,他眯了眯眼,伸出手接过那红纸。 正是本来应该在副本最初交给玩家却失踪的红信封。 虽然迟了些,但它总是到来了,不是吗? 池翊音微微笑了起来,缓缓拆开了信封。 里面的红纸上,属于这一次副本的提示,终于在一切结束之后,出现在他的眼前。 【丧钟为谁而鸣?丧钟为我而鸣。 世界的丧钟已经敲响,毁灭的进程正式开启,游戏场的真面目,已经在所有幸存者的努力之下,逐渐被揭开。 恭喜您,幸存者,您的努力使得十二年一轮之后,游戏场进程再度向前。衷心的希望您能够享受接下来的旅程,与游戏场一起毁灭,或是,一起观看世界的灭亡。】 一行行字句就在池翊音眼前出现在红信封上,然后又消失不见,重新变成空荡荡的红纸。 随即,烫金的图案缓缓出现,世界树的脉络在红纸上蔓延,微光璀璨,红纸被金色吞没。 池翊音只觉得手中一阵灼热,当红纸重新出现时,已经变成了一张标有大阿卡纳称号的邀请函。 画面上,高塔失火,人们在坠落,惊慌失措中哀鸣声四起,看着画面也仿佛能听到那些人的尖叫与求助声。 而在邀请函上,金色的文字缓缓出现。 【尊敬的觉醒者池翊音阁下,您已触发新一级副本的现世,恭喜您,您已经获得登上列车的车票,可以入座包厢席位。作为新一级触发者,您享有新一级最高特权。】 【但特权总会伴随着实力——您在获得新一级副本的帮助时,也将获得更高的死亡率。】 所有的文字悬停几秒,然后便如沙画一般,被抹除干净。 而金色的卡片再度变形。 池翊音只觉手中一空,就见什么东西从半空中落下。 他身体本能的下意识伸手接过,却见到手中握住的,是一张烫金的墨绿色车票。 上面写着池翊音的名字与身份编码,所提供的信息与现实中的车票相似。 只是上面,赫然印着几个大字。 云海列车。 始发地:毁灭日——终点:云巅之国 在这张车票出现的瞬间,池翊音的脑海中也响起系统的提示声。 【恭喜幸存者池翊音!您已成功通过A级副本【丧钟之城】,因您已完成任务“高塔坠落”、任务“丧钟为谁而鸣”、任务“最重要的事”。所有主线任务通关,达成新成就——S级副本现世!!!】 【游戏场从十二年前第一次开启副本至今,S级副本一直封存于游戏场最高处,从未有幸存者能够成功触发并进入。而您的到来,使得新一级副本全部解封现世。】 【从此刻开始,游戏场向所有A级幸存者发出邀请——所有成功通关过九个及以上A级副本的A级幸存者,都将获得进入S级副本的资格。当然,S级副本仍需要幸存者们自行寻找和触发。】 【但您,您不需要。】 系统偷偷向池翊音讨好的笑了下。 如果它有尾巴,现在一定摇成螺旋桨。 【幸存者池翊音,您已触发S级副本【云海列车】,持车票就可率先进入副本,恭喜您!】 【鉴于S级副本从未现世,因此特向级别触发者池翊音发放特别说明,稍后您可自行查看,说明中包括了S级副本的基础规则。】 【并且作为触发者,您在高死亡率的加持下,拥有另一重特权——您可自行决定自己的队伍。即便是不曾拥有车票的幸存者,也可以通过您的邀请与您一同组队,进入S级副本【云海列车】,一张车票最多可携带五名亲眷,请您谨慎选择。】 虽然系统对池翊音会获得进入S级副本这件事并不意外,但那是因为它曾以为黎司君会帮助池翊音完成这一切。 毕竟黎司君几次三番的推拒,使得池翊音拥有了所有人都不曾拥有的特殊资格,而黎司君对他的关注,令系统心惊。 可没想到,池翊音虽然是成功通关A级副本,并且触发了S级副本,却并不是因为黎司君的帮助。 而是他自己带队,完成了这一切。 这使得系统刷新了对于池翊音的评价,同时也更加不敢轻视于他,甚至衷心的为黎司君感到高兴。 虽然神明会被凡人迷惑很令人郁闷,但如果对方是怪物大魔王池翊音……系统忽然就觉得合理了起来呢。 它甚至很期待,以后池翊音和黎司君互相消磨对方的时间精力,就不会顾得上伤害它了。 系统:美滋滋,计划通√ 这让它连祝贺都真心实意了起来,不是按照标准应对说明手册,用冷冰冰的声音提示通关,而是带着真实感情,颇有些感慨。 【恭喜你,池翊音。】 【期待……以后与你的再次相遇。】 说不定以后就摆脱不掉池翊音了,毕竟神明对池翊音的关注过于特殊,甚至有可能以后要与池翊音长时间共事了。 不过最起码,它可以梦想一下自己的自由OwO~ 池翊音垂眸看着手中的车票,良久,他轻轻笑了起来。 “看来,要准备下一次的旅行了。” 他侧身看向黎司君,挑了挑眉问道:“我没有进入暂居区休息的习惯,在前往下一次副本之前,我打算在这个副本里休息几天,你要一起吗?” 黎司君微笑颔首:“不需要询问我的意见,你也知道我的答案,音音。你在的地方,就是我会出现的地方。” “我们……” 他顿了一下,将本来要出口的身份咽了下去,重新换了一个,才若无其事的开口道:“是同伴,不是吗?” 池翊音笑了:“是。” “虽然你将你的身份告诉了我,让我看到了属于你的一部分真实,也用事实向我证明了你的诺言。但是。” 他轻声道:“对我而言,你的危险性并不会因此消失。” “这应该是我的问题,而不是你的,音音。” 黎司君道:“应该我来担忧如何让你信任我,如何让你习惯于依靠我……这是我要思考的事情,你没有必要为此耗费心神。” 他向前一步,弯下腰低声向池翊音道:“剩下的路,我来向你走,音音。” “你所要做的,只是不要后退,不要逃避。” “你可以随意审视我,度量我,利用我,直到你认为,我足以被你信任,可以成为你的依靠……这样就够了。” 池翊音微微睁大了眼眸,没想到黎司君会说出这样的话。 那样危险神秘的人物,竟然也有这样一面吗? 而且,为什么黎司君说的是剩下的路? 池翊音有些迷茫。 为什么听起来像是,之前是他在向黎司君走的意思? 他一时想不明白,陷入了思考,也因此没有在意黎司君轻轻揽住他肩膀的手。 在逐渐坍塌的钟楼之上,黎司君缓缓将池翊音拥入怀中,他高大结实的身姿足够将池翊音整个嵌在手臂与胸膛间,不留一丝缝隙的亲近。 黎司君微微垂眼,唇边勾起笑意,而手臂慢慢的,慢慢的收拢。 轻盈得仿佛在拥抱一片羽毛,唯恐动作太大会惊扰到他。 黎司君为脱力的池翊音提供了强有力的依靠,也将他牢牢护在怀中,没有让砸下来的砖石伤到他分毫。 “音音准备去哪里休息?整个汤珈城都在崩塌,到处都是火焰与尸体,这里将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陷入混乱的重组。人们需要适应新的环境,并制定新的规则——他们已经进入了新纪元。” “已经计划好了,就去城外。集市上的点心味道还不错,再去试试怎么样?山野田园,现在倒正是好风光,最适合在那里度假。听集市上的人说,城外的农庄还有很大一片花海。” “好,那就去那里。音音想要休息多久,我就陪音音一起待过久。” 黎司君轻笑着低喃:“二人世界,说起来还是我赚到了。” 池翊音挑了挑眉,在飞扬缭乱的发丝间仰头看向黎司君:“看来我对你还不够了解,竟然不知道你还能说出这种话。” “那我们接下来就有很长的时间,足够了解彼此了。” 黎司君垂眸向怀中的池翊音看去,那双金棕色的眼眸中流光溢彩:“更多的了解我吧,音音。” 池翊音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他有察觉,黎司君所说的了解,并不是寻常探知情报的那种了解。而是…… 情感上更进一步的回应。 从未感受过如此强烈且真挚坚定的情感的池翊音,一时间有些茫然,不知应当如何回答。 拒绝或接受,似乎都不太对。 不论他看过多少他人的情感,了解多少理论和逻辑,当情感出现在他身上时,当局者都看不清这条路。 “我会尝试。” 良久,池翊音终于轻声给出的自己的回答。 黎司君并不失望,反而笑意渐浓。 最关键的第一步,已经迈开了。 他的音音…… 在习惯于有他在身边的时光。 黎司君的羽翼之下,池翊音没有受到更多的伤害,所有坠落的砖石都纷纷避开。 但不远处的红鸟京茶就没有这种好待遇了。 两人连一口气都没有喘匀,就眼睁睁的看着铜钟碎裂,钟体下塌,又赶紧重新提起力气,几乎是手脚并用的从钟楼上爬下来。 好在现在已经脱离了镜宫回到了地上,京茶的觉醒力量也已经恢复。 他随手抛出一只黑兔子,原本娇娇小小一团的兔子就在半空猛地抻长,变成了骷髅巨兔,将两人驼在背上。 摔在巨兔硬邦邦的背上时,红鸟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但还是松了口气,累瘫的把自己摊开成了大字型。 京茶倒是看着半路被黎司君抱走的池翊音,觉得哪里不太对。 “别看了,再看大佬也不会管你死活。” 红鸟虚得像快要断气了一样,但依旧看得分明:“人家只会救池哥一个,至于我们?大佬眼里,我们都是空气。” 京茶撇了撇嘴,但心中却是高兴的。 “我本来已经做好了死在这里的准备,就连副本失败都已经是条足够好的路。” 他出神的低声喃喃道:“但我没想到,池翊音不光真的成功通过了副本,还给了我这么大的惊喜。” 触发S级副本。 甚至这次副本刚一结束,就拿到了S级的通行证。 虽然他们一直以来的目的就是四个S级副本,但失败太多次,漫长的时间中,即便京茶并未动摇自己的信念,却也在真正被触发的现在,只觉得满是不真实感。 怎么就……这么快,真的出现了? 京茶有些愣神。 但红鸟却“咦?”了一声。 “怎么回事,副本都结束了,为什么万国水晶宫的一部分还在?” 他错愕的指着下方,连嘴唇都哆嗦了:“整个万国水晶宫都塌了,只有最顶层还在???” “这合理吗!” 没有一层二层,反倒有最顶层? 这难道是什么神迹重现空中花园吗? 但就在惊诧中,红鸟却发现,水晶穹顶之下,还有另外一道身影。 那人悠闲坐在高背椅上,膝上摊开一本书,晚霞的余晖下美得不似真人。 所有崩塌如毁灭末日的景象都没有惊动她,反倒成为了她的背景,而在这样的声与光中,她依旧在混乱之中平静阅读,丝毫不在意战火纷飞。 红鸟心中不对劲的感觉升起,是从他看到那人身后恭敬站得笔直的男人开始的。 他不认识悠闲安坐的女人,却认识站在女人身后的男人。 ……那个一直以来流传于游戏场中的神秘组织。 那个男人,就是曾经红鸟追查到的,隶属于那个神秘组织的人物。 可那样手握大权实力深不可测的人物,竟然恭敬如仆从,跟在那女人的身边。 难不成……那位就是会长? 红鸟心中大惊。 而与此同时,池翊音也发现了下方的异常。 只不过他一眼就认出了女人的身份。 “池旒!” 池翊音瞳孔一缩:“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池旒勾了勾唇,似笑非笑。 “好久不见。” “我的……小怪物。” 第148章 晚霞金红粉紫, 油画般光影波澜。 这样的光芒照射下来,使得池旒望过来的那一眼,也仿佛晚霞落在了海面上, 粼粼波光柔和了冰冷深海,竟然一瞬间有了温柔的错觉。 池翊音愣了下。 池旒…… 女人的名字堵在他喉咙间, 却良久无法吐露。 如果不是马家旧宅那突如其来的一刀, 池旒亲手杀死他,也将他送入了游戏场里, 他甚至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池旒了。 有关于母亲的所有记忆, 都在逐渐淡化, 被归类在记忆宫殿的高高书架上,积了灰,不再取用。 对于池旒, 池翊音曾经观感复杂。 她抛下了年幼的小池翊音,让他独自面对凶险。 可她是独立的,自由的个体, 从不会囿困于情感,只会忠实于她的理智与理想。 池旒有着完全独立运行的思维逻辑和目标, 她坚定到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够动摇她, 任何她想要做的事情,都会成为现实。 这是池翊音在幼年时就很清楚的事情, 一如池旒曾经对他的教导。 她给了他在险恶世界中生存下来的所有能力,教他思考,阅读,学习, 分析……远超于常人的智慧,足以武装起手无寸铁的孩童。 而池旒的离开, 也将更广阔的天地让给了池翊音,让他得以看到世界真实的模样。 原来他以为是常识的东西,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 原来他认为是寻常的技能,在很多人眼中是天方夜谭。还有那么多的人以情绪行事而非理智,为了金钱竟会有人毫不犹豫的杀人害人…… 这都是小池翊音在池旒离开之后,逐渐摸索着意识到的。 他曾经是另一重意义上的“伊莎莉雅”,被池旒保护在知识与书籍的海洋里。 那里是严苛的智慧殿堂,但对怪物来说,却是最好的成长圣地。 时隔多年。 当池翊音再一次正式见到池旒,有关于她的记忆被尽数翻出,重新融合对比,让池翊音心情复杂。 但最后,他也只是换上了一副对陌生人的面具,礼貌而疏离。 “池旒。” 池翊音的声线平静,完全看不出他心中真实所想:“竟然还能在这里看到你,这是我没有想到的。不过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似乎并不是来找我叙旧的?” 池旒挑眉:“但你看起来,对我在游戏场并且可以进入未结束副本这件事,并不惊讶。” 池翊音只说了对池旒存在于此的本身惊讶,却对她怎样出现接受良好,甚至默认了她的能力和身处游戏场的事实。 池旒敏锐捕捉到了池翊音话语中隐含的意思,旋即在眼眸中晕开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转瞬即逝。 “在我缺席的十二年间,你好好长大了,池翊音。” 池翊音默许了信息外泄,让池旒看清了他所掌握的信息范围。因此,池旒也有所回馈。 “你最开始进入游戏场时,我并不能完全确定,你到底能走多远。” 她承认了是自己将池翊音送进游戏场,并修改了有关于池翊音的最初资料。 “不过,能在S级开启的大门前与你见面,你就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力量和资格——能够进入S级副本,获知有关于游戏场和世界一切秘密真相的资格。” 池旒微微垂眼,修长的手掌放在膝上摊开的书籍上。 当她拿起手时,一张金灿灿的卡片,正静静躺在书籍的封面上。 池翊音瞳孔一缩。 那正是他刚刚才获得的通往S级副本【云海列车】的车票,看这架势,池旒早已拥有。 那张车票上,也写着池旒的名字,以及她的身份编码。 她没有任何遮掉自己身份编码的想法。 对于池旒这样算无遗策的人来说,她不可能不知道身份编码的重要性。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根本不在乎。 ——就算得知了身份编码,甚至所有“池旒”的个人信息,也什么都做不到,无法伤到她。 池旒所有的,是这样的自信。 池翊音眸光沉了沉,看向池旒的目光带着警惕。 正因为他清楚自己是怎样的人,所以才知道池旒是怎样的危险不可触及。寻常人面对怪物,最好是避而行之,不要招惹。 否则…… 死亡将会到来。 他抿了抿唇,将初见池旒时外泄的所有情绪收拢,不过眨眼之间,就又重新变成了那个带着面具的西装绅士。 所有的情绪都不过是面具,温和与礼貌也不过是手段。 水晶宫穹顶高悬,透明的玻璃地面下,甚至能看到下方坍塌的水晶宫残骸,以及汤珈城的混乱。 但唯独只有这一层,稳稳的悬在半空中,像是远离人间的神国净土。 池翊音迈开长腿,穿行过穹顶之下,向池旒走去。 他的足音回荡在空旷辽阔的空间之中,成为了唯一的声音。 但这里并不只有池旒与池翊音两人。 除了他们,还有满地涂抹流淌的殷红血液,以及倒在池旒不远处的血泊中的斯凯,和斯凯旁边的几具尸体。 在池翊音抵达之前,这里曾经发生过冲突。 一方是追踪着权贵们找到万国水晶宫的斯凯等人,另一方…… 在斯凯周围,唯一出现的,只有池旒。 池旒不会是随意帮助他人的性格,也不会任由她厌恶的东西出现在她身边。 无论怎么看,都像是池旒杀了斯凯等人。 在血泊中唯一还活着的,就是气息奄奄的斯凯。 他的胸口破开大洞,甚至能看到微弱跳动的心脏,血液的大量流失使得他体力降低,就连开口也做不到。 池翊音投眼向斯凯时,他也同样望了过来。 可那双曾经清澈干净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光亮。 圣人sky……消失了。 他曾经所有的坚持和善良,都从他的眼睛中退去,剩下的,只有深深的失望,与死里逃生后的麻木。 斯凯似乎想向池翊音苦笑一下,但他连控制脸部肌肉这样的动作也做不到,只能倒在水晶地面上仰望着池翊音,等待着死亡降临。 池翊音微微垂眸,却是呼唤系统。 【系统,我的积分还有多少,商城里有无对应斯凯有效的道具,兑换。】 【幸存者sky伤势过重,想要救他无异于起死回生,对应道具有,但售价过高,是您当前积分的67%,您确定兑换吗?】 【嗯。】 池翊音确认的下一秒,斯凯的脸色就已经肉眼可见的有了血色,不再纸一样苍白,就连短促的呼吸也慢慢平稳下来。 但另外几具尸体,却已经在慢慢变凉。 系统好奇的多问了一句:【您认为,是池旒杀死了他们吗?】 池翊音却一挑眉:【你怎么会有这样愚蠢的想法?】 系统:【…………????】 【很明显,斯凯身边的NPC人数对不上,就算是在水晶宫内遇袭,也不应该是这几个人留下来,不符合性格能力配比。况且,就算那几人死亡,斯凯还在本能提防并且远离。】 池翊音心中一片平静,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内讧。比起池旒杀了他吗,我更倾向于,斯凯是撞到了池旒在这里,才捡回一条命。】 血液蜿蜒在水晶地面上,一直流淌到池旒脚下,而她高坐其上,钢蓝色眼眸睥睨,整个汤珈城,乃至延伸的世界都臣服在她脚下。 血河如川,太阳坠落。 无论是那些死尸还是斯凯,根本不在池旒的眼睛里。 池翊音看得分明,池旒的傲然与冷漠,一个小小玩家而已,不值得她动手。 她所想要的,是更大的世界。 在池翊音做出判断的同时,池旒也抬眸向他看来,她像是听到了池翊音与系统的对话一般,破天荒向斯凯瞥去一眼。 系统立刻一哆嗦,赶紧向神智还迷糊着的斯凯宣布他成功通关,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拎着他逃命般跑了,消失在副本之内。 只留下一地血液,与渐渐消散的NPC尸骸。 诺大的水晶宫中,只有一站一坐的池翊音和池旒两人对峙。 池翊音静静看向池旒,眼眸却暗了下来。 示威……吗? 连处于对峙阵营之一的系统都能影响操控,池旒,这十二年间,究竟都做了什么? 她如今在游戏场中,究竟是什么身份? 池翊音并没有忘记之前红鸟介绍过的游戏场势力分布,在同盟之后,只有一个神秘组织,但从未有人真的见过他们,也不清楚其中成员情况。甚至有人说,这不过是人们自我安慰编造出来的谎言。 但在看到池旒与她身后之人时,又亲眼见证了池旒的影响力,池翊音不由得怀疑,是否……那个神秘组织,就是池旒? 以池旒的能力,十二年都没能打通游戏场,这本身就足够奇怪。 除非,还有其他尚未显现的理由。 池翊音微蹙眉头,看向池旒的眼神中充满探究。 “别误会,我这次来,并不是与你叙旧,池翊音。” 池旒掀了掀眼睫,钢蓝色眼眸已经收敛了最初所有的情绪,重新变得冰冷漠然。 “我来,是因为【云海列车】的车票将会出现在这里。无论是你,或是其他什么人,只要触发了S级副本,拥有车票,我都会前来商谈。” 池旒伸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她身后的男人立刻上前,在她对面放下一把椅子。 “有关于【云海列车】,那将是你下一个副本的目的地——也同样是我的。” 在听到池旒透露的新消息之后,池翊音的面色慢慢凝重。 系统已经亲口承认,副本并不存在所谓的独立性。就算独立,以池旒唯我独尊的个性,只要她想要做的,也一定会做到。 虽然池翊音还并不清楚池旒在游戏场内的身份,但以她的实力,进入一个A级副本还是轻松的。 能让池旒如此在意…… 那看来,【丧钟之城】所谓的“守门人”地位,实际上指的就是这张车票。 只是三年前,斯凯并未成功通关,一直拖延到今日,才在池翊音的破局之下诞生了这张车票。 “你说这话的意思……” 池翊音轻笑,礼貌而疏离:“是要找队友吗?” 池旒欣然点头:“看来你还没有仔细阅读S级副本的规则。” “忘掉你曾经在S级以下得到的所有常识吧,那不过是孩童热身的游戏,S级,才是游戏场的真正面目。” “没有所谓的固定人数,结束时间,也没有什么副本提示。” 池旒冷哼了一声:“那些东西,不过是弱小玩家成群结队的自我安慰。S级以下,因为协议的存在,游戏场必须庇佑玩家。但在S级——那是最终的战场。” “协议失效。” 提及S级副本时,池旒的兴致明显要比之前高昂。 她勾了勾红唇,明明在笑,可那张俊美的脸却危险到疯狂。 “能走到S级,又怎么会是需要被协议庇护的废物?那才是……真正的狂欢。” “期待吗?池翊音。” 池翊音静静看着池旒。 金红色晚霞如血液飞溅,泼洒在池旒身上,为她的轮廓镀上一层红边。而她单手支着头,端坐在高背椅上,笑容令人胆寒,像是杀人狂在期待着狂欢时的兴奋。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的垂下眼,走到池旒对面,坐下。 跟在池旒身边的男人神情惊讶,似是没想到池翊音真的会这样从容不迫的接受邀请。 池翊音发觉了他的目光,掀了掀纤长眼睫看去时,男人已经收回了视线,微微鞠躬行礼,然后悄无声息的走回到池旒身后站好。 他能明白那男人在惊讶什么。 比起群居,池旒更喜欢独行,很少有人能被她看在眼里。而男人既然能被池旒带在身边,甚至一同进入副本,就说明那男人足够被池旒看重,若真是神秘组织,那也必定是池旒的左膀右臂。 这样的身份,足够让男人听到些许有关于他和池旒之间的事情。 比如相处模式,比如他的性格。 大概男人是觉得,池翊音不会接受来自池旒的邀请,想要为过去十二年的抛弃复仇,再不济也会心有怨恨,想要出一口气。 总之,不会就这样与“仇人”心平气和的面对面坐下商谈。 显然,男人还不够了解池旒与池翊音这对母子。 至于池翊音…… 从池旒主动开口,向他介绍起了S级副本开始,他就明白,这是池旒与他进行的交易。 有关于S级副本【云海列车】,是池翊音之前从未得到过的情报,就连红鸟这个情报专家中的专家,也不清楚S级之后的情况。 他不认为以池旒的性格,会平白无故的给予。她给出的所有东西,都标好了价格,并且只对她看得上的人出售。 池旒给出他不知道的情报,是为了交易。 ——交换在S级副本中的短暂同盟身份。 她需要有人与她一起通关S级副本,这大抵是副本规则限制,而他,是池旒所认可的有实力玩家。 在落座与池旒相对时,池翊音像是想到了什么,摇头失笑。 “怎么?” 池旒挑眉:“不想去?” “不。” 池翊音轻笑,颇有些自嘲般道:“只是想到,我和你这样的人,就连想要纯粹的讨厌一个人都做不到。所有的情绪都会让路,只按照最优先于事态的方法行进。” “就像现在,如果我是寻常人,或许应该向你大吼大叫,质问你当年为什么会抛弃我吧。” 他垂首看着自己脚边未干的鲜血,夕阳从他身后洒下来,将他的影子在地面上拉得老长。 落寞,而孤独。 一如十二年前那个傍晚。 夕阳下,他就站在走廊上,静静看着池旒的背影渐行渐远。 他没有追。 听到池翊音的话,池旒短暂的沉默了下来。 晚霞在这对长久未曾见面,时隔十二年才第一次正式重逢的母子之间,渐渐偏移,红得浓郁。 似乎直到池翊音提起这个话题,池旒才从记忆宫殿的角落里拽出这件事,想起了十二年抛弃的事情。 但也不过几分钟。 她慢慢的笑了,缓缓道:“我的小怪物,你在外面独自存活了十二年,还没有明白吗?” “大多数人无法理解自己认知范围之外的存在,对于超越自己的人,他们将其命名为怪物,憎恨怪物的不合群,与众不同就是原罪。” “但像我们这样的人,终其一生都不会为了谁而改变自己,更不会为了合群而磨平自己,融入群体。” “我们不是寻常的母子,自然,也不会做你所说那样的事。” “池翊音。” 池旒呼唤着他的名字时,神情严肃:“我从不为自己的不同感到抱歉。如果你意识不到这一点,那就当这次的邀请没发生过吧。” “囿困于过去,不断哀怨却不知向前的人……” 她的眼眸已经冷了下来:“没有资格与我同行。” 池旒话音落下,她身后的男人已经向前一步,肌肉紧绷,时刻准备着听令出手。 但与此同时,另外一股更强的威压铺天盖地袭来,密不透风的将池翊音护在无形的力量屏障之内,而将池旒两人挡在外。 至于那本来准备对池翊音动手的男人,更是身形晃了晃,一丝血液顺着唇边无声蜿蜒。 他立刻阴沉了眼睛,抬头向力量的来源处看去。 却见身姿挺拔的黎司君单手插兜,站在不远处时悠闲而放松,他独立在缓缓坠落山峦的夕阳下,好像太阳也在他身后燃烧,与他同在。 黎司君在笑,可眼眸却是冷的。 池旒早便注意到了黎司君,见他插手,也皱了皱眉,顺便向池翊音问出了她的疑惑。 “你为什么不杀了祂?” 她说起这件事时过于平静,好像弑神也是理所当然:“你应当已经知道祂的身份才对。” 池翊音闻言,抬眸向黎司君看去。 而原本悠闲的黎司君,则在瞬间肌肉紧绷,面对池翊音审视的目光时难得紧张。 但池翊音轻轻笑了起来:“池旒女士,你似乎搞错了一件事。” “我的姓氏来源于你,我的血脉与生命来源于你,曾经十一年的养育和教导,也让我很感激,你让我有力量,可以选择成为我自己。但是。” 他的声音顿了一下。 再回眸看向池旒时,他的眼神骤然危险了起来。 “我是独立的个体,有自己的思维方式与判断,我的行事不容许任何人指手画脚,没有任何人能影响我。我是我自己的主宰与神。” “杀或不杀黎司君。” 池翊音俊容上虚假的笑意退去,露出了面具之下本来的冰冷锋利。 “轮不到你来说。” 池翊音缓缓抬眸,背光端坐在高背椅上,那张俊美的面容处于半明半暗之间,眼眸如阴沉如长刀出鞘,气势惊人。 他的手中握著书脊,冰冷沉重的气场无声蔓延。 被激怒的恶龙从长久的沉眠中睁开眼,静静看向另外的怪物,如同被侵犯了领地般暴怒。只要对方敢踏上自己的领地,将会迎来的,就是死亡。 ——池翊音周身的气场,这样向所有人说。 池晚晚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他身后,撑着阳伞的模样娇俏可爱。 她笑嘻嘻的看向池旒,甚至俏皮的向她眨了眨眼眸。 可下一秒,熊熊烈火在池翊音身后燃起,形成燎原之势,甚至盖过了落日的余晖。 火焰顺着地面上蜿蜒的血迹一直蔓延向池旒,在她的脚边堪堪停住,火舌撩动空气,舔舐池旒垂落下来的长风衣下摆,像是一场无声的震慑示威。 “池旒,我不怨恨你的抛弃,是因为那对我来说已经没有必要,无论你存在与否,我都成为了我自己。” 池翊音声线低沉危险:“你说的没错,我们并非寻常母子。你以为,只有你在审视,而我却没有在考验你的资格吗?如果你无法理解与我同事的方法,那我只会认为,你被傲慢蒙蔽了眼睛,看不清真相。” 他的话音落下,池旒眉眼平静,锋利感十足的俊容上没有半点情绪波动。 但站在池旒身后的男人却被激怒,放任自己唇边的鲜血流淌,也向前想要说什么。 却被池旒漫不经心的一抬手制止了。 男人立刻像是被扯住了链子,恭敬的低下头,重新安静下来。 池翊音冷哼一声,没有将延伸分给那人半个。 那双湛蓝色眼眸中酝酿着将要到来的恐怖风暴,高远包容如天空,可当危机来临,那天空……也狂风骤云,电闪雷鸣。 当西装绅士失去了他脸上惯常挂着的微笑,摘下了他温和却虚假的面具时,那真实的恐怖,就连魔鬼也想要逃离战场。 “池旒,这是一场双向的选择,而我不会手下留情。” 池翊音修长的手掌放在书籍封面上,垂眼时落下的阴影,像是死神走来时的黑暗。 “我会进入S级副本,但那与你无关,也与黎司君无关,只为了我自己的目标。但是……” 他抬眼,眸光沉沉的看向池旒:“别来干扰我,也别想在我面前伤害黎司君。” “我说过他会是我的同伴,就会保证他的安全,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他。为此,我不介意与你刀剑相向,池旒女士。” 池翊音轻笑了一下,原本面容上的寒霜也缓缓褪去,情绪在顷刻之间重新收拢。 在眨眼后再向他看去时,已经与平时无异。 他甚至放轻了声音,像是体贴温和的绅士,微笑向池旒询问:“我说的,足够清楚吗?” 池旒静静注视着面前的池翊音,不仅没有因为被池翊音威慑而生气,反而缓缓勾起笑容,那双钢蓝色眼眸也难得有了温度。 但注视着池翊音的,不仅是池旒一人。 还有黎司君。 在池翊音为他出头维护的时候,他始终眼不错珠的看着池翊音,视野里再无其他人存在。 满心满眼,都是池翊音的模样。 【看到了吗?】 即便黎司君努力压制,但笑意依旧从声线中冒了出来:【我的音音,为了我,在与他的母亲对峙,甚至不惜与对方一战。】 【他在维护我。】 黎司君觉得一颗心都化了:【不论我如何将自己的情感交给他,都不足他对我付出的千万分之一。我的……音音。】 系统:【………………】 您醒醒!醒醒啊啊啊啊!!!怪物对冲那是为了抢地盘,那是因为您吗? 那分明是胜负欲! 年轻的怪物比起年长者,还保留着些许人类的情感,即便他在有意识的让理智占据主导,但情感总会从某些缝隙里透露出来,让他不想输给曾经抛弃自己去追求理想的年长怪物。 比起因为爱着黎司君而维护,系统更倾向于,池翊音已经将黎司君划进了自己的地盘内,而池旒的举动在他看来,等同于越界。 他是自己国度的君王,又怎能容许其他人践踏自己的国土,决定自己领地内的生死? 身为局外统的系统看得明白,但奈何这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唯一的!拥有生杀大权的! 别的员工是解雇,它是直接销毁! 所以就算神明指着太阳说这是方的,它也会立刻修改数据库,从此太阳就它哔哔的是方的! 更何况只是一句话的不同解读呢? 系统憋了憋,还是忍辱负重的点了头:【嗯!您说的对!】 机械音捧读:【啊——池翊音真是太爱您啦!】 黎司君皱了下眉,被恶心到了:【算了,你无法理解人类的情感,还是闭嘴吧。】 系统:【…………】 不过,系统也因此而松了口气。 黎司君绝不是软和没有棱角的性格。 事实上,神明的脾气就没好过。 只不过以往除了那些莫名暴毙的国王贵族和主教之外,没有人有机会领略到这一点而已。 更何况说要杀黎司君的,是池旒。 这位……绝非寻常人的存在。 对于系统来说,池旒的危险等级甚至要高于池翊音,如果说游戏场中只能选一个大魔王,那绝对是池旒大魔王。 它有多远就想离它多远。 十二年前的事情,已经成了系统的心理阴影,当时的池旒给还是个初生统的系统,留下了不小的打击。 而有这样感受的,不仅是它一个。 黎司君对于池旒,同样是势同水火。 两人如果真的碰上了,怕不是会斗个天昏地暗手撕副本,撕完副本撕游戏场…… 系统光是模拟一下那场面,就觉得统生灰暗,打工艰难。 好在有了池翊音在,这两人当着池翊音的面,多多少少都会有所收敛,不会太过分,更不会立刻打起来,和平的结束了这次会面。 池旒在明确池翊音态度之后,也对黎司君不再在意,而将注意力放在了S级副本上,与池翊音说起了S级副本的情况。 这对格外与众不同的母子,心照不宣的完成了交易。 一个获得了临时同伴。 一个则获得了珍贵的情报。 正如池翊音曾经所说的那样,他并不崇尚武力,他只是用力量来确保,所有人都能与他平和商谈而已。 有了池翊音的出头维护,黎司君也出乎意料的“乖”了下来,全程再没有发一言,也没有像系统担心的那样与池旒打起来。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池翊音身上,满心满眼里再也没有其他人。 池翊音对黎司君的目光已经逐渐习惯,并且免疫,被注视也如同呼吸般自然。 但池旒却将两人之间的互动看在眼里,眉眼沉了沉,有些不快。 “同伴……吗?” 她轻声嗤笑了一声,看向黎司君的眼神冰冷。 “小心引狼入室,池翊音。” 池旒轻描淡写的提醒道:“世上最不值钱的就是情感,今日我爱你,明日就能在危机中舍弃你,在金钱面前出卖你。” 池翊音颔首,无动于衷:“我自己的同伴,不劳你费心,池旒女士,你越界了。” “对于我选择的同伴,我自然会付出信任。就算信错了人导致受伤,那也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一切后果与责任由我自己来承受,与他人无关。” “如果仅仅因为这样就死亡,那只能说明我能力不足,即便是死亡也是合理,不过优胜劣汰。” 池翊音缓缓站起身,向池旒微微颔首致意:“感谢你的情报,下次就在副本中见吧。” 他转身迈开长腿,大衣在半空中划过凌厉的弧度,猎猎作响。 池翊音背对着池旒看过来的目光,笔直的走向黎司君,步伐坚定有力,没有丝毫的犹豫停顿。 他伸出手,第一次主动拽过黎司君的手臂,拉起他一起向前走。 没有回头再看池旒一眼。 只有他的声音飘散在半空中。 “池旒,别忘了,我也姓池——池翊音的池。” 不要……试图激怒怪物。 被怪物圈进领地内的存在,都是怪物的所有物,不容许任何人越界,抢夺或伤害。 就算有心弑神,也是他来杀死黎司君。 而不是其他人闯入他的领地,在他的领地内胡作非为。 就算是池旒,他的母亲…… 他也并不介意与其为敌。 池翊音牵着黎司君的手,两人的身影并肩而立,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水晶宫穹顶之下。 落日余晖中,只剩下满地的血色与渐渐熄灭的火焰。 以及目不转睛注视着两人背影的池旒。 她撑着下颔,似笑非笑。 男人在她身后深深躬下身。 “很抱歉,会长,我对池先生不敬,干扰了您的计划……” “无妨。” 池旒却并不在意,反而夸奖了他:“这一次,你倒是做的很好,萧秉陵。你激怒了他,也让我看清了他在极端情绪下的反应和选择。” “这不是了解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吗?” 池旒低低笑出声,声线磁性而低沉,一切都掌控在她手中。 “池翊音啊……我的小怪物,还太年轻。即便他以理智行事,但终究会怒,会痛,冲动与激情是刻在年龄里,他的职业使他学会了共情。” 她垂下眼睫,看向自己手中的书。 即便了解池翊音所依靠的不过是短短阅读时间,但对她来说,足够了。 “有胜负欲,也算是好事。” 池旒轻笑着站起身,随手将书籍向后扔去,被萧秉陵准确接住。 “有了情绪突出点,并非全盘理智,就有了可以被利用的弱点。我们现在可以确保【云海列车】的开启了。” “所有的开启条件都已经聚齐,登台表演的角色已经尽数到场,舞台已经搭建好,大门将要开启……剩下的,就是我的时间了。” “走吧。” 池旒漫不经心的转身,最后瞥了一眼浓烟四起的汤珈城。 高跟鞋敲击在地面,清脆如死亡的钟鸣。 随即,池旒带着永远跟在她身后的亲信,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失去丧钟的城池。 与此同时,虚空中的一颗星星闪了闪,慢慢湮灭。 而现实中,大地颤抖。 在所有人熟睡的深夜,无数黑气顺着大地裂开的缝隙喷涌而出,迅速向四面八方蔓延而去。 女巫摔碎了手里的水晶球,占星师折断了天象仪,先知从长久的冥想中睁开眼,神使者惊慌失措的比划着试图向众人告知未来。 黄金教堂中,高高立于穹顶之下的神像,轰然破碎。 神父与修女匆匆赶来,却只看到了满地融化流淌的黄金,而教堂无火自燃,所有的经书都葬于火海,无法扑灭。 先知流着泪,颤抖着向天空举起手:“神啊——!” “世界,我看到世界将会毁灭!” 女巫声嘶力竭:“神创造的世界,祂将收回祂的恩赐,一如收回沉甸甸的谷穗!你们既然拥有却不肯珍惜,那神,神将拿走你们的!” 主教垂眼,缓缓轻叹。 “所有人都将死去,一切都将化为乌有。而神的审判日将要来临,号角声中,我们的灵魂将接受判决。一直以来占领人间的魔鬼,将要被神驱赶——连同我们被污染而不纯粹的灵魂一起。” 乌鸦嘶哑的叫声划过夜空,狂风暴雨中落在枯枝上,歪着头,用那双黑沉眼珠静静注视着这慌乱的夜。 “世界将要灭亡,谁来——谁来救救我们!” “神,神啊!求您怜悯!” 但在游戏场中,池翊音却站在汤珈城的最高处,垂眸看向街巷里的厮杀怒吼,眼眸没有半点波动。 更没有悲悯。 “从来都没有神。” 池翊音平静道:“所有只知道跪拜祈祷,乞求着神来救自己的人,等来的只会是死亡。” “人自己,才是自己的神。” 风拂过他银灰色的发丝,他眯了眯眼,毫不留情的转身。 “走吧,黎司君——作为我的同伴,帮助我胜利。” 第149章 汤珈城会好吗? 在摆渡车上, 不认识的人坐在池翊音对面,问了他这样的问题。 被打断了看风景的悠闲,池翊音收回视线, 半撑着下颔,静静看着那人, 却只微笑道:“不知道。” “那是他们自己的城, 就应当由他们自己来保护。” 不仅是城市,还有他们的人生与生活, 所有的幸福, 都要由他们自己去争取。 他只是一个点火者。 剩下的…… 要交给人们自己。 得到答案的旅客久久无法回神, 然后在黎司君逐渐危险的注视下笑了笑,向池翊音致谢,起身离开。 但池翊音看着那自称是自己直播间观众的旅客的背影, 唇边的微笑却已经淡去,随之想起的,是他在离开【丧钟之城】前最后的所见。 他看见, 在已经坍塌的高塔监狱废墟上,一袭黑色包裹的“死神”, 正静静看着他, 也看着这座燃烧的城市。 旗帜倒塌,旗帜又立起, 在血与火中飘摇。 死神伸手指向远方,似乎在向他暗示什么。 池翊音看去时,却见无数尸骸从水晶宫废墟下翻涌,攀爬着回到人间, 去见他们所爱之人最后一面。 整个城市都被尸骸淹没,哭泣与尖叫声此起彼伏。 除了汤珈城本身的NPC尸骸之外, 更多的却是玩家们的尸体。 三年间,单单是这一个副本,就已经吞噬了几十万玩家。 如今,副本的核心被池翊音击垮,丧钟不再,汤珈城也将会成为新的城市,开启属于人们的新篇章。 而【丧钟之城】,已经落幕。 它已经完成了作为“守门人”的职责,将车票交到了有资格之人的手中,也将结束它仅有一次的漫长运行,陷入沉睡。 好在池翊音相熟的人们,都平安无事的与他一同离开。 虽然斯凯受伤颇重,但在池翊音不计成本的治疗下,也已经痊愈。只是身上的伤口容易愈合,灵魂上的痛苦却永远不会得到弥补。 曾经的“圣人sky”,再也不会出现了。 那双曾经如同天空般剔透的眼睛,覆盖了蒙蒙雾气,阴郁无光。 除了勉强捡回一条命的斯凯之外,红鸟京茶两人的情况算是好的。 他们虽然也都受了或轻或重的伤,尤其是红鸟。 这位一直以来都更习惯于身处后方的情报专家,难得出一次外勤就遇到这种危机,还被迫绝地求生,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听京茶说,红鸟最近连晚上睡觉都要在身边摆一圈兔子,唯恐自己睡着时被人偷袭。 因为黑屋与死尸共处五天,险些吃尸体求生的经历,他也会怕黑做噩梦,还被京茶撞见过哭爹喊娘嗷嗷惨叫着惊醒的时候。 这被京茶拿捏住了把柄,嘲笑了红鸟很多次。 而爆裂性格的兔子虽然心疼同伴,但他不说,也不准备放任红鸟继续沉溺在痛苦里,于是他拍板决定,要给红鸟上脱敏疗法。 ——你不是害怕吗? 那就把你害怕的东西一直摆在你面前,你最害怕什么就让你经历什么,直到你不再害怕为止。 在汤珈城郊外山上的小木屋中度假的那几天中,池翊音总是能听到红鸟的惨叫哭声。 要不是他了解京茶红鸟两人的为人品性,差点要以为京茶这是要谋杀同伴。 而京茶也悄悄来找池翊音,向他表明了自己的选择。 虽然两人因为与池翊音身处同一队,也得到了通往S级副本的车票,但一直最坚定想要离开游戏场的红鸟,却第一次有些犹豫了。 在真正面对死亡和绝望之前,人总是会觉得自己能够超越它,驯服它,对死亡嗤之以鼻,甚至会嘲讽畏惧死亡之人,将其命名为软弱。 只有当自己亲自与死亡面对面时,人才会知道,那是怎样痛苦艰难的事情。 红鸟并不擅长战斗,也对身体上的疼痛没有足够强的忍耐力。 他可以不眠不休,在堆积如山的资料中翻找数月,即便希望渺茫也绝不会放弃寻找哪怕一丁点的线索。可他仍旧会在纸片划破了手指时,疼得龇牙咧嘴,疼得嗷嗷叫。 这一次在高塔监狱里五天的经历,让红鸟备受煎熬。 尤其是差点吃了“活”尸体的事。 他在副本中硬撑,不让自己的崩溃影响到队友们。但在副本结束之后,当他身处安全的郊外田园小屋,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压抑的情绪,也对将要踏上的旅途充满了恐惧。 万一S级副本也会有类似的事情该怎么办? 如果下一次,关押他的审讯室中只有死尸,那他为了活命是不是只能选择吃腐肉? 大门已经打开,新世界近在咫尺。 红鸟却缩回了伸出去的手。 在他身边的京茶,将这一切事无巨细的看在眼里。 所以,在某一个红鸟疲惫不堪睡去的白日,京茶找到坐在花园中喝茶的池翊音,郑重的向他说明了自己的决定。 ——他和红鸟,一定会和池翊音一起进入来之不易的S级副本。 “红鸟不会怨恨你吗?代替他做决定。” 当池翊音笑吟吟的询问时,京茶双手插兜,纤细的身形半倚在凉亭石柱上,垂眼时长长的睫毛落下浓密的阴影。 那张一向暴躁的精致面孔,难得沉静严肃了下来。 “人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畏惧的事情,害怕蚯蚓,害怕花粉,害怕阳光……除了他们自己,其他人很难感同身受这样的情感。只有他们自己明白,在那一刻,自己要有多崩溃与绝望。” “可除此之外啊……我们还有必须要完成的事。” 京茶缓缓伸出手,看着手指间夹着的那张车票,在阳光下金灿灿的闪着光。 上面写着他的名字,可在后面的括号中,却是红鸟的名字。 这是他们牢不可摧盟友的象征,就连游戏场和系统都承认。 “红鸟把我从战场的死人堆里捡回来,重新教会当时警惕防备世界的我,什么是信任,什么是同伴,让我对这个世界再次恢复了勇气。” “在我最害怕,站在悬崖上恐惧万丈深渊的时候,是他推了我一把,让我有超越自我的勇气和机会。” “我们总是会受伤的,池翊音。” 京茶指着自己的胸膛与头颅,毫不在意的笑着说自己在十二年间,都受过怎样惨烈的伤势。 “受了伤的腿走路很疼,但我们总不能因此而不再行走吧?” “我知道红鸟想要什么,他的目标是什么。我更明白,他现在不过是受伤后恐惧疼痛。” 京茶轻笑了一声,懒洋洋直起身:“他缺少的,只是飞跃悬崖的勇气——既然这样,那就由我来推这一把。” 京茶很少露出他这一面,让池翊音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随即低低笑出声。 “好啊——只是,希望红鸟知道这件事之后,不要叫得太惨。” 不过,肯定会的吧……迷迷糊糊以为是离开副本要回家的红鸟,却被京茶揪着去了他现在最恐惧的副本,一定惊恐得疯狂呼救骂街吧? 但是,伤口要趁还新鲜时愈合,否则就会变成腐烂的肉,永远跟随自己,再难剜除。 会做这种事的,也只有彼此之间最信任的同伴了吧。 池翊音单是想象一下那样的画面,就垂眼低声笑得愉快。 京茶一挑眉,也被池翊音感染了笑意,将刚才的沉重心情抛在一旁,也咧嘴笑了起来。 “什么时候见过小鸟能逃过兔子的爪子了?” 不过,京茶应该是池翊音身边唯一一个开心的盟友了。 黎司君的加入,让楚越离极为不快,在田园山野间休养生息的几天中,他无时无刻不再找机会见缝插针,试图将池翊音和黎司君分隔开,并将自己看到的有关于黎司君的信息,全都告诉了池翊音。 楚越离同时带来的,还有世界毁灭的消息。 “就在【丧钟之城】结束的同一时间,我感觉到天地颠倒,星月无光,世界在滑向毁灭的深渊。并非游戏场,而是我们已经死亡的现实。” “还活着的人们没有注意到,世界已经开始改变,属于它的终结,已经开启。” “池先生,丧钟敲响的,不仅仅是汤珈城。” 能力的透支使用,让楚越离极为虚弱。 他一双眼眸充斥鲜血,唇瓣毫无血色,苍白的模样让他看起来如同神魔,令人畏惧。 对他而言,看见与看透所要付出的力量是几何倍的差距。明明他也可以将所谓的毁灭扔在一旁,不管不顾,毕竟无论是现实还是游戏场,对他都不曾温柔。 命运始终在捉弄他,将他倒吊在火刑架上。 可只有池翊音向他伸出了手,成为他信仰的神明。 为了池翊音,楚越离并不在他自己,是否会因看透副本背后隐藏之事而死亡。 世界……毁灭? 池翊音怔愣了一下,没想到会得到来自于游戏场之外的情报。 汤珈城得救,现实却坠入深渊。 两者就像是水面倒影的上下,彼此互换了命运一般。 他这时也明白了为何【丧钟之城】会有压缩的时空,为何明明处在第一次发展时期,却有着与现实无异的科技造物。 因为副本,在慢慢入侵现实。 毁灭真的是从现在才开始的吗? 还是从十二年前,在游戏场第一次出现,就已经向所有人发出了警告? 只不过那时,并没有人会相信这样离谱的说法,对此视而不见,忽略带过。 直到原本一丁点的腐烂,逐渐扩散,发于表皮,让所有人都意识到了它的溃烂。 当病症深入骨髓,再无可救,世界才终于显现出衰败的颓势,显露出毁灭之象。 从娃娃咖啡馆出现在现实的街巷中,池翊音就已经有所猜测。 但事实,依旧会令他惊愕。 ……不对。 十二年前,并不是所有人都没有察觉。 在他所知中,在那个时间节点,有一个人抛下所有杀进了游戏场。 池旒。 或许,以池旒的敏锐洞察力,她早已发现了世界将要走向的毁灭未来,并且试图阻止。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池旒并没有成功。 池翊音下意识抬手,指腹滑过胸前别着的无脚鸟胸针,眼神怔愣。 在那十二年间,远比他更早进入游戏场的池旒,究竟都发生了什么?池旒既然手握车票,那应该清楚现实与游戏场之间的联系,却为何没有突围? 她在等什么? 如果放任游戏场不管,是否那些本就与现实有所关联,来自于曾经现实的副本,会继续入侵现实,直到与现实完全重合? 若真是如此,到那时,岂不是所有现实中的人们某天一睁眼,就会身处在游戏场玩家们所熟悉的副本中? 从未走进过深林的人,如何能斗得过豺狼,在残酷的丛林法则之中活下来? 那才是……真真正正,绝望的毁灭。 人类将眼睁睁看着毁灭降临却无能为力,甚至连自己也在痛苦中死亡。 池翊音抿紧唇瓣,再次想起的,却是顾希朝曾经无意间对他说过的话。 ——‘世界要由死者决定未来,雪山小镇如此,你们也如此。’ 当时,池翊音只当那是顾希朝在说他自己掌控小镇命运,以邀请函杀人的事。 可现在,当楚越离带来的信息拼凑上最后一块碎片时,池翊音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原来顾希朝在最开始就给出过提示。 以及…… 池旒为何会回到现实,在马家大宅,给了他当胸一刀。 因为世界的规则已经改变,某些更高的存在彼此达成了协议,将世界毁灭与否的权利,交给了人类自己。 只不过,是由死者来掌握。 让死者来决定,生者的世界将会如何发展。 是与自己相同,一起坠落深渊? 还是被拯救,由所有死者一同抗下全体人类的罪孽所导致的毁灭。 当想清楚这一切时,池翊音慢慢意识到,这是一个怎样真实而充斥恶意的课题。 ——已经死亡之人,真的会舍弃自己,为另外的人选择一个美好的未来吗? 当考生拿到不属于自己的试卷,他真的会认真的努力将试卷答成满分吗?为了不属于自己的某个人的成绩? “我说过了,池翊音。” 顾希朝的轮椅悄无声息出现在池翊音身后。 “地狱始终都在,人们一直身处于地狱之中,从未离开。现在,未来 ……不会有改变。” 池翊音回身看去,就见顾希朝推了推金丝眼镜,笑得开怀。 “你曾经告诉我,我理想中的世界不会到来,因为所有人都或多或少沾染罪孽。那这样如何?” 顾希朝放轻了声音,呢喃低语:“让那些罪孽之人,亲手毁掉自己的世界。如果所有有罪之人都死亡,这世界,就会重新变干净吧?” 他低低笑出声来,然后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顾希朝仰起头,眯眼看向头顶明媚的日光与蓝天,声音轻盈而感慨。 “看来你我之间的棋局虽然已经结束,但你与游戏场的博弈,还远远没有结束——池翊音,你会输吗?” 他歪了歪头,咧嘴笑道:“我其实很好奇,当你全线失败而崩溃的时候……你绝望的脸,会是怎样的模样?” 池翊音微微垂下眼睫,不急不缓的轻笑:“那就亲眼见证一下,怎么样?” 看看是这世界先杀死我,还是……我先改写世界。 …… 打断池翊音思绪的,是一声悠长而惨烈的惨叫声。 “啊啊啊啊啊!!!祖——宗——啊!!!” “这是哪?这是哪?!!对着我那早死的敌人发誓,这里绝对,绝对不是暂居区!就算之前的副本改变了游戏场,暂居区也绝对不会改成这鬼样子!” “说好的回程呢?怎么会在这种地方?你这是把我拐到哪里去了?系统,系统救命啊——!!!” 红鸟声嘶力竭,满脸惊恐,破了音的嗓子吸引了不少人摆渡车上的人向他看去。 坐在他旁边的京茶不耐烦的扣了扣耳朵,“啧”了一声。 “吵死了,喂!闭嘴啊!要聋了。” “这种时候你还想着回暂居区?游戏场大地震之后不知道变成什么鬼样子,尤其是那几个创始人——你真觉得在这种巨变之后,都说要杀了所有B级以下玩家了,在这种明晃晃的危机之中,他们还会袖手旁观,什么都不做吗?” 京茶嗤笑了一声,神情轻蔑,不屑道:“与别人的命有关时,他们一个个都不在。与他们自己的命相关,他们就比谁都积极。暂居区的规则,一定会向他们倾斜而更改,不一定会被他们改成什么鬼样子,说不定像我们这样的,一回暂居区就会被他们绑架,当做保镖利用,压榨到死。” “只有你还想着回暂居区,呵,脑子怕不是落在监狱里没拿回来吧?” 京茶翻了个白眼,淡淡道:“知道你做错决策了,所以我自行帮你修复了一下,带你辛辛苦苦跑来这里——你知道你很沉吗?回去记得减减肥,你差点把还没成年的兔崽子压死。” 两人坐在摆渡车最后一排,京茶不耐烦的双手抱胸,不断晃荡着双腿的暴躁模样,还颇具有威慑力,让摆渡车上其他人一时拿捏不准两人的实力,不想给自己招惹麻烦。 京茶只是轻轻一瞥带过全场,其他人就都缩回头去,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不过这也有好处,给了两人足够宽裕的交谈时间。 上了贼船……啊不,摆渡车,红鸟想要跑都没办法,根本下不去,于是京茶也就放松了下来,满不在乎的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了他。 ——就算反悔也已经晚了,跑啊,看你往哪跑。 池翊音回身看去时,看到的就是红鸟惊恐的小眼神。 和指向京茶,颤抖的小中指。 “祖,宗!” 红鸟咬牙切齿:“算你狠!” “不用谢。” 京茶欣然点头,自动将红鸟的话在脑海中翻译了一下,并且“体贴”的认为红鸟一定是太开心以致于不知道说什么,他就帮红鸟对自己说一声谢谢了。 红鸟:“…………” 他恍惚着看向周围的人们,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中。 摆渡车慢慢行驶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上,足够高的海拔使得雾气充盈,飘散的云雾聚拢在摆渡车窗外,使得车内人向外看去时,只觉得自己如同行驶在云端。 而太阳明媚,毫无遮蔽。 灿烂的阳光将摆渡车内照得亮堂堂,仿佛也同样能驱散所有阴霾。 而长长的摆渡车内,不像是一班公交车,更像是豪华的旅游加长版房车。 人们在其中自由走动,轻声交谈,偶尔也会落座低声避开人谈起些话题,似乎一片祥和。 ——如果,这些人无一不是游戏场里成名许久的玩家的话。 红鸟一眼扫过去,就发现单单自己视野内的十几人,全部都是自己曾经在游戏场内认识或有所关注的。 他们有的是晨星榜玩家,有的天榜玩家。 就算有的并不在榜上,也是红鸟在追查那个隐没于游戏场背后阴影中的神秘组织时,有所耳闻的人物。 红鸟不由得有些恍惚,一时间甚至不确定自己到底身处哪里。 真的是副本里吗?别是噩梦吧。 他在游戏场十二年,什么时候见过全A玩家的豪华阵容? 连一个B级都没有! 就算是名噪一时的同盟,也做不到这一点吧? 这样的恍惚,直到红鸟看到池翊音迈着长腿,优雅穿行过人群向他走来时,才像个肥皂泡一样破碎,让他赶忙清醒过来,起身快走两步迎向池翊音。 “池哥,快!快揍我两下。” 池翊音挑了下眉:还第一次听到这么奇怪的要求。 红鸟则满眼未褪的恍惚:“这到底是我的噩梦成真了,还是……” “嗯。” 池翊音简单明了的解决了他的疑惑:“是真的。” 他甚至还坏心的追加了一句:“你现在所看到的一切,全——都是真的。” 池翊音一手被红鸟握着,便半转身指向不远处的一对男女,示意红鸟看去:“那对是屠夫夫妇吧?听说在前几天刚刚升到A级,结果现在就被拽进了这里,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他转手再一指另外一名坐在角落里的阴郁男:“那边是拥有名称的觉醒者“正义”,没错吧?” “还有那边,天榜前十,以及那个……” 池翊音指着摆渡车里的玩家们,一个个向红鸟确认身份。 而红鸟的脸色越来越麻木,最后已经呆若木鸡,不知道自己声带去哪了。 “这……” 红鸟艰难的挤出气音,颤巍巍的抬起手,却不知道应该指向哪个。 池翊音对于这些人物的了解,都来自于红鸟和童姚,但他本身并未亲自见过这些A级玩家,仅仅是透过纸面的了解,还太单薄。 但红鸟就不一样了。 他与这些人中很多都打交道了数年,甚至有的是从十二年前就开始的“孽缘”,对这些人的资料甚至都可以倒背如流,对有可能成为自己敌人的存在,他知之甚悉。 而这些人中,哪怕单独出现一个,都足够令红鸟忌惮。 可现在…… 竟然出现了十几个! 一起! 这简直是对手一抓牌,大小王全齐。 疯了啊! 红鸟握着池翊音的手臂,才不至于让自己摔下去。 他声音轻飘飘的恍惚没有真实感,颤抖着声音向池翊音问道:“这些人到底都是怎么回事?这副本又是怎么回事?我不过是睡了一觉准备回家,怎么就,就大变样了呢?” 池翊音忍俊不住,扶着红鸟向旁边走去,在摆渡车窗旁的小茶几前坐了下来。 “这样的转变,你早就有过猜测不是吗?” 他笑着提醒红鸟:“在汤珈城时,你应该也得到了属于你自己的车票。那个时候,你就对将要到来的S级副本有所猜测,所以才那样恐惧不敢向前,不是吗?” “因为那是全然陌生的环境,而你刚刚经历过一场生死危机,甚至连你的同伴,都差一点在镜宫中遭遇死亡。打击使你害怕,是否在陌生的新世界,会失去你的同伴,也面临更深重的痛苦。” “正因为忐忑痛苦,所以你才会想要回到暂居区——那个告诫我绝对不要进入暂居区的RED,竟然有一天,自己会主动进入自己最不屑的暂居区。” 就像是人在害怕时,总是会倾向于回到能令自己产生安全感的地方。 比如自己的家,以及自己的被窝。只觉得被子一盖,所有令自己恐惧的东西,就都被留在了被子外面的世界,不会再来伤害自己。 红鸟也同样如此。 池翊音作为局外人,看得分明。 从池旒向他说出有关于S级副本的情报时,池翊音就预料到了红鸟的反应。 大门后的新世界,对红鸟来说是全然陌生的天地。 他不掌握任何有关于S级副本的情报,因此也就无从下手,早做布局。 这对习惯了运筹帷幄,所有情报尽在掌控之中的红鸟,是一个莫大的打击。 就像是赤脚的人走进满是玻璃碴的黑暗,忐忑不知伤害何时会来,又有多恐怖。 任由红鸟在情报一途如何优秀,他也无法得到根本不存在的情报。 他既然没有告诉过池翊音有关于S级副本的事情,说起来时也只有零星模棱两可的猜测,以他的命格,只能说明他确实并不知情,而非故意隐瞒不报。 ——系统不会说谎,它播报的很明确,池翊音就是触发新一级副本的第一人。 在此之前,没有人进入过S级副本,自然也就无从参考。 倒不如说,会对S级副本的规则熟知,并且早就得到车票的池旒,才是异类。 不过,红鸟的过度应激,还是令池翊音有些惊讶,没想到高塔监狱给红鸟留下的阴影有这么深。 毕竟当时他将红鸟救出时,红鸟可伪装得堪称完美,一点都没让自己的恐惧拖后腿。 “红鸟,世界已经改变了。” 池翊音认真注视着红鸟,平静微笑:“所有拒绝改变的人,都会被世界抛弃。通往未知未来的列车上,不会有他们的席位。” “那些固守着曾经的战场和优势,不敢从零开始从新出发的人,在一开始就已经输了。” 他轻声问道:“你有一无所有,从头开始的觉悟吗?” “抛弃你过往所有的功绩和地位,重新成为十二年前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再一次的攀爬高峰。” 红鸟缓缓睁大了眼睛,错愕的瞪着池翊音。 他的唇瓣抖了抖,努力了好几次,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说……所有人,都从头开始了???” “游戏场,大洗牌?!” 他的声音甚至破音变调,听起来颇为滑稽。 京茶“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大剌剌走过来坐下。 “看来在红鸟缩在被子里睡大觉的时候,错过了太多有趣的事情啊。哎呀……真是可惜,这应该是多好的情报啊,所有人在茫然无措时的反应,还有他们所属的势力,彼此之间的敌对友好情况。” 随着京茶的细数,红鸟不仅被吸引去了注意力,还露出了肉痛的神情。 对一个情报专家来说,还有什么比失去珍贵的情报,更令人痛心的吗? 红鸟在知道自己都错过了什么之后,立刻也不顾上什么害怕了,立刻痛心疾首,捶胸顿足。 “唉呀!你们几个!怎么就不知道给我录下来呢?” 池翊音摊了摊手,遗憾道:“看来红鸟还没有返现另外一件事——直播规则也进行了更改,并且我们没办法录下来之前发生的事情。” “时间不可回溯性——S级副本第一条。” 生与死,被划出清晰的两条界限。 所有系统商城中曾经提供的“起死回生”道具,都从这些进入了S级大门的玩家那里,纷纷下架,不予兑换。 没有可以后悔回头的机会,所有做出的选择,都必须由自己负责,一旦错过,再也不可弥补。 这是玩家们在登上摆渡车的时候,就已经在系统冰冷机械的播报声中,获知的第一条有关于S级副本的情报。 即便他们此时还不清楚这条规则出现的原因,但也已经提高警惕,不敢掉以轻心。 正如池翊音所说,游戏场已经改变,S级成为了玩家们的分水岭。 截止于【丧钟之城】结束时的那一秒,所有A级玩家都被系统一刀切,带进了S级的大门,以此,彻底与S级之下的世界分割开来。 在大门外的游戏场,依旧是原来的模样,一切尚在有序进行,没有人注意到所有A级玩家都已消失,只剩下将近一亿的玩家继续在游戏场中,按照已经熟悉的规则,按部就班的进副本,回暂居区,试图远离危险…… 他们不关心世界是否改变,只在乎自己是否存活。 所以,系统也善良的将有关于改变的真相,阻拦在他们的世界之外。 有些风景,只有站在山巅,才能在云海之上看到。 而进入S级大门的几百个A级玩家,则被清理一空,像是已经快要满级的账号重新回到一级新手,之前所积累的一切都消失了,只能从零开始。 不过在这里,玩家们可以选择进入S级副本,或在摆渡车上停留。 当摆渡车在中点停下,他们可以选择是否下车,还是在车上等待下一次的机会。 这里没有暂居区,也没有休息处。 系统很清楚,能够冲进A级的玩家,已经不会再被迷惑人心的轻松意图所干扰。 他们都是经历过层层考核和选拔,从十二年间累计数亿的玩家中,被挑选出来的最强者,寻常的障眼法不足以遮蔽他们的眼睛。 那些与现实相似的温情伪装,自然也就不再有需要。 “虽然几百个A级玩家都被带进了大门,但并不是每个人的手中都有车票。” 池翊音压低了声音向红鸟说明的同时,掀了掀眼睫,漠然的向不远处扫了一眼。 其中冰冷无声的警告,让本来竖着耳朵向这边偷听的清秀男人笑了笑,神情自然的起身离开。 而黎司君就站在池翊音身后不远处,抱臂斜倚,垂眸只看向池翊音,视野中再无其他人存在。 却让所有人都心生忌惮,不敢再向前。 在池翊音身周一圈,被迫形成了一片真空区域,只有他们几人在交谈。 “摆渡车下一站就会是【云海列车】的站台,预计在二十分钟之后靠站。” 池翊音看了眼手中怀表,淡淡道:“错过这一次靠站,这辆摆渡车下一次靠岸的时间,很有可能就是十二天后,到那时,副本中会发生什么,又有什么变化,可就不确定了。” 他的话,成功让刚提起了兴致想要说“那我们下次吧”的红鸟,硬生生把话重新吞了下去,蔫嗒嗒像是自闭到把头埋进翅膀下的鸟。 “S级副本不采取结束运行既重置,新进玩家得到初始情报的模式,而是采用累加计时方式。” 池翊音向没有退路的红鸟,说起了自己所知的S级规则。 ——来源是池旒。 虽然他还没有搞清楚池旒的情报源是什么,但这并不影响他利用池旒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并且毫无心理负担。 这是他公平公正与池旒交换来的情报,自然使用得心安理得,绝没有任何尴尬或不满。 “红鸟,作为游戏场中最好的情报专家,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本来最应该受到影响的池翊音,却波澜不惊,甚至反过来“安慰”红鸟。 “你只要速度慢一点,就会被其他人抢占先机,再也无法得到第一手初始情报了。” 红鸟:“——!!!” 他猛地一个鲤鱼打挺,一秒钟从垂头丧气到神采奕奕无缝切换。 “那我们还等什么呢?快走吧!” 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甚至反过来催促池翊音等人:“池哥你应该不止邀请了我们吧?没见到小楚呢?” 红鸟已经习惯了池翊音身后随时跟着个疯狂小迷弟了,现在没看到楚越离,一时间还有些不太适应。 池翊音眼眸中染上笑意,也不紧不慢的跟着起身,向摆渡车车门走去。 靠站时间只有十秒钟,想要下车的,自然要抓紧时间看准时机。 “新世界有很多摆渡车,几百名A级玩家分布在各个车上,不清楚具体的分布名单。不过,我邀请了越离和童姚,斯凯也决定与我一起前来,他们应该在其他摆渡车上。” 池翊音从容的扣上西装扣子,伸手抚平皱褶,向红鸟微微颔首致意。 不需要红鸟说话,他就已经明白对方想要问什么。 “不需要等他们,我们最终的目的地是相同的,在列车的车站与他们汇合就好。” 红鸟点头,颇有些迫不及待:“这样最好,情报不等人,不能因为任何人浪费时间——同伴也不行!” 累加计时模式。 这绝对是一场噩梦。 与过往的重置不同,意味着永远只有第一批进入副本的玩家,能够得到准确无误的初始情报。 而后续进入的所有人,都无从判断自己所得到的,到底是被其他人恶意篡改过的,还是真正包含着副本提示的初始信息。 因为没有参照物。 这在游戏场里是致命的。 任何玩家都可以对副本中的信息进行影响和修改,意味着完完全全的开放权限——以及不可信。 红鸟光是想象一下,就觉得痛苦到窒息。 那绝对是一个搞情报工作的人最恐怖的死法!让他连真情报都拿不到,拿到了也来回猜测怀疑……简直是地狱! “看来你想明白了。” 提醒红鸟的池翊音,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那就走吧——黎司君。”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忘记回身,向黎司君伸出手:“走了。” 黎司君站直身躯,悠然走过来,正大光明的挤走了红鸟,站在池翊音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红鸟一个踉跄,好在有京茶接着他。 红鸟怒目……乖顺低头,不敢怒更不敢言。 咳,大佬谈恋爱,最好还是离远点,万一打扰了大佬呢?他还不想死。 京茶嗤笑了一声,用口型道:懦夫。 红鸟怒:你行你上! 京茶耸耸肩:我不——我是脾气不好,但不是找死。 黎司君一个眼神扫过来,表情狰狞比比划划的两人,瞬间安静如鸡,乖乖站在池翊音身后,等待着下车的瞬间。 当怀表上分针和时针重合,就在池翊音预测的时间点,摆渡车准时靠站。 车门打开。 手持车票的人,得以下车。 当池翊音一行人走下摆渡车时,另外也有几人从其他车门走下来。 几派人相视而望,微笑的点头致意,礼貌但彼此警惕。 其他没有车票而只能继续留在摆渡车上的玩家,只能遗憾的叹了口气,等待着获得车票的机会来临,期待下一次靠站。 摆渡车重新开动,悄无声息的滑入云雾间,消失不见。 池翊音抬眸向四周看去,就见站台之外,皆是一片云雾苍茫,一眼望不到边际,如同传说中的仙境天宫。 云海翻涌,太阳明媚,没有丝毫阴霾。 就连空气都是沁人心脾的清爽。 【恭喜您!首先向您道喜,幸存者Z1001,您已完美通过协议考验,进入真正的游戏场深处核心区域。所有您想要的答案,都隐藏在新世界的某处,等待您将其收入囊中。】 【欢迎进入S级副本【云海列车】,我是列车长:系统。旅程请多指教。】 池翊音深深呼了一口气,然后慢慢笑了:【嗯,猴子列车长,走吧。】 【…………】 &*##&*&呸——! 第150章 池翊音等人并非第一个到达的, 在他们下车时,站台上的云雾后已经隐约能看到不远处的人影。 与从池旒那里交换了不少S级副本情报的池翊音不同,红鸟之前只听闻过S级的传闻, 却没有亲眼见到过它的模样。 现在得偿所愿,十二年来的好奇与向往被满足, 红鸟显得格外的兴奋, 在站台前后来来回回的乱窜,东摸西看, 不放过一粒石子。 对他来说, 这里就连空气和光照都是新情报。 于是一眼看过去, 就显得红鸟比京茶还要兴奋太多,两人中的分工仿佛颠倒了一样。 京茶懒洋洋的扣了扣耳朵,“啧”了一声。 “红鸟这家伙……是当我们来游乐园是吗?” 他抱着兔子站在站台的透光棚下, 一副不感兴趣半睡未醒的模样。 池翊音摊了摊手,并没有阻止的打算:“真当做游乐园也好,恐怕现在将是接下来漫长的一段时间内, 最后的轻松时刻了。” 他瞥了眼红鸟,对方正笑容满面, 看不出之前在摆渡车上还被惊魂未定的模样, 汤珈城遗留的阴影似乎在逐渐远去,只剩下有关于新世界的兴奋和好奇, 占据了红鸟的全部精力。 池翊音失笑,他摇了摇头,转身向云雾深处走去。 与他们同一辆摆渡车下车的另外几人,都已经先行一步, 消失在了云雾后面。 就在一行人穿过茫茫云海的瞬间,他们感觉自己就像是穿过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哗啦一声碎裂。 而眼前缭绕的雾气缓缓散开,露出了站台原本的模样。 挑高足有数十米的高大门楣直冲云霄,两侧各立着女神雕像石柱,或笑或哭神情各异的石柱撑起水晶穹顶,被切割过的水晶如同闪耀璀璨的钻石,折射着太阳的光线,闪闪发光。 这是在天空之上,离太阳最近的地方。 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挡住太阳的光辉,每一寸地面都照耀着灿烂的阳光。 当池翊音等人向前看去时,只觉豁然开朗。 水晶穹顶之下,是占据面积广阔的候车大厅,人们行走在其中,显得如此渺小,像是在神魔面前毫无力量的孩童,令人忍不住心生敬畏。 池翊音举目四望,将整片场地尽收眼底。 这里看上去是云海列车的候站台,而他们并不是第一个进入这里的,已经有很多人在辽阔的站台上来往行走。发出的声音空荡回响。 还有一部分人,就在轨道旁边不远处的地方席地而坐,等待着列车驶入。 一切都像是现实一般。 ——如果不是轨道铺设在天空云海之上,贯穿水晶大厅的两端更是缭绕着云雾,却不见任何科技存在的话。 除此之外,池翊音还意识到一件事。 这些在站台上行走的人们……池翊音根本无法看清他们的脸。 所有人在他眼中,都像是被扣上了一张纯白的面具,只有五官的位置被用黑红两色画出,甚至两腮上还画着一团殷红的腮红。 红与白的强烈对撞,像是葬礼上纸扎的人偶,诡异得令人发寒。 池翊音皱了下眉,侧身向京茶验证,发现并不止他一个看到的是这样的情形。 不仅如此,就连那些人的身体都是纯白的一片,粗糙的纸人一样。 乍一看去,就是在如此光彩耀目的水晶大厅之中,行走的全是鬼魅。 “这车站是怎么回事?灵堂吗?” 京茶不由得搓了搓手臂,一阵恶寒。 但池翊音心思转了一圈,倒是了然这样做的用意。 假面舞会。 只不过对所有进入候车站台的玩家,系统采用的是更加严密的遮掩,甚至连身形都用纸人代替,杜绝了一切从外形上认出别人的可能。 这倒是让池翊音有些感兴趣了。 “现在我与你是搭档,你和系统又是同一阵营,算起来,我也和系统是‘同伴’才对。” 池翊音侧身看着黎司君,沉吟道:“你说,我要是以同伴的身份,让系统把试卷答案直接告诉我,它会同意吗?” 系统:【???】 它很想骂一句,求求池翊音不要再异想天开了好吗!就算祂如何爱护信徒,也是有原则的,不会因为这种事就随意践踏原则透露答案的…… 黎司君却没有像系统想象中那样,义正辞严的一口回绝池翊音。 他反而思考起了可行性:“如果音音需要的话,当然可以。” 系统:【…………?】 它这是,被抛弃了吗? 池翊音眨了眨眼,轻描淡写的摆了摆手:“算了,系统不会同意的,它虽然有很多缺点,又蠢又笨什么都做不好,一点都比不上另外一个阵营的应急系统。” 系统:你才蠢你才笨!呸——!!! “但是。” 池翊音顿了一下,轻笑道:“它还是有它为数不多,却最为重要的优点的。它忠诚,一旦认定什么,就绝不会背叛。” “它既然与你是同一阵营,那就算为了你们的胜利,也不会随意就将真相告诉我——那样的话,游戏场会惩罚它吧?相当于你们不战自败。” 池翊音三言两语,却让原本愤怒的系统迅速软和了下来,并且感动得一塌糊涂。 系统:虽然池翊音不是什么好人,但在这种事情上,他竟然出乎意料的有良心诶~ 黎司君却不以为意:“如果音音需要的话,就算它不想开口,我也会说服它。” “用不可拒绝的条件。” 刚刚还感动的系统就像是猛踩了刹车,“嘎——”的暂停了感动。 系统:…………一时间竟然分不清,哪一个才是亲上司。您醒醒!池翊音大魔王都比您对我更好了啊! 有那么一瞬间,系统是真的把投靠池翊音当做备用选项,列进了自己的末日逃生清单里。 系统:虽然池翊音过于可怕,总是虚虚实实让人猜不透他到底要做什么。但是!他懂我的难处!他明白我呜呜呜…… “你们也是这次进入S级副本的玩家吗?” 在池翊音等人快速分析着眼前的局势时,有人走向他们,主动热情的自我介绍,并向他们伸出了手。 “我也是这次被强制塞进副本里的A级玩家,我叫檀粽。你们呢?” “介不介意我和你们一起走,大家组个队?” 就在檀粽说出自己的名字,并主动向他们发出邀请的时候,池翊音等人就眼睁睁的看到,原本覆盖在檀粽脸上的面具,竟然像是融化的巧克力一般,慢慢向下消失了。 露出的那张阳光爽朗的脸,赫然是玩家自己的本来模样。 红鸟瞬间瞪大了眼睛,认出了檀粽的身份。 有关于这张脸的所有资料,都在他脑海中被迅速调出,包括檀粽一直以来做过的所有事迹,进入过的副本……事无巨细被罗列在他的脑海中,就像是电脑一般。 池翊音却缓缓垂眸,看向檀粽向自己伸来的手,眸光暗了暗。 面具,消失了。 触发这件事的契机只有檀粽,他主动说出名字并发出邀请,相当于自己将伪装脱下。 毕竟对于能够到达A级的玩家而言,得知一个名字,就已经相当于得到了有关于对方的大半情报。 能有实力和意志力走到A级的玩家,全都不是什么躺在暂居区等死的低级废物,而是有着自己明确的目标和坚定的意志,通过了有史以来最严苛的考验,是游戏场都承认的强者。 对于这样的人而言,怎么可能会不关注有可能成为自己敌人或朋友的玩家。 情报,对这里的所有玩家来说,都是必修课。 檀粽的笑容还挂在那里,灿烂得看不出一丝不对,似乎他前来主动找池翊音等人,并自己先把面具摘下来,真的是为了显示诚意,然后进入他们的队伍。 没有任何其他的私心和想法。 但池翊音并没有因此就掉以轻心。 他很快就调整自己的表情,做出一副遗憾的模样,向檀粽抱歉道:“不好意思,我有很严重的洁癖,无法和其他人握手。” 檀粽也没有生气,只是积极的挪向红鸟,像是过分热情的萨摩耶,不握手就绝不罢休。 好在红鸟本就是负责这一部分工作的,就算对檀粽还有所怀疑,但也没有显露出任何端倪,依旧笑着回握住了檀粽的手,还和他客套了两句,状似漫不经心的提起了檀粽的资料。 这不过在关心之下隐含着的,是没有明说的威慑。 ——不要想着搞小花招,我同样也了解你,在我们面前,你最好有一说一。 但檀粽就像是没听出来红鸟的警告一般,依旧笑嘻嘻的向京茶和黎司君陆续伸出了手。 不过很显然,这两个一个比一个祖宗,没有人搭理他。 京茶抬头望天,懒洋洋的敷衍:“诶我兔子刚才拉我手上了,不能和你握手。” 黎司君更是连装一下的想法都没有,就站在原地,眉眼平静,仿佛檀粽只是一团空气。 被接二连三拒绝的檀粽也不尴尬,只是笑嘻嘻的说自己比池翊音等人早来了好几天,在这里等得快要长草了。 “真的很无聊!早知道要等这么久,我就把游戏机带过来了,好歹也能打发下时间吧。” 檀粽抱怨道:“哦,不对,应该是系统先问问大家到底愿不愿意进来,然后再让想进来的人来玩S级,不想来的人继续在暂居区睡大觉吧?” 他一摊手,似乎颇为无奈:“你们就说,这叫什么事嘛!我刚从一个副本厮杀了七天杀出来,刚洗完澡躺在床上,迷迷糊糊正要睡,准备拥抱幸福的梦乡,结果系统‘嘎!’的一下,就把我扔进这里了。” “好歹让人睡个觉再说啊,我都七天没和我亲爱的床床叙旧了,唉……这地方太阳这么大,想睡也睡不了。” 甚至不需要池翊音引导性的询问,檀粽自己就把自己的事情抖得一清二楚,简直不像是个A级玩家。 池翊音抿紧了唇瓣,向红鸟投去一个眼神。 不太对劲。 如果按照他的推论,再加上刚刚檀粽的举动带来的变化,那应该是陌生玩家之间隔绝身份,而同队搭档之间,看到的还是正常的脸。 这样算的话,那他们现在在檀粽眼睛里,还是纸扎人才对。 檀粽根本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就来找他们组队? 如果是新人,有可能。 A级?不可能。 更何况这里还是状况未知的S级副本,几乎所有玩家都绷紧了弦,唯恐自己哪一步没走对,就踩进了系统准备的陷阱里。 不过在檀粽的话里,池翊音也有所收获,知道了自己之前所没有看到另一面。 池翊音等人在S级触发的时候,正在副本中。 他们虽然知道所有A级以下的玩家都被拒绝进入新世界,但对于获得资格的玩家到底要怎样进入S级副本,系统又会对此给出怎样的提示…… 身处于风暴眼中的他们,无从得知。 好在檀粽当时就在暂居区,他的抱怨,反而帮助池翊音了解了另一个视角下的新世界开启。 当S级触发的时候,整个游戏场都震动了。 无论是在副本中还是暂居区,所有A级玩家都接到了来自系统的提示,恭喜他们将要前往新世界,请他们做好准备。 檀粽更是迷迷糊糊刚要睡着,结果就摔在了地上。 等爬起来一看,早就不是他在暂居区的高级公寓和席梦思了,而是不知道哪里的荒郊野岭。 他懵逼了两秒钟之后,就跟着他自己的生存本能,在山林里参天大树的树冠上,找到了一处摆渡车停靠点,搭上了车,来了车站。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哼着小曲睡着觉,系统就把我绑架了!” 檀粽忿忿不平,只是他看起来更像是怀念他的席梦思。 但池翊音却抓住了他话语中一笔带过的地方。 ——车票。 没有车票的人,无法在靠站时下车,只能等待下一次机会。 但檀粽和其他所有身处于此的玩家,却持有车票,并且没有进入过【丧钟之城】。 那他们的车票从何而来? 他们是否早就知道有关于S级副本的情报? 比起听信其他人说出来的东西,池翊音更倾向于相信他们不愿说的那部分。 红鸟倒是没像池翊音想那么远,因为曾经对这些高级别玩家的搜查和所知,因此对每个人大致的情况都还算是了解。 比如对方的行事风格,是否是心怀鬼胎背后捅刀的,还是光明磊落的。 对于檀粽还算熟悉的他,倒是清楚这位并不是会为了自己的目标,就残杀其他人踩着尸骨上位的性格,因此也没有过多忌惮。 只是,随着檀粽的抱怨,红鸟越听越皱紧了眉头。 “你搭档呢?” 他向檀粽身边看去,但只有空落落的空气,没有另外与檀粽亲近的身影:“你和你搭档不是一直同进同出?” 檀粽唇边的笑意浅淡了下去。 那一刹那,池翊音看见檀粽的眉眼间流露出真切的悲伤,像是站在墓地边参加挚友的葬礼,亲手为死去的挚友,献上最后一支白玫瑰。 “听你的口吻,是以前和我认识的人了。真好,我还以为所有人都带着白面具呢。” 檀粽似乎想要笑一下,但他抽动着清秀的脸,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出笑模样,反而比哭还要难看。 他终于放弃了,苦笑着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既然是以前认识的人,那应该也认识我的搭档。既然这样,似乎还是说一声的好……我搭档,死了。” “就在进入新世界前的那个副本。” 他眼中含泪,哽咽道:“其实想要离开游戏场的不是我,是我搭档。我们是从新手村一直相互扶持走过来的,是我们先成为了朋友,然后他说要打通游戏场离开,我才会为了他坚持到现在。” “明明想要进入新世界的是他,却是我活了下来。” 檀粽低垂下头,发丝散落,身上爆发出强烈的悲伤气场,苦笑着呢喃:“命运,太捉弄人了啊,怎么会这样……我不想来这里,只想随便在暂居区活两天,然后陪他一起去死啊。” 红鸟一时间说不出话,伸出去想要安慰的手悬在半空中,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前进一寸。 又要怎么安慰呢?那种失去了搭档的痛苦,就算冠冕堂皇的说几句好听话,也缓解不了吧。 更何况,那一瞬间,红鸟想到的是自己和京茶。 远远比任何情感都要深刻的搭档,是游戏场里无数次出生入死,培养出的绝对信任,那是经历过无数次最严苛的考验仍旧屹立不倒的关系,彼此之间早已经默契如一人。 红鸟看着檀粽,忽然间想到,如果死的他呢? 或者死的京茶? 另外一个被留下来的,是否也像是檀粽一样。 而游戏场中,又有多少人像是檀粽的搭档一般,死在了梦寐以求的新世界之外。 就在黎明第一缕曙光升起之前。 红鸟苦笑。 池翊音却静静注视着这一切,随即,他主动上前一步,向檀粽伸出了手掌:“我是池翊音。” 檀粽慢慢抬起头,疑惑的看向他,可他却只是微笑:“不是说要组队吗?反悔了?” “那就抱歉了,在我这里,没有反悔这种事存在。” 在看清池翊音的脸时,檀粽慢慢睁大了眼睛,磕磕绊绊的指着池翊音,说出了他的名字。 “我的天呐!唯二在新人局之外活下来的新人!最近游戏场关注度最高的传奇玩家,号称百发百胜的最新晨星榜玩家!” 檀粽激动的冲过来,握住池翊音的手就一顿摇晃,简直像是追星成功的小迷弟。 甚至因为檀粽的冲势过猛,还差点将池翊音撞翻出去,像是被过于热情的巨大萨摩耶扑了一身,差点被撞飞。 黎司君眼疾手快的长臂一伸,就将池翊音带进了自己怀中。 池翊音只觉得背后抵在了一面温热结实的“墙”上,强大的气场瞬间将自己包裹,像是有无形的护罩立刻合拢,无法言说的安心感。 他愣了两秒,随即无事发生般站直,向黎司君点头致谢,好像这只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 而檀粽也意识到自己好像过分激动了,连忙跟过来道歉,亦步亦趋。 “不过我没想到,竟然是红鸟你们。” 檀粽咧开笑容时,简直和吐出舌头的萨摩耶一模一样。 “我就说,竟然还能在这碰到熟人哈哈。不过也对,你们也是A级,当然也会在这里。” 池翊音触发S级全线开启时,檀粽正在另外一个要了他搭档性命的副本里,自然也就没能看到直播,并不知道池翊音都做了什么。 他只以为大家都和他一样,是被强制拽进来的。触发新一级别这种事……他想都不敢想。 在池翊音的邀请之下,落单的小狗勾也重新找到了队伍。 而檀粽更没有隐瞒情报的打算,完全是池翊音问什么答什么,将自己所知道的都倒了个干净。 因此,池翊音知道了自己所没有看到的另外一部分新世界。 或许是因为池翊音是触发了新级别的人,所以他一进入新世界,就已经身处于摆渡车上了,连同还没有苏醒的红鸟也在摆渡车上呼呼大睡。 但对其他玩家来说,却并没有这样轻松。 淘汰和考验,在游戏场中无时无刻不在进行。 大多数进入S级新世界的玩家们,都像檀粽一样,落点随机。 有的一掉下来就摔在了树枝上,被穿心死了个透彻。有的直接掉进了海里,顺利被张着嘴吧的鲸鱼吞了进去。 还没睁开眼看一看新世界,人就已经凉透了。 而更多的玩家,是在茫茫无际的旷野和山林中,能找到摆渡车,已经算是第一阶段的胜利。 “那车票呢?” 池翊音问:“没有车票的话,你还在摆渡车上,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你之前就接触过有关于S级副本的情报吗?” “那倒没有。” 檀粽如实以告:“不过,我以前通关过一个号称‘看门人’的A级副本,那个副本的奖励之一,就是一张写着我名字的车票。” “但那是两三年前的事情了,而且刚拿到车票的时候,它完全没有用处。我还以为是系统发奖励时抠门,充数用的小垃圾,所以就没管,随手扔在了随身空间里。” 池翊音闻言,抬眸看向周围其他人。 看来,和檀粽有着相似遭遇的,并不仅他自己。 候车站台上能有这么多人,或许都是他们之前在某个A级副本得到的车票。 况且,如果只论实质的话,池翊音等人的车票,也是从“看门人”【丧钟之城】里得到的。 而他们之所以会去【丧钟之城】,也是因为红鸟得到的情报,说这个副本可以触发S级副本。 原来,是这么个触发法…… “不过,如果车票是这种获取途径的话,那摆渡车上剩下的没有车票的人,再想要在新世界里获得车票,就很难了。” 池翊音皱眉。 他甚至考虑了最糟糕的情况——系统也有可能给予的是虚假的希望,对于那些没有车票的人,系统根本就没给他们在这里得到车票的机会。 先将那些人放进新世界,让他们亲眼看到自己一直以来追寻的目标,距离自己如此之近,一步之遥就可以离开游戏场。 然后,再将事实展示给他们看,告诉他们,之前所有没有获得车票的人,都没有办法得到机会。 池翊音在脑海中都能想象出系统幸灾乐祸的语气。 系统:【……请幸存者不要诽谤系统,系统不会做那种事。】 【那你给所有玩家一个得到车票的机会了吗?】 池翊音趁机反问:【他们要怎么获得车票?】 系统:【…………】 它憋了半天,咬牙切齿:【您就不能只管您自己的事情吗?别人生死,与您何干?】 这么关心别人能否获得车票,他们又不会知道,更不会感激你!你图什么! 池翊音却轻轻摇头,嗤笑了一声。 “看来就算是新世界,系统还是没打算让这几百人,全都顺利离开游戏场啊。” 在檀粽迷茫看过来的目光中,池翊音的笑容冰冷:“持有车票的人可以用邀请的方式来进行组队,而系统虽然对新世界中获取车票的方式模棱两可,却直白的说明每一张车票,可以带五个人成为自己的助力。” “系统就是想让没有车票的人向有车票的人乞求,求一个活命的机会,而有车票的人很快就会意识到,自己在生死的市场里,处于甲方的地位,有权决定一个人的未来。” 当人能够掌握其他人的命运与生死,权力握在手中,他还会像从前那样吗? 他还是从前那个人吗? 池翊音嗤笑,看得透彻。 “不过是,被系统刻意划分出的阵营,让两方对立,冲突,矛盾,自相残杀。而系统自己,完美隐身。” 不费一兵一卒,就让人类死在自己的罪孽中。 明明是已经死亡之人为了世界而做出选择,选择世界继续存在与否的战斗,可所有人却还是为了罪孽的世界,死在了自己的罪孽之下。 何其……讽刺! 系统也沉默了,没有任何回应。 它不能说谎。 而池翊音分析的……是对的。那确实就是它原本的意图之一,只是它没想到,有人能在刚进入新世界的时候,发现这一点。 【系统,你要是哪天因为太蠢而被开除了,不妨去做滑稽剧。】 池翊音呵笑了一声,声线很冷:【在讽刺这方面,你倒是做的很好啊。】 系统:不敢说话…… 于是接下来,池翊音就见证了系统的装死,任由他如何激怒和嘲讽,都绝不发一言。 但最为惊悚的,要属檀粽。 “那看来,新世界的规则之一,应该是团体战比个人战更具优势了。” 他怎么也是A级玩家,稍加思索就明白了车票制度下隐含的问题:“从前在游戏场中因为同盟破灭而消失的信任,现在新世界要重新恢复吗?” 到那时,一定是以团体的形式向最终战发起冲锋。 哪一支队伍强大,哪一支就能吸引来更多没有车票的玩家,而有车票的玩家也会更倾向于投靠大队伍,这样就等同于为队伍多得到五人的位置…… 就像树木,逐渐分支,枝繁叶茂。 甚至有可能到最后,只有唯一一支队伍能活着离开。 “这么一看,新世界好像也不是什么美好的天堂。” 红鸟同样想到了这一点,不由得咋舌:“这比之前还要凶险啊!简直是把所有的难度和恶意都提纯了。” 池翊音抿了抿唇,想到的却是之前与池旒的交谈。 身份很难影响到池旒,即便他是她的孩子,如果被她认为是废物,也不会多施舍一个眼神,甚至有可能会由她自己亲手“报废”。 池旒不做亏本的交易,却用他进入副本成为临时盟友的事作为交换……或许,她早就知道所谓的团体战,所以才想要尽可能多的寻找强有力盟友。 池翊音不由得怀疑,池旒对于新世界,到底知道多少? 甚至于,是否池旒本身就参与了新世界的建设,与系统同样有不为人知的交易。 在红鸟和檀粽热烈讨论的时候,池翊音却安静了下来,陷入了沉思。 以他对池旒的了解…… “你总不能期望,游戏场是一家慈善机构。” 一道冰冷磁性的女声忽然从后方传来,打断了红鸟两人的交谈。 池翊音转身,就看到在自己身后不远处,池旒就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他,已经不知道来了多久。 在她身后的除了之前见过面的那位萧秉陵,还有几人。 所有人都对池旒恭敬而畏惧,不敢多向前一步。 当池翊音看过来时,那几人也都纷纷躬身行礼,随即四散开去,转瞬间就融入到了那些纸人之中,分不清谁是谁。 只留下池旒带着萧秉陵,不急不慢的走向池翊音。 “看来你足够准时,倒是个好习惯。” 池翊音勾唇冷笑:“不是你亲手将刀送进了我的心脏,教会我这个习惯的吗?无脚鸟胸针,以及……” 他从口袋里掏出另外一样东西。 正是每个玩家在进入游戏场,第一次触发直播时,就会获得的操控设备。 设备会根据主人的喜好和性格有所不同,而池翊音的,是一块怀表。 他将怀表翻了一面,向池旒展示刻字的背面。 上面的编码——A0001. 不是池翊音的编码。 却是池旒的。 “从你在马家大宅杀死我开始,你想要的,就是如今的这一幕吧?” 池翊音眸光阴沉:“你杀死我,只为了增强你的力量,让我成为你的助力,是这样吗?” 池旒视线扫过,却没有承认或否认,只抬手看了眼腕表,问道:“你要带来的同伴,都在这里了吗?列车很快进站。” “池旒!” 池翊音暴喝一声,浑身肌肉紧绷。 他的手掌紧握,怀表深深硌进他的掌心中,压出红痕。 “你到底要什么?游戏场吗,还是那个将要毁灭的世界?” 池翊音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用力到发狠。 池旒掀了掀眼睫,看过来的目光冰冷:“下不为例。” “池翊音,你应该很清楚,想要什么东西,就要用另外一些来换才行。” 她冷笑问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准备用什么来换?” “如果什么都没有,就莽撞贸然开口,那你也不必再说下去了。继续下去,只会拉低看客对你的评价。到那时……” 池旒抬手,将披在肩膀滑落的风衣重新整理好。 “我不会因为你的姓氏,就对你留情。” “池翊音,如果你连世界的残酷都接受不了,那你就不是我的同类。” 池旒话音落下,气氛将至冰点。 刚刚还故友重逢热烈交谈的场面,一时间如同千里冰封。 池翊音与池旒割据一方,互不相让,两人相似的蓝色眼眸中是如出一辙的阴寒危险,无形的力量在空中对撞,隐隐有龙争虎斗之势。 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甚至吓得檀粽往后缩了缩,躲在红鸟身后,挤眉弄眼的问这是什么情况。 红鸟:这是只要你想活命就最好不要多问,也不要出声的情况。 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池翊音就已经将自己的情绪重新收拢,把所有的疑问重新压进心底,再一次戴上平静温和的假面。 “我能看到你和你身后之人的脸,看来你早在此之前就已经把我划进了盟友范围内。” 池翊音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既然如此,那你另外几名连带盟友在迟到——推迟列车入场时间,让他们得以赶上列车,成为你的助力。” 池旒皱了下眉。 池翊音假笑:“虽然是盟友,但也要对彼此亮亮实力,评判下有无资格才行吧?你已经评估过我,我还不曾了解你能做到什么。” “既然你是池旒,那做到这种事,应该很简单吧?” 他在为还没有到场的楚越离等人争取时间。 本想要拒绝的池旒静静看着他,然后慢慢勾起一抹笑。 “我盟友的盟友,不是我的盟友,我对其不具有救助义务。” “但是。” 她轻嗤了一声:“算了。” 池翊音微微颔首,笑容得体却疏离,所有的情绪都被隐藏在一低头间。 借池旒的力量,发展他自己的盟友。 如果真是团体战,那无论楚越离还是斯凯,都将是他的助力。 他不会,把自己想要改变重写的世界,让给任何人。 更何况是池旒! 第151章 池旒答应了池翊音会推迟列车入站时间, 便也不知她是怎样做到的,水晶穹顶大厅之下,竟然真的一直都没有列车到站。 直到楚越离等人的身影一个接一个的出现在远处, 穿过纸人向池翊音走来,穹顶大厅两端的云雾, 才渐渐聚拢。 隐隐有汽笛声从远处传来。 檀粽看得目瞪口呆。 时间上严实合缝的抵达, 让他意识到这绝不是巧合,而是池旒确实拥有操控的能力。 可, 这可是S级! 当他再看向池旒时, 面上多了几分严肃, 只不过忌惮一闪而过,重新换上笑嘻嘻的脸。 楚越离刚笑着一瘸一拐的跑到池翊音面前,就看到了他身边多了的檀粽, 于是不动声色的将对方挤到一旁,换自己站在池翊音身边。 池翊音也自然而然的扶了他一把,微笑着关切道:“来的路上都顺利吗?” 楚越离立刻将刚刚流露出来的情绪收敛, 笑起来时,全然看不出他对檀粽的敌意。 他那双过于剔透的眼睛里, 被池翊音的身影塞得满满当当。 “都很顺利, 先生不必担心我。”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轻笑了一声, 喃喃低语:“我不会成为先生的拖累……永远都不会。” 童姚已经对楚越离过度关注池翊音的模样免疫了,但新加入的斯凯却还没有习惯。 再加上来的路上发生的事情…… 斯凯与楚越离在同一辆摆渡车上,因为楚越离的断腿,使得他在玩家中极具辨识性, 一眼就被其他A级认了出来。 其中一名在称号之争中败落的觉醒玩家,很是不满楚越离只是因为断了条腿, 就获得“倒吊人”称号的这一点。 因此,他在摆渡车上不断挖苦嘲讽楚越离,与同行者阴阳怪气起楚越离和其所跟随的队伍。 就连斯凯这个曾经的“圣人sky”都忍不住,觉得对方说的实在太难听了,楚越离却依旧面目平静无波,没有被影响分毫。 这份定力,令斯凯和摆渡车上不少玩家,都忍不住侧目。 直到那心怀不满之人说起了池翊音,嘲讽楚越离跟随的人一定没有好下场,说不定这次就会死在列车上,拿着车票也是浪费,还不如让给其他人。 话没说完,楚越离就目露狠戾。 吓得那人本能的闭了嘴。 同为觉醒者,他们远比非觉醒者更遵循生命本能,尤其是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 也因此对强者更加畏惧,那是来自于灵魂的压制。 楚越离指着那人,说——‘新世界不会有你的席位,你将死于改变的车轮下。’ 那人被震慑在原地,虽不明白楚越离到底指的是什么,却也在接下来的路程中闭口不言。 直到摆渡车靠站。 楚越离和斯凯持有车票下车,那人也心有不甘,于是站在车门口跃跃欲试。 却没料到,摆渡车竟然一摆尾将他甩到了车下,随即车轮碾过。 和楚越离稍早之前所说的一模一样! 斯凯震惊,但也在那玩家痛苦的嘶吼中,搭把手和那人的同伴一起,把他重新扔上的了摆渡车。 整个过程中,楚越离没有阻止,只是静静的看着,甚至唇边还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居高临下看着那断了腿哀嚎的玩家,仿佛在看一团垃圾。 “你不该辱骂先生。” 摆渡车关门前,所有人都听到楚越离说:“下辈子,注意一点。” 虽然摆渡车随即驶离,斯凯没有看到车上人们的反应。 但他敢肯定,有关于楚越离和池翊音的话题,一定会成为车上的讨论热点。并且…… 不会再有人敢对池翊音口出狂言。 做过这一切,楚越离却依旧神情平静,看得斯凯心情复杂,终于逐渐开始了解了自己所加入的,是怎样一个团队。 与他之前耗费在汤珈城中三年,不断试图想要拯救,却反而被那些人责骂抱怨的情形,已经不再相同了。 这个以池翊音为中心凝聚起来的团队,互相之间具有高度的信任,无论有多少人都会拧成一股力量。 强大,理智,绝不会像寻常玩家那样怨天尤人。 但是他们统一有一个最不能触碰的存在。 ——池翊音。 一旦涉及到池翊音,斯文无害的小可怜,也会变成地狱的恶鬼。 可是莫名的,斯凯并不讨厌。 他不由得对楚越离心怀敬畏,却也开始期待起了接下来的旅途。 如果是这样的同伴的话,会与从前不同吧?他们的理想,或许可以实现…… 斯凯看着池翊音,怔怔的出着神。 而他很快就意识到,他所加入的这个团队,不仅仅只有楚越离一人如此恐怖。 池旒以及她身后的男人,甚至是连池翊音的面都没有见到,就决定加入的檀粽,这些人中,没有一个是好招惹的。 “你是说……那位女士真的更改了列车进站时间?只因为池哥说要等我们?” 斯凯压低了声音用气音说话,但还是夹杂着嘶嘶的抽气声,瞪圆了眼睛,一时回不过神。 京茶双手插兜,无所谓的点了点头,道:“毕竟是传说中那个神秘组织,就算现在告诉我,她其实是神,我应该也不会太惊讶。” 红鸟却注意到,就当京茶和斯凯交谈的时候,池旒身后的男人向这边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但那人什么也没说,立刻便重新垂下头去,恭敬的跟在池旒身后,静静等待着列车进站。 随着飘摇旋转,云雾逐渐凝实,云海之间冲出了一辆火车形状的云,出现在穹顶大厅之中。 还不等列车停稳,候车站台上的纸人们就已经纷纷有所动作,逐渐向站台边缘靠拢。 涂着大红腮红的惨白纸人,晃晃悠悠的整齐向同一个方向行进,这样的场景诡异得令不少人头皮发麻。 在所有人眼中,大厅里除了自己和队友,都是纸人,再加上洁白没有其他杂色的穹顶大厅,更加让这里像是灵堂一般,呼呼风声如同鬼哭,使得很多人手臂上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不过对于池翊音这边,倒是接受良好。 与其他毫无准备就被迫赶鸭子上架的玩家不同,池翊音等人早就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有备而来,也对将要面对的危险有了心理准备。 再加上他们人多,使得这场景里好歹还有不少人气,倒是减轻了诡异感。 池翊音这方中唯一一个没进过汤珈城的童姚,也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膛。 “幸好,幸好还有你们在。” 斯凯关切的看过去,看出童姚的害怕,绅士的走在她旁边,替她挡住了其他纸人看过来的视线。 而这个时候,列车也已经在站台旁边停了下来,老式蒸汽列车的外观却因为过分精致繁复的花纹和装饰,而显得富丽堂皇。 没有丝毫破旧之感,反而是复古的贵族感。 鎏金车门缓缓打开,梯子立刻被放了下来,伸向落差的站台。 将近一百名纸人都已经靠拢过来,站在列车下方抬头仰视。 一只鞋头尖尖的皮鞋,最先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内。 然后的浓郁艳丽的紫色西装长裤,热烈红色的大衣下摆,以及夸张的大毛领,和那张几乎陷在毛蓬蓬里的惨白的脸。 “啊哈~让我们看看这次列车一共有多少人,列车员!乘客清单呢?” 那人不满的大叫,立刻就有一只手从斜里伸出来,递上一个本子。 他快速翻动,核对着本子上的名字数量,嘀嘀咕咕的含混让人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但他的手却一直都在向着纸人堆里指指点点,似乎在挨个确认着身份。 还不等众人上前,这位打扮怪异颜色过于鲜亮到刺眼的男人,就心满意足“嘭!”的一合上本子,向众人点了点头。 “看来所有人都到齐了,我们的客人都很懂得守时,真让人高兴。”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开始吧!” 那人缓缓抬手在面前的空气画圈,同时弯下腰,幅度极大的向所有人夸张的行了个欧式见面礼。 “欢迎客人们乘坐本次航班,云海列车将带你们飞向超越人群的世外之境,这是你们从未有过的旅行体验。相信我,这绝对会让你们永,生,难,忘——!” “至于我?” “我是本次列车的列车长,你们可以叫我——猴子。” 他的面容上笑容丰沛,大红的嘴唇几乎咧到耳朵下面,露出了满口白牙,甚至连牙龈都清晰可见。 ——上面还卡着一片菜叶子。 “噗!” 不知是谁先忍不住,在下面噗噗的笑了起来。 随即,发现菜叶子的人越来越多,再加上列车长实在不像是正常人的名字,纸人堆里发出一阵阵的笑声。 毕竟都是A级玩家,这点观察力是最基本的。 更何况那菜叶子在大红嘴唇和白牙的映衬下,着实显眼。 池翊音挑了挑眉,眼中也染上笑意,但他的思维却从未有一刻停止过运作。 猴子? 真的就有这么巧吗,系统稍早之前向他介绍自己,并声称它是【云海列车】的列车长。 当时他随口喊了对方一句“猴子”。 然后这位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列车长,真的就叫猴子。 池翊音沉吟,礼貌的在脑海中敲了敲系统:【统统?】 系统一片沉寂,没有回应。 但站在列车上的男人,却适时向池翊音投来一眼,刚才还在笑的眼睛里满是幽怨,就连大笑着的嘴巴都向下撇了撇,好像很悲伤想哭。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还是让池翊音捕捉到了。 他抬手捂唇,陷入沉思。 该不会……系统确实没说谎,它会在本次副本中有具体存在,而他无意间就给系统起了个新名字吧? 但当池翊音再看去时,列车长已经恢复了那副大笑的模样。 列车长惨白的脸上眉飞色舞,表情夸张到像是橡皮捏成的脸,而他那满头紫色的头发也造型夸张,被编成一股一股的小辫子,还分节用黄金箍装饰,颇有古埃及风格。 如果不是他一身颜色像是打翻了的调色盘的话,或许还有几分神秘古老的美感。 但是现在,只剩下小丑般的好笑了。 池翊音轻笑着摇了摇头,一时间不知道这到底是系统的审美问题,还是副本原本就是这样设定的。 他偏头向黎司君,压低了声音还是有笑意溢出:“你家的系统,审美是你教的吗?” 黎司君默默抬头看了眼列车长,然后又默默低下头,眼不见心不烦,选择忽略了那人一身的颜色。 “不是。” 他面无表情,声音冷酷:“我不认识它。” 列车长顿时脚下一个趔趄,差点从车上摔下来。 池翊音被逗得眉眼都染上了笑意,轻笑出声。 不过列车长表面上看起来,却依旧是十六颗牙露齿笑,没有任何不对劲。 “既然要上这辆列车,那有些事情,还希望各位旅客们注意。” 列车长一根手指竖在唇前,压低了声音:“我只说一遍,还请各位仔细听。” “第一,本次列车采用记名座位制度,各位手中的车票会在各位上车签到之后,告诉各位你们的座位号在哪里。” “座位号对应身份,在各位入座时,那也将成为各位自己的身份。整趟列车都将以此身份来辨认各位,不过当然,各位自己的队友还是能分辨得出来的。” “第二,列车上所有人都有可能是旅客,也有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 列车长缓缓笑开,走下列车,在站台上弯腰抬手,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各位,享受你们将要到来的旅途吧。只是来自列车长的温馨提示——小心。” “别死在车上。” 他的话音落下,列车上其他车门也依次打开。 穿着整齐利落制服的列车员走下车门,燕尾服在身后轻荡,所有列车员复制粘贴般整齐,就连衣角飘起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他们立在每一扇车门前,每一个人都张的一模一样,机器人一般,虽然有与人无异的脸,但机械般卡顿的动作却有一种非人的恐怖感,还算不错的面容上板正严肃,没有丝毫温度。 列车员们做出与列车长相似的邀请动作,静静等待着乘客上车。 纸人们早就停下了笑声,只用那张惨白的脸仰头看向列车长,人与车之间形成了无形的界限,隐隐有两方对峙之势。 一方是不像真人的机器列车员,一边是惨白腮红的纸人。 一时之间,穹顶大厅里氛围诡异,针落可闻的安静。 童姚搓了搓手臂,甚至觉得阴冷。 但池翊音并没有率先上车的打算,他老神在在的站在原地,也静静的融入了纸人堆中,丝毫不打算先出头。 见他这样做,原本想要动身抢占先机的红鸟,也硬生生把已经迈出去的腿悬停在半空中,死活没有踩下去,停在原地也陪着池翊音一起等。 因为他,他身边所有同一团队的人,也都静止了下来,在纸人堆中低调得不引人注目。 只是令池翊音意外的是,池旒也并没有着急上车。 她虽然邀请了自己,却没有和他站在一处,而是带着下属站在不远处,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什么。 池翊音看过去的时候,先是一愣,随即捂唇沉思。 她这是,知道些什么吗? 他没有急着上车,是因为系统担任列车长这件事令他惊讶,不符合以往规则的出现让他谨慎,决定让别人先行试探,自己则在旁冷眼观察,打探情报。 那池旒是为什么? 毕竟以她邀请自己,甚至亲自到汤珈城一叙的行为来看,她要比自己还重视游戏场。 既然如此,那她如此沉得住气的原因是什么? 池翊音皱眉,抬头向眼前的列车看去。 不同于现代列车大量使用流线型和新型材料,云海列车完全是超越科学的存在,就连轨道也架设在天空上。 由云雾做轨道,列车也大量使用了黄金和珍贵木材,甚至还雕刻着壁画,上面刻着连绵不断的人形象,似乎在讲述着什么故事。 这样一趟列车,看起来更像是移动的行宫,而非交通工具。 而明亮干净的车窗后面,隐约能看到里面的设施。 ……以及零星坐在窗边的人影。 因为玻璃的反光,池翊音看不清那些人的模样,但还是能从光影轮廓中判断出他们旅客的身份,这让他一时有些错愕。 这是说,在他们上车之前,就已经有玩家在列车上吗? 不,不对,其中有一部分应该是NPC。 而从列车长刚才的话中,池翊音可以判断出一件事。 ——他们现在在列车外的“纸人”模样,是因为他们还没有身份。 每个人在上车找到自己的座位之前,恐怕都不清楚自己具体的身份。 而他们现在一张白纸的纸人模样,既可以对其他人隐瞒自己的真实模样和身份,也可以方便在上车后迅速被新身份装扮。 这样一来,就导致了另外一件事:除了队友,没有人知道哪一个是NPC,哪一个是玩家。 而像红鸟这样依赖于事先对玩家调查的人来说,更是失去了最大的依仗。 真真正正的,从零开始,重置了所有人的数据,让其他人无法得知过往,也就无从判断彼此之间的应对方式和能力。 池翊音眸光沉了沉。 隐瞒身份……最方便的,是什么? 相当于一旦进入列车,队友之外的每个人都处于匿名的保护。 依靠着这层外皮,玩家们做什么都可以不被发现,也更容易将事情转嫁到他人身上。 虽然还没有正式进入列车,但池翊音就已经大致猜出了这趟列车的凶险,因此更为警惕。 他抿了抿唇,明白云海列车是真真切切全新的挑战。 游戏场……系统有一句话说的没错,S级,确实是新世界。 就连所有玩家面对的危险,都是新的。从这里开始,再也不会有真正的安全之处。 而见所有人都没有动作,列车长伸出去悬在半空中邀请的手,也丝毫不觉得尴尬的自然收回来。 他歪了歪头,半张脸被脖子上巨大的毛领埋进去,幅度过大的夸张动作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看来,关于这趟列车,你们还有其他想要知道的事情。真是狡猾的客人啊,觉得法不责众吗?” 他笑眯眯的一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再多提醒你们一句吧——真实和虚假的掺在一起的,请小心分辨。有可能你身边的,并非真实的旅客。” “睡觉的时候,最好睁着一只眼睛,小心,它会在你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出现,扭断你的脖子,取走你的性命。” “不过,我们云海列车没有死亡保险哦~死了也不会负责的。当然,我们还是衷心希望您能活下去,毕竟打扫尸体没有加班费,我的列车员们不喜欢加班。” 列车长笑嘻嘻的扳着手指头,似乎还有几分认真的数着注意事项。 “上厕所前最好先低头看看马桶,有些东西就喜欢在水管里爬行。还有水龙头,淋浴。没有光的时候最好握紧其他人的手,有些东西喜欢在黑暗中出现……” 他耸了耸肩,在所有人认真记忆的时候戛然而止:“不过就算我提醒得再多,该死的人,也总是会死。” “所以,请吧。” 列车长笑着让开背后的车门,道:“各位既然已经到了这里,那想要后悔也已经晚了。想跑?” “那就请从天空上跳下去吧。” 列车长爽朗到诡异的大笑声在穹顶大厅中回响,人人沉默,对这趟旅途有了初步的认知。 有人得了甜头,就想要多待一段时间,让列车长再多说几句注意事项,但旁边的同伴却制止了他。 列车长也斜眼看向那人,似乎看透了他心中所想,被画成大红的嘴唇一直咧到耳根。 “贪得无厌是没有好下场的哟~客人。” “我的注意事项到此为止,剩下的要各位自行探索,这也是云海号列车给各位准备的惊喜见面礼,希望各位能喜欢。” “而如果各位继续在这里待下去……” 他冷冷嗤笑了一声,抬手一指刚才动心的那位玩家:“小心,已经有东西盯上了你——就在你的背后。” 那人心中一惊,赶忙扭头往自己身后看,他的同伴也急急忙忙帮着检查。 但后背上空无一物,似乎只是虚惊一场。 列车长笑嘻嘻摊手:“嘭——惊喜!看来小丑的魔术也不错?” 虚虚实实,让人摸不清底。 有了这样的先例在,其他人也更为忌惮,却不敢再多邀请什么。 终于,在短暂的沉默对峙后,有人先行动了起来,向车门走去。 既然拖延无法带来更多好处,那不如就抢占先机。 所有人的身份都混在一起无法分开,那最起码的,最先进入列车的人,能看到原本就在列车上的是哪些座位上的人。 以此,他们就能大致推断出谁是NPC,谁是玩家。 ——暗箭难防。 隐没在人群中的危险存在,如果能提前被筛出来,那对他们来说,也就能多安心一点,不至于真的晚上睁一只眼,连最起码的好好休息就做不到。 “池哥,我们不上去吗?” 红鸟也跃跃欲试,颇有些焦急的看着纸人一个个上了车,生怕自己上车晚了就掌握不到初始情报。 池翊音和池旒两方,却都没有动作。 他冷眼看着纸人在迈上台阶,被列车员迎着进入列车的一瞬间,原本纸糊的惨白身躯慢慢染上了丰富的颜色,就连动作也更加灵活。 从纸扎的人偶,变成了真实存在的人类。 然后,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 列车车门后,就像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所有迈过去的玩家,都会从车外人的视野中消失,一道车门分割开不同的世界。 想要抢占先机的人都挤在最前面,争先恐后的想要超过其他人。 这时候,列车员的作用就体现了出来。 他们每一个都仿佛力大无穷,脸上带着机械的笑容,连每一个角度都卡得丝毫不差。 一旦有人试图先前,就会被他们毫不留情的扫开,在嘴上“请保持安全距离”的礼貌提示下,却粗暴的将纸人直接抓起来,扔到了最后面。 有的纸人被摔出去很远,纸糊的身躯上肉眼可见的出现了断裂,甩在水晶地板上爬都爬不起来。 池翊音冷眼看过去,知道对方恐怕连这副假身体之下的真实身躯,也遭受了重创。 能徒手将一个A级玩家扔出去,就算对方本身并非是精通战斗的……一个成年人上百斤的体重,能这样轻轻松松毫无压力,列车员的力气可想而知。 看来在这趟列车上,所有违反规则的人都不好过了——列车员就是最好的维护规则机器。 “这东西不错,不知道游戏场在哪搞出来,放几个在外面,简直是插队克星。” 京茶嗤笑:“插队?直接摔死。” 池翊音:“…………” 他神情复杂的扫了眼京茶,觉得对方的关注点实在是奇怪。 “看来,那人之后的日子可能不好过了。” 红鸟叹了口气,看到同类受伤,还是物伤其类。 池翊音情绪慢慢缓和下来——终于有和自己思维一致的了。 “对,如果那人的伤势会一直带到列车上,那就算有了列车提供的身份伪装,他本身不对劲的举止动作,也会暴露他的玩家身份。” 池翊音眼眸暗了暗:“相当于把一个标靶立在了明面,所有隐藏在黑暗中的利箭,都会把他当做靶子。” “他将要承受的伤害以及死亡的概率,远远超出其他所有人。” 杀鸡儆猴。 其他试图挤过去的纸人一看到那人的下场,也都停止了动作,乖乖排队,在列车员的指挥下有序上车。 而每个经过列车员的纸人,都会多看对方两眼,评估列车员的危险和价值,试图多获取一些有关于列车员的情报。 广场上的人逐渐减少。 那个被摔在地面上重伤爬不起来的人,也还在原地艰难挣扎。 他似乎没有同伴,是孤身一人前来。 周围的纸人都向他投去眼神,透过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却没有任何一人愿意上前帮忙。 哪怕只是搀扶一下。 大多数人和池翊音有着同样的结论。 这人,废了。 除非他能在列车上弥补失误,证明自己。否则接下来,会找他组队的人都没有。 檀粽看着那人,眼神复杂,颇有些感同身受的感触。 他自己,也是一人独行…… 在游戏场里就是这样,没有人会愿意把信任交付给同伴之外的人。 而失去同伴的人,就像是成双成对出现的猛兽失去了另一半,从此背后再也不会有人守护,任何的痛苦,只能自己承担。 檀粽神情复杂,却一步也没有迈向那人,只像雕塑般站在池翊音身边。 只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偏头向池翊音感慨了一句:“我本来没想要正经找个盟友队伍的。” 池翊音挑了挑眉,侧眸看向他。 檀粽叹息,一直笑嘻嘻爽朗的脸上有些惆怅:“我的同伴死了,我也没打算活着,就像是放开了随便浪,死不死的无所谓,主要是想开心一把。” “所以我才随便挑了个人就凑了过来。没想到……” 他动了动唇瓣,瞥向旁边的红鸟一眼,觉得这件事很神奇:“无心插柳柳成荫,谁能想到随便一找,竟然就是‘教皇’。” “我把命随便扔出去,托付命运,结果竟然是最近讨论度最高的池翊音?!” 檀粽再扭过头看向池翊音的时候,又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还试图靠近他:“这说明我们有缘分啊池哥……” 他还没拽住池翊音的手臂,就忽然觉得脊背发凉,像是被什么怪物盯上了。 楚越离就站在一旁,阴森森的盯着檀粽。 那双剔透的眼眸沉寂下来的时候,像是从死亡之地回望人间。 檀粽:………… 啧。 这种为了信仰的人,最难搞了。 但檀粽顶着楚越离的死亡视线,依旧试图靠近池翊音。 结果他的手刚碰到池翊音的衣角,就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伸过来,毫不留情的将他甩了出去。 檀粽只觉得视野天旋地转。 再回过神,还是红鸟吃力拎着他的衣领,好心的没有让他摔在地上。 “这倒霉孩子,你没事去招惹池哥干什么?不知道一般宝藏旁边都有龙守护吗?” 红鸟眼神怜悯,压低了声音说:“打不过,就别惹。” 差不多快要被自己的衣领勒死的檀粽:谢谢!!你放开我,让我摔吧!! 他觉得自己眼珠都要从眼眶里暴突掉出来了! 等檀粽终于摸着自己脖子上的红痕重新站起来,再看向池翊音的时候,就见黎司君虚虚环着池翊音,阴沉着面容,气息危险。 “不要再试图靠近。” 黎司君声音平淡的警告:“下一次,我不会再管你是否是音音的盟友。” 不等檀粽说什么,楚越离就嗤笑了一声,气场锐利起来。 “先生做什么,见什么人,与谁来往,是先生的自由。你现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抬眸,直直与黎司君对视:“先生并不需要你。” 两人之间势同水火,互不相让,空气里都仿佛冒着火星。 檀粽:“…………” 池翊音则向旁边让了一步,灵活的从黎司君怀里脱身出来。 “音音……” 黎司君立刻回神,抬手想要重新握住池翊音的手腕。 却被他避开。 “看你和越离关系不错,那就不打扰你们了。” 池翊音无动于衷,眉眼不动,直接向檀粽走去,拽着他的手臂就迈步向前。 莫名其妙渔翁得利的檀粽:“?” 他觉得背后好冷,差不多被后面那两人戳死了。 不过他眼睛转了转,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笑嘻嘻又亲切的勾着池翊音的手臂。 檀粽还开口,滔滔不绝的讲起了自己与已经死亡的那位同伴的事,毫不藏私的将所有自己知道的情报,全都说给池翊音听。 他成功的勾起了池翊音的注意力,让池翊音不再关注黎司君两人。 黎司君:“啧。” 他目光阴冷的瞥了楚越离一眼,楚越离也不甘示弱的回瞪。 没了池翊音在,两人冷哼了一声就不再关注对方,转身远离对方。 红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啧啧感叹:“大佬的爱情,果然还是少插手。” 而当广场上差不多只剩下一半纸人的时候,池翊音终于动了。 他迈开长腿向列车走去,并且故意选的列车长负责迎接的车门,即便前面已经排了数人,也不紧不慢的等着。 池翊音一动,其他人也跟着动了起来,并且默契的各自去向不同的车门,搜集起了各个列车员的情况。 当排到池翊音的时候,他微笑着看向列车长,却并不急着上车。 他反而一脚踏在台阶上,一脚踩在候车站台上,让自己同时处于车上车下的状态,然后就这样注视着列车长那双根本没有眼白的眼睛。 “就算找了再多的人类模型,但你自己给自己建模的时候,却总是忽略一些小细节呢。” 池翊音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见过哪个正常人的眼睛是全部黑色的吗?” 列车长几乎维持不住自己的笑容:“客人……” “不过也是。” 池翊音却点了点头,一副理解的模样:“你长时间待在电子世界,没什么有颜色的机会吧?” 他上下打量了列车长一番,还熟稔的伸手向列车长,拽开对方的大衣。 然后他就发现,在列车长红色大衣下面,是亮度极高的绿色马甲,马甲下面是黄色腰带。 池翊音:“…………” 他默默的放下手里的大衣,谨慎的向后退了半步。 列车长:“???” “你往后退是干什么?衣服颜色有那么恐怖吗?” 列车长只觉得心脏上插了一箭,受伤了。 池翊音抬手捂住眼睛,摇头叹息:“这就是报复性颜色吗?之前没有颜色,所以一有机会就让自己变成调色盘?” 列车长:“……你管我!穿的颜色多犯法吗?!” “没,挺不错的。” 池翊音诚恳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黎司君在后面。” 列车长顿时被拍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面上。 “哦,对了,还没有和你打招呼。” 本来都已经向前走过去的池翊音,又退了回来,笑着向列车长道喜:“有了新身体,就能愉快玩耍了吧?虽然还不清楚S级的规则,不过,既然有这样的机会,你还是珍惜些吧。” “所以,别来惹我。” 池翊音唇边的笑容徒然消失,声线冰冷:“否则,我不介意毁了你的新身体,让你重新变成电子蟑螂,缩在阴暗角落里,永远也接触不道颜色。” “别以为我只是在威胁你,系统,你可以试试。” 列车长:“………看破不说破,日后好相见。” 池翊音立刻重新换上了笑模样:“诶?我刚才说了什么吗?不好意思,忘了。” 只是在与列车长擦肩而过时,他眸光沉定,轻声低语:“猴子。” 列车长:“%##@&*——!!!” 所以它最讨厌池翊音了啊啊啊啊! 但不等列车长多在心里骂池翊音几句,黎司君就已经走了过来。 那一瞬间,列车长差点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好在黎司君并不在意他,只是径直越过他走向池翊音。 只不过,在上车后黎司君还是回过身,嫌弃的看了列车长一眼。 “八千年前就不应该创造颜色。” 列车长:QAQ诶? 直到走上列车后,池翊音这才看清列车内部的模样。 不同于现实中通用的列车,云海列车更像是奢侈的观光旅行列车,除了最大化可以观看到景色的明亮窗户外,还有宽敞的沙发座椅和茶几,以及闪闪发亮的吧台。 酒保站在吧台后,身穿制服,向池翊音微笑躬身致意:“尊敬的客人,随时为您服务,二十四小时营业酒吧,您可以在这里得到任何饮品——即便是精灵世界之树下的甘泉,或是地狱的岩浆。” 池翊音:“?” 他本来还以为这是某些饮品的名字,结果一低头,还真看到沙发座椅中有客人在悠闲读着报纸,手边的茶几上就放着一杯熔岩。 池翊音:“………厉害。” 车内的客人们并不在意新人的出现,依旧自顾自的看报或打牌闲聊,一副乘车去度假的悠闲氛围。 一眼扫过去,根本看不出来究竟谁是NPC,谁又是玩家。 这时,池翊音口袋中的车票开始发热。 他拿出车票,就见上面竟然新多出一行字。 正是座椅位置。 不过那并非是现实列车一样的编号,而是一句提示。 ——“座位:向您献上夏日的玫瑰。” 池翊音皱了下眉,握着车票抬头看去,就见在靠窗的一组空置沙发中央,水晶瓶里插着热烈奔放的红白玫瑰,在天边照射下来的阳光下折射着炫目的光芒。 美得就像一幅画。 好像这不是危险的副本,而是他与某个人的约会。 池翊音:“…………” 他诡异的沉默了两秒钟,然后侧身向黎司君看去。 “你搞的鬼?” 池翊音扬了扬手中车票,无语道:“系统从来不用这种主观修饰的语句。” 系统:!!音音,音音他懂我——! 尖叫——! 黎司君轻笑着低下头,在水晶折射的阳光下靠近池翊音。 “玫瑰如何美丽,都不及你,音音。” 第152章 虽然车票上提示的座位号, 因为黎司君而变得古怪,但却在另一重意义上给出了准备的位置,让池翊音可以轻松的找到座位。 车厢里的座位并没有准确标号, 不像是现实中那样好找,只要知道数字字母就可以轻松对应。 虽然剩余的空座位不多, 但每一组沙发上都坐着不同身份的人, 他们对新进来的旅客并不热情,自顾自的做着在池翊音看来有些古怪的事。 要么喝着岩浆看报纸, 要么就连头也没有。 ——另外一边临窗的座位上, 那位旅客并没有头。 脖子上面一片空荡荡, 身体却和常人无异做着动作,而在他对面的人也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依旧在愉快的和他交谈。 池翊音看着这一幕, 唇角抽了抽。 不过他可以确定一点,就是列车长的提示没有错,这些人确实……连是否是人都不清楚。 在没有搞清楚所有人的身份和状况之前, 他不能轻举妄动。 稍惹到任何人不快,都有可能得罪对方。 甚至提前引起骚动。 池翊音这样想着, 平静的收回视线, 径直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刚一落座,他就听到了来自系统的提示。 或者说, 是列车对乘客的欢迎词。 【尊敬的旅客,您好,很高兴您能选择本次列车。云海列车始发于末日废墟,终点站未来, 途中共十三个停靠点。如您需要中途下车,请注意收听广播, 提前做好下车准备。】 【请注意,如果需要下车,请提前就近向列车员报备。获得列车员同意后,方可下车。所有未经同意就擅离列车的,将视为对列车的攻击,进行无害化处理。】 【您申请加入云海列车的审核资料,已经归还于您,就在您眼前,请收好。旅途中有任何需要,您都可以向列车员询问。】 【但请注意,还请您在活着时就处理好所有的流程,依据列车规定,列车员有理由不受理死后的申请。】 【祝您旅途愉快,我是您的旅行助理小云海,您的任何疑问都可以在我开机时得到回答。衷心希望您能顺利到达目的地,一路平安。】 系统给出提示后,池翊音的目光也自然向下,落在了自己面前桌子上。 白岩板桌面上除了几本杂志之外,还有被压在最下面的一沓纸质资料,应该就是系统刚刚所说的申请资料。 但是池翊音会登上云海列车,是因为他持有车票,而不是申请……所以,是他这个身份做的吗? 池翊音皱了下眉,忽然意识到系统方才的提示中,并没有提到过自己的名字。 可在此之前,系统每次都会最先提及他的名字,就像是在核对身份那样。 他向四下看了一眼,并没有人注意到他这边的情况,所有旅客依旧在自顾自的做着事情,好像他们真的只是来度假一般悠闲,却也在此之外,形成了疏离冷漠。 不过这正是池翊音现在所需要的。 不要过多关注他,这样才会有私密空间。 他伸手翻起那沓资料,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翻开第一页,上面就贴着他的照片。 只不过,除了照片之外的其他信息,全都与他本人不符。 无论是身高体重姓名还是人生履历…… 就像是在鹿川大学时一样,系统伪造了一份极为真实的虚假履历。 甚至在池翊音一眼看过去时,都会以为资料上这个被称为“博士”的人,是真实存在的。 根据履历,博士是一名反社会人格高智商罪犯。 他煽动过大学学生们的恐慌情绪,使得不少学生无法承受过大的心理压力,从而跳楼自杀身亡。 他也制造过城市混乱,使得往日秩序井然的城市变得硝烟四起,人们失去了安定的生活。 而在进入监狱后,他也没有安分下来,而是趁机带领囚犯们暴起,趁乱越狱离开,并且继续兴风作浪,导致了上百人的死亡。 为了躲避外界的搜查,博士才会向云海列车提交了申请资料,想要离开这里,换一片天地重新开始。 池翊音一目十行快速阅读,将足有上百页的资料履历,全都一字不落的印在脑子里。 他知道自己并非博士,甚至博士的履历,看起来更像是在他过往所参与过的副本真实上,进行了反向编辑。 好的说成不好的,白的说成黑的。 但这是他的新身份。 池翊音在看到资料上的那张照片后,就已经了然新身份存在的必要,是为了遮挡他原本的真实身份。 这是一场赌上生死的假面舞会。 其他人的面具之下可能隐藏着带来死亡的危险,身边除了队友之外的所有人都不可信,见到的所有人,都有可能是心怀不轨靠近的恶徒。 想要活下去,最好的方式就是把自己牢牢护住,不让其他人看穿自己的假身份。 只有这样,才能不成为明面里的标靶,让他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探究这辆列车,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博士的所作所为来看,这个恶贯满盈的高智商罪犯,最擅长心理战术,常常轻描淡写就使得他身边的人崩溃甚至自杀。 但就是这样的人,却会在逃亡时信任一辆列车…… 池翊音见识过系统的伪造力量,如果博士在资料上显示被搜捕,那他在没有到达目的地之前离开云海列车,很有可能就真的会被抓到。 他还没有帮一个完全虚构的人物顶罪的爱好。 况且…… 池翊音看着资料上的申请理由,不由得慢慢抿紧了唇瓣。 博士是真心实意认为,云海列车可以让他逃避过外面大面积的搜捕,这个理由,看上去也不是一趟旅游列车应该有的功能。 博士这么肯定的缘由在哪里? 池翊音不动声色的向旁边看了两眼,没有任何人表现出与博士类似的想法。 如果没有这份资料的提醒,这趟列车从里到外,看上去都与旅游列车无异。 他垂下眼,视线重新落在了资料上的照片上,手指轻轻摩挲。 这位“金博士”,有着和池翊音一模一样的脸。 但是照片上,却是池翊音眼神空洞,脸色惨白的倒在废墟中的模样。 那是……在进入游戏场之前,他在马家大宅被池旒杀死后,他自己所没有见到的死亡模样。 能亲眼看到自己死亡后的样子,实在是令人心情复杂,就连池翊音都觉得有哪里怪怪的,因此甚至摇着头轻笑了起来。 “音音死亡的样子也同样好看。” 黎司君在他身边坐下,只轻浅瞥了一眼,就知道池翊音手中资料的内容。 “这还真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夸赞的。” 池翊音哭笑不得:“好听的夸赞听多了,你这样的夸奖角度,倒是新奇。” 不过,黎司君的打岔倒也确实缓解了池翊音心中的复杂情绪。 毕竟被母亲亲手杀死,应该算不上什么好回忆。 “你的身份呢?是什么?” 池翊音向黎司君的手边看去,有些好奇:“你既然与系统有关,它也会同样给你准备这些东西吗?” 但黎司君手边,只有一杯放了蜂蜜还在冒着热气的红茶。 骨瓷碟子精致,在阳光下薄薄的透过光来,珐琅在白岩板上投下斑斓光影,漂亮得像一幅画。 却唯独没有与池翊音相似的资料。 池翊音奇怪道:“你不需要假身份?” “还是说……” 池翊音想起了之前红鸟对他说过的话,“静默”现象总是会在有黎司君出现在他身边时发生。 “你有其他的方式可以隐蔽身份?” 黎司君轻轻垂眸,看向眼前的那杯热茶。 他向前前倾身躯,一双长腿岔开,伸手将滚烫的红茶杯移开了个位置。 骨瓷碟下面,竟然压着一张小纸条。 上面只有一句话——“金博士越狱隐蔽帮助者”。 黎司君将那张纸拿起来,但在那小纸条脱离高温环境的下一秒,纸条上的字迹就迅速浅淡了下去,只剩下了一片水渍的空白。 池翊音挑了挑眉,讶然看向黎司君。 “看来这趟列车,要有趣起来了。” 池翊音不动声色的前后看了一圈。 但车厢里,只有酒保在吧台后面整理着茶杯。 “能给你准备一杯滚烫热茶,然后在茶杯下,放这样一张‘阅后即焚’身份提示条。黎司君,看来你在列车上的真实身份,还在纸条的定义范围之外。” 池翊音轻笑。 帮助者? 相当于没说。 纸条只表明了黎司君的立场,却没有说出他的准确身份,比起名词,更像是一个定语,不像池翊音这样有着明确缜密的人生经历。 过去,形成,目标。 人生三要素俱全,“金博士”简直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那黎司君呢? 帮助金博士越狱……黎司君的身份,会在金博士那段人生经历中,找到相对应的存在吗? 池翊音眸光暗了暗,却并没有贸然将奇怪之处说出,而是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自然的坐在沙发上,依靠在窗边,学着车厢里其他人的模样,随手拿起一本杂志阅读。 就像变色龙一样,迅速融入了环境。 不过接下来,池翊音很快发现,这场假面舞会,系统对于所有玩家的身份保护,是彻底的。 他很明确,在自己上车的时候,他后面还排着七八个人。 而根据他的观察,列车长会将乘客亲自送入列车车厢,然后再折返回到车门,这个过程差不多要五分钟。 也就是说,五分钟上一个人,进入车厢的人有五分钟的时间“躲猫猫”,让自己不被后来的人辨认出来。 ——理论上是这样。 但列车上的情况,却将池翊音先前的猜测全部推翻。 因为没有后面的人上来。 他能看到车窗外候车广场上的人在减少,一个个纸人消失在他视野内,但是车门处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即便他记住了车厢里在他之前的每一位乘客,谨慎的每隔几分钟就要核对一遍,但车里的人却没有任何变动。 ……不对。 还是有变化的。 在某个时间点开始,一直保持着姿势不变的乘客,似乎开始动了。 像一个正常处于阅读中的人那样,会有摸脸,扣手,抖腿,放下报纸喝茶这样的小动作。 而不是一尊固定在那里的雕塑。 就好像是所有车厢里的乘客就是预先放置好的模型,只有对应的人上车后,才会激活其中某个模型。 而在此之前,其他人看到的车厢里,都是除了自己之外的全员模型,而自己将会填补对应且唯一的空白人物。 这真是……彻底的身份保密,不让玩家有任何机会得到同乘旅客的信息。 谁是玩家,谁是NPC,谁有可能变成危险的怪物。 即便最先上车,也无法辨认出彼此的身份。 池翊音在想通这一切的时候,不由得失笑摇头。 真是好计策啊。 虽然对他倒是没有什么影响,毕竟他从一开始就已经意识到,按照系统的行事风格,它不会轻易的就将如此重要的信息拱手让人,因此也就没有争上一争最前面的位置。 不过,对于那些拼死拼活想要先上车抢占先机,甚至因为插队而被列车员摔伤的玩家来说,可就不是件好事了。 满心以为自己将会占据优势,结果什么都没得到。这种强烈的失落感,足够让很多人在最开始就心理失衡。 “虽然审美不行,但从另一个阵营的视角看来,系统还是很能干的。” 池翊音压低了声音,笑着向黎司君道:“看来系统是随了你。” 黎司君挑了下眉,正准备反驳,就被池翊音抬手捂住了唇拒绝。 “不用谢,这是刚才你夸我死的好看的回报。” 黎司君哭笑不得:“我的审美还是很好的。” 就比如,他爱上的,是最优秀而坚定的信徒。 黎司君:我的审美就是池翊音,评价美的标准就是我的小信徒。他喜爱的等于美,他憎恶的便是丑陋。 而在池翊音与黎司君的交谈过程中,广场上的人已经越来越少,直到那个被摔在地上的纸人也艰难爬了起来,一瘸一拐的向列车走。 列车员们在这时候却难得有了耐心,他们没有催促,而是面无表情的守在车门前,看着巨大的穹顶之下,渺小的纸人在艰难的行走。 那一双双看过去的眼睛没有丝毫温度,空洞得令人胆寒。 最后一人上车,列车各车门立刻关闭,车厢内也响起了悠扬的音乐声。 随即,制服大衣笔挺的列车员出现车厢门口,面无表情的背手而立。 一时间,所有看报或交谈的乘客们,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情,齐齐抬头向列车员看去。 “本次列车已全员到齐,现在开始分发包厢卡。” 列车员率先走向池翊音这方:“首先是vip乘客,因您的等级,您与您的同行者们享有最好的单人包厢,足够的隔音和独立卫生间可以确保您的私密性,也将处于列车上最好的位置。” 他将手中的钥匙双手奉上:“希望您能喜欢云海列车的观光风景。” 列车员与众不同的对待,使得所有人都在向这边看,一道道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无声而细密的编织成了一张网。 就像是蜘蛛捕食,在阴暗中窥视一切。 池翊音:“…………” 兄弟,我惹你了吗?你这是把我当靶子用啊。 不过这时,他倒是明白了之前的来自池旒和系统的提示。 因为他是触发了新一级的存在,所以在车票上会与其他人不同,等级更高。 就像是现实中的商务座和普通车厢。 但同时,他也将有更高的概率会死亡。 短暂的沉默后,池翊音还是伸出手,从一动不动雕塑般的列车员手里,接过了包厢钥匙。 这是他在列车上的休息之地。 反正怎么都是危险的,虽然被当做了靶子,但事已至此,还是往好处想想吧。 比如,好歹他能在车上好好休息了。 池翊音无声的叹了口气,点点头向列车员致谢。 在分发了池翊音和黎司君的钥匙之后,才轮到其他乘客。 这个车厢里除了池翊音两人外,还有另外的十一人,零零星星的坐在各处沙发和吧台前。 列车员叫到一个人的名字,就把对应的包厢钥匙交给对方。 虽然知道其他人也和自己一样,全都用的是假身份,但池翊音还是将列车员叫到的名字和各人对应,并暗暗记下了他们分配到的包厢号。 沙发没有座位号,但包厢却有固定的编码,并且有不同的段号。 池翊音细数了一下,除了他们这边最特殊的高级vip包厢之外,还出现了另外三个段号的包厢。 分别是红,金,白。 无头的那位乘客在白3包厢,喝岩浆的那位在红7包厢。 池翊音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钥匙,上面并没有颜色段号,只有一个简单的数字。 03. 分发钥匙的过程极为顺利,池翊音眼中的那些乘客,对自己的包厢似乎都并不在意,只是像雕塑一样僵硬,给什么就接过来。 而列车员离开后,亮得快要瞎了眼睛的一群颜色,就冲进了车厢里,野蛮的撞进了所有人的视野内。 红的紫的黄的…… 池翊音闭了闭眼,觉得自己太阳穴都在跳。 “各位尊贵的客人们,欢迎乘坐本次列车~我是本次列车的列车长,各位可以喊我金丝猴。” 列车长笑眯眯的掏出另外一件金色的披风,裹在自己身上。 池翊音:“…………” 乘客们:“…………” 池翊音痛苦的捂住额头,压低了声音问黎司君:“你家系统是坏了吗?还是受什么刺激了?” 在汤珈城的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系统都消失了,由应急系统取而代之。 该不会就是那段时间,应急系统对系统做些什么了吧?这倒霉系统一副错乱了的样子。 黎司君也深感丢人:“……它本来就是,那个样子。” 列车长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却骄傲的挺了挺胸膛,笑嘻嘻的道:“各位可不要小看金丝猴,这可是国宝。来,和我念——格巫沃国,波奥宝。国宝。” “比峨眉山的猴子强上太多。” 列车长的视线扫过池翊音时意味深长:“要爱护你们的国宝哟~伤害国宝可是大罪,本列车长可以根据列车规定,立刻把你们扔出车窗。懂吗?” 池翊音:“……你穿成这样,就已经是犯罪了。” 这蠢系统,还很记仇?之前说过它是峨眉山猴子,它现在就要报复回来,还给自己换了个更漂亮的身份? 怕不是破罐子破摔了吧? 列车长:“…………” 他被池翊音气得脸皮都在抽搐。 但众目睽睽之下,他还是勉强保持住了自己的冷静理智,重新挂上了笑容。 “现在由本列车长向各位说明本次列车的规则。” “其一,列车关灯时间晚十点到早五点,期间各包厢与车厢均闭锁,任何人不得外出。请各位在晚十点之前回到各自包厢,不要在外逗留。违背规则,后果自负。” “其二,关灯时间,切断各位客人所有能触碰到的电源,如有需要,请提前安排规划好。关灯之后列车对此概不负责,并且在此期间,所有监控也处于关闭状态,不会留下任何影像。” “其三,太阳出现后,列车员只受理活人的需求,请各位知悉。” 即便列车长的审美远超人类几千年,过于超前以致于难以理解。 但当列车长真的沉下眉眼,认真说话时,那张惨白的脸也令所有人感觉到阴冷之气,不由得仔细倾听。 三条规则之后,列车长重新笑嘻嘻了起来。 “云海列车是最著名的天空列车,期间各位可以看到十三处最有名的景观,沿途风景也足够漂亮,相信不会让前来旅行观光的诸位失望。” “有关于列车剩下的有趣之处,就请各位自行探索了。” 列车长向所有乘客夸张的行了个躬身礼,笑道:“这是各位的乐趣之一,我怎能剥夺?” “请各位尽情享受云海列车的旅途吧~” “哦对了。” 本来准备转身离开的列车长,又重新转头看向众人,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 “如果各位好奇自己的包厢,请在一个小时之后再移动,现在包厢还没有全部清理出来,进入包厢的话,我不保证会发生什么哦。” 他嘻嘻笑着耸了耸肩:“毕竟打扫卫生的时候不可以进房间,是这里的常识嘛。” 车厢内,鸦雀无声。 所有乘客都面色阴沉凝重,在列车长介绍完之后,反而没有了前来观光度假的闲适。 直到列车长离开之后,车厢内的气氛才慢慢有所缓和。 列车已经缓缓开动了起来。 坐在车窗旁的池翊音目不转睛的看着外面,水晶穹顶的车站在车窗外缓缓后退,更多的云雾涌上来,占据视野。 很快,漂亮的水晶穹顶就已经从视野中消失,新出现的,是高高悬挂在上的太阳,依旧厚实洁白的云层。 那一瞬间,池翊音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慢慢睁大了眼眸。 即便是在飞机上看到的景象,也不及此时的万分之一震撼。 这是从未有过的圣洁之美,仿佛已经远离了人间,进入了神之国度。 神的经书上说,神于八千年前创造世界,将沾染了罪恶的人类赶出纯净的神之国度,将他们流放到杂草不生的荒芜大地,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可神在做出这个决定后,又在信徒们的哭泣和虔诚祈祷中心软,因此做出了弥补的神谕。 虽然是寸草不生的大地,却会因为人们的辛勤劳作而重新焕发生机。即便不是神国,但神将会为人类提供所有生存所需之物。 无论是粮食还是牛羊,只要人类忏悔自己犯下的罪行并改正,神都愿意给予人类第二次的生命,将一应丰盛生灵赏赐人类。 于是,大地上繁衍生息的人类越来越多,神国反而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成为了遥不可及的幻想。 到了如今,相信神真的存在的人已经很少了。 神的故事离人们太遥远。 现实中若有人说起神与神国,不是被当做虔诚的教徒,就会被认为是疯癫天真。 池翊音曾经对所谓的神明也毫无想法,只想砸烂所有神明的殿堂,弑神于刀下,撕毁伪善却行恶的丑陋本质。 但现在,池翊音看着眼前的云海之景,却忽然有了一个奇妙的想法。 或许……这里真的是曾经隐身在人类之外的,神之国度。 美到一定程度的场景,就已经脱离了世俗能够拥有的存在感,变得不真实起来。 并且,所有有幸看到它的人,也会因此而怀疑世界的存在与否,自己又是否只是个梦境。 “黎司君……” 池翊音轻轻唤着身边人,呢喃般问他:“这是,你的国度吗?” 黎司君同样仰起头看向窗外,那双金棕色眼眸在阳光的照耀下眯了眯,抬手挡住了过于刺眼的光线。 只是透过间隙落在那双眼眸中的阳光,像是炽烈的火焰,将黄金融化,汩汩流淌。 黎司君动了动唇瓣,正准备说什么,忽然就感受到了一股哀怨的视线。 “?” 他纳闷侧首看去,就见在车厢门后,一大坨金色正趴在车门旁边,无声无息怨念的看着他。 不是刚刚才离开的列车长又是谁。 见黎司君看了过来,列车长也不怂,反而尽力夸张的做着口型,提醒对方:协,议——! 列车长拼命比比划划,手脚并用,甚至加上了脑袋和躯干,整个人都像是一条扭动的蚯蚓,试图用肢体语言说话。 不可以破坏协议! 根据协议,您不可以向任何人主动透露您的身份,或是给予帮助,这都是违反了协议公平性的。 您要和对面世界意识的阵营公平竞争才行! 我不想再被应急系统顶替,关小黑屋哇——好不容易才有跑出来玩的机会,打工统一年到头就这么一个盼头。 十二年啊,十二年了!你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吗!(抹眼泪) 十二年没有休息过,就算是牲口也不能这么使唤啊——!(声嘶力竭) 列车长声泪俱下。 黎司君慢慢眼神死,看着那一大团过于刺眼的金色,忽然觉得很嫌弃。 这玩意儿的审美到底从哪继承的?怎么这样诡异? 不过列车长这一打岔,也确实让黎司君失去了回答池翊音的最好时机,在长久的沉默之后,也不适宜再说什么。 黎司君顿了顿,终究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阳光很好。” 他淡淡的道:“没漂亮。” 池翊音对这个答案并没有失望,他只是回身看了眼黎司君,便恢复了正常,好像刚刚被云海的美景所震慑 只是当他重新看向车厢内时,躲在车门后疯狂提醒的列车长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车厢里的人也在方才的安静冰冷后,重新活动了起来。 有的走到吧台前,向酒保要了一杯酒,有的则有一搭没一搭聊起了这趟列车上往日的趣事,还时不时爆发出热烈的笑声。 这些人看起来对列车很是熟悉,并不是第一次乘坐了,似乎可以排除玩家身份。 但…… 池翊音想起自己资料上那详尽到如同真实的履历。 系统既然能把障眼法做到这种程度,武装到头发丝,贯彻到底的假面不让其他人看到任何可能的真实,那又如何会忽略这个细节? 说不定现在这些乘客如数家珍提起的往事,也来源于资料提供。 池翊音单手支着头,看着车厢内的热闹,若有若思。 他最擅长的,就是从一个人的行为举止中分析出对方的性格,从而以此推论出对方将会作出什么反应,并进行应对。 但是现在,系统在对所有人进行伪装的同时,也把他们的表情动作一并抹去,像是过度的美颜修饰掉了所有的细节,让真实不再准确。 对于池翊音来说,相当于斩断了他的一条路。 况且,现在这个副本中所有的玩家,都是A级,其中还有不少是池旒的下属,不知她提前进行了怎样的布局…… 池翊音光是在脑海中分析,就觉得头疼。 简直是扫雷游戏,难以判断下一步究竟是在向目的地前进,还是会踩雷。 这样想着,他招手向酒保示意,让对方提供餐食。 黎司君挑了挑眉,眼神询问。 池翊音摊手,理直气壮道:“反正都已经这样了,不如先吃饭。” “副本在这跑不了,这些人也没办法从天空列车上逃跑——还没听说过谁能从飞机上跑路。” 他耸了耸肩,眼神无辜,俊美的面容看起来如此无害。 “既然如此,不如先填饱肚子。” “你呢?你要吃什么吗?” 池翊音迅速适应了自己的身份,让自己看起来真的就是逃过漫长追捕后,放松下来的高智商罪犯。 他懒洋洋的斜倚在柔软的沙发里,矮几上放着食物,手中翻动着杂志,一双长腿交叠在沙发上。 而被他挤到对面沙发上的黎司君,对此还有些不甘心:“音音,躺得还舒服吗?” 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我可以把身体的一部分借给你当枕头,要试试吗?” “不。” 等楚越离和斯凯找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黎司君修长的身姿前倾,在与池翊音说话时,俊容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浅笑,唇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下去,眉眼间也透露着缱绻温柔。 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向池翊音靠近,所有的肢体语言都在说,他如何的渴慕池翊音。 楚越离原本雀跃的神情猛地阴沉了下去,死死的抿着唇,似乎想要冲上去将黎司君拉开到一边。 站在他身边的斯凯抖了抖,动物般天然感受到了威胁,默默向旁边迈开一步,远离了些。 “你和池哥……池先生。” 斯凯在楚越离阴沉扫过来的一眼中迅速改口,迟疑着问:“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对池哥同伴的敌意,是不是过于重了?我们都是盟友,不应该内讧,而应该团结一致。” 他试图委婉提醒:“池哥也不会喜欢内讧。” 楚越离却死死盯着黎司君的背影,一声冷笑:“圣人sky?我还以为圣人早已死光了,圣人sky也应该死在了汤珈城的小巷里。那些被你帮助却不知感恩的东西,还没有杀死你的灵魂吗?” “我的先生,他是我的天空与阳光,我将他奉为我的神,并立誓终身服侍,以生命来偿还我的神拯救我的恩情。” “但是那家伙……” 楚越离咬牙切齿:“他只会阻碍我神的步伐,不配待在神的身边。” 池翊音已经注意到了两人,视线从杂志上转到楚越离身上,还笑着扬手向他们挥了挥,示意他们过去。 楚越离立刻扬起一个笑容,方才的狠戾消失不见。 只有他身边的斯凯能听到他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声音。 “既然已经是要落幕的旧日虚影,又凭什么纠缠将要升起的新世界?” 黎司君掀了掀浓密眼睫,目光平淡的看向眼前的池翊音。 他似乎是听到了楚越离的声音,但是却连转身这个最简单的动作都没有,无动于衷。 就连唇边的笑意都没有落下。 池翊音“唔”了一声,视线在黎司君和楚越离间游离,带着好奇的探究。 “越离很不喜欢你。为什么?你对他做了什么吗?” 池翊音歪了歪头,笑道:“这样的情绪在越离身上出现,可不一般,他很少有这样剧烈的波动。” 黎司君眨了眨眼,却委屈道:“音音似乎已经认定了是我做了什么?为什么不是他对我抱有敌意呢?我才是受害人。” 池翊音笑容不变:“嗯,因为越离是个好孩子,你不是。” 黎司君:“…………” 池翊音毫不留情补刀:“如果有什么异常,找你一定没错。” “音音……” “不要撒娇。” 池翊音冷酷拒绝:“当然是因为你危险,我才会把你放在身边。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接纳你成为同伴?难道是因为爱你吗?” 他勾唇:“这是阳谋,你我心知肚明。” 等楚越离走到池翊音身边时,黎司君已经被池翊音的话惊到僵硬,对外界的其他声音图像不再在意。 楚越离纳闷的看了黎司君几眼,但还是很快放下了好奇,转而在池翊音身边礼貌又小心翼翼的硬挤出一个位置坐下。 “先生,我在那边的车厢多废了些时间,等列车员离开后,所有人才恢复了自由行动,可以离开车厢。” 他笑着向池翊音说起时,简直像是摇着尾巴丝毫不掩饰热烈心情的狗勾,颇有几分邀功的亲昵。 “我第一时间就来找了先生,先生在此之前玩的开心吗?” 池翊音望天,回想了一下刚刚被列车长刺激的那一幕。 “算是开心……吧?” 如果从峨眉山猴子变成金丝猴这种事,也算是开心的话。 被自己的记忆辣到眼睛的池翊音,从未有这样一刻觉得记忆力太好也是件坏事,于是他迅速切换了思维,将那一团五颜六色的形象从脑海中删掉。 他正了正神色,向楚越离问起了另外车厢的事情。 池翊音团队的所有人,都尽可能的分散到了不同的车门登车,这既是为了节约时间,尽量在同一时刻上车,也是为了摸清楚各个车厢的情况。 事实证明,他们各自的座位,都在上车的车厢。 过于巧合的概率,只说明一件事——他们的身份,是从上车的那一刻开始的。 纸人被新的身份覆盖,白板拥有了全新的颜色。 “我的包厢在04.” 提起这件事,楚越离清秀的面容上微微起了红晕。 他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好像,就在先生的隔壁。” 黎司君像是被触发了关键词,立刻警惕的抬头看向楚越离,像是被侵犯了领地的猛兽。 池翊音却毫不在意的随便点了点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我们几个人拿到的既然是同样特殊段号的包厢,那应该就是连在一起的。童姚他们也一样。” “就是不知道,后来中途加入的檀粽,他的包厢是怎么分配的……” 池翊音沉吟。 但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尖叫声突然响起,猛地划破了车厢内的悠然平静。 “啊啊啊啊啊!!!” “死,死人了啊啊——!” 池翊音眸光一凛,迅速利落从沙发上翻身而起,冲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车厢内很多人都跟着动了起来。 空气都仿佛紧绷到凝固。 第153章 谁都没有想到, 异变来得如此突然。 虽然所有玩家都很清楚,在云海列车奢华悠闲的外壳之下,隐藏着的是超乎认知的危险, 但是列车才刚刚开动,竟然就已经有人死亡…… 很多人不由得心惊, 对S级副本的凶险评估, 再上了一个台阶。 而在池翊音飞奔向声音来源处时,看到不仅是他们, 而是所有车厢都动了起来。 不论是想要凑热闹的, 还是假面下是玩家想要确认情况的, 整个列车上所有乘客都在向同一个方向奔涌。 池翊音甚至还看到有人一脸茫然,从座位上起身时,原地转了几圈打量四周。 一部分人不知所措的模样, 像是还没来得及拿到身份资料,也对当前的情况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反应。 他一边暗自记下这部分人的长相, 一边无声叹息。 突如其来的死亡打乱了很多人的节奏,让他们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 就这样泄露了玩家身份。 玩家们在S级之外的世界, 早已经习惯了有提示的副本,就像呼吸那样习以为常。 进入S级副本之后, 所有的提示消失,也不再能从副本的名称或NPC的身份对话中获得提示——他们甚至连谁是NPC都分辨不出来。 就像是进入了没有空气的真空,令人在最初无法适应。 失去了之后,才知道原来他们曾经抱怨过的危险, 竟然只是不值一提的稚嫩。 沿途池翊音看到了不少有类似反应的玩家,即便是A级玩家, 也对突然改变的环境无法立刻适应,就这样白白泄露了自己的身份。 池翊音无声叹息,随即收回视线,不再关注。 游戏场给过他们选择,犹豫着想要放弃的人,可以在娃娃咖啡馆选择死亡,在那里停下脚步,不再前进,也就不会经受后面的痛苦。 是他们自己选择了这条路,那无论多难,自然也要走下去。 池翊音可以做到毫无怨言,任何他做出的选择,都会由他自己来承担所有的后果,无论那是好是坏。 但他也很清楚,人啊……是会将所有的过错和不顺,都下意识推到别人身上的存在。 “你曾经说,死亡也是神的怜悯。” 池翊音偏头,低声向黎司君道:“现在,我明白了。” 黎司君奔跑的动作一顿,侧身看向池翊音,良久无言,只是静静看着那张俊美的容颜。 池翊音对自己的情绪一向管理的很好,没有人能从那张假面上看出他的真实情绪。 但黎司君已经在池翊音身边太久,他事无巨细的观察着眼前的青年,将对方的一举一动,甚至一挑眉时的心中所想,都牢牢印刻在脑海中。 对他而言,已经可以读懂被那张面具遮掩下去的情绪。 就比如现在。 一向厌恶愚昧和懦弱,对无能深恶痛绝的池翊音,第一次的,在没有为了书写觉醒的能力而与非人者感同身受的情况下,感受到了悲悯。 那是……神对世人的慈悲。 黎司君缓缓勾了勾唇角,微不可察的轻笑了一声,又重新转过头去。 “音音,你距离你的目标,已经越来越近了。” 他的声线平静,听不出喜怒:“从人到神,是向回溯的一场转变,抛弃无用的情绪,却也理解无用的情绪,从有山到无山,再到有山。” “毕竟,从最开始,就是神以自身为模板,创造了人类。人所有的善恶,其实都来源于神。” 池翊音在反应过来黎司君说了什么时,讶然的看向他。 黎司君却只轻笑:“没错,音音,不要被现实中那些描写神的经书欺骗了,神从来不是无欲无求的雕像,那不过是教堂愚民的手段。” “教皇和红衣主教们不认为神的真实有和何用处,只有创造出人们心中的神,将他们心中的那个神立在他们面前,他们才会把自己的钱财土地牛羊掏出来,捐赠给教堂。” “毕竟,人从来只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不是吗?” 黎司君定定的注视着池翊音,片刻后,他轻柔低语:“……我也一样。” 我不也是,只会相信自己想要看到的事情吗? ——比如你信仰我,是我虔诚信徒这件事。 比如,你爱我的事实。 是我愿意相信的啊…… 池翊音皱了下眉,总觉得黎司君现在的情绪有些古怪,让他无法读懂。 黎司君却反而笑了出来。 他伸手牵过池翊音,借力给他带着他一起向前跑,没有让长久伏案的小说家耗费更多的力气。 “不用在意,音音,你只需要知道,神无论善与恶,都远远比人类更加浓烈。作为一切的发源地,海水的深度,远远超出人能带走的一瓢饮。” 黎司君轻笑淡写,好像说的不过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 “当你了解了全部事实,明白神与这个世界是以怎样的规则运作的,那你就已经足够接近神……也有资格,取神明而代之。” “到那时,不要犹豫的把你的刀送入神明的心脏吧。” 最后几个音节,却被嘈杂混乱的尖叫声和跑步声打断,让池翊音没有听清。 “……神会同意的。” “别担心,神从一开始,就知道。” 只是,他也愿意相信些自己愿意相信的事物。 那是美好向往的未来。 终有一日,你的书中,会写上我的名字。 黎司君那双金棕色的眼眸在一瞬间如黄金般璀璨,澄黄光影流转闪耀,如同太阳坠落在海水。 他带笑的目光从池翊音身上滑过,似乎隐含着无限复杂的情绪。 期间八千年,所有浓烈的爱恨善恶,都融入其中。 最后倒映出的,却是池翊音的模样。 池翊音眉头紧紧皱着,心脏像是被谁狠狠捏了一把般酸涩。 他疑惑的看了眼黎司君,总觉得好像是刚刚那一瞬间,有什么过于极端的情绪落在了自己身上。 但当他仔细看去时,又什么都没有。 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 黎司君依旧是他所熟悉的模样,刚刚的酸涩和触动,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池翊音想要问什么,但他张了张嘴,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视线转到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越过前面人群的身影,他能看到出事的是一间包厢。 旁边标示着“红9”的包厢门大开着,浓重的血腥味从里面传来。 虽然门前被闻声赶来的人们围得水泄不通,但以池翊音一米八三的身高,依旧足够轻松越过前面的一个个脑袋,大致看清包厢里的情况。 原本奢华的布置现在如同狂风过境,所有家具都翻倒在地面上,墙上挂着的装饰油画也掉落在地,砸得四分五裂。 而在满地的狼藉中,大片大片红色染红了地毯,与地毯上原本的红花图案相连,乍一看去,就如同房间内泛起波浪的血河。 在那之中,有半边身体僵硬的躺在地毯上。 没错……只有,一半的身躯。 那是一个成年男人,打扮应该是考究精致的,不过大量的血液覆盖了一切,让池翊音一时在这个距离上,也无法分辨出被血液浸透的布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是男人摔在地面上的文明杖和怀表,还在隐约昭示着他的身份。 另外一边身体已经不翼而飞,内脏和肠子都从残缺不全的缺口流了出来,在地面上拖得老长。 男人死不瞑目,脸上还保持着恐惧惊愕的模样,眼睛里还残留着迷茫,似乎还没等搞清楚眼前的状况,就已经遭到了攻击。 他的另一只眼珠骨碌碌滚了很远,最终在不远处的衣柜下停了下来,但还在直勾勾的盯着门外的人们。 一个穿着半长裙的女人瘫坐在门口瑟瑟发抖,无论旁边人如何试图将她扶起来,她都虚弱得站都站不起来,一滩软泥一样,手脚软绵绵不听使唤。 池翊音扫了两眼,确定了大致的情况。 地面上已经死亡的男人,应该就是红9包厢的主人。 那一半红色的包厢钥匙还在他的口袋里,因为他的动作而半从口袋里掉在了地上,与血液混合成一团,让人很容易就会因为不想看到满地的肠子和模糊血肉,因而忽略过去。 池翊音却对死人没什么特殊想法,毕竟他以前为了寻找灵感,也做过在停尸间里与尸体们同房间睡了一个月的事情,早已经没有了对死亡的畏惧,只剩下对真相探究的本能。 他在一眼看到钥匙而确定了男人身份后,又转头看向了旁边的女人。 女人应该就是最先发现男人死亡而惊恐大叫,吸引了所有人的尸体发现者。 以池翊音的经验,一般最先出现在死亡现场的,或是发现尸体的,都最有可能是杀人者。 不过看女人现在这副模样…… 不少人都对这位被吓得六神无主的女人心怀同情,毕竟近距离看到这种事,真是谁看了都会觉得倒霉。 说不定女人会做很久的噩梦,还会留下创伤应激的后遗症。 围观的人们也因此对女人充满了怜悯,不吝啬自己的帮助。 但全过程中,池翊音一直都没有放松过对女人的警惕,冷眼旁观她的一举一动,不放过任何一点不对劲的反应。 旁边几人想要搀扶女人离开,毕竟满屋子的血腥味,再加上距离不足一米的惨烈死尸…… 谁都不会想在这种地方多待。 女人也被吓得手脚俱软,即便有旁边人的搀扶,也东倒西歪的崴脚,走不通顺。 这副模样……只要是还有点良心人性的,都不会觉得这样一个可怜的倒霉人,会是凶手。 等女人好不容易被搀扶到旁边包厢的沙发上时,她握着别人递过来的热水,稍微平息了一下情绪,就哆哆嗦嗦的向众人讲起了发生的事情。 她确实并非是红9包厢的乘客,她的包厢是红0,要去往自己的包厢就一定会经过红9。 女人本来都已经走过了红9包厢,但她莫名就觉得脊背发凉,好像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一样。 当她下意识回身看去时,就见身后的红9包厢门没有关严,还留着一条缝隙,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的余光中一闪而过。 女人以为是红9包厢的人在偷窥她,想要伺机攻击她,因此怒气冲冲的推开包厢门,想要抓对方个现行。 却没有想到…… “我,我推开门的时候,他就已经是那样了,我什么都没来得及看到,但那房间给我感觉很不好,就,就像是在鲸鱼肚子里一样,很恐怖。” 女人的双手捧着热水,即便她想要努力平复心情,但如此近距离的目睹惨烈死亡,还是让她一时间无法镇定下来,连说话都带着哆哆嗦嗦的颤音。 “我觉得那个时候,凶,凶手应该还没有走远,甚至可能就在我身边看着我。” “我很害怕,所以才会喊了出来,担心那凶手也会杀了我,才想着多一点人在旁边,我也会安全。” 她深深的垂下头去,埋在自己的臂弯里,肩膀一耸一耸的,似乎是在哭泣。 众人得知了来龙去脉,还想再追问女人些细节。 比如当时房间里是否还有别人,是否有其他的异常…… 物伤其类。 死的是和他们一样的乘客,谁都没有信心说,下一个轮不到自己。现在帮助找出杀死男人的凶手,就等于在帮助他们自己。 更何况死亡是在包厢内发生的,这意味着即便是他们最私密的空间,也不一定就会安全。 但云海列车这才刚刚启动,离抵达还有足够漫长的时间,剩下的那些日夜,这些亲眼看到了同类是如何死亡的乘客们,如何还能放心大胆的睡觉? 不找出这个凶手,他们就连最基本的休息也无法保障,如何还能在尚未到来的危险面前,保持良好的状态。 这一刻,不需要说出口,所有人就已经达成了共识。 ——必须要在入夜休息前,找出这个杀人的家伙。 否则他们在列车上的第一晚,就别想睡个好觉了。 可是见女人这副模样,多数人还是不忍心再刺激她。 即便有少部分人并不在意这种事,但在旁边群体的裹挟之下,也不好在这种时候违背其他人的想法逆行,因此只能生生忍了下来。 他们转身重新去包厢查看,准备等女人平复些后,再重新回来询问。 刚刚还拥挤的人群逐渐开始分流。 有的人对此并不感兴趣,满足了好奇心之后就又懒洋洋的往别的车厢走,打算继续在卡座上喝酒赏风景,消磨旅途上的悠闲时光。 有的人则往死人的包厢去,在那里更多的人围成了一圈,变得有些拥挤。 还有的人因为距离出事的车厢比较远,落后了一步才赶到。 比如红鸟和京茶。 “池哥!” 在晚一步抵达的人群中,红鸟不断跳起来,试图让自己从密密麻麻的人头中拔高起来,让池翊音能看到他。 当池翊音闻声看向他时,他高兴的拼命向池翊音挥手,想要对他说什么。 但池翊音却手指竖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随即,他指了指旁边的包厢,示意红鸟不要浪费时间过来,而是到包厢去查找有可能有用的信息。 在这里一切都还处于摸索阶段,不再像S级之外还有可以交易情报的黑市,暂时只能自力更生。 如果他们所有团队成员都错过了这一波情报,很可能就真的彻底错过,不会有弥补的机会了。 到那时,情报比不上其他队伍,很容易就会落下一截,甚至会被对方钳制或暗害陷阱。 情报信息不对等是可怕的。 或许现实中对此感知迟钝,没有体会到情报的充足和迅速是如何重要。但在游戏场里——尤其是S级副本,任何的错失,都有可能导致死亡。 就像现在只剩下一半身体,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的玩家。 池翊音敛眸,轻轻叹息。 在进入新世界的时候,那位已经死亡的玩家是兴奋期待或是忐忑,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或许,他还梦想着能够打穿所有S级副本,获得离开的机会,回到现实去完成死前留下遗憾不舍的事情。 可惜…… 不论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都已经彻底终结在了列车上的死亡里。 包厢里的那块地毯,成为了他最终的安眠之处。 S级副本中,第一例死亡。 红鸟立刻读懂了池翊音传递给他的消息,他神色一肃,向池翊音点了点头,就拽着京茶冲向了包厢。 本来红鸟是挤不进去的,前面密密麻麻两排人,让身高不够的他只能急得蹦起来看,才能从脑袋的间隙里看到一点点。 比红鸟身高更矮的京茶:“…………” 他双臂抱胸,不爽的看着前面与自己视线齐平的后背,不爽的“啧”了一声。 “是看不起身高不够的是吗?” 京茶力气极大的捅了捅前面人的后腰:“喂,让开点,挡着后面的人了!” 前面的人不高兴回头,结果视线中并没有人,他愣了下,视线下滑了几十厘米才看到京茶的发旋,顿时“噗呲!”笑了一声,眼带轻蔑。 “小矮子。” 红鸟惊恐:卧槽大哥,话不能乱说啊,会死人的! 京茶眯了眯眼,怒极反笑。 他双手互相捏着手指关节,嘎嘣作响,冷笑:“在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之后,已经很久没有遇到和我这么说话的人了,小子,你今天撞,大,运,了——!” 话音未落,京茶就已经一拳轰了下去,将前面几人一拳一个锤倒在地,顿时响起一片噼里啪啦的嘈杂声,以及沉甸甸的重物坠地声。 那些人只觉得天旋地转,还没等反应过来,人就已经与吸饱了血液的地毯脸贴脸。 甚至有的人比较倒霉,直接摔进了死人的脏器里,被甩出来直肠里的黄褐色内馅喷了一脸。 那人:“…………呕!!!!” 有更倒霉的在,其他人顿时也不喊了,都争先恐后的往旁边挪,生怕那恶臭的东西也喷在自己身上。 而京茶也踩着前面数人的脊背,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 “现在看,大叔你似乎更矮吧?” 京茶居高临下的看向脚下的人,在踩过时还故意加重了力道,让那人痛呼一声,被踩中了胃差点没吐出来。 “你现在……” 京茶伸手做出一个捏东西的手势,比量了一下对方现在的高度,轻蔑的把对方刚刚的评价还了回去道:“小,矮,子。” 那人被踩在地上试图挣扎掀翻上面的京茶,可京茶却纹丝不动,任由对方来回用力,他自己却悠闲的双手插兜,像是踩在乌龟壳上过江的神仙,四平八稳。 “还等什么呢?去吧。” 京茶朝红鸟努了努嘴:“看,老子给你踏平出来的路,现在你就不同蹦起来看了。” 向来不服就干的京茶:矮子?呵,我脾气很好,一般面对这种质疑,我都会让对方比我更矮,用事实说话。 至于事实是不是用武力硬生生锤出来的……人长手不就是为了揍人的? 京茶对此适应良好。 红鸟却“啪!”的一声捂住了额头,长叹一口气,对自家小祖宗解决问题的方式有着深刻的认知。 不过,小祖宗是为了他,他是既得利益者……也不能说什么。 就像猫咪给奴才叼来了死老鼠,一边嫌弃奴才不会打猎是个废物,一边还高傲的挺直胸脯求夸夸。 红鸟:我能怎么办呢?毕竟是自己的亲祖宗,得,得认(含泪)。 池翊音注意到了包厢前的骚动,但他更是个结果主义者,只要京茶两人达到了目的,并且使用的手段也不会影响后续,他便不会在意过程。 就算他计较……从最开始决定让京茶成为同伴,不就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行事风格并且接纳了吗? 没什么好说的。 池翊音漠然转回视线,只不动声色的从口袋中拿出手帕,轻轻捂住了口鼻,不让那股从包厢飘来的恶臭熏到他。 他并没有凑热闹的去包厢,而是一直留在女人身边。 其他人见暂时问不出来东西,早就四散离开了,现在女人所在地方,只有她一人。 以及池翊音。 从始至终,女人都双手捂脸,似乎还没有从刚刚的惊吓中回神。 但池翊音却在观察了片刻后,平静迈开长腿,在她身旁的另一张沙发椅上坐下来。 “我很少见到演技像你这样好的。如果不是在游戏场,说不定我会欣赏你。” 池翊音眼眸平静无波,像是无风的海面。 只是,没有人知道在这表面的平静之下,酝酿着怎样的危险风暴。 “可惜了,地点不对,阵营也不对。” 他说:“我不是心软的人,更不是圣人sky。对敌人的所有善良,都会变成刺向我和同伴们的刀。既然你做出了这样的事,应该会理解我吧?” 池翊音微微转头,看向旁边的女人:“毕竟你是比我还要残忍的怪物。是你这样的怪物的话,倒是让我有些开心,不必让我假惺惺的装作善良。” 女人似乎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从臂弯里抬起头看向他时,遍布泪痕的斑驳面容上,还带着迷茫。 池翊音却撇了撇唇角,有些失望:“啊……刚刚才夸赞过你的演技,现在就要让我失望吗?” “我还以为,你会让我们多节约一些彼此的时间,可以开门见山直接说。” 他叹了口气:“这种时候才会发现,原来池旒也算是很不错的。” 那女人在听到池旒的名字时,脸上闪过一丝畏惧。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还是被池翊音捕捉到。 他眯了眯眼,心中疑惑。 怪了……S级是他触发的,这就意味着在此之前,从未有人能进入S级。 即便是池旒,她也归属于游戏场,要遵守某些游戏场的规则,不能擅自破坏。 可如果池旒从来没进入过这里,眼前这个女人又为什么会知道她,甚至是惧怕于她? 就像是被生生打服了的狗,夹着尾巴呜咽逃开。 “你,是谁?” 在意识到这个坐在自己身边的青年认识池旒后,女人也换上了警惕的神情,死死的盯着他。 “你刚刚说的那些,我一句话都没听懂。” 池翊音闻言,却颇觉好笑的嗤笑了一声,问道:“到现在还要浪费时间演戏吗?” 他耸了耸肩:“好吧,我还是收回之前的夸奖。你不仅没有为我节约时间,还和那些蠢货一样,丝毫没有怪物该有的模样,白白浪费了我的期待。” “虽然你的演技尚且不错,但依旧有很多漏洞在。” 池翊音唇边的笑意渐渐回落,眉眼锐利起来时,那张俊容就显露出了以往在面具之下,不曾出现在人前的冷酷锋利。 “还是要客观评价一句,你对于人类反应的捕捉和模仿,算得上是优秀,就连人在惊吓时会做出的本能反应的小细节,都有模有样的学了过来。” 他毫不走心的笑了一下,问:“在此之前,就吃过不少人吧?” 这句话一出,女人大惊失色。 池翊音只觉得眼前一花,原本坐在他旁边的女人就已经消失不见。 而空中有历风刮过,破空时呼啸锐利,仿佛山鬼嘶吼长啸。 锋利的指甲穿破空气直指向池翊音的咽喉,眼看着转瞬之间就要割开他的喉咙。 但池翊音依旧是那副轻笑的模样,就连眉眼都没有晃动分毫,好像根本不被将要到来的危险影响。 他单手支着头,斜坐在沙发上,静静的看着冲过来的女人已经在半空中迅速转变,撑破了一张女人的皮囊,被束缚在其中的庞大身躯流露了出来,眨眼之间就变成了一个巨大滚圆的球体。 怪物的面孔狰狞,嘶吼时张大的嘴甚至比大象的头还大,上百颗尖牙在嘴巴里闪烁寒光,腥臭的气味扑面而来。 它怒吼时吹出的风,甚至吹起了池翊音散落鬓边的发丝,让他眯了眯眼眸,有些嫌弃。 却唯独没有恐惧。 怪物注意到了池翊音的表情,它心中怪异,有不好的预感升起,不明白为何面对如此丑陋狰狞的模样,池翊音这个人类却还是如此淡定。 但是它已经来不及多想。 利爪顷刻间就已经抵达了池翊音的咽喉,将要杀死人类的狂喜占据了怪物的全部心神。 它晃了晃头就将刚刚的怪异之感扫到一边,只瞪着一双污秽的兽瞳逼近池翊音,长大的嘴巴也流出唾液,像是在期待池翊音的味道。 可就在一瞬间,寒气从身后逼近怪物,带着毁天灭地的暴怒,瞬间就已经抵达了它的身后。 不等怪物反应过来,它就觉得有什么东西扣住了它的后脖颈,整条筋脉也被那冰冷触感的东西抓住,让它僵硬在半空中动弹不得。 而试图撕开池翊音的利爪,也悬停在他面前。 却再无法寸进一步。 池翊音掀了掀眼睫,唇边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看向那怪物。 “刚刚说过你愚蠢,你就如此热情的要为我表演什么是愚蠢……真是个热心肠的怪物。” “不过,谢了。” 池翊音嗤笑:“我并不准备在你这种小卒身上浪费时间,拙劣的表演,不看对我的眼睛好。” 那怪物惊恐的看向池翊音,瞪得老大的兽瞳紧缩成点。 它试图摆动肢体,但身后的力量却牢牢钳制着它,让它的身躯挤满了整个包厢,却连池翊音的一点衣角都压不到,更别说伤害池翊音。 “你知道防备我,怎么不知道看看你身后?” 池翊音挑了挑眉,偏头向怪物身后看去。 黎司君就站在那里,满脸寒气。 他俊美的容颜是池翊音第一次见的阴沉,锋利的眉眼间压抑着暴怒,他死死抿着唇在克制自己的情绪,这样才没有让他收紧手指捏爆手掌下的怪物。 即便黎司君的身形远比那怪物要小,但他站在怪物身后时,恐怖的气场铺天盖地压下来,却让人有种怪物不过是他掌中蚂蚁的感觉。 他骨节分明的手掌准确捏住怪物的脊骨,立刻就让它动弹不得,连轻微晃一晃也做不到。 池翊音眼中泛起波澜,轻笑着向黎司君挥了挥手:“辛苦了,搭档。” “不过,这怪物瞧不起你诶。” 他眨了眨眼眸,无辜的开始坏心眼抹黑:“它知道防着我,认为我危险,却丝毫不看后面。啧啧啧,黎司君,你被它无视得很彻底呢。” 池翊音微笑起来极有感染力,让黎司君也不由得跟着他一起笑起来。 他上下打量了池翊音两眼,确认了他没有受伤后,刚刚的愤怒才慢慢平缓下来。 但面对手掌下的怪物时,却依旧是冰霜般的冷酷。 怪物吓得半死,它感知到黎司君的恐怖,哆哆嗦嗦的想要解释,却被黎司君一个手势压下来。 一百多颗牙齿剧烈打颤发出“咯咯”声,却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被冤枉的怪物顿时欲哭无泪,连带着看向池翊音的眼神也变得畏惧。 “好,看来怪物先生……还是女士?也同意了我的意见。” 池翊音愉快的双手一拍,道:“既然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那来吧,和我说说你之前的事情。比如……” 他顿了下,眼眸微冷:“红9包厢里的人,为什么会死?” 那一瞬间,怪物怒骂池翊音的心都有了。 谁和你达成共识了?我有说话的机会吗?不都你和你同伴联手欺负我,以武服人吗! 你还冤枉我,说我看不起身后这个恐怖的家伙……该死的! 但在池翊音冰冷的注视下,再加上身后传来的恐怖威压,怪物就算是想要做什么,也只敢心里想想。 它畏畏缩缩的试图把自己缩成一团,犹豫了一下,还是在黎司君示威般加大了力度的瞬间吓得一激灵,立刻竹筒倒豆子般全都说了出来。 “是,是我吃的……” 怪物埋伏在包厢内,在那男人进来的瞬间,就已经扑向去用利齿将他撕开成了两半,然后埋头享用自己的美食。 结果因为血腥气味飘了出去,引来了过路人的疑惑,试探着在门外向包厢里看来。 怪物没办法对包厢外的人出手,只好变成了女人的模样,假装自己才是路过被吓到的,从加害者变成了路人,完美从一众玩家和NPC的视野内隐身。 毕竟,谁会为难一个被吓破了胆的可怜女人呢? 怪物本来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它在埋头臂弯的时候还在暗自得意,准备等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再悄无声息的溜走,这样就谁都发现不了它。 这本来是个好计划,偷天换日,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察觉。 甚至它在从这里溜走后,就算后面有人反应过来,也已经再找不到它了。 一切本应该完美进行。 直到中途遇到了池翊音这个拦路虎。 “所以说,你到底是怎么认出我的?” 怪物眼珠血红,心有不甘:“我自认已经学会了人类所有的反应和情绪,穿上那层皮,我就是人类。你凭什么说我的演技拙劣?” “我到底漏了哪点?” 怪物的声音嘶哑阴森,在包厢血腥味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阴寒。 但对池翊音却没有半点影响。 他一双长腿交叠,悠闲的坐在沙发上,就算仰头看向怪物时,也有居高临下掌控一切的理所当然。 听到怪物的问题,他眨了眨眼,轻笑出声:“不,你什么都没漏,简直是教科书般的反应。” 怪物恨恨道:“不可能!你在骗我!如果没有,那你是怎么发现我……” “我不是已经说了。” 池翊音掀了掀眼睫,唇边的笑容一瞬间变得冰冷,像是在看着无论怎么解释也听不懂的蠢货:“因为,你是教科书级别的反应。” “但人不是书,也不是机器。” “世界上没有完美无瑕的人,也没有完全无伤的花。想让花朵完美?那只有假花才做得到。人,也是这样。” “完美了,就是假人。” 池翊音仰了仰下颔,嗤笑道:“就像你刚才那样。” 怪物愕然。 它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样……原来完美,才是假的吗? 因为不是人类,所以它无法理解这种规则,只在池翊音点破时才恍然大悟。 可惜,太晚了。 如果它想要杀的是别人,哪怕是京茶,甚至是黎司君,它都不必死得凄惨。 可惜,它招惹的,是池翊音……而且还是当着黎司君的面。 池翊音笑容轻浅,不紧不慢的站起身,单手插兜立在沙发前,仰头看向怪物。 “你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或许我还能让你死得轻松一点。” 池翊音微笑:“比如你为什么会在包厢里,为什么攻击范围只在包厢,像你这样的怪物还有多少,怎么分辨,都在哪几个包厢里,出现规律是什么……” 在他眼里,这像是放大版癞蛤蟆的怪物,就是一节甘蔗。 挤一挤,还能多挤出一点水。 旁观的系统小云海,不由得抖了抖:太可怕了,就算是***也没有这样能压榨吧?怪不得前辈说不能惹池翊音大魔王……果然是大魔王!! 怪物已经被池翊音吓傻了。 它努力了一下,挤出两滴泪,试图感动池翊音让他放过自己。 可就在它对上池翊音视线时,还是被冷得抖了抖,顿时蔫嗒嗒了无生意,按照池翊音的提问尽可能回答,只求速死。 “我不知道有没有同类,更不知道是谁。” 它说:“我的任务就是,在列车员进入包厢告知我可以离开之前,包厢都是属于我的领地。对于地盘上的所有猎物,我可以自行处理。” “这是在云海列车聘用我看守包厢时,就已经定好的规矩,是交换。我为列车清理垃圾,而垃圾可以让我饱腹。” 怪物已经被池翊音和黎司君联手吓破了胆,问什么答什么,不敢有任何隐瞒。 池翊音却慢慢皱起了眉。 他想起之前在车厢时,列车长给出的注意事项之一。 ——在列车员打扫完包厢之后,才能去包厢确认。 当时,没有人将这顺口一句话放在心上,都不过以为是寻常。 毕竟现实中也有类似的事情,并没有疑心的必要。 可是,那个没有疑心的玩家,就这样在开门的瞬间,死在了他的包厢里。 甚至没能等到看见副本的真相与核心。 池翊音抿了抿唇,神情逐渐严肃。 或许,列车员就是划开人和怪物的标识。在列车员进入包厢之前,那里是怪物的房间,只有列车员赶走了怪物,那里才会是人的房间。 而列车长的那句话,就是对这条规则的含糊其辞。 池翊音冷笑了一声:“不愧是猴子系统,还是一样的恶意满满啊。真令人怀念,啧。” 还在赶来路上的列车长:“阿嚏——!” “绝对是池翊音大魔王骂我!!!可恶!” 怪物不敢接话,只犹豫着低下头:“现在,我能死了吗?” “啊,抱歉,猴子系统太惹人厌,倒是不小心忽略了你。” 池翊音微笑抬头,笑眯眯点了点头,道:“当然,这就送你去死。” “啊,对了。” 池翊音却忽然叫住怪物:“在你死之前,还是告诉你一句——其实最初暴露你的,不是你模仿人类的完美,而是尸体上的齿痕。” “没有人类或任何外力撕裂伤,能让尸体的横截面凹凸不平到那个程度。比起撕开的,那更像是被野兽啃噬过的。” “人很难会选择用牙齿啃吃身躯这种杀人方式吧?” 池翊音微笑:“下辈子,记得换一副牙——几百颗牙,确实太多了,一眼都能看出齿痕对不上。” 怪物缓缓睁大眼睛,愤怒的张开嘴巴想要咆哮,心里充盈满被池翊音欺骗后的怒火。 可与此同时,池翊音也已经向黎司君轻轻点头。 于是,黎司君毫不留情的收紧手掌—— “嘭!” 血肉模糊,纷飞四散,迸溅满屋。 只有池翊音和黎司君所站立之处,被无形的屏障笼罩,一丁点也没有迸溅到。 池翊音抬手抚平不存在的衣褶,微笑着迈开长腿,跨过散落在地面上的残尸,走向黎司君。 “愚蠢的东西,总是会死得痛苦一点。” 他低低笑出声:“那种生气却又打不到,得知真相但已经太晚,连愤怒都无处宣泄的感受,应该很难受吧?” 黎司君冷哼了一声,转身与池翊音一同离开了这间被让给倒霉女人的包厢。 “它想要伤害你,它该死。” 池翊音出现在走廊上时,刚好与赶过来的列车长面对面。 列车长看到毫发无伤的池翊音从隔壁包厢里出来时,还愣了一下,下意识探头朝旁边包厢看了一眼。 然后,满地四散的残尸,满面被鲜血喷涂的墙面,以及滴答滴答从家具和天花板滴落下来的粘稠腥臭血浆,摔下来在地面上滚动的牙齿…… 就这样映入了列车长眼帘。 列车长:“…………” 他沉默了。 片刻后,他怨念的抬起头,看向池翊音和黎司君,眼睛里似乎隐隐有愤怒,想要指责对方残忍杀死了小可怜的暴行。 只是在黎司君漠然扫过来的视线下,列车长缩了缩肩膀,刚刚攒起来的愤怒,就这样散了。 怂。 面无表情的列车员鱼贯而入,机器人一样收拾起了包厢里的残局。 大门“砰!”的一声关上,外边人看不到包厢内的情况。 列车长握拳抵唇咳了一声,小声道:“看,看来您很喜欢这趟旅程啊。” 池翊音微笑:“嗯,我更喜欢你。” 黎司君的目光立刻刀子般扎来。 列车长:!!!卧槽!池翊音你害我——! 借刀杀人! 池翊音:“来而不往非礼也。” 他歪了歪头,好奇而无辜的问:“那怪物,不是你为我们准备的礼物吗?我很喜欢这份礼物,所以也送你一份。” 池翊音轻笑,没有错过列车长的惊恐小眼神。 “开心吗?” 他低低笑着,一字一句道:“兵不厌诈,既然你因为愚蠢而没有发现,那就是你自己的事情。对于我?” 池翊音挑了挑眉,转眸看向身边的黎司君,在他望来时,还难得向他露出了一个真情实感的笑容。 “对于我来说……当然是,越趁手的工具,我越喜欢。” 他低声轻喃。 随即,池翊音抬手,拽了下黎司君领前胸针的黄金垂穗。 “走了,搭档。” 黎司君也顺着力道身姿前倾,跟着池翊音的力度向前,没有任何抵抗意图。 他的唇边缓缓勾起笑意,嗓音低沉缱绻。 “好。” “……音音。” 至于列车长? 列车长疯了。 第154章 列车长站在原地, 看着池翊音和黎司君并肩而立渐渐远行的背影,气得手都抖了。 但他又气又怂,挣扎了半天, 还是没敢把手抬起来指向黎司君,灰溜溜垂下头时, 竟然还有几分可爱的倒霉相。 列车长:这副本怕不是考验我的!想看我还能活多久是吧? 好在走廊上没有人, 所有旅客都集中在了死人的红9包厢里,也就没人看到列车长那一瞬间的可怜模样。 等他抬起头时, 又是那一副笑嘻嘻不正经的骄傲模样。 除了去善后处理怪物残尸的列车员之外, 还有数个一模一样的列车员站在走廊里, 静静等着列车长下令,就像是工厂流水线上的机器。 列车长拢了拢自己金色的大外套,箍着金饰的紫色头发散落在蓬松的大毛领上, 他仰了仰头,踩着马戏团小丑般的尖头皮鞋,笑嘻嘻的走向红9包厢。 列车员们立刻动了。 他们先一步抵达红9包厢, 并不由分说的将挤在门口的乘客全都拨开到一边,为列车长让出一条通路。 被拨开的乘客本来还不满的愤怒转身, 但在看到列车长的一瞬间, 所有人都收敛了情绪,沉默甚至主动的后退, 不敢堵在列车长前面。 游戏场里,大多数人为了活命,都把自己深深藏起来,生怕枪打出头鸟。 没有相对应的实力就敢炫耀, 那才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而到了A级这个级别……所有遇到的高级别玩家和NPC,敢张扬的, 都是危险人物。 越是颜色斑斓的生物,毒性就越强。 这是自然界的定律。 列车长就在乘客们望过来的忌惮视线中,昂首挺胸向前走,不像是金丝猴,反而像是开了屏的花孔雀。 尤其是他金色的大斗篷被吹起来,露出下面饱和度极高的五颜六色时,那过于缤纷的颜色,简直闪瞎了众人的眼睛。 即便是京茶,都在忌惮又不满的同时,还硬生生的将自己的不快压了下去。 他警惕的将红鸟拽到自己身后,用自己挡住红鸟,不让列车长注意到对方,却没有像对付之前无礼乘客一样。 他是脾气暴躁,但不是没有脑子。 哪个打不过他还是很清楚的,以卵击石是傻子才做的事。 京茶抿了抿唇,向红鸟投去一个眼神,动作轻微的摇头:打不过。 红鸟面容严肃,握紧了京茶的手臂,唯恐自己一松手祖宗就冲出去了。 列车长大摇大摆的进了包厢,却我唯独在路过池翊音两人时收敛了笑容,甚至小心翼翼的向旁边挪了挪,还用小眼神去瞄黎司君。 生怕自己不小心碰了池翊音一片衣角,就被吃醋的顶头上司人道毁灭了。 列车长:我都换了一份工作了,怎么还像从前一样难……可恶!池翊音,统的一生之敌——! 捶桌! 但是在众人眼中,列车长依旧是那副笑嘻嘻深不可测的模样。 没有人敢率先说话,包厢内浓郁的血腥味萦绕鼻尖,熏得众人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还有人不习惯于这样腥臭的味道,恶心得反胃干呕。 在发出声音的时候,那人惊恐的捂住嘴巴向两边看了看,疯狂祈祷不要有人注意到自己。 但列车长还是将视线移向了他。 “看来是我们云海列车的服务不到位,吓到了尊贵的客人了。” “但是客人。” 他笑了一声,语气低沉而温柔,像是安慰一只迷路闯祸的小动物那样:“我不是说过,在列车员做好卫生之前,不要进入包厢吗?” “为什么你们现在会出现在这里呢?” 列车长缓缓环视包厢,所有被他的视线点到的人,都下意识的低下了头,像是做错了事的学生。 一时间,包厢里安静如斯,针落可闻。 明明在这里都是A级玩家,游戏场十二年不断淘汰考核后剩下的最强力量,但是在列车长面前,所有人都保持了沉默,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看来是没人愿意告诉我,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列车长耸了耸肩,虽然语气遗憾,但表情却明晃晃说明着他的愉快,对自己造成的震慑效果很是满意。 列车长:看到了吗!我!厉害!事实证明只是池翊音大魔王太恐怖,不是我弱!对池翊音之外的人我还是有用的! 骄傲找回~ 当然,没有人能从列车长那张笑嘻嘻的脸上,看出他心中的真实所想。 而他也沿着那条被清空出来的路,走到包厢地面上那具只剩下一半的残尸旁边,不徐不缓的蹲下,外袍堆叠在地。 “既然这样,那我也只好问问房间的主人了。” 列车长甚至不忘向尸体招了招手,还笑着问候对方:“尊敬的客人,今天真是个好天气,您今天过得开心吗?对旅途的感受怎么样?对我们的服务还满意吗?” “有意见可以提哦~” 他看起来那样真诚:“客人的意见就是圣旨,云海列车一定尽最大力量服务好各位客人。” 众人顿时骂人的心都有了。 人家都死了,你问人家满不满意???满意个鬼! 但是他们也只敢想想,依旧眼观鼻鼻观心,沉默的看着列车长,以及他身后那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列车员们。 列车长却歪了歪头,压低身体靠近尸体,不仅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还时不时的点头“嗯嗯”,好像尸体真的在对他说话。 池翊音皱了皱眉。 系统到底是个数据的集合,它并不是人类,想要骗过他的演技是不可能存在的。 但他所看到的列车长,却并没有表演的痕迹,而是真的在与死尸对话……或者是另外一个问题。 ——死去的人,真的彻底死了吗? 毕竟游戏场里的所有玩家,本就是濒死时被拽进来的,死亡对于系统来说,应该是拿手好戏。 更不要提黎司君和对面另一个至高存在,他们的力量足以令人起死回生。 那这位倒霉被怪物吃掉了一半的玩家…… 池翊音这样想着,低头向死尸看去。 残尸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任是哪一位医生或巫师都不会认为他还有存活的可能。 可池翊音却忽然发现了什么,眉头一跳。 不太对。 位置……变了。 他在离开包厢之前就见过残尸,因此将整个房间里的布局,以及残尸哪怕最细微的姿势,全都记在了脑海里。 但是现在,虽然大体上看没有变化,但地毯上有一块新出现的压痕,在血泊中明显吸收的血液要比其他地方少一些。 残尸原本垂在地面上的手,不知何时,竟然微微屈起了手指。 也正是因为这样细微的变化,使得原本被手指按压而没有吸饱血液的地毯,露了出来。 池翊音敛眸,勾唇轻笑了一下。 死尸,会自己移动吗? 有京茶两人在包厢里虎视眈眈的看着,其他玩家就算想要近身残尸也没有机会。 况且,只要是玩家,谁都想要完整的资料,不会像个愣头青一样擅自破坏现场。 当池翊音重新抬眸向列车长看去时,对方依旧那副侧耳倾听的模样,半蹲在地上还嫌不够,更是直接在旁边坐了下来,丝毫不在意地面上的血液碎肉全都粘在了他自己身上。 有的人见到这一幕,不由得嫌恶的皱起了眉,对有人能大剌剌坐在一堆肠子内脏中,有些接受不能。 就算是游戏场的玩家,看着列车长踩碎了散落满地的大肠小肠,听着那黏腻的“噗呲!”爆响,还是会觉得胃部一阵阵翻涌。 毕竟,那也是他们的同类啊,是与他们有着相似命运的人。 再冷血,也会有人在看到同类凄惨的死亡时,不免带入了自身。 凭借残忍的手段,或许能在游戏场里走到B级或C级。 但再往上……A级的几百人,都是从十二年来游戏场来来去去几亿人中,凭借着真正的实力被严苛选拔出来的。 要么就具有远超常人的智商,要么就一力降十会,无论什么阴谋诡计都能用拳头解决。 最主要的是,他们都还保留着人性。 ——作为人,才能为生者的世界做出重要的选择,决定这个世界到底是走向毁灭,就此结束。还是…… 留下一线希望,重新迎来新纪元啊。 池翊音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甚至他还注意到,列车长是故意踩碎那满地的脏器,在抬脚时也比列车长之前的走路节奏要慢很多,像是要故意让所有人都看到被他粘在脚底的碎肉。 这样的冲击力,足以分辨出人与禽兽的。 同理心,是作为人的象征之一。 或者说……这又是一场在所有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悄无声息进行的考验。 从池翊音进入游戏场至今,他已经不知道目睹过多少次类似于这样的考验。 游戏场中每一个最为微小的细节,都有可能是游戏场的考验、 ——对人性,更是对神性。 从暂居区的享乐,到每一个细节中反复验证玩家们对于自己“人”的身份的坚持…… 明明游戏场一直在误导玩家,将关键的证据隐藏,也让很多本来有可能有机会成功的玩家,白白与真相错过。 甚至就连系统本身,都更愿意看到玩家们死亡,而不是真正得到离开游戏场的资格。 但是,可笑的矛盾是,另一方面,游戏场一直都在秉持着超高的考验,远远比现实中任何一场考试都要严苛,不惜以上亿人的死亡为代价,挑选出仅仅几百个人,进入新世界。 可即便如此,考验依旧在持续。 就好像这个过程无休无止,不达到目的,就绝不会停下。 池翊音不知道这样的考验到底有过多少次,但他明白,这一定与之前短暂露面过的应急系统——或者说,是应急系统背后的“世界意识”,与其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 甚至在汤珈城的时候,世界意识还曾短暂现身,试图向池翊音展现世界意识的优势,想要以帮助为代价,换取池翊音的支持。 “世界意识”在抢夺池翊音。 但如果一切都是为了平衡,就如“世界意识”自己所说,那它为什么需要一个第三方人物来打破平衡? 池翊音无声轻笑,湛蓝的眼眸中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芒。 游戏场啊……你在考验的,到底是人。 还是,神? 他抬眸,看向身边的黎司君。 黎司君虽然之前的视线一直落在列车长身上,也皱着眉一副被列车长故意的行为恶心到了的模样,但在池翊音看向他的时候,他立刻就有所感知,并且第一时间转头看了过来。 “怎么了,音音?” 他压低了声音,没有在这样特殊的安静场合引起旁边人注意。 黎司君倒是不介意被所有人注目,他本来就已经很习惯所有人的朝拜与注目,但是问题在于,池翊音并不喜欢。 他不介意一个副本是否能够成功,或者能够继续下去,但是,他的音音在意。 所以他就不会破坏音音的趣味,自然而然的配合。 池翊音定定看了黎司君半晌,用口形无声的问道:你之前对我说过的话,我明白了。那句……由死者,来挑选生人世界的命运。游戏场就是这样的存在,对吗? 黎司君挑了下眉。 他没对池翊音直白的说过这句话。 但是,他向他的小信徒展示过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 日月星辰自由运行规律,光明与黑暗交替进行,现实永远不是以眼泪和善良单纯编织的存在。 而游戏场,是将所有属于人类的情绪与冲突,都放大了无数倍,更压缩了所有情绪使得其变得浓重极端……它是这样的存在。 池翊音信仰神明,那神明,自然也当向虔诚的信徒揭示世界的真实面目。 这本就是神明应有的职责。 ——尤其是,那位信徒名为池翊音的时候。 但是因为有着协议的存在,黎司君如果不想直接毁掉整个游戏场,让世界加速毁灭,那他就要收敛自己,在很多问题上都不能直接回答池翊音。 主考官不能把试卷的答案,直接告诉给答题人。 那会使得考试的公正性消失,也会让答题人,丧失他原本可以凭借着自己实力拥有的资格。 黎司君不会做那样的事。 他只是稍加暗示了一下。 而已。 但是池翊音不仅明白了,甚至还能举一反三,反向追踪事件本质的真相,从点看面,看透了游戏场本身存在的意义。 这就是黎司君所没有想到的。 或者应该说,这是远远超出于预期的惊喜。 黎司君挑了挑眉,看向池翊音的眼神意味深长: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为什么还要问我? 这就是默许的意思了。 池翊音勾了勾唇,重新转回视线看向列车长。 列车长一边做出侧身俯首倾听死者说话的模样,一边却又支棱着耳朵,悄咪咪以为谁都发现不了的,试图偷听池翊音和黎司君之间的对话。 安静的房间里有了说话的气音,打破了刚刚凝重的气氛,使得众人也跟随着被率先打碎的破窗而彼此之间开始窃窃私语。 列车长明知道这些,却根本不敢出声去管。 无它。 一开始砸碎窗户的……是他顶头上司啊啊啊啊啊!!! 您在干什么啊!这不是您自家的产业吗,不是您的神权帝国吗! 游戏场和系统在做的事情之一,不就是维持您的权威,不让您失去您的权柄吗! 信众正欲撸袖子赴死,神明何故先降! 列车长在心中疯狂咆哮。 如果不是他太怂的话,他甚至想要冲到黎司君面前疯狂摇晃他的衣领,质问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啊啊啊!! 但是当池翊音一个眼神扫过来的时候…… 列车长,列车长全身的气势,整个都低落了下去。 怂,怂了QAQ。 池翊音的目光虽然下意识的落在列车长身上,但他的注意力却不在这里,而是回想起了曾经与顾希朝之间的对话。 顾希朝并非是寻常的副本BOSS。 按照红鸟的说法,曾经有玩家在其他副本中也见到了顾希朝,那时,他同样也是以副本BOSS的身份出现的。 但是一个副本的重要人物,怎么能擅自跑到另外一个副本? 甚至还有传言,有些副本会请顾希朝前去帮忙,因为他通晓人心,知道怎样会令玩家心理崩溃。 但是池翊音从这些情报里看到的,却是另一件事。 顾希朝,与黎司君的关系绝对不一般。 他们是旧相识。 甚至顾希朝曾经在幼年时,遭遇的是一场本应该无法逃过的死亡。可他不仅顺利活了下来,还亲眼见证了所有仇人死亡。 池翊音所怀疑的,正是顾希朝与黎司君是同一阵营,更像是类似于系统这样的存在,是黎司君的重要“下属”。 而就是这样的顾希朝,说过最无解的一句话。 ——由死者来决定世界的未来。 死者,游戏场里玩家们的来源和身份。 未来,游戏场本来就要迈向的目标。 这两件事凑在一起,绝非无缘无故。 再加上池旒…… 池翊音眸光暗了暗,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心中成形。 或许,所有人一直以来,其实都误解了游戏场的本来意图。 就像是在马家大宅,所有人都去迎合马老爷,以为一家之主的马老爷自然而然的一定是副本BOSS,却忽略了旁边的马玉泽。 游戏场也是同样的状况。 所有人都被在眼前漂浮的水汽所蒙蔽,以致于看不清藏在水面下的真相。 游戏场,根本不是为了让所有玩家通关回到现实才被设定的,那都是玩家们的自以为。 它本来的目的…… 是造神。 从无数死者中,层层筛选,直到最具有资格的存在出现,足以取代想要毁灭世界的神明,重新站在神台上,庇护支撑这个世界。 在想通的那一瞬间,新世界的系统小云海突然出现,提示音响起。 【旅客池翊音!请您立刻停止对游戏场的攻击!再重复一遍,立刻停止攻击!】 【如您执意如此,系统将在三次警告后对您……】 可提示音到一半,却像是被人卡住了脖子一样,猛地没了声音。 至于系统的威胁,就更消失得干净。 取而代之的,是不紧不慢的高跟鞋声。 池翊音认得这声音的频率。 每个人都有独特的走路方式,节奏习惯速度各不相同,这些细小的不同,最终会使得每个人的足音都是独一无二的。 就像是暂时性的指纹。 凭借这个,池翊音可以轻松认出来,这声音的主人…… 是池旒。 就好像池旒与新世界系统身处在同一片空间。 ……或者,以池旒一贯的行事风格来推断,在上车后就消失了的池旒,很可能是在凭借着进入新世界,获得新系统的机会,反向追踪到了新系统的所在地。 并且,攻入了新系统的机房。 池翊音可还没有忘记,在候车大厅与池旒见面时,她身边数人立刻就散进了人群中,隐匿不见,没有人知道那些人是去做什么了。 即便是池翊音,当时也只以为那些人是池旒的下属,先一步前往查看和排除危险。 但是,池旒并不是会缩在下属身后的性格。 那些先一步离开的人,自然也会是入侵新世界。 在新系统严厉的威胁池翊音的时候,池旒刚好就在现场,并且毫不犹豫的废了新系统,自己坐在麦克风后面,与池翊音交谈。 像是验证池翊音的猜测一般,下一秒,低沉磁性的笑声响起,带着池旒所特有的危险感。 【好久不见,池翊音。】 她的声音响起后,立刻就有另外一道男声从不远处模糊传来:【会长,您稍早之前才与池翊音先生见过。】 那提醒池旒的人,正是一直跟在她身后的男人,萧秉陵。 池翊音眉尾微挑:【这就是你拜托我进入新世界的真实目的吗?让我在前面吸引系统的注意力,你则趁机反向追踪,寻找系统的所在地?】 池旒并未否认。 她从来对于自己所做的事情正大光明,无不可对人言。 ——只要,你有这个资格,被她看在眼里。 或者,你有她想要的东西,足以和她交易,并且有自信不会被怪物吞噬。 【怎么,你觉得我做出这样的决定,很意外吗?】 池旒轻笑:【不过,你做的比我预料中的还要好。看来我们的新系统小云海,从前辈那里获得了一些友善的建议呢。】 【比如——重点关注池翊音,这类的。】 新系统将所有注意力放在池翊音身上,警惕着大魔王像锤爆前辈饭碗那样,也锤爆它的饭碗。 结果就因为这样,它反而给了在黑暗中虎视眈眈的怪物以可乘之机,更恐怖并且危险的大魔王,在背后向它露出了獠牙。 背后失守。 从在娃娃咖啡馆池翊音威胁系统时,池旒就意识到了,系统一定会对池翊音多加关注。 不过那时,她选择按兵不动。 毕竟游戏场已经运行了十二年,就算系统表面上看起来蠢兮兮的,但如果是真正的危机情况,它绝对会展现出所有的实力,不肯放过任何能够翻盘的可能。 池旒的目的并不是这个系统。 而是在新世界开启后的那个全新的系统。 数据的传承性,使得新系统必定会从系统这里得到重要提醒。 比如小心池翊音。 池旒要的就是这个。 借由池翊音,她反向追查定位了新系统,并且在新系统激动上线的瞬间,就大举进犯,直接将新系统扣押了。 人在家中坐,魔王天上来。 新系统在数据库的虚拟空间里,正准备对池翊音发出最后警报时,就毫无防备的被池旒单手反扣在了桌面上,重重一击,差点没磕死它。 它懵了不知多长时间,直到听到池翊音与池旒的对话,才慢慢回过神来。 新系统小云海:QAQ请问你们母子是和我们系统有仇吗?我宣布从今天开始,池旒就是最恐怖的大魔王!!!没有之一! 池旒垂眸扫了眼小云海,漫不经心的脚下发力,高跟鞋下,小云海顿时被踩进了庞大的数据洪流中,差点没直接挤爆了它的处理中心。 小云海:!!!我会咬人的,真的! 池旒嗤笑了一声:“废物。” 小云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你这人怎么能这样,揍了别人还骂人?” 身处包厢中的池翊音挑了挑眉,几乎是同步与池旒露出了同样的神情,颇觉有趣的笑了起来。 与此同时,收到数据库被攻击并被顺利入侵消息的列车长,沉默了。 黎司君的视线也若有若无的向池翊音瞥来。 池旒坐拥数据库,以系统的视角掌控了整个新世界已开的地图,自然也将黎司君和列车长的反应看在眼里。 但她并不担忧自己的安全。 【各位,成王败寇,愿赌服输。】 她低沉磁性的声音里带上一丝慵懒笑意:【十二年前,我就已经应该走到这里,是某位卑劣的世界意识使用了某些手段,才让这个事实被推迟了十二年。】 【现在我来,不过是拿回早应该属于我的东西。】 【就像这个世界,以及游戏场最深处的核心。】 池翊音与新系统的通讯通道还开着,因此可以清晰的听到池旒的声音。 他只是不知道,池旒所说的内容里,有一部分到底是指的什么。 比如某位没有被直接点名的世界意识。 十二年前…… 以池旒的能力,她确实早就应该在十二年前,刚进入游戏场时,就已经打通游戏场离开。 那或许是不被常人理解的强大实力,但池翊音对此很清楚。 池旒十二年都没有离开,才是蹊跷。 还有她提到的,被她评价为卑劣的事件……到底是什么? 池翊音抿了抿唇,用眼神向黎司君询问。 黎司君读懂了他的想法,却有些无奈,似乎并不准备告诉他有关于这一部分的真相。 他无声道:音音,有些真相,不知道才是幸福。 池翊音却沉眸冷笑:无知是为了保护愚蠢之人小得可怜的大脑,你觉得,我需要被你保护吗?黎司君,不要搞错了,我接纳你是让你成为我同伴,而不是让你来限制我的天空。如果你做不到…… 那就滚! 黎司君无奈轻叹。 他什么都没说,却慢慢握住了池翊音的手掌,修长微凉的手指在池翊音的掌心划动。 池翊音愣了下,眼神复杂的看向黎司君,对方却只缓缓闭了闭眼,似是承认。 而池旒在得到自己想要的之后,也没忘将池翊音需要的给他。 公平的交易,没有任何短缺。 【你说对了一件事,池翊音。】 池旒的声音冰冷:【游戏场,从来就不是为了让人通关,而是为了——造神。】 【世界意识不喜欢神明……噢,这是不能说的是吗?世界意识?】 她故作惊讶的询问,却低低笑出声,将世界意识拼命想要掩藏的黑暗,就这样轻易的抖了个底朝天。 【不喜欢怎么办?当然是杀了原本的神明,换一个可以被操控的傀儡上去,按照世界意识的心意去做事,而它,就可以从此高枕无忧,不必担心自己死亡了。】 【多可笑啊,从全世界所有人类共同的潜意识中诞生的世界意识,却试图反噬创造了世界的神。】 池旒冷酷讥讽:【那样无能的神,不要也罢。】 刚开心于池旒帮神明说话,而想要撒娇贴贴的猴子系统:“…………” 黎司君:“…………” 他唇角抽了抽,有些无奈。 池翊音却反而被逗笑了:【所以,你想要成为新的神吗?池旒。】 池旒挑了下眉,在虚拟空间中一双长腿交叠,高高坐在旋转椅上,转身望向身后的萧秉陵。 接到眼神的萧秉陵立刻了然,躬身行礼后,转身没入磅礴的数据洪流中。 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就已经被耀目的光芒吞噬。 池旒则伸手按住了运行中的通讯通道,漫不经心笑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等你有底牌来和我交换之后,再来问我吧。】 【小心,池翊音。在实力不足时被人发现你的危险性,只会招致死亡。别以为,你姓池,我就会袒护你。】 【阻碍我的,就算是你,我也同样会扫除干净。】 话音落下,声音通道被关闭。 黎司君握住池翊音的手掌微微收紧,似乎在担忧着,想要为他传递一些力量。 池翊音垂着头,散落下来的银灰色发丝挡住了他的神情,让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就连列车长都屏住了呼吸,悄悄抬头向池翊音望去,生怕大魔王被最终魔王一刺激,就要整个喷发了。 列车长:唉……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啊。 但池翊音却只是轻笑出声,缓缓摇了摇头。 当他重新抬起头时,依旧是寻常那副温和无害的模样。 “列车长。” 他甚至当着所有人的面,主动喊了列车长:“所以,死尸说了什么?” 一时间,所有人都惊呆了,一道道视线齐齐向池翊音看去。 就连红鸟都惊愕的看向池翊音,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间出头。 只有京茶“嗯?”了一声,歪了歪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那个恶心心叫自己小云海的新系统,是不是坏了?” 京茶一脸嫌恶的皱眉:“我怎么听见哭声了?” 池翊音讶然瞥了京茶一眼。 啧,恐怖的直觉系。 但池翊音的问题,终究是把列车长架在了火堆上。 他只是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其他人并不好奇。 正相反,如果不是列车长看起来太恐怖不好惹,他们恨不得冲上去自己听。 列车长也没想到池翊音竟然一改之前的行事风格,一记直球直击要害,这让他一时有些吃惊。 但很快,他重新换上了那副笑嘻嘻的模样,半蹲在血泊碎肉中,缓缓抬头从下向上的看向包厢里的玩家们。 “看来各位都很关心同乘旅客呢,真是善良得让我感动。” 列车长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慢慢站直身躯。 血液从他长披风的下摆滴落,像是刚刚杀完人回来的变态杀人狂,血腥而阴沉,足以令人从灵魂深处感到惧怕,本能的想要后退。 不少人强忍着逃离的冲动,想要得知死者的秘密。 知道其他人是怎样死的,才能让自己规避危险,活得更久。 他们伤心吗?伤心的。 毕竟同为A级,残尸的现在就有可能是他们的未来。 但是任何同情和怜悯,都比不上自己的命。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向前一步想要听清列车长的话。 而他咧开了唇角,张扬的露出十六颗白牙,嘴巴一直咧到耳根下面,那张惨白的脸如此狰狞而不似人类。 “死者说啊……” 列车长慢慢压低了声音,用嘶哑的嗓音道:“杀死他的人,就在你们之间。” “凶手趁乱隐匿在了你们中,但他不会就此罢休的。” 列车长笑得意味深长:“他啊,要等报完了所有仇恨,让害死他的敌人都悲惨死去,才肯停下来。” “所以,谁会是,杀害了我们尊贵客人的凶手呢?” 列车长歪了歪头,似乎对这个问题的答案真的毫无所知。 他的话就像是在人群中扔下了一颗炸弹,顿时众人惊呼着四下望去,心虚得不敢直视残尸。 能走到这里,谁手上不沾着人命呢?形势所迫,不是他死就是别人死。 没人敢说自己没有仇人,也就没人能在这种时候安定下来。 人心惶惶。 池翊音却沉沉看着列车长,无声道:说谎。 列车长骄傲挺胸:嗯! 第155章 列车长放出的消息对于玩家们来说, 无异于是一场大地震。 失去了副本提示之后,他们唯一能得知的,都只剩下了最基础的信息, 却并不清楚自己的任务到底是什么,怎样才能通关。 所以在列车长似是而非的暗示下, 这些人精的玩家很快就合理猜测了起来。 也许, 是玩家中的某些人已经拿到了重要信息,甚至知道了他们的任务。 那任务, 很可能就是杀人。 ——玩家之间的自相残杀。 很符合游戏场一向的行事风格不是吗? 玩家和同伴交换着眼神, 彼此默契的点头, 越想越对此深信不疑。 当他们再抬头看向其他人时,眼睛里也充满了戒备。 即便明知道这是游戏场做下的套,想让他们内讧, 而游戏场坐收渔翁之利,但这是阳谋,根本不害怕他们发现。 因为就算他们清楚, 也不得不主动踏进陷阱里。 毕竟没有人能保证几百个人中,没有一个人起了杀人的心思。 而只要有一个这样的人存在, 其他人都不得不紧跟着做出一样的选择, 开始彼此之间的厮杀。 更何况,受害者已经出现了。 就在列车才刚刚启动的时候…… 玩家们在警惕的打量着彼此, 试图从他人身上看出一星半点的不对劲。 而有列车长在,还说要清扫包厢,等待下一位客人,列车员们也开始像执行命令的机器人一样, 开始驱赶着玩家们离开。 即便他们有心想要再多停留一些时间,从残尸身上查找有关于凶手的线索, 却也有心无力,只能偷偷拍几张照片,就故作顺从的样子离开。 只是,池翊音看着那些人离开时借助装饰镜面和车窗,继续观察背后包厢的模样,却知道他们不会就此罢休,一定还会偷偷回来。 他叹了口气。 在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池翊音重新看向列车长。 “以前你只是个系统的时候,被规则限制住不能说谎。现在是一朝没了束缚,转换了身份,就开始报复性说谎了?” 池翊音挑了挑眉,一语扎心:“怎么办呢?你这么开心,但你老家都被人端了。” 一瞬间,列车长本来兴高采烈的面容,瞬间就垮了下来。 他同样想起了池旒占据了整个虚拟空间的事。 身为前系统,现升官成重要引导型NPC的他,比任何人甚至是新系统都清楚,占领了虚拟空间,夺取了系统权限,就相当于可以调取数据库中绝大部分资料。 有关于游戏场的很多计划与安排,不过是手到擒来。 利用系统权限,池旒能做到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一想到池旒,列车长就痛苦皱眉,双手死死抓住自己满头的辫子,呜呜咽咽小声惨叫,像是被踹了一脚的倒霉狗。 他缓缓蹲下身,垂头丧气的蹲在地面上,整个人都快要自闭了。 “造孽哦!你还敢主动提起这件事!” 列车长悲愤:“劫持系统这种事,也就你们这些姓池的疯子能做得出来……” 他的话才说到一半,忽然就觉得一道目光凉凉的落在他身上。 冰冷得像是刀尖抵在了他的脖子上,让他整个人都瞬间从愤怒恐惧中清醒了过来。 列车长抖了抖,惊恐的抬头看去,就见到黎司君居高临下瞥过来的视线。 那眼神,简直是在杀人……杀统QAQ。 列车长立刻卑微的缩成一团,后悔自己怎么就它哔哔的长了个嘴。 怎么就能因为被池旒劫持系统的事,慌得口不择言,竟然干出了在祂的面前诋毁祂偏爱的信徒这种事呢! 一时间,列车长哭死给黎司君看以证清白的心都有了。 但池翊音却对此不以为意,没有追究列车长骂自己的事。 或者说,在他看来,列车长给出的是客观评价。 池旒,以及他,确实是疯子。 他从未否认过。 甚至就连池翊音都惊讶于池旒劫持系统,占据新世界数据库这件事。 他确实知道池旒危险,但他没想到,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吗? 池翊音再看向列车长的时候,目光中都带上了同情。 “为什么要做池旒的敌人呢?” 他啧啧叹息:“印象中,被池旒盯上的人,从来没什么好下场。” 列车长惊恐脸,看着黎司君拼命表示这可不是他说的啊! 是池翊音自己说的,和他没关系! 黎司君也有些吃惊,没想到池翊音会对池旒有这样的评价,似乎并没有儿子护着母亲的意图,反而对池旒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性格认知清晰。 池翊音纳闷的看向黎司君:“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池旒的行事风格,十几年前我就知道了。” “不需要多余的诋毁,只需要用世界上一切形容危险的词汇来评价她,就足够客观公正了。” 池翊音最初认识到自己与寻常孩子不同,是在小学的时候。 即便池旒看不上寻常人的教育,认为那不过是猪圈的生活,吃睡等死。 但在最开始的时候,小池翊音也短暂的试图融入过社会,在学校里接受无聊而简单的教育。 年幼的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如此简单,一眼就看到答案的东西,其他人却死活也学不会。 更不明白,他们为何总是看不到近在咫尺的事物。 过分的聪慧意味着不同,而不同……招致怨恨。 被孤立,被欺负。 小池翊音并没有因此而精神受伤,反而冷眼旁观,就像事不关己那样,过分理智的观察着那些同龄孩子们的所作所为,分析并提取他所需要的养分。 但是这件事被池旒知道了。 当天晚上,所有参与欺负了小池翊音的孩子家中,都响起了响亮的哭声。 不愿认错的那些父母,也很快见识到了池旒的手段,失去一切,四面碰壁。 无论是孩子还是家长,都对池旒和池翊音这对母子心怀恐惧,从此躲得远远的,连一个眼神交流都不敢。 “自诩正常的人们,怎么可能不害怕一个毫无畏惧的疯子呢?” 池翊音对黎司君说起这段往事时,依旧笑得轻松,丝毫不觉得这算是成长路途上重要的事。 反而黎司君,满眼心疼。 “音音,不论什么时候,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可以告诉我的。” 他伸手过去,轻轻握住了池翊音的手掌:“你的所有事情,都可以说给我听。不论是什么样的事情……我会倾听,并且解决。” 黎司君的在“解决”两个字上落音极重,像是在酝酿着一场危险的风暴。 任何听到他这句话的人,都会意识到他所说的“解决”是什么意思。 池翊音挑了下眉,却笑开了来:“别担心,这件事对我来说,并没有影响,它早就已经被解决好了。” “我说出来,也不是为了寻求你的同情或是帮助。” 他欣然道:“被那些愚昧的家伙孤立,应该说是一种认证?证明我在成为正确的自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令那些家伙感到恐惧,因此排斥。” 黎司君还在心疼池翊音的遭遇,只有列车长瞪大了眼睛,抓住了重点。 “那,那些人也害怕你。” 列车长犹犹豫豫靠近,问道:“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池翊音眨了眨眼,满脸无辜:“没什么……?” 他不过是,妥善的解决了那件事而已。 在池旒得到消息之前,小池翊音就已经用自己的方法,教训那些试图欺负他的同龄人一顿。 一个两个同龄人,小池翊音能打得过。但是他面对的,是整个群体的霸凌。 在最初几个混混一样的家伙带头之后,欺负小池翊音在学校内成为了“时髦”的事情。 很多人为了讨好想要与之结交的“大哥”、“厉害的人”,也跟着一起,试图对小池翊音做出暴力的事情。 还有人为了显示自己的合群,生怕自己成为小池翊音那样被欺负的角色,也跟着一起欺负他。 不仅是暴力的拳头,言语和动作也能伤人。 在小池翊音走过时大声唱歌,骂他是个没爹没妈的小怪物,或是捂住口鼻说闻到了臭味,发出嫌弃的声音。 甚至是心领神会的所有人一起指着小池翊音哈哈大笑,将属于他的东西扔到垃圾桶里,在他路过时伸出脚绊倒…… 小池翊音就像感受不到这些一样,照单全收。 然后在某一天需要交钱的日子,带着钱来到学校的同龄人中,忽然有人发现自己的钱消失了。 陆陆续续的,还有另外一些人哭着说自己珍视的玩具丢了。 越来越多的失窃消息,学校也开始重视。 但很快就传来消息,在那几个混混的书包中,发现了部分失物。 还有一些丢失的物品,出现在与失主关系不和的孩子那里。 很快,学生们中就爆发了一场持续漫长且激烈的斗争,他们互相指责谩骂,发誓要为自己被损毁的宝贝玩具报仇。 只需要一个对视的眼神,就足够让他们扭打在一起。 而那几个混混也终于被重视而处理。 试图欺凌小池翊音的那个大环境,在顷刻间四分五裂,再也没有人顾得上他,而是都陷在自己的事情中。 不论是打人和被打的,没有一个人过得好。 曾经霸凌小池翊音的人,尝到了被人揍的滋味。曾经污蔑冤枉小池翊音的,也品尝到了无论怎么解释也没人相信自己的委屈痛苦。 而小池翊音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切发生,然后转身离开。 深藏功与名。 时隔多年,池翊音在再次说起这件事时,唇边噙着轻浅笑意,湛蓝眼眸中光亮莹莹,记忆清晰到仿佛就在昨日。 列车长却吞了口唾沫,颤巍巍问:“不能这么巧的吧?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嗯。” 池翊音点头,笑着爽快承认:“我策划了那一切。” “让那些抱团的虫子四散开,甚至不需要洪水,只要下一场雨,很轻易就能做到了。” 池翊音在笑:“很有趣,就像看蚂蚁搬家一样。” 列车长:“………………” 池翊音大魔王竟然还敢说池旒可怕!他自己本身就已经很恐怖了好吗,那应该是几岁的孩子能想得出来的应对方法吗? 完完全全的,毫发无损抽身而出啊! 池翊音看到了列车长惊恐的小眼神,他耸了耸肩,无辜道:“我从来没说过自己是个圣人吧?你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吗?” “况且。” 他慢慢在列车长面前蹲下身,悠悠闲闲的一撑下颔,笑道:“和池旒比起来,我多温柔啊。” “我都没有杀了你呢,猴子系统。” 列车长抖了抖,觉得池翊音这话可一点不像玩笑。 ——那眼睛里完全是认真啊完全!!! 还有您!神明您也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为什么池翊音一说想要杀我,您就一副我应该销毁了的模样! 可恶,妖妃祸国啊! 但任由列车长如何腹诽,他还是没有勇气把心中所想全都说出来,只是在让池翊音赶紧离开包厢之后,就自己提前灰溜溜的跑了。 只要一想到系统的事,列车长就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现在就是后悔,没有告诉新系统小云海,让它不仅要防着池翊音,更要防着所有姓池的! 但唯一令他庆幸的是,虽然池旒劫持了系统权限,但因为新世界刚刚开始,只开了【云海列车】这一个副本,因此池旒还无法拿到全部的情报。 最核心的数据库,最底层的秘密……暂且还能隐匿在黑暗中。 应急系统已经启动,在遭受外界攻击时,“协议”也按照规则启动,“世界意识”已经在修复游戏场的路上了。 要不是因为池翊音,本来黎司君也应该前往会谈,商讨共同应对。 ……算了,以黎司君一向蔑视“世界意识”的作风,祂不会做这种事的。 列车长叹了口气。 他走出老远之后,才有胆量小心翼翼的转过身,躲在某个列车员身后,往包厢看去。 池旒劫持系统,威胁辱骂世界意识。池翊音将神明牢牢拴在身边,甚至撼动了游戏场根基…… 这对母子,没一个好对付的。 列车长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忽然觉得自己才升官有了实体一天,就已经足够苍老了。 而在列车长离开之后,本来守在包厢外的列车员们,也都鱼贯而入,沉默在池翊音面前排成一列人墙。 他们也不说话,但池翊音想要往哪里走,他们就往哪里堵。 好像真的是一群人形的砖石一样。 面对其他玩家,列车长毫无心理负担的驱赶,但对池翊音——尤其是顶头上司就站在池翊音身边,列车长无论如何也不敢手段粗暴,只能用这种卑微的方式,乞求上司不要拆家。 列车长:我到底是为了谁啊QAQ,我的上司叛逃了对家怎么办?对家还打不过。 池翊音也没有一定要在包厢里待到天荒地老,而是踩着系统和游戏场所能容忍的极限,在最大限度拿到了包厢内情况后,就转身准备离开了。 但是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了地面上的残尸…… 竟然动了动手臂。 池翊音一惊,立刻想要回身看个清楚。 但列车员们寸步不离的跟在他身后,一字排开的人墙沉默的挡住了他的视线,让他即便转换角度,也还是无法看到想要看的。 池翊音在门口顿了顿,还是转身离开。 红9包厢的大门立刻被关上,挂上了“禁止入内(尤其是池姓)”的牌子。 从旁边包厢里伸出头观望的乘客,也默默缩回头去,关上了门,不敢惹事。 红鸟和京茶就等在不远处的另一节车厢,一见到池翊音迎面走来,红鸟立刻从沙发上弹射而起,冲向池翊音。 “怎么样,池哥你还安全吗?在我们被赶走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吗?” 池翊音扫过整个车厢,在这个小插曲过后,旅客们已经重新安定下来,各自坐在沙发上,一副悠闲的模样,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但是,在那些被竖起的报纸挡住部分,不知道有多少人竖起耳朵,静静等待着池翊音露出来的一星半点消息。 于是,他笑着点头,只道:“什么都没发生,只是我走得慢了一点。列车长真是个好人啊,他还叮嘱我立刻回包厢,晚上不要出门。” 他的声音虽然压低下来,但仍旧逃不过那些故意竖起来的耳朵。 报纸后面,很多人互相交换了眼神,脸上有了笑意。 红鸟吃惊,赶紧想要制止池翊音说出更多,却看到他幅度不大的轻轻摇头。 然后,池翊音什么也没有多说,就拽着两人向他们自己的包厢车厢走去。 而借助车门上的玻璃,池翊音清晰的看到在自己准备离开之后,身后的那些乘客中,有不少人都松懈了下来,彼此之间显露出亲昵关系,嘀嘀咕咕的商量。 他的眼眸中浮现出笑意。 既然做戏,那就从始至终彻底一点啊……啧,真是不成气候的演员。 直到进了包厢,大门落锁,池翊音才回头向两人解释。 “我确实看到了,死尸在动。” 池翊音站在门后,在转身的一瞬间,面容上的笑意就已经尽数消失,变得严肃。 “杀了那玩家的,不是其他玩家,而是原本就被关在包厢里的怪物。那东西吃掉了玩家一半的身体,但他还有反应。” 池翊音的话就像是重磅炸弹,将两人震在原地。 红鸟消化了好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池翊音这话的意思。 他立刻意识到,列车长之前说凶手在车上的这个假情报,就是想让他们自相残杀。 但令他震惊的却是残尸还活着的消息。 “太诡异了……要是说轻一点的伤,我还能理解。但人都只剩一半了,到底是怎么活的?” 红鸟喃喃自语:“难道,这也是副本效果?” 池翊音却皱眉:“不像。” “还有另外一个问题——如果玩家是被怪物所杀,那怪物是从何而来?” 他轻轻抬眼,冷静得过分:“就算是新世界,但S级副本也同样在游戏场里,依旧要遵循游戏场的很多规定,比如对玩家的保护。” “虽然现在没了提示,保护机制也进一步削弱,但只要游戏场不想在费尽十二年时间后,却只是为了一举杀死所有A级,那它就不会让玩家们搭乘一辆无缘无故出现怪物的列车。” “一切危险,必定有迹可循。” 那些怪物,也必有出处。 池翊音想起列车长在见到死尸的第一句话,也是他之前就已经公布的规则之一。 不要立刻进入包厢,要等待打扫结束。 伪装成女人准备逃走的怪物,也已经死在他的手中。 但是那包厢里,并非就此就安全了下来。 池翊音在离开之前,分明看到原本滚落在衣柜前的眼珠…… 不见了。 柜门却有了细微的不同,像是有人打开过。 但红鸟却分明向他保证过,他们一群人在包厢里还没机会动什么,列车长就已经到了。 如果不是玩家动过衣柜,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那衣柜里,藏着另外的东西。 并且在所有人在场的情况下,依旧有办法拿走了掉在地上的眼珠。 池翊音轻笑,眸光流转。 看来这一次副本,要对付的不仅是玩家,还有怪物啊。 “池哥!” 红鸟突然拔高的声音,让池翊音从沉思中回神。 他循声看向红鸟,却见红鸟瞪大了眼睛指着桌上的便签本。 “这个是突然出现的,就在刚才!” 红鸟在话语脱口之后,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问池翊音道:“池哥刚才在想什么?是不是触发了副本规则?” 京茶就不用想了——小祖宗没这个脑子。 池翊音眉头一皱,快步走到书桌面前拿起便签本,然后他就看到,正如红鸟所说,这是突然出现的。 墨色的字迹,正在一笔一划的自动出现在空白的纸张上。 而在便签纸上面,印着怪物腾云驾雾的暗纹图案,虽然无法看清那怪物具体的模样,但写出来的字映衬着怪物的背景,却更使得它像是来自怪物的威胁。 【尊贵的客人,恭喜您已经初步了解了本次列车的行程安排,为了感激您对我们的支持与厚爱,我们为您准备了一份礼物,请在夜半11点时出门查看。 届时,会有列车员负责,确保礼物被安然送到您的手中。】 礼物? 池翊音笑了。 还没有听说过,谁家送礼物一定要在半夜送,并且是在明确了列车关灯时间的情况下。 列车长公布的几条规则中,其中之一就是不允许提前进入包厢,然后马上就有违反规则的人死亡。 而公布的另外一条规则,则是在关灯期间不要离开包厢,期间也无法得到任何帮助。 多巧的,那份礼物,偏偏就是在关灯之后送到。 若说副本是真心实意想要给什么礼物,一切安全,那池翊音才是会笑。 “池哥,这是你刚才触发的吗?” 红鸟还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有些惋惜:“我怎么没触发?” 京茶双手环抱于胸前,翻了个白眼:“因为这不是你的包厢,傻子。你的就算有,也应该在你自己的桌子上吧。” 红鸟:“……就你知道的多。” 池翊音听出了红鸟的好奇,毫不介意的将便签本甩给红鸟看。 在看到上面的礼物字样,红鸟顿时担心起来。 “游戏场什么时候善良过?这分明是鸿门宴。” 红鸟忧心忡忡:“但是不去也不行,违背规则的人是什么下场,刚才我们都已经见识过了。我们还不知道,如果晚上没有按时去拿‘礼物’,会发生什么事……” 京茶立刻指了指自己,挺了挺胸膛一副骄傲模样:“虽然我不太愿意,但晚上还是勉为其难的陪你睡在这里吧。” “你放心,有我在,没人能动得了你。” 不等池翊音回复,黎司君就毫不留情拒绝了京茶:“不需要你。” “我和音音是同一间车厢,由我来保护他就足够了。” 京茶:“???” 他懵逼的看了看两人,又转头看向红鸟,寻求帮助:“车厢不是一人一间吗?为什么他们两个是一间?” 红鸟也满头雾水:“难道因为是搭档?但是不应该啊,我和京茶也是分开的。” 获得了准确答案支持的京茶,立刻理直气壮看向黎司君,嗤笑着质疑他说谎。 池翊音也疑惑看向黎司君,第一次知道自己竟然还有个室友。 但不等京茶进一步开嘲讽大招,黎司君就漫不经心的一抬手,让包厢钥匙“不经意间”掉在了桌子上。 众人定睛一看,还真是…… 钥匙上写的包厢号码,和池翊音一模一样。 “这总不能是列车长发错了吧?” 京茶默默盯着黎司君良久,然后质疑道:“你是给列车长塞钱了吗?怎么做到的?” 提到列车长,池翊音却心中有数了。 不用猜,一定是黎司君自己给自己安排的。 别人不清楚,池翊音却是知道,列车长就是原本的系统,它可以对所有玩家凶狠,但唯独面对黎司君,它多一句质疑都不敢有。 毕竟被掐着脖子呢。 如果真是黎司君的意思,列车长哪敢拒绝。 池翊音无语的看着黎司君,一时间都不知道应该说他些什么好。 黎司君眨了眨眼眸,唇边泛起笑意。 池翊音:“…………啧。” 他的同伴虽然有实力,但好像精神不太好,总想些不重要的东西。 “你们也多加小心,这趟列车上,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池翊音转身看想红鸟两人,拒绝再与黎司君对视。 他指了指旁边桌子上随便摆放的几本杂志,难得嘱咐道:“无聊的话就看看杂志吧,毕竟是来旅游的。” 红鸟:“?” 说什么呢? 红鸟疑惑的上前,大致翻了下那杂志,但在看清杂志里的内容时去,却立刻瞳孔紧缩。 “认识那些风景吗?” 池翊音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红鸟愣愣的点了点头:“都是……我认识的。” 人。 京茶满头问号,不明白杂志有什么可看的,还让红鸟如此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他走上前也跟着看去,却发现那杂志上面的,根本不是池翊音和红鸟嘴里的风景。 分明就是很多人的死亡照片。 被相机记录下死亡时那一瞬间的痛苦神情,来源于灵魂深处的痛苦和绝望,几乎要从那眼睛里溢出来,惊恐得好像只剩下眼白,令画面外的人也仿佛能感同身受那样的恐惧。 而再接下来,就是死亡后冰冷冷的模样。 死尸会呈现出活人所没有的青白死气,僵硬发冷的模样,见过一次,便终身难忘。 这些被印在杂志上的照片,更是保持了最高清晰度,将那些人死亡后的模样,生动的重新呈现在纸面上。 翻动杂志时,仿佛翻开的,其实是某个人的死亡之书。 而红鸟迅速向后翻过数页,又颤抖着翻回来,每一页上印着的脸都触目惊心,让他连捧着杂志的手都在颤抖。 因为担心包厢内的谈话也被副本记录,因此池翊音并没有平白直叙,而是隐晦的用风景代指,问的却是红鸟认不认识照片上的人。 他对游戏场并没有全面的了解,红鸟却不同。 如果杂志上那些被记录着死亡的人们,都是A级玩家的话,那红鸟必定对他们有所了解。 池翊音不仅是在提醒红鸟有关于列车的危险性,也是为了确认死者的身份,试图以此来推断那些怪物的来源。 摆放在包厢里的杂志,是和在车厢里一样的。 池翊音在沙发椅上等红鸟等人时,本来想要看看列车提供的会是哪方面的杂志,想要从细节入手,多了解本次副本。 但是当他翻开杂志之后,看到的赫然就是上面巨幅的死亡图像。 旁边还配有文字解说,说明该图片的主人公是以何种方式死去的。 再幽默的文字,也无法掩盖池翊音在那一瞬间的冰冷。 人的死亡,成为了杂志上像商品一样的东西,甚至还在兴致勃勃的介绍。 就像是肉铺,每一种肉都有,屠夫还会介绍每一种肉的不同。 而杂志上,各不相同的死亡方式被记录下来,也同样进行了比对和分析,幽默风趣的轻松口吻,好像这不过是在路边看到广告宣传一样。 可那些图片…… 有上吊死亡的,有乱刀捅死的,有头伸出窗户却被撞掉了脑袋的无头尸,还有被肢解成碎块被塞进了床垫中的。 最关键的是,这些照片的背景,都是这趟列车。 杂志也同样以旅游宣传的口吻,在如数家珍的说起曾经在列车上的死亡,似乎这些事有趣而适合观赏,是宣传的好卖点。 是否是卖点,池翊音不知道。 但他清楚的是,新世界刚刚开启,云海列车也理应是第一次运行,不存在所谓的过往死亡。 除非那些人并非玩家,而是NPC。 但红鸟颤抖着狠狠点头,向池翊音确认了这些人的身份:“他们并非全都是A级。” 他抬头看向池翊音:“他们甚至不是在列车上死亡的。” 池翊音皱了下眉,问道:“这些人,你全部有印象吗?包括他们的死亡时间和死亡方式?” 红鸟点头。 作为最好的情报专家,他掌握着整个游戏场里。所有有可能成为敌人的玩家们的信息。 而这些人,全部都是C级以上,并且,全部都是在新世界被开启之前很久,就已经死亡了的。 图片上的背景虽然是在列车,但是他们的死法,却是他们真实的死亡模样。 “那列车专门放出杂志,意义在哪?还当做风景介绍。” 池翊音皱眉沉吟:“这些人之间,有什么共同点吗?某一个能把他们所有人都串联起来的事情。” 红鸟思索片刻,还真有。 “共同点……他们死亡的副本,似乎都是在越级‘看门人’副本。” 他说:“他们都是在冲击更高等级的时候死亡的。” 一如【丧钟之城】是新世界的“看门人”,【娃娃咖啡馆】是C级副本的“看门人”,玩家们想要得到等级提升,就必须要进入对应的“看门人”副本获得资格。 这也是游戏场无处不在的考验之一。 而这些人,则是没有通过考验的。 唯一的问题是……为什么这些人会被说成是在列车上死亡的? 红鸟皱眉与池翊音对视,试图从对方那里获得启发。 “或许……” 池翊音沉吟道:“我知道那些怪物的来源了。” 也存在着另外一种可能,不是吗? 那些怪物,并非从一开始就是那样丑陋的模样。 他们本来可能是人,在失败之后,才会跟着死亡变成了怪物。 毕竟在此之前,死亡的玩家都由系统自动回收,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尸体去了哪里。 时间一长,也就成了习以为常的事情,被所有人忽略。 但是,如果那些死亡的玩家,都变成了怪物呢? 在听到池翊音的推论后,红鸟沉默了。 然后,他慢慢抬起手,将脸埋在其中,长长叹息。 室内一片安静。 池翊音也很想让自己的猜测错误,否则那意味着的,将是一场浩劫。 几亿的尸体,如果相当于几亿个怪物……除了神,没有人能在那样的绝望处境中胜利。 但,事实总是要接受。 即便再残酷,他们也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池翊音走过去,拍了拍红鸟的肩膀。 但不等他说什么,忽然就听到安静的室内,响起一声异响。 “咚!” 像是什么东西想要从柜子里出来。 如此清晰。 第156章 即便是再强的玩家, 都没有足够的自信心,敢说自己绝对不担心任何来自副本的危险。 云海列车被分为了几部分。 专供睡觉休息的包厢车厢,适合休闲放松赏景色的吧台车厢, 以及餐厅车厢。 玩家们大多聚集在吧台车厢,因为这里同样也是NPC最多的地方, 便于他们像变色龙一样融入, 不会被人一眼看穿自己的身份。 在一张张报纸后面被遮住的,都是别有深意的眼神。 尖叫声响起时, 并不是所有玩家都去凑热闹了。 得到情报是好, 但与此同时也要冒着身份暴露的风险, 毕竟比起NPC,一定是玩家对这种事更上心。 因此一部分玩家选择按兵不动,默默记下了起身的人, 在他们走后,迅速与同伴低声交谈起来。 “如果没有任务,我们怎么通关?” 有人压低声音, 有些急躁:“没有红信封,也没有能看见的矛盾点, 就连重要NPC现在也只出现了列车长一个, 这让我们做什么?” 拿到空白试卷的考生,要如何才能答对题目? 有的玩家已经将目光对准了吧台酒保, 摇摇晃晃向吧台走去,皱眉看着酒单半天,才从繁多语言中勉强认出一个认识的单词,松了口气, 点了杯名字诡异的饮品,然后趁着酒保调酒的时候和对方攀谈了起来。 玩家有意将话题向云海列车本身上引导, 比如列车的来历,列车员们的出身,酒保的家乡,列车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但在玩家试图引起话题时,酒保始终保持着微笑,手中动作不停,却也根本无从看出他本来的情绪,更是只会以点头来回应玩家。 至于有用的回答? 想都不要想。 玩家说得口干舌燥,却也一无所获。 正好酒保递上来酒杯,他也顺手接过来喝了一口想要润润嗓子,但那被粘稠腥红的液体刚一入口,他的脸色顿时巨变。 “呕——!!!” 毫不掩饰的干呕声吸引了车厢内众人的注意。 他们一抬头,就看到站在吧台前的那人弯下腰干呕,伸手塞进嘴巴里拼了命的扣喉,想要把刚刚喝下去的东西全都吐出来,大有一副要把胃也呕出来的架势。 而在他脚下和身上,已经有不少深红色的东西混杂着消化物,被他吐了出来。 黏腻的一滩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令人忍不住皱眉捂住了口鼻,想要避开。 但是有人眼尖的看到,那呕吐出来的东西里,竟然……竟然有人的眼珠! 空洞无光的眼珠上裹着一层污秽物,在深红色的一滩中几乎融为一体,不细看就会被忽略。 而眼珠就在那片被人无视的阴影中,冰冷冷的直视着众人,像是来自于黑暗的窥视。 那人顿时毛骨悚然,只觉得寒气从尾椎骨一路向上窜去。在那眼珠的注视下,四肢百骸都麻痹无法动弹。 他同伴发现了他的异常,警惕顺着看去,也发现了那眼珠,顿时一惊。 这不对! 没有正常人的胃里会有其他人的眼珠,如果这是那人吐出来的,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眼珠是在酒保递过来的酒里。 “你,你到底给我喝的什么!” 这时,吧台前的玩家也已经反应了过来,抬起一张被眼泪呕吐物糊满的脸,恶狠狠的看向酒保。 他的同伴也冲了过来,一撑台板跳到后面,一把揪住酒保的领子就举起拳头,逼迫他说出实情。 但酒保没有流露出任何惧怕的神情,依旧那副微笑的模样,甚至还贴心的提醒对方,小心不要踩到地上的东西。 同伴闻言,下意识一低头,就看到自己的鞋前好像踢到了个什么东西。 吧台后面的光亮不足,地面完全被阴影笼罩。 他眯起眼睛仔细看,才看清在自己脚下的,根本不是他原本习惯性以为的杂物,而是一段像是人大腿的东西,甚至还带着人肉的弹性,好像还能感受到那样的温热。 他心中惊骇,小心翼翼的踢了踢,试图验证自己心中的猜测,却不小心用大了力度,让那整个大腿都从吧台下面掉了出来,骨碌碌滚到他的眼前。 ……正是一条人的大腿。 上面的鲜血还新鲜,边缘带着锯齿的形状,像是被什么野兽啃噬过一样。 散发着的血腥气味提醒着他,他眼前所看到的,并非是他的错看,而是真实。 他一时间僵硬在了原地,就连拽住酒保的手,都不自觉松开了些。 酒保却微笑回答:“我什么都没做,只是按照客人的需求执行罢了。” “您刚刚点的,不正是这样一杯吗?” 酒保重新将酒水单拿出来,指着那玩家刚刚点的那一行字重新给他看。 拉丁语的“死亡之眼”。 是那位并不精通语言的玩家,唯一认识的词汇。 酒保微笑:“客人的需求就是上帝的旨意,您的一切需要,在这里都可以被满足。” 他明明是在笑,就连唇边的弧度都没有变过,却让人莫名感到惊悚,像是鬼影附身,咧开的笑容也满是恶意。 “我说过,在这里,您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 酒保的话音落下,忽然间,吧台车厢的角落里传来一声惊呼。 一人猛地站起身,指着身边沙发里看报纸的人,手抖了半天,却上下牙齿打颤,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一个字。 其他人觉得奇怪,立刻快步向这边走来。 走近之后,他们才发现,这个角落里弥漫着格外重的花香味道,像是一整瓶香水都打碎了。 但是仔细闻的时候,却能嗅到下面花香下面的铁锈味,像是以血腥味道为基底调制的香水,格外怪异。 众人心中浮现出不好的预感。 他们询问最先喊出来示警的那人,那人却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哆哆嗦嗦半天,才挤出一个音节。 “血。” “血……” 他慢慢回过神来,声音里也带上了哭腔:“到处都是血。” 有人意识到了什么,眉头一皱,立刻上前靠近角落里的那张沙发,弯腰伸手探去。 果然,在角落里的那张深红色的沙发,触手就是一片冰冷的湿润。 那沙发,根本就不是深红色,而是大片大片的血液浸透了整个布料,硬生生把它染成了红色。 而血液的来源…… 坐在沙发上的客人,即便在这样吵闹的环境中,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他靠坐在沙发里,脸上盖着打开的报纸,仰躺在沙发靠背上,似乎为了躲避光亮,睡得正香。 没有人会故意打扰这样熟睡的人,也没有靠近他,自然之前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但现在,当众人小心翼翼的靠近,一边呼唤着他,一边伸手慢慢揭开那张报纸时,却发现在报纸下面的那张脸,早就青白没有血色,瞪着一双眼睛,死不瞑目。 而在他的胸口处,一个碗大的伤口破开,鲜血汩汩流淌,一直没入他身下的沙发。 并且,他那没入沙发深处的半边身体,早就不知消失到了哪里。 ……只有一半的身躯,在沙发上被摆出了还活着模样,蒙骗过了所有玩家。 在意识到这件事时,所有人脖子一凉,只觉得那躲在暗处造成这一切的凶手,已经把刀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随时都可以取他们的性命。 这人没有同伴,没有人跳出来认领尸体,其他玩家也不知道死的这个到底是NPC还是玩家。 但从吧台里,却颤巍巍的传来一句提示。 “腿……吧台里面的地上,有一条人腿,还有…………” 他艰难的低下头,就与吧台柜子里被摆放得端端正正的一颗头颅,对上了视线。 那头颅只有一半,面容完好,却唯独缺了一颗眼珠,让原本应该是眼睛地方变成了一个血窟窿,黑洞洞的注视着他,仿佛在从死亡伸出手,想要将他也拽到那个世界去。 他胃部一阵翻江倒海,险些没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当他颤抖着抬起头时,就看到吧台外面的同伴还在期冀的看着他,想要知道他的发现。 可,这就说明,同伴刚刚喝进去的那只眼睛,根本就来源于这尸体。 甚至于那杯粘稠的血红色液体,都是死人的血肉。 “呕——!!” 他再也忍受不了,放开酒保冲出了吧台,到一旁大吐特吐。 其他玩家也都围到吧台前,在伸头看向吧台里面,结果猝不及防与那只剩下一半的尸骨对视后,他们心中一阵恶寒。 虽然他们并没有喝下来吧台的古怪饮品,算是逃过一劫,但只要想想自己险些也到这副地步,就令他们感到恶心。 在庆幸并且同情那倒霉蛋玩家时,也对酒保更加忌惮。 他们将吧台团团围住,大有酒保不开口说清楚,就誓不罢休的架势。 “客人们,这不是你们在乘坐本次列车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的事情吗?” 酒保却显得比玩家们还惊讶:“云海列车提供客人们所需的一切物品,但是——” “我们从未说过,这是不需要代价的。” 他嘴角的笑意微微加深,依旧彬彬有礼的站在吧台后,抚胸向众人行礼致意。 “那已经有的,给他更多,那没有的,拿走他仅有的。”① “从最开始神明创造这个世界,一切就是守恒的,您这里多出来的,自然要从别人那里拿走。” 酒保微笑着反问玩家:“有什么不对吗?” 有人愤怒想要冲上去,却也有人在心惊的同时,明白了酒保在说什么。 意思是……无论他们在这辆列车上吃喝什么东西,或是要求任何金银珠宝,甚至是更夸张的东西,列车都可以为他们找来,满足他们的欲望。 但是相对应的,会有其他的玩家或NPC,失去他们的东西。 也许是财富,也许是生命。 而他们活下来的人,必须要踩在杀死身边人的罪孽之上,才能活下来…… 在想通的瞬间,很多人的心脏沉甸甸的下坠,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这是,逼着他们吃人吗? 玩家们艰难的咽了口唾沫,你看我我看你,竟然瞬间就从刚刚的暴怒和恐慌中安静了下来,谁也没有多说话。 酒保却打了个响指,立刻就有列车员从外面走进来,沉默向角落的沙发走去,伸手将那尸体搀扶起。 玩家们眼睁睁的看到,那失去了一半身体,死得不能再死了的人,竟然主动跟着列车员起身,并且在他的搀扶下,也用仅剩的那条腿走路,跟着他一并走向车厢门。 只是,在临走之前,那死尸顿住脚步,缓缓回过身来,看向吧台前已经僵硬住的玩家。 他缓缓咧开嘴巴,用满是血沫而含糊的嗓子,艰难的挤出音节。 那一串音节混杂在一起,还伴随着“呼哧呼哧”的声音,让那倒霉喝下了血肉的玩家听不清。 但没有留给他更多的时间,死尸就已经转身,消失在了车厢门后。 只留下那倒霉玩家,僵硬的一点一点转过头,向旁边人求助。 “他刚才……说了什么?” 没有人接话。 好半晌,才有精通语言的玩家沉重开口:“他说,死亡之眼,将永远注视着你。” 与此同时,离那倒霉玩家最近的一个玩家,忽然发现这可怜人的额头上,竟然缓缓浮现出一只眼睛的模样。 他目瞪口呆,颤巍巍的举起手,指向那倒霉玩家的额头:“你,你头上……” 众人也纷纷看去。 那玩家只觉得奇怪,但不等他询问,忽然额头前就传来一股高热,又热又涨,让他不由得“嘶!”了一声,下意识伸手去摸。 然而,原本光洁平滑的额头上,却多了凹凸不平的纹路。 甚至那凹痕,还夹了他手指一下,让他立刻吃惊收回了手指,赶紧胡乱抓了一只高脚玻璃杯,试图映照出自己额头的模样。 第三只眼,出现在他的头上,正缓缓从他的皮肤下面浮现。 就像是蚯蚓在泥土下涌动的那样,他的皮肤也一阵不规律的凹凸起伏,有什么东西要破开皮肤出现。 “啊啊啊啊啊!!!” 那玩家刚看清头上的眼睛,那眼睛转了转,就猛地睁开,透过玻璃杯反射的光线向他看去。 在与那眼睛对视的瞬间,玩家只觉得头痛欲裂,像是一只手伸进他的脑子里恶狠狠的搅动起他的脑浆一样,疼得他受不了的大喊。 他摔倒在地面上,顾不上仪态的狼狈挣扎,浑身沾满了自己刚刚的呕吐物,也与地面上那只眼珠近在咫尺。 所有人赶紧向后退开几步,让开空间给这玩家。 他们看着在地面上挣扎,痛苦嘶吼的人,也觉得心惊,再看向酒保的眼神充满了审视的忌惮。 但经过这玩家的事情后,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只有酒保依旧是那副微笑的模样,躬身向众人行了个标准的礼节。 “看来这位客人突发恶疾,需要帮助。但请不要担心。” 他顿了顿,咧开了一个更大的笑容,轻声道:“我们云海列车,会满足客人的一切需求——无论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 “请放心,他会得到最好的救治。” 说着,酒保就看向车厢门的方向,举起手,作势要打响指招来列车员。 地上倒霉蛋玩家的同伴刚吐完回来,就看到了他这副模样,但听到酒保的话,也堪堪放下心来。 错过了刚才列车员一幕的他,没有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 其他玩家却已经陆续惊醒。 酒保……没有说完另外半句话! 受伤的玩家会得到最好的救治,但一定是会以另外一人的受伤为代价。 守恒。 一人喝下血肉做的酒,血肉来源于其他人。 一人得到,另一人失去。 问题在于——得到的人已经确定了,但失去的人呢? 酒保根本就没说如何选定付出代价之人的规则,如果这是随机的呢? 那就意味着所有在云海列车上的客人,都有可能是代价提供者。 有可能是NPC,也有可能是玩家,更有可能……是自己。 如果受伤的是别人,玩家们不会在意,但如果涉及到他们自己的安全与利益,没有人愿意妥协,拼着自己受伤甚至死亡的可能性,去给一个不是同伴的家伙治疗。 于是,有人冲过去,一把按住了酒保的手。 “不行!” 那人脱口而出:“不能救!” 酒保微笑着转过头,隔着吧台与那人对视:“客人,你确定吗?” 倒霉玩家的同伴一口气才松到一半,又不得不重新提起来,错愕的看向阻止的人。 他试图争取,但其他所有人都默契统一了想法,所有人都沉默,没有人替他说话。 即便他想要冲过去,重新让酒保去救地上的同伴,也被其他人架住双臂阻拦下来,不允许他再向前一步。 摔倒在地的玩家浑身抽搐,他的惨叫声早就弱了下去,从他大张的嘴巴里,不断涌出一股一股粘稠带着固体颗粒的血液,流淌在他身下汇聚成血泊。 而他在自己的呕吐物中翻滚,狼狈不堪,像是泥地里被困住翅膀的蜻蜓,拔光了翅膀不再能起飞,只能不断挣扎,试图振翅,却只是一次次的徒劳无功。 在每一次的尝试和失败中,逐渐陷入绝望。 而其他人就围在他身边,像一顿人墙一样,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逐渐虚弱,就连挣扎的力度都小了下来。 他们的阴影投射下来,像死亡的阴影将他笼罩,沉默得像是出殡送行,默默注视着一个人走向死亡。 同伴仍旧在嘶吼挣扎,甚至带着哭腔的乞求所有人。 但没有一个人心软。 只有一人看不下去,拍着那同伴的肩膀,劝他不要再管,并向他说明了守恒的规则。 “没有人会用自己的生命来救你的同伴,你懂吗?” 同伴慢慢停止了挣扎,愣愣的看向众人。 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在他眼前滑过,心脏却坠入冰窟。 他一直都知道游戏场冷酷无情,但他和同伴十二年互相扶持至今,好不容易有了进入新世界的资格,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已经…… 这就是,终局了吗? 他低头看向地上不断抽搐的同伴,痛苦得无以复加。 酒保冷眼看着这一切,却微笑着再次开口:“需要帮忙吗,客人?您似乎很痛苦。” “如果您想救您的朋友。” 他微微躬身:“云海列车向您提供一切所需——只需要,您一句话的事情。” 那人立刻神情惊喜,其他人却俱是一悚,立刻扑向他试图劝说阻止。 “别犯傻!这是副本的计谋你看不出来吗?他们就是要让我们自相残杀!” “本来最开始引起一切的就是你同伴,如果不是他随便点了东西,会引起后面这一串的连锁反应吗?他做错了事,触发了危险,当然要由他自己来承担后果!” “你清醒一点!如果救了你同伴,就会有其他人受伤,再治疗,还要用另外的人受伤来偿还,那就没完没了了!趁着现在还能控制,立刻快刀斩乱麻,结束这一切吧!” “别等到情况彻底脱离了掌控再后悔!” “死了他一个,我们所有人都是安全的!” 他本来还在犹豫,看着地上一起走过了十二年的同伴眼带不舍,不忍心让同伴就这样死亡。 但是其他所有人都来阻止他,劝他让同伴牺牲,却反而激起了他的愤怒。 “凭什么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同伴去死,你们就在岸上安然无恙?凭什么必须是我们要牺牲?就为了你们的安全和利益?” 众人的劝说起到了反效果,令他一时间热血直冲头顶,被激怒下定了决心,转头看向酒保。 “我要救……” 他话没说完,就听“咚!”的一声巨响。 随即,他翻着白眼,软绵绵的倒向地面。 鲜血从他的额头流淌下来,他陷入了无知觉的状态,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生是死。 只有旁边滚落在地的眼珠,在冰冷无光的注视着他。 而在他倒下之后,站在他后面的人也被露了出来。 那人手里拎着一只装饰用的花瓶,上面还残留着血液。他冷眼看着那发疯了的玩家倒下去,手连抖都没抖。 其他人也没有说什么,全都默认了动手之人是为了维护自身安全的玩家。 “他本来不用死的。” 有人说:“都怪他自己想不清楚大局,感情用事。救了一个人,那是要害死我们所有人。” “对,我们也是没办法。” “这都是为了我们大家能离开游戏场。” 众人很快就将这件事合理化,甚至在看到地上的人还在抽搐时,还上前补了一下。 有了第一个人动手,后面的人很快就接受了这件事,毫无心里负担。 直到两人彻底不动了。 一直微笑静静注视的酒保,这时才再次有所动作。 列车员立刻走进来,一左一右将两个似乎已经死亡的玩家架起来,不发一言的准备将他们带走。 “等等。” 有人意识到了什么:“死了的人,你是要扔去哪里?” 列车员却只是回头沉沉的看了说话之人一眼,并没有回答他,而是转身,自顾自的准备离开。 “喂!” 那人想要追出去。 但酒保却突然之间拦在了他面前。 没有人看清酒保到底是怎么在一瞬间,就从吧台后面瞬间出来的。 但是他们却看到,在吧台后面的地面上,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窸窣作响,似乎想要起身。 然后“砰!”的一声,一只青白的手掌从下面伸出来,死死握住了吧台边缘,用力到指骨泛白。 随即,一具满是鲜血的身躯,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那一瞬间,众人心中一惊,不可置信的看着吧台后面的人。 那正是……最先被抬走的那具只剩下一半的死尸。 只不过出现在这里的,是原本就在吧台下面的另一半。 他的眼窝里依旧是空洞没有眼珠的,但是他的身躯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快速重新生长,断口蠕动着像是蛆虫一半,逐渐蔓延,构造,将另外一半的身躯编织出来。 很快,他就变成了一个完整的人,并且身上穿着的衣服,是和酒保一模一样的制服。 那张青白没有血色的脸上,缓缓勾起一个笑容。 “客人。” 他声音嘶哑的说:“客人,云海列车,为您服务。” 但这远远没有结束。 在第一具死尸出现之后,另外两个刚刚死亡的玩家,也缓缓从吧台后面站起身,穿着酒保的制服,面容却是机械的僵硬。 “客人。” “客人……” “客人…………” 每一个酒保开开合合的嘴巴,每一个酒杯……整个车厢里都在回荡着同一个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将众人团团围住。 “云海列车会满足客人的一切需求,无论您想要什么,奇珍异宝还是神国地狱,我们都可以满足您的愿望。” 酒保行礼,然后缓缓直起身,向众人露出微笑:“只是,我们是守恒的——给予什么,就拿走什么。” “你们杀了人,人也将杀了你。” 酒保微笑:“这叫,公平。” 他的话音落下,不等玩家们反应过来,车厢的大门就“轰!”的一声落锁。 有人反应迅速,在第一扇大门关闭之后,立刻惊醒,冲向另外一边的门。 这边车厢的异动也引起了旁边车厢的注意。 有旅客站起身,错愕的向这边看来。 但那人已经完全顾不上别的,眼睛里只剩下了越来越近的大门。 三米,两米,一米…… 他伸出手,拼命想要伸向另一个车厢。 但是列车员面无表情的脸,却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轰!”的一声,就在他眼前,大门重重落锁,他一头撞在了玻璃门上。 逃生的安全那么近,仿佛就在眼前。 却那么远,根本无法触及。 而车厢里,也已经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无数尸体在黑暗中挪动着脚步,嘈杂纷乱的脚步声混在在一处,在暗中向玩家们逼近。 手臂从酒杯中直直伸出来,然后撑着茶几边缘,拔河那样费力的将整具身躯,都从远远小于体积的杯口拔出来。 死尸摇摇晃晃的出现在众人眼前,那张青白僵硬的面孔,却令有的人大吃一惊。 “怎么是你!你不是之前在另外一个副本就已经死了吗?” 沙发的缝隙里伸出手臂,也将自己从垫子里,将整具血肉模糊的身躯拽出来。 甚至是木头之间的缝隙,酒瓶的瓶口,窗帘后面的阴影……死尸越来越多,眨眼之间就将玩家们团团围住。 而认出这些死尸的玩家也越来越多,他们很快意识到,这些攻击他们的死尸,都是曾经在副本中死亡的人。 那些原本失败的玩家们,竟然以这样的方式进入了新世界! 他们陆陆续续明白,其实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选择。 就像多米诺骨牌,只要碰倒了第一张牌,后面所有的骨牌都会接连倒下,没有中止的可能。 从第一个玩家坐在吧台前,向酒保要了那杯酒开始,一切就已经开始了坍塌。 不杀了那对搭档,就引发伤害连锁反应。 杀了他们,会让死亡找上门。 无论他们怎么选择,迎来的都只有一个结果。 只是看似从容的选项,蒙蔽了他们的危险直觉,让他们误以为自己还有后退的余地。 玩家们心中苦笑,却不得不立刻迎战,与试图攻击杀死自己的死尸拦在外面。 一时间,车厢内一片混乱,鲜血与碎肉纷飞,惨叫声连连。 像是血腥的屠宰场。 所有人,都不过是被圈养的肉猪,等待着屠夫上门,铡刀落下。 而酒保,依旧站在吧台后面,微笑着擦拭着手中的高脚杯。 “我说过,各位尊敬的客人,可以在这里获得一切。” 他的声音很轻,但在混乱之中,却依旧显得那么清晰,足够送到所有人耳边。 “这一条服务守则,现在也依旧有效。各位客人,你们现在有什么想要实现的心愿吗?” “不论是什么。” 酒保顿了顿,微笑道:“都可以实现。” 他的笑容隐没于阴暗之中,咧开的嘴巴露出一口整齐牙齿,却恍惚不似人类,阴冷蔓延。 但有些并不擅长战斗的玩家,已经逐渐招架不住越来越多的死尸。 整个车厢里逐渐拥挤,无数死尸从各个角落中出现,占据了每一寸空间。 仿佛从游戏场十二年前开启以来的所有尸体,现在都一齐出现在了这里,成为攻击他们,想要杀死他们的力量。 这使得一部分玩家不得不向旁边人求助,但其他玩家也自顾不暇,只能堪堪护住自己和同伴。 在这种一转身都会碰到扑过来的死尸的地方,让他们多余做些什么,实在是过于严苛的要求。 即便他们想要保护更多的人,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那些不擅长战斗的玩家无法,在连连后退之后,也都慢慢将目光投向了吧台后的酒保。 “如果我说,让我去安全的地方,能实现吗?” 有人在一片混乱中嘶吼。 酒保微笑:“当然,尊敬的客人,愿意为您效劳。” 其他人顿时大惊失色:“你疯了!这是会有代价的!” 那人却豁出去了:“那也是别人付出代价,不是我!我本来就不是战斗派,在这种地方很吃亏,只能自己想办法保护自己吧?” “你们既然不准备帮我,又何必在我自救的时候阻拦我!” “但你损害的是所有人的利益!” “我管不着!凭什么我要牺牲我自己,成全你们?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我要先活下来!” 那人嘶吼着,随即恶狠狠的回头,赤红着眼睛向酒保道:“现在就送我去安全的地方!立刻!” 酒保抬手,微笑着打了个响指。 列车员立刻凭空出现,带着那人,竟然眨眼间就消失在车厢里。 那人只觉得眼前一黑,再定神看去时,自己已经身处另一个吧台车厢,而吧台后面站着的,也是另外一名酒保。 其他乘客都对突然出现的身影很吃惊,惊愕的看着凭空出现的人,眼神警惕。 但下一秒,死尸却紧随而来,也入侵了这一节车厢。 多米诺骨牌,在一块块倒塌。 相似的场景在每一节吧台车厢里上演,很快,就像扩散的病毒一样,感染了所有的吧台车厢。 所有身处于此的玩家都被牵扯其中,整个列车上都回荡着玩家们的嘶吼怒骂声。 他们不得不在紧追而来的死尸中拼命狂奔,试图跑到安全的地方去。 但是包厢车厢与吧台车厢之间的玻璃门,却不知何时,已经紧紧闭锁。 列车员们在玻璃门前一字排开,沉默的阻止了玩家们的进入。 “各位,就寝时间还不到,这么早就想进入包厢休息吗?” 列车长出现在门前,抬手看了眼手表,笑着向堵在眼前的众人道:“各位客人不如在其他车厢多欣赏下风景。十点,十点就是就寝的时间。” “当然,如果各位一定要进入包厢,我也不会阻拦。” 列车长退到一旁,做出邀请的手势,指向身后的玻璃门。 门后一片安静祥和,没有死尸,也没有危险,简直是诺亚方舟。 众人在躁动。 列车长却笑着说出后半句话:“只要,你们进得去。” “放我们进去!” “滚开!不要挡路!” “心愿,我的心愿是进包厢!” 现场一片混乱。 在被铺天盖地的死尸追杀,并且一盘散沙没有人指挥的情况下,一群A级凑在一起,非但没有展现出他们原本的实力,反而对其他人造成了更恐怖的危险。 拥有力量之人的混乱,是一场更加可怕的灾难。 楚越离身处其中,被人潮的洪流裹挟,却冷眼看着这一切,没有任何慌乱。 斯凯伸出手,拼命的试图在混乱之中保护住楚越离和童姚。三人中,只有他算是武力在身,能保护住两个不擅长战斗的人。 但即便如此,他一边要防备着死尸,一边也要戒备着其他玩家,精力消耗得迅速。 很快,斯凯就觉得身心俱疲,力量也在逐渐下降。 更恐怖的问题在于—— 始终有人在许下心愿。 人可以阻止其他人的手脚,却无法阻止其他人的思想,没办法停止脑子里的想法。 只要有人许下心愿,就立刻被会实现,并且开始由其他人偿还代价。 不断有人因此而受伤,发出惨烈的痛呼声。 但即便如此,也没有人停下来。 所有人都在被形势推着走,就算他们明知这是条不归路,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没有人能确定所有人都会为其他人考虑,整齐划一的停下来。 而只要有一人在许愿,其他人就有可能承担代价而受伤,甚至是死亡。 没有人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为其他人实现愿望。 这里没有一心为了他人的圣人。 圣人早就死了。 在他的怜悯中。 斯凯看着这一幕,心生悲凉。曾经也愿意帮助他人的他,现在只觉得可笑。 对于自己曾经的坚持……那只是,一场笑话而已。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其他人的付出和牺牲,自己却自私不肯付出什么。 这样的世界,这样的世界……是不是毁灭了才好? 斯凯心中忽然冒出这样的想法。 那一瞬间,列车长目光如厉电,迅速抬头,穿过整个人群看向斯凯。 同一时间,所有的列车员和酒保,都整齐划一的看向斯凯,似乎接收到了他的心愿。 其他人还在拼命挣扎反抗,与死尸扭打在一处。 但即便一具死尸倒下,它却又会很快重新出现,像是不倒翁一样,永远打不死,只会不间断的消耗玩家们的力气。 已经有人发现了这一点,奈何他们如果不杀死死尸,就是死尸杀死他们,而他们还活着,可没有再生这样的情况出现。 即便他们明白将会发生什么,却也只能无奈的杀死死尸,无法挣脱这潭泥沼。 在足够庞大的死尸数量之下,所有人都分身乏术,即便想要做什么,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和条件。 楚越离却在这样的混乱中,注意到了列车长和酒保的异样。 他敏锐的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向旁边的斯凯。 然后,他抬起手中的拐杖,又狠狠挥下,重重敲击在斯凯的脖子上。 斯凯只觉得脖子一痛,他只来得及回身错愕的看了楚越离一眼,就直直向地面摔去。 楚越离努力去拽,但斯凯的重量让他浑身肌肉绷紧,咬紧了牙关,才勉强没有被一同带倒在地面上。 旁边的童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惊愕看向楚越离:“你疯了吗!这是同伴,你到底在做什么!” “斯凯一直在保护我们,你为什么这样对他!楚越离,你这个疯子!” 童姚咬牙切齿,赶紧去扶斯凯。 列车长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失望的收回视线,瘪了瘪嘴巴,垂头丧气。 唉……怎么池翊音大魔王身边,也有这么难缠的人?只差一点,差一点,就能成功接收到心愿了。 当列车长再看向楚越离的时候,眼带欣赏。 “不愧是……将要升起的启明星的,第一位狂信徒。” 他低声喃喃:“池翊音……他是,你的神吗?” 列车长声音被嘈杂的声音覆盖,很快就被吞没,没有人听得到。 童姚一边吃力搀扶着失去意识的斯凯,一边怒吼着指责楚越离:“之前就不应该救你!池先生救下你就是个错误,你这个疯子,不知道感恩的叛徒!” 楚越离冷冷看了童姚一眼,随即转头看向列车长,毫不畏惧的与他直视。 列车长挑了下眉毛。 随即,就听到楚越离问:“现在的一切都起于第一次许愿,连锁反应的原点。但是,第一个许愿的人,真的是玩家吗?” “还是,浑水摸鱼的NPC?” 楚越离的话就像是兜头浇下的冷水,让不少热血上头的玩家愣住了。 列车长微笑。 …… 包厢里,池翊音动了动耳朵,转身向大门走去。 他一把拽开房门,静静站在走廊上,向远处看去。 整个车厢内,安静得针落可闻,好像只有他们这几个人,其他所有乘客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池哥?” 红鸟疑惑:“你听到什么了?” 池翊音伸手竖起在唇前,示意噤声。 安静中,有什么杂音响起。 咚,咚…… 似乎很遥远,又似乎很近。 “其他车厢的声音?” 池翊音转身看向黎司君求证。 但在黎司君想要回答时,身躯却明显一顿。 池翊音知道,这是“协议”生效,阻止了黎司君向他透露超越玩家权限的信息。 他皱了下眉,意识到其他车厢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否则绝不可能如此安静,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要知道那些A级玩家,最擅长捕捉情报,不可能会安分的在一个地方久待,不去查看列车。 除非……所有的玩家,都出事了。 但那可能吗? 池翊音这样想着,就迈开长腿,准备离开包厢车厢查看情况。 但就在他刚要离开的瞬间,就听“咚!”的一声,之前响起过声音的衣柜,再次响起清脆一声。 并且比刚刚的声音更大,就连衣柜都晃了晃。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准备出来。 京茶顿时严肃起了面容,黑兔子已经落在他的脚边,随时准备攻击。 池翊音脚步顿住,缓缓转过身,看向那衣柜。 “咔吃,咔吃……” 低沉黏腻的咀嚼声从衣柜里响起,似乎是什么东西在里面嚼着骨头。 而顺着衣柜的缝隙,血液流淌。 同一时间,梳妆台下,鞋柜里,床垫下……包厢内所有的缝隙里,都在向外汩汩流出血液,很快就在地板上聚集起了一汪血泊,打湿了地毯。 京茶不由分说将红鸟扛在肩上。 黎司君上前一步,伸手将池翊音护在身后,线条流畅结实的肌肉紧绷, 他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却无法对池翊音说明。 池翊音并不在意这一点,他仰头仔细观察着黎司君的神情,心中就已经了然。 他勾了勾唇,轻笑:“藏的时间够久了,也该出来了。” “有的东西,似乎对自己过分自信了,以为靠着“协议”,就能阻挡我的路吗?” 池翊音微微敛眸,注视着那滩血液。 或者说,将要从血泊中出现的某些东西。 “只要有人知道,我就会知道。“协议”想要阻拦我?” 他冷笑:“那你似乎,应该重新了解我一下。” “比如,现在——!” 池翊音话音落下,笔记本已经出现他手中。 而半空中,殷红身影闪过。 马玉泽目光如厉电,直直冲向那滩血液。 第157章 死亡在歌唱。 整个包厢都在剧烈颤抖, 像是魔物在嘶嚎。 马玉泽过快的速度在空中留下残影,破空时发出尖锐爆鸣声,殷红尖利的长指甲直指向包厢中央的血泊。 就在她靠近的那一瞬间, 原本没有反应的安静血泊,忽然间波涛翻涌。 血浪却避开了马玉泽, 直冲向不远处静立的池翊音。 马玉泽瞳孔紧缩, 立刻转身想要回冲挡在池翊音身前。 黎司君也迅速反应,想要将池翊音护在怀中。 但是他刚抬起手臂, 就明显一顿, 定格在半空中, 像是被什么东西阻拦一般。 而他的俊容上也显露出锐利的怒意,金棕色眼眸中如黄金流淌,眸光锋利。 “协议”运行了。 池翊音没有错过黎司君的异常, 他心下了然,微微勾起笑意。 看来,这东西的危险性已经远超过玩家的权限, 使得黎司君想要插手都被禁止。 那血浪冲破空气已经近在咫尺,高速掀起的风将池翊音的发丝吹开, 清晰的露出那张俊容, 五官温和平静,即便此时, 也依旧带笑。 只是那绝非逆来顺受的温顺,而是……成竹在胸的笃定。 血浪背后的怪物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速度带来的惯性已经来不及改变,转瞬之间, 它就已经冲到了池翊音身前,距离甚至不足一米。 或者说——它进入了池翊音的狩猎范围。 大火猛地凭空燃起, 瞬间将那冲过来的血浪吞噬。 血浪像是有自主意识一般,终于反应过来,这是池翊音以他自己为诱饵设下的陷阱,于是嘶吼着想要挣脱。 可是,这并非寻常火焰。 明亮的火光中,血浪显露出绰绰人影。 像是无数人的身躯在大火中挣扎,晃动的人影姿态痛苦,好像真有无数人被火焰灼烧,触目惊心。 但是池翊音却对此毫无触动,他只是微笑看着这一切,微微垂眼时,一角裙摆从他身后荡开。 池晚晚从他身后探头,好奇看过来。 但另一道女孩的身影很快就将她拽了回去,把她护在身后,没有让她继续直视大火中如同惨烈悲剧的一幕。 那些被灼烧的血液很快就显露出原本的模样。 火焰散去,一道身影摔倒在池翊音身前的地面上。 而原本在包厢中四溢的血液,也已经消失不见,连一滴血都没有留下。 似乎,那躲在背后作祟的怪物,就是现在倒在池翊音脚下的这人。 但是池翊音却看到,那人的四肢和身躯并不匹配,手脚长短不一,甚至就连一只手臂的不同部位都不一致。 有的地方粗壮像是常年做力气活的,有的地方细如麻杆,有的地方粗糙黝黑,有的地方白嫩。 就连手指也是如此,十根手指完全不一致。 就像是,用不同人的身体部位,一段一段拼接上去的。 这看似完整的身躯,分明打满了补丁,像是胡乱缝上的百家布。 池翊音嗤笑了一声,抬脚踹了踹那仰面朝下趴着的人。 “准备在地上躺多久?明明是你自己先挑起的攻击,一击不成,失败了就像三岁稚儿一样满地打滚耍赖吗?” 他闲闲道:“倒是没想到,原来游戏场是这种无赖的风格啊。” 那人静默半晌,才慢慢从地面上爬起来。 马玉泽眉眼冷肃的站在那人旁边,警惕防备着那人暴起。 她刚刚按照池翊音的计划,成功将这东西逼出来,却没防备住它对池翊音的攻击。这一次,她不会再给它这种机会。 而当那人露出脸,被池翊音看清时,他却有些讶然。 即便他有所准备,还是因那张诡异的脸而皱眉。 那确实是人脸。 只是……那并不是一张脸。 和它的身躯一样,它的脸也是由很多人的脸拼凑而成,完全不相符的鼻子眉毛眼睛,从不同人身上切割下来,又被硬生生拼在一张脸上,丝毫没有协调性。 一眼看过去,就令人感到不快,想要尽可能远离这样诡异的脸。 似乎发现了池翊音对这张脸的不喜,那怪物慢慢咧开了一个笑容,嗓音嘶哑难听。 “幸存者……从将要毁灭的世界,逃亡而来的难民,想要在新世界找到你的一席之地?” “多可笑啊。” 它问:“你们忘了你们自己曾经造成的那些死亡了吗?” “你该不会认为,那些死亡,没有人会记住和追究吧?” 池翊音不仅没有被骇住,反而笑着问:“所以,你就是那个负责记录一切死亡的东西?” 他打量着那怪物,不等对方回答,心中已经对这个结论有了九成把握。 确实很像。 那些死亡的面孔,如果把他们拼接成一个人,确实会变成如这怪物一般的脸。 池翊音不动声色的向红鸟投去一个眼神,示意他来确认这张脸。 红鸟立刻默契的明白池翊音的意图,幅度很小的点了点头,严肃的看向那怪物。 不说游戏场里所有人他都认识,但那些有些名声潜力的,他却是将那些人的资料记得滚瓜烂熟,又何况一张脸。 虽然五官已经被切割得细碎,难以辨认,但红鸟还是勉强从中找出了一些熟悉面孔的影子。 那些都是早就在各个副本中死亡的人,甚至时间跨度长达数年。 红鸟靠近池翊音,压低了嗓音将自己的结论告诉他。 池翊音皱了下眉。 如果是这样,那就意味着云海列车上的怪物,确实来源于游戏场十二年来死亡的玩家。 那会是怎样庞大的数量,只要稍微想象一下,就会令人徒然绝望。 而那怪物也桀桀笑出声来,明明是被池翊音的力量所控制,但它却丝毫不以为意。 “你以为,自己能赢得了吗?难民。” 它用粗粝难听的嗓音道:“你们曾经坐下的罪孽,自然要由你们自己来偿还。” 怪物的面容狰狞扭曲,五官和每一条肌肉束都呈现出不同的动向,像是无数个人同时在一张脸上做表情,扭曲得诡异丑陋。 “你们造成的死亡,回来找你们了。” 那怪物低声道:“曾经你们所有为了离开而杀死的人,都被新的世界允许了复仇,你们手上沾着多少鲜血,就将多少鲜血回赠你们。一滴血,抵一滴血。” 它桀桀笑道:“你呢?你又杀过多少人?他们会变成厉鬼,拽住你的脚,将你拖下地狱。” 池翊音眼瞳紧缩,却是下意识转身向京茶看去。 如果怪物没有说谎,那就意味着曾经杀死过多少人,现在就要承担多重的危险,以眼还眼。 这样的规则,简直是专门用来对付A级玩家的。 能走到现在,高级别玩家手上都有着人命,玩家的,NPC的。 即便不是他们亲自动手,也会是因他们而死。 在危险丛生,彼此倾轧,互相踩踏着彼此的尸体往上走的游戏场,没有人会从始至终的保持“干净”。 现实中的善良,在游戏场行不通,只会招惹死亡。 当环境发生改变,一个“好人”也会变坏,为了适应环境活下去,而做出曾经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现实中杀鸡都不敢的人,也可能会在游戏场里为了活下去,而拿起屠刀。 这对池翊音而言,倒不是太危险的规则,毕竟他才进入游戏场数月,导致的死亡数量有限。 但是京茶…… 以武力出名的京茶,造成的死亡才是真正的数都数不过来。 一旦那些死者反噬,现在最危险的,反而是原本战力最强的京茶。 京茶被池翊音看得背后发毛,不自觉向后退了两步。 “怎,怎么了?” 红鸟因为池翊音的态度而皱眉,随即一悚,也反应过来了池翊音的担忧,转而看向那怪物,却是压低了声音问京茶:“祖宗,你有多少把握,打得过那东西?” 京茶从这两人的态度中意识到了什么,也慢慢严肃下了神情,皱眉看向那怪物。 被无数个人的身躯拼接而成的怪物站在包厢正中央,却笑得开心,丝毫不在意身后马玉泽的威胁。 “你们,根本就没有资格进入新世界。” 它咧开嘴巴,一张一合道:“下地狱去吧——!” 话音未落,那怪物整个人就像是融化的沥青一般,迅速融化并且坍塌,在原地变成了一滩烂泥,它的五官和身躯都摔在了地上,那些被拼接的部位噼里啪啦掉了一地,眼珠乱滚。 而这一次,池翊音看清了包厢衣柜的动静。 吱嘎…… 一声轻轻的木门声后,一只瘦小如鸡爪的手从衣柜里伸出来,不等池翊音看清,就迅速将滚过来的眼珠攥在了手心里,又飞快的缩了回去。 除了微微颤动的衣柜门,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但那怪物留下的满地狼藉,却忽然生出异变。 整个地面都跟随着那滩烂泥一样的血肉开始旋转,像是一个巨大的旋涡,将包厢内所有东西都吸进去。 池翊音脚下一滑,失重感便传来,视野紧跟着旋转。 而京茶也眼疾手快的将被甩飞出去的红鸟拽了回来,重新拽着他,却也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跟随着旋涡向更深处滑落。 一双双青白冰冷的手从最深处伸出来,拼了命的想要拽住几人的腿脚,无数死亡的灵魂在深渊中哀嚎,仿佛下面便是地狱。 早已经在那里饱受折磨的灵魂,仇恨着所有杀死,间接害死他们的人,妒恨还活着的生人,想要将他们也一并拽入自己受苦的地狱、 与他们一同,享受这无边无际的痛苦。 可那旋涡却堪堪避开了黎司君,没有波及到他分毫,刚好从他身前滑过。 整个包厢都被席卷进入,唯独漏过了黎司君。 甚至黎司君主动想要伸手向池翊音时,也被无形的屏障阻拦。 池翊音仰起头,就看到黎司君站在岸上,而他们所有人都在向深渊滑落。 他笑了。 池翊音缓缓做出口型,无声却坚定的向黎司君说:我,信,你。 黎司君眼瞳紧缩。 下一刻,连同池翊音在内的几人,全都被更深处的黑暗吞没。 整个包厢瞬间恢复正常。 无论是旋涡,深渊,一双双伸出来的手臂……全都消失不见。 就好像这里什么都没发生过。 阳光从明亮的车窗外照射进来,装潢奢华的包厢内一片安详奢华,水晶瓶和插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闪耀着光芒。 花瓣上的露水缓缓滑落,砸在木质桌面上。 “啪!” 黎司君的眉眼瞬间阴沉下来。 “世界意识!” 他咬牙切齿,丝毫不再掩饰自己的暴怒。 沉重的威压从他身周向外,席卷整个空间,将所有光线都吞没,眨眼之间,这里边成为了一片荒芜而无垠的虚空。 而黎司君神情冰冷,金棕色的眼眸中光芒如同太阳,耀眼到不可直视。 “你现在是在阻拦我吗?世界意识?” 黎司君眉眼锋利如刀,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让沉重的威压山岳一般沉沉压住对方,更令他自己感到愤怒。 以及痛苦。 “在信徒最需要神明的时候,却将神明阻隔在外,这就是你所谓的公平?世界意识。” “如果是这样。” 黎司君仰了仰头,神明冰冷的居高临下俯视:“那协议也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了。” “包括你,世界意识。只要世界毁灭,所有人类死亡,你也自然会消失吧。” 在他说话的同时,力量迅速向更远处蔓延,整个虚空都笼罩在他的力量之下,从遥远的深处发出不堪重负的颤抖声。 虚空中,一道虚幻的身影,终于缓缓显现轮廓。 那是一道半透明的身影,虚虚勾勒出女性的模样,仿佛母亲般眉眼柔和而慈爱,任何看到她的人都会心生好感,如同回到最初令自己心安的母亲的怀抱。 “神明。” 她轻声呼唤池翊音,嗓音如此柔和,如沐春风。 “您在,愤怒什么?这本就是在我与你之间的协议中,所写明的权限。” “将世界的命运,交给人们自己来决定。究竟是毁灭,还是新生,无论是怎样的结局,都是人们自己的选择,他们也将,为自己往后亿万年间的命运,无数生命,做出重要的抉择。” “也将由他们自己,来承担抉择的后果,与重量。” 那半透明的缥缈身影缓缓抬起头,从虚空中望向黎司君。 那双温柔的眼眸中却没有任何焦点,空洞而带着神性,仿佛是与神明相似的存在。 世界曾经面临毁灭。 人类在几千年间堆积起来的罪孽,远远超过他们的灵魂所能承载的重量,像是不堪重负的骆驼,终于倒塌在地。 曾经有那样一瞬间,世界将要滑落向崩塌的结局,整个坠入深渊之中,化为虚无。 所有的生命都会死亡,所有的历史都被抹去。 有关于人类曾经存在于此的证明,一个都不会留下。 而神明高高站在神殿上,却对此冷眼旁观,不肯出手相救。 神明创造了世界,给了人类栖息的绿洲,用水草丰美的土地,让他们得以繁衍生息,世代传承。 人类曾经那样感激于神明的馈赠,感谢神派出的先知可以带领他们摆脱束缚,穿行过沙漠与海洋,最终在谷穗沉甸甸的大地上定居。 但是,当最初那代见证了先知的神迹,经历过苦难与饥饿的人们死去,他们的后代忘记了曾经的痛苦,与向神明的祈祷哀求。 他们忘记了饥饿的滋味,用谷穗擦拭污秽,毫不在意将粮食扔到地上,鞋子踩踏过粮食,好像那不过是尘土。 他们全然忘了他们的祖先曾经是如何苦苦哀求奴隶主,才能换来一小块干硬的麦饼,也不知道先祖们是如何虔诚祈祷,打动了神明,才换来如今的丰收富饶。 于是,神收回了粮食,让人们用劳动去换取,因为来自不易,所以珍惜。 其后八千年,神的传说逐渐淡去,但以神之名建立的建筑却越来越多。 鎏金的神像下,埋藏着死不瞑目的尸体。 那是染着血的黄金,是灵魂不肯安息的哭泣。 神明见过了所有的苦难,看倦了人类的罪恶,于是,当世界将要被人类自己摧毁时,祂选择了视而不见。 但是,在人类潜意识的求生本能中,诞生出了八千年间千亿生命的潜意识共同集合体。 那是——世界意识。 她从诞生以来,就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确保人类得以活下去。 哪怕是反过来,要将创造了人类的神明杀死,也在所不惜。 在无人可知的虚空中,战斗几乎毁天灭地。 就连现实都被波及影响,洪水汹涌,大地颤抖,冰川倾倒而下,物种在消亡。 世界将要毁灭。 不在人类自己的罪孽中,也将会破碎在过于强劲的力量对撞之下。 本来是要拯救人类的世界意识,却反而将要成为毁灭世界的元凶。 万般无奈之下,世界意识只好尝试谈和,向神明提出新的决胜方式。 ——世界意识与神明各退一步,谁都不再插手于世界未来的决定,而将选择权力,交到人类自己的手中。 “协议”就此诞生。 它共同约束神明与世界意识两方,让双方都无法对共同的竞技场——狂欢游戏场,做出任何超出人类力量顶峰的影响。 一旦任何一方逾越,“协议”都会被触发,由双方最开始达成协议时所抽调的力量,共同约束,不得越界。 “神明,曾经我与您,做出了那样的决定。” 世界意识柔柔微笑,身影在虚空中若隐若现:“现在,不过是协议依照协议被触发而已。您又为何动怒?” 黎司君却冷笑。 他缓步走向世界意识。 他每走一步,重重落下的脚步就会让虚空崩塌一块,力量迅速将整个虚空吞没,并且逐步摧毁。 等待死亡,比死亡本身更加恐怖。 而眼睁睁看虚空毁灭,令世界意识开始有了波动。 这里是千亿生命潜意识的集合体,是在海面下被遮掩的庞大冰川。 任何的崩塌与损伤,对世界意识来说,都是不可逆的失去。 而应急管理系统独有数据库,也来源于此。 黎司君……他在摧毁世界意识的本源。 如此的,轻而易举。 ——在祂与信徒被迫分开的暴怒中。 “你似乎,搞错了什么。” 黎司君声音冰冷,回荡在虚空中带着不真实的空洞,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你把我对你的容忍,当做了我的无力,以为最开始与你达成的协议,是因为我杀不死你。” 他慢慢垂下浓密纤长的眼睫,居高临下的看向世界意识。 “是我对世界最后的期望,给了你这样的错觉,让你现在有胆量将刀指向我的信徒。” “我唯一的……小信徒。” 曾经有无数生命在这片大地上出现又消亡,神明注视着他们,庇护着他们,而他们从生到死,只会做一件事。 那就是向神明索取。 用微薄的祭祀换取庞大的利益,永无止境的贪婪,名声,地位,财富,子嗣,权力…… 从一粒米,最后庞大到一个国家。 却已经忘记了他们在快要饿死的时候,只是乞求神明给他们一顿饭食。 神明厌倦了无度的索取,厌恶人类的劣性。 可是,祂的小信徒穿行过庞大危险的游戏场,那样坚定的向祂走来。 那一瞬间,神明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 信徒给予了神明生命。 于是神明立誓,即便是新世界,祂所庇护的,也只会是信徒一人。 ——唯一一个,给予而非索求神明的存在。 “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 黎司君直视世界意识,在她慢慢睁大的眼睛里,他只轻轻吐露了两个音节。 “弑神。” 无论是试图对音音的动摇,还是对池旒的交易帮助,世界意识想要的,一直都是傀儡乖巧的神明。 既然初始的神明有自己的想法,有可能会使得世界毁灭,连带世界意识也会消亡,那何不重立神明? 换一个不会反抗,更不会危害到世界意识的新神,岂不是更好? 黎司君看得清楚,在汤珈城时,世界意识就是以这样的目的,试图让音音倒向世界意识的阵营。 她许给池翊音一切帮助,扶持池翊音成为新的神——唯一一个,没有被神明毁去成神资格,并且拥有最完美契合的灵魂,注定是最好的傀儡。 世界意识如此想着。 黎司君知道。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注视着池翊音,等待着他做出的选择。 如果他的信徒,最终的选择是要倒向世界意识,成为弑神者,想要踩着他的尸体成为新的神明。 那他会,亲手杀了池翊音。 然后毁掉连同游戏场在内的整个世界,于毁灭的钟声中,与死去的信徒,一同沉沉睡去。 黎司君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但是,池翊音却连犹豫都没有,便拒绝了世界意识。 那一瞬间,黎司君觉得自己重新有了温度,与对未来的期冀。 或许,世界继续存在下去也不错,毕竟那是他的音音所存在的地方。 “但是,我不会容忍你,再一次靠近我的信徒。” 黎司君骨节分明的手掌挥下,整个虚空就发出轰然的破碎声,顷刻间坍塌了一半。 应急系统在发出疯狂且刺耳的警报声,红灯不断闪烁。 新的系统小云海却一片安静,在被池旒劫持之后,就断开了与“协议”的链接。 而世界意识在这样暴怒的黎司君面前,才终于意识到,原来之前的每一次……黎司君都始终收敛着祂的力量。 创造一切的神,终究对自己的造物心怀怜惜,没有让瓷器般美丽却易碎的瓷器,毁在自己的力量之下。 可是世界意识将池翊音隔绝于黎司君之外,让祂眼睁睁看着信徒遇险,还是彻底激怒了神明,让祂再也不在乎世界是否还是完好。 潜意识构成的虚空在坍塌,惨烈的示警让世界意识终于认清了事实。 “你要游戏场?我可以容忍你。” “但是,如果池翊音有任何伤势。” 黎司君指向世界意识:“你将会看到,世界与生命,是如何走向灭亡。” ——经书中说,创造世界的神明全知全能,无欲无爱,悲悯的庇护祂的子民。 可人们不知道,在神明的心中,并非无爱。 当祂的信徒穿行过人潮,如晨星般闪耀,主动走向祂,祂的心脏,就已经有了主人。 会得到神明庇佑的,只有一人。 其名为——池翊音。 …… 池翊音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与黎司君遥遥相望的最后一眼上。 等他终于慢慢恢复意识的时候,还未睁眼,听到的就是从身旁传来的窸窸窣窣声音。 像是有人蹲在他身边,咀嚼着什么东西。 嘎嘣,嘎嘣……像是尖利的牙齿嚼碎骨棒,坚硬的骨骼粉碎,簌簌落下,掉了池翊音满身。 有些洁癖的池翊音不由得皱了下眉。 而在他试着睁开眼,适应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时,之前的记忆也重新涌进了脑海中。 有关于在与黎司君分别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无数双手伸过来,将池翊音和红鸟等人拖拽向地狱。 他一低头就能看到下方奔腾的血海,无数灵魂在其中沉沉浮浮,尸骸都已经腐烂,只剩下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还在向上望去,渴望离开。 而本来应该保护池翊音和红鸟的京茶,此时却分身乏术,根本腾不出手来护住他们。 一双双手从四面八方的黑暗里伸出来,死死拽着京茶的手脚,试图将他按进血海之中。 黑兔子源源不断的从京茶口袋里冒出来,在主人的意志之下一落地便化成骷髅巨兔,试图撕碎那些围攻京茶的鬼魂,将他从其中解救出来。 可那些兔子,却根本碰不到抓住京茶的手臂。 它们挥出去的爪子都只是穿过手臂,扑了个空,再强的力量也像是打在了棉花上。 不仅如此,本来被京茶扛在肩上的红鸟也试图保护他,想要挥开伸过来的手。 但是红鸟的手,也像是穿过空气一样,穿过了那些手臂。 就好像那些灵魂仇视的对象是京茶,而能碰到他们的,也只有京茶。 对于其他任何人或物来说,他们都不过是空气。 池翊音想到了之前那死亡集合体的怪物所说的话。 杀死的,都将索要,以眼还眼。 任何因为京茶而死的,无论是直接还是间接,有意还是无意,甚至不管死者是否本来想要杀死京茶,不论那些人本来的意图为何,只要是因他而死的,都在此刻,从死亡的深渊中归来,向京茶索命。 他们要让京茶将他们曾经的痛苦和死亡,全都经历一遍,才堪堪能解心头妒恨。 池翊音试着让马玉泽来帮助自己,但是鬼魂之间也有压制等级,死在游戏场危险中的玩家,远远比现实中生前安宁的鬼魂,更加难对付。 更别提这里本就是那些鬼魂的主场。 马玉泽在此毫无优势,甚至反而被那些鬼魂所伤。 池翊音见状,立刻就让马玉泽离开,不准备让她遭受无谓的牺牲与伤害。 “先生……”马玉泽试图争取。 但池翊音却只是微笑着抬起手,落在她被鬼魂抓伤了的肩膀上。 “玉泽,我将你写进书中,并非只是为了让你来帮我。而是我想要帮你,让你从曾经污泥的束缚中挣脱,得以自由的呼吸。” “不要,因此而受伤。” 他的笑容依旧温和,仿佛周围聚拢过来的鬼魂与黑暗,对他毫无影响。 马玉泽不忍,却也知道池翊音有他自己的想法,他独立缜密的思考让他不会接受其他人所谓的好心。 如果她继续坚持,也许会扰乱池翊音的计划。 她只得点了点头,最后担忧的看了池翊音一眼,然后消失在深渊中。 他们在坠落,向无底的深渊,而鬼魂死死抓住他们的脚腕,更加加快了他们坠落的速度。 “池哥!” 红鸟焦急转头,求助的看向池翊音:“这么下去京茶没办法支撑太久,数量太多了!怎么办,有没有什么办法……” “道歉?去你的!老子杀的就是你,没有什么可道歉的!” 京茶的怒吼打断了红鸟的思路。 那怨恨的嘶嘶低语,试图让京茶对他曾经选择杀死自己而忏悔的鬼魂,正趴在京茶的后背上,手指如同刀锋,已经划伤了京茶的脖子。 血液流了下来。 但京茶没有任何退缩畏惧,根本不把鬼魂的威胁放在心上,而是怒吼着依旧不肯放弃的想要将鬼魂甩出去。 红鸟在看到京茶身上迅速增添的伤口时,眼眶赤红,死死握紧了拳头。 即便他自己也在被鬼魂纠缠,甚至没有足够的力量从成千上万的恶鬼中自保,但在看到京茶遇险,他最担心的,还是京茶,而不是他自己。 这对搭档一起支撑着彼此走过生死,会因为京茶而死的,同样也是因为红鸟而死。 一如他们在晨星榜上不曾分离,京茶将自己的称号分给了红鸟一半,荣誉共享,危机……京茶却想要一力承担。 池翊音冷静的看着两人在试图挽救局势,他却没有被这样危急的局势所影响,甚至思维依旧一刻不停的运转,尝试着从深渊中找出可以离开的方法。 他在摔下来时也被狂风撞伤,手臂隐隐作痛,似乎已经青紫甚至伤了骨头。 但他只在最初闷哼了一声,就强制将疼痛忍了下来,抿紧唇不发一声。 池翊音可以很明确一点,那就是游戏场不是屠宰场,任何的副本都不会是单方面的屠杀。 游戏的乐趣之一,就是敌我双方的进攻与试探,一进一退才叫游戏,否则,不如叫屠戮。 以前在S级之下,副本是用线索和提示来帮助玩家,也是对玩家间接的保护。 而现在在S级之上…… 池翊音眯了眯眼眸,却想起了池旒对他说过的话。 游戏场的最终目的,是造神。 它并非是为了让人类玩家成功通关,离开游戏场,它最开始被构建出来,就是为了迎接新的神。 池翊音不知道新神是什么东西,他也没兴趣信仰什么,将自己的思考灌注进别人的理论,成为别人的傀儡。 他只信他自己。 但是,他很确定,既然是造神,那最起码要有原材料,也就是要有人存在。 如果游戏场杀了所有人,那意义何在? 所以,即便是最黑暗的深渊,也一定存在着可以平安离开的方式。 池翊音的大脑快速运转,将从他进入新世界到现在的所有记忆,全都从记忆宫殿中调取出来,一页页翻过,仔细比对着每一帧的画面,试图从细节中找出游戏场隐晦的暗示。 救赎之道,在于任何一个被人忽略的细节中。 蓦地,池翊音身躯一顿,思维定格。 他意识到,在包厢那拼接的怪物出现的同时,还有另外一个怪物存在。 ——隐藏在衣柜之中,他还没有来得及确认的那怪物。 并且,衣柜中的存在似乎并不惧怕拼接而成的怪物,甚至在血肉五官融化满地的时候,它还从地上捞起了一只眼珠,躲在衣柜里津津有味的咀嚼。 红9包厢里,也有类似的怪物,躲藏在衣柜里,喜欢吃死人的眼珠。 那东西既然不怕拼接怪物,甚至拼接怪物也对它视而不见,不曾挑衅于它,那能否说明,那怪物有与拼接怪物背后的死亡深渊相抗衡的力量? 死亡的集合体,鬼魂的地狱……但在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被所有人都下意识忽略的存在。 池翊音勾了勾唇,一直紧皱的眉眼慢慢松开。 值得一试,不是吗? “以眼还眼,死亡之眼永远注视着你。” 池翊音声线低沉,飞快的低喃着古神话中的残句。 一瞬间,深渊中吹刮狂风的风暴眼之中,黑暗蠕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慢慢睁开了眼睛,好奇的看向池翊音。 红鸟听到了池翊音的声音,不明所以的他有些焦急:“池哥!别说拉丁语,就算是希伯来语这时候也没有用啊!” 池翊音却笑了:“如何能确定?” “这里是没有任何科学,只有神鬼的世界,有关于曾经流传的神话故事,究竟几分真几分假,没人知道那到底是曾经古人的妄想,还是如实的记述。” “如果真的有这样一只神鬼,喜欢将人的眼珠当做零食呢?” 池翊音望向眼前的黑暗,目光没有落点,依旧在试探着那怪物的存在。 “真是那样的话,那这里堆积着的,岂不是它的零食库?” 当他刻意压低放柔和了嗓音,没有人能拒绝他所描述之景的诱惑力。 “何必躲在衣柜里煎熬的等待偶尔的零食,这里明明有如此多零食,任由拿取。” 池翊音不紧不慢,徐徐诱之。 “你不想试试吗?还是,你在害怕自己的零食?” 他向黑暗中如此说道。 鬼魂们根本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红鸟也一头雾水,京茶更是左突右冲分身乏术。 但黑暗里,却有某个存在口水直流,原本不饥饿的肚子也咕噜噜直叫。 深渊里的这些鬼魂,在池翊音的形容后,落在某个存在眼里,忽然就都像是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食物,唾手可得。 那东西咽了咽口水,终于在池翊音的诱惑之中再也忍不住,从黑暗中飞身而出,扑向那些纠缠在池翊音身边的鬼魂。 原本将他们团团围住,而令池翊音等人头疼的鬼魂,现在却因为高度集中而成为了最好的攻击对象。 鬼魂们就像一串丰盈多汁的葡萄那样,一连串的被那东西张开血盆大口,一口一个,头颅爆浆。 眼珠在利齿之间嘎吱作响,像是有韧性的橡皮糖一样,美妙的口感令怪物着迷。 原本在攻击池翊音等人的鬼魂,慢了半拍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它们以为自己的猎人,殊不知,它们也是其他怪物的猎物。 鬼魂感知到了恐怖的气息,惊慌失措的想要逃跑。 但肚子饿的怪物,怎么会放过嘴边的零食。 于是,上一刻京茶还在疲于应对上万鬼魂的车轮战,下一秒,他周围的鬼魂就清扫一空,什么都不剩。 京茶:“?” 他惊疑不定的看向池翊音:“你做了什么?池,池哥?池爹?” 池翊音微笑:“唔……喂宠物?” 就在那怪物凑近过来的时候,借着仅有的微弱光亮,池翊音看清了那东西的长相。 那并不是另一个拼接怪物,而是一个瘦瘦小小孩童样的存在。 明明瘦得只剩下皮包骨,胃口却很好。 大嘴一张就足够吞下七八个鬼魂,一把眼珠在它嘴巴里像是被专门留下的瓜子仁,咀嚼得它心满意足,甚至露出了笑眯眯的模样。 池翊音挑了下眉,向下看了一眼。 在他们下方,还有不知道多高的高度要坠落才能到底,也不知道深渊里究竟有什么,是否会遭遇危险。 池翊音心思转了一圈,决定给他们找一个免费的保镖。 “想要更多的零食吗?” 他笑着看向那瘦小孩童,用再真挚不过的语气道:“只要我还活着,我就带你却找更多好吃的零食,怎么样?要不要和我一起?” 池翊音看到,那小怪物的眼睛,亮晶晶的。 像是漂亮的红宝石。 而深渊之中,暴风将一起都吞噬其中。 反复在狂风的碰撞之下,池翊音等人眼前一黑。 京茶差点怄死。 池翊音却早在风暴来临前,就为后面的事情做好了准备,于是笑着闭上了眼眸。 等他再醒来时,就察觉到身下是坚硬不平的地面,而旁边…… 池翊音睁开眼眸,微微侧头看去。 瘦小的孩童手里抓着比他自己都要大的大腿,正像是吃火腿那样,反复撕咬着大腿肉,津津有味的咀嚼,就连腿骨也嚼得嘎吱作响。 他蹲在池翊音身边,整个人变成小小一团,险些被手里的大腿挡住,却好像是专门守着池翊音,不让危险来伤害他。 他记住了池翊音的话,并且乖巧的等着池翊音带他去找零食吃。 见池翊音睁开了眼眸,瘦小的孩童眼前一亮,立刻丢开了手里的大腿,雀跃的扑向还躺在地上的池翊音,小狗一样趴在他的胸膛上,凑近了在他的颈窝和脸颊处反复嗅闻。 池翊音甚至被他湿漉漉的舔了好几下,真的像小狗勾一样,让池翊音哭笑不得。 “你要是再蹦几下,我就活不了了。” 池翊音连忙握住这瘦小怪物的手脚,无奈的指了指自己的胸膛:“你要踩死我了。” 简直像热情小狗猛冲过来跳上主人的胸膛,完全不清楚自己的体重,一脚都快要能踩死主人了。 这孩童看着干瘦弱小,手臂像是枯柴一样,池翊音轻轻一握都担心捏碎了他,但他的重量却着实不轻,简直能有好几百斤。 池翊音差点因为他扑过来那一下岔了气,连连咳嗽了数声。 他可不是京茶那样的武力派,没有过分结实的身躯可以这么扑还毫发无伤。 池翊音笑着摇了摇头,却疼得抽了口气。 他觉得自己的胸膛肯定是青了。 那瘦小怪物听懂了,乖乖的后退,蹲在一旁等着池翊音履行诺言。 要是他身后有尾巴,已经会像是螺旋桨一样嗖嗖嗖直摇了。 而池翊音总算能松了口气,慢慢撑着地面坐起身来,向四处打量。 这是…… 池翊音在看清周围的景象时,不由得愣了一下。 昏暗的地下城池中安静无声,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只有他一人躺在街道中央。 好像这已经是一座鬼城,而只有他一个活人。 ……和一个等待零食的小怪物。 第158章 昏暗无人的地下城市里一片寂静, 像是火山爆发后的庞贝古城,早已经被人遗忘在地底。 池翊音从阴冷坚硬的面包石街面踉跄着站起身,就察觉到了自己身上多处都传来痛意。 尤其是肋骨, 像是被撞断了一半,让他稍微用些力气就忍不住抽疼了一声。 他捂住伤处, 大致按压探查确定了一下自己的伤势, 确定应该是在掉落过程中被撞出来的皮外伤,并不影响他的行动, 这才松了口气。 但池翊音刚要迈开脚步, 就顿住了。 他无奈向旁边瞥了一眼。 ——那小怪物瘦瘦小小的, 力气却极大,拽着他的衣角眼巴巴的看着他,大眼睛里流露出渴望。 这是在向他要承诺的“零食”。 这小怪物要是单纯只是看着, 池翊音也不怕它看。但问题在于……它的力气实在是与外形不相符的大,让他一步都迈不动,被钉子钉死在原地一样。 “放心, 既然承诺你了,就不会食言。” 池翊音哭笑不得, 试探着伸手向小怪物, 见它没有反抗,便笑着拍了拍它的发顶, 安抚一般。 “不过,零食现在不在我的口袋里,我要去找来才行。” 他指了指小怪物拽住自己的手,道:“你让我没办法走路了。” 小怪物眨了眨眼, 狐疑的上下打量了池翊音两眼,像是在确认他话语的准确性, 然后,真的乖巧的慢慢放开了手。 但它仍旧用小拇指勾着池翊音衣服一角,乖乖贴在一旁,像是牵着家长的手准备过马路的小朋友。 如果池翊音不是方才见识过它啃吃鬼魂的凶猛,决计想象不到,在这样瘦弱的身形下,竟然还藏着那样凶残的一面。 见已经初步和小怪物建立了信任关系,池翊音也不急着去找“零食”,而是趁热打铁,试图从小怪物口中套出点有关于副本的情报来。 比如那些拼接尸体的怪物是什么,鬼魂为什么会聚集在云海列车上,它又是什么,为什么不害怕那些拼接怪物,这座地下城市又是怎么回事…… 副本完全斩断了对玩家们的提示,再加上这里是一切归零重新开始的新世界,池翊音虽然依靠头脑,尽力弥补了一部分情报上的不足,但奈何缺口仍旧过大。 有太多没有得到解答的疑问,拦路虎一般横在他眼前,让他无法继续推进副本。 甚至,连眼前的危机和巨变的环境,也一时无法周全应对。 但无论池翊音问什么,小怪物只仰着头,眼巴巴的看着他,却一句话也不说。 不知是听不懂,还是无法出声,抑或单纯就是不想回答。 池翊音轻叹了口气,暂时放弃。 “那我要怎么称呼你?” 他低低笑着问:“小怪物?” 那瘦瘦小小孩童身形的小怪物歪了歪头,对这个称呼接受良好,甚至还向池翊音眨了眨眼,像是在说,它听到并理解了池翊音的语言。 池翊音被它逗笑了,也接受了它的跟随,算是带了个随身保镖。 危险未知的地下城市,很可能是藏身于满是鬼魂的深渊,在这里,马玉泽她们会被主场的鬼魂压制,不仅无法发挥出最大的力量,还有受伤的危险。 池翊音并不是将这些非人的存在视为工具,随时随地可以用完抛弃,而是互帮互助的朋友,希望能帮到她们,改变他们原本的悲剧与束缚。 自然,他也不会在明知危险的情况下,还放任他们受伤。 小怪物就成了他最好的选择。 ——捕猎鬼魂,成为了他们的共同利益。 而利益将他们牢牢绑在一起。 “就是不知道,你和另外那些怪物之间,到底是怎么个食物链。” 池翊音摩挲着下颔,看向小怪物的眼神中带着探究。 小怪物听不懂。 但小怪物很饿。 它滴滴答答流着口水,咂了咂嘴巴,似乎还在回味先前吃过的“零食”味道,被池翊音的话勾起了食欲。 池翊音笑着摇了摇头。 对他来说,眼里只有食物的小怪物,简直乖巧得可爱,比他平素里遇到的绝大多数人都要好相处太多。 “不过……” 池翊音抬头看向周围的环境,昏暗下看不到太多,更无法辨认远处是否还有其他人的身影。 但是与他一同掉下深渊的红鸟和京茶,却并不在近处,他看不到他们的踪影。 “你有看到和我一起掉下来的那两人吗?” 池翊音向“本地人”问路,描述起那两人的模样来。 小怪物认真听完,没有回答,却抬头向远方努了努嘴。 池翊音一抬头,就看到小怪物示意的远处,隐约能看到高耸入云的尖塔建筑,眼熟得令他只看到轮廓,就能自动在脑海中补全它全部的模样。 那是他现实生活的城市中,地标性的建筑。 会在游戏场内看到与现实中一模一样的建筑,这是池翊音之前没有想到的。 只是…… 在那塔尖上,似乎,并不是完美的尖顶形状? 好像,还有一团什么东西挂在上面。 像是房檐下的马蜂窝。 池翊音眯了眯眼,凝神看去,却“唔”了一声,颇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 那上面挂着的,可像是一个人的形状? 不过因为建筑过高,上百米的距离,池翊音只能看个大概,就算他向对方喊话想要确认自己的猜测,对方也不一定能听得见。 于是池翊音再次求助于自己的小保镖。 “你能带我上去吗?” 池翊音一指尖塔,像是诱拐天真孩子的坏人,笑眯眯道:“如果我的两个同伴真的在上面的话,他们会帮我更快的为你找到零食。” 一听到零食,小怪物的眼睛“噌!”就亮了。 它一把抓住池翊音的手臂,明明瘦小的身形中,却爆发出强大的力气。 池翊音甚至觉得,对方尖利的指甲透过衣服掐进了他的肉里,令他疼痛的皱了下眉。 但随即,他整个人腾空而起。 无论是城市街巷,还是建筑的房顶,都飞快的离他远去,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脚下。 而耳边,只有呼啸风声。 池翊音缓缓睁大了眼眸。 人类永远在向往天空。 飞行对于人类,是无法抗衡的浪漫。 无论是神话里,还是每个人的梦里,都曾经在夜色下的城市上空飞行,然后在醒来后念念不忘。 而现在,人类的梦境竟然就在游戏场里得以实现。 小怪物……在带着池翊音飞跃城市,直冲向尖塔。 小怪物:我不会说话,但行动力绝佳。 阴冷的风吹拂起池翊音的发丝,他抬头看向依旧一心一意带着他飞行的小怪物,轻轻笑了。 总有种养了只宠物的错觉呢? 不过,这应该是他做过最划算的一笔投资了。 用敌人来喂养出一个全能型保镖,只要定时足量投喂,就绝不会背叛,纯粹得令人心安。 而有小怪物在,原本数百米高的尖塔与数公里的长度,这样对于玩家而言难以抵达的距离,都不再是问题。 池翊音还没享受够飞翔的快乐,眨眼之间就已经到了尖塔,尖塔顶端的铁架平台近在咫尺。 而在这个距离下,也足够让池翊音看清那上面挂着的人形,刚刚好是红鸟和京茶。 准确来说,是京茶被挂在了避雷针上。 铁钩死死的勾住了他的衣领,他整个人都悬在高空中,随着高处的狂风摇摇晃晃, 而在他的脚下,就是数百米高的高度,稍有不慎就会摔成一摊肉泥。 这简直是恐高症患者的噩梦。 但京茶并不感到害怕,只觉得愤怒并且屈辱,觉得这是副本对他的嘲讽,那些鬼魂无聊的恶作剧。 即便在这种随时都有可能掉下去的境地中,京茶依旧气得头顶冒烟,在避雷针上边像个钟摆一样摇摇晃晃,边咆哮着大骂鬼魂和副本。 “一群不敢正面打一架的懦夫!胆小鬼!以为用这种方法就能困住老子吗?想都别想!” 京茶额角青筋迸起,边大声怒骂,还不忘挣扎着想要把自己从避雷针上摘下来。 “等老子下来的!等老子下来,他们就死定了!” 红鸟在下面看得战战兢兢,京茶每一次挣扎和摆动都让他心脏一跳,他双手下意识的伸出,试图护在京茶下面接住他。 “小祖宗诶!求求你了,你就在上面安分点好吗?” 红鸟欲哭无泪:“你看我像是能救你下来的人吗?万一你掉下去了,我和你一起跳下去都没你掉的快,拽都拽不住你好吗!” 他比京茶幸运一点,没有挂在避雷针上,而是站在避雷针下用来给工人们维修作业的铁架上。 不过,这也只是相对于京茶来说。 红鸟脚下的铁架仅仅只有两条铁棍焊成,空间狭小,哪怕转个身或者横着站在上面,都会有一半的身体悬在外面。 稍微往下看一眼,都足够令人头晕目眩。 但红鸟却没有精力害怕,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京茶身上,还时不时的踮脚偏头去确认京茶上面的避雷针。 要是被勾住的衣服撕开,京茶就会整个掉下来。 偏偏这小祖宗根本不听话,一直在不安生的来回扭动,加速了衣服被撕裂的进程。 红鸟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听到了脆弱的衣服发出的呻吟声,隐隐有布料纤维被扯断的声音。 他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祖宗诶!和你搭档,能让我少活十年,你干脆现在就气死我吧!” 红鸟直接一仰头撅过去的心都有了。 池翊音将两人的情况看在眼里。 既然确认了这两人还活着,并且安然无恙,他心中的石头就落了地。 “看来,你们比我想象的还要自在,已经很适应这里的环境了。” 池翊音平静带笑的声音响起。 两人错愕,下意识抬头看去,就看到了飞在半空中的池翊音。 两人:“???” “卧槽!池爹你什么时候会飞了!” 京茶眼带羡慕,跃跃欲试:“这是你觉醒的力量吗?你是什么称号?‘审判’?没听说过有哪个称号能飞啊,这也太棒了!” 他甚至忘了自己的处境,扭头问红鸟:“我现在换个称号来得及吗?我也想飞。” 红鸟:“……你看我名字里有鸟,我能飞了吗?飞个屁!” 但即便红鸟将重点抓错的京茶怼了回去,他自己看向池翊音的时候,也有几分羡慕。 就像是看到其他小朋友手里的限量豪华版玩具。 不过,红鸟很快就发现,池翊音并非自己飞在半空中。 当角度变化时,原本隐没在池翊音身后的那道瘦小身影,就显露在了红鸟的视野里。 那小小孩童一手握着池翊音的手臂,另一只手还放在自己的嘴巴前,像是在吃着手指。 天真无邪的孩童模样。 可是它却轻轻松松的拎着池翊音,带着他一起悬停在了尖塔旁边,并且没有流露出任何勉强吃力的神态。 好像这对它来说,再轻松不过。 红鸟吃了一惊,也慢慢从记忆中找出了这小怪物的模样。 之前在深渊中被鬼魂攻击的时候,正是这个小怪物,被池翊音诱惑而帮他们解了围。 没想到一睁眼,他和京茶挂高楼,池翊音却还带着这小怪物,并且,还指挥起了这小怪物?? 红鸟颤巍巍的伸出大拇指:“池,池神!nb!!” 池翊音:“…………” “算了,先把你们两个取下来吧。” 池翊音转眸看向小怪物,指着红鸟两人问它:“你能把他们也一起带下去吗?我们去找你最喜欢的零食。” 一直对池翊音有求必应的小怪物,这次却卡了壳,对他的话没有反应,只是眨了眨眼睛,好像没听懂一样。 池翊音循循善诱:“你喜欢眼珠吗?咯吱咯吱像是橡皮糖一样有嚼劲,咬破时还会爆浆——忘记它美妙的口感了吗?” “你把那边挂着的两个小蠢货拎下来,我们就能去找零食了。” 但是,池翊音的零食诱惑法就像是对小怪物失效了一般,它依旧执着的看着尖塔。 这状况看得京茶直皱眉,也担心起了池翊音的安危。 “你才是蠢货,你全家都是蠢货!” 京茶骂骂咧咧:“最起码我不会驾骑还没有驯服的烈马,你是傻了吗?竟然这么信任它!万一它起了坏心思,现在一松手,你掉下去我都救不了你!” 京茶被气得脑壳痛,觉得自己算是体会到了红鸟被自己气死的感受。 这叫什么?一报还一报?他气红鸟池翊音气他? “我的兔子在这种高空完全没用,它再怎么长大也长不到几百米这么高。” 京茶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下,已经在盘算起了如果池翊音真的掉下去,他该怎么做。 如果真的发生了那样最糟糕的情况,那他就干脆把自己的衣服撕开,也跟着池翊音一起掉下去。 这样最起码在快要落地的时候,他还能叫出几百只兔子,在地面上组成一个临时的“气垫”,可以起到缓冲作用。 虽然骷髅兔子并不柔软,估计还是要受伤,但总比在几百米之后摔死要强。 就是他可怜的兔子…… 即便是京茶这样日常把兔子当做消耗品工具使用的,也不由得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的兔子真是要遭殃了。 从几百米的高空掉下去,那样的撞击力,恐怕几百上千只兔子都要为了接住他们而摔成肉泥了。 这样想着,京茶看向池翊音的眼神也带上了微妙的变化。 “你要真摔下去了,记得等回到现实之后,回头请我吃饭。” 他冷哼了一声:“你欠我一次,听到没有?” 池翊音闻言,眨了眨眼看向京茶,很快就意识到了京茶在说什么。 这只小兔子啊……… 一时间,他有些哭笑不得。 看着脾气暴躁,天不怕地不怕,但对于他身边亲近的朋友,托付后背与信任的同伴,他是真的在用生命去信任啊。 为了同伴,他不惜自己涉险。 真是…… 池翊音轻轻摇头,眼眸中却沁染了真实的笑意。 但是他对于小怪物已经摸得差不多,知道它并没有那些复杂的心思害人,京茶所说的情况很难出现。 只是,小怪物突然不听话的原因。 池翊音眸光暗了暗,却忽然发现,小怪物的喉结一直在滚动。 就像是在吞咽口水。 他不由得挑了下眉。 会让小怪物馋成这样的,只有它心心念念的那些“零食”。 而它看向的方向…… 池翊音顺着它的视线看去,就发现它眼不错珠的死死看着尖塔下方,尤其是下方的某一层的高度。 像是有什么具有致命吸引力的东西就在那里,诱惑着它。 也让池翊音的诱惑失败。 对于一个眼里只看得见食物的单纯怪物来说,比食物更大的诱惑……只有可能是一座肉山,和十座肉山的区别了。 池翊音挑了下眉,心中了然。 他指向下方,问小怪物:“要到那里去吃零食吗?” 问对了。 池翊音看到,他的问题一出口,小怪物顿时眼巴巴的看着他,并且吞咽口水的动作越发频繁,像是已经迫不及待了。 它向前飞了几米,将池翊音小心翼翼的放在红鸟旁边的铁架上。 然后就悬停在空中,乖巧的看着他。 红鸟:“???” 本来就狭小的空间,突然又被池翊音挤去一半,让红鸟现在连转身都是件困难的事情。 而且注意力从京茶身上转移之后,红鸟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他稍微伸头往下一看,顿时大脑“轰!”的一声,炸成了一片空白。 红鸟连忙一手握住栏杆,一手下意识抓向身边的池翊音。 “高,太高了啊……”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甚至抓着池翊音衣服的手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这要是掉下去,连抢救都不需要了,直接摔成肉饼。所以当年我我起名叫红鸟,是因为命中注定要摔死吗QAQ?” 池翊音:“…………” 他握住红鸟颤抖的手,试图安慰他:“别担心,要是摔死,也是我们一起摔死。” 他甚至在开玩笑:“应该是个很大的肉饼?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分不开哪部分是你还是我。” “想一想,我们也算是一起殉情了。” 池翊音笑眯眯道:“还有点浪漫?” 红鸟:……啊啊啊啊啊!!!我,谢,谢,你!!求求你别说了,这是什么黑色恐怖浪漫。 脑子里已经有画面了,更害怕了谢谢! 但池翊音并未感到害怕,而是在“安慰”了红鸟之后,就看向小怪物,求证自己的猜测。 “你是说,要让我们顺着楼梯,自己从这座观光塔走下去?” 池翊音试探着问道:“这座塔里,有鬼魂?” 小怪物“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 池翊音继续确认:“很多?” 回应他的,是小怪物更大声的吞咽。 孩子看起来真的快要馋哭了。 甚至它的眼睛里都有了水光,一眼看过去,竟然有几分可怜可爱。 池翊音点点头,明确了小怪物的想法。 “那你先帮我把同伴摘下来吧。” 池翊音抬手指了指京茶:“总不能我们下去吃零食,把他一个人挂在这里风干。” 然后他转头看向红鸟,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恐怖的话。 “准备好了吗?我们要从这里爬下去了。” 池翊音甚至探头向下看了一眼,大致估算了一下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和最近的一扇能够进入塔内的大门之间的距离。 “不是很远,应该也就几十米的高度。我们顺着楼梯向下爬几十米,就能进入建筑内了。” 他轻轻松松说出了恐高症的地狱,甚至在笑:“虽然我在现实中时,每天都会看到这座地标性建筑物,但没想到最上面竟然是这种构造,甚至拓宽眼界了。” “没想到在游戏场里,还能观光。” 红鸟惊恐看向池翊音:“你是什么品种的魔鬼!!什么地狱笑话!” 光是听池翊音描述,就已经让红鸟小腿肚止不住的颤抖。 甚至如果不是池翊音扶了他一把,他现在就能瘫成一团泥。 红鸟绝望:要不我还是摔死吧,摔死也比现在强。 在不涉及远离零食这种事上,小怪物就很听池翊音的话,完全被池翊音拿捏住了。 它飞到京茶旁边,在京茶忌惮且惊奇的注视下,毫不费力就将他从避雷针上摘了下来,还凑近嗅了嗅他的味道,似乎在判断他能不能吃。 然后才把京茶放回到池翊音身边。 在空中悬挂了好半天,京茶脚下猛地踩实了,反而让他有些不太适应,踉跄着就要向前跪倒。 但是这窄小的铁架仅仅只有十厘米左右的宽度,成年人的鞋子都是它的两倍还长,根本没有富裕的空间可以给京茶跪下。 他若是站不稳,那就真的要掉下去了。 “祖宗——!” 红鸟的惊呼声已经破口而出,他瞪大了眼睛,吓得心脏都停了。 池翊音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京茶的后脖颈,就准备把他拽回来。 但就在他发力时,之前被磕碰伤的手臂却忽然针扎一样疼,筋肉都因为突然的强力而在抽搐。 这让他生理性本能的放松了力道。 而京茶……眼睁睁就要因为失去平衡而摔下去,甚至有可能把池翊音也带下去。 就在这时,一只黑兔子却从京茶的兜帽里猛地跳出来,一蹦一跳的踩着京茶的发顶,就义无反顾的悲壮一跳。 兔子迅速在半空中成长,膨大。 软软一团的兔子却脚一蹬栏杆,从空中恶狠狠的一头撞向京茶的胸膛。 反作用力使得京茶被撞回了栏杆里,兔子却被弹飞出去。 掉下百米高空。 兔子仰头看向越来越远的京茶,悲壮挥舞小短手:要……要记得我——! 唧! 红鸟:“不!兔崽——!” 京茶被撞向后面时,池翊音立刻伸手将他捞进了怀里,准确无误的帮助他脱了险。 而京茶定了定神,捂着被兔子撞青的胸膛龇牙咧嘴,一抬头,就看到了红鸟这副模样。 京茶:“…………” 他一脸嫌弃:“你是第一次看到兔子死吗?这些年,少说也死了上万只兔子吧?它是我的力量,当然要为我而死。” “不要说你认识我,丢脸。” 但京茶看了看池翊音丈量的高度,也沉默了一瞬。 即便是他,也觉得徒手在没有安全设施下爬这么高,简直是赌命行为。 上山容易下山难。 比起一鼓作气向上爬,明显是在完全看不到脚底情形的状态下向下爬,要危险得多。 池翊音耸了耸肩,对此倒是接受良好:“那怎么办呢?说好了要给它找零食,我们不能成为那种言而无信的大人。” “多乖的孩子,不能让它伤心。” 池翊音说着,抬头向小怪物微笑,一副真的把小怪物,当做自己身边需要被照顾的孩童的模样。 京茶:“……池翊音,你这个突破人类极限的怪物!” 他咬牙切齿,但还是伸手往池翊音肩膀上放了两只兔子。 甚至连池翊音发顶都没有忘记。 也有一只软乎乎的黑兔崽,在池翊音发顶爬成一团,两只长长的兔耳朵抖了抖,然后颤巍巍的立了起来。 乍一看,就像池翊音从发丝间长了两只兔耳朵一样。 配合着池翊音无辜看过来的一双蓝眼睛,简直像是兔男。 与他往日的形象完全不符的可爱。 甚至是……性感。 只不过,最希望看到这般模样的池翊音的人,并不在这里。 唯一有幸看到的活人,对此并不感兴趣,只觉得好笑。 京茶:“噗!” 他捂住嘴,但还是像烧水壶漏气了一样,“噗!噗!”笑得停不下来,肩膀剧烈抖动。 “池翊音,你个天天穿西装的疯子,也有这样一天?” 京茶笑得开怀,一副大仇得报的模样,心满意足。 并且大度的挥了挥手,选择清零了之前与池翊音之间的一切怨怼。 有什么比看到宿敌长兔耳朵更能令人开心的呢? 简直是古代看到对方主将穿女装上战场的快乐。 池翊音毫无温度的微笑;“你要是再笑,我不介意做点什么。” 他的声音甚至依旧是温柔的:“我说到做到。” 京茶的笑声立刻戛然而止。 他假咳了一声,转身装模作样的打量栏杆,似乎在琢磨着要怎么下手,从这里爬下去。 “走吧,不是说要下去?还等什么呢?” 京茶看起来好严肃,完全对自己刚刚做的事情失忆了:“速战速决,不明白吗?早结束,省得夜长梦多。” 他抬头看了眼避雷针,担忧道:“鬼知道会不会一道雷劈下来,这玩意儿立在这,真让人担心。” 池翊音慢条斯理一挑眉:“你倒是能屈能伸,忘得快。” “嗯。” 京茶脸也不红的应下:“毕竟我脑子不好,记不住。” 红鸟:“…………” 难得看见祖宗承认自己脑子不好。 但红鸟同样清楚,光是站在这里害怕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京茶虽然是为了转移话题,但他说的没错,未免夜长梦多,还是立刻下去的好。 两人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就在池翊音的带领下调整好了姿势,紧紧贴着检修铁梯向下爬。 悬停在半空中的小怪物见状,也飞过来,紧紧跟在池翊音旁边。 池翊音向下爬一步,它就跟着飞低一步,寸步不离。 却没有任何插手的想法。 池翊音将小怪物的行为看在眼里,不由得察觉到了奇怪之处,开始从见到小怪物的第一眼,重新复盘了起来,尝试用这样的方式来找到小怪物的行为解读。 小怪物最开始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其实是在红9包厢。 只剩下一半的残尸,滚落在衣柜下的眼珠却不翼而飞,不知被谁捡走。 然后在池翊音自己的包厢内,小怪物第一次从衣柜里伸出手,在捡眼珠的时候,被池翊音捕捉到了存在痕迹。 但就是这样喜欢“零食”的小怪物,在与他们一同坠落进深渊的时候,一开始却维持住了礼貌。 明明美食就在眼前来回晃,但它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就算馋得疯狂吞口水,也没有随意伸手。 就像主人不开口,就绝不会擅自动筷子的客人。 小怪物冲出来大快朵颐,是在池翊音诱惑他之后。 或者说,是池翊音对它传递了“可以开饭了”这样的信号。 而小怪物和拼接怪物,以及那些鬼魂,明显属于对立的两个阵营。 已知鬼魂来自于曾经在游戏场中死亡的玩家,那小怪物……它到底是什么? 有没有一种可能,除非是玩家中的谁对它说你可以开吃了,它才会像是被拿掉了嘴笼一样,可以大快朵颐。 那样的话…… 池翊音看向自己脚下的尖塔建筑,忽然明白了小怪物一定要让他们依靠自己的力量爬下去,不给他们任何帮助的原因。 是因为玩家们才是“做饭”的主人吗? 而小怪物是等着许可的客人。 这样一想,它竟然如此乖巧并且无害,像是被饿了太久的宠物一般。 这个想法从脑海中冒出来时,就连池翊音自己也哭笑不得。 他看了看身边的小怪物,不由得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的审美范围,确实过于广阔了。 小怪物长得并不好看,或者说,恐怖。 它就像是一具应该陈列在博物馆的干尸一样,完全没有了血肉,只剩下皮包骨。 而它在此之前有的一双大眼睛,也从优势变成了劣势,在没有了皮肉的衬托下,整个激凸了出来,像是挂在脸上的两个灯泡,摇摇欲坠。 池翊音甚至觉得,是不是吃什么补什么,这小怪物吃了太多眼珠,才有这么大一双眼睛? 不过,对人类而言漂亮的大眼睛,对小怪物来说,就是平添丑陋恐怖。 甚至就连曾经在汤珈城见过的石像鬼,都要比它顺眼得多。 池翊音仔细看了看小怪物,发现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里,竟然还微微泛蓝。 就当他想要进一步看去时,就听到头顶上跟着他一起往下爬的红鸟,哆哆嗦嗦的带着哭腔开口。 ……开始疯狂背游戏场里的玩家资料。 池翊音:“…………” 他倒是知道有些人紧张会上厕所,有些人紧张所以话多。 但是紧张到像个广播喇叭一样,开始背资料的,还真是红鸟独一份。 “池,池神。” 红鸟哭的心都有了:“我们还有多远?有一半了吗?” 池翊音低头看了看:“早着呢。” 他不以为意:“这才不到两米,想要结束还要等个半个小时?” 红鸟闻言,“哇!”的一声就爆哭出来。 他边哭边爬,甚至腾不出手去擦眼泪,哭得如此悲惨,甚至足够带动其他人的情绪。 ——如果不是他身边的是意志力最强的池翊音,以及完全没有类似感情的京茶的话。 “为什么我要遭这种罪哦,早知道我就不来了,我要是不死,就不会进游戏场,不进游戏场,就不会进新世界,也就不会遇到这种事,又是吃老鼠喝尿,又是在高空爬的……” 红鸟哭得好不委屈,像是要把从汤珈城到现在积攒压制下来的所有恐惧,全都一股脑哭出来一样。 池翊音也没有阻止,而是默默加快了速度,让无意识跟着的红鸟也爬得更快。 红鸟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情绪中,对于外界的感知是被动且机械的,就算池翊音现在让他跳楼,他恐怕都会一头栽下去。 更何况只是加快速度。 池翊音完全没有安慰人的想法,反而趁机利用了红鸟的高度专注态度,让他们在铁梯上的时间缩短。 等红鸟再回神时,他已经跟着池翊音无意识爬了很长一段路。 泪水打湿了他的衣领,风吹过时,整张脸都干燥得火辣辣的疼。 而他眼泪模糊的一抬头,就看到了上面的铁梯已经有很长一段了。 京茶无语:“你是水龙头成精吗?第一次见到你这么能哭的。” 池翊音微笑着做出了总结:“祥林鸟。” 他还闲闲的补了一句道:“我还担心你哭得太多,要是用手擦了眼泪,沾了水握不住楼梯会掉下去呢。” 红鸟:“…………” 论我那些有实力却过分坏心眼的同伴。 别人伤心的时候你们倒是劝一劝啊! 不劝就算了,怎么还利用上了呢! 红鸟在心中咆哮。 但是他一低头,就大喜过望。 ——下面的大门距离他们也就不到五米的路程,眼看着地狱就要结束了啊! 红鸟美滋滋,原谅了池翊音。 而他把之前的一切恐惧哭出来之后,也举得神清气爽,一身轻松,就连爬杆都快了几分。 不得不说,人的适应能力是强大的。 红鸟在顶端向下看时,觉得自己绝对做不到的事情,也被逼得不得不做。 而在爬了几十米之后,他竟然也从笨拙慢慢熟练,甚至习惯了起来。 “我觉得等我回到现实,都可以报名奥运会了。” 红鸟美滋滋道:“什么体操啊,撑杆跳啊,我都可以挑战一下。” 池翊音沉默了一下,随即轻笑道:“不用参加,你也已经是冠军了。” “——能战胜自我,主宰生活,再难也要穿行过绝望拼命活下去。你已经是冠军了,红鸟。” 红鸟慢慢睁大了眼眸。 一时间,他连自己挂在几百米上这件事都忘记了,只剩下了被池翊音认可的认知,大脑一片空白。 很多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求认可,但是人所做和坚持的事情,却往往并不被人承认和赞同。 红鸟从很早之前,还在现实中时,就已经放弃了被其他人认可,觉得自己一辈子都要带着与众不同的想法,孤独而不被理解的活下去。 孑然一身,没有朋友。 但是没想到,最恐怖的游戏场,却给了他最好的两个同伴。 这一刻,红鸟从心中涌出的感动无以复加。 他忽然理解了,为何池翊音身边,总能聚集起如此多强大而独特的人物。 黎司君,楚越离,斯凯,甚至是京茶…… 因为池翊音他啊,从来不会抨击别人的理想和坚持,永远不会说出“不理解”、“不应该”的否认。 他早就读懂了人心,并且保持了尊重。 谁会不喜欢被人认可和赞同呢? 那是绝大部分人自我价值的来源——被认可,被承认存在的意义。 正如红鸟现在所感知到的。 “所以。” 他眼神复杂的看向旁边飞着的小怪物:“你才能驯服这小家伙啊。” 池翊音微笑,却没有接话。 高空中,几十米的距离如此漫长。 但在三人一起的行动,和祥林鸟的狂背资料和暴风哭泣下,还是让池翊音和京茶有种听广播的感受,让时间过去的很快。 在他们没有感觉的时候,就已经爬完了这足有十几层高的高度。 池翊音的脚下,已经触及到了坚实的地面。 他低头,就是尖塔的高空露台。 而那扇门,就在露台的地面上。 池翊音轻轻一跳,就在露台上站定了身形。 高空中狂风呼啸,吹刮着他的发丝和衣角,让他咬紧牙关才能稳住步伐,走向那扇门。 甚至体重过轻的人,都会被直接掀飞出去。 红鸟在得到池翊音的提示后,也颤巍巍的一咬牙跳了下来。 然后在露台上瘫成软绵绵的一滩,死死的扒着地面,不敢暴露在大风中,更不敢往下看。 京茶:………… 嫌弃,简直辱没了你鸟祖宗的名声。 啧。 池翊音则半跪在露台上,侧耳贴在那铁门上半晌,确定门后没有异响之后,才重新直起身,利落的从衣襟上取下胸针,弹出下面的曲别针。 “这扇门后,有你的食物吗?” 他向小怪物问。 小怪物摇了摇头,也贴了过来。 像是想要搭“顺风车”,跟着一起进入建筑。 池翊音松了口气,知道他们现在开门不会有全是鬼魂的危险情况,便专注的开起了门锁。 很快,“咔嚓!”一声,门锁应声而开。 池翊音握紧地面上的门把手,将一扇大门拉起来。 京茶则拽起了另外一扇。 通往建筑的楼梯,立刻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走吧。” 池翊音看了一眼,便转身向红鸟微笑道:“这次,不会再有恐高症了吧?” 红鸟:“你当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不害怕吗,池神?我是人,人!QAQ” 但他也就嘴上这么说。 除了依旧颤抖的腿脚,他的表情肉眼可见的放松了下来。 在漫长得像是没有尽头的考验后,被大风吹得脸都痛了的几人,再加上一个小怪物,终于进入了建筑内部。 红鸟松了口气,热泪盈眶。 他从未有这样一刻热爱地面。 但即便如此,这里依旧是几百米处的高空。 甚至当池翊音看向四周时,感受到了相似的熟悉感。 没错,这就是现实中那座地标性建筑物,甚至连观景台都一模一样。 池翊音在现实中生活的那座城市,就有这样一座尖塔建筑高高耸立。 那里最高层的观景台常常有人小心翼翼的参观,对这样的高度和建筑技术感到惊叹。 而池翊音也曾经参观过那个观景台。 虽然那已经是多年前他还在大学时的事情了,但他良好的记忆力,依旧让他记得当时的每一个细节。 包括观景台的模样。 和眼前所展现的…… 很相似。 池翊音甚至能找到与现实中一样的玻璃划痕,以及墙壁上被粉刷过的“xx到此一游”字样。 但是与他记忆中不同的是,观景台不再窗几明亮,也没有了曾经窗外夜景五光十色的灿烂震撼。 这里到处都是东倒西歪的设备,杂物散落了一地,墙上和玻璃上也增添了更多的伤痕,甚至还有弹孔,几面玻璃呈现雪花状碎裂。 灰尘已经积累了厚厚一层。 满地的狼藉,就像是这里曾经惊慌的逃跑,然后再也无人来打理。 也让原本壮观美丽的景象变得破败。 池翊音沉默的走到窗前,向下望去。 整个地下城市没有任何阻挡的展现在眼前。 和他记忆中的城市有些许相似,但却还有着不同。 这在为了寻找素材而走遍了大江南北的池翊音看来,却更像是数个城市融合重叠后的模样。 一层压一层的城市,从平面变成了立体,数个城市被压缩到了一处。 就像是,敲响了丧钟的汤珈城。 那里也同样有着类似的时间与空间坍塌压缩的场景。 池翊音抿了抿唇,一时间心思复杂。 丧钟为谁而鸣?① 在看到这座地下城市,以及观景台的破败后,他忽然明白了汤珈城里任务,背后隐藏着怎样的真相。 以及……池旒的那句话。 世界已经敲响了毁灭的丧钟,只是人们并没有意识到。 汤珈城的结束,是开启现实毁灭的钥匙。 而新世界,是现实毁灭的未来。 现在展现在他面前的……分明是完全没有人居住的,所有人类离开,自然重新覆盖的荒芜城池。 整个现实世界都像是火山喷发后的庞贝,被深深埋藏在地下,再也无人可知。 直到他们坠落死亡的深渊,追随鬼魂的脚步,来到了这里。 池旒说的,是真的。 现实,毁灭。 而游戏场…… 池翊音的眼眸暗了暗。 游戏场存在的目的并非单纯为了屠杀玩家,那个“幸存者”的称号,从一开始就给出了答案。 它是将毁灭后的幸存者,全都引渡进了游戏场,由本该死去的人,来决定未来的走向。 从这个意义上看,反而是游戏场救了玩家们一命,给了他们第二次存活下去的机会。 而游戏场,是为了寻找一种方法,期待着玩家走出一条全新的路,让现实免于毁灭。 一如曾经在【亲爱的家】中,所有人都找错了方向,以致于达成错误的结局。 那是原点。 也是游戏场早已经尽力给出的暗示。 它在试图告诉玩家们——现实走错了的路,要由你们来纠正。 可惜,所有人都只能看得到眼前的一点点天地,囿困于狭窄的认知,被金钱和奖励蒙蔽了双眼,却对游戏场的提示视而不见。 池翊音闭了闭眼,轻轻叹息。 地下城池,就是现实毁灭的未来。 游戏场将这个血淋淋的可能性捧给玩家看,几乎是在哀求,求玩家能救一救未来,不要真的让它毁灭。 原来,这就是新世界。 原来,这就是十二年来,游戏场被所有玩家误解,却一直坚持在做的事情。 ——认知,改变,拯救。 一如池翊音所觉醒力量所需的重要三制约。 当他再睁开眼时,那双湛蓝的眼眸中,满是坚定的光。 他曾因为池晚晚的死亡而悲痛,立誓要改变悲剧性的未来。 而现在,池翊音在赤裸裸的毁灭景象之下,心神震撼,终于下定了另一个决心。 他要拯救。 从世界的毁灭中,力挽狂澜。 将原本滑落向死亡深渊的世界,重新托举起来。 这是池旒曾经十二年所没有完成的事。 而池翊音,决心一试。 如果达成这样的结局,需要以成神来成全。 既然游戏场早已经认定,想要将世界从毁灭的未来中拯救,就要创造新的神,让新的神明再次降临,庇护世界。 那么…… 池翊音并不介意——成为新的神。 他修长的手掌落在身前的栏杆上,渐渐收紧。 整个破败死寂的城市,深深印刻在了他的眼眸里。 “这是……” 红鸟怔愣出神,声音恍惚。 他也意识到,这片沉入地底的城市中,有着现实残留的痕迹。 “我看到了我的家乡……威尔逊小镇。” 红鸟喉头发紧:“它曾经很美,但这里,它……” “嗯。” 池翊音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世界,在毁灭。” 并且…… 试图自救。 第159章 最初被拽进狂欢游戏场时, 池翊音也想过,这个所谓的游戏场到底是什么。 某些人的恶作剧?无聊时的消遣?恶意的玩笑? 但是副本与现实高度相似的环境,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马玉泽等马家NPC, 以及其他玩家真实的死亡,让池翊音抛弃了这个猜测, 转而向更深, 也更危险的方向猜测。 尤其是在意识到池旒消失的那十二年,全部耗在了游戏场之后, 池翊音对于游戏场的态度前所未有的严肃。 能让池旒那样的怪物都不得不止步于此, 游戏场, 远远比任何人想象中的都要危险。 红鸟这些人还在坚持着,等待能通关的那一天到来。 但是池翊音却很清楚,人的意志力会被消磨, 再强大的毅力,也终究有失去支撑的那一天。 在黑暗中看不到希望的奔跑,人总有一天会摔倒。 然后因为太辛苦, 再也不想爬起来。 红鸟这些高级别玩家能够撑十二年,但下一个十二年呢?下下个? 当在游戏场里生活的时间甚至超过了现实的生命, 记忆里家乡的模样渐渐淡去, 取而代之的是游戏场的漫长时光,比起现实更加熟悉并习惯于游戏场的规则…… 那到底哪里, 才是现实? 池翊音知道,如果想要离开游戏场,越早越好。 否则,被拉长的战线不仅会使得所有人身心俱疲, 甚至会让玩家中出现不同的声音,势必会有一部分玩家比起现实, 更加留恋游戏场。 并且不惜为了留下来而与想要离开的那部分玩家,刀剑相向。 从头到尾,阵营双方的系统,都在玩弄着人性。 玩家们以为他们的决定是自己的思考,自己的选择。 殊不知,那根本就是系统看透了人心,在肆意掌控他们的行为,诱导他们朝向早已经被规划好的方向行进。 看不见的丝线,缠绕在每个人的灵魂上。 提线木偶还在做着自由的梦。 池旒利用了池翊音,借由他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并在系统新旧更迭,一切新世界规则尚不周全之际,反向查找侵入了系统,掌控了新世界背后隐藏的核心。 但她的交易是公平的。 她很清楚,自己曾经亲自教养了十一年的池翊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性格。 池翊音可以被利用,但他必须得到被利用相对应的收获。否则,他不介意亲自动手,让池旒支付代价。 池旒交给池翊音最重要的情报,其实只有一句话。 ——游戏场,是造神场。 很短,但已经足够让池翊音想明白一切。 包括池旒曾经空耗在游戏场十二年的原因。 她不是无法打通游戏场离开,否则也不会在最开始出现在马家大宅,杀了池翊音,逼迫他被动进入了游戏场。 她是…… 无法成神。 十二年前,池旒抛下还年幼的池翊音,义无反顾的转身离开,为的,就是游戏场成神的资格。 如果说包括京茶在内的所有觉醒者,都是因为人生遭遇巨变重创,来源于灵魂刻骨的不甘和愤怒,让他们觉醒了原本隐藏于血脉中的隐性力量,突破人类的极限。 那池旒,她就是天生的觉醒者。 她从始至终,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路又通往哪里。 只可惜,池旒始终差一步。 池翊音不知道她缺少的到底是什么,但他知道,池旒至今仍旧没有放弃。 但,怎么办呢? 池翊音微微垂下眼睫,看着观景台数百米高空下破败的城市,轻轻笑了。 他现在,也有了要成为神的想法。 并且不准备拱手让给池旒。 不管池旒最初将他拉进游戏场是为了什么,利用也好叙旧也罢,现在都已经是养虎为患了。 池翊音不惧于与池旒相争。 观察与分析早已经是过去式,改写未来也不再能满足。 在被激起的胜负欲之下,他想要的,是这整个世界。 ——将那该死的压制在所有人头顶,高傲的世界意识,对立的两方阵营,全部狠狠拽下来。 踩下去。 他不喜欢游戏场的规则。 所以,他要成为规则的制定者,推翻旧有的一切,让世界重新焕发生机。 “既然都已经是新世界,那换个系统,又有什么用。” 池翊音低低呢喃,唇边带笑:“不如换一个神明,来得更彻底。” 那双湛蓝的眼眸,成为了昏暗城池中唯一的亮色,在肮脏的玻璃后,明亮得令人不可直视。 旁边的京茶耳朵动了动,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敏锐抬头直直看向池翊音,眼神中带着探究和忌惮。 像是嗅到危险的兽,本能的防备与自保。 池翊音眨了眨眼眸,旋即绽开一抹笑容,向京茶微微颔首致意。 京茶定定看着池翊音几分钟,然后才慢慢放松下来,将信将疑的转过头去。 “什么……” 但他眉头紧皱,还是本能的觉得有什么东西……变了。 变得危险,沉默,不可触碰。 就像是曾经有过的那一瞬间直面游戏场核心时,带给他的恐怖危机感。 但红鸟一心一意的趴在玻璃上怔愣远眺自己的家乡,他擦了擦眼泪,也不忘帮京茶找到他的家乡。 他从整片挤压累积在一处的拥挤城市中,艰难的辨认出了京茶在现实中生活过的城市,然后兴奋的拽过京茶,将那片熟悉的街道建筑指给他看。 那是……他们已经阔别十二年的家。 即便是京茶,也不由得愣住了,一时间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的呼吸声也会打破眼前的幻景。 京茶的心神被熟悉的故土占据,暂时也将池翊音刚刚带给他的危机感放在了一旁,没有追问下去。 池翊音看着两人趴在玻璃上的背影,轻笑着摇了摇头。 果然是直觉系啊,京茶。因为觉醒的力量是兔子,所以也继承了兽性对危险的敏锐感知吗? 但小怪物并没有被干扰。 城市怎么样对它而言没有区别,它眼睛里看到的只有池翊音一人。 因为过分瘦弱而显得更加凸出的大眼睛里,只倒映出了池翊音的身影。 它歪了歪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立刻本能的后退了半步。 小怪物一动,一直没有放松过对它的关注的池翊音,就立刻在眼角的余光中看到了它的动作,转头看了过去。 它僵了僵,两只细瘦的手臂也像是紧张一样,凑在一起搓了搓,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然后,在池翊音的注视下,小怪物小心翼翼的后退了一步,又一步。 池翊音眉尾微挑,颇有兴致的看着小怪物。 他甚至干脆转过身,双手抱臂在胸前,悠闲的欣赏起了小怪物畏畏缩缩的模样。 而小怪物在发现池翊音盯死了它之后,犹犹豫豫的又抬起脚,试探着向前,迈进了一步。 池翊音被逗笑了。 “你们直觉系,都是靠直觉来分辨危险的吗?” 池翊音笑眯眯的感慨:“虽然不太有脑子,但看来,神明给了你们另一重弥补啊。” 说这话时,池翊音还瞥了一眼京茶。 不过京茶现在已经完全将池翊音抛在了脑后,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了观景台外已经荒芜的城市。 小怪物则一步一挪的磨蹭到池翊音身边,怯生生的伸出干瘦枯爪,一边偷瞄着池翊音的神情,一边勾住了他的衣角。 在重新和池翊音之间有了联系之后,小怪物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颇有种回到家长身边的安心感。 池翊音抬手半掩住唇,低头看着小怪物沉思。 怎么有一种……养了宠物的感觉? 他这一生都没有在任何生物上付诸过情感,不论死的还是活的,在他眼里都只是被观察和分析的对象,帮助他了解人性与这个世界。 即便他对非人之物有着情绪表露,那也是为了解他们而将自己代入了他们的角色,感同身受,将他们的情绪,变成了他的情绪。 以此,他可以揣度其他人和鬼的想法。 但池翊音没有想到,他第一次感受到强烈的情绪巅峰,竟然是,在一只身份来历不明的小怪物身上? 有种……猫猫靠近你并且和你贴贴.jpg “既然这样,那在这个副本里,你就暂时跟在我身边吧。” 池翊音半蹲下身,与小怪物平视,笑着主动向它伸出了手:“你负责吃零食就好。” 小怪物看了看池翊音,又低头看了看伸到眼前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将自己的手递过去。 但就在小怪物的手要放进池翊音的掌心时—— “放心,我不会把你当零食吃掉的。” 池翊音笑眯眯的补充了一句。 小怪物顿时瞪大了眼珠,惊恐的看着池翊音,被他突然强调的这一句话吓得整个炸毛起来,弓身起跳连连后退。 瞬间,就远离了池翊音,缩到离他最远的一个墙角处,在观景台的缝隙里警惕的伸出头,悄咪咪的观察着池翊音。 池翊音被逗得止不住微笑,还真有种自己养了只猫的感觉。 在红鸟和京茶兴奋的找出自己的家乡,并滔滔不绝的说起曾经在现实中的那些故事时,池翊音就和小怪物玩起了躲猫猫游戏。 每每总是小怪物刚被池翊音哄得放下了戒心,警惕的慢慢靠近,就又会被他吓得炸毛。 然后池翊音又会换上温声软语,哄它回来,再吓跑它,再哄回来,再吓跑…… 孟获当年也不过七擒七纵,如今一个活在深渊里以尸骸为食的小怪物,却被池翊音反复拿捏了十几次。 到最后,它疲惫得根本跑都不跑了,直接往池翊音脚边一摔,抱住他的小腿不撒手。 活像是摔在人类面前碰瓷的流浪猫猫。 池翊音:“噗!” 他掩唇止住笑意,但笑容依旧从眼睛里流露了出来。 也就好在黎司君不在这里,否则,如果他知道了能逗笑池翊音的竟然是一只小怪物,怕不是会嫉妒得咬牙切齿。 见小怪物被消磨掉了所有的锐气,不再像最开始那样气势汹汹的反应,而是趴在他的脚边,乖顺得像家养的一般,池翊音也终于可以放下心,微微笑起来。 他是觉得逗猫很有趣,但他绝不会任由自己将时间浪费在逗猫上,比起那些,还有更有价值的事情,等待他去完成。 池翊音更愿意将这个过程,称为驯化。 从危险,到忠诚。 既然他可以用零食引诱小怪物,那敌人自然也可以。 如果因为这一点而使得安全有了漏洞,小怪物跟在他身边,却随时随地会伤害他…… 池翊音不允许。 在离开观景台之前…… 池翊音转身,看向不远处被紧紧闭锁的消防防火门,眼眸闪了闪。 在真正面对未知的危险,进入聚集着大量“零食”的楼层之前,他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宁愿晚下去一些,也不能留下一个致命致命的安全漏洞。 “走吧。” 池翊音心思缜密,面上却丝毫不显,依旧是那副与小怪物玩得高兴的模样。 他弯下腰,向小怪物伸出手,笑得温和:“我带你去找零食。” 小怪物看了他一眼,丝毫不加防备的将手递给他,一副软塌塌的模样,像是液体猫猫,任由池翊音将它拽了起来。 池翊音唇边笑意渐浓。 对付这些过于依赖直觉的小家伙,拳头要比说教还要好用。 但他无法在武力上胜过小怪物,既然如此,当然要让小怪物形成他比它要强的错觉,并不断加深巩固。 直到小怪物深信不疑。 池翊音满意的微微点头。 但他一回身,就看到另一个直觉系的家伙,正紧紧贴在玻璃上,压得原本精致的一张小脸都变形了,还是能从玻璃反光中看到那双亮晶晶充满向往的眼睛。 ……比起天然更像是痴呆。 池翊音抽了抽唇角,走过去。 刚想说话,却听京茶长长而惆怅的叹息了一声。 这个从来表现得没心没肺,天不怕地不怕,并放言说自己一点都不想念现实的家伙,竟然在真的面对近在咫尺却又远到不可触碰的家乡时,流露出了真实的哀愁。 “我以为……自己不会在意的。” 京茶的声音很轻,唯恐惊扰了眼前的安静。 “在我还拥有现实生活的时候,我每一天,每一天都很讨厌我自己和世界,觉得它无聊透顶,不够有趣,一点也不刺激。” “我讨厌我父母为了钱而奔波的样子,觉得他们是世界上最邪恶的人。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生活,因为他们也一定和我一样,过着理所当然吃穿不愁的日子。” “冰箱和柜子里理所当然的塞满食物,农作物在冰箱和灶台上生长,天然就是被洗干净的模样。家家都会有司机负责开车,保洁阿姨负责做饭打扫,父母会在过生日时直接甩来一张卡……” 京茶缓缓转头,看向走向他的池翊音。 他苦笑道:“我在进入游戏场的第一个月,差一点就被饿死。连从系统那里兑换一个面包的积分都没有。我只能缩在直播大厅角落里的破纸壳箱子里,活得像个老鼠。” “池翊音,你挨过饿吗?” 京茶轻声问:“不是和父母赌气,放着厨房里大把大把的食物随时可以吃。而是真真正正的,没有人在乎你的死活,饿到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甚至在别人围殴自己的时候,连护住脑袋都做不到。”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开始颤抖,眼睛里也浮现出一层水光。 池翊音沉默,没有说话。 他知道,京茶需要的并不是自己的回答。 睹物思人。 阔别了十二年之久的家乡,就这样毫无防备的出现在京茶的面前。 那些遥远到再也见不到的人,以及和那些人之间发生过的美好回忆…… 京茶在哭的,是他曾经不以为意,不知道珍惜,如今却再也回不去的日常。 平凡,无聊。 但是对普通人来说,那就是他们一生的幸福。 池翊音不曾追寻那样的人生,但是他明白,那样的日常对于很多人来说,有多重要。 “在游戏场的第一个月,我以为我会死。” 京茶摇了摇头,笑得嘲讽:“直到那个时候,我才明白,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足够的衣服和食物,吃饱饭不是理所当然,食物也不会自己出现在柜子里。不……有柜子,有可以遮风避雨的家,对于很多人来说,就已经是难得了。” “曾经我所厌弃却习以为常的生活,是我自己死也挣不来的。” “直到我饿得只剩下一口气的时候,终于下定了决心,从旁边的玩家手里抢了一块掉在地上的面包,狼吞虎咽的吃了。” “原来曾经我那样深恶痛绝的无聊日常,是我拼了命也拿不回来的。我不曾珍惜幸福,所以,它将我送进了地狱,让我明白,却再也不会拥有。” 京茶顿了顿,笑中带泪:“那明明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如今,再也没有人能随意欺辱我,游戏场里也没有我买不起的东西。但怎么今天说起这些,就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呢?” 红鸟原本因为见到了久违的家乡而露出的开怀笑容,也随着京茶的声音而慢慢消失。 他叹了一口气,走过去,缓缓将京茶抱住,想要给他一点温暖。 兔崽也从兜帽里支棱了出来,甩着长耳朵啪啪拍了拍京茶的头毛,试图安慰他。 池翊音给了京茶一些时间平复心情,然后,他主动伸出手,握住了京茶的手臂,指着家乡的方向给他看。 “如果我们无法成功,那现在我们看到的,都将会成为现实里的未来。” “你说,你喜欢那座城市里的公园,沙坑旁边的秋千,河边可以独处的树林,还有会在那里练琴的少年?” 池翊音轻笑了一声,似乎对这些被人所珍视的存在不以为意:“它们都会被摧毁,在世界的毁灭之下。” “所有你感知过的美好,珍视的事物,不想让其受伤的人,都会因为我们的失败,而死在毁灭的未来。” 池翊音微微低下头,认真的看着京茶那双惊怒的眼睛,低沉着嗓音道:“京茶,我们不能成为摧毁世界的人,最起码,也要拼尽全力试一试吧?” “我想要打通游戏场回到现实,但又远远不止于此。我想要,得到可以保护并且改变世界的力量。” 池翊音坚定的看向京茶,向他发出了邀请。 “来帮我,一起通过游戏场,改变世界毁灭的未来。” 京茶愣愣的看着池翊音,没有想到对方会用那样温和俊美的面容,说出如此疯狂的话。 任何人,任何人在他面前说要改变世界,他都只会嗤笑一声,觉得对方怕是疯了病还没好。 但是当这话从池翊音口中说出,却让京茶在呆愣之后,瞬间产生了一种“这就是池翊音啊”的感叹。 京茶慢慢回过神来,低低笑出声:“你把世界,说得像是一个玻璃球一样,想要就要,如此轻松。但是池翊音,游戏场会如你的意吗?” “你是有多看不起游戏场,才会觉得这件事简单?怎么,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通关游戏场了?” 他指向旁边的小怪物,眼眸冰冷沉痛:“那怪物吃掉的,全部——全部都是曾经死在游戏场的玩家!你知道那有多少人吗?十二年,几亿人……最后剩下的,只有几百个A级玩家,被允许走到了这里。” “池翊音,如果你继续向前走,就必须做好死亡的准备。” 池翊音却欣然点头,笑道:“从十二年前,池旒离开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我啊……这一生,都走在钢丝绳上,死亡从来没有善待过我。” 京茶愣了下。 但慢慢的,他的唇边勾起笑意,低声骂了一句:“疯子。” 等他再抬起头时,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不一样的光亮。 “走吧。” 京茶反手抓住了池翊音的手臂,向着紧闭大门的方向努了努嘴:“不是要下去吗?你旁边那个小怪物可是说了,下面都是鬼魂。” “看来是一场硬仗了。” 他左右掰着脖颈的骨头,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京茶嗤笑一声,重重拍在了池翊音手臂上:“放心,不论你想要去哪里,我都帮你。” “哪怕你现在说要成为神明,我都不会多一句质疑。” 京茶轻描淡写:“最难不过一死而已。” 池翊音不由得惊讶,眼中划过一抹笑意。 京茶啊……这只小兔子,直觉简直是与生俱来的。 观景台的大门被牢牢锁住,甚至为了不让人撞开它,还用杂七杂八的东西别住了门锁,就连门栓都被砸歪,铁棍变形后使得门锁彻底卡死,没有再被打开的可能性。 池翊音只检查了几下,便向京茶摇了摇头,然后退到了一旁。 京茶了然,缓步向后退了数米,然后迅速助跑飞起一脚。 “轰——!”的一声巨响,大门应声倒下,惊起一地尘埃。 声音在空旷的建筑内反复回荡,久久没有安静下来。 虽然并没有进入过地下城市,但池翊音去过现实中的这座建筑,虽然只有一次,但凭借着记忆,也能将地形回忆得七七八八。 几人加一个小怪物,就顺着大门后窄小的旋转楼梯,一路向下。 电梯早已经停止运行。 在没有了人类存在过的痕迹之后,所有需要电力的设备都逐渐被风雨侵蚀,变成一块废铁,被尘埃覆盖,自然的痕迹开始侵袭蔓延。 电梯井里,甚至顽强的长出了一颗小树,颤巍巍的抖动着所剩无几的叶子。 池翊音等人虽然在查看过电梯井之后,就改选了楼梯,但楼梯也无法保证绝对的安全。 不知道现在是世界毁灭第几年。 铁制的栏杆早已经锈死而酥脆,稍微一碰,就会簌簌掉下铁屑,化成粉末。 台阶也没有逃过风化的命运,多有缺损的台阶在京茶稍微落脚重些后,便碎裂了满地,看得京茶直皱眉。 墙上还偶尔能看到当年悬挂的标语和海报,还能窥见些往日的活力和人气。但已经褪色的海报上,日期永远的停止在了某一年。 正是游戏场第十二年,池翊音进入游戏场的第一年。 池翊音脚步顿了顿,随即收回视线,专注的看向脚下。 旋转楼梯漫长得像是没有尽头,从上向下看像是一个永无止境的螺纹,令人忍不住惶恐,担忧是否这条路永远没有出口。 没有标识的长路,烦闷得令人窒息。 一开始京茶还会说几句话,但到后面,他也埋头专注于脚下。 密闭的空间变得沉闷,像是有无形的手,掐住了他们的脖子。 当大门的踪影终于出现在几人的视野中时,红鸟长长的舒了口气。 他抹了把额头,这才发现在这漫长绝望的楼梯上,他竟然硬生生走得出了汗。 这一次,大门并没有闭锁。 而是留下了一条缝隙,像是谁临走时没有关好的房门。 一线微光,从大门后面透了出来。 池翊音向京茶打了个手势,京茶立刻点点头,打头阵绕到了门后,小心谨慎的向里面望去。 小怪物馋得呜呜直叫唤,京茶却皱眉回望向池翊音,向他示意安全的同时,也提醒他,这样的平静来得太诡异。 没有任何鬼魂存在过这里的痕迹,甚至连灰尘都没有。 与观景台上大撤退的满地狼藉不同,这扇门后的宽阔空间,更像是被用作了指挥部,不仅物品摆放井井有条,甚至还完整的配备了工作生活所需的一切物品。 简直不像是会出现在这里的空间。 池翊音略一思索,还是向京茶点了点头,推门走了进去。 资料柜里还摆放着繁多资料,桌子上翻开的文件被读到一半,白板上的思维导图还停留在最后一笔。 甚至有些桌子上的水杯里,还有没来得及倒掉的茶包或咖啡渣。 像是这里的人们在离开时,并未想过这一走就再也无法回来,还没有对这里做最后的道别。 却已经尽数消失在了不为人知的外界。 池翊音大致翻看了一下,确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这里确实是在毁灭中,被用来当做指挥室的地方。 除了繁多周全的资料,这里甚至还有不少增幅信号和与外界联络的设备。 好像人们已经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这里,盼望着他们能为人类指出一条全新的出路。 可是……即便他们奋战到了最后一刻,还是没能成功。 有些人遗落在桌子上的胸牌已经落满了灰尘,池翊音轻轻拂去,就像是让那段时光解封,当年的场景再一次于他眼前上演。 白板上的思维导图,清晰的指明了毁灭的全过程。 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人在乎所谓的毁灭。 即便山洪暴发,大地颤抖,火山接连喷发,海啸凶猛。 这一切也不过被归结为自然灾难,被划定进了科学的范畴。 神殿的主教,部落的巫蛊师,传承的占星师,街头的吉普赛人,乡村农庄里女巫……几乎所有身处鬼神世界的人们,都在同一时间得到了世界将要毁灭的消息。 群星在湮灭。 夜幕降临之后,天空中再也没有闪烁的星星,能为人们照亮脚下的路。 占星师的星盘黯淡,再也占卜不出未来的走向,星象一片混乱,未来坠落深渊。 红衣主教老泪纵横,颤抖着跪倒在神像前,乞求神明的原谅,也向人们拼命嘶吼想要预告将要到来的死亡。 但是科学侧不以为意。 直到那一夜,大地开裂,不明的黑气从缝隙中喷涌而出,覆盖整个世界。 墓地中,骷髅腐尸掀开棺木,一只只手臂从泥泞土壤中伸出来,指向天空。 无数人在梦中看到了鬼魂在向自己逼近,噩梦清醒后睁开眼,却发现床旁边竟然真的静静矗立着鬼魂,无声无息的注视。 那一晚,每一扇窗户后面,都藏着惊吓到崩溃的灵魂。 而一切的灾难,也从那一刻开始,再也没有回头路的滑进了深渊。 亡灵杀人,人们毫无反抗之力。 而农作物在黑气下迅速枯萎,就连河道也日渐枯竭,食物和水源迅速消耗,很快便见了底。 从亡灵手中幸存的人们甚至来不及欢呼,就开始了新一轮的绝望。 而所有生活在鬼神世界中的人们,在一个个死去。 主教,神父,女巫,先知……所有曾经得到过鬼神力量的人,全都在一夜之间死亡。 当天亮时,人们所能发现的,只有他们静静端坐的模样,神情安详,好像被神拿走了所有的生机,被神接引去了神的国度。 生存空间不断被挤压,人们为了自救,不得不放下彼此之间的矛盾和恩怨,开始合作,只求能活下去。 熬过这无望的黑夜。 但是,世界延循着曾经神明创造世界的传说,将曾经给予的,一一拿走。 江河湖泊,日月星辰。 最后,是人的生命。 思维导图戛然而止。 池翊音对过去那段时间的重读,也被迫中止。 只是,旁边被摊开的文件,还在讲述着毁灭中的绝望。 【毁灭元年。 后来人们这样称呼死亡降临的那一年,所有曾经的傲慢,都在后面支付了代价。】 【神用七天创造世界,八千年的历史,却只需要七年毁灭。】 【我们失去了水源,不得不向地底更深处钻取承压水。我们无法在顾及以后,因为我们无法确定,在太阳落山时的今天,我们还能活着。】 【太阳熄灭了,世界陷入黑暗。】 【又一个避难所失去联系,凶多吉少。我们也没有余力帮助他们,只能为他们祈祷。】 【这是神罚吗?】 池翊音的手指轻轻滑过那些文件。 透过上面的字迹,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些曾经在这里生活工作过的人们,所留下来的温度。 “很可笑,不是吗?” 一道女声,忽然出现在安静空旷的室内。 京茶立刻戒备抬头,骷髅巨兔已经伫立他两侧,嘶吼着压低身体示威。 小怪物颤抖着躲到了池翊音身后。 而他头也没有抬起,便知道那声音的主人是谁。 “我还以为,你在劫持了系统之后,会躲进更安全的地方,而不是到处招摇。” “不担心被系统发现你的踪迹吗?有“协议”在,即便黎司君一方的系统愿意放过你,另一方可不会就此罢休。” 池旒一袭红色西装,单手插兜站在空旷昏暗的平层上,背后便是破败荒芜的死城。 而她,是这一片死寂中最浓郁的颜色。 池旒勾了勾唇,反问:“你怎么知道,这里不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迈开长腿,高跟鞋不急不缓的敲击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池翊音掀了掀眼睫,平静看向远处向自己走来的池旒。 “看来,我说过的话,你理解了。” 池旒欣慰点头,难得流露出一丝赞许:“这样,也算是没有白费我的情报。” “嗯,你的情报,确实起到了应有的作用。” 池翊音声音磁性沉静:“所以现在,我也做出了决定。” “池旒,十二年前你为了成神而离开,但至今,你都未能成功。而现在,我在这里。所以。” 他直直看向池旒的眼眸,神情悠闲:“你得不到的东西,我会代替你得到。” 池翊音歪了歪头,笑得轻盈而纯良。 “池旒,你可以退休了,开心吗?” 池旒却猛地顿住了脚步。 无形却沉重的气场迅速蔓延,狂风平地而起,呼啸着猛烈拍击窗户,如同群鬼齐哭。 池旒笑了,居高临下看过来的眼眸如此冷漠。 “退休?呵” “那你就,试试吧。看到底是你死,还是我败。” 第160章 京茶尚未认出池旒, 红鸟就已经先一步发现了那伫立在不远处的身影,正是疑似为神秘组织会长的人物。 自从同盟四分五裂之后,整个游戏场的高级别玩家们, 都像是失去了主心骨一样,变成了一盘散沙。 更有甚者, 因为心灰意冷, 对未来感到无望而自杀。 红鸟也正是在那个时候,敏锐察觉到了游戏场内部, 还有另外一股隐藏得更深, 也更恐怖的秘密力量。 比起家喻户晓, 被所有人所知,更为可怕的是什么? ——在游戏场这样的地方,到处都是直播镜头, 却任由掘地三尺也无法挖出任何情报。 有一部分天榜玩家并没有崩溃,甚至没有受到同盟的任何影响。 好像他们原本就不在意同盟,而是隶属于另外一股力量。 红鸟追查许久, 也不过得知一点皮毛。 而他万万没有想到,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情报的人物, 竟然主动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不, 应该说,是池翊音面前。 并且显示出了与池翊音不同寻常的亲近关系。 虽然红鸟之前就隐约有所猜测, 也知道两人之间有所交易,对新世界的开启有内情。 但现在如此近距离的听到两人提起过去的事情,还是让红鸟惊骇的瞪大了眼睛。 十二年前,那时候, 池翊音可没进入游戏场。 才十一岁吧? 但这位…… 红鸟的视线在池旒和池翊音之间来回扫荡,慢慢的, 他从那两张冷酷理智到相似的俊容上,发现了些许端倪。 红鸟:…………我要疯。 他不由得长大了嘴巴,抖着手指着池旒,却阿巴阿巴说不出话。 京茶:? “她怎么你了?” 京茶狐疑的看了眼池旒,压低声音问红鸟:“要不,我帮你杀了她?” 他的声音不大,但池旒和池翊音全都听到了,齐齐转头向京茶看去。 那一瞬间,京茶如芒在背,瞬间绷紧了神经。 像是被凶兽盯住的兔子。 他僵了僵,慢慢扭过身看来,被池旒那双钢蓝色眼眸看得难得有些招架不住。 池旒弯了弯嘴唇,扯开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容。 “你家的小朋友,口气倒是挺大。” 池旒转眸看向池翊音:“随了你。” 池翊音欣然应下:“那是自然,毕竟如果不抱着杀死你的决心,如何能胜过你?” “池旒,我不是没有思想的木偶,你在将我拽进游戏场,想要得到我帮助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一点。” “不管你想不想承认。” 他掀了掀眼睫,平静看向池旒:“我与你,是都该死的相似。你想要成为新的神?不好意思,我也一样。” “并且不准备放弃。” 昏暗空旷的空间内,一时间静默无言。 只有狂风猛烈撞击着玻璃,像是无数鬼魂在哀嚎嘶吼,而一个个带血的手印被留在了窗户上,鬼脸挤挤簇蔟的压在玻璃上,变形到扭曲。 整座沉浸于地底的荒芜鬼城,竟然像是在逐渐苏醒,有什么东西要从地底最核心睁开眼。 池旒抬眸,看向窗户外的鬼城。 “我和你还是有不同的,小怪物。” 她忽然笑了一下。 池翊音皱了下眉,心中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池旒……他是不是,还是轻敌了? 以她的力量与冷酷,是不是还策划了其它事情,他却没有意识到。 池翊音注意到了窗户外的异变,但比起群鬼带来的危机,他更加忌惮于眼前的池旒,眼不错珠的盯着她,不敢错过一丝一毫她的动向。 池旒明明在笑,可那张俊容上,却满是冰冷的锋利之感。 像是出鞘的刀,锋芒已露。 “你有了感情,也就有了破绽。没有在最合适的时间杀死黎司君,是你犯下的最大错误。” 池旒单手插兜,缓缓转过身,居高临下的瞥向池翊音:“你将因你无法挽回的错误而后悔。只是到那时,已经再无弥补的可能。” 池翊音先是愣了下,不明白池旒为什么会忽然提起黎司君。 但很快,他就回想起了之前在汤珈城时,池旒曾经要求他杀死黎司君但被他拒绝的事。 他缓缓睁大了眼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 就在池旒入侵挟持了系统之后不久,他们几人就坠入了亡者的深渊,却只有黎司君被隔在外面没能进来。 池翊音本以为那是因为对立的阵营所导致的,世界意识阻拦了黎司君,不允许其做出超过限度的事情。 但现在回想起来……有没有一种可能,促使这件事发生的,其实是池旒? 为了她自己的目的,她可以做出任何事情,没有任何情感可以阻碍她的理智。 否则,又要如何解释本来就已经劫持了系统,获得了最高权限,完全可以在虚拟空间操纵这一切的池旒,又重新出现在了副本之中? 红鸟之前就说过,S级一共有四个。 相当于四个副本组成完整的新世界地图,只有四个副本全部出现,新世界才是完整的,同样,系统的数据库储存的数据,也才会是完全体。 但是现在,第一个S级副本【云海列车】才刚刚被触发,甚至连副本本身都并不是完整的。 池旒虽然在最初也是最容易出现漏洞的时候,获取到了系统权限,但这也有弊端。 那就是——不完整。 但以池旒的性格来说,她绝非会就这样放在一旁,勉强使用。 她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找回另外一大部分丢失的权限,拼凑出完整的系统权限,吞没整个新世界的数据库。 而拥有游戏场最高权限的,就池翊音所知,目前只有两个存在。 一个黎司君,一个世界意识。 也是最初达成协议的两方。 就连两方的系统,现在都没有足够的权限来掌控新世界。 那池旒会选择的切入点……不言而喻,自然是选择与玩家成为同伴,因此有了弱点的黎司君。 世界意识太过缥缈,更像是人类所有潜意识的集合体。 她是一个概念,虽然存在,却没有实体,幽魂一样不好捕捉。 黎司君…… 池翊音猛地阴沉下了眼眸,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你对黎司君做什么了!” 他厉声问道:“所以在包厢里的事情,是你的手笔?” 不需要池旒回答,池翊音心中已经有了清晰的答案。 之前每次池旒出现时,都会跟在她身后的那个名叫萧秉陵的男人,这一次,并没有出现。 池翊音曾经在他身上感受到了浓烈的敌意,知道他对池旒,是不可撼动的忠诚,绝不会随意缺席。 唯一的解释,就是萧秉陵被池旒派去做了其他事情。 还会有什么? 自然是在副本核心被激发的时候,搜集有关于新世界的完整情报,夺取系统权限。 池翊音尝试着呼唤新系统小云海,但意料之中的,与之前一致,小云海并未出现。 只有一片寂静。 ……最糟糕的猜想,成真了。 池翊音冷冷看着池旒,迈开长腿,一步一步向她走去,每一步都如此沉重,仿佛酝酿着将要到来的风暴。 “池,旒!” 他咬牙切齿,低沉的声线下的怒意毫不压制的爆发,像是喷发的火山。 那张温和的假面被池翊音抛下,一直以来伪装成绅士的怪物,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池翊音走向池旒的每一步,都有更加凶猛磅礴的力量从他的灵魂深处喷涌而出。 “你敢,动黎司君一下试试——他是我的人,还轮不到你来伤害!” 那双湛蓝的眼眸沉沉无光,冰冷如刀锋。 力量遵循着他的意志,掀起狂风,化作强有力的利刃从四面八方直冲向池旒。 凶兽的虚影隐约出现在池翊音身后,嘶吼咆哮,一闪而过。 在见到池翊音背后虚影的瞬间,池旒锋利俊美的容颜上,第一次露出了错愕的神情,为这意料之外的发展而感到惊讶。 正如池翊音了解池旒那般,池旒同样了解他。 包括他所觉醒的力量,三条限制的严苛,以及他十二年来为了使用这鸡肋一样的力量所付出的努力…… 池旒对此一清二楚,像了解强敌那样调查了有关于他的所有。 因此,她知道池翊音的觉醒力量并非武力,更倾向于对世界的观察。 而一直以来,池翊音也同样在记录和分析他的力量。 这却是第一次……第一次,池翊音表现出了强烈的攻击意志,想要将某人杀死而非记录。 起因,却是黎司君。 池旒在瞬间的讶然之后,便敛眸轻笑,了然于胸。 “池翊音,我的小怪物,你还是长大了,并且有了自己的情感……即便,这情感有可能会成为你的弱点,削弱你的意志,你还是打算坚持吗?” 池旒勾唇低语。 凶兽虚影却在转瞬间便已经近在咫尺,张开血盆大口,眼看着就要将池旒吞没。 狂吠吹刮起她搭在肩上的长风衣,墨色长发在身后翻卷。 那张被尽数露出的钢蓝色眼眸,明亮如雪光。 顷刻间,无形的力量覆盖空气。 池旒不过抬手轻轻一挥,空气的结构就迅速被改写,成为了坚不可摧的透明城墙,牢固挡在她与池翊音中间,让对方的攻击再无法寸进。 成长的小兽尝试着在狩猎场上亮出利爪,露出獠牙。 可早已经在这片遍布危险的旷野上称霸十二年的怪物,却对此不以为意,根本没有将对方视为自己的威胁。 “因为情感而留下黎司君,将会是你做过最糟糕的决定。终有一日,你将因此而死亡。” 池旒在警告池翊音,在她看来,对黎司君的庇护,只是池翊音失去了理智之后的错误判断。 甚至更像是迟来的叛逆,只为了与她做出不一样的抉择,以此来彰显他的正确。 “你想要成为我的敌人?” 池旒嗤笑:“先活下来再说吧。” 话音落下,她再也没有看池翊音一眼,而是转身,望向大片大片玻璃幕墙外的荒芜城市。 池翊音皱眉,从池旒的话语中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她利用了黎司君来切入进薄弱点,却出现在了地下城池,而不是先一步进入下一个副本。这就意味着在她看来,更重要的东西,在这里…… “轰隆——!” 巨响震耳欲聋。 大地在摇晃。 连同整座高耸的建筑都在剧烈颤抖,像是下一秒就会倒塌。 池翊音迅速回神,在稳住身形之后,立刻本能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但他却模糊觉得自己视野中的画面,好像有哪里不对。 大脑慢了半拍,在池翊音已经转过头看向玻璃之外的城池之后,才反应过来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色彩。 属于池旒的那一抹红,消失在了池翊音眼角的余光中。 整个空旷宽阔的空间,重新恢复成了昏暗无光的沉闷。 池翊音愣了下,迅速扭头向池旒刚刚站立的地方看去。 但是那里,已经一片空荡。 只一转头的瞬间,池旒的身影就已经消失不见,不知去向。 不等池翊音冲过去查看,旁边就响起了红鸟的示警声。 “池哥!看外面!” 红鸟瞪大了眼睛,指着玻璃幕墙外面的城池,满脸的震惊:“地震……不对,地下城池在陷落!” 池翊音立刻抬头看去。 这一次,他看清了巨响来源的方向。 在那里,已经破败荒芜的城市建筑,在跟随着大地一起颤抖着倾倒,飞溅起一片尘埃。 而在沙土弥漫的视野中,依旧能够隐约看到远处的地面在塌陷,高楼和废墟一起坠落向土层之下。 宛如地震后的惨烈景象。 只是奇怪的是,池翊音他们所在的建筑并没有一并倒塌,地震更像是只发生在特定的区域。 而对于池翊音等人来说,他们要面对的危险,远远不止于此。 当地面上所有的建筑都倒塌,就连废墟也跟着开裂的地面一起坠落,地震的区域像是被大刀阔斧的清空,只剩下一个巨大的碗形大洞。 尘土渐渐散去。 地震后的远处也终于如实出现在了所有人眼前。 那一刻,就连池翊音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眼瞳紧缩。 金色的光芒在巨大的深渊坑洞中闪耀,像是太阳坠落了地底,在地心燃烧成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 明亮的金光将整个废弃的地下城池都镀上了一层金边,黑暗被逼迫后退,将空间让渡给光明。 池翊音抬手半挡在眼前,看着那坑洞时竟然有种直视太阳的压迫感。 他半眯着眼眸,试图看清那金光之中的东西。 即便那其中的东西因为过于明亮的光芒,只能隐约看到一点轮廓,但池翊音还是隐约察觉到,那似乎是他曾经见过的建筑。 凡是他见过的,便总会在记忆中留下痕迹。 他有着这样的自信,并且不认为是自己错看。 于是,在红鸟两人不得不挡住眼睛,还是被突如其来的强光照射得眼睛刺痛,流下生理性眼泪的时候,池翊音却始终没有放弃对那金光的探索。 并且不知是他与那两人体质不同,还是其他原因,那金光除了最开始的压迫感之外,就一直没有再让他感到难受。 像是从强光被强行柔和了下来,剔除掉了所有强硬威严的力量,只余下光明温和的一面。 就像是神明拢起羽翼,悲悯温柔的垂下眼眸,在庇护祂的信徒,注视着信徒的旅程。 为他轻轻拂去肩上的尘埃。 而池翊音也慢慢看清了在那金光中的,到底是什么。 一座……神殿。 那神殿高大巍峨,磅礴大气,即便从如此远的距离看去,依旧有种直视神明的震撼与肃穆,令人新生敬畏,不敢做出任何不敬神明的举动。 如此宏伟的神殿,本应该高高伫立于群山之巅,或是在城池最中央的广场之上,受千万人敬仰朝拜,以信仰和神力来指引信徒,赐福人间。 然而,此时它却屈居于早已经破败不堪的地下城池,甚至深埋于地底。 如果不是这场地震的崩塌,或许,这座远远比城池埋葬得还要更深的神殿,会永远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再也不会让世人看到它的风姿与光华。 红鸟流着眼泪,眼睛刺痛难忍,拼了命也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缝隙,在模糊的泪水中,隐约看到斑驳金光。 池翊音却直视着那神殿,愣在了原地。 因为那如同由黄金打造的神殿,正与他记忆中的模样一点点逐渐重合,勾起了他曾经的记忆画面。 在娃娃咖啡馆的时候,因为副本效果,所有玩家都会强制回到了记忆中似乎最美好而不愿放弃的记忆。 就在那时,池翊音在虚假的记忆中看到了池旒。 而池旒,在虚假的记忆世界,为他打开了通往黎司君记忆的桥梁。 在黎司君的世界中……同样有一座高耸的黄金神殿。 与现实中那座被冠以一切神迹发祥之地、神明真身降临过的殿堂、圣物等等盛誉的黄金神殿,一模一样。 只是,黎司君记忆中的那座神殿,要更加近乎于原初的模样,有着现实中早已经遗失和毁坏的雕塑壁画。 以及,高高穹顶之下,沉默伫立的神明真身雕塑。 那时,黎司君告诉池翊音,他感到幸福的瞬间,是在神明被推翻,黄金之下埋藏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 而现在,那座在黎司君记忆中的神殿,再一次出现在了池翊音眼前。 却是以另外一种模样。 黄金神殿周围掀起血海滔天,顷刻间便将整座神殿吞没。 原本璀璨的金光失去了光亮,即便它如何试图穿过厚重的血海,向昏暗毁灭的世界透露出些许微光,但还是被血海彻底覆盖。 神殿也随之消失在了众人视野之中。 取而代之的,是在血海中浮沉的一具具尸骸。 像是整个海面,全都布满了人们的尸体。 一具连着一具,密密麻麻,没有半点缝隙。 池翊音也迅速回神,思维从过去的记忆中抽离,重新回到眼前的地下城池。 在看清组成了海面的那些东西的时候,池翊音厌恶的紧皱眉头,因为数量如此庞大的死亡而感到不适。 红鸟也被惊得大叫了一声,连连从玻璃幕墙后面退开数步,踉跄着撞到了身后的办公桌。 不知道他到底撞到了哪里,碰到了什么开关,只听“啪!”的一声,原本昏暗空旷的办公大厅内,竟然响起了电流一样的“滋滋”声。 随即,影像被投射在白墙上,也开始有声音传出来。 池翊音转头看去,便与白墙上被投射出来的女性对上了视线。 只是,那位身穿制服的女性面容严肃,眼睛并没有真的看向池翊音,更像是在看眼前的摄像设备。 她在无数时间之前,录制着这场被重新放映的光影。 “今年是毁灭第七年,我们失去了一切希望。” “神在创世第四天说,要有光,我们则在毁灭第七年,失去了太阳。所有还幸存的人类,为了躲避地上恶劣的气候影响和异变的生物,被迫转入地下,节省所剩不多的能源。” “但即便如此,在三年后的今天,最后的能源,还是宣告用磬。” “水源,食物,太阳,能源,适宜生存的家园,我们都已经失去了。毁灭第七年,我们一无所有,背水一战。” 女性的声音并不温柔可爱,而是透着力量感的冷肃坚定。 她的声音回响在空旷的大厅里,一层层回荡,黑暗如此孤寂。 可她坚定的声音,却像是刺破黑暗的长剑,即便在这样恶劣而绝望的环境中,她也不曾放弃。 不,不仅是她。 还有她身后所有还活着的生命。 所有人看向镜头的眼神,虽然疲惫,却还是残存着对希望的向往,依旧坚定的想要回到他们曾经美好的世界。 这场被重新上映的影像,不仅吸引了池翊音,就连红鸟和京茶,甚至小怪物,也都齐齐向白墙上不断闪烁的影像看去。 京茶抽空看了一眼,随即便立刻将注意力重新放在建筑之外。 地震造成的深坑之中,血液激荡上升,很快就填满了那个巨坑,然后向外溢出,迅速将周围其他尚且完好的城池建筑,也全部吞没。 血浪滔天,速度极快,顷刻间便已经将重叠的城市变成海洋,然后继续向着池翊音等人所在的建筑而来。 浪花咆哮着拍击大地和建筑,毫不留情的摧毁一切,直冲向这座最后的指挥塔,誓要将数百米高耸入云的尖塔,也折断在凶猛的浪涛之下。 近了,更近了。 几乎是每一次眨眼,浪头都要更近,转瞬间就已经扑向了尖塔下方。 京茶只觉得心惊。 在这样的距离之下,注视着全程的他已经可以大致估算出这些尸骸的数量。 不……那已经不能叫估算。 那分明就是,以亿计数。 一亿只蚂蚁有多少? 那会是怎样庞大的体积,是否有人曾计算。 京茶不知道。 但是他现在知道,上亿具尸骸,是怎样恐怖的面积。 从数百米的高空向下看去,那一具具尸体都渺小得像是蚂蚁,令京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厌恶的猛搓自己的手臂。 他在游戏场里战斗十二年,第一次,战场令他厌恶反感至此。 不仅是因为那密密麻麻,仿佛亿万只蚂蚁般令人作呕的景象。 更因为死亡本身。 他终究是人类啊! 又怎么可能对如此庞大数目的同类死亡无动于衷。 但是,留给京茶感伤的时间并不多。 因为他很快就凭借着常年战斗的敏锐意识到,来者不善。 这些尸骸,可不单单只是为了恶心他而已。 那浓重到近乎于黑色的深红色,正以不同寻常的方式和速度,沿着尖塔最下方的银色钢结构支架,一路向上蔓延。 那可不是海面在上涨,更像是蚂蚁在爬树。 不…… 是人。 早已经死去的尸体,在试图爬上这座尖塔,以极快的速度逼近最顶层。 也是池翊音等人的所在地。 京茶心中一惊,连忙放出数只兔子提前做准备。 但他刚刚出于本能的做出这种事,很快就又停下手来。 这个数量,太多了。 以往都是他以车轮战碾压敌人,凭借着源源不断的骷髅巨兔,让敌人分身乏术。 可是现在,他们要面对的,是密密麻麻遍布整个辽阔血海的上亿尸体。 即便是京茶,也对这样的情况招架不住。 他的兔子就算繁殖得再快,也决计无法在这些东西冲过来之前,增长到足以超过一亿的数量。 京茶甚至不需要思考,就立刻回身冲向池翊音。 “不行!我们必须想办法从这里离开!” 京茶的神情是难得的严肃:“这么多尸体,如果它们一起围攻,我无法护住你们。必须提前做准备!” 但是无论是池翊音还是红鸟,两个平日里最理智冷静的人,此时却并没有回应京茶,而是依旧站在原地仰头看着白墙。 京茶皱眉,差点要以为这两个人是中了副本效果被蛊惑了。 直到他同样抬头看向那依旧在播放的影片。 “我们不知道今日之后,还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未来会不会好,剩下的人类能不能得救。但是……” 影片中,女性的神情坚毅,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畏惧或软弱的神色,只有贯彻到底的刚硬。 以及,一闪而过的些许温柔。 像是顶开岩石的春笋,无论如何都要想方设法的活下去,伸向太阳与天空。 “但是,我们要为以后留下足够的线索,以防止黑暗和资源的短缺让我们混乱。” 女性的话音落下,她身后的屏幕开始迅速滑动,一行行文字在短暂停留之后,就飞快闪过。 她在轻轻的停顿之后,立刻重新说起了他们的困境。 而池翊音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屏中屏吸引了。 那上面不断滚动过的,全部都是在那七年时间里被浓缩总结的生存经验,所有研究的最精华部分,全都被高度集中在了那小小的一块屏幕上面,希冀能够为未来看到这影像的人们,指引出一条安全的道路。 “……比起资源短缺,我们还面临着更大的问题。” 在女性说到这里时,画面中突然响起“砰!”的一声,像是野兽在撞击大门。 下一秒,女性身后的一扇门被撞开,一个皮肤青白而满脸血液的壮汉踉跄冲了进来,嘶吼着冲向旁边站着的人。 人群顿时躁动了起来,像是静水深潭被砸进了一块巨石,让水下被掩藏过去的危险暴露。 那壮汉眼珠黑沉无光,脸庞僵硬没有灵动的表情,只知道冲向最近的活人,试图攻击。 人群慌乱了片刻之后,立刻就有不少人冲向那壮汉,毫不留情的对准他的四肢发起攻击,熟练的将壮汉的四肢斩断,只剩下一个蠕动的人彘摔在地面上还在仰头嘶吼。 随即,壮汉的头颅也被一柄钢叉钉死在地面上。 他抽搐了几下,彻底不动了。 女性身后的大门外还在不断有异响传来,她身边的人也立刻响应,奔跑着冲向大门外支援。 而她转过身,严肃的看向镜头,说出之前没有说完的话:“对于还活着的我们而言,最大的危机,却来源于死亡的同伴。曾经的同伴在死后,也成了我们的敌人。” “坟墓在吞噬仅剩的世界,死尸在将还活着的人拽入死亡。” “如果这段影像没有被删除,那我们在未来,一定已经遭遇失败甚至死亡。任何能够看到这段影像的人,请务必,务必小心死尸!” 她警告道:“死亡是不可战胜的敌人,鬼魂无处不在。” “很遗憾我不能给出更多的建议,因为就连我们自己,也没能找出一条通往胜利的存活之路。但是,请恕我向你托付我,以及我身后所有人的期望。” “请,为世界找到一条新道路,将人们指引向能够平静生活的家园。” “或许……” 她顿住了。 良久的沉默后,她终于扬起一个笑容:“终有一天,会有列车超越死亡,满载着所有人远离……” 影像中女性的话还没有说完,建筑就已经在大幅度摇晃,高层的摇晃感极为明显,桌椅都在向两侧来回滑动,发出刺耳尖锐的摩擦声,摆放的物品也都纷纷摔碎在地面上,成摞的资料文件轰然倒塌,散落满地。 而影像也开始变得不稳定,画面不断闪烁抽搐,忽明忽暗,像是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电流声滋滋啦啦,伴随着建筑的轰动巨响,让池翊音无法听清影像中的声音。 画面断断续续。 “列车……超越地狱,远离苦难与试炼之地,向……不再死亡……神国……先知的预言一样,去往流淌着蜂蜜与牛奶……而到那时,所有人都能得到活下去的权力,拿到乘上那趟列车的车票……活…………” 影像越发不清晰,不断摇晃的画面里,就连女性的笑容都仿佛扭曲。 终于,光亮闪了闪,彻底熄灭。 整个空旷的办公大厅,也重新陷入黑暗里。 玻璃幕墙外,血海已经开始沿着建筑的外立面疯狂上涨,试图将数百米的建筑整个吞噬其中。 即便尖塔高耸入云,但根基已经开始被血海侵蚀,还能坚持多久……没有人说得清。 京茶在突变后的短暂错愕之后,立刻不由分说拽起池翊音和红鸟,想要冲向他们来时的大门。 既然下面是尸骸,那就只能向上跑! 他同样听到了来自毁灭后幸存者们的警告,因此对那些尸骸的戒备再上一个高度,不敢轻易放松警惕。 如果只有他一个,或许能在这样庞大的尸潮里靠着兔子保住命,但是,他必须要为池翊音和红鸟考虑。 带着这两人,京茶难得心里发虚,没有把握能毫发无损的离开。 池翊音凭着对京茶的信任在移动,心思却还在那影像上。 那位女性指挥官最后的话语,更像是对未来美好的祝福。 但她提到的列车,却引起了池翊音的注意。 云海列车,列车,超越死亡,包厢里的尸体引向的地下深渊…… 原本遮掩住真相的迷雾渐渐散开,记忆中在云海列车上看到的所有画面,列车长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在一一与指挥官的话语相对应。 而在因果成立之后,池翊音隐隐有种感觉。 他觉得,自己已经摸索到了这个副本的最核心。 ——云海列车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是未来。 一个世界得以存活的可能性,造神场严苛的筛选与挑选,对过去毁灭的改写,新纪元必将降临的事实…… 是与过去所有导致世界毁灭的罪孽,相斗争的决心,以及—— 改写未来。 这个想法从心头闪过的瞬间,池翊音的眼眸明亮如雪光乍现,他勾了勾唇角,笑了。 他曾经揣摩人性,了解人心,理解现实,将非人之物写进自己的笔下,三条严苛限制不仅没有成为力量的阻碍,反而成为了他重现鬼魂的助力。 而现在,非人之物已经远远不再能满足他想要实现的未来。 新的世界在升起,而池翊音……他想要书写的,不仅仅是人。 而是整个世界。 创造,改变,对于命运的安排一直都是神明的权柄。 但现在,池翊音想要成为力量本身。 穿行过造神场,成为新的神明,改写未来,扭转毁灭。 就从,这趟于云海之中穿行遨游的列车开始,它将带着最后的竞争者,驶向曾被祝福的未来。 玻璃幕墙外,殷红的血液已经快速蔓延而上。 红与黑交织相融,令人触目惊心。 池翊音奔跑在坍塌的建筑中,那双湛蓝的眼眸,却亮得惊人,仿佛能透过黑暗看到深深地底的神殿,以及曾经居住于此的神明。 他明白了【云海列车】副本的核心,也知道了池旒之所以前来这里的目的。 ——神明的权柄,就藏在地底那座黄金神殿里。 而想要见到沉寂于此的神殿,只能通过它的主人,一切权柄的归属者——黎司君。 这就是池旒煽动协议,将黎司君远隔在外的原因。 如果想要与池翊音汇合,被世界意识阻挠的黎司君,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那就是神明的殿堂。 那是完全归属于神的空间,即便是世界意识也无法插手半分。通过那里,黎司君便可以进入深渊的地下城池。 而黄金神殿,则会出现在池旒面前。 池翊音低低笑了出来。 他敛下的眼睫之下,掩藏着疯狂与坚决。 “既然是我的同伴,又怎么能让你随意利用。” 池翊音唇边的笑意渐渐加深:“他可是,我最重要的资产。” “黎司君——!” 第161章 “黎司君!” “黎司君——” 池翊音的声音在空旷衰败的城市中传出去很远, 久久回荡。 却始终没有回应。 血海滔天怒吼,甚至有玻璃碎裂的声音传来。 建筑的玻璃幕墙已经许久无人维修打理,面对汹涌狂暴的重压, 根本无法承受。 细密的裂纹迅速出现在玻璃层中,随即开始向整座建筑蔓延。 终于—— “咔……嚓——!” 一声重响响彻整座尖塔。 甚至池翊音等人, 也能清晰的感受到传递到脚下的震感。 更要命的是, 原本几人沿着向上跑去的螺旋楼梯,也因为建筑结构的变化, 而失去了原本就在平衡临界值上的承重。 早已经锈死而脆弱不堪的狭窄楼梯, 终于在发出刺耳的声音之后, 从中间拦腰折断,断开成两截。 碎石断钢纷纷向下坠落。 京茶眼疾手快,迅速将两人拦在自己身后。 骷髅巨兔从身后走来, 弯下腰,凭借着巨大的身高将几人护在怀中,任由头顶坠落下来的重物狠狠砸在它头上, 也纹丝不动。 巨兔被砸得四分五裂,摇摇晃晃的向旁边栽倒, 一头坠下楼梯。 紧接着就有新的兔子悍不畏死的顶上, 丑陋狰狞的骨架牢牢保护着众人,不让他们受到一点伤害。 当重响渐渐停止, 脚下残余的楼梯也停止摇晃后,几人抬头在向上看去,就发现楼梯已经成了断头路。 能通往尖塔最上方的大门依旧在高处敞开着,但是中间缺失的楼梯, 却让他们没有可能冲上去,无法按照原路返回。 池翊音低头向下望去, 旋转楼梯的最下方,已经有殷红的血液从门缝墙沿渗透了过来,在一片灰白色的单调空间里,显得极为刺眼。 就连被骷髅巨兔挡住的大门,都在砰砰作响,巨兔艰难支撑到颤抖,随时都有可能被撞开。 局势紧迫,却前后皆无法通行。 他们被困死在了这里。 京茶舔了舔嘴唇,一狠心做出了决定:“一会我用兔子搭梯子把你们送到最上面的大门,你们脑子好用,等出去之后,一定能想出解决的方法,立刻离开这里知道吗?” 红鸟刚要习惯性点头,却忽然意识到京茶根本没有提到他自己。 “那你呢?” 他急急问:“你不准备一起走吗?” 京茶嗤笑一声,他像是在嫌弃红鸟对战斗一窍不通,但在做出决定之后,却出乎意料的平静了下来,再没什么可怕的了。 “你是傻的吗?我不留在这里,这群傻兔崽会做什么?” 他轻笑:“兔子,是我的力量啊,我才是力量的主人,因为力量受益,自然也要承担使用的代价。” 京茶推了一把红鸟:“走吧,时间不多了。” 大门已经在被不断的冲撞,甚至露出了缝隙,让越来越多的血液汹涌冲了进来,将楼梯最下方已经淹没。 尸骸就挤在门后,试图从缝隙中钻进来,腐烂的手臂已经伸出来抓向抵在门后的骷髅巨兔,毫不留情的撕扯着兔子,将原本庞大的骨架拆得七零八落。 红鸟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局面,池翊音却已经低头看向楼梯间最底部,若有所思。 “时间确实不多了。” 池翊音低声道:“我们要加快速度了。” “池哥!” 红鸟惊愕的看向池翊音,伤心欲绝:“我们不能就这样扔下京茶啊!” 京茶反而拍了拍红鸟的头,一直以来在同伴中负责承担战斗的人,却在这种时刻显得比“大脑”还要冷静。 池翊音却莫名其妙的看了两人一眼:“谁说要扔下京茶了?” 红鸟:“!” 京茶:“……?” 池翊音转身看向悬停在身边的小怪物,指着最下方的楼板问它:“你的零食在这下面吗?很多?” 小怪物乖乖点头。 他又追问:“如果我带你去找零食,你能把零食都吃完吗?” 他瞥了眼小怪物的腹部。 即便稍早之前已经吞吃掉数量那样多的鬼魂,但小怪物依旧是那副营养过分不良的模样,腹部连轻微的起伏都没有,像是根本就没吃过东西。 简直像是胃连黑洞。 池翊音想起京茶说过的那些尸体的数量。 如果小怪物真的有个黑洞胃……那就再好不过了。 小怪物也没有辜负池翊音的期待,在他问出口之后,那双大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唯恐池翊音反悔一般疯狂点头。 池翊音笑了:“好。” 他转身看向还疑惑着的京茶,轻描淡写道:“那就麻烦你把楼板直接砸开了。” 京茶:“???” “你疯了吗!” 他错愕的看了眼已经覆盖上浅浅一层血液的楼梯间底部,又指着苦苦撑着大门的兔子给池翊音看:“现在堵门都来不及,你竟然说要主动砸开?” “找死吗!?” 池翊音却微笑:“谁说下面,就一定是死路?既然向上走不通,那当然要及时换方向。” “那些尸体明显是冲我们而来的,否则不会在短短的时间内就爬升到了几百米的高度。” 甚至,很有可能是池旒在背后搞鬼,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布置。 由他来解决这些与黄金神殿一同出现的尸体,池旒则得到好处,已经趁此机会去往了黄金神殿。 池翊音眼眸闪了闪,却没有将自己心中的猜测告知两人。 虽然是猜测,但以他对池旒的了解,她完全是能做出这种事的性格。 “其他地方都没有被血水淹没,独独这里遭了秧。既然如此,那我们刚刚所身处的楼层,才是吸引了绝大多数火力的地点。除了那里……” 池翊音勾唇轻笑:“就算是同一栋建筑中,其他楼层也远远要比那里安全。” “只要堵住那扇门,就反而将最危险的力量关在了里面。其他楼层,反而对我们来说是有利的。” 他拍了拍京茶的发顶:“就算牺牲了你,我和红鸟到了楼顶,然后呢?向上跑只是延缓死亡的时间,但并不能够真的逃离死亡。与其浪费时间还分散力量,不如把你的命留着,做其他真正有用的事情。” 京茶神情复杂的看了池翊音两眼,还是点了头:“我相信你。” “反正……再糟糕也不过是我们几个死在一起。” 他嗤笑一声,一手捞过红鸟,向池翊音扬了扬下巴:“准备好跳下去了吗?” 京茶唇边咧开一抹畅快的笑意:“向上爬很慢,但向下,可是快极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拽着红鸟直接一跃而下。 红鸟:“…………” “啊啊啊啊啊!!!祖宗啊!!我踏马#**&%!!” 在回荡着的红鸟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池翊音勾唇笑了笑,随即也向小怪物招了招手,示意它带自己下去。 比起京茶,一心一意等着来自池翊音投喂零食的小怪物,就温柔太多了。 它小心翼翼的用爪尖勾住池翊音的手臂,然后带着他迅速向下飞去。 空旷的楼梯间内,狂风在池翊音耳边呼啸,从下方掀起的风带着血腥味,吹得他睁不开眼,银灰色发丝缭乱了视线。 但在从那扇被巨兔拼死堵住的大门旁掠过时,池翊音还是看到,那从那缝隙中勉强伸出脑袋的尸骸,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已经僵硬腐烂的脸上,还是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随即,那尸骸竟然笑了起来。 不像它本来的表情,反而更具有池旒的神韵。 池翊音同样笑了。 看来,池旒还是他认知中的那样缜密,她就算离开,也依旧没有放弃对这里的监控。 而那些尸骸会齐刷刷的攻击这里,果然是有池旒的手笔在。 捅了马蜂窝之后,让他来面对马蜂,池旒却独自去采摘蜂蜜? “这可不行啊,池旒……” 池翊音低低笑着呢喃:“怎么能让你得逞呢?” “我可是,一向不喜欢有谁趴在我身上乘顺风……你拿走的,就翻倍还回来吧。” 他的声音散落在空气中,被无数尸骸的尖啸嘶吼覆盖,再没有人听得见。 而承担了砸墙功能的京茶,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旋转楼梯间笔直的下坠空间,反而成为了京茶的助跑赛道,让他迅速累积起强悍的力量,并且笔直的指向最下方的楼板。 他的速度快得惊人,掠空而过时甚至像是划破了空气,响起尖锐的爆鸣声。 近了,更近了。 已经被血液覆盖是楼板,近在咫尺。 京茶的发丝被狂风吹向上方,露出了那张精致的面庞,他非但没有畏惧,反而肾上腺素飙升,兴奋到无以复加。 在红鸟惊恐的惨叫声中,京茶却只想放声大笑。 有什么,会比与疯子做同伴更畅快的事呢? 更快的速度,更强力的打击,没有任何限制的战斗方式。 这对京茶来说,就像是挣脱了一切理智的束缚,纯粹只拼上力量的快意。 他的眼睛亮得惊人,畅快淋漓的笑声中,积蓄已久的力量终于显露出它的威力。 “轰——!” 京茶就像是一颗流星,快速冲向楼板,将厚实的钢筋混凝土轰得粉碎。 在他面前,原本坚实的楼板就像纸一样薄,毫不费力的破开巨大的洞口。 尘埃四散。 血液顺着楼板被砸开的大洞向下流淌,而那原本被挡在楼板下面的空间,也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 就在原本的指挥大厅下面,是尖塔建筑的另一层辽阔空间。 但是与指挥大厅中残余的工作痕迹不同,这里更像是曾经有人生活过的地方,还残留着柴米油盐的痕迹,以及…… 死亡的遗留。 虽然已经被厚重的尘土覆盖,又被血液打湿而变成一滩泥泞,但还是隐约能够看得出来,那下面一个个摆放着的盒子,四四方方的大小。 正是所有人生命旅程最后的归宿。 承载着生命仅剩的重量,一把尘土,就将一生的记忆和亲朋所有的追思怀念掩埋。 而靠着墙角的地方,还杂七杂八的放着不少杂物,里面有生活所需,也有一些被丢弃的帐篷,以及一些鼓鼓囊囊的袋子,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池翊音只来得及向昏暗的新空间瞥去一眼,就已经被小怪物迫不及待的带着冲进了那一层。 甚至因为小怪物过于急迫,在将池翊音放下来的时候,甚至没有掌握好力度,差点让池翊音踉跄了一下。 还是前面先一步抵达的京茶,战斗本能的感知到了身后的声音与速度不对劲,还不等回头确认就已经抬手准确的扶了池翊音一把。 池翊音向京茶道了谢,转身时,身后却已经没有了小怪物的踪影。 它就像个饿了几百年的囚犯第一次自由一样,撒欢般在空旷而占地面积广阔的楼层里到处跑,在黑暗中发出呜呜的尖啸声,像狗叫也像鬼哭。 听得池翊音短暂错愕,随即哭笑不得。 拉磨的驴都用胡萝卜吊在前面,但不会真的给。 他这边倒好,还不等让小怪物真的把事情做完呢,就已经把奖励给出去了。 ——虽然不是他自愿的。 但这么一想,他还真可以算得上是十佳老板了。 “这里……” 这时,一路惨叫带火花的红鸟,也终于在落地之后撑着腿休息了过来,开始慢慢向四周看去。 当红鸟终于看清这里的布局后,不由得有些错愕。 这栋尖塔原本是城市中的地标性建筑物,承担会议、旅游和展览会的功能,因此每一层都留下了通透宽阔的空间,本来是为了方便布展重新修饰,方便旅客观光。 但是现在,这一整层都被分割成了不同的区域。 池翊音等人所站在的地方,就是京茶砸开楼板的正下方,他们脚下的地面上横平竖直的摆满了一个个骨灰盒,一直蔓延到不远处。 再向远处,就是截然不同风格的另一片区域。 与骨灰盒这片区域的肃穆死寂不同,另外一边更有生活的痕迹。 一座座帐篷紧密相接,锅碗瓢盆散落,甚至在两顶帐篷之间还扯着晾衣绳,上面还挂着没来得及收起来的衣服,而帐篷门外的盆里还有放着的吃食。 孩子的玩具,书本,人们的衣物,食物,甚至是武器…… 生活气息浓郁。 甚至就好像,居住在这些帐篷里的人们,不过是出门散散步,很快就会回来。 将衣服收回家,食物端到家人面前,几顶帐篷的人们聚在一起,围炉吃饭闲谈。 一切仿佛依旧鲜活。 这里就像是钢铁城市中的原始丛林,抛弃了现代化生活的常识,在数百米的高空回归了原始部落的群居生活。 人们守望相助,彼此依靠,以物换物。 在曾经充满高科技尖端设备的地方,反而利用太阳和雨水,在玻璃幕墙后面种地种菜,以此来供应日常生活。 数千年的传统手艺,在最危急的时刻再一次发挥了作用,为人们提供了足以维持生命的食物。 光是看着这样的场景,都足够池翊音想象出曾经在这里留下痕迹的人们,是怎样在足够令人绝望的毁灭中,依旧乐观而顽强的继续生活,努力想要在黑暗中,摸索向一条通往光明的路。 那份坚韧的生机,令人动容。 池翊音静立在原地远眺,半晌才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自己的身边。 与生活区截然相反的,是遍地骨灰盒所承载的悲怆与沉重。 因为时间久远,无人看管,有些骨灰盒已经损坏,盒子开裂,骨灰散落一地,与尘土融为一处。 而也正因为如此,才使得池翊音眼尖的看到了那破损骨灰盒下,压着的些许不同颜色。 他轻巧绕过密集的骨灰盒,小心的没有碰到任何其他的骨灰盒,然后弯下腰,轻轻将那压在破损盒子下面的东西抽了出来。 那是一封信。 上面的字迹早已经模糊,但还是能看得出来,这是对某人的思念,从生者的世界,寄给亡魂的话语。 信件被泪水打湿又干涸,留下点点印记。 上面记录着的,是某位女儿对于母亲的爱与想念,以及对于这漫长生活的无望。 池翊音垂眸,快速翻看起了这封信,也明白了为何这一层会呈现出如此浓郁的生活气息。 当毁灭降临,人们失去的不仅是水源和食物,甚至不仅仅是巨变的天象。 他们要面对的,还有来自大地的复仇。 原本孕育生命,种植生长植物的大地,在毁灭纪元来临之后,不仅无法哺育人们,反而会害死人们。 从大地种植出来的所有植物,会令人们得上疾病。 水源也无法直接饮用,而是如同鸩酒,会令人死亡,即便花费大量时间过滤,也不能清除,只能降低毒性,延缓人们死亡的周期。 甚至当毁灭蔓延,就连站立在大地上,都会因为感染从地底冒出的瘴气而死亡。 万般无奈之下,为了躲避来自大地的死亡,以及鬼魂的反噬伤害,残留下来的人们只能为了生存而紧紧抱成一团,并且向高处搬迁,尽可能的远离大地。 尖塔中的人类聚集地,就是因此而形成。 但是…… 女儿写给死亡母亲的信中,含泪期待着的光明未来,并没有到来。 甚至就连这位女儿,以及整个聚集地,也已经在久远之前的时光中全部死亡与毁灭。 毁灭第七年,世界重归死寂。 一切清零。 池翊音看着这封信,心中却常常叹息。 从后世人的角度看待过去,并且在已经明确毁灭悲剧的情况下,重读当年人们的期待,令他的心脏沉重到无以复加。 明明只有薄薄一张纸,却重于千钧。 池翊音仔细的将信件重新叠好,带着敬意将它重新放回到破损的骨灰盒下面。 而也正因为视角的变动,让池翊音看清了其他的骨灰盒周围,也有很多摆放着零碎的物件,以及信件。 这些物品看起来就像是某人生前的贴身物品,在死后,也“随葬”而放在了这里。 虽然世界的巨大变化让人们失去了正常的生活,但他们依旧用智慧努力让生活继续。 生者和亡者共享同一片空间,在数百米的高空中,期待着明天的再次到来。 只是…… 对于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这是一个好的处理方法。 但对于池翊音等人而言,却是潜在的危机。 并且,他终于明白,为何小怪物会一直对着这一层咽口水了。 ——亡魂。 看来这些没有被真正下葬的骨灰盒,还有鬼魂跟随在周围。 不仅如此,大片聚集的死亡,还令其他亡魂也慢慢向这里靠拢,形成了庞大的规模。 虽然鬼魂还没有现身,没有像池翊音他们刚刚掉下深渊时那样疯狂攻击,但是池翊音却依旧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慢慢严肃了起来。 他向京茶示意,让他注意脚下的这些骨灰盒。 有可能……在他们未曾察觉,也无法看到鬼魂的时候,那些鬼魂就已经早早埋伏在了周围。 京茶收到了提醒,严肃点头,看向周围的眼神也越发警惕。 而沿着楼板向下流淌的血液也越来越多,甚至吸引了池翊音的注意。 他仰头望去,发现那些血液的体积和流速,远远比他刚才看到的要快很多。 看来,之前被堵住的指挥大厅,逐渐被那些尸骸撞开,开始松动,让淹没了指挥大厅的血海更快速的流淌过来。 “小怪物。” 池翊音立刻呼唤起了冲出去兴奋乱飞的小怪物,将它叫到身边,指着外面的骨灰盒群问它:“你的零食在这里吗?” 即便这些骨灰盒都曾经有他们自己的人生和名字,有记挂惦念着他们的人,但是对于此时的池翊音来说,成为鬼魂并具有攻击力的亡者,已经是敌人。 对敌人无用的善良和关怀,就是对同伴们的不负责。 池翊音并没有忘记,深渊中所展现的,只是一个既定的未来。 如果他和其他玩家不能通过游戏场的考验,成为神明,改写未来,那这些骨灰盒的主人……才是真正的会在现实中的未来死亡。 而现在,这些对于骨灰盒的主人来说,不过是一场还没有发生的噩梦。 池翊音的严肃骇住了小怪物,它犹豫了一下,却缓缓摇了摇头。 反而转身指向不远处的生活区。 那一顶顶帐篷对它而言,就像是装满了糖果的盲盒,不知道有什么样的惊喜等待着它去开启。 池翊音一愣,随即快步走向那些帐篷,毫不留情的扯开帐篷半掩的“门”。 然后他就看到…… 已经化为枯骨的尸体端坐在帐篷中,正无声无息的看着他。 不仅是某一顶帐篷中是这样,池翊音接连查看数个,尸骸在其中或坐或卧,似乎还维持着他们死亡前的姿势,却在暗中静静观察注视着来客。 如果不是小怪物,池翊音甚至无法发现这里还有尸体。 他心中一惊,然后当机立断:“吃了它们!” 池翊音立刻抬头看向小怪物,长臂一挥,指向整片生活区:“不管这里有多少鬼魂,立刻!有多快就解决多快!” 小怪物对别的指令或许还会有所犹豫或反抗,但对于吃零食这样的好事,简直是迫不及待。 池翊音的话音未落,它就已经猛冲了过去。 小怪物过快的速度甚至掀起了大风,将每一顶路过的帐篷吹刮翻倒,露出了其中原本的模样。 一具具尸骸接连出现在池翊音的视野中,又在小怪物划过时,从枯骨尸骸迅速湮灭成粉尘,像是失去了灵魂后仅剩的一盘散沙,坍塌散落在原地,随风吹散。 京茶见此,立刻听从池翊音的指挥,同样跟随小怪物的脚步,帮助它将“零食”清扫一空。 被京茶快速堆积成山一样的尸骸,使得小怪物大大加快了速度,风卷残云般将所有的“食物”清理干净。 还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小怪物的身形就已经出现在大厅的尽头,一路狂吃之下几乎没剩下什么东西。 而刚刚还存留着浓重生活气息,甚至令见者感伤的幸存者聚集地,就此被彻底摧毁,只剩下满地狼藉的凌乱和灰烬。 池翊音见此,却微笑起来,仰头看向头顶的大洞。 一双眼睛,刚好出现在大洞的边缘,正怨毒的死死瞪着池翊音,似乎在埋怨他毁掉了自己的计划。 那空洞而浑浊的眼睛,分明是亡者已经没有了生机的眼睛。 池翊音不仅不惧,反而扬声向小怪物问道:“这一层,还有剩余的零食?你还想要更多吗?” 刚刚还一副心满意足模样的小怪物一听这话,本来因为吃到了驴子前面的胡萝卜而懒散下来的态度,立刻重新绷紧支棱了起来。 它兴冲冲的回到池翊音身边,一抬头的瞬间,立刻口水都要从嘴边淌下来了。 池翊音一拍小怪物的后背,将它推向上方:“能吃多少吃多少,别客气。” 他微笑道:“自助餐,当然要敞开了吃。但是你要记住——必须尽快,要小心,没有进到你肚子里的食物,就有可能被其他人抢走。” 听见这话,小怪物顿时危机意识增加,比刚才速度更快的穿过大洞,冲向逐渐失守的指挥大厅。 凡是它飞过的地方,所有的尸骸和血液都化为簌簌齑粉落下,鬼魂成为了它的口粮。 尖锐的嘶吼声不断响起,似乎是鬼魂也发现了小怪物这个异类的存在,试图向其他尸骸示警,也试着想要逃离。 但是所有的反抗在小怪物这个掠食者之下,全都被食欲无情镇压。 它就像是无情的干饭机器,大口一张,就是数个鬼魂被吞没。 而指挥大厅里,更是已经聚集起了足够庞大数量的鬼魂。 小怪物再次冲回指挥大厅里时,简直像是一头栽进猫粮袋子里的橘猫,幸福到无以复加,左啃右啃,不亦乐乎。 池翊音将这样的局面尽收眼底,勾了勾唇,并不意外。 事实上,这正是池翊音乐见其成的。 ——瓮中捉鳖。 鬼魂没有固定的形体,不可触摸,对于池翊音等人来说,确实不好对付。 即便他们几人中武力最强的京茶,就算在万全的准备之下冲进鬼魂群体中,将会面对的,也只是死亡的结局。 京茶曾经直接或间接杀死过太多玩家和NPC了。 十二年的时间,为了在游戏场这样的地方活下来,京茶就算并非自愿,手上也早已经沾满了鲜血。 而深渊中,杀戮反噬。 越是在游戏场中时间长,熟悉规则的老玩家,将要面对的危险就越是恐怖。 同样,越是强力的玩家,就注定会造成更广泛的死亡,也将会被最大限度的牵制。 这几乎是副本的恶意,在蓄意将玩家中武力最强的那部分毁掉,只剩下无法自保的“大脑”们。 池翊音尚不清楚游戏场这样做的目的,不过他很清楚一点——游戏场想要做什么,和它对着干,准没错。 毕竟游戏场就没有好心过。 既然如此,池翊音就绝不会真的让京茶独自一人,去面对如此恐怖的危险。 所有玩家都被最大限度压制的情况下,小怪物就成了池翊音最好的选择。 不仅是他收买来做为几人的贴身保镖,还可以成为反击游戏场最强有力的工具。 既然小怪物来源于游戏场,那就让游戏场自己头疼去吧。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指挥大厅,就是池翊音为游戏场和池旒准备的反击。 池旒想要将“马蜂窝”留给他,利用他来消耗掉炸出黄金神殿的代价。 他也就照单全收,然后——悉数返还。 那些冲向指挥大厅而去,想要杀死池翊音的尸骸,反而被他关在了那里面,然后,变成了猫粮袋子,一次性喂饱小怪物,清空了障碍。 接下来…… 池翊音缓缓转过身,眸光沉沉的望向玻璃幕墙外的翻涌血海。 他必须去往黄金神殿。 既然整个地下城池都是毁灭未来的缩影,就如同汤珈城中时间与空间的压缩,将所有可能性都统统放在了这里,简直就像是“未来”的坟场,埋葬在毁灭之后的所有可能。 那黄金神殿,就是守墓人。 池翊音记得,黎司君曾经在虚假记忆世界的黄金神殿内,向他说起过神殿的存在意义。 打着神明旗号的神职人员,以圣洁之名,行死亡之事。 黄金沾满鲜血,神像下埋藏着尸体。 一如此刻池翊音眼前的世界。 那对于这片深埋于地底的坟墓而言,唯一能改变并且离开的可能性,就在黄金神殿。 那里是,整个死亡的城池中,唯一不属于死亡的领地。 神明……在此。 “神殿?” 京茶在听到池翊音话语的时候,却忍不住的错愕。 他频频回头,忍不住来回比划从神殿到建筑的距离,想要确认池翊音是否是认真的。 “刚刚的大坑虽然在你的视野范围内,看起来距离很近,但真要走起来,可不一定需要几百公里,况且还有外面的血海和尸体……” 京茶冷酷却理智的给出了答案:“别想了,放弃吧,就算你没有在游过去的时候被尸体撕碎,也会淹死累死在里面。” “你见过谁横渡海洋的吗?” 京茶的问话久久没有得到回答。 他疑惑看向池翊音,却见对方竟然定定的直视着他的身后。 那是血海的方向,同样也埋葬着短暂出现的黄金神殿。 “人无法横渡海洋,那是不可能被完成的事情。但是。” 池翊音的视线落在某个定点上,那双湛蓝的眼眸中,逐渐浮现出笑意。 “神可以。” 昔日先知曾挥手分开海洋,用来自神明给予的力量,向人们展示神的强大,最终被写进经书,视为神迹,长久流传。 池翊音并不排斥鬼神的言论,却从未相信过神明的存在,更不会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所谓神明身上。 在他看来,与其信仰不知在哪里的神,日日祈祷却不使用自己的脑子也不加思考,不如抛弃了神明,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自己的希望上,依靠自己努力达成。 ——他曾经如此笃信。 直到神明划分海洋,令血海翻涌咆哮,昏暗的地下城池再现太阳光芒。 而神明,现身于信徒眼前。 池翊音看到,就在玻璃幕墙后面的血海之中,原本的平静荡然无存,狂浪咆哮汹涌,迅速向两边分开,划分出一条笔直的通路。 而原本被血海覆盖的巨坑,也重新出现在池翊音的眼前。 连同那光芒璀璨的黄金神殿。 在神殿重新现世的瞬间,光芒刺破了黑暗,将深渊中的所有死亡驱赶,只留下唯一的一条路,从神殿前铺开,一直到池翊音的脚下。 沉重的大门缓缓被推开。 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那扇黄金门后,从遥远的深渊中,深深望进了池翊音的眼中。 那身影缩地成寸,跨海而来。 祂行走于水面,如同行走在大地上。 所有在祂脚下的亡魂,都畏惧的潜向更深处,愧疚于自己此生罪孽,不敢接受审判。 即便是死亡的血腥海洋,也无法沾染祂的光芒分毫。 唯有一人,没有丝毫畏惧,坦荡直视神明。 他站在这条漫长道路的尽头,静静等待着神明向他走来。 就像他所呼唤神明的名字那般。 金光逐渐覆盖了整座地下城池,而神明缓缓伸出手,向等在这路尽头的信徒。 ——我会向你走来,如同你曾经穿行过死亡,毫无畏惧的走向我,追寻我。 你走过了太久,剩下的路,你不必走。 由我来,追寻你。 “音音。” 神明呼唤着祂的信徒,将生的希望,亲手从死亡的深渊中捧出。 “我应邀而来。” “接你回家。” 第162章 黄金神殿内, 一片昏暗。 所有原本属于金子的光亮,都沉寂无光,与神殿一起, 坠入黑暗的血海深处,却没有反抗更没有试图改变。 一如它被埋葬在地底的长久时光。 神明闭眼, 不理世事, 只顾沉沉睡去。 于是连神殿也一同消失在世人的视野中,再也没有人能有幸, 看到它浮现出地底的那一日。 只是可笑的是, 当神殿主动后退, 从世界撤离,不再庇护这个曾经由神明亲自创造的世界,那些曾被遗忘与质疑的鬼神传闻, 却又重新被人类拾起。 他们说,这是神罚。 他们说,是神决心要毁灭这个世界, 于是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光亮,人类也因此失去了未来。 乞求, 怨恨, 哭泣,咒骂…… 所有属于人类的情绪, 却都被挡在了紧紧闭合的黄金大门外。 任何外界的东西,都不被允许进入这座神殿。 即便是空气,或是鬼魂。 但是此刻,已经在毁灭的纪元沉寂无数时光的神殿, 却第一次迎来了访客。 “嗒!” “嗒……” 高跟鞋不紧不慢敲击在黄金铺就的地面上,清脆的鸣响声规律, 在辽阔空旷的神殿内反复回荡,黑暗中隐没了怪物庞大的身影。 一抹红色撞入黑暗,如此显眼,像是要划开神殿内一直以来的死寂,尖刀一般,直直插进神殿的最核心。 这座在现实中以神明真迹而闻名的神殿,聚集着大量的黄金与珍宝,所有传世闻名的大师,都曾经在这里留下自己的画作与雕刻。 俯身随拾,就能拿到足够此生所用的财富。 但来人却看都没有看一眼沿途上的珍宝,径直走向神殿最中央的穹顶。 在那高达上百米的穹顶之上,正是使得神殿声名大噪,传闻中的神明真身。 来者像是对这里极为了解,不需要有光,就已经像是将整个神殿的地图构造都深深印刻在脑海中一样,信步闲庭般,就准确无误的停在了穹顶之下。 她仰头看向百米之上的高空,向着那隐约露出轮廓的神像,勾唇露出笑容。 “很久不见了。” “神明……黎司君。” 池旒丝毫不怀有敬意的随意吐露出神明的名字,好像对她来说,这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音节,不具有任何特殊意义。 那位传说中曾经在八千年前创世,将人类指引向水草丰美的地方定居,并且一直以来庇护生命的神明,在世界上留存着那样规模庞大的信徒与教堂。 经书中皆记录着神明言行与智慧,吟游诗人弹起竖琴传唱祂的慈悲,歌颂恩德的声音在风中传响了八千年。 却没有一句传进池旒的耳朵中。 似乎在她眼中,这位号称一切初始的神明,也不过只是一尊被神职人员冠以高名,却不过是用来敛财与利用的泥塑神像。 “十二年前一见,我始终对你念念不忘。” 池旒不紧不慢的说出后半句:“没能杀死你,是我此生唯一的失败与遗憾。” “神明既然如此悲悯世人,不如也回应下我如何?” 她仰了仰头,钢蓝色眼眸深深注视着那黑暗中一动不动的雕塑笑着一字一顿道:“神啊,我想要弑神,可否,借你头颅一用?” 池旒话音落下,整个神殿中异变突起。 无形的力量化作波纹,从池旒脚下的地面迅速向周围波荡而去,将整个神殿都笼罩在她的力量之下。 随即,所有神殿中的黄金雕像,甚至是墙壁上的壁画,天花板上的精致的油画……庞大神殿中成百上千的神像与人物,竟然都在池旒的力量之下被赋予了生命,活了过来。 他们一一从墙上与基座上走下来,缓缓走向池旒所站立的穹顶之下,众星拱月般紧紧围绕着她。 那一双双没有刻画眼珠的空洞眼眶,却齐齐抬头,看向高空上的神像。 这些一直以来留存在神殿中,没有生命的雕塑,却没有因为与神共处而对神心怀敬意,反而在池旒力量的驱动之下,选择了向神像发起进攻。 原本在神明的庇护之下才得以留存的死物,却反而将枪口对准了神明。 这样的场景,即便是池旒看见,也颇觉嘲讽。 “作为神明竟然心软至此,不仅你创造的生命不感激你,就连你身边的这些死物都要背叛你。” 池旒冷笑:“黎司君,十二年前,你就应该死在我手下,那才是世界对命运的抉择。” 但是不论那些雕像如何试图攀爬,就连壁画上想要顺着爬到最高处天棚的油画人物,都无功而返,没有任何一个能抵达最高处的穹顶。 仿佛那里是神明的领域。 除了祂,没有任何存在有资格进入。 属于神的国度,不仅是传闻中的金银遍地,水草丰美,以“天堂”来命名的快乐和幸福。 那里更是一切痛苦的坟场,所有悲伤,怨恨,绝望……全都收拢在此,如同潘多拉的魔盒,但被神明妥善保管。 直到池旒叩响了大门。 “你并不是世界选择的命运。” 冰冷的男声忽然出现在池旒身后。 “十二年前,你没能刺进我的心脏,却反而重伤了你自己的无脚鸟胸针,已经是世界给予你的回答。” “生命不曾选择你作为他们新的神,池旒。” 池旒回身望去,就看到黎司君竟然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她身后不远处。 黎司君随意的坐在失去了雕塑的基座上,一双长腿半垂在雕刻着精美图案的黄金高台上,长风衣垂落在侧。 他单手支头,懒散的垂眸看下来,那双金棕色的眼眸此刻一片沉寂,并没有任何光亮。 像是太阳也坠入了深夜。 这不是池翊音所熟悉的黎司君。 或者说,此刻的黎司君,更像是在马家大宅中,作为马老爷与池翊音第一次见面的模样。 冷漠,慵懒,漫不经心。 仿佛就算整个世界都崩塌在他面前,他也不会有所动容。 甚至会懒洋洋的拍手叫好。 但对池旒而言,这才是她印象中的黎司君。 那位危险的神明。 “一切本应该终结于十二年前。” 池旒平静道:“不过今日,也是时候将十二年前没有完结的事情,画上句号了。” 黎司君轻笑,却不以为意:“十二年前你都没有做到,十二年前,还想再一次来尝试吗?” “弑神…………对于人类而言,从来就不是一个轻松的选项。” 池旒在进入游戏场之前,就已经敏锐的发觉了世界的改变。 从每一日的新闻和科研成果的变化规律中,池旒意识到,世界在发生一场前所未有的巨变,八千年来所有的常识和规律,都将因此而彻底更改。 与不相信鬼神的池翊音不同,池旒不在意那到底是鬼神还是科学,她只在乎那是否能够为她所用,达到她的目的。 即便是池翊音,也对池旒从前的人生并不了解。 在成为“池翊音的母亲”之前,她究竟是谁,从何而来,去往哪里,父母与童年的经历带给她怎样的性格变化…… 这些池翊音惯常会为遇到的人做出的观察分析,他从未对池旒做过。 既是因为他惯性的将池旒放在了“母亲”的位置上,也是因为——从池旒身上,看不到任何属于过去的印记。 只有池旒自己知道,她从有意识开始,就知道自己的来处与归宿。 常常会有一种声音认为,每逢世界巨变,必有不寻常的天才出现,力挽狂澜,扭转未来。 而每一次世界历史的飞跃和转折点,也有着天才的身影。 他们是世界意识的自救,是命运必然的抉择,像是早早就落子在棋盘上的暗棋,只等局势真的到了不可变更的深渊,才会激起暗棋的巨大作用。 池旒是天生的觉醒者,从她有意识开始,就可以改变她所看到的一切。 无论那是有生命的,还是死物。 虽然于“改写”的力量相对应的,是更加严苛的十一条制约,远远比池翊音的“书写”能力更加鸡肋,但池旒花费了些许时间,还是成功掌握了这样的力量。 她意识到,那是本应该属于神的力量。 改写他人命运,改写世界命运……其所蕴含的威力,堪称恐怖。 而冥冥之中,池旒感受到的,是世界意识对她的呼唤。 作为八千年来所有存在过的生命的潜意识集合体,拥有如此庞大的数据群体,足够让世界意识明白,世界很快就会被神明厌弃,并且迎来毁灭。 除了制约神明还是不够的,还必须要有能够取代创世神的傀儡新神,以及,能够杀死神明的人物。 而池旒,就这样被世界意识赋予了远超于常人的力量与智慧,对她寄予厚望。 她拥有着人类漫长历史上堪称极限的全方位力量,比起人类,要更加接近八千年前的神明,是世界意识倾尽所有的打造。 为的,就是在久远之前就被预见到的游戏场一战。 十二年前,池旒进入游戏场,以最快的速度打穿所有副本,直抵游戏场核心,并且利刃对准神明。 但她却在将要取代神明的那一刻,反而将准备好的匕首,反手刺进了她自己的胸膛。 那时,即便是黎司君也被震撼。 眼看着胜利近在咫尺的世界意识,更是疯狂咆哮到崩溃。 也让池旒多付出了十二年的时间,才再一次站在黎司君面前。 “我当然是要成神的。只是……” 池旒垂眸轻笑,话语中无不充斥着对世界意识的蔑然。 “想要让我当傀儡?” “那才是,世界意识最大的错误。” 第163章 “我只属于……我自己。” 池旒的声音散落在空旷的神殿中, 在安静黑暗的空间中反复回荡,阴森如地狱恶鬼。 却,铿锵有力。 池旒从拥有力量的那一天开始, 就知道这绝不是世界对她的温柔。 ——拿走你的自由,拿走你此生的安全, 将你的生命当做可以随时使用, 不必告知就可以抛弃的消耗品。 只是为了这样的目的,而将力量送给你。 或许有人会将这种遭遇称之为幸运, 但在池旒看来, 那是世界对她毫不掩饰的恶意, 剥夺了她作为人的尊严,从未将她摆在平等的位置上。 因为那份力量所对应的,是任何人类都无法忍受的沉重。 十一条限制, 如同曾经神明与人类做出后保管在圣柜中的十一条约定。 池旒想要使用这份觉醒的力量,需要满足十一条严苛约定。任何一条失效,都会对她造成足以死亡的反噬。 比起礼物, 它更像是一个死亡的诅咒。 并且对池旒来说,最令她无法忍受的, 是被操控。 她只是世界意识为了对抗神明, 早早布下的一枚暗棋。 或许世界意识是为了它自己的存续,也或者是真心实意的为了世界上所有生命的未来。 但在池旒看来, 这个世界是否存在或毁灭,与她无关。 那些人类,对她从未给予过一星半点的温情和爱意,从她有意识以来, 记忆中那一张张脸上闪过的,全都是畏惧, 怨恨,惊奇,恶意…… 池旒对除了她之外的任何人,都没有感情,她足够理智,以致于她能够清晰的感受到每一丝最细小的情感变化,以及世界走向灭亡的真正原因。 不过是人类的咎由自取,漫长时间堆积起来的罪孽,最终压过了世界所能承受的极限。 天平的一端开始倾倒。 在人们依旧以为生活如常,毫无所知的度过每一日的时候,一切都在最细微的黑暗角落中滋生,开始反扑。 既然是人类的恶,那为什么要让她来管? 甚至要赔上她自己的人生,她的生命和自由? 池旒不是圣人,从不心软,没有以德报怨的喜好。 因此,她从最开始就敏锐的看透了世界意识的棋局,并且决心破局。 乖巧听话,无私大义这几个字,从来都与她无关。 即便要用世界的毁灭来换,她也会毫不犹豫的以此来换取自己的自由和生命。 所以,在世界意识没有发觉的时候,池旒就已经在悄无声息的反向布局。 她利用世界意识的力量,却成就了她自己的棋局,无形中就已经将一张细细密密的大网洒下,只等时机到来。 池翊音的出生,同样也是池旒的谋划。 他不仅是用来迷惑世界意识,让世界意识误以为池旒已经融入世界,普通生活而没有发现真相的道具,更是池旒为自己准备的助力。 以及第二计划。 如果她失败了,没能摆脱世界意识的控制,或是出现任何意外,池翊音都将在她早早留下的计划引导之下,继续她没有完成的事情。 因为力量来源于世界,所以在世界意识与神明第一次交手,于虚空之中用七天七夜战斗,几乎毁掉整个虚空的时候,池旒便已经感知到了这场本不应该为人所知的对峙。 她于黑暗的房间中静坐良久,然后起身,为她的长途旅行打点好了一切所需。 池旒知道,既然世界意识无法杀死神明,并在短时间内迅速找到合适的神明候选,取而代之,那就一定会想办法制约神明,让祂在新神出现之前,无法毁灭这个世界。 这也就意味着……她这枚早早就被布下的暗棋,终于到了被世界意识启用的时刻。 世界意识不知道,在它以为一切都被安排妥当的时候,其实是为池旒做了嫁衣裳。 她进入游戏场,毫不意外因为身份被世界排斥而霉运加身。 没有进入新人局获得引导,更没有得到系统的帮助,危险如影随形,腹背受敌,孤立无援。 任是谁看,池旒都是应该在初入游戏场就死亡的倒霉新人。 但是,她却以结果有力的驳斥了所有人的猜测。 在池翊音之前唯一一个在新手局外活下来的新人,创下最快升级记录,死亡副本唯一通关者,游戏场成就缔造者,第一个A级副本触发人,开启A级,距离打通游戏场最近的人…… 属于池旒的传说,至今都停留在游戏场,无人能打破。 甚至在十二年前,池旒只差一步就能通关离开。 而她的接近成功,也使得无数玩家看到了希望,像是黑暗中的光,鼓舞他们咬牙坚持了下来。 如今,当年那批曾有幸见识过池旒光辉的玩家们,大多已经成为了高级别玩家,还在坚守着离开游戏场的目标。 因为池旒让他们知道,离开并非谎言。 但是没人知道,游戏场本有可能在十二年前,就成功通关。 如果不是神明没有认可池旒。 如果不是……池旒将那本应该杀死神明的匕首,反而刺向了自己的心脏。 她没有对自己留手,更不是欺骗。 十二年前,同样是在这座深埋于地底的神殿内。 就在黎司君的面前,当他以为池旒将举起弑神的刀指向他时,池旒却眼都没眨的反手杀了她自己。 世界意识震惊。 它不明白,为何自己布置下的暗棋,会在将要成功的最后关头,放弃一切,功亏一篑。 但即便无奈,它也只能放弃池旒,将原本倾注在她身上的关注和力量拿走,遗憾的开始寻找下一个可以被利用的载体。 而已经损坏的废棋,自然也被世界意识当做垃圾那样扔掉。 只不过…… 在最接近死亡的那一瞬间,池旒翻身而上,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从死亡中硬生生夺回了一条命。 向死而生。 她也因此而彻底摆脱了世界意识的控制。 从那一刻起,池旒,只是池旒。 没有任何存在有资格摆布控制她。 她是游戏场中最神秘组织的会长,潜行在每一缕黑暗之中,在世界意识忽略的地方,聚集属于自己的力量。 直到她强大到能够与世界意识抗衡。 新世界的大门打开,时隔十二年,池旒终于从隐身的黑暗中走出,重新进入系统以及世界意识的视野内。 以玩家的身份,更以夺取游戏场的野心。 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人能操控她为棋子,更无法伤到她。 “十二年一轮回已经过去了,当年在这里中止的未完成事项,也应该迎来了结。” 池旒轻笑,她抬手指向黎司君,空气在她手中迅速凝实成长剑,直指向黎司君的心脏。 “你说得对,一个傀儡,是没有资格选择自己的命运的,也不会被世界选择。十二年前的我,只是借你来摆脱世界意识的掌控。而现在……” “我回来,来拿早应属于我的东西!” 话音落下,池旒身形凌厉如闪电,迅速冲向黎司君。 她的速度快到在空中留下残影,在昏暗的神殿中一连串的残影殷红如血,像是死神的利箭,直射向神明的心脏。 破空时尖锐的爆鸣声响起,狂风掀起在神殿。 整个神殿内的空气都在扭曲,旋转,在池旒的意志之下被改写。 就连狂风与黑暗都在顺从池旒的意志,一直陪伴在神明身边,得神力庇护的空间,却背叛了神明,反而成为将要杀死祂的利刃。 池旒的眼眸在黑暗中亮得惊心动魄,钢蓝色如同超高温下千锤百炼后的纯粹颜色,坚韧而锐利,没有什么能够动摇她的意志。 而现在,她的意志就是—— 杀死神明,取而代之! 既然世界意识要操控她成为傀儡,对付神明,那就由她来做新的神。然后,杀死神明与世界意识! 剑尖快速冲向黎司君的胸膛,眨眼之间就要抵达。 然而黎司君依旧是那副半支着长腿,坐在黄金雕花基座上的慵懒模样。 他垂下长长如鸦羽般浓密的眼睫,居高临下的看向池旒,半掩住那双金棕色眼眸。 没有人能看得到,他的眼眸中只有一片凉薄淡漠,万事万物不入他心。即便是此刻将要杀死他的池旒,也无法倒映在那双眼眸里。 仿佛他并不关心自己的生死。 或是…… 黎司君很清楚,池旒无法杀死自己。 呼啸的狂风掀起他垂落在身侧的长风衣,他轻轻仰头,看向高高在上的穹顶。 那里,属于神的神像依旧沉默矗立,雕刻的神像只有轮廓,没有五官。 没有人见过神明真容,也就无法具体描画。 但就是凭借着这样一尊连脸都没有的雕像,信众就敢狂热的信仰一个从未出现过的存在。 为什么?是纯粹的敬仰吗? 不是的。 那些信众的所谓信仰……脆弱得甚至经不起考验,也无法理解神明,只会惹得神明发笑。 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啊,只有一个可爱的信徒,坚定的向他走来。 即便要穿行过危险重重的游戏场。 哪怕有可能会因此死亡。 他的,音音。 黎司君在想起池翊音的时候,眉眼柔和了一瞬,唇边带笑。 他垂眼重新看向池旒时,也因此而蹙眉,难得犹豫了一下。 音音的母亲…… 即便音音对池旒并没有多特殊的情感,甚至可以说是漠然,不要说母子,就连陌生人都过于冷漠。但,如果是他杀死了池旒,他的音音会因此而疏远他吗? 黎司君撑着黄金基座的修长手指颤了颤。 下一秒,整个神殿的空气中酝酿着的危险气息,瞬间消弭于无形。 原本将要成形的风暴四散开去,神殿内的黑暗也浅淡些许,四周的轮廓逐渐从黑暗中浮现在视野中。 那一瞬间,原本冲向黎司君的池旒,也立刻察觉到了自己周围的变化,并且从眼角的余光中,隐约看到了四周昏暗下的“人影”。 ……不。 那不是人影。 那是,无数的生命。 似乎八千年来所有被记载进经书中的圣人与神,都于此刻出现在神殿中,从漫长的沉睡中苏醒,慢慢抬起头,冰冷的看向入侵者。 他们将会杀死举起手中长剑,杀死入侵者,守护他们唯一的神明与所有力量的源头。 而池旒最初改写操控的雕像反攻,好像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的假象。 水波微荡,所有的泡影,便消失了。 露出了冰冷危险的真实。 池旒心下一惊。 但对于此刻的她而言,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即便意识到了不对而想要撤离,也已经太迟了。 无法在中途踩下急刹车,只能一鼓作气直冲过去,干脆将拦路虎杀死在道中。 池旒眼眸微沉,手中长剑力量更强,嗡鸣声清脆。 两股强大的力量轰然对撞。 整个世界和神殿内的空气,都静止了一瞬。 血海之下,所有的尸骸都意识到了什么,争先恐后的拼命逃离神殿所在的方位,在血海中疯了一样的游动。 然而下一秒,静止后迎来了更猛烈的爆发。 如火山喷发,所有的力量都以神殿为原点,向外轰然扩散开去。 整片血色的海洋,沸腾了。 狂浪怒吼滔天,拍击着地下城池残留的建筑。 海水形成漩涡,所有的鲜血与亡灵,都畏惧的避开神殿,不敢稍有冒犯。 而神殿本身,也缓缓从血海中浮出。 这座磅礴瑰丽的神殿,依旧是无数时光中那副沉没地底的安静模样,不言不语,大门紧闭,丝毫看不出在这之中,存在着一位神明。 但池旒却清晰的看到…… 黎司君,只是轻轻伸出手,居高临下的指向她。 他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就轻而易举挡下了她的攻击。他的发丝与衣角飞扬在半空,却没有损伤分毫,就连唇边的笑意都没有改变。 “成神与否,不在力量,更不在你。” 黎司君微微垂下眼睫,眸光淡漠:“而在我。” “你的力量来源于世界——它确实足够令几乎所有人类都无法招架,但是池旒。” 他的声线冰冷而低沉,如同沉沉响起的钟声,敲响死亡的脚步。 “你不要忘了,这个世界,由我创造。” “——我说,要有光。” 言出法随。 神殿中,瞬间金光大声,光明照亮了昏暗的空间,让神殿中的一切重新显现。 金光璀璨。 长久沉浸在黑暗之中,池旒的眼睛一时无法适应这样的强光。 她下意识的闭了闭眼,等她再睁开眼眸,缓缓向前方看去时,就见那些被她操控而反过来攻击黎司君的雕像,全部在被光芒照耀的一瞬间,化作簌簌齑粉消散。 池旒还保持着刚刚攻击黎司君的姿势,但她手中的长剑,已经化作金色的薄雾散去。 神殿内,一切平和,不见一丝狼藉。 好像这里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任何战斗,一切只不过是池旒的错觉。 只有空气中依旧残留,还没有散去的恐怖威压与神性,还在明确的提醒着池旒,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 “看来,今天的叙旧就到此为止了。” 黎司君敏捷从黄金基座上一跃而下,稳稳站直在地面上。 “我的信徒……在呼唤我。他需要我。” 空荡的神殿中,黎司君转身,向大门的方向而去。 雕像毁掉后散落的金粉如同黄沙,被狂风裹挟其中,吹刮向池旒,迷了她的眼。 黎司君的声音却从远处隐约传来,像是隔着遥远的距离那样不真切。 “等你杀了世界意识之后,再来尝试弑神吧。” “不在同一层级上的存在,即便差半步,也遥不可及。” 池旒愣了下。 等风沙过后,她终于能抬眼看清眼前的环境时,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再身处神殿。 而是坐在云海列车的车窗旁。 她的膝上摊开一本杂志,甚至手边还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 仿佛她刚才在地下城池与神殿中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她午后打盹时的梦境。 一道身影走过来,自顾自的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 宣软的垫子立刻下陷。 列车长笑着前倾身躯,凑近池旒,却又乖顺的在真正触及她安全距离之前停了下来,好像只是一个担心她状况的朋友。 “看来,您已经去过神殿了。” 池旒掀了掀眼睫,刚刚因为黎司君的所作所为而泛起迷茫的眼眸中,已经重新恢复了平静。 所有外泄的情绪,不过在一瞬间就重新被坚硬冰冷的外壳武装,无法再透露任何真实的心中所想。 她冷冷的瞥了列车长一眼,不答反问:“池翊音呢?他和他那些小朋友,回来了吗?” 列车长感知了一下整趟列车,然后摇了摇头。 “您是在关心池翊音吗?这是我没想到的。” 列车长有些惊讶:“一山不容二虎,我还以为,池翊音只是您的替补计划。原来您对他还真有母子之情吗?” 列车长啧啧称奇,偷瞄池旒的小眼睛中带着好奇的探究,像是一个种族在研究另外一个种族。 但池旒只需要看他一眼,他就立刻灰溜溜的收起了视线,眼观鼻鼻观心,连双手都放在膝盖上,看起来乖巧得不得了。 “不过,您能活着回来,确实是我没想到的。” 在新世界被池翊音开启之前,列车长作为系统,跟在黎司君身边十二年,作为忠诚又能干的优秀电子系统,它对顶头上司的习惯喜好可是自认为摸得十分透彻。 而池旒既然敢在新世界公然劫持系统小云海,她所图甚大。 列车长也在那之后,慢慢反应了过来,池旒要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离开游戏场,她有更加疯狂高远的目标。 ——成为游戏场的主人,成为……新的神。 这样的池旒进入沉眠中的神殿,以黎司君的行事风格,断然不会放过她。 毕竟在黎司君看来,拿起刀的人,也就进入了被其他人杀死的范围,早应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两者之中,只会有一人离开神殿,活下来。 但池旒却活着回到了云海列车上。 她明明见过了黎司君,也图穷匕见,做好了弑神的准备,却没有被黎司君杀死。 唯一的可能…… 列车长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就是池翊音。 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后,列车长长长的叹了口气,惋惜的摇头:“美色误神,妖妃祸国啊。” 错过了这个杀掉池旒大魔王的绝佳时机,下一次再有机会,就不一定是什么时候了。 毕竟池旒只差半步,对于黎司君而言更具有威胁性,想要杀了她,可不容易。 ——只有在池旒准备杀死黎司君的时候,她才同时也具备了被黎司君杀死的可能。 否则,如果她想以半神的身份快快乐乐活下去,那无论是世界意识还是黎司君,都拿她无可奈何。 她将与宇宙同寿。 列车长咬着袖子哼哼唧唧半晌,看着池旒的眼神遗憾得像是在看飞走的鸭子,唉声叹气到恨不得自己撸袖子上前,代替黎司君杀了池旒,永绝后患。 如此鲜明的情绪外露,怎么可能逃得过池旒的感知。 她冷笑一声,忽然觉得池翊音对列车长的“猴子”评价,简直不能再贴切了。 “池翊音有诸多不好,总是对待黎司君过于感情化用事,但是他对你的评价倒是准确。” 列车长:“?” 池旒站起身,随手将手里的杂志扔到列车长脸上:“猴子蠢货,把你脸上的表情收一收。你是闹钟吗?一目了然。” 列车长被书脊砸脸,疼得捂着鼻子嗷嗷直叫唤。 等他泪眼朦胧抬起头时,池旒已经走出了很远,那道修长殷红的身姿逐渐消失在下一个车厢里。 列车长一手抓着杂志,在原地静默半晌,然后也慢慢收起了脸上的神情。 那张之前还生动的脸,在离开了池旒视野之后,忽然变得如此沉稳,泰然自若。 他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光,沉沉墨色的眼睛沉默得令人敬畏。 不远处的酒保不小心对上那双眼睛,下一秒,整个人都化作血雾消散。 那散落在地板上的血雾很快重新聚集起来,逐渐化作一个人的模样,然后从地板上爬起来,穿戴整齐,重新站在吧台后面,成为新的酒保。 酒保娴熟的擦拭着玻璃杯,却坚决不再抬头。 而列车长,也慢慢笑出声来。 “神啊……这是,爱屋及乌了。” 因为喜爱池翊音,于是连同样的池姓都网开一面,不舍得伤害吗? 池旒在十二年前放弃了作为世界意识的傀儡成神,而十二年后,黎司君因为池翊音而放弃杀死池旒。 “啧。” 列车长撇了撇嘴,一副理解不能的表情:“神在有了人类的情感之后,也变得和人一样软弱了。” “为什么不永绝后患,斩草除根呢?感情,感情到底有什么用?” 他歪了歪头,眼神冰冷。 就像曾经黎司君放任池翊音有了弑神资格那样……他无法理解,更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列车长缓缓站起身,目送着池旒,直到她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内。 那一抹殷红,同样消失在了云海列车上。 ——当池旒不准备杀死黎司君或世界意识的时候,就没有人能够伤害她。 既然池旒没能杀死神明…… 列车长眯了眯眼眸,笑得了然。 那一定是去杀世界意识了。 毕竟对于达成了协议的两端而言,唯一能够在黎司君在同一层级对话的,只有世界意识。 就连掌管着世界意识所有资料的应急系统,都要低一级,无法对抗黎司君。 池旒如果想要杀死黎司君,她就必须先夺取世界意识的资格——看来,这一点黎司君也已经告诉她了。 列车长舒服而悠长的抻了个懒腰,然后无奈的摇了摇头:“我的上司啊……跟了一个没有事业心的上司,就是这种下场。” 路过坐在吧台前尽可能缩着脖子压低肩膀的旅客时,列车长还专门停下,半依靠在吧台上,拍着那玩家的肩膀问:“你想谈恋爱吗?” 玩家:“?” 这什么诡异的NPC问题? 他想都没想,斩钉截铁道:“不想。” “哪有时间谈恋爱?不如搞事业。” 列车长顿时满意的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拍着那玩家的肩膀像是在看着自己欣赏的年轻有为的后辈。 “不谈恋爱好啊。” 列车长笑道:“事实向你证明,不谈恋爱能活命。” 他抬手指了指前面车厢的大门,向玩家道:“十分钟之后再通过那扇门吧,现在列车员还没有清扫干净。” 说罢,列车长就准备转身离开,但他想了想,又拍了拍玩家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不要谈恋爱——你知道上司谈恋爱会给下属带来多大麻烦吗?” 玩家:“?” 我不知道。 玩家一头雾水的看着列车长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酒保,还是没忍住问:“你们这副本也太奇怪了吧?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因为不谈恋爱就能通过考验的。” 酒保神情平静的擦拭着手里的酒杯:“因为有一个讨厌谈恋爱上司的上司,也让下属很为难。” 他低头看了眼脚边:“为难到死。” 真·因为对不谈恋爱好奇而死了一次。 玩家:“???” 但是即便心中疑惑,玩家还是乖巧的遵守了列车长的建议,没有浪费掉自己莫名其妙换来的情报,在十分钟后才向酒保道了谢,走向车厢大门。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重新变得干净整洁的车厢。 一尘不染,闪闪发亮。 没有什么死尸,也没有其他情绪激动的乘客,更没有互相用心愿杀人的惨烈争夺。 一切都重新变成了刚上车时看到的岁月静好。 玩家心中一惊,回想起刚刚列车长所说的话,连忙向前方看去。 然后他就看到,列车员的身影已经走到了前面的车厢连接处。 而列车员手里,还拎着一个比他还要高的大袋子,鼓鼓囊囊不知道装了什么,不仅差一点要顶到车厢棚顶,还让冷得像个机器人的列车员也露出了吃力的模样。 玩家好奇心起,蹑手蹑脚向那边走去,想要看清袋子里装着的到底是什么。 走近之后他才看到,那袋子里面竟然像是活物,还在袋子里伸手伸脚的挣扎,使得袋子一直凹凸起伏。 但要是说里面都是活人……却连一点呼救的声音也没有。 玩家心下疑惑,躲在车厢门后,只露出一只眼睛,从门缝里静悄悄观察着那列车员的行动。 只见列车员将那大袋子拖到车厢连接处之后,就娴熟而呆板的操作机械,将车门打开。 瞬间,狂风从云海之巅猛烈涌入还在行驶中的列车,差点将玩家掀翻一个跟头。 他来不及稳住身形,就看到列车员一点不害怕也不担心自己掉下去,就站在车门后面,解开了那大袋子的扎口,将里面的东西像是倒垃圾一样,冲着车门倒了出去。 瞬间,几张令玩家眼熟的脸被从袋子里倒了出来。 那些人甚至来不及尖叫和自救,就已经被狂风抽出了车厢,瞬间就卷入了铁轨下面。 惨叫声顿时从外面传来。 甚至有鲜血迸溅到旁边的车窗上。 玩家不由得发起抖来,隐约猜到了那些被扔出去的玩家,到底都遭遇了什么。 那都是A级啊,放在游戏场里珍贵又难得的A级!其中那几个还都是天榜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竟然……在新世界就像垃圾一昂,如此轻易的就能被一个小小列车员直接扔出列车。 玩家正这样想着,就见那倒垃圾的列车员似有所感,回身向他藏身之处看来。 他立刻缩回了头,在车门后不声不响的缩成一团,仿佛自己只是一块不引人注目的石头。 但是,一只手却从后面伸过来,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原本注意力高度集中在前方的玩家,顿时心中一惊,本能的惊呼了一声。 即便他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赶紧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但泄露出去的那一声,还是为他招来了祸事。 站在他身后的,同样也是列车员。 整列云海列车的列车员,都仿佛复制粘贴一般,每一个都像是一模一样的机器人。 此时被这样相同的脸前后盯着,顿时让玩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诡异之感涌现。 而他身后的列车员,低头看着角落中的他,竟然笑了。 “恭喜乘客触发云海列车守则之二:忘记不必要的好奇心,好奇会杀死你——你身后,有鬼。” “触发守则的代价是……你的命。” 缓缓从高处伸过来的手像是从天而降的巨掌,仿佛能一巴掌压死他。 玩家一时间吓得僵硬在原地,等回过神来之后,立刻踉跄着起身,试图奔跑逃离。 但列车员的脸,同样出现在他前面的路上。 一张,两张……无数张脸从四面八方无声无息的出现,一个个一模一样的列车员就站在那里,冰冷的注视着玩家。 像是看着一具死尸。 “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起。 却被闭合的车厢门,完全挡在了外面。 酒保依旧垂着眼,专心的擦拭着手中的酒杯,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看到。 而吧台车厢里的其他乘客,则更加将报纸举高,整个人却向下滑进了沙发里。 好像这样就能挡住他的存在。 被池旒随手砸在列车长脸上,又掉落在地面的杂志上,新的图鉴在铜版纸上自顾自的生成,好像由空气负责印刷。 上面多出来的那张脸……赫然是刚刚惨叫着的那名玩家。 他狰狞的挣扎和死相都被清晰的记录在杂志上,变成了鲜活的图片。 甚至旁边还有配文,详细的介绍了他的死法,甚至连死亡期间的激素变化和神经进程,也被津津有味的讨论。 在这一页上,标题如此醒目。 “云海列车新死法大揭秘——好奇心害死猫。” 嘘,不要回头。在你的身后……他在等待着杀死你。 他是谁? 他是你遇到的每一个人…… 没有人注意到杂志上的变化。 几分钟后,车厢门再次开启。 刚刚惨叫的玩家,被从袋子里倒垃圾一样扔下列车的玩家们,他们都重新从车厢门外走了进来。 只是和之前不同的是,他们不再像人类那样具有灵动的表情,和灵活的动作。 而是神情僵硬,就像是一个被丝线操控着的木偶人。 按照早已经规定好了的步伐,走进吧台车厢,在原本的座位上坐下来。 展开的报纸覆盖了他们空洞无神的眼睛。 酒保抬起头,微笑询问:“客人今天需要些什么?” 其他玩家噤若寒蝉,没有人敢贸然接话。 这些从“心愿”事件的混乱中死里逃生的玩家们,很清楚之前被列车员清理出去的,就是死在“心愿”中的玩家和NPC。 不要轻易向酒保索要,也不要抱有好奇心。 云海列车上,到处都埋伏着死亡的刺客。 而已经离开这一节车厢的列车长,则顿了顿脚步,随即摇头轻笑着再次迈开脚步。 他给过那可怜的玩家机会了——看在对方有事业心的份上。 但可惜,对方的好奇心,似乎和事业心一样重,还是杀死了他自己。 列车长吹着不成调的口哨,踏进了包厢车厢,脑海中还在想着玩家们悲惨的死亡结局,也猜测着池旒和世界意识之间,倒是谁会赢…… 一扇包厢门,就在列车长面前缓缓打开。 包厢车厢铺着厚重柔软地毯的走廊上,到处都喷溅着鲜血和碎肉,地面上也横七竖八的倒着数具新鲜的尸体,本来明亮的车窗上,按着无数个叠加的血手印,好像慌不择路的逃亡。 从这些痕迹里,依稀可以看出刚刚列车内所经历的,是怎样恐怖的混乱。 很多A级玩家因此而死亡,NPC的尸体同样混杂在其中,无法分辨彼此。 他们的血液汩汩流淌,无声无息的被厚重的地毯吸收,像是吸饱了水分的海绵,一脚踩上去,甚至能听到血水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然而本来不应该有人的包厢,竟然被从里面推开。 并且动作丝毫没有滞涩感,好像堵住了门的尸体不存在一样。 “……?” 列车长停住脚步,狐疑的从沾满血的地毯上,顺着那双鞋一路向上看。 然后,他就看到了池翊音那张脸。 池翊音也看到了他。 并且,池翊音还似乎心情颇好的抬起手向他挥了挥手。 “猴子。” 池翊音笑眯眯道:“你似乎心情不错?那正好,来。” 列车长:“!!!” 他警惕的双手抱胸,瑟瑟发抖:“你要干什么?” “不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嗷嗷嗷——!!池,翊,音!我讨厌姓池的!所有,所有——!!!” 列车长的惨叫声回荡在空旷无人的车厢内。 他死死握住门框,使出了最大的力气脸都憋得通红,试图终止被拽进包厢里的命运。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池翊音的力气出奇的大,令列车长心惊,不知对方到底在地下城池发生了什么样的改变。 任由列车长如何拼命抵抗,但最终,他还是手一滑,然后只能绝望的眼睁睁看着门框离自己越来越远,包厢的大门缓缓闭合。 将所有的光亮都关在了外面。 而他就像是掉进地狱的小可怜,被强迫的良家妇统,将要落入大魔王的手心。 列车长瑟瑟发抖,哽咽得可怜。 包厢外,列车员神情不变。 酒保:“我听见声音了……你们不打算去救列车长吗?” 列车员漠然:“云海列车守则:不要好奇。” “他就在你身后。” 第164章 被池翊音拽进包厢的时候, 列车长连自己怎么死都想好了。 结果他一抬头,求情的好话还没说呢,一眼就看到了黎司君。 对方安坐在包厢的沙发上, 专注的注视着池翊音的方向,眼睛柔和得像是要流淌出蜂蜜来。 ——却对列车长的遭遇视而不见。 不。 列车长觉得, 要不是池翊音不喜欢吵闹, 黎司君都会为他拍手叫好。 列车长:我的上司,就这样抛弃了我QAQ为了一个妖妃!! 当然, 在列车长怒气冲冲一抬头, 准备冲黎司君和池翊音大吼“你们知道做系统有多难吗!”前一秒, 他就已经意料之中的重新怂了。 “池,池先生,您旅行回来了哈, 哈哈。玩的还开心吗?” 列车长硬生生挤出满脸的笑容,丝毫不在意它僵不僵硬——能用就行,反正尴尬的不是他。 池翊音却拎着列车长的后脖颈, 低头时将对方所有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挑了挑眉,笑了:“你不怎么意外包厢里的情况啊, 大门关着, 你都知道我离开过。” 池翊音笑眯眯问:“这算是不打自招吗?猴子。” 列车长:“………………” 草!他就多余说那一句,果然言多必失! 池翊音见列车长沉默下来, 似乎打定主意不再说话,却也不担心。 他只是悠闲的抬头,看向不远处坐着的黎司君:“你明知道会发生什么,但还是没有提醒我。那个时候, 你家上司还和我在一起,如果我们真在那边死了……” 池翊音笑着说出恐怖的猜测:“你是想要弑神吧?猴子系统。” “同在一个阵营, 为什么你会试图杀死比你更高的存在?是对家指使的吗?” 黎司君悠闲的坐在沙发上,姿态轻松的半支着头,唇边带着温和笑意看着池翊音,不管他说什么都轻轻颔首以表赞同。 好像真是曾经被“妖妃”迷惑的国王,任由“妖妃”摆布。 列车长听得冷汗都下来了。 他惊恐的瞪大了眼睛,抖如筛糠:“您,您可不能随便污蔑统啊!池先生,我对祂的忠心,日日日……日月可鉴!” 疯了! 怎么有人敢在神的面前讨论弑神的话题? 就算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听见有别人在自己面前说要杀了自己,也不会无动于衷吧? 更何况是神! 那位的脾气,也不是经书和传闻中那样“圣人”,真实脾气不仅唯我独尊,而且真撞上冒犯祂的,是半点都不会留情。 他,他只是个可怜的小系统,为什么这么对他QAQ 还污蔑他叛变! 列车长连忙抬头想要向黎司君那里看去,但莫名其妙的,这次回来的池翊音,竟然比列车长所熟悉的那位小说家力量大了不少。 根本不像是长期伏案的文人,倒像是武斗派觉醒者。 任由列车长如何想要挣扎,都被池翊音死死的按了下来,动也动不了。 “你说你没有,可有什么证据呢?” 池翊音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堵住了列车长的退路:“那边也是系统,你也曾经是系统,并且有过整整一个副本的交集时间。” “有没有可能,你们就是在那个时候商量好了,要在新世界搞事情?” 池翊音笑眯眯问:“谁知道呢?” 列车长:“!!!还能这样吗!你这是污蔑,构陷,欲加之罪!” 池翊音也不恼,只是像拎狗一样拎着他,任由他在半空中扑腾手脚,然后态度良好的一点头:“嗯。” 承认得干脆利落。 列车长都看傻眼了,不知道这是什么操作。 一般为了陷害的时候,不都是会把自己摘出去,死活不会承认的吗? 怎么到了池翊音这里,反而承认得这么痛快呢? 他还没开始为自己辩解呢! 列车长看向池翊音的眼神惊疑不定,一时间不知道他是打着什么主意,因此更加小心翼翼。 却听池翊音悠然问他:“我就算怀疑你,也是出于玩家身份的合理正当防范,毕竟游戏场这么危险,不多谨慎一些,谁知道会遇到什么。但你呢?” “列车长。” 池翊音第一次喊了列车长现在的身份,却反而让对方抖了抖,心生不妙预感。 “你被怀疑了忠诚,要怎么向你的上司证明你的清白?” 他歪了歪头,看向列车长的眼神充满好奇,人畜无害的模样好像真是在设身处地的为对方担忧。 “不论我做什么,黎司君都会无条件相信我。那你怎么办呢?列车长,被上司怀疑了忠诚之后,你还能继续安心下去吗?” 池翊音转身看向黎司君,道:“黎司君的性格,似乎不是特别温和善良,甚至能原谅背叛他的下属。” 列车长:……我上司什么性格我清楚!现在要逼死我的你,是什么性格我就更清楚了!!魔鬼!大魔王!%&*&*! 池翊音背对着列车长,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问道:“你现在是在心里骂我吗?” 列车长蔫嗒嗒:“……没有。” 他被池翊音磨得一点脾气也不敢有,在他手里软成一团,兔子一样软嗒嗒的,好不可怜。 这一幕看得坐在不远处的红鸟连连称奇,没想到有一天还能看到重要引导NPC有这样一面。 不过这也让他心里暗爽,甚至连表情管理都不好用了,咧着嘴笑歪了脸。 ——以前都是玩家被NPC压着虐,现在终于有一次是玩家占上风了,还是列车长这么重要的NPC! 一想到曾经在这些NPC手里受过多少苦,红鸟看着列车长的小眼神就有多开心。 京茶翻了个白眼,一巴掌打在红鸟腿上,低喝道:“别乱动!绷带都缠不好了。” 红鸟顿时乖巧的闭了嘴巴,一动不动好像个洋娃娃,任由京茶给他上药处理伤口。 在医疗这一方面,身为武斗派常年受伤的京茶,显然要比红鸟专业得多。 虽然几人都有惊无险的从地下城池回到了列车上,但可能,这只对黎司君而言是一场快乐的旅途。 ——顶多再加一个池翊音。 对于红鸟来说,简直是受苦受难,就差没死在当场了。 那些尸骸攻击地标建筑尖塔的时候,虽然有京茶护着,但红鸟也没有真的安心当个菟丝花躲在他后面,需要他的时候,他从来没有退缩过,甚至主动为京茶挡下了好几次攻击。 只不过下场就是…… 红鸟受伤,京茶震怒。 他的手臂和双腿都受伤了,甚至连脖子上都被挠出长长的狰狞伤口,回来的时候,是被一脸黑气的京茶扛回来的。 虽然一路的颠簸,让红鸟的胃部一直被顶在京茶肩膀上,难受得快要吐了,但他一句怨言都不敢有,生怕京茶又炸了。 而现在眼看着京茶的怒气值在重新飙升,因为列车长受难而有些得意忘形的红鸟,也顿时收敛了自己的表情,在沙发上乖得像是不存在一般。 只是,他偷瞄向列车长的眼神,依旧出卖了他。 列车长就差没哭死在黎司君面前,以头抢地自证清白了。 但黎司君却对此无动于衷,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从他被拽进包厢到现在,更是一个音节都没有和他说过,一副已经对他彻底失望了的模样。 列车长吓得战战兢兢,心中忐忑,不知道在包厢外的时候,池翊音到底对黎司君吹过什么枕边风。 列车长:可恶的妖妃——陛下!陛下臣等忠义啊!死谏!死…… “哭成这副模样,看着真可怜,啧。那现在给你一个自证的机会。” 池翊音的话还没说完,列车长就已经疯狂点头:“好的好的!池先生真是人美心善!” 池翊音:“…………” 他有些嫌弃的看了眼抱住自己大腿的列车长,无语的抬头看向黎司君,用眼神问他:你家这系统,是写的时候就有bug了吧?多久没杀过毒了? 黎司君眨了眨眼眸,眼神无辜,摊了摊手表示自己并不知情。 一个造物而已,不好用就换,何须修理? 池翊音:……算了,对手是个傻子也挺好的。 列车长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就被顶头上司和“妖妃”,联手嫌弃了。 甚至还是“妖妃”保了他一命。 “既然你说,你还是忠于黎司君,那一定知无不言吧?” 池翊音笑眯眯的模样,却令列车长起了一身冷汗。 他莫名有种被大型猛兽咬住了后脖颈的感觉。 但即便明知前面有可能是陷阱,他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跳,点了点头,斩钉截铁道:“上司说太阳是方的它就是方的!上司说西绝不往东!” 池翊音:“所以,云海列车的终点站是哪里?” 列车长刚张开嘴,就慢了半拍意识到池翊音在问什么,顿时被他自己的口水呛到了,连连咳嗽到脸憋得通红。 他惊愕的看向池翊音,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敢问这种问题。 云海列车是没有提示卡的。 新人一进入游戏场就会获得的红信封看,也已经变成了进入新世界的钥匙。 这代表着他们都是被游戏场精心挑选出来的候选人,可以独自承担全人类和世界的命运。 ——家中稚子不需要为全家的生计和命运做决定,他们可以肆意获得来自身边的关怀和照料,因为不曾有人将他们当做独立决策的个体看待。 但大家长,却是要肩负所有人生死存亡的。 尤其是当这个“家庭”的生命数量有上百亿的时候。 如果庞大生命群体,甚至涉及到世界存亡与否,世界意识怎么可能让一个还需要提示的稚子,来肩负如此沉重不易的使命? 与神明超越一切的力量相对应的,是神明不曾有人可以匹及的沉重。 祂对世界的任何一个改动,都会引发庞大的连锁效应,甚至会大面积波及,导致无数人死亡。 让不匹配的人成为新神,是与世界毁灭同样可怕的灾难。 游戏场没有给过提示。 但身为“监考官”的列车长很清楚,游戏场背后实际主导一切的,其实是世界意识。 只有世界意识,才想要用这个造神场,来让世界免于被毁灭的命运。 而游戏场新世界需要的,就是在没有提示的情况下,也能做出最正确判断的神明候选人。 死亡的家伙都被毫不留情的遗弃,扔下列车。 不论他们曾经在游戏场是如何声名显赫,叱咤风云的人物,在这里,他们只会变成一具无名尸,在某个角落里腐烂。 再也没有人记得他们,也无法回到现实。 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主宰的家伙,如何能主宰他人的命运? 游戏场就像是一台精密严苛的机器,一丝不苟的将所有不合格的产品,全部筛除在选项之外。 而现在…… 列车长怎么也想象不到,这群玩家中最冷酷理智的池翊音,竟然是唯一一个试图从NPC身上得到提示的。 还如此理直气壮? 甚至利用了神明? 列车长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恍惚了。 但池翊音却不紧不慢的将他逼进死角。 “连一个答案都不肯告知,看来你对黎司君的忠诚也就是嘴上说说,并不是真心实意的。” 说着,池翊音就看向黎司君,作势要喊:“黎……” “不是!等等您等等!我还没说呢,您怎么就知道我不说!” 列车长悲愤:“您倒是给我留点组织语言的时间啊?!” 池翊音挑眉,做出了个邀请的手势。 列车长犹豫的看向黎司君,纠结得都快成一团麻线了。 “我只是个没什么权限的小系统,这些重要的情报,我真的没有权限告诉你……” “黎……” “说!我说还不行吗!您倒是给我点时间做点思想准备工作吧!” 列车长快哭了:“您都逼我要我违规了,还不允许我犹豫一下吗!” 他在池翊音手里哭哭啼啼的样子,完全没有了之前在玩家们面前的高深莫测,就连他头顶张扬的紫色头发都耷拉了下来,像是斗败了的公鸡。 不过显然,别说池翊音本来就是理性压倒感性,不会被其他人的情绪影响自身决策的人,就说列车长这张脸…… 他也当不了祸国的妖妃,无法让别人心软。 人家都是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列车长哭得是……山崩地裂,冤假错案。 池翊音就站在那看着他哭,不论他偷瞄几次,都无动于衷,似乎真的对他表演出来的悲惨不感兴趣。 列车长:……铁石心肠的男人! 他恨恨的想着,既然上司这样对他,那感情路坎坷点也是活该,摊上了这么个冷血的,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开花结果吧!哼! 见拖延战术没有起到一点作用,包厢内虎视眈眈,包厢外安静无声,不像是有人能冲进来解救自己的样子,列车长好绝望。 再磨磨蹭蹭,他也只能在池翊音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差点没把他自己憋死,才心一横,英勇赴死般给出了答案。 “云海列车,是从死亡到未来的列车,只要能熬过列车上的考验,就,就可以正式进入角逐神位的赛场。” 列车长道:“但是根据数据预测,几百名A级里,能有两人活下来,都算多的了。” 那两人的人选,列车长和池翊音都心知肚明。 池旒。 以及池翊音。 就算池翊音什么都不做,光是凭着黎司君对他不一样的情感,就能保他在这危机重重的新世界里安然活下去。 列车长无声叹了口气,对沉迷恋爱的上司恨铁不成钢。 “新世界……” 他抬头偷偷瞄了眼黎司君,见对方神情一片平静,并没有制止他的意图,才犹豫着继续说下去道:“虽然池先生您触发了新世界,但实际上,在十二年前的预测中,根本就没有人能走到新世界这一步。” 否则,他也不会临危受命,突然从系统“升官”成重要引导性NPC,匆匆用小云海顶替了系统的位置。 ……然后忙中出错,给池旒留下了足够入侵的机会。 “虽然是造神场,但那不过是世界意识的一意孤行,天真的以为在创世神的世界里,真的能有人顶替神明的位置。” “我的阵营之所以会同意这个游戏场,与世界意识签订了所谓的“协议”,不过是因为,神明想让人类死得明白些。” “游戏场内的直播,也是为了这样的目的。” 列车长笑得嘲讽:“但有些人却把它当做了电视节目,死到临头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对别人的死亡拍手叫好,殊不知死亡就在他的身后站着。” 预习?示警? 不是的。 那只是因为神明厌倦了神职人员以神之名行恶事,明明是人类的罪孽,却死不悔改,在毁灭将要到来之际,依旧将毁灭的原因推到神明身上。 好像人类清清白白,无辜又善良,从没做错过任何事情。 天启四骑士,毁灭到来的先行军。 战争,饥荒…… 但那不是来源于神明的警告,而是世界在发出不堪重负的求救,试图让人类回头看一眼将要崩塌的世界。 可惜,人类一次又一次忽略了毁灭的信号,对世界毁灭与否无动于衷,冷眼旁观,只顾自己眼前的一点点天地。 甚至,如果有金钱在前,人类也不介意自掘坟墓,开开心心的给自己挖坟坑。 所以这一次,直播将所有人的死亡与游戏场的部分真实,全部开放在所有人的面前,任由人类自己做出判断。 无论是亲眼见证世界的毁灭。 还是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小天地里,继续认为世界毁灭也与自己无关,自己一定是能活下去的幸存者。 ——你曾经埋怨神明冷漠,不曾对人类伸出手。 ——那这一次,就由你自己来做决定。 命运在你自己的手中,战或逃,生或死。用自己的死亡来换取世界的继续存续,还是让世界和自己一同死亡……未来如何,由你自己来选。 一直将所有过错都归在他人身上的人们,也是时候睁开眼,面对现实了。 列车长:反正您不阻止我,我就敢一直说下去,哼! 谁让您不救我! 他自暴自弃,报复性的将很多原本不应该告知玩家的情报,全都一股脑向池翊音说了。 意料之外的信息量,让池翊音有些吃惊。 但听着听着,他就抿紧了唇,神情严肃。 池翊音抬眸,静静的看向黎司君。 黎司君依旧在向他笑得温和。 凡是神明之事,无不可对信徒言——这是,属于神的,明目张胆的偏爱。 池翊音脑海中想起的,却是在地下城池时发生的事情。 就在千钧一发的毁灭时刻,神明却跨海而来,从漫长时光沉睡的地底出现,将池翊音牢牢护在怀中。 那时的黎司君,与寻常时池翊音更加熟悉的那个人,有很大不同。 祂如同沐浴在光中,即便是在昏暗的地下城池中,都无法掩饰祂的光辉。 仿佛祂存在本身,就是世界的光明与生机本源。 可那时,创造了整个世界又失望厌倦的神明,却主动向池翊音伸出手,然后用挺拔宽阔的脊背,为他挡下了所有的危险。 狂风呼啸如利刃,刮得池翊音脸颊都是疼的,吹得睁不开眼的模糊视野内,他唯一能看到的,就是坚定向他走来的黎司君。 仿佛对黎司君而言,他就是世界尽头的终点,一切的归宿。 以及……神明最终沉眠的坟墓。 已经从池旒那里得知了有关游戏场和神明真相的池翊音,再一次看到黎司君,却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黎司君。 是他亲口说,黎司君是他的伙伴,他会交付自己的信任,与黎司君同行。 可如果想要顺利离开游戏场,却要以杀死黎司君为代价…… 就像是一个死循环。 荒谬得令池翊音想要发笑。 谁会把想要杀死自己的人,放在自己的心脏处呢? 黎司君会。 不等池翊音想好要用怎样的态度面对黎司君,黎司君就已经主动为他挡下了一切,并且,将他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中,密不透风的保护。 所有的狂风和危险,全都被黎司君挡在了外面。 在那个坚实温暖的怀抱中,池翊音所感受到的,只有无尽的安全感。 ……从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开始,就从未感受到过的安全感。 即便是应该与他最为亲密的池旒,在幼年时还算不错的十一年时光中,都没有给予过他的感受。 这感觉如此奇特,却令池翊音一时间愣在了黎司君的怀抱中,修长的身躯僵住,本来应该推开黎司君的手掌,却不知为何搭在了他的手臂上,无论如何也无法推开他。 像是,对这个怀抱已经有了依恋。 安全感,对于池翊音来说,是一个过于奢侈而不切实际的词。 他明白那是什么,也多次在揣摩非人之物的时候,明白这是很多正常人在日常生活中,都会普遍感受到的东西。 似乎和空气一样寻常到不起眼。 却是池翊音从未有过的感受。 他一直在奔跑,为了成长,为了变得更强大,为了强到足以在危险的世界中保护自己,到足够高的地方看到足够辽阔的世界。 他从未有片刻敢停下来。 不论是在池旒身边,有她的保护。 还是在教堂孤儿院,或是……这个世界上任何的地方。 而黎司君,却给了他这样一份前所未有的感受。 他的怀抱让池翊音清晰的感受到,无论自己做什么,都有他来保护自己,不会再有任何危险能够靠近自己。 而池翊音本身……似乎也终于可以停下奔跑的脚步,在这个足以遮蔽一切风暴的坚实怀抱中,二十三年来第一次的放下所有戒备,得到片刻的放松。 池翊音愣神良久,才慢慢抬手,却是回抱住了黎司君,迟疑而笨拙的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抚他一般道:“我没事。” “池旒想要杀死你,不过放心,只要有我在,她就无法对你下手。” 池翊音已经知道了黎司君的来历和身份,却选择了和以往一样的自然态度,依旧把他当做自己身边的同伴一样对待。 没有恐慌和仇恨,也没有过度的恭敬。 他自然得像是根本没发生过中间的插曲。 好像依旧是刚登上云海列车时,他对黎司君的承诺,一如他所言的有效。 即便是黎司君,也没想到池翊音会以这样的态度来应对,不由得愣住了。 可池翊音的回应,却是更用力抱紧了黎司君,似乎反过来在给予他安慰。 “你是我的同伴。” 池翊音的声音坚定:“不论是宿敌还是弑神,那都应该是我们之间的事,除了我之外,其他人没有资格插手。” “尤其是池旒。” 他眯了眯眼眸,眼底一片冰冷克制的理性:“就算是要杀,也是由我来,轮不到她来伤害。” “池旒将这样的情绪形容为感性,说这是无谓的胜负欲。” 池翊音仰了仰头,却道:“既然她都如此说了,我要是不做,岂不是对不起她的结论?” “我会保护你,黎司君。” 他慢慢收拢手臂,在波涛汹涌的血海中,抱住了本是为保护他来的神明。 明明只是个人类,比神要弱上太多,只有被人保护的份,却如此坚定的说出了要保护神明的话。 黎司君愣住了。 他听得出来,那绝非是池翊音的谎言,而是发自灵魂的郑重承诺,从此将他的生命放在了池翊音自己的肩膀上。 那最是冷心冷肺的小信徒,却要将神明背在自己的身上,说要保护神明…… 那一刻,黎司君为之动容,只觉得一颗心都化成了柔软的云朵,每一个角落都写着池翊音的名字。 这是,他的小信徒,他的音音啊…… 所有信众都只会索取,却只有音音,愿意给予。 即便他很清楚,他给予的对象,远远比他更加强大和富有。 却没有理直气壮的索取,而是说,要保护神。 黎司君笑着抱住了池翊音,就像抱住了全世界。 两人在血海中相拥而立,昏暗的地下城池和嘶吼着的无数尸骸,也褪色成了吵闹的背景,无法干扰他们分毫。 神明的光辉将池翊音笼罩其中,而在金光大盛的一线光亮之中,池翊音看到的,是世界与游戏场的最深处核心。 那是曾经只有神明才知道的真相,这一刻,却被神明毫无保留的交到了池翊音的手中。 即便池翊音现在杀死黎司君,也不会迎来任何抵抗。 黎司君……将自己的命脉,主动交到了池翊音手中。 池翊音错愕。 “你不怕我现在杀了你吗?” 他面色凝重,手掌重重的拍在黎司君的胸膛上。 他手下的位置,就是黎司君的心脏。 这样近的距离,如此不加防范的致命处……若是他此时掌心里藏着匕首,黎司君,必死无疑。 池翊音不相信黎司君作为神明,会不知道他的意图。 可听到池翊音的问话,黎司君却只是微微敛眸,笑得柔和。 “如果音音想要,那就拿去。” 黎司君轻笑着垂首,认真与池翊音对视,道:“当你成为新神,你又何尝不是成为了我?到那时,我们便会相融为一体,新与旧交替,却绝不是泾渭分明的两条线,而是交汇的黑与白。” “然后……再也无法分开。” “所以音音。” 他亲昵的低下头,凑近池翊音的耳边,喑哑的嗓音带着磁性的蛊惑,像是情人间的低语:“当你杀死我,便再也无法离开我。” 你手中的刀,是送给我的花束。 “我没有可以畏惧之物。” 若说恐惧,也不过是……恐惧你离我而去,不再注视我,让我成为没有信仰的孤寂之神。 池翊音怔愣的注视着黎司君良久,直到地下城池轰然倒塌,血海在神明的辉光下荡然无存,死亡的深渊中重新升起光亮。 本来应该杀死闯入者的地下遗迹,却成为了池翊音来去自如的景观,好像他们不过到此一游,真的是搭乘云海列车来参观一般。 直到黎司君牵着池翊音的手,其他几人也跟着一同离开深渊,红鸟等人还没有回过神,适应突如其来的安全。 而当时池翊音没能问出口的疑惑,也只能遗憾的暂且搁置。 他对一切情感都抱持着怀疑审视的态度,但唯独面对黎司君…… 即便是最了解人心的池翊音,也不得不承认,黎司君的情感,真挚到没有掺杂半点虚假和夸大,磅礴得令他震撼。 池翊音不由得动容。 来自神明唯一的偏爱,倾注所有的真挚……足以打动一颗石头做的心。 “真的没有了,我知道的都说了。” 列车长沙哑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池翊音终于恍然回神,从自己的记忆和情感中抽身而出。 他眨了眨眼眸,低头再看向列车长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寻常温和的假面,看不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列车长已经说干了嘴巴,嗓子哑得快要说不出话来。 他欲哭无泪,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如池翊音所说是个蠢货。 明明他是报复性的泄露情报,试图挑拨池翊音和黎司君之间的关系,让自己的上司恢复点昔日的英明理智。 谁成想,两人之间不仅没有被干扰,竟然还隐隐有升温的迹象。 任由列车长如何夸张且激情的描述,甚至都无法让池翊音看他一眼。 列车长:我不是你最爱的猴子了吗!音音你怎么不看看我音音! 池翊音和黎司君没人喊停,列车长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最后说得嗓子都哑了,就差从宇宙大爆炸开始重新说一遍了,他才无奈的叫回了池翊音的神智。 也让他终于得到了解脱。 池翊音一松手,列车长整个人就软软的瘫在了地毯上,丝毫不介意这里在不久之前刚躺过几具尸体。 这下,就连红鸟看着列车长的眼神都有些同情了。 “按照规则,我是不能向玩家泄露这些情报的。” 列车长生无可恋,连动一动手指这样的动作都不想做:“既然我现在说了,还说了这么多,那“规则”就一定已经被触发,很快就会来清算我。” “我要是因为你死了,你会记住我吗?” 列车长努力抬头,含泪看向池翊音,眼神愤愤:“你是不是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 渣男! 池翊音:“……猴子。” 列车长:“…………我就不应该抱有期待。” 黎司君却冷笑了一声,终于肯分给列车长一个眼神了。 “想要用死亡让音音记住你?” 他眯了眯眼眸,眼神危险:“看来你不做系统之后,胆子越发的大了,这种天方夜谭的想法都会出现。” 列车长抖了抖,默默将自己缩成一团。 嗯,他只是有点冷,绝不是因为害怕。 “放心,你不会死。” 黎司君用再平静不过的声线,漠然道:“既然已经是新世界了,“规则”也没有继续存留的必要。” 列车长:“?” 池翊音也隐约意识到了什么,皱了皱眉,看向黎司君。 却听黎司君道:“我毁掉了‘规则’,从今以后,再也没有这东西的存在。” 列车长瞬间眼睛瞪大像铜铃,一句“卧槽!”脱口而出。 池翊音也满心惊愕,没想到这样令包括池旒在内所有人忌惮的存在,竟然被黎司君如此轻描淡写的毁去。 黎司君却轻笑着,漫不经心道:“它阻碍了我和音音,自然没有继续存留的必要。” 池翊音皱眉:“你什么时候做的?” 黎司君:“就在我们分别的时候。那时我没能追上你,正是因为‘规则’想要做些蠢事。所以,我大致教了它一下道理。” 不要,在神明追寻信徒的时候,做碍眼的绊脚石。 那只会得到被碾碎的下场。 “放心,音音。” 他笑着道:“以后,再也不会有所谓的‘规则’,来阻碍我们了。” “本来不过是世界意识搞出来的东西,以为这样就能制衡住我。” 黎司君眼神漠然:“之前是因为无所谓,但它不应该如此碍眼,耽误了我和音音的进展。既然它妨碍我,那就只能让它消失了。” 曾经压得所有玩家都抬不起头的“规则”,就这样消弭了。 死因——耽误神明追老婆。 列车长抖了抖,惊恐的捂住嘴巴,唯恐自己也变成阻碍而被“消失”。 虽然不用死很高兴……但对手的死总让他有种这也将是他死亡原因的感觉啊! 池翊音定定看着黎司君良久,却慢慢笑了。 “我喜欢你的行事风格。” 黎司君抿了抿唇,笑起来时眼尾一点绯红。 第165章 无论是红鸟还是京茶, 他们都本以为在回到列车上之后,还要面对着一场恶战。毕竟在他们进入深渊之前,包厢里就已经蛰伏着死尸。 但是他们没想到的是, 在回来之后,竟然是理应并不擅长战斗的池翊音, 将包厢内的事态有惊无险的平息了下来。 甚至不耗费一兵一卒。 红鸟看着瘫在地上还在哭唧唧的列车长, 一时间有些恍惚,觉得世界都他娘的魔幻了。 池, 池翊音这是, 活捉了整个列车上最大的头头啊! 甚至用黎司君作为人质, 对列车长“严刑逼供”,让他就算不情愿,还是说出了列车上的情况。 ——若论起对列车的了解, 谁能比得上列车长呢? 就算是神明,或是别的什么,也没有直接管理列车的NPC了解得透彻吧。 虽然列车长还有着身为NPC的职业操守, 对于细节问题是死也不说,顶多为池翊音提供了大方向, 报复性的一口气说出了列车最终的目的。 但对于池翊音来说, 这已经够了。 他也没期望着能一次性全部解决在列车上的所有问题,让“监考官”漏题, 本来就已经是倾向于答卷者了。 剩下的路,还需要他们自己走。 在目的达成之后,池翊音对列车长就失去了兴趣,转身和红鸟两人坐在对面, 想要商讨接下来的对策。 但没想到,他刚一坐下, 红鸟就像屁股下安了弹簧一样,“嗖!”的跳了起来,连连蹦着往后退。 一眨眼之间,就已经拉开了和他的距离。 池翊音:“?” “你在干什么?” 他纳闷的问红鸟:“我是能吃了你吗?” 红鸟却惊恐的看着池翊音,没敢回答。 ——你是不吃人,但你身后那位大佬,他吃醋啊!! 就连京茶都发觉了包厢内气氛的不对,在被黎司君看过来的视线盯住时,整个人僵了一僵。 这个无所畏惧的暴力兔子,破天荒没有炸毛,而是保持着僵硬的姿势坐在沙发上,在错失了最好的逃离时机之后,只好僵在原地,不敢动作。 在池翊音看不到的角度,黎司君看向他对面两人的视线堪称阴冷,好像是那两人抢走了池翊音的注意力,而冷落了他。 红鸟:大佬们之间的情感,可别带上我,万一灰飞烟灭的了怎么办? 池翊音也从两人的反应中意识到了什么,疑惑的转身看向黎司君。 但在他看去时,黎司君却瞬间就收敛了刚刚恐怖的眼神,眉眼柔和了下来,看起来毫无杀伤力。 甚至可以说,那就是退休老人守着爱人的模样。 金红色的晚霞从车窗外透进来,洒在黎司君身上,他唇边带笑的模样使得那张本来冷峻的面容,也如油画般柔和了下来。 好像是画家倾尽心血的画作。 稍微碰一碰,甜得都会流淌出蜜浆来。 岁月静好的温柔,好像池翊音,就已经是他如今眼中的全世界。 池翊音愣了下,被眼前的画面惊艳了一瞬。 他迅速回神,下意识的握手成拳,抵唇假咳了一声,被黎司君看得有些不自在。 但池翊音在恢复了正常状态后,任由他左看右看,都没从黎司君身上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让他不由得有些奇怪,重新看向红鸟。 可就在池翊音转身的一瞬间,黎司君唇边的笑意浅淡了下去。 刚刚才能松了口气的红鸟,又重新紧紧提起了心脏,惊恐得连呼吸都不敢。 池翊音:“……?” “需要帮助吗?” 他礼貌而委婉的问。 潜问题:你有病吗? 红鸟欲哭无泪,觉得自己好像被池翊音怀疑精神状态了。 但他没办法证明自己。 他算是看懂了,只要池翊音不在黎司君眼前,这位大佬就会因为不高兴而危险。 但如果要让池翊音看到黎司君的危险,就需要他不看黎司君……自相矛盾了,完全没有实现的可能。 “……算了。” 红鸟心疼的抱紧被嫌弃的自己,一副受伤的模样拽起了京茶:“我们还是回我们自己的包厢吧。” 池翊音歪了歪头,莫名其妙:“下一步要怎么做都没有个定论,你们就准备走?” 红鸟:“QAQ给孩子一条生路吧,我们在通讯终端上聊不行吗?” 池翊音微笑着指了指自己:“我就在这,你非要隔着一面墙聊?” 没说完的话:你有病? 红鸟:“…………” 京茶……京茶默默的甩开红鸟的手,像是撒欢的狗子一样冲向包厢门。 “反正我也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池哥也不需要我的脑子,我就不参与了!” 京茶从没有这么一刻开心自己没脑子:“你们先聊,我在门外等你们!” 等池翊音刚转身看过去的时候,京茶就已经“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只留下红鸟眼中含泪的伸手:“不——等等!” 池翊音:“……你们真的不是在地下城池被吓得精神失常了吗?” 整个包厢里最理解红鸟的,竟然是在对立阵营上的列车长。 列车长怜悯的看了眼红鸟,觉得自家上司的恋爱脑,某种程度上确实杀伤力惊人。 不过…… “为什么这东西也跟了过来?” 列车长纳闷的指向池翊音的脚边:“刚刚我就想说了,这东西……也能从深渊被带过来吗?” 身材枯瘦到狰狞的小怪物,死死的扒着池翊音的小腿,它过于细瘦的身躯像是个装饰品一样紧跟着池翊音,在池翊音不需要它的时候,就一动不动,好像只是西装裤上的立体刺绣。 在列车长出声询问之后,小怪物转过头,用那双显得过于大的水汪汪大眼睛盯着列车长,也不说话,只是无声的看着。 却令列车长感到了难以言喻的巨大压力。 好像上亿条生命的重量累加,此刻全都堆积在小怪物身上,跟着它一起看向自己。 即便曾经做过十二年系统,理应对游戏场的一草一木全都熟悉,并且和小怪物应该属于同一阵营,但列车长还是在那一眼之下,头皮发麻。 他觉得自己被看得整个人都要炸了。 更要命的是……打狗还要看主人。 就看小怪物这副依恋池翊音,甚至黎司君都已经默许了的模样,列车长就算有实力自保,也不敢真的对它做什么。 ——万一池翊音转头就找他麻烦呢? 不知道深渊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这一幕的列车长,简直头疼。 在深渊目睹了全过程的红鸟,却在偷偷看了眼小怪物之后,也抬头望天,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切正常的模样。 似乎除了池翊音,没有人敢为列车长解惑了。 列车长眼巴巴的转头看向池翊音:“我死的时候如果有遗憾,那也一定是今天没能得到答案。” 池翊音笑了下,伸手垂向小怪物。 它立刻像小狗狗一样,温顺的蹭过来,贴在池翊音的手心里。 “既然你问到了,那就介绍一下吧。” 池翊音甚至顺手揉了把小怪物的头,丝毫不嫌弃它丑陋的模样。 “这是我的新同伴,你可以喊它小池。” 列车长:“…………” 列车长:“???” “不是,您不觉得哪里怪怪的吗?” 他傻眼,看了眼小怪物都觉得自己被它的丑陋伤害到了眼睛,赶紧挪开视线。 “这可是死亡的集合体!您把它带在身边不说,甚至还把自己的姓氏给它了吗?” 列车长心情复杂:“您要知道,在游戏场里的每一个举动和考验,都具有“概念”的重要意义。您给了它名字,就等于将它划进了自己的队伍范畴。” “恐怕现在在系统那边,这东西已经登记在了您的名下,您就等于是它的监护人和担保人。它闯祸了,全都算在您头上。失败啊,危险啊……” 列车长悄咪咪看了眼黎司君,视线中小心翼翼的带着一点谴责意味,似乎在埋怨黎司君,怎么没在池翊音做这种蠢事之前拦着他一点。 就算身为玩家的池翊音不清楚,黎司君这位至高的存在,怎么可能不知道? “不过,事已至此。” 列车长叹了口气,看向池翊音的眼神里带着本不应该存在的担忧:“您晚上睡觉,记得把它锁在外面吧。防备着它一点。” “一个连灵魂和自主意识都没有,完全是死亡概念聚合体的东西……不知道您怎么敢信任它的。” 列车长就算瘫在地上,也默默向后退了两步,与那小怪物拉开了距离。 “虽然这东西难得从死亡坟场离开一次,之前也没有杀死人的记录,但它杀人的概率可绝不是零。” 他倒是不担心池翊音。 他就是害怕,如果这小怪物偷袭池翊音,那一定会引得黎司君勃然大怒。 神明如果震怒,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列车长望天。 ——那大概就是,世界意识十二年的谋划,全都白折腾了一遍。神明立刻就能掀翻游戏场。 造神? 造个鬼! 神明唯一钟爱的信徒都被袭击了,还玩个屁,直接就全世界毁灭了好吗? 列车长想到这,语重心长的对池翊音嘱咐道:“为了世界着想,请您务必保证自己的安全。” 池翊音却轻笑着拍了拍小怪物,对此不以为意。 “比起人类,它要安全多了。” 他笑道:“最起码,它不会背叛,也不会背后捅刀。同盟覆灭那样的事情,永远也不会在它身上出现。” “对吗?小池。” 小怪物点了点头,回应了池翊音的期待。 列车长久久盯着小怪物,却忽然想起了什么。 从刚才他就觉得,从深渊回来的池翊音,比之前的力气更大并且不好对付了,像是这位更擅长谋略的文人,一夜之间获得了不逊于武斗派觉醒者的力量。 而如果说这期间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最大的变化,一个是黎司君。 还有一个,就是面前这小怪物。 列车长本以为池翊音的力气来源于黎司君,是在深渊中发生的事情,使得黎司君将自己的力量给了池翊音,让他可以自保甚至反击。 但现在,他却想到了另一个荒谬的可能。 该不会是……这小怪物,把它自己的力量,借给池翊音了吧? 毕竟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列车长刚刚只说了一半,但是,池翊音将自己的姓氏送给小怪物这个举动,不仅是将小怪物划进了他的范围内,同时,也让他被小怪物划进了自己的范围。 他们两个产生了联系,因此力量得以共通。 无论怎么想,列车长都觉得这样是最合理的解释。 只是……要不要和池翊音说呢? 他有些犹豫,不知道在已经越线之后,是否还要继续违规向池翊音泄露更多。 也就是这一闪念的犹豫,列车长在看向池翊音的时候,却猛地意识到了不对劲。 ——池翊音,什么时候是那样好心的性格了? 他可不是用爱感化众人,普度众生的圣人。 但凡是出现在池翊音眼前的,祈祷自己不被利用得渣都不剩,就已经是好结局了。 能让池翊音对这小怪物这么好的原因…… 列车长呆滞的缓缓移动视线,看向明显很亲近池翊音的小怪物,一个最不可能的猜测在他的嘴边,呼之欲出。 以死亡为概念集合而成的怪物,什么时候有过这样对其他人的亲昵了? 其他或许不清楚,但作为云海列车的列车长,他很清楚在这趟列车上会遭遇什么,又存在什么。 小怪物并不是寻常的怪物,它本身……就是死亡深渊的具现化。 毕竟,它是被所有死尸鬼魂忌惮,可以将死尸当做磨牙零食的存在。 它没有人性,只有食欲,眼里本应该只看得到食物。 但是现在,小怪物身上却出现了人性化……啊不是,是人类的好朋友,小狗狗。 那双眼睛里,倒映出的全是池翊音的身影。 列车长毫不怀疑,如果有人想要攻击池翊音,恐怕现在,除了池翊音本身的觉醒力量所召集的非人之物外,还有一个小怪物,随时准备和敌人拼命。 池翊音…… 他真的像神一样,聚集起了周围所有人对他的敬仰与亲昵。 一呼百应。 就像之前那个叫楚越离的疯子一样。 ——那家伙完全是眼里心里只有池翊音的狂信徒,在云海列车上引发了反向捕猎,给列车长添了不少多余的麻烦工作。 只要一想起他,就让列车长很是头疼。 而想到楚越离的状态之后,也让列车长更加笃定了池翊音对小怪物的亲近,别有用意。 甚至…… 该不会,池翊音从一开始就知道小怪物的身份,用这样的方法故意获得了小怪物的力量吧? 列车长心中大惊,觉得这个猜测简直离谱。 但如果对象是池翊音,似乎又很合理? 好像是为了验证列车长的猜测一般,池翊音掀了掀眼睫,似笑非笑的看了列车长一眼。 而他的手掌下,就是紧挨着他的小怪物。 “走吧,是时候去包厢外看看了。” 就在列车长纠结着要不要问出口的前一刻,池翊音自然而然的收回视线,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转身看向红鸟。 “既然我们在深渊里走了一遭,差一点死在那里,以游戏场的一贯风格来看,其他玩家也不可能在外面闲着。而且……” 池翊音转身,眼神思索的看向包厢门的方向:“你不觉得,从我们回来开始,外面就过分安静了吗?” “红鸟,你在A级待了这么久,见过其他那些A级,在危险副本里会乖巧的待在某个地方一动不动吗?还是会到处探查情报?” 池翊音的话给了红鸟提醒。 红鸟愣了下,迅速从之前的疼痛中醒悟过来:“如果他们不到处打探消息,那就不是他们了,否则之前在游戏场里也不会有黑市和同盟。” “只有一种可能,会让他们这样安静。” 以红鸟对那群人的了解,他们绝不可能在某个地方乖巧的待着,安分守己。 让一群极富有经验的高级别玩家,放弃了在新环境中探查情报的唯一可能。 那就是——所有玩家都出事了。 他们是在深渊里遇到了尸潮,那在他们与尸骸相搏的时候,其他玩家要么也进了地下城池的某处,要么,就在云海列车上也遇到了差不多危险程度的危机。 红鸟立刻翻身下了沙发,一瘸一拐的焦急往包厢门方向走,比谁都积极。 “池哥你快点!万一去晚了,那些人全死光了可就完蛋了。” 红鸟并不是真的担心其他玩家的安危,但是唇亡齿寒的道理很简单。 玩家数量的减少,尤其是高级别玩家的死亡,只会削弱玩家一方的力量,使得他们更加无法抗衡庞大的游戏场。 虽然跟在池翊音身边,让红鸟接触到了很多原本不应该被玩家知道的情报,他知道了游戏场是造神场,也知道原本这个副本只会有两个人活下来,但是,他还是想要让更多的玩家活下来。 这并不是无谓的善良,而是那些死去的同盟的人们,没能完成的遗愿。 红鸟知道京茶有多在意同盟,多希望同盟的人能够活着离开游戏场,回到现实的亲人朋友身边。 虽然同盟的人已经死亡,但是最起码,其他玩家还有机会。 红鸟不想看到京茶失望的脸。 池翊音在看清红鸟脸上的表情时,心中就已经了然。 他失笑摇了摇头,也慢悠悠起身,单手插兜准备跟在红鸟后面离开。 在经过黎司君的时候,池翊音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住了脚步,低头望向他。 “你……” 池翊音神情复杂,动了动唇瓣,却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一看到黎司君那张脸,就让池翊音不由自主的想起在深渊中发生的事情。 尤其是,黎司君穿行过一望无际的血海,向他走来时的那一幕。 池翊音无法欺骗自己,他的理智让他连心动都如同旁观者的视角。 好像灵魂就悬浮在半空中,冷眼看着他自己的躯体站在黎司君面前,感受着胸腔里的心脏跳动加快,体温升高。 当黎司君在昏暗无光的地下城池踏光而来,向他伸出手,池翊音承认,那一刹那,他对黎司君,是有着复杂情感的。 他看得分明。 这位神明的眼中,只有他的身影,满心满眼,柔和得像是融化的蜂蜜。 能让一位连对死亡和毁灭都冷漠以对的神明,流露出那样明显的温柔,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神明的爱意。 而那份别样的情感,却是冲着他而来。 池翊音不明白黎司君为何会对自己抱有情感,他虽然书写并且揣摩人心,但是他自己并没有经历过与他人的情感。 理智占据主导。 池翊音无法毫无保留的向其他人交付自己的信任和情感。 但…… 如果是黎司君的话。 他想起了被黎司君护在怀中的时候,那份全然的安心感。 池翊音抿了抿唇,还是下定了决心,主动向黎司君缓缓伸出手。 “一起?” 他发出了邀请。 红鸟已经开了门去找京茶,急急的向对方说明情况。 两人就站在包厢门口,两颗脑袋碰在一起嘀嘀咕咕,专注于对眼前情况的应对,没有注意到他们身后的包厢内,气氛悄然发生了变化,温度急剧上升。 而黎司君定定的看着池翊音平伸过来的手掌,没有让他等太久,便身躯前倾,握住了他的手。 黎司君唇边缓缓展露笑意,抬眸看向池翊音的那一眼,无限温柔。 “好。” “我们……在一起。” 池翊音皱了下眉,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但黎司君已经反客为主,骨节分明的手掌紧紧包裹住池翊音的手,带着他一起向前走。 列车长赶紧从地面上爬起来,也踉跄着跟上去。 “不是,诶?!池翊音你都已经完成自己的考验了,怎么还上赶着去别人的考验那再来一遍?” 列车长急得都直呼其名了:“危险啊!完全没必要!” 他倒不是害怕池翊音受伤,主要问题在于——就怕池翊音受伤,神明一怒之下直接毁了列车啊! 池翊音轻笑着向后瞥了一眼:“什么时候游戏场也开始担心玩家死活了?” “我怎么觉得,你越是不想让我做的事情,就越证明它是正确的呢?” 他甚至有心情调笑。 列车长急得恨不得把心脏扒开给他看,让他赶紧知难而退。 但很显然,如果会因为这种原因就缩在包厢里做乌龟,那就不是池翊音了。 列车员就站在走廊里,依旧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一板一眼像是个机器人。 但是在看到池翊音小腿上扒着的小怪物时,列车员却明显愣住了。 他似乎是根本没有想到过,这小怪物竟然还会和某一位玩家如此亲近,一时间没能收拢起自己的情绪,被池翊音捕捉到了。 池翊音眯了眯眼眸,什么都没说,心中却也对小怪物的真实身份起了疑心。 一如列车长的猜测,池翊音会将小怪物带在身边,确实是为了它的力量。 但一开始的时候,池翊音只是想让它做个“贴身保镖”。 只会被食物诱惑的小怪物,比人要单纯且靠谱得多,让池翊音很放心。 但是在地下城池里,就在黎司君护着他离开的时候,池翊音转身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崩塌中的城市。 而也就是在那一眼中,池翊音看到了一个相熟的身影。 ——死神。 曾经突然出现在汤珈城里的觉醒者“死神”,这一次,竟然再次出现在了地下城池里。 他就站在尖塔最顶端,依旧是一袭黑色笼罩全身,看不清面容和身份,无数黑雾在他身边缭绕,像是死亡本身。 死神不发一言,就站在塔尖,冰冷的注视着池翊音逐渐从昏暗的天空离开。 池翊音却愣住了。 在汤珈城里的时候,死神的出现还有合理的解释,当时毕竟是因为接连不断的死亡而触发了随机规则。 但现在呢? 能进入新世界的都是A级玩家,但死神却是在汤珈城之前不曾出现过的称号,红鸟那时也已经做出了判断,认为死神是在汤珈城变化的刹那间觉醒的,因此才在此之前无人可知。 可问题在于…… 如果是A级玩家,必定已经经历过无数死亡的危机,如果是觉醒者,那早就会被触发觉醒了,不会等到这么晚。 可死神的觉醒却又是突发事件,这和A级的合理经历是自相矛盾的,让池翊音只能否决了死神的真实身份,是进入新世界的A级玩家这个可能。 并且,死神的视线,其实并不在池翊音身上。 就在离开深渊的前一刻,池翊音终于发觉了死神一直在注视着的,其实是他身边的小怪物。 而小怪物,它本身就能够吞噬死亡。 池翊音恍然大悟,然后做出了决定。 ——他将自己的姓氏送给了小怪物,反向利用游戏场的规则,将小怪物放在了自己身边,使得它的力量也成为了池翊音的力量。 列车长之前的劝告,池翊音都心知肚明,他知道一个眼里只有食物却力量过强的怪物有多危险。 但他同样清楚,小怪物的力量有多珍贵。 为了这个目的,池翊音认为值得一试。 事实证明,小怪物对他接受良好,并且也已经初露锋芒,让池翊音共享了它的力量。 只是……现在看列车员的反应,似乎小怪物的身份,还有别的问题? 池翊音没有问出口,只是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列车员。 而列车员似乎是在确认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不是小怪物,他愣在原地半晌,才在列车长急急跟着走出包厢时反应过来,重新收敛了表情,变回了那个没有生机的机器人,一板一眼的向众人躬身行礼。 “没必要去吧?这都快要晚上了,再过几个小时就是十点,那可是宵禁时间。” 列车长指着窗外的天色,继续试图劝说:“我可以帮您将食物端过来,就避免了您在外面遇到危险的可能,您……” “所以,其他车厢现在是有危险的是吗?” 池翊音却敏锐的抓住了列车长不小心透露出来的信息,反问道:“尤其是餐车?” 列车长闭嘴了。 他捂着自己的嘴巴,惊恐的看着池翊音,颇有些懊恼。 什么叫言多必失! 这就是了。 在池翊音面前,恐怕只有石头是安全的,不会被套走信息的。 池翊音却上下打量着列车长,随即露出了了然的笑容:“看来不仅如此,在其他包厢也会出事?” “这可不行啊,猴子。你怎么能剥夺我玩游戏的快乐呢?” 他耸了耸肩,道:“既然是叫狂欢游戏场,那自然所有玩家都可以下场尽情玩耍。怎么你就单独针对我,妨碍我的玩乐呢?” 列车长趔趄了一下,顿时连骂人的心都有了。 那叫妨碍吗!对于别的玩家来说,不都是尽可能的远离危险吗! 哪个疯子会在明知道前面有风暴,还开心的往前冲啊!拿命赌吗?这里可是S级,S级!! 请你对S级副本放尊重一点!! 列车长在心里疯狂咆哮砸墙以头抢地。 但他面上却只能艰难的维持着礼节性笑容,甚至有点羡慕起了旁边的列车员。 他怎么就不是个面瘫? 那样也好过在池翊音面前被“审问”。 列车长心中一阵后怕,对黎司君的感激更浓。 如果不是黎司君毁了“规则”,光是凭他到现在为止的泄露行为,就足够他被关进小黑屋几千年的了。 ——虽然黎司君毁掉“规则”的本意是为了追池翊音。 池翊音在从列车长那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之后,便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准备带着其他人离开。 而列车员在漫长的躬身行礼后,终于直起身,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做个瞎子聋子机器人,而是转过头,看向池翊音等人离开的方向,试图再看一眼小怪物。 可他没想到,自己刚一抬头,却猛地对上了池翊音含笑的眼眸。 列车员一惊,像是被抓了个现行。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心脏都停了。 池翊音却无声向他做着口型,指了指自己的肩膀:零,三。 列车员一低头,就看到自己制服袖标上,写着的编码正是零三。 所有列车员都长相一模一样,甚至连动作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像是流水线作业的机器人,让人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唯一能对他们加以区分的,就是他们的标号。 他们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统一的身份,以及勉强能被当做名字的标号。 只是,也没有人会想要称呼他们。 只除了池翊音。 他在告诉列车员——我注意到了你,并且知道你是谁。 列车员抿了抿唇,在脚步声逐渐远去而安静下来的狭长走廊里,缓缓转身,朝向池翊音离开的方向。 眼神阴沉而深邃。 …… 因为池翊音是在汤珈城触发了S级新世界的人,所以作为福利奖励,池翊音以及被划入他队友身份的几人,全都住在特殊的包厢车厢里。 也正因为此,这辆包厢车厢显得更加幽静而安全。 几人踩在铺着厚实地毯的走廊上,声音也仿佛被地毯和墙纸吸收,即便他们在一刻不停的说话,但还是有种诡异的安静感。 就好像所有的声音,都被怪物张开血盆大口吞掉了。 池翊音边笑着与京茶说话,边用余光扫视向旁边的包厢。 除了他那一间,其他的包厢门上都缠绕着迎宾的鲜花和绸带。 显然,其他人并没有回到他们自己的包厢。 也就是说,在池翊音进入地下城池的时候,楚越离和斯凯等人,并没有回来过。 但……童姚应该也和那两人在一起。 况且,以楚越离的性格,一定会更愿意待在有自己在的地方。 池翊音虽然没有说过,但他很清楚楚越离对于他是怎样狂热到不正常的敬仰,那是可以被命名为信仰的疯狂。 他在这里,那楚越离就一定会尽最大可能向他靠近。 就算童姚做不到,但楚越离的称号“倒吊人”使得他可以看清真相,一定能知道他就在这里。 但楚越离并没有出现。 所以,果然还是其他车厢里发生了什么吗? 池翊音不动声色,却在推开车厢大门之前,就已经做好了会迎来攻击的心理准备。 他深呼吸一口气,垂眸时好像漫不经心的扫过脚边的小怪物,它顿时心有灵犀的知道了他的意思。 小怪物眨了眨大眼睛,乖巧的点了头。 车厢门在众人面前被缓缓推开。 餐厅车厢一点一点的展露在众人眼前。 红紫色的晚霞像是装在水晶瓶里的香水,在车窗外缓缓波动,五光十色,落在车厢里时,美得像是一场幻梦。 悠扬的音乐声飘荡,食物的香气传来。 食客们坐在餐桌前,或同伴间低声细语的交谈,或独自一人在窗边享受美景,细细的说话声混杂成低低的嗡鸣,像是钢琴伴奏的和弦,没有丝毫突兀或吵闹之感。 好像这里真的是昂贵豪华旅游列车上的一隅,往来都是彬彬有礼的权贵,享受着美好的旅游时光。 ……如果,池翊音没有看到某些旅客眼睛中的空洞的话。 池翊音看到了曾与自己在同一车厢的旅客。 他记得很清楚,那人因为不适应环境,而在他这里暴露了玩家身份,但是那时候,对方的眼睛里是有情绪的。 他能够很轻易的看出来,在那张旅客的伪装外皮下,是个活生生的人。 可是现在,那位旅客看起来依旧完好无损,但是眼睛里,却只有一片死寂,再也没有半点亮光。 像是死亡后在福尔马林液中泡了太久的尸体,已经僵硬。 在那位旅客对面,还坐着两个似乎是同伴模样的人,几人絮絮低语,神情如常,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同伴已经死了。 在他们面前的,根本就是一个空壳的傀儡。 池翊音皱了下眉,环顾四周,发现前来餐车吃饭的旅客并不多。 在上车时他就大致查过,包括无法分辨身份的NPC在内,所有旅客的数量在上百人。 但是现在在餐车里的,却只有二十几人。 而且还无法确定其中大多数旅客,到底是玩家还是NPC。 池翊音相信,就算是因为不熟练而会暴露身份的玩家,在经历过刚刚的危机并且能活下来的,也已经会把自己的身份深深藏好,不再轻易暴露。 这增加了池翊音分辨那些人的难度。 但在他感到头疼的时候,却忽然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楚越离? 池翊音挑了挑眉,有些惊讶。 他还以为楚越离是因为被危机绊住了脚步,所以才没有来找他。却没想到,楚越离是直接来了餐厅吗? 楚越离伪装的那一位旅客也发觉了池翊音的视线。 对方抬起头,全然黑色的眼睛看向池翊音,却只有冰冷的注视,而没有狂热的崇拜与重逢的欣喜。 就好像对池翊音并不熟悉一样。 池翊音迈出去的脚步顿时止住了。 他皱眉,不敢置信的看向楚越离。 其他人如果遭遇危险,池翊音还能够理解。 但……拥有“倒吊人”的称号,楚越离已经到达了人生能抵达的最谷底,没有更向下的运气了。因为痛苦的清醒,所以他能看清真实。 这样的楚越离,竟然,也……死亡了吗? 池翊音喉结滚了滚,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心中酸涩。 这时,他却听到了旁边的轻响。 池翊音看去,就见靠窗一位戴着宽檐黑帽的乘客,小心翼翼的抬头,示意他过去。 “池先生。” 第166章 “池先生, 快过来。” 对方将声音压得极低,近乎于气音,生怕自己声音稍微大一点就被旁边人察觉。 甚至在对方说话时, 还草木皆兵般四处张望,似乎处处都是危机, 被吓得不轻。 池翊音在对方抬头的时候, 终于从那宽檐帽下一闪而过的面容上,意识到了对方的身份。 童姚。 在刚上列车之后, 几人就已经见过面, 认识过了彼此的伪装外表。 因为云海列车的特殊隐蔽功能, 只有队友之间能够看到彼此的真实身份,而在其他人看来,则是被伪装过的普通旅客。 如果童姚就站在池翊音面前, 他本可以一眼认出对方,但童姚还做了更多伪装,改变衣服, 戴上帽子和眼睛,改变体型和样貌…… 池翊音差点没能认出来对方, 还是从她说话的神态及称呼中, 确认了她的身份。 京茶还在茫然,池翊音就已经转身向几人点了点头, 然后也走向靠窗的座位坐下了。 他能够感觉得到,就在他走向童姚的时候,餐厅里数道视线都落在了他的身上,探究着他的身份。 但当他试图反向查找那些视线的主人时, 却无功而返。 所有旅客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对多出的几个人只除了最开始的查看后, 就漠不关心的转过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好像刚刚只是池翊音草木皆兵的错觉。 而他刚一坐下,就被童姚死死的攥住了手臂。 “池先生……危险,这里所有人,都有可能许愿杀了我们。” 离得很近,池翊音甚至能感受到童姚在止不住的颤抖,攥住他手臂的手甚至连衣服都拽不住,随时都会掉下去一般。 童姚隐藏在帽子阴影下的眼睛瞪得老大,鼻孔都张开了,呼吸急促,一副呼吸困难的模样。 过度的紧张几乎让她丧失了组织语言的能力,只出于本能的在不断向池翊音提示危险,危险,绝对不要暴露身份。 池翊音皱眉,凑近在童姚身边凝神细听,终于慢慢理顺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一切都开始于那个死在包厢里的玩家。 从第一个目击者叫喊出来时,潘多拉魔盒就已经被打开了。 玩家和混杂其中的NPC们围观包厢内的死者,在得到云海列车规则的同时,却也暴露了他们自己的身份,使得他们被NPC盯上。 NPC伪装玩家,设下圈套,与酒保一唱一和之间,让玩家们误以为其他玩家为了生存而献祭他们的生命,恐慌之下,所有人都被迫加入了战局,试图通关先一步杀死其他人而获得安全。 一场大型的“踩踏事件”开始了。 即便期间有不少玩家发现了问题,试图终止这场自相残杀,但是云海列车的阳谋阴险之处就在于,明知道这是死亡的陷阱,也不得不主动跳进去。 因为不是他人死,就是自己死。 没有人高尚善良到会为了一群陌生人,牺牲自己的生命。 恐慌和死亡像浪潮一样席卷了整趟列车,几乎所有旅客都被牵扯其中。 最要命的事情是——斯凯,疯了。 当圣人彻底失望,决心堕落地狱,连魔鬼都会逃离。 就连楚越离都没有想到,这个在汤珈城里救人救了三年,无论其他玩家怎么埋怨辱骂都没有改变心意的圣人,竟然在云海列车上,彻底崩溃了。 玩家们互相许下心愿,用其他人的性命做代偿,来换取自己的安全。 恐慌像是病毒一样传播蔓延,即便是最理智的玩家身处于下一秒就会被人牺牲的危险之中,群聚时也不免受到其他人的干扰,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 更别提其中还有趁机搅混水,扰乱玩家们视线的NPC。 楚越离意识到了这是一场人性的陷阱,是清楚人类劣根性的游戏场,针对玩家们最为恐惧的事物而准备的自相残杀的舞台。 可斯凯……他却因为被勾起往日的痛苦,而彻底陷入了疯狂。 他竟然向列车许下了心愿,疲惫之下百无聊赖,想要让整个世界毁灭。 即便楚越离及时发现了不对劲,打晕了斯凯试图让许愿终止,但是新世界在对待玩家的态度上,是与游戏场一脉相承的阴险。 就如曾经的触发机制一样,只需要玩家出现一个念头,没有更多的思考时间,就会被游戏场自动捕捉下来。 它不会给玩家任何反悔的机会。 人一生终有情绪失控而产生不理智想法的时候,或是想要伤害他人,或是想要彻底毁灭一切。 痛苦的根源,从一开始就存在。 但是,与毁灭的本能相对应的,是人的自控力与懦弱。 不论是什么,都会在人进一步做出更可怕的事情之前,阻止人的行动,让那些混乱邪恶的念头就此在脑海中打住,只变成一个永远不会被实现的想法。 可……游戏场却利用了这一点,即便是一个没有被说出口和被实现的念头,也会被游戏场实现。 这进一步扩大了玩家所能造成的伤害。 也令楚越离制止斯凯的行动失败。 虽然斯凯想要毁灭一切的念头,因为被楚越离打断而只剩下一半,但游戏场也得以实现了其中一部分。 毁灭作用的范围……从整个世界,缩减到了云海列车上。 所有留在这里的旅客,无论是玩家还是NPC,都无差别的迎来了危机。 车厢墙壁的缝隙,桌椅的凹陷,每一寸光明照不到的角落……鬼魂从死亡的深渊归来,响应毁灭的愿望,向还活着的人们伸出手,试图将人们拽进深渊。 楚越离不是战斗派,更何况他还搀着一个被他敲昏过去的斯凯,更加了令他吃力,无法躲避无处不在的鬼魂。 而同样是情报专家的童姚也自顾不暇,也因为不知道楚越离到底看到了什么,而生气于他对同伴出手的事,一时也没能顾得上他。 等童姚终于艰难的在鬼魂和死尸中挤出来,冲进了不远处的另一节空荡车厢后,她才得以喘息。 可当她回过头想要帮楚越离时,却惊愕的发现……楚越离连同斯凯,全都消失不见了。 在她身后的车厢里,剩下的只有和死尸缠斗的旅客们,以及已经倒下,躺在地上死生不明的人。 混乱的人影中,她找不到楚越离。 “对不起,池先生,我明明是和他们一起的同伴,却一个都没有保护好,甚至连他们现在在哪里都不知道。” 童姚现在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情,依旧浑身颤抖,没有完全从恐惧中脱离。 她满心愧疚,不住的低声向池翊音道歉,懊悔于自己当时与楚越离走散。 池翊音眉头紧皱,没有想到楚越离竟然因此而身陷危机。 只不过,他心下还是微微松了口气。 只要不是面对过于强力的武力,不是当场死亡,以楚越离所觉醒的能力,他就有机会逃出生天。 “这不是你的错,是做出协议两方的博弈。” 池翊音声线平淡,安慰让童姚不要多想:“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那想再多也没有用,不如想想如何弥补,找到那两人。” “既然是同伴,那一起来,就要一起走,不能丢下他们在这里。” 童姚不知道内情,但知道了世界意识与神明之间停战协议的池翊音,却很清楚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以前并不是没有玩家发现过,游戏场内的规则和做派,处处透露着截然不同的矛盾感。 一边是要帮助玩家通过考验晋级,温柔的让玩家活下去。 一边却是充满恶意的布置陷阱,似乎只有所有玩家都死亡才是目的,为死亡而狂欢雀跃。 严重的割裂。 如果游戏场有意识,那大概是精神分裂。 但更深处的原因,却是因为本来就有两个独立的阵营,在相互拉扯和制约。 世界意识想要让所有人都活下去,如同温柔的母亲,不想让任何人受伤。 系统却严苛的不放过一丝一毫的错误,只要玩家稍有疏漏,就会立刻宣判失败,迎来残酷的死亡。 也正因为此,所以游戏场的规则总是温柔又残酷。 看似给了玩家生机,实际上却危险重重。似乎是必死的结局,但总能在细节中得到通向胜利的提示。 在云海列车上,这样矛盾又和谐的规则,同样贯穿始末,也是导致了玩家们陷入混乱的原因。 但,楚越离…… 池翊音忍不住皱眉,向童姚询问:“你有任何能找到越离的线索吗?你们是在哪一节车厢走散的,还能找回去吗?” 童姚满眼愧疚:“当时情况很混乱,我也试图重新找回去,但是在我按照记忆返回去之后,楚越离他们已经不在那里了。” “不止是他们,还有其他所有本应该死在那的旅客。” 童姚从来不是足够冷酷理智的人,否则她也不会在游戏场十二年,却在遇到池翊音之前,一直与世无争的停在C级没有野心。 即便当时她不知道楚越离为何会对斯凯下手,对他满心失望和愤怒,但还是不想让同伴遭遇危险,并没有就此将楚越离置之不理。 那时,童姚误打误撞冲进了一节纯白的车厢。 车厢门随即就在她身后砰然关闭。 童姚错愕,冲过去试图打开却无功而返,只能隔着几面玻璃,眼睁睁的看着后面那节车厢里的旅客们,依旧在自相残杀。 明明车窗外就是翻涌美丽的云海,是人类难得一见的宏大盛景,可是车窗内,却是血色残酷的厮杀。 如此鲜明的对比,让童姚睁大了眼睛,浑身颤粟。 然后她才发现,自己闯进的这节车厢,似乎有些奇怪。 它并不是吧台车厢或是包厢车厢,也没有任何列车工作人员或旅客存在。 一切静悄悄的,整个车厢都包裹在纯白之中,甚至童姚的呼吸声都有回声。 好像她所在的并不是什么车厢,而是空旷山谷。 童姚心中疑惑,也为了找到离开这节古怪车厢的方法,开始小心翼翼的向车厢深处走去。 一节车厢能又多长? 但是童姚向深处望去,却根本看不到另外一端的车门。 她有些奇怪,本能的转身,向已经确认的可逃生出口看去。 可就在她走了这两步的时间里,刚刚还紧紧闭锁着的车厢门,竟然也已经消失了。 连同车厢门后混乱拥挤的人群和尸体,已经通向楚越离的所有可能。 童姚几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并且四处环视,车厢里竟然真的只有一片空白,连一粒灰尘都没有。 这片纯白的空间如此空旷寂静,但无法给予童姚哪怕一丁点的线索。 无奈,她只好继续向前走去,试图到车厢深处看看能否找到另一个出口。 童姚是没有同伴的,保护自己和搜集情报的工作都要由她一人完成,所以她的体力远远比红鸟要好。 可即便如此,在车厢里的行走也令她疲惫得满头大汗,简直像是跑了一场马拉松。 手表停止在了进入车厢的那一瞬,向前向后望去都只有一片雪白,白茫茫不知路途终点。 不知道时间的流逝,也无从判断路途的远近。这样的漫长,几乎令人绝望。 但是童姚始终记得与池翊音的约定,也记得与她走散了的楚越离。 她咬紧牙关,决定暂时做一个傻子,不问何时能离开,只埋头坚定的走下去。 而远处,竟然也真的发生了变化。 ——摆放在纯白空间里的黑色,如此突兀而醒目。 还不等童姚惊喜,下一秒,她就发现那根本就是一具棺材! 当她走到棺材旁边,警惕而小心的轻轻推开棺材时,却在看清棺材里躺着的死尸时,愣住了。 棺材里的人身穿雪白长裙,皮肤也苍白如纸,没有半点血色。 可女人紧紧闭着眼睛的脸……分明就是童姚再熟悉不过的样子。 那是她每天都会在镜子里看到的——她自己的脸。 躺在棺材里的人,是她自己! 这个认知产生的瞬间,童姚只觉得整个人的温度都在急剧下降,她扶着棺木的手颤抖得几乎握不住,差一点踉跄摔进棺木里。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离开了,而她自己,就躺在棺木里,看着灵魂站在棺木外,在观察着她自己。 身份的混乱不明使得童姚认知错乱,甚至连现在的空间都无法准确判断。 她的呼吸开始急促,下意识的伸手攥住了自己的衣领,求生本能的试图让自己得到更多空气。 可车厢内的这片纯白空间却拒绝了她——死尸,为什么需要空气? 童姚开始缺氧,晕眩,大脑发木,认知和思考的能力都在飞速下降,缺氧造成的无力感让她连跑动都做不到,只能虚弱的扶着自己的棺木,死死的看着棺木里自己的脸。 然后,那具苍白的尸体,缓缓睁开了眼睛。 纯然黑色的眼珠没有眼白,浓郁的黑色好像是打翻的墨汁,腐烂的骨血,从眼眶里静静流淌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甚至污脏了棺木里纯白的绸缎衬布。 甚至,慢慢填满了整具棺木,也将棺材里的死尸淹没其中。 只剩下粘稠的黑液,在棺木里轻轻波荡,甚至沾在了童姚扶住棺木边缘的手指上。 刹那间,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变了。 光线昏暗了下来,静谧的空间里传来轻微的呼吸声,好像……第二个人出现了。 童姚还未反应过来,就觉得后脖颈被冷得一激灵。 一双冷得像冰块一样的手,竟然无声无息的擦着她的后脖颈,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然后,那双冰冷苍白的手臂缓缓伸向前,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慢慢环住了她的脖颈,向下滑落到她的肩膀…… 最后,那整具冰冷没有温度的身体,都紧紧的从背后紧贴在童姚身上,像是寄生在了她的后背上一般。 一颗头颅,搭在了她的颈窝里。 黑色的长发如丝滑的绸缎,顺着她的肩膀流淌下来,搭在她的身前。 童姚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却什么也做不了。 甚至连动一动都做不到。 绝望紧紧攥住童姚的心脏,她怕得发抖,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却明白自己是被副本中的危险怪物盯上了。 一直都在苟命,第一次鼓起勇气成为池翊音的同伴,想要在那如同奇迹般的人物的带领下打通游戏场离开,结局,却是死亡吗? 死在这片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可漫长没有终止的绝望中,童姚却听到了脑海中传来的系统声音。 【尊敬的新世界候选人童姚,身份编码E28743,监测到您当前的精神状态与身体状况已经处于临界值,警告!如果您死亡,将失去候选人资格。】 明明还是那样没有任何感情的机械声,却一瞬间令童姚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能在这样时间与空间全部失效的未知之处,遇到还算熟悉的存在,忽然就令童姚有些心安了。 但她也注意到,系统对自己的称呼,改变了。 不再是幸存者,而是……候选人。 什么东西的候选人? 童姚一时间有些茫然。 【您当前的生存数值迅速下降中,三,二,一!】 【十分抱歉,您已失去候选人资格。被淘汰者童姚,您将拥有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继续走下去,还是,接受世界对您最后一次温柔的关怀,在这里迎接死亡。】 系统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充满恶意和快乐的宣告,反而给了童姚一次选择的权利。 却让童姚更加糊涂,不明白系统给她的选择究竟有什么作用。 死……死亡怎么能说是关怀? 她的疑惑很快迎来了解答。 从身后抱住她的那具冰冷身躯,在她耳边轻声低语,像是双胞胎姐妹间的怜爱与疼惜。 “留下来吧……” “就在这里,陪着我,我们再也不必面对外面的痛苦和危险。” “那些让你心烦意乱的东西,让你痛苦的事情,背叛和伤害,全都不会再出现。” “无论是孤独,寂寞,失落,疼痛,绝望,迷茫……我不会让你再感受到任何负面的情绪。我会陪在你身边,永永远远的陪着你,即便是死亡,也无法使得你失去我的保护。” “而我所求,只有一件。” 身后的人紧了紧手臂。 童姚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说话时呼出来的冰冷气息,落在她的皮肤上,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童姚,你就是我,求你……做出正确的选择,别让自己后悔。” 同一时间,童姚也终于看清了身后人的脸。 那分明就是,刚刚消失在棺木中的“自己”的尸体! 惊慌与错乱之下,童姚的精神防线后退,给了外物可乘之机。 那一瞬间,童姚脑海中接连不断的迅速闪过无数画面,其中的主角都是她。 哭泣的,怒吼的,悲伤的…… 抱着死去同伴的尸体嚎啕大哭,被怪物追杀围堵时的疲惫与伤口,暴雨中跌倒在地看着希望逐渐破灭的绝望。 甚至是,池翊音的死亡。 就好像是无数未来都在此刻向童姚露出了残酷一角,让她得以窥见到将要行走的那条路,究竟有多泥泞艰辛。 ——你会后悔你曾经的选择吗? 你无法选择你的出生,会在绝望崩溃的时候怒吼着哭泣着,诘问世界为何要让自己降生,忍受这一切痛苦。 但是,被你质问怨恨的世界,实际上……听到了你的声音。 所有人类的潜意识形成的聚合体,犹如人类的母亲。 它理解人类,包容人类,爱护人们如同母亲保护着稚儿,温柔的将痛苦绝望的孩子抱进怀里,再一次哼起曾经的摇篮曲。 而“母亲”,温柔的一次又一次的给予你重新选择的权利。 你曾经决定进入C级以上的危险,那现在呢? 对于你曾经的选择,你想要做出修改吗? 是……继续走进新世界,带着一个已经被淘汰的标签,却依旧和你那些尚且有着候选人资格的同伴并肩战斗,为他们做嫁衣裳,为他们忍受一切苦难,甚至牺牲自己的生命。 还是,为你自己着想,在天堂里从此幸福安眠。 童姚举得自己如同被母亲拥抱,在那个温柔的怀抱里,无论她做出怎样的决定,都只会迎来母亲的笑容和无声的支持,不会有任何的谴责。 她可以………… 再一次的,选择是否要远离痛苦。 幸福,不好吗? 为什么一定要追寻世界的真相与核心,那与你又没有关系,何必为了他人牺牲自己呢? 恍惚间,童姚听到了自己耳边的絮絮低语,而身后另一个“自己”,像是跨越过时光从未来回来,找到她,只为了在惨烈的未来发生之前,阻止她的悲剧。 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私心。 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流淌。 童姚颤抖着嘴唇,内心所有的委屈和煎熬都化作了眼泪。 她像是在外被欺负了的孩子,扑进母亲的怀抱,得到温柔的安慰,和再也不会被欺负的安全感。 身后的“自己”伸出手,轻轻擦拭过她的眼泪。 童姚几乎要脱口而出,“好”。 可音节却卡在了喉咙间,无论怎样都无法说出来。 眼前的纯白空间里,似乎连空气都在波动。 一抹殷红闯入其中,破坏了原本的洁白与神圣,属于人的浓重情感渗透了进来,让这片空间不再纯粹。 马玉泽半透明的身影,忽隐忽现的出现在了童姚的视野里。 像是接触不良的屏幕,时有时无。 可童姚却依旧能够清晰的看到,马玉泽看向自己的失望。 她殷红如血的嘴唇一开一合,发间黄金的凤冠摇晃,大红的嫁衣像是厉鬼流淌的血泪。 她在质问自己——为什么,要放弃! ——你所放弃的,正是我生前渴望而不得的。 池先生给了我第二次旅途,让我有机会改变我的人生剧本,使得曾经的遗憾,得以圆满。 可你,你本来就有活着改变这一切的机会! 为什么要放弃,凭什么选择死亡! 明明没有声音,但童姚却听懂了马玉泽的愤怒诘问,似乎感同身受了她的失望。 童姚的内心酸涩,几乎哭出来。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答应了池先生,要帮助他一起打通游戏场,回到现实,池…… 繁杂的念头中,童姚却猛地愣住了。 她忽然想起——是啊,她的目的地,并不是纯白没有痛苦的死亡,而是未来。 一个回到现实,回到亲人朋友身边的未来。 即便那会迎来痛苦,甚至有可能付出死亡的代价,但正因为她拥有选择的勇气,所以她才是独立的人啊,而不是被什么东西牵在手里的木偶。 “…………不。” 童姚呆愣在原地,良久,她终于流着眼泪,挣扎着从喉咙间挤出一个音节。 身后人的手臂顿时收紧,几乎要勒断她的肋骨。 可疼痛,反而让童姚清醒了过来。 “不……不!” “我不能,留在这里。” 她的意识逐渐清明,思考的能力重新回到大脑中,使得她发出了属于自己的声音。 回答得斩钉截铁。 “我还有没有完成的约定,我的同伴还在等我。早已经决定好的事情,我没有后悔的必要——那是我自己的决定!痛苦也好死亡也罢,那都是我自己的事情。” “是此刻的我,而与未来的我无关!” 童姚的眼神坚定:“不管你是谁,我都不会留下,要么你现在就杀死我,否则我一定会离开这里。” 身后静默良久。 纯白的空间像是融化的冰川,纯粹安静的世界渐渐退去,外界的声音再一次透了进来。 而抱住童姚的冰冷手臂,也慢慢收了回去。 只是,在身后人彻底消失之前,童姚听到耳边一声叹息。 ‘终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因为,我就是你的未来,你后悔那一刻被凝固的痛苦时光。” 童姚的眼神晃了晃。 她下意识回身看去,但刚刚令她迷茫的一切都已经消失了。 身后,车厢的大门再次出现,玻璃后面依旧是她熟悉的混乱场面,尸横满地。 而再向前看去,另一扇大门却敞开着。 马玉泽的身影,以及刚刚摆放在身前的棺木和死尸,全都如冰雪消融。 可奇怪的是,前面那扇门外面的景象,和童姚身后的一模一样,就是她刚刚逃离的那一节车厢。 就像一个圆环,堵住了这一节车厢的两端。 童姚顿觉古怪。 但想到楚越离,她还是咬了咬牙,向前走去。 她扶住了车厢门框,最后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一节逐渐恢复正常的车厢,这是她拒绝了的平静。 然后,她头也不回的转过身,义无反顾的冲进了混战中的车厢。 就在童姚离开空旷的车厢,脚步踏进与楚越离走散的那一节车厢时,忽然间一切都鲜明了起来。 像是耳朵外面笼罩的那一层泡沫摔碎,眼前高度数的镜片也被拿走,世界重新清晰的呈现在眼前,假面舞会的面具被摘下。 童姚看到,很多玩家在车厢里对着空气嘶吼,争论,指责,攻击,甚至在伤害他们自己。 一切就像是滑稽的独角剧,只有自导自演的玩家,在攻击他自己。 幻想中的敌人并不存在,好像是精神病院里产生了幻觉的被害妄想症患者,歇斯底里畏惧和攻击的目标,荒谬到可笑。 童姚甚至看到,有玩家砸碎酒杯,用玻璃碎片生生插进了他自己的眼睛,在喷涌如注的鲜血中,直愣愣的倒下。 死在了地面上。 酒保始终都站在吧台后面,微笑着注视着这一切。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觉得这世界真他妈的操蛋! 荒谬,可笑,连伤害都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完全是自己在杀死自己。 可更悲哀的是,没有人意识到这一切。 但是,不论她如何焦急的寻找,都没有看到楚越离和斯凯的身影。 他们之前站立的地方,只剩下满地流淌的鲜血,甚至喷溅在了车窗上,还在昭示着这里之前有过一场恶战。 难道,她回来得已经太晚,楚越离他们已经出事了? 童姚无力的垂下手臂,一时间,满眼悲哀。 酒保注意到了静立在原地而没有参与自残的童姚,但他对此似乎并不惊讶。 就像一个早已经被编写好的程序,他转身面向童姚,彬彬有礼的抚胸,躬身致意。 “尊贵的客人,您已取得云海列车全体工作人员的尊敬,接下来的旅途,请容许我们保护您的安全,竭诚为您奉上最人性化的服务。” 童姚却惨淡一笑,指着那依旧沉迷在自己幻想中的玩家们,问酒保:“这样保护吗?” 酒保对童姚的讽刺不置可否,他依旧在微笑,只是那笑容里,多了几分“人”的情绪。 “并不是所有登上云海列车的人,都是列车尊贵的客人。得不到列车的尊重,自然只配成为列车运行的燃料。” “而像您这样通过了考验的客人……” 酒保伸手向前,做出了一个邀请的姿势:“天色已晚,您需要用餐吗?” “穿过这节车厢,您将进入新世界。” 童姚愣了下,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但随即,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回身向后看去。 刚刚才通行的纯白车厢,竟然已经消失在了她的身后。 好像它存在的意义,就是让她与自己死亡的未来面面相对,而当她拒绝,一切都再无意义,自然消亡。 取而代之的,却是烧得红火的火炉。 童姚看到在那巨大的火炉旁边,矗立着数个身形高大的列车员。 他们面目阴沉而冷冰,机械般将地上摆放着的燃料扔进火炉,而列车的齿轮开始运转,机器有了支持的动力。 那似乎是火车的动力间。 而那些燃料………… 童姚愣愣的低下头,向车门后的地面看去,看到的却是数具玩家死不瞑目的尸体。 他们有一些人似乎还活着,胸膛还在剧烈起伏,颤抖着举起手还想要求救。 但是列车员们却视而不见,力气大到让他们无法挣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扔进火炉。 火焰顿时升高,火星四射。 惨叫声从火炉里传出来,撕心裂肺。 明亮的火光中,还有人骨的阴影出现。 已经烧焦的手臂试图伸出来,向火炉外面。却只到半路,就无力的垂下,再一次摔进火炉里,无法挣脱。 列车员们整齐划一的低着头,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 火光将他们棱角分明的面孔切割得明暗分界,如同魔鬼般可怖。 令童姚不寒而栗。 但更令她绝望的是…… 就在火炉旁边的地面上,还随意丢弃着拐杖。 那是,楚越离的拐杖。 因为他断了一只脚,所以在玩家中显得格外醒目,只有他一人会使用拐杖。 可现在,一直被楚越离拿在手中不离身的拐杖,却出现在了焚尸炉一样的火炉旁边。 不远处,还整整齐齐的叠放着烧得焦黑的骷髅头,烧灼过后,只剩下这零散的骨骼还没有化为灰烬。 而那黑黝黝深陷的眼眶,直直的看向童姚。 好像是已经死亡的楚越离,在质问她为什么不回来救自己。 童姚捂住了嘴巴,泣不成声。 她想要去确认,可就在她迈出脚步的时候,那车厢却从她眼前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不知何时微笑站在她面前的酒保,以恭敬但不由分说的架势,“邀请”她前往餐厅。 “既然已经获得了资格,那么,候选人,您就是时候承担起所有人乃至世界的生死存亡了。” 酒保笑眯眯的说着童姚听不懂的话:“您的决定将影响无数人的生死,您的犹豫会使得世界毁灭,所有决定产生的后果,都将压在您的灵魂上,直到您再也承受不住,主动死亡寻求解脱的那一刻。” “作为候选人,没有任性的资格。您不可以与柴火共处一室。” 童姚想要问清楚所谓的候选人到底是什么,就在不久前,系统不还是提醒她说,她已经失去了这什么资格,被淘汰了吗? 她心念一动,系统立刻提示。 【恭喜您!候选人童姚,您已获得狂欢游戏场资格,请您继续为了世界和生命努力前行。】 等等!为什么系统的播报是矛盾的! 明明之前才说…… 童姚忽然愣住了。 她意识到,如果车厢里的混战和敌人都是幻想,那她之前听到的系统提示音,以及所谓的“天堂”和纯白的车厢,也是她自己的幻觉吗? 一场缜密而真实的,对于灵魂的考验。 童姚不由得有些后怕。 如果她刚刚在幻觉中屈服了,是不是也会和这些自杀的玩家一样,变成火炉里的柴火? 可……如果现在才是幻觉呢? 童姚头昏脑涨,觉得自己的思维已经无法处理眼前的信息量。 等她再有意识的时候,已经坐在餐厅车厢里了。 身穿西装的侍者正彬彬有礼的躬身问她晚餐想要吃什么,但童姚的反应却是抢了对方的衣服和配饰。 然后她又在餐厅里到处翻找能够利用的东西,用这些来改变了自己的形象,将自己隐藏起来,遮盖住真实身份,不让任何人看出她来。 经过之前的事情,童姚已经草木皆兵,对身边的风吹草动都极为敏感,不敢将自己的模样暴露在人前,担心自己会在落单时被人盯上。 直到池翊音等人进入餐厅,童姚才终于有种找到了团队的安全感。 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脱力般瘫在沙发上。 精神和身体的高度紧绷让她极为疲惫,在低声向池翊音说明了之前的遭遇之后,她已经疲惫不堪,却依旧强撑着安慰池翊音,让他做好楚越离已经死亡的心理准备。 “对不起,池先生,是我的错,我当时不应该和楚越离走散。” 红鸟却皱眉问:“童姚你说你是在离开导致了其他玩家死亡的车厢后,才看到了餐厅。但是。” 他抬头四处张望,最后看向池翊音:“我们并没有这种经历啊。那我们怎么进来的?” 池翊音微微皱眉,随即了然:“资格,成为候选人的资格,决定了是否能够进入餐厅。” “重要的不是吃饭,而是有资格进入下一轮的挑选。恐怕……没能进入餐厅的玩家,都已经被淘汰。” 而淘汰代表着什么,他们心知肚明。 “我们在地下城池躲避死尸围攻的时候,其他玩家的考验是在列车上完成的,只不过殊途同归,赢过了第一关选拔的,才会得到资格。” “然后等待第二轮筛选。” 童姚并不清楚造神场的事情,池翊音等人却因为池旒出现在地下城池的缘故,明白候选人这个称呼的意思。 神明候选人。 恐怕当时童姚遇到的,也并不是系统,而是伪装成系统的世界意识。 ——新系统小云海,现在还被池旒劫持着呢。 就算有系统出现,也只会是世界意识一方的应急管理系统。 如果世界意识想要动摇玩家,绕过黎司君,蛊惑玩家提前对世界意识效忠,进入它的阵营,那由应急系统主导的情况下,不过轻而易举。 虽然几百个A级玩家进入了新世界,但从池旒之前的话来看,世界意识也很清楚,能活下来的寥寥无几。 就算是筛选到最后一个都不剩,也是有可能的。 而很显然,现在坐在餐厅里的这些,都是玩家。 每一个,都是有可能杀死他们的敌人。 池翊音不动声色的抬眸,环顾四周。 只有二十几人的餐厅,比起列车刚启动时的热闹,显得过于冷清了。 就连说话声和笑声都带着克制,好像装出来的悠闲。 池翊音感觉到有若有若无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坦荡的直直看回去,正好与另一位旅客对视。 对方一愣,随即抿唇向他礼貌微笑,然后继续低头切割着盘子里的牛肉。 血红色的汁液流淌在雪白的瓷盘里。 餐桌上的花朵枯萎凋零。 被掩饰的平和之下,所有人都在安静观察着彼此,像是猎人梭巡着自己将要狩猎的场地,思考着要如何杀死自己的猎物。 池翊音也明白了自己从踏进餐厅到现在的阴森感,是从何而来。 “不管越离现在是死是活,恐怕我们都要暂时放下他了。” 他转身看向童姚,低声道:“第一轮就杀死了绝大部分人,第二轮更加艰难,尤其是现在大家都发现了餐厅里就是玩家的情况下,想要伪装,很难。” “最重要的是还活着的人。我们要先活下来,然后才有可能去找越离的线索。” 假面舞会切换了曲目,剩下的舞者摘下了面具,将真实面容暴露在其他人眼中。 猎物。 或是猎人。 在没有明确最终目的和要求的情况下,二十几名被筛选出来的玩家会选择合作还是竞争…… 不了解这些玩家的池翊音,有些探不到底。 他用眼神向红鸟示意,对方默契的点头。 红鸟叹了口气,眉眼有些悲伤:“小楚还是个挺有意思的人,虽然有点疯,但是个好同伴。可惜了,唉。” “不过池哥。” 红鸟摸了摸头,纳闷的看向扒在池翊音脚边的小怪物:“你家小池,是不是长大了点?” “嗯?” 池翊音愣了下,下意识低头看去,与小怪物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对视上了。 确实。 之前只能勉强抱得住小腿的小怪物,现在能够趴在他膝盖上了。 池翊音没有看到,在他的身后,当小怪物抬起头时,无论是酒保还是侍者,都齐齐向后退了一步。 与零三号列车员的反应,一模一样。 第167章 很快就有侍者来询问了池翊音等人的菜单。 彬彬有礼的举止, 恰到好处的笑容,好像这里就是现实中的某处餐厅。 一切都显得如此温和,看不出任何危险的存在。 但所有人心里都很清楚, 这不过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平静。 热腾腾的美味食物端上来,飘散出来的香味勾得人食指大动, 是连老饕都挑不出任何问题的顶尖厨艺。 刚刚耗费心神苦战过的京茶, 顿时肚子咕噜咕噜响了起来,如同惊雷, 在安静的餐厅里显得如此清晰而引人注目。 也有一些玩家借着这个机会, 向池翊音这一桌看来, 不动声色的在短暂的几眼中迅速打量这几人,评估他们的威胁等级。 红鸟瞪圆了眼睛看向京茶,老脸一红, 因为声响而颇觉得尴尬。 京茶却毫不在意,甚至莫名其妙的眨了眨眼,不明白红鸟为什么会觉得不好意思。 小祖宗理直气壮, 从不知尴尬为何物——尴尬?谁觉得尴尬,站出来。 只要觉得你尴尬的人都死了, 你就不尴尬。 ——京茶的处世哲学。 他也是第一个动筷子的。 自然而然的当起了试毒的小白鼠。 甚至池翊音想要伸筷子的时候, 京茶还警惕的拦了一下,自己先顶上了。 黎司君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他态度自然的将食物端到池翊音眼前。 “放心,食物不会有问题。” 黎司君淡淡的向京茶道:“对立阵营是想要个新神,不是脑子有病。它就算考验候选人,也不会通过在食物里下毒的方式。” “想要规避危险, 就要用对方的思维方式去思考。” 这话虽然是对京茶说的,但说到最后一句, 黎司君却已经笑着转头看向池翊音。 池翊音注意到了。 他掩唇,眸光幽深的看着黎司君,若有所思。 碍于身份,黎司君无法直接透露过多信息,但在“规则”已经消亡的现在,适当的暗示还是做得到的。 而最后一句话,更像是黎司君在对他说的。 无法将答案直接告诉他,那就告诉他解题思路,授人以渔。 池翊音在思考,京茶却已经炸了毛。 “你说谁脑子有病!” 京茶张牙舞爪想要扑向黎司君,愤怒的试图一战。 红鸟赶紧从后面牢牢抱住京茶的腰,不让自家小祖宗真的惹怒大佬。 “祖宗!你不是饿了吗?我们吃饭,吃饭!” 喧闹的背景声中,黎司君安然不动,依旧在笑着低头与池翊音交谈,好像那不是京茶的怒骂声,而是悠扬的小提琴。 池翊音挑了挑眉,眼眸中染上笑意。 最起码,黎司君对京茶等人的态度比最开始熟稔多了,还逗起了兔子。 不像是最开始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 明明最不喜欢人类的黎司君,却也改变了态度。 或者说……是为了池翊音,而融入他身边的环境。 池翊音看得出来,也将这些细节放在了心上。 他再看向黎司君时,眼神复杂而探究。 黎司君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从容温柔。 其他玩家都是借着餐厅的名义观察打量对手,只有池翊音这边,因为黎司君和京茶的存在,倒是真的变成了一心一意吃饭的局面。 每当池翊音走神去观察其他人,就会立刻被黎司君发现,并且劝回来,让他专注吃饭。 用的理由也对池翊音很有说服力——“云海列车没有副本时长,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音音你要一直饿着吗?然后等需要体力反击的时候,连伸手的力气都没有。” 池翊音欣然接受了这个理由,觉得黎司君说得有道理,并决定吃好睡好,调整状态。 一天两天可以硬撑,持久战却不行。 但即便如此,池翊音也没有停止对周围人群的观察。 逃过一劫的玩家们各自占据着餐厅一隅,有的三三两两聚集在一处,有的孤身一人。 即便他们掩饰得再好,但池翊音仍旧能够从他们的行为举止间,看出被压制的悲伤。 有的玩家总是下意识的想要向身边说话,或是无意识的将物品递到旁边,直到扭头时看到空荡荡的身侧,看着东西摔在地上,才恍然意识到,他们身边再也没有那个人了。 他们……在考验中失去了自己的同伴。 游戏场过于艰苦,足以让哪怕心智最为坚定的人崩溃。 在这危机重重的造神试炼之地,只有不断突破人类的极限,灵魂经受住严苛的考验,从人向神潜移默化的靠近,才能在无人所知的“协议”之下,活下去。 在这里,同伴是一个远远比亲人或爱人都更加沉重的词语,它代表着的是绝对的信任与依赖,互相理解,明白对方每一个感受与每一次的悲伤。 甚至能在长达十二年的时间里,始终陪伴相随,被成百上千次擦身而过的死亡锤炼得更加牢不可摧。 不会抛弃,不会背叛,直到死亡。 很多搭档甚至从来没有分开过,像是连体人一样共同进退。 失去了这样一位存在,使得那些玩家即便赢过了考验,却依旧满眼悲凉与孤寂。 池翊音准确的将这些人从人群中挑了出来,他心下叹息,却依旧理智到残酷的将这些人划进了不需要重点关注的范畴,然后将其余需要防备的数个玩家,告知了红鸟,向他询问这几人的资料。 红鸟愣了下,下意识问道:“其他几个呢?不需要防着吗?” 池翊音摇了摇头,眉眼平静:“他们已经与死亡无异。” “红鸟,如果京茶死了,你独自一人,能完成接下来的旅途吗?” 池翊音的假设让红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刀叉在碟子上失神划过,发出刺耳的声音。 其他玩家向这边看来。 红鸟却无法掩饰自己的震惊。 “你……这可不是能开玩笑的事情,你说什么呢?” 红鸟显得有些愠怒。 京茶也一脸不解的看向池翊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做出这种假设。 池翊音却轻轻垂眸,看向手边被黎司君推过来的红茶。 薄薄温热的水雾升腾,散发着蜂蜜的柔和甜味,令人心安。 他侧眸看向黎司君,毫不意外的,得到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好像不论他什么时候转身向黎司君,不管他需要什么,无论是情绪上的理解和回应,还是力量的支持,黎司君都会回应他,不会有丝毫犹豫和怠慢。 人是会被惯坏的。 再没有情感的雕塑,即便可以独身一人穿行过千里冰原,但当他感受过温暖,习惯了身边有一个随时都会给自己回应的同伴,所有的悲伤和愤怒都会被理解,危险和死亡有人和他共同承担…… 得到后再失去,比从未得到过更无法忍受。 池翊音静静看了黎司君片刻,然后轻声叹息,向红鸟说:“那些被我剔除的玩家,他们现在所经历的,正是你不愿接受的假设。” “失去。” 他问红鸟:“你连假设的单纯幻想都无法接受,如果它真的发生了,你又会怎么样?” 红鸟沉默了。 无论是汤珈城黑暗监狱里的折磨,还是地下城池里的危险恐惧,正因为有京茶,他知道京茶在等着自己回去,他不能违背曾经与京茶做出一起离开游戏场的约定,所以才会一直咬牙硬撑,不让自己崩溃。 京茶就是他的意志力。 可如果,京茶死了…… 那他的坚持,又有什么必要? 连最初约定好一起离开的同伴,都死在了这里,他自己一个人,又能走多久? 光是想象一下那个画面,红鸟就已经心脏钝钝的发疼,几乎无法呼吸。 他不由得微微侧眸,看向池翊音说起的那几人。 那几名玩家总是下意识的看向身边,即便大脑很清楚自己的同伴已经死亡,但身体却依旧本能的依赖于身边的同伴,根本无法反应过来。 可是,却再也不会有人给他们反应了。 无论是一个笑容,还是几句话,可以一起商量和承担风雨的人…… 不在了。 红鸟抿了抿唇,刚刚面容上才扬起的笑意,又这样陨落了。 他无声的长长叹息。 京茶眨了眨眼睛,从卫衣口袋里掏出一只黑兔子,不由分说塞进红鸟手里。 红鸟只觉得手中一暖,沉甸甸的分量还带着温热,兔子在他手掌心里拱来拱去,似乎也在安慰着他。 他低头看了一眼,然后看向京茶,笑了。 “放心。” 他轻声道:“我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的。” “他们的悲剧,不会在我们身上再现……” 可童姚却沉默了。 她难过的偏过头去,从未有一刻如此清醒的知道,这不过是红鸟安慰京茶的谎言。 楚越离和斯凯……最开始的时候,他们谁都不觉得自己会死亡,悲剧离他们太遥远,传闻中的死亡和分别,只是隔着一层窗户的另外一个世界,与自己无关。 直到事情真的发生。 无法再回溯的死亡。 童姚这时才理解了之前列车长说过的列车规则——时间无法回溯。 恐怕,就算这辆列车上有人觉醒的力量与时间有关,也会被限制使用。 他们无法回到过去,去拯救已经死亡的人。 生与死,划分出两条明确的界限。 她缓缓睁大了眼睛,忽然间恍然。 既然他们无法回到过去,那未来的他们也无法回到现在这个时间点。所以她之前在车厢里看到,并不是未来的她自己! 那是什么? 列车的蛊惑和考验吗? 童姚将自己的疑惑向池翊音低声说明,池翊音抿了抿唇,点头向她示意自己会留心。 “不过,你也要小心,包厢并不一定是安全之地。” 池翊音将他们几人进入地下城池的事情简要告诉了童姚,尤其是他们被拽进死亡深渊的缘由。 ——那正是在包厢中的死亡。 无缘无故出现在衣柜里的怪物,破碎的镜面流淌出的鲜血在地面汇聚,所有缝隙里冰冷注视着外界的眼珠……无数人们的死亡,被拼凑成巨大的尸骸,成为了足够杀死活人的怪物。 在每一个角落和转弯后。 在所有放松警惕,酣然入睡的时刻。 “即便在睡觉时,也要记得睁开一只眼。” 池翊音轻笑着摇头:“看来列车长之前说过的规则,还是具有一定可信性的。最起码,他的建议是对的。” 在协议两端本来维持的平衡,却因为黎司君的暴怒而被打破。 天平在向神明的一方倾倒。 就连曾经是系统,如今依旧在神明一方阵营里的列车长,都已经逐渐在获得更多的权限,压过了原本应该力量平衡的应急管理系统。 池翊音不认为世界意识会就此善罢甘休。 在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时刻,世界意识一定会想办法寻找再次平衡,甚至一击彻底压垮神明的方法。 难道……会是池旒和她身后的那些人吗? 池翊音眯了眯眼,陷入沉思。 从地下城池之后,池旒就不知所踪,回到云海列车上之后也始终没有露面,不知道她还在策划着什么。 同伴要放在身边,时刻准备着助力。 敌人更要放在能看到的范围内。 就像他把黎司君放在身边。 而现在对于池旒行踪的无法掌握,让池翊音难得有些焦虑。 暗处的攻击,比明亮处的伤害更加难以抵御。 尤其是池旒这样的人物。 “在想什么?” 一直注视着池翊音的黎司君,敏锐的发现了他情绪的变化。 池翊音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想要否认。 但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探究的看了黎司君两眼,沉吟着尝试开口问:“我在担心,世界意识会通过拉拢池旒的方式,来试图再次达到平衡。” 他在试探黎司君对此事的态度。 从池旒对黎司君的态度来看,早在十二年前,两人就交过手,并且池旒遗憾没能在当时杀死黎司君。 这也是池旒会对黎司君耿耿于怀,甚至因为池翊音没有把握住最佳时机杀死黎司君,而对他展露出怒容。 既然如此,黎司君会怎么评价池旒? 她会成为妨碍他的阻力,甚至加入世界意识一方吗? 池翊音想要得到答案。 而这个问题,恐怕只有黎司君才能回答。 就在他眼不错珠的紧张注视下,黎司君笑了。 “虽然池旒是个不稳定因素,她一人就抵上千军万马的破坏力,足够掀翻整个世界。但是,有一件事,是她绝对不会做的。” 黎司君平静道:“——投靠世界意识。” “应该说,比起杀死我,能够杀死世界意识,才更会令她高兴。世界上不会再有另外一人,比她更深切的想要让世界意识死亡。” 那可是,被池旒视为耻辱的源头。 即便池旒在刚降生时的觉醒力量是来自于世界意识,将概念过强,却根本无法被随意使用的强大力量塞给一个婴孩,潦草的将她扔进人类世界,散养着任由生死。 但池旒依旧靠着自己的意志力拼命活了下来,并且逐渐熟练的掌握了那份觉醒的力量——或者说,是世界意识恶意的诅咒。 池翊音的成长就已经足够艰难,但池旒能长大,却只会更加艰辛,甚至于,她的成年是一个奇迹。 虽然在游戏场开启之后,池旒就为了自己的目标和执念而抛下他,进入了游戏场。但是在池翊音生命中的前十一年里,池旒却给了他最严密的保护。 和对一个“怪物”来说,最好的成长环境。 所有的知识,技能,智慧,哲理……从有人类以来八千年所记录下的璀璨文明,都通过池旒的教导而交给了池翊音。 他被同龄的孩子欺负,被不理解他的大人畏惧鄙夷,会有池旒保护他,千倍百倍的反击。 可是池旒…… 她在幼年时,什么都没有,甚至连一块能填饱肚子的面包,都要自己想办法去得到。 否则,只能饿死街头。 然后在某个冬天的清晨,被人发现死在桥洞下的纸壳里。 虽然有在概念上足够与神明像媲美的力量,却没有任何引导者和保护者。 这让池旒在幼年时,只能独自一人跌跌撞撞,摸索着活下来,成长到如今的鼎盛。 她的成长经历塑造了如今的她,不论其他人是否喜爱她,亲近她,他们并无资格评判她。 ——因为没有人帮过池旒,哪怕只是一小块干硬的面包。 神明其实一直都知道世界意识的算盘。 整个世界都由祂创造,自然,所有的风和云,都是祂的眼睛,向祂传递人类的感激与怨怼。 而池旒,比起成为新的神,她有一个更深的执念。 那就是摆脱操控,杀死世界意识,以世界意识的死亡来抹消她的屈辱。 这样的池旒……就算世界意识将所有的好处统统捧到她的眼前,她也不会有丝毫心动。 相反,她会把那视为机会,眼都不眨的直接杀死凑到近前的世界意识。 更何况是池翊音担心的被招安。 “放心,音音,池旒是个足够优秀的存在。” 黎司君难得如此肯定一个人类。 他微笑着道:“无论这么说,池旒也算是神明的候选人,离成神只差半步的人类。” 十二年前的对决中,池旒毫不犹豫的将无脚鸟胸针反手刺进她自己的胸膛,以死亡来摆脱世界意识的行为,给黎司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虽然在他看来,池旒对人类的漠然和拒绝,使得她遗憾的错失了成神的资格,但是,没有任何存在,有资格否定池旒。 那是人类中的最强。 远远突破了人类所能认知极限的优秀,甚至需要用“怪物”来为其命名。 也正因为此,黎司君才在最初于古树镇遇到池翊音的时候,被他胸前别着的无脚鸟胸针吸引,心念一动,救下了他。 然后,遇到了可爱的信徒。 这么说来,黎司君觉得自己需要感谢池旒。 要不是她,他也不会间接注意到池翊音,然后收获了深爱自己的小信徒。 所以在地底深处的黄金神殿内,黎司君没有杀死池旒。 ——不过池旒要是知道这件事,大概会愤怒到当场追杀黎司君吧。 听黎司君说起曾经的渊源,池翊音眨了眨眼,恍然大悟。 果然。 他就说,以池旒的能力,她不会被困在一处长达十二年。 所以……是世界意识。 池翊音逐渐明白了池旒对待游戏场和黎司君,为何会抱持着那样的态度。 不过,这也让他松了口气,放心了些。 即便是他,也不愿意站在池旒的对立面。 成为怪物的敌人,就要先做好死亡的准备。 因为屈辱的失败一定会到来。 “只要她不会被世界意识招募,我们就能轻松很多了。” 池翊音向黎司君眨了眨眼,唇边有了笑意:“既然池旒不在,那今晚总能轻松些,睡个好觉了。” 话音落下,黎司君的眸光却暗了暗,那双金棕色的眼眸,此时却沉得像是墨色。 他抬起修长的手掌,掩住唇瓣像是想要遮掩无法被克制的情绪。 但他看向池翊音的眼眸里,依旧透露着危险的炽热。 他喉结滚了滚,却没有开口。 本来只是想安慰下黎司君,也让几人间沉重的气氛轻松些的池翊音:“?” 他怎么莫名有种……自己说错了话的感觉? 池翊音歪了歪头,皱眉看着黎司君,百思不得其解。 而黎司君:……音音,说到了晚上……睡觉…… 语言使得黎司君不可避免的展开了想象,有关于夜晚的一切旖旎都在他脑海中展开,也让他看向池翊音的目光逐渐幽深。 池翊音也意识到了什么,他不自然的动了动肩膀,然后咳了一声。 “也到了要回包厢的时候了,走吧?” 几人闻言点头起身。 但他们还站在原地没来得及动作,池翊音就已经急匆匆迈开长腿,风一般刮过,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消失在了餐厅里。 红鸟:“?” 他一头雾水,直到转头时发现黎司君看着池翊音离去的方向,在笑,他才顿时恍然大悟。 行了,应该又是大佬之间的情趣了。 不过…… 红鸟纳闷的看着餐厅出口的方向,摇了摇头。 平常那么冷静理智的池翊音,在感情上面,竟然是逗一逗就害羞的吗? 但很快就出现在几人面前的列车员,并没有留给红鸟更多的思考时间。 几人站起身之后,餐厅里其他的玩家顿时暗中看了过来。 他们留在这里,并不是因为他们真的沉浸于美食,而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如果自己有所动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之前绞肉机一样的残酷考验,已经使得留在这里的玩家们越发的警惕,风吹草动都会戒备。 枪打出头鸟。 谁知道贸然动作因引发什么? 干脆就等某个沉不住气的家伙,先在前面探探路,这样也让其他人知道能不能走。 而池翊音等人,现在在其他玩家眼里,自然就成了“不足为惧”沉不住气的蠢货。 ——虽然他们还在等着池翊音几人的探路结果,但并没有抱有感激。 对其他人的视线敏感的京茶:“…………” 怎么突然有种万众瞩目的错觉? 他扭了扭肩膀,总觉得哪里不自在。 列车员走过来时,京茶也依旧漫不经心的模样。 但列车员并没有直接走到几人面前,而是远远的就停了下来,颇为忌惮的看着几人的方向。 因为池翊音是在黎司君的注视下落荒而逃,匆忙下忘记带上了小怪物。 被落下的小怪物就蹲在桌子下面,仰头眼巴巴的看着黎司君,似乎在等着对方带它去找池翊音。 而列车员走近之后,才猛地发现小怪物的存在。 那一瞬间,红鸟都觉得列车员想要拔腿就跑了。 没发现到底是怎么回事的红鸟:“?” 大佬这么厉害的吗?列车员看起来都快要吓死了。 他还以为是因为黎司君,根本没有往小怪物身上想。 黎司君低头看了眼小怪物,并没有因为小怪物丑陋的外表而厌弃,而是弯下腰,轻柔的将它圈进了自己的怀里,让它坐在自己的臂弯间。 池翊音不在,黎司君就主动成了小怪物的代步车。 列车员浑身僵硬,看起来连跳车的心都有了。 本来应该由列车员引导着玩家们离开餐厅,在走向包厢车厢时,向玩家们说明幸存后的列车规则。 但这位袖标上绣着零三编码的列车员,走在几人前面时,僵硬得像一块木头一样,甚至同手同脚,一改之前留给几人的机器人印象。 红鸟大为惊奇,他无声向京茶道:我还以为这些列车员全是机器人NPC,没想到他们还有自主意识。 京茶点点头:要真是机器人还好点,就当扫地机器人路过了。这下看来还要多提防这些列车员,啧。 “请各位尊贵的旅客知悉,包厢车厢的关灯时间是晚上十点,期间整个列车和所有列车员都会休息,无法呼叫。请各位最好不要在此期间离开包厢,以防各位无法在遇到危险时,及时获得列车员的帮助。” “恢复时间为早五点,届时,列车员会准时出现在各位的包厢外,核对各位的存活情况。” “请注意,列车员会校准时间,五点准时出现。” 列车员率先打开通往包厢车厢的门,做出邀请的手势。 “在关灯期间,包厢车厢也会和其他车厢阻隔开来,所有车厢门关闭,对于这段时间来说,各位可以当其他车厢并不存在。如果不小心失足……” 他顿了顿,看向车窗外:“那会连灵魂也一起遗失。” 童姚抖了抖,因为列车员古怪的用词而浑身发冷。 云海列车的轨道在天空之上,相当于将所有人都关在了这里,无法逃离。 如果有人掉下去……从云层到地面的高度,只会剩下一滩肉酱。 因为几人都被划进了池翊音的团队中,所以连包厢都在同一列车厢里,一个挨着一个。 童姚是第一次进包厢车厢,因为眼前的新奇而稍稍压过了心里的恐惧,四处张望。 池翊音的包厢编码是零三,他已经先一步回来,并且包厢门半开着。 听见声音,他也走出来,扶着门框向同伴们点头:“进房间后,记得先检查。” 在几人没有到之前,池翊音就已经在没有列车员的引导时,走进了包厢。 但刚一开门,他就敏锐的发现,包厢里的布局,和他离开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茶几上的杂志被挪动过,床铺也有下压凹陷后重新整理的痕迹,窗帘的弧度也有变化。 虽然都是再细微不过的变动,但却还是让池翊音一眼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离开之后,有什么东西进来过。 但是包厢是需要钥匙的。 和现实不同,列车上的钥匙,更接近于一个“概念”,相当于主人拒绝了其他人的进入。 它无法被撬开。 没有主人的同意,任何存在都无法从外面进入,即便是列车员。 那就……只可能是原本就在包厢里的东西。 池翊音瞬间想到了之前就曾在包厢里出现过的尸骸。 人的思维是有惯性的,总是会下意识的觉得危险只有一次,只要被解决,就不会再来。 但游戏场从不理会人类的自以为是。 出现过一次的尸骸,当然还可以出现第二次,第三次…… 虽然池翊音暂且无法得知,那些东西是怎么在黎司君毁掉了大半个地下城池之后,还能回到包厢。 他迅速打开了包厢中所有的柜子,床头后面和床下也没有放过,所有能够藏东西的地方,都被他翻了个遍。 然后,真的让他在花瓶里,找到了一颗被藏在花朵中央的眼珠。 那早已经失去了生机的眼珠脱水干瘪,就像是一颗乌梅,小小一颗不引人注目。 它就被放在花蕊里,融为一体,借着花瓣的遮掩,很难被发现出不对。 但它逃不过池翊音的眼睛。 就在眼珠被池翊音用手帕拿下来之后,那种被注视着的感觉,也随之消失了。 “如果不仔细看,我也差点错过它。” 池翊音说着,将手掌中放在手帕里的眼珠举起,给几人查看:“你们房间里的每一个缝隙都要检查,即便是看起来最不可能藏东西的地方。” “列车只说了关灯后车厢安全,没人能推开包厢门。可没说包厢里面安全。” 他嘱咐道:“入睡之前,必须仔细检查,也不要睡得太死。” 京茶挥了挥手,漫不经心:“放心,放心,这种事我都做过多少次了,比你更有经验。” 池翊音:“所以我也没担心你。” 比起京茶,他更担心的是红鸟和童姚。 本来这两人就都是搞情报的,严格来说属于不会上战场的后勤人员。 但急速变化的世界,让他们不得不改变了工作方式,从幕后也挪到了一线,参与危险的战斗。 可,缺少经验和力量,依旧是他们的痛点。 更何况童姚才眼睁睁看到过同伴死亡的场面,受惊不小,让池翊音很是担忧她的状况。 “我让玉泽陪你吧。” 池翊音微蹙眉头,委婉的劝童姚打起精神:“玉泽很担心你,她想要守在你身边。” 童姚想起了自己在空白车厢里的幻象。 如果当时不是马玉泽……她很可能就真的放弃了,留在了那具棺木中。 她恍惚的抬起头,正要点头,却被旁边的列车员拦下了。 “各位旅客都有对应的包厢钥匙,请留在自己的包厢。” 列车员:“编码对应编码,错误的钥匙无法最大程度保护旅客的安全,也会失去列车对各位的信任。” 隐含的意思很明显——如果你不遵守规则,规则会反向报复。 概念性的钥匙,自然只能保护一个编码对应的人。 红鸟皱了下眉。 童姚也犹豫着摇了摇头,感激的拒绝了池翊音的好意。 “没关系的,既然规则是这样,那就这么来吧,不要因为我破坏规则。” 因为她的疏忽和失误,已经有两位同伴死了,她不想再看到更多的死亡。 够了,已经够了。 如果是因为她导致同伴死亡……那还不如干脆让她去死。 童姚态度坚决,池翊音也只好作罢,只能叮嘱她照顾好自己,有事情就喊其他人,他们就在旁边。 “怎么说我也是A级,池先生不用太担心我。” 童姚勉强笑着点点头:“只是七个小时而已,等明天一早,包厢打开,我们还是会一起,没什么可担心的。” 池翊音看着她转身进包厢的背影,还是皱眉低声嘱咐京茶,让他多留心童姚。 虽然是A级,但大部分从游戏场里筛选出来的玩家,都只是因为擅长某一领域而专攻突破,才进了A级。 比如擅长战斗但脑子不太好使的京茶,以及擅长处理情报却实在不适应危险的红鸟。 游戏场并不介意答卷人偏科严重,只要数值足够高,另外的领域就算是零分也无所谓。 但是新世界却不同。 它明显要求玩家们必须全面发展——毕竟是神明的候选人,以后要庇护整个世界,代替亿万生命做出决定,承担他们的生死存亡。 童姚就是典型的情报派,并且在遇到池翊音之前,她只求活着已经很多年了,敏锐度有可能大幅度下降。 京茶倒是听懂了池翊音的意思,但是他翻了个白眼,对池翊音的嘱咐持消极态度。 “她根本不挨着我,我怎么听见?再说这包厢,它是概念性的,意思是它隔音啊!隔壁就算大战三百回合都听不到的那种。” 京茶指了指童姚的包厢,又向池翊音示意自己的包厢号码。 池翊音的包厢是零三。 至于童姚,她是零一,一进车厢门就是她的包厢。 零二本应是斯凯,但是他并没有回来。 零四是红鸟,零五是京茶,零六是楚越离。 也就是说,回来的所有人都连在一起。 除了童姚。 “就这个跨度,哪怕是普通房间都很难听见了,更何况是在这。” 京茶嗤了一声:“除非她跑出来喊,不然别指望我了。” “嘭!”的一声。 一个爆栗弹在京茶后脑勺上,疼得他龇牙咧嘴,泪花都出来了。 “喂!” 他带着哭腔凶狠转头,捂着脑袋恶狠狠看向红鸟,却完全没有杀伤力。 红鸟就像是代替熊孩子道歉的家长,笑着向池翊音点头:“放心,池哥,我们会关注童姚的。” 池翊音点点头,笑着向红鸟摆了摆手,让他们自行解决“祖宗矛盾”。 只是在回包厢的时候…… 池翊音默默看向身边的黎司君,眼神死:“之前我就想问了。” “为什么你没有自己的包厢,和我是一个房间?” 第168章 池翊音很肯定, 绝对是黎司君做了什么手脚,才把他们安排在了同一个包厢。 之前在雪山的时候就出现过这样的事情,他成了多出来的第十二人。 而那时他使用的号码, 正是零三。 同样也是黎司君的。 两人共用一个号码,池翊音被黎司君误导, 差一点自己给自己挖了坑。 而这次, 依旧是重叠的身份,甚至连号码都还是零三。 池翊音无奈:“你还要再来一次吗?” “上次我理解你站在对立面上, 是敌人。那这次算怎么回事?” 池翊音指了指包厢门, 示意黎司君解释。 黎司君无辜的眨了眨眼, 却转头看向了列车员。 难得分给其他人的眼神,却惊得列车员顿时冷汗直流,他看起来真的很想跳窗逃跑。 “您两位的编码……” 列车员硬着头皮说:“确实都是零三, 可以在同一间包厢,不违反规则。” 没说一个字都是折磨。 黎司君在得到“官方”合理认证之后,就满意收回视线, 向池翊音摊了摊手,示意自己的无辜:“音音误会我了, 我拿到的编码和你一样。” 他笑眯眯道:“大概是缘分吧。” 池翊音:…………神特么的缘分! 这话说出来, 你自己信吗! 或许是因为池翊音质疑的目光过于犀利,黎司君这才正色, 补充道:“那看来就是列车的工作失误了。” 列车员:“…………” 啊对对对,是我们的锅。 “不过,既然都已经这样了,而且现在时间也不早。” 黎司君看了眼时间, 已经是晚七点:“想要更换包厢,应该是来不及了, 这节车厢里也没有其他空置的包厢可以换。” “音音就收留我一晚吧。” 他笑着提议:“我不介意睡沙发。” 池翊音:“?” “那你还想睡哪?不让你睡门口的地毯都是我善良。” 车窗外的晚霞已经逐渐黯淡,天色渐渐向晚。 池翊音看了眼车厢,确实只有这几间。 虽然楚越离两人的包厢没有人……但他不准备占用。 拿走他们的编码,就像是在承认他们的死亡,暂时没能回来的人,就再也回不来了。 池翊音还想要相信楚越离还活着,以他的能力能突破危险回来。 所以,他想要保留他们的包厢。 好像等明天一早打开房门时,楚越离就会出现在他面前,笑着向他道早安。 池翊音抿了抿唇,转身看向黎司君时,已经恢复了正常。 他仰了仰下颔,示意黎司君进去:“算了,今晚先凑合吧,明天再说。” 不过他很清楚,这绝对是黎司君搞的鬼。 连号码都不改动一下——敷衍都不走心。 池翊音知道,这是因为黎司君清楚瞒不过他,所以干脆正大光明的来,竟然也坦荡得不令人厌烦。 只是在进门之前,池翊音似笑非笑的转身,看向走廊里站得像根木头一样的列车员。 “工作疏忽?” 列车员:“……嗯。” 虽然答案肯定,但他的表情简直像是被屈打成招。 池翊音笑着摇了摇头,也走进包厢,包厢门半掩着没有关上。 离关灯时间还有一段距离,况且,他也不太放心童姚。 虽然嘱咐了京茶,但总归他是离童姚最近的,开着门也方便关注童姚那边的动静。 不等池翊音走几步,他眼角的余光里就看到一道黑影冲向了自己。 他下意识伸手接过,就看到小怪物拱着拱着往他的怀里钻,像是主人长时间出门的小狗。 逗得池翊音发笑。 “不要撒娇。” 他笑着拍了下小怪物骨骼突出的脊背,却轻得一点重量都没有:“ 不小心落下你了,下次不会了。” 紫红色的光芒洒进来,落在池翊音身上,柔和了他的眉眼。 他抱着小怪物笑起来的时候,美好得像一幅画。 抱着猫的美青年。 黎司君静静注视着池翊音,眼眸逐渐柔和成一片柔软的蜜糖。 他的音音……如果以后每一天都能看到这样的画面,和音音一起生活,或许,世界还有继续存在下去的价值。 岁月温柔安静。 “你晚上睡沙发,不准打别的主意。” 池翊音警告黎司君道:“不然立刻把你扔出去。” 面对黎司君的时候,池翊音显得锐利很多,但黎司君却没有任何不快,反倒因为池翊音对自己的高度关注而愉快。 “好。” 他一口应下,笑着走过去。 却是伸手向池翊音,似乎要将他抱入怀中。 池翊音一惊,下意识向后退。 黎司君向前一步,他就后退一步。 步步紧逼。 直到退无可退。 池翊音感觉到后背触碰到了坚硬的物体。 但不等他撞在墙上,黎司君就已经伸手垫在了他的身后,让他只撞在了柔软上。 池翊音抵着身后黎司君的手掌和墙壁,想要躲避黎司君的视线却做不到。 而黎司君修长的身影落下来,将他整个笼罩在其中,呼吸的声音和节奏逐渐重叠,连空气的温度都好像在升高。 不管池翊音向哪个方向扭转视线,都逃不出黎司君的身影,他的眼眸中倒映着的,和脑海中所想,全都是黎司君。 好像被围困在高塔上的王子。 魔王站在高塔下仰起头,伸手邀请一支舞。 没有拒绝的可能。 “你……” 池翊音想要说什么,但话一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线竟然带着些许颤抖,透露了他的慌乱。 即便他可以平静从容的应对危险,却对过分靠近的温柔手足无措,生疏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 他二十三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感受过温情,也不知什么样的反应才算是自然。 在黎司君面前,那张疏离的假面失效。 只剩下真实的池翊音。 而他到这个时候,才忽然意识到黎司君的身高竟然比他高出这么多,当黎司君伸手撑住墙壁时,竟然将他整个包裹其中,完全看不到除黎司君以外的世界。 眼前和心中都是黎司君的身影,就连呼吸都带着他的气息,他身上浅淡干净的凛冽味道交织成了一张网,将池翊音囿困其中,不得逃离。 池翊音的呼吸乱了,眸光躲闪。 黎司君被池翊音的反应可爱到止不住笑了起来。 “怎么了,音音?” 他明知故问:“你的脸好像红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 池翊音伸出手,撑住黎司君的胸膛,试图将他向外推。 但是他的手掌下,就是黎司君温热结实的肌肉,以及…… 噗通。 噗通! 心脏跳动的声音如此有力,逐渐与池翊音自己的脉搏重合,让他恍惚有种与黎司君合为一体的错觉。 黎司君被可爱得想要将池翊音紧紧抱紧怀中,但他还是理智的克制住了自己,不想吓到他的小信徒。 他只是缓缓弯下腰,靠近池翊音,与那双漂亮的湛蓝色眼眸对视。 “你在担心什么?音音。” 黎司君低低笑起来,带起胸膛一片震动。 “你以为,我会做什么?” 那双向池翊音伸去的手,却从他结实劲瘦的腰腹旁擦过去,落在他身后的架子上。 然后,取下了叠放整齐的被褥。 池翊音愣了下。 黎司君却适时退开两步,满眼无辜的向池翊音扬了扬手里的被子,表示自己是要为睡沙发做准备。 “不然呢,音音以为是什么?” 他眨了眨眼,笑得像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老狐狸。 池翊音:“……没什么。” 他咳了一声,示意黎司君要铺沙发就赶快,稍后等沉下去之后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要留下足够宽裕的时间,以应对可能的危机。 池翊音说的时候还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努力平复自己的心跳,平静得像是和往常无异。 但是当他试图直视黎司君,以此来证明自己没有被干扰的时候,却在对上黎司君那双含笑的温柔眼眸时,脸颊还是莫名其妙的温度上升。 池翊音张了张嘴,却忘了自己还想要说什么。 “……你先忙着,我去看看红鸟他们。” 他冲出包厢,落荒而逃。 身后传来黎司君的笑声。 直到离开了零三包厢门口的视野,池翊音才渐渐慢下脚步,神情复杂的转身向包厢的方向看去。 他刚刚竟然真的有那么一瞬间觉得…… 池翊音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颊,却被滚烫的温度惊了一下。 他愣了下,不由得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他现在是将黎司君看做自己的同伴,还是什么? 即便他想忘记这个想法,但仍旧无法平静下来,剧烈的心跳让鲜血奔涌,温度升高。 好像依旧是被黎司君圈在怀中。 池翊音摇了摇头,将奇怪的想法赶出自己的脑海,试图让自己的思维恢复往日的正常。 但他一转身,就看到走廊里列车员阴沉沉的站在那里,默默看着他,一副看透了所有的表情。 池翊音:“…………” 列车员若无其事收回视线,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但就在池翊音向他点了点头,从他身边走过时,他却忽然出声,叫住了池翊音。 “不是工作失误。” 池翊音:“……嗯?” 列车员再次强调:“我不会失误。” 他看了眼包厢,又看向池翊音,眼带谴责:“是你们自己二者一体,才让列车讲你们判定为一人,发放了相同的编码,与我无关。” 列车员一副“你们自己隐瞒情侣关系还陷害我的工作”的表情。 他还语气生硬的补了一句:“下次有这种关系,提前告知列车员。” 池翊音:“啊……” 这种死人的列车,还有下次? 不对——什么关系?? 第169章 池翊音瞪大了眼眸看了列车员好半响, 都没有办法回神。 理智告诉他,列车员说的某些话确实有发生的可能。 毕竟无论是黎司君还是他自己的个人研究,都在他的脑海中鲜活, 只要根据过去行为性格的推测,就能得到可能的未来。 但是情感上, 他却本能的在否认。 像是第一次见到大海与星空的孩子, 试图用否认来逃避自己的震撼动容。 黎司君……他真的是对他……不,应该不会的。 那只是危险的敌人, 暂时的同伴, 同行一路的人。除此之外, 再没有其他身份。 但另一个声音却在池翊音的心底深处问他——真的是这样吗? 池翊音的心脏跳动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快,让他不由得抬手,轻轻按住了心脏的位置, 想要压下它怦怦直跳的声音。 列车员莫名其妙的看了池翊音两眼,似乎在疑惑这位尊贵的客人为什么要站在走廊里。 他按照行为规范,彬彬有礼的提示池翊音, 按照早已经被制定好的流程向他询问是否需要任何帮助。 池翊音轻轻眨了下眼眸,半晌才回过神。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半敞开着的包厢门, 并没有看到黎司君的身影, 似乎对方还在忙于准备今晚睡觉的地方。 不过,这倒是让池翊音松了口气。 黎司君没有发现他这样失态的模样……还好, 还好。 池翊音勉强将刚刚所有古怪的感受和情绪,全都压进心底,然后整肃了情绪,恢复成以往平静温和的模样, 这才走进了红鸟的包厢。 但是他没有看到,就在他离开了走廊之后, 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了包厢门后。 黎司君双臂环抱,悠闲的斜倚在门后的墙壁上,巧妙的将自己的身形与影子全都藏匿了起来,没有让池翊音发现他的存在。 他自己却从车窗反复折射的倒影中,一直注视着池翊音,唇边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来。 他的小信徒,害羞了吗? 因为对神明表述了爱意。 列车员发现了黎司君的存在,刚想要出声称呼,就见黎司君摆了摆手,示意他安静,不要让池翊音意识到自己看到了所有。 害羞的小信徒如果知道自己的模样都被神明看到,会不会恼羞成怒,反而疏远他? 黎司君才不想看到那种局面。 逗一逗音音很可爱,但要是过头了,可就不好了。 黎司君眉眼含笑,看向池翊音所在的方向。 这么可爱的音音,要让他如何不动心? 池翊音并不知道走廊上发生的事情。 他走进红鸟的包厢后,就顺手将房门带上,不准备让站在走廊里的列车员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 对于这些列车上的工作人员,池翊音始终抱持着戒备态度,尤其是这些面容相同且无孔不入的列车员。 与红鸟之间商议的接下来的计划,池翊音没有泄露给敌人的打算。 红鸟的包厢与池翊音的风格并不相同,但却是一致的奢华精致,处处布置得妥帖,仿佛他们真的是乘坐豪华旅游列车出行的客人。 即便是戒备心再强的人,也无法拒绝在漫长的疲惫后,扑向一张松软的床。 池翊音进来时,就看到红鸟趴在软乎乎的床垫里,一脸幸福,他几乎都要陷进松软的鹅绒被子了。 见到池翊音,红鸟才恋恋不舍的爬起来。 但他看着床铺的眼神,简直像是看着难舍难分的情人,每一秒钟都不想与之分开。 “你应该试试床垫的。” 红鸟在池翊音面前坐下时,还频频回头,简直想要不顾仪态的就这么躺在床上和池翊音商谈。 “虽然列车上别的不行,但这些布置,它确实下了大功夫。” 池翊音哭笑不得:“暂居区都没有瓦解你的意志,结果在这里就因为一张床垫,就准备投降了吗?” 红鸟耸了耸肩,陷在软绵绵的沙发里,神态轻松。 “那是因为在暂居区的时候,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中,我知道所有的情报,所以没有必要有任何危机感。” “但是在这里不同。” 汤珈城和地下城池里遇险的经历,对红鸟影响不小,即便他努力适应和改变,但还是有些感慨。 “只有饿过的人,才知道饥饿的滋味有多难受,天天都能吃到食物的人是无法理解那种煎熬的。” “遭遇危险,才知道安全有多难得。” “况且……” 红鸟沉默了一下,眉眼耷拉了下来。 他还没有忘记在餐厅里的那几人,失去同伴后的孤独落寞,让他哪怕只是看着,都深感恐惧。 精神上的摧残,比身体上的艰难消耗,更让红鸟吃不消。 但他仍旧努力打起精神,很快振作起来,重新笑着与池翊音商讨接下来的应对方案。 无论是列车长还是列车员们,都在反复提醒夜晚的注意事项,这样不寻常的关注让红鸟警惕。 他几乎可以断定,夜间一定会出事。 “他们嘴上说要遵守规则,但问题在于,他们自己本身给出来的规则,就是自相矛盾的。又说不允许出门,又说列车员查房时间,还故意强调了一下是五点整,前面后面都不是。” 红鸟皱眉:“难道还会有其他东西来敲门吗?冒充列车员?” “最重要的是,如果夜晚还有之前那些尸体……伤害在内部,防不胜防。” 一想到十点之后有可能发生的事情,红鸟就头疼得直按太阳穴,不想面对。 “其他的玩家也不能掉以轻心。” 池翊音淡淡的道:“系统对所有人的提示都是独立的,不是同一个团体里的人,无法得知其他人的提示内容。我们无法断定其他人目前对情报的获取程度。” 造神场这个信息,除了他们之外,是否还有别的人知道? 甚至单单是“候选人”这个称呼,就足够很多玩家分析出有用的信息了。 新神只会有一位。 如果那些玩家知道了造神场这件事,极有可能会发现,这场大型的考验到最后,只会有一位玩家,一支队伍胜出。 而其他人的命运,却是一片未知的迷茫。 并且以游戏场一贯的作风,并不排除死亡的选项。 在这样的压力之下,那些玩家会做出什么,是否会提前清算其他人以此来降低自己被选中的难度…… 不好说。 池翊音并不吝啬于以最糟糕的事态来做计划,他必须考虑到夜袭的可能性。 这样一来,最糟糕的情况就是两面夹击,腹背受敌。 ——包厢内的死尸怪物。 以及包厢外准备减少竞争者的玩家们。 如果真的发生了这样的情况,那无论是跑出去,还是乖乖留在包厢内,都要面临可怕的危机。 京茶和池翊音自己还好,毕竟京茶本身就是武斗派,池翊音则是身边有黎司君,遇到的任何危险在黎司君面前,都不过挥手便可化解的轻松。 但问题就在于,列车上的另一个规则:包厢必须对应编码。 在入夜之后,最危险的十点之后,包厢门闭锁,他们彼此之间便无法照应。 如果到那时,红鸟或者童姚遭遇危险,其他人无法帮忙。 听到池翊音的担忧,红鸟摆了摆手,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如何自保,但还是反过来安慰起了池翊音不要过度担心。 “兵来将挡,到时候再说。” 红鸟一脸淡然:“就像池哥你之前说的,游戏场是准备进行考核选拔,而不是屠杀。既然它设定出了这么一个两难的局面,那肯定还留有能够逃出危险的方法,不会把所有的路都堵死。” 他甚至笑着为池翊音端来了一杯热茶,放在池翊音手边,还笑着拍了拍他,安稳道:“如果到那时真的出现了这种状况,我会自己看着办的,别担心。” 池翊音垂眸,恰好看到红鸟手腕上的划痕。 红鸟自己不太在意:“可能是在地下城池时,在哪里划到的吧。” 他捂住了伤口,继续说起晚间的事情。 池翊音也自然而然的被带跑了话题,随即将红鸟手上的这道小伤口,放在了一旁。 所有包厢里,最焦虑的却是京茶。 不管包厢内的布置有多奢华精美,都无法引起他的兴趣。 从回到自己的包厢之后,他就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愁眉不展,简直快要把羊毛地毯踩出了破洞。 池翊音所担心的,也是京茶所担心的。 汤珈城时,红鸟在高塔监狱里遭受了五天五夜的拷问,严苛的折磨差点使得他身心崩溃,并且直到现在也没有摆脱精神上的阴影。 作为同伴的京茶看得分明。 红鸟的一些行为举止,和从前不一样了。 他本来是最理智行事的人,不论发生什么都会理智的搜集情报,缜密思考应对方法。 但从汤珈城离开之后,红鸟却总是容易被吓到。 哪怕身后的树叶声,或是有风吹过,红鸟都会立刻转身。 眼底埋藏着惊恐。 他就像是应激的兔子,周围的一切在他看来都是那样危险,再也不会有安全的地方了。 再也不会安全了。 京茶将这些看在眼里,心疼不已。 他是武斗派,总是大大咧咧。但作为自己的同伴,他对红鸟的观察与关心,自然远远超过对其他人。 但是,他无能为力。 京茶曾经暗暗发誓,绝不会让红鸟再次孤身一人,陷入监狱折磨那样的境地。 可是,就算包厢装潢如此奢华漂亮,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监狱? 一旦包厢门关闭,午夜降临,无论红鸟在包厢里遭遇了什么,他都没办法帮助红鸟。 这个认知让京茶满心烦乱,不知要如何才能解决红鸟的困境。 也正因为他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红鸟身上,所以,他忘记了池翊音对他的叮嘱。 ——检查房间。 就在京茶满心烦乱无法发泄的时候,他没有看到,在他身后的衣橱,柜门之间留下了一条极细的缝隙。 稍不留神,就会错过。 在那缝隙之后,一双眼睛无声无息的向外看去,透过零星的光亮,直愣愣的注视着京茶的每一个举动。 那一线亮光也照亮了衣柜里的情形。 零散挂着几件浴袍和客供换洗衣物的衣柜里,本来应该宽敞到空旷的空间,现在却显得过分拥挤,全都被盘亘于此的怪物占据。 细细的肉色藤蔓穿过每一个柜子的缝隙,哪怕只能容蚂蚁通行的夹缝中,也都塞满了藤蔓,并且继续向下,向更深处蔓延。 直到悄无声息的占据整个包厢。 至于童姚…… 被所有人担忧着身心状况的童姚,她刚一回到自己的包厢,看到了看起来如此温暖柔软的床铺,一股难以言喻的疲倦和睡意就涌了上来,占据了她的脑海。 她扶着门框,却连站都站不稳,上下眼皮不住的打架,随时都会闭眼睛直接一仰头睡过去。 睡觉,睡觉…… 童姚就像是连续数日没有休息过的人,身体和大脑都已经到了承受限度的极端,再也无法支撑下去。 她的脑海中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其他的所有事情好像都已经与她无关。 不管是现实,游戏场,楚越离或是云海列车…… 即便是下一秒世界毁灭,她现在也无法克制自己对于睡眠的渴望。 童姚踉踉跄跄的走向床铺,光是这短短不到两米的距离,她就已经左摇右晃的崴了七八次脚,站都站不稳。 而当她一头摔进柔软的床垫时,更是一秒都不到,就立刻闭眼陷入了深度沉睡。 轻柔平稳的呼吸声响起。 就算现在在她耳边响起惊雷,也无法将她从梦乡里拽回。 但是,童姚获得了渴望的睡眠,却无法得到休息。 那并不是黑沉放松的意识之海,也无法让人得到回归母亲怀抱般的安全感。 童姚在闭眼之后,却看到了另外的光亮,正一点,一点……从黑暗的远处亮起。 在她的脚下,铺成了一条光的道路。 好像是在指引她,无声的告诉他:向这里——向我走来。 明明没有声音,但童姚却觉得自己的耳边传来的呼唤声如此熟悉,似乎在那里听到过。 她疑惑的努力回想,然后恍然。 那不是……斯凯的声音吗? 不是后来在列车上时发疯的斯凯。 而是最开始,斯凯在游戏场内还有着“圣人sky”外号的时候,她曾经在某次偶然遇见他时,所听到的那样。 温柔,坚定,强大。 好像不论做出多么过分的事情,都会被斯凯包容。无论是怎样的人,都会得到他全心全意的善良帮助。 斯凯,后来发生了什么? 在游戏场里失踪了三年,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又发生了什么。 直到池翊音告诉她,进入新世界的同伴中,有一位新同伴,名叫斯凯。 可当童姚再次与斯凯见面,却愕然的发现,他已经变了。 眼睛里不再有光亮,脸上也没有了笑意,像是太阳从天空上消失,再也没有希望和亮光。 即便斯凯还是一样的彬彬有礼,但握手时的冰冷温度,却还是冻得童姚一哆嗦。 她有种感觉。 曾经她所熟悉并钦佩的那位圣人,已经死了。 sky……向往天空的人,最终死在了天空之下。 现在剩下的,只是一个失去了所有理想和坚持,浑噩迷茫的躯壳。 童姚没有把自己的难过告诉池翊音。 眼泪无法帮助通关游戏场。 只是,她还是多留神了一些斯凯,总是会确认他的情况和状态。 然而,就在吧台车厢里,当她试图为同伴们找出一条路的时候,楚越离却伤害了斯凯。 即便神智依旧浑噩,但童姚的呼吸还是急促了起来,显得有些愤怒。 愧疚与愤怒在她脑海中反复斗争,理智摧枯拉朽。 黑暗中她没有发现,自己的一双眼睛,已经变成了血红色。 像是无机质的红色玻璃珠,却在照过来的光芒下,如同燃烧着的火焰。 童姚丝毫没有察觉眼前的这片黑暗有什么问题,也没有意识到,一个已经始终的人重新出现在自己的梦境里,是多诡异的一件事。 她摇摇晃晃的走向那条铺满着光点的道路,走向那呼唤声传来的方向。 然后,她看到了此生难以磨灭的场景。 在黑暗的最深处,无数的尸骸堆积成山,每一具尸体上都浸透血液,青白的面容上神情狰狞痛苦,定格在了死亡的最后一刻。 而他们的眼睛都瞪得老大,仿佛死不瞑目。 那些脸…… 童姚是认识的。 曾经因为同盟四分五裂而死亡的玩家们。 在冲击游戏场核心却失败后消失匿迹的人们。 传说中,建造了通向神明与天空的巴别塔的玩家们。 以及…… 曾经与童姚有过短暂相遇的人。 那些在过往副本中死亡,以为再也不会遇到的玩家,此时都以这样的方式再一次出现在童姚面前。 无声无息注视着她的一双双眼睛,仿佛是在向她诘问。 ——为什么,不救我? “你想要救他们吗?我的同伴。” 就在童姚神情恍惚的低头看向那尸山尸海时,忽然听到了从上方传来的声音。 那声音是如此柔和,仿佛是可以包容一切的父与神。 所有的愿望都会被实现,所有的错误都可以被谅解。在这里,满心伤痛的灵魂可以得到真切的安眠。 童姚抬起头看去,就见在那尸山之上,模糊站立着一个身影。 那人背光而立,在童姚的视野中只留下了一个剪影,让她看不清他的模样。 但莫名的,童姚就是觉得,那是斯凯。 ——本应该和楚越离一起,走散在车厢里的斯凯。 在想起楚越离的时候,童姚也回忆起了池翊音的面容与他的嘱咐。 她迟缓眨了下眼眸,似乎想起了什么,茫然的向身边看去。 眼睛里却是第一次恢复了清明。 童姚隐约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一个走失的人,不想办法回到同伴身边,为什么会在梦里出现? 尤其是这样可怖的背景。 童姚在看清那些尸体的死状之后,抖了抖肩膀,有些犹豫。 也因此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那似乎是斯凯的人的问题。 那人耐心的又问了一次。 童姚却顿了一下,本来的理智重新上线,反问对方的身份和名字。 那人却轻笑着问:“我们曾经有过相遇,也互换过彼此的名字,甚至最后作为同伴……” “我来再次见你,询问你的心愿,给予所有帮助。你却,忘记了你的同伴吗?” 童姚没有同伴。 作为苟命派,她多么远大的志向和理想,对危险能避就避。她自知如此,自然也不想耽误其他人。 但是当那人这样说起时,童姚的记忆却随之发生了改变。 她有一个同伴,正是有着圣人之名的斯凯。他们一起出生入死,共同经历过所有危机,并且通过了考验,进入新世界。 童姚的记忆在被改写和替换,本来应该是池翊音的事件,却被一一替换成了斯凯。 记忆中池翊音的身影消散,那张带着温和笑意的俊容,也如同水纹波动,逐渐变成了斯凯的模样。 明明是池翊音邀请她进入新世界,现在在她的认知中,却是斯凯邀请她,并且,他们一起进入了这满是尸骸的黑暗中。 没什么可以怀疑的。 她的脑海中响起这样的声音:向前走吧,你的同伴在等你,不要让他等太久。 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呢?他可是圣人sky,还是在古树镇救过你的人,给了你进入新世界资格的恩人,没有理由不信任他。 童姚像是被蛊惑了一般,血红色的眼珠直愣愣的看向那人的方向,然后一步,一步的踏过满地的血河,踩着层层尸骸,走向那人。 她伸出手,身体在本能的等待谁来拉住她。 就像过去,某人在古树镇救下她时所做的那样。 可是这一次,却没有人握住她的手。 不属于那人的记忆,终究不是他的东西。 童姚的灵魂深处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的潜意识在挣扎,大脑向她发出警告,试图让她分辨清楚眼前的一切。 已经踏上了尸山,眼看着就要主动走进尸山最顶端绞刑架的童姚,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一直温柔笑着注视着童姚的人,也慢慢失去了笑容。 “你为什么不向前走了?” 那人问:“你还在等什么?” 童姚睁着一双无神双眼,动了动唇瓣,却嘶哑着嗓音,问出了她最关心、也是导致了她如今混乱疲惫的那个问题。 “楚越离呢?” “我看到他伤了你。但是,他呢?” “为什么他不在这里?你对他做了什么?” 那人猛地失去了笑容。 第170章 包厢里, 童姚躺在柔软舒适的床榻里,却眉头紧皱表情颜色,时不时抽动着四肢, 像是想要做出反抗的动作。 就连肌肉都是紧绷着的。 即便是最好最轻柔的床垫绒被,童姚也丝毫没有睡眠该有的放松模样, 反而像在经历着一场严酷的厮杀。 事实上, 在梦境的世界里,童姚也确实面临着一场残酷血腥的考验。 当她意识到自己刚刚都做了什么的时候, 不由得冷汗津津, 一阵后怕。 斯凯……那个曾经在游戏场里堪称濒危物种的圣人sky, 竟然会用这样的方式,蛊惑她走进那片尸山尸海。 简直和童姚记忆中的斯凯截然不同! 没有了温柔善良的温暖,只剩下冰冷冷的恶意, 甚至是死亡。 要不是童姚直到睡前也没有放下对于楚越离的关切,让她刚刚在看到斯凯的瞬间,想起了楚越离的事情, 那直到现在她也无法回神,更无法意识到眼前场景的不寻常之处。 童姚仓惶四望, 入目所及之处皆是惨死的骸骨。 其中有一些是早已经在各个副本中死亡的玩家, 还有一些,童姚却慢慢从记忆中找出了他们的身影。 那是, 传闻中被随机进了【丧钟之城】的玩家,然后再也没有人见到过他们。都只说,他们是死在了汤珈城里。 但是现在,他们的尸骨却出现在这里, 成为斯凯脚下的一块垫脚石。 甚至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玩家分明是A级! 他们, 是在新世界死亡的。 也就意味着…… 这部分玩家,正是在刚刚童姚才经历过,并且与楚越离和斯凯两人走散了的那场考验中,没能通过考验而死在了包厢里的那些旅客。 童姚下意识捂住了嘴,满眼的不可置信。 怎么会?那些玩家,怎么会出现在她的梦里? 而且还和斯凯在一起…… 她的思维慢了半拍,忽然意识到了其中的联系。 所有出现在尸山里的玩家尸体,都与斯凯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 汤珈城,云海列车,还有以前那些副本,似乎每一个副本都有着斯凯参与。 这是不是有可能意味着,从斯凯进入游戏场到现在,他所遇到的所有玩家,都出现在了这里? 不论是最低等级的,还是高级别的玩家。 无论他们生前是何种实力,现在都逃不过来自斯凯的死亡。 变成了尸山中垒砌通往天空的巴别塔下的一员。 他们死亡的唯一意义,就是将斯凯送上本不属于他的高度。 甚至是…… 成为天空。 成为神。 就像斯凯本来的称号那样。 sky……向往天空的孩子。 这个猜测极其荒谬,其中所饱含的艰难和过于辽阔的范围,让它几乎不可能成为事实,只是一个过于大胆的想法。 可莫名的,童姚却觉得有人站在她身后,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叹息。 那叹息仿佛是在说:你猜测的没错,就是那样。 很熟悉。 好像是楚越离回来了。 但当童姚受惊,猛地转头看去时,她身后却不是楚越离。 而是一张流淌着血泪的青白面孔。 那死人脸上被挖走了眼珠,黑黢黢的眼眶里只剩下一片黑红色的烂肉。 猛地与这样一张脸对上,吓得童姚心脏停跳,睁大了双眼。 那尸体就站在与她不到十厘米的距离,甚至如果童姚转头时向前仰了仰,就会与那冰冷没有温度的皮肤撞上。 她吓得连忙后退了两步,试图拉开与那尸体的距离。 但是就在这时,她却觉得背后碰到了一面坚硬的墙壁,阻碍了她的后退的步伐。 ……不。 那不是墙壁,是……冰冷的,没有弹性的,已经失去了所有生机,变成了一具尸体的……人。 那人站在她的身后,早已经看出了她的动线,轻松的从后面握住了她的手臂。 像是铁钳一样,抓得童姚皱紧了眉头,手臂生疼。 “你在害怕吗?童姚。” 她听见自己身后的那个人这样问。 那声音轻柔,缓慢,却无比冰冷。 像是从太平间深处传来的回响,带着死亡阴冷的空洞。 令她汗毛直立。 童姚咽了咽唾沫,肌肉不自觉的在发抖,不知道身后的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即便变化巨大,但她还是听了出来。 那就是斯凯。 明明在她回身前还站在尸山上的斯凯,现在就在她的身后,在如此靠近以致于格外危险的距离下,向她发问。 “你害怕的是什么?我?还是死亡?” 斯凯在笑。 那笑声如此温柔,恍惚与童姚记忆中的过去重合,好像斯凯从未变过,依旧是那个乐于助人从无怨怼的善良圣人。 可就在斯凯说话的时候,另外一具尸体,却在童姚眼睁睁的注视下,从黑暗深处向她缓缓走来。 一具,两具………… 越来越多的尸骸踩着缓慢的步伐,无声的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向她逼近。 似乎整座尸山的尸骸,都在黑暗中得到了复活的力量,重新站起身,向黑暗之外的生命发起了攻击。 童姚看到,不仅是寻常的玩家,甚至是天榜上赫赫有名的高级别人物,都在向她走来,并且做出了将要攻击的架势。 难不成这些尸体,也和他们生前拥有同样的力量?! 童姚心中一惊,顿时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如果真的是那样……那她根本连反抗的可能都没有,直接就会被这铺天盖地的尸体杀死。 她知道自己根本打不过,也不想要不自量力的以卵击石,只想要立刻就跑,越远离这些尸骸越好。 可任由她如何挣扎,甚至手骨传来“咔嚓……咔嚓!”被拧断碎裂的声音,斯凯钳制住她的手,也依旧纹丝不动。 好像不过是一只蚂蚁在他手掌中晃动。 逗笑了斯凯。 “真是奇怪。” 他低低笑着,在童姚身后感慨道:“曾经人们都那样喜欢向我求助,想要让我救他们,却毫无敬意,对我呼来喝去,随意指使,好像我去救他们是理所当然的。” “可现在,你们却都这样害怕我,却……这样尊敬我。” 童姚拼了命的想要让自己将要崩溃的神智恢复平静,即便恐惧,牙齿都无法克制的在打着颤,但她还是没有放弃的在观察着眼前的那些尸骸,试图从中找出一个可以被击破而逃离的缺口。 正因如此,她看到,在斯凯提及“你们”的时候,那些已经死亡的人们早已经僵硬青白的脸上,却仍旧流露出了恐惧的情绪。 他们不敢看向童姚——准确说是她身后的斯凯。 而是齐齐的将视线向旁边偏去,甚至有人试图向后退去,重新回到黑暗的遮蔽中,唯恐自己被斯凯注意到。 童姚觉得奇怪。 已经死亡的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如果说云海列车上的那些玩家刚刚在恐惧中自相残杀而死亡,那其他的玩家呢? 另外那些尸体,在此之前可是一直都没有被确定下来死亡,很多只说是失踪。 甚至有一些玩家,在童姚进入新世界之前还应该是活着的才对。 可现在她所看到的,却是所有与斯凯有过交集的玩家,都已经死去了。 满怀恐惧。 与敬畏。 童姚听到,斯凯在长长叹息。 “你看,原来大家需要的不是帮助,而是敬畏啊……” “你们想要的不是个会善良帮助你们的圣人,而是一个会杀死你们的恶魔。” 他在笑:“是我的错,竟然这么迟才发现。” “若早知如此,我又何必用自己的命,来救你们的命?莫不如在你们面前放一个魔鬼,你们反而会因此感激我。” 斯凯说话时的气息落在童姚的脖颈上,冷得她抖了抖,满眼惊恐。 好像置身冰窖。 “你……” 童姚强忍着恐惧,皱眉问:“楚越离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听到这个名字,斯凯顿了顿,抓住童姚的手也微微松开,不小心让她有了挣扎的空间。 “楚越离…………” 他低低呢喃着,声音回荡在梦境中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好像他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或是,足够令他刻骨铭心。 但焦急之下,童姚却没有来得及分辨斯凯话语中情绪,她只是以为斯凯并不准备说出楚越离的下落,甚至想要否认对方的存在。 她不由得急了:“当时你和楚越离在一起不是吗?你在这里,那他呢?他去哪了?” 直到这时,童姚才忽然间福至心灵一般,明白了为何稍早之前,自己向池翊音说起楚越离和斯凯的走散,并且忍不住向他抱怨起楚越离,觉得楚越离竟然对自家同伴动手而感到不满时,池翊音不以为意的轻笑摇头,否决了她的想法。 池翊音说,楚越离不可能毫无缘故就对同伴出手。 ‘越离所觉醒的力量,即便是在二十二个称号中,也是极为特殊的一个。’ 倒吊人代表着死亡,不幸,悲伤,像是一个不祥的符号,被所有人所不喜。 但——究竟是他带来不幸,还是他警告不幸? ‘人总是想要把责任推卸到其他人或物身上,即便根本不存在过错方,也会想方设法的找寻能够责怪的人,以此来宣泄自己的痛苦和愤怒。’ ‘告丧鸟做错了什么吗?’ 那时,池翊音轻笑着问童姚:‘告丧鸟只是宣告死亡,却被人们视为不祥,可它并未杀过人,不是吗?’ ‘并不是倒吊人导致不幸,他只是……在被所有人都忽略的视角中,看到了蛛丝马迹背后的真相,示警死亡的来临。’ 那时,童姚虽然出于对池翊音的尊敬和信任,并没有反驳他,但是她也并没有相信池翊音的说法,还以为是他不想因此而让同伴们之间生出嫌隙猜忌,所以才委婉劝她信任同伴们。 可现在,看着眼前的尸山以及斯凯的不对劲,童姚却忽然理解了池翊音所说的话。 倒吊人……他并不带来死亡,他只是预见了死亡。 或许当时在那节车厢里,从来都不曾展现攻击力的楚越离,却突然间敲昏了斯凯,就是因为他在那一瞬间感知到了斯凯的异变,预见了如今的这一幕,所以才会试图控制斯凯,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并不是楚越离攻击了同伴啊。 楚越离是为了她,为了池翊音……才会想要将已经异变的斯凯隔离在外,不让斯凯伤到其他人。 童姚在想通这件事时,不由得愧恨,心中更加愧疚,也因此愈发焦急的想要知道楚越离的现状。 但是面对童姚的质疑,斯凯却沉默了。 在黑暗里,一切都因为斯凯的沉默而归入平静,死一样的寂静。 甚至连呼吸声,风声,脚步声都不曾存在。 所有的死尸都融身黑暗,像是瞬间融化的黑水一般,猛然溃散。 而童姚也在这一刻,感觉到一股阴冷的气息顺着自己的脚底,不断向上蔓延,控制。 最后死死的掐住她的脖子,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你……” 童姚脸色煞白,拼了命的挣扎,想要从那可怖却无形的力量中夺回呼吸。 可是她所看到的,却只是斯凯扔下她,也像那些死尸一样,笑着化作一滩黑水,融入眼前的那片黑暗。 只剩下一张脸皮,还浮在那滩黑暗之上,随着黑水的涌动而起伏,像是庞大的怪物一般狰狞扭曲着,转身向更深处的梦境缓缓蠕动。 “有人逃脱了,他离开了所有死亡的眼睛所能看到之地。这样怎么行呢,怎么能有人,不畏惧于死亡的威势……” “抓回来,要把他抓回来。” “让他成为我们中的一员,不可抗衡的死亡将降临一切!” 斯凯的声音如此怪异,像是成千上万个人齐齐嘶吼怒喊,声音融在一处时显得如此扭曲,疯狂,不可被直视。 童姚止不住的在颤抖,窒息和恐惧令她无法呼吸,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斯凯和那片黑暗一起,逐渐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 与此同时,云海列车上。 在所有人都没有察觉的角落中,阴影在扭曲,伸展,然后在每一个最细微的缝隙中蔓延。 像是一株爬藤植物,任何缝隙都可以成为它生长的空间。 黑暗在侵袭整辆列车。 无数的爬藤和分支不断向下,向更深处行进。 不仅是包厢,甚至是列车基座,每一个齿轮与机械装置上,都缠满了黑暗到无法反射光线的藤蔓,将整辆列车牢牢缠绕其中。 金红色晚霞渐渐西沉的天幕上,列车车身上的黑暗像是色彩明快艳丽的油画上,突如其来的黑色一笔,如此显眼。 可惜,没有人在列车外。 身处于列车上的人们,看不到车身外面正在发生的事情。 他们依旧在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情,为了自己的利益和生存而商议奔波,没有注意到已经发生的改变。 只有躺在自己包厢床上的童姚,在克制不住的抽搐,翻滚,像是癫痫一般。 黑色的丝线从床铺丝绸中每一个细孔中穿出,柔软的布料无法阻挡黑暗的侵袭,只能任由童姚被身下的黑暗抓住,包裹,吞噬。 像是桑蚕制造的茧。 更多的黑色丝线在包厢中蔓延。 它们沿着墙壁和地面快速前进,任何有着孔隙的地方都无法阻碍它们的脚步。 每一道木质的纹理,每一个棉布的细孔…… 霎时间,整个包厢都被黑暗笼罩。 光线被吞没,甚至无法折射。 这里就像是怪物的巢穴,而童姚也不过是它捕食的猎物。 可没有人发现她如今的境地。 只有黑暗中深深的死亡恐惧,与生命的孤独。 童姚颤了颤眼皮,努力想要向有光亮照过来的地方看去。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懊悔。 后悔当时没有信任楚越离的判断,没有和他一起对付异变了的同伴。后悔在车厢走散后,没能及时去找他们,以致于让事情发展到现在的地步…… 如果,如果她做对了某件事,事情是否就不至于会到现在的模样? 楚越离也不会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黑暗和死寂中,童姚感觉到一双冰冷滑腻的手臂,在缓缓搭上自己的肩膀,然后从身后,慢慢将她抱入怀中。 那一瞬间,她甚至有种想哭的冲动。 没有惧怕,只有回到母亲怀抱中一般的安心。 这个怀抱令童姚如此熟悉,瞬间就已经分辨出,这正是她在空白车厢中遇到的那个“自己”。 当时盛放着自己尸体的棺木中,也和斯凯一般,被黑色粘稠的液体吞没,像是腐臭血液的海洋。 但是“自己”却给了一个黑暗却安心的拥抱,告诉她,她可以选择停留在那里,不再面对从今以后的死亡和痛苦。 那时,童姚咬牙坚持了下来,重新坚定她想要离开游戏场,回到现实的想法。 可现在,童姚却对自己先前的决定产生了怀疑,甚至因为对楚越离的误判,她现在对自己过去的全部生命都充斥着否定,怀疑自己是否一直做出的都是错误的选择。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童姚咬紧牙关,眼泪却止不住的落下。 身后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那个“自己”向她说:“你看,这就是我试图阻止你进入的未来。” “痛苦,煎熬,充斥死亡和怀疑。在这里,你会怀疑自己的全部人生和决策,否定自己存在的意义,精神与灵魂渐次崩溃,摔倒后,再也无法站起。” “即便是干脆利落的死亡,也比现在的煎熬折磨要好上千倍万倍。” “可惜,你拒绝了我。拒绝了来自未来的建议。” 那双黑色冰冷的手臂慢慢收紧。 可是这一次,童姚却在绝望中闭上了双眼,放松自己向后倒去,任由自己落进那个怀抱中。 没有任何挣扎和犹豫。 “死亡……也是馈赠。” 一声叹息,慢慢消散于黑暗。 …… 在池翊音等人离开后,餐厅车厢里剩下的玩家们也陆陆续续有所动作。 看到第一个离开的人并没有出事之后,其他人也都渐渐试探着离开了。 列车员像是影子,无声无息的出现在玩家们的身边,在他们还没有发现的时候,就主动出声,以一副恭敬却没有情感温度的模样,为他们带路,前往各自的包厢车厢。 但与其说那是一板一眼的服务,却更像是监狱的狱卒。 每一个列车员对应每一个包厢车厢,而玩家们各自又身处不同的车厢,回到“监狱”需要由“狱卒”引路。 有的玩家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当列车员都是没有灵魂的人偶,像是对待一件家具那样,丝毫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 但有的人,跟在列车员身后却也有种被列车员监视着的感觉,好像对方身后长了眼睛,令他浑身不自在。 当他将自己的想法低声与同伴说了之后,同伴也不由得严肃,有了怀疑之后再看列车员,便怎么看都不对劲。 一如刚上列车时列车长发放的包厢号那样,这二十几个剩下的玩家,各自分布在不同段号的车厢里。 只是和最开始不同。 那时候,所有的包厢都有对应的旅客,不论那是NPC还是玩家。 表面上的热闹繁华,总是会令人心安。 但是现在,车厢里却不剩下几个人了。 甚至有的车厢,全军覆没。 空荡荡像是太平间一般,安静得令人恐惧。 有的玩家站在自己的包厢门前,却侧身看向除了自己再无他人的车厢,好像整个世界全都抛下了他。 在失去同伴之后,就连其他人都离他远去。 孤寂和恐惧在灵魂中蔓延。 “您还需要什么吗?” 列车员依旧用标准的口音,说着标准的话。一遍遍重复,就像个没有灵魂的机器人,不断的催促着玩家进入包厢。 相似的场景在每一个车厢里上演。 同样被告知了列车规则之后,玩家们陆续都回到了各自的包厢中,在漫长而疲惫的一天后,终于回到了看起来令人安心的住所。 在私人空间中,很多人终于能放松下紧绷了一天的精神,精疲力尽的倒在柔软的床铺中。 即便是对高级别玩家来说,这也是足够艰难的一天。 刚进入新世界,还没有彻底搞清楚这里到底怎么回事,就已经先在看似无害的云海列车上,失去了同伴,或是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死去。 物伤其类。 没有人觉得其他人的死亡事不关己。 他们很清楚,今天死的是其他玩家,明天死的,很有可能就是他们。 都是高级别玩家,他们的命运如此相似,就连死亡都无法逃避。 但最起码,让他们在危险再次来临之前,先休息一下吧。 放松疲惫的身心,在柔软温暖的被窝里暂时忘记艰辛与危险,沉沉睡去。 也许是太过疲惫,也许是房门闭合后的私人空间太过令人心安。 每一个进入包厢的玩家,都觉得眼前的床铺是如此吸引人,让他们情不自禁想要扑过去,什么都不想继续思考,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除了少数一些玩家还保持着清醒之外,大部分玩家都选择了休息。 云海列车不知终点,没有期限,他们不知道还要在这里熬多久,总不能第一天就倒下。 在危险再次袭来之前,养精蓄锐也是必要。 只是,闭上了眼睛的玩家们没有看到,就在包厢的角落和缝隙中,有黑暗在翻滚着涌动。 衣柜发出轻轻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透过柜门间狭窄的缝隙,无声无息的注视着衣柜对面床铺上的玩家。 细细的黑色藤蔓在伸展蔓延,将每一件家具背面的黑暗都牢牢占据。 衣柜背面,床底下,桌子后…… 甚至是柔软床垫的下面,也有成千上万条细密黑色的藤蔓在伸展扭动,就隐藏在玩家身边柔软的床铺和针织物里。 它们占领了每一寸黑暗,却静悄悄什么都没有做。 似乎,还在等待某个特定的时机来临。 即便是还保持着清醒的玩家,敏锐的察觉到包厢中似乎有怪异之处,但当他们疑惑的回头看去时,也什么都没有发现。 就算他们掀开了被子,打开了衣柜,查看了床底和家具后面的缝隙角落,也没有发现不正常的地方和诡异的生物。 在那些角落出现在光亮下的瞬间,黑色的触须就会猛地消失,不会被人看到。 而当柜门关上,被子落下,玩家直起腰不再看向床底……那些黑暗蔓延伸展过来的藤蔓,又会重新占领那一寸土地。 像是一场输赢不存在悬念的捉迷藏。 “奇怪了……” 玩家嘟囔着,眼带疑惑,却无论做什么都无功而返。 他只能将这归结于自己的过分警惕,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玩家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在意。 他在沙发上坐下,顺手翻起了旁边的杂志,想要以此来消遣放松精神。 但看着看着,玩家却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同样的杂志也出现在之前的包厢车厢里,就像是列车主动为乘客们提供的阅读杂志,供乘客们打发时间,也介绍列车沿线的风景,以及列车上的有趣经历。 只是之前看的时候,杂志上大多都是在介绍着云海列车的风景,一张张照片拍得如同神国仙境,令人心生向往。 即便那时杂志上有提到过乘客死亡,但也轻描淡写,并将此归结于以前那些死亡的乘客们自己不小心,以此劝告玩家,不要试图逃离列车,也不要反抗列车的规则。 可是现在,当玩家在自己的包厢中再一次翻开杂志,却奇怪的发现,现在这一整本杂志,都在讲述着过往乘客们的死亡。 每一例死亡都生动详细,甚至连受害者挣扎了多长时间才死亡,也被准确的写上了具体时间,旁边就配有死者临死前痛苦狰狞的照片。 里面的描述也充满恶意,好像是在看着马戏团小丑表演的观众,会在小丑死亡的时候,拍手称赞,哈哈大笑。 玩家一字一句的阅读,只觉得不寒而栗。 即便他曾经在游戏场见识过类似的事情,自认为已经看透了人类的劣根性,早就习惯于人们会为其他人死亡而拍手叫好的冷漠,但还是被现在杂志上那些充斥着恶意的字眼所吓到。 负面的情绪就像污泥,从字里行间中溢出,沼泽一样困住了玩家的思维。 就像入侵计算机的电子病毒。 哪怕玩家摇晃着头脑,试图将那些恐怖的想法赶出自己的脑海,用其他的事物和思考来代替现在头脑中恶意狰狞的想法,但也无法摆脱那些阴暗恶意的纠缠。 像是被蜘蛛网抓住的猎物,越是挣扎,就越是被束缚,从一头撞上蛛网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了逃离的可能。 身陷泥沼一般的痛苦中,玩家却忽然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如果杂志真的是像纪录片一样,搜集了那些乘客们死亡的事例,那它怎么会有所有乘客死亡前的照片? 既然拍照的人当时在现场,又为什么不去营救乘客? 况且,又是那么巧合的,就在乘客死亡的时候,旁边有人在记录。 就算一个没有反应过来,两个被拍下是因为巧合。 可所有死亡的乘客都被详细记录下了死亡,并且被拍下了详实的照片…… 这个概率,是不是过于小了? 那怎么可能发生! 唯一的解释,唯一的………… 玩家在恐慌中,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些乘客的死亡,是被云海列车故意引导的。而当他们死亡的时候,也是列车在一旁全程观看,冷漠得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旁观者。 列车的人员不会出手营救。 因为杀死过往那些乘客的,就是列车本身。 就像方才在车厢中的自相残杀。 这也是,考验的一环。 玩家终于想通了。 但似乎……已经太晚了。 杂志从手中脱落,“啪!”的一声,摔在了地面上。 随即,整个包厢彻底安静了下来。 列车员守在每一节车厢的走廊上,像是恪尽职责的忠诚,眼睛一眨不眨的直视着每一间有人入住的包厢。 所有试图离开包厢的人,都会被列车员用礼貌但没有温度的标准用语,一一劝回包厢,不允许他们走动。 “请不要试图违反列车规则。” 列车员告诫:“违反规则者,将会立刻被列车抛弃。” 从天空扔下去,必死无疑。 是在诡异的包厢中休息,即便有危险也还没有出现,依旧有着转机。 还是立刻被丢下列车死亡。 那些意识到包厢中古怪的玩家们,即便想要离开,最后也只得无奈的退回来。 一时间,刚刚还厮杀怒吼声震天响的云海列车上,陷入了安宁的静止。 所有玩家都回到了包厢车厢,餐厅车厢里也空无一人。 但本该彻底回归安静的吧台车厢里,却出乎意料的有人存在。 池旒双腿交叠,坐在沙发中不紧不慢翻看着手中的杂志,眉眼平静。 那些死亡时狰狞绝望的面孔,无法激起她一丝一毫的情绪。 惧怕也是需要同理心的。 池旒从一开始就被人类社会排挤,认清了自己的怪物本质,从未将自己当做人类,又怎会与那些死亡的乘客共情? “唉,这杂志落在您手里,算是一点都没有发挥出它本来的作用。” 夸张的叹息声从池旒对面的沙发上传来。 列车长坐在池旒对面,颜色鲜艳外套和制服自然搭在身侧,而他伸手撑着下颔,百无聊赖般看着池旒。 比起面对池翊音时的惧怕和哀怨,列车长在池旒身边就像是路过的流浪猫,亲昵的试图表达自己的善意,咪咪叫着想要引起注意。 他看起来如此放松,没有任何戒备,好像池旒不是试图杀死黎司君,颠覆整个游戏场和世界的存在,而是没有任何威胁的同伴。 “我还以为您会立刻去找世界意识算账,没想到您竟然会在这里。” 列车长歪了歪头,笑着问:“是因为池翊音大魔……池先生吗?” “您是在担心他会受到伤害吗?” 池旒抬了抬眼睫,看向列车长的一眼冷漠没有温度,不带有任何感情,完全不像是列车长猜测的那样。 但列车长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想来也是。 池旒这样的狠人,为了摆脱世界意识甚至敢杀了她自己,就连黎司君都被震撼而留下了深刻印象。能做出这种事的人,怎么可能会无谓的担心其他人? 再说,那可是池翊音,敢用神明威胁可爱系统的家伙……啧。 担心? 还是担心一下池翊音身边的人吧。 列车长撇了撇嘴,想起池翊音就心有戚戚。 它大概在成为系统之前杀了全世界所有姓池的,所以才在被创造出来管理游戏场之后,被这对母子先后打击压迫。 更要命的是……它的顶头上司!反水!背叛了阵营! 投靠向了池翊音!!! 它不由得在心中无声叹气。 做下属到这个份上的,大概也只有它了吧——连上司都跟着对家跑了,只留下它一个还在苦苦支撑,简直是最佳下属模范代表。 列车长出神的时候,池旒却侧了侧耳朵,仿佛听到了什么。 片刻,她慢慢弯起唇角,声线冰冷磁性:“何须去费心找世界意识的藏身处?它自己,自然会向被它看中的傀儡靠拢。” 列车长一惊,赶忙也跟着池旒向某个方向看去。 他愣了好久,然后竟然笑了起来,和池旒是同样的反应。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世界意识竟然做到了这种地步吗?” 列车长不由得感慨:“看来您和池先生,真的把它逼急了,让它有了危机感。” “作为至高存在而一向不亲自露面,只委托应急管理系统处理一切的世界意识,竟然亲自前来,甚至插手到了玩家之间。” 列车长冷笑:“真是难得一见的景色啊。” 曾经被世界意识压制而不得不低头的屈辱,还残留在他的数据库里,让他耿耿于怀。 现在看到世界意识被逼到这种份上,只会让他觉得畅快。 ——即便世界意识做出这种举动,代表着的很可能是能够弑神的存在…… 已经出现。 他的阵营岌岌可危,上司不仅跟人跑了,还有另外的人想要杀死他家上司。 包括现在坐在他对面,看似平和的池旒。 列车长感慨。 正因为对池旒所拥有力量的深刻了解,才让他在池旒出现在列车的第一时间赶来,既是陪着池旒以示恭敬,也是为了监视她,不让她做出诸如炸列车这类的举动。 ——别人不一样,但姓池的只要想做,绝对敢做。 并且还敢成功。 但没想到,他苦哈哈的陪着池旒,竟然还有意外收获。 “能做到这种程度,真是……” 列车长闭眼,感受了一下云海列车现在的状态,随即轻轻笑了起来。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面容上是显而易见的欣赏。 “就是对那些玩家们来说,好像难度增加了?” 列车长耸了耸肩,事不关己般毫不在意:“这可不是我做的,我的阵营还想要留他们一命呢,可是真心实意在考验选拔新神候选人。” “倒是一直叫嚣着要保护玩家们的世界意识。” 他笑得讽刺:“天天嚷嚷着要保护的,下死手反而比谁都快。” 池旒早就料到了这一点。 她淡淡道:“谁让黎司君毁掉了‘规则’,也让应急管理系统大受打击。世界意识一方手下的工具全都受损,它自然坐不住要现身。” “这也间接算是黎司君导致的。” 作为第一个被选中的傀儡,并且成功摆脱世界意识操控的池旒,很清楚世界意识的行事方法。 它是潜意识的聚合体,只能存在于没有生命的虚空中,除非世界真的毁灭,否则无法出现在世界里。 没有实体的幽魂,想要做什么,自然要有载体,通过傀儡实现打击神明的目的。 上一个是池旒,而这一个被选中的,是池翊音。 要不然黎司君也不会如此暴怒,干脆利落的毁了“规则”。 像是被觊觎了珍宝的恶龙。 只是池旒没有想到,中途这个人选竟然更换。 还是……那一个人。 不过,并不影响结局。 池旒嗤笑一声,起身望向窗外。 列车长摊了摊手,早已经习惯了池旒对自家上司的敌意,对此不置可否。 ——敢指着神明说“你是时候去死了”的人,在背后骂一骂神明怎么了? 太正常了,甚至都可以说是温柔。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脚下的地面,笑得开心又扭曲。 “做的不错……呕!!好恶心!” 第171章 “我听到死亡在呼唤我, 以馈赠的名义。” 所有窸窸窣窣的嘈杂都归于黑暗,以沉默的姿态掩盖危险。 列车下的空隙已经不再存在,每一道缝隙里都被黑色的黏液填满, 它们涌动,翻滚, 在阴暗的角落里无声无息的驻扎, 与列车紧密无间的融为一体。 好像它们本来就在这里出生,成长, 繁衍生息。 这里是它们的巢穴, 它们将此命名为死亡。 生命是死亡的养分。 它们一直静默, 躲藏在每一个人类不曾发现的角落。 在视角的余光里,在回身时的错觉中,在人们的背后和脚下……它们不曾言语。 直到圣人坠落深渊, 死亡有了代理人。 如同神明将祂的权柄赐给先知,大地上便有了代行者,向神的子民们传递神明的慈悲与宽怀。 而死亡, 同样选定了代行者。 那是……曾经大地上以良善称道的圣人,纯白干净的灵魂没有任何罪孽。 但正因为如此, 当圣人堕恶, 一切才最终无可挽回。 即便是死亡本身,都透过圣人的眼睛, 对这世界深深死亡。 毁灭? 新生? 让一切归于死亡吧…… 所有的生命都交织融合在一处,分不清到底谁是谁。 粘稠的黑液涌动,它来自于列车之上的死亡,又坠落进死亡的深渊, 裹挟所有的仇恨与黑暗重新回来,将列车团团包裹, 占据了列车下方所有的机械成为巢穴,操纵着列车的方向与进程。 当它悄无声息完成了这一切,才重新从下方向列车上的车厢慢慢进展,入侵,再一次回到人们的视线里。 列车长低下头,眼睁睁看着自己脚边地毯的每一个空隙中,都冒出了尸油一样的粘稠液体,将地毯慢慢浸透,一直蔓延到他的脚下。 他只觉得头皮发麻,倒抽了一口冷气。 即便列车长曾经就是系统,整个游戏场的所有副本都在他的掌控之下,看遍了所有的景象与危机。 但当他近距离注视着眼前的场景,还是恶心得浑身汗毛直立,鸡皮疙瘩痒得他简直想要不顾形象的疯狂抓挠。 好在他还记得自己对面的就是池旒。 ——不要在大魔王面前过分露出你的怯懦,否则你将被当做工具利用,然后丢弃。 这是列车长多年来在面对池旒之后,总结出来的生存经验。 况且……他总还是有点形象包袱的吧,不想让与神明对立的敌人看出他的惧怕。 但即便一遍遍自我心理安慰与建设,列车长还是在那黑液蔓延到他脚底下的时候,悄悄抬了抬脚,嫌恶的不想让那东西沾在自己身上。 池旒瞥了列车长一眼,那双钢蓝色眼眸里带着看透一切的了然,却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低下头,看着被黑液覆盖的地面。 整个包厢车厢都没有幸免于难,黑液从地板的缝隙中涌现,在地面上形成薄薄一滩,盖过了地面,让一切成为黑色。 池旒眉眼平静无波,这样的场景甚至激不起她心中的丝毫波澜。 相反,黑液背后的存在,她此行的目的,才是勾起她浓厚兴趣的人。 “好久不见,sky。” 池旒勾唇,笑着说出了他的名字。 “上次在副本中匆匆一遇,本以为再无交集,没想到却会在这种情况下再次遇见你,真是奇妙。” 车厢内,除了池旒和列车长之外,再无第三人。 但池旒说出sky这个名字的时候,列车长却没有丝毫惊讶,像是同样已经知道了那人的身份。 整辆列车都在列车长的管辖掌控之下,列车上每一个角落里发生的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更别提占据列车这样巨大的动作。 死亡或许可以瞒得过玩家,却瞒不过身为系统的列车长。 ——他同样,也是神明的代行者。 聆听神明的话语,直视神明的容颜,恭敬使用神明赐予他的力量。甚至……为神明的恋爱解惑。 他只是没有去制止,任由sky带领着本应该蜷缩在深渊中的死亡,重新登上这辆列车。 都是列车尊贵的旅客不是吗? 规则只说了要考验玩家,筛选掉不合格的候选人。 但可没说通过考验留下来的候选人,必须是活着的。 死者……只要他能回来,依旧握着包厢的钥匙,没有被夺走,那他就依旧拥有资格。 列车长勾了勾唇角,笑起来时神秘莫测。 在那身鲜艳颜色的衬托下,显得如此疯狂。 他前倾身躯,一边小心翼翼的抬起自己的脚,远离地面上的粘液,一边撑着下巴,笑眯眯的看向地面,对着那滩黑液自顾自说话。 好像那里有一个人一般。 “尊贵的客人,欢迎您回到云海列车。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或者说……” 列车长歪了歪头,笑嘻嘻的道:“拥有资格的神明候选人,您需要我为您做什么吗?” 话音落下。 就像是为了回应他一般,粘稠的黑液开始冒出气泡,密集得像是热水沸腾。 无数泛着白沫的气泡在黑液表面堆积又破碎,留下一连串细小葡萄一样的痕迹,聚集起来像是无数的青蛙卵。 列车长当时就被恶心到了。 他几乎撑不住脸上的笑容,如果不是因为这是他的列车,他的地盘,他必须要留在这里工作,那他简直想要转身拉开车窗一跃而下。 只求让他远离这一堆恶……呕!!! 密集恐惧症犯了! 就在列车长心里疯狂喊着要死要死的时候,一个人形的影子,也缓缓从那黑液中凝聚,勾画轮廓,然后从地面下升起,出现在车厢里。 那是一个成年男子的体型,看得出来久经锻炼的好身材,是在最危险的副本中也能自救甚至救人的力量感。 可那周身的黑色,却将所有能证明他身份的特质,全部掩埋。 所有的光线都被吸收,所有的生机都尽数死亡,黑沉如同暗色的黑洞。 好像他本身,就是死亡。 池旒对那位浑身漆黑之人的出现并不意外。 她饶有兴趣的看着他,然后在她的注视之下,那人身上的黑色慢慢融化成水,一点点露出了他本来的模样。 男人低垂着眉眼,清秀的俊容上一片平静,似乎周围所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而无论是怎样的事情,都无法激起他一丝一毫的负面情绪。 永远善良,永远热切,想要拯救世界上每一个生命,让所有灵魂获得幸福,远离苦难。 当你看到他,你便会恍然感慨——如果圣人有固定的模样,那应该就是如此了。 事实也一样。 他并非籍籍无名的小卒。 游戏场内玩家众多,即便是天榜与晨星榜玩家,也并非每个人都知道。但是,如果你随便询问一位玩家——谁是sky? 不论是高级别还是低级别,都会告诉你,那是一位圣人。 圣人sky。 有人敬佩他,感激他,认为他是昏暗无光的游戏场里唯一的光芒,让人不至于绝望,不会因为在游戏场里太久,而忘记了自己身为人的底线与良知。 他们感念sky曾经在副本中对他们的帮助,将sky的名字牢牢记在心中,与人闲谈时也不忘提及自己的恩人,愿意在sky需要帮助的时候,也回馈同样的善意。 很多玩家很清楚,自己绝无法成为sky那样的人,为了帮助他人,甚至不顾及自己的生命安危。 正因为自己做不到,所以才更加知道那有多艰难,因此钦佩那些做得到的人。 但也有人轻蔑,厌憎,嘲笑sky。 你不是圣人吗? 他们问。 圣人讲求什么回报呢,不都应该是无私奉献?所以你救我,也是应当的职责,否则我就会出去宣扬你是伪善,是自私的作秀,其实不过是披了一张圣人的皮,做尽污秽的事。 因为sky的善良,从不求回报,却在每次众人需要他的帮助时,都义无反顾的挺身而出。 所以,很多人将他的帮助视为理所当然,像是被惯坏了的孩子,从最初的诚惶诚恐,到最后的颐指气使。 还有些高级别玩家,当他们看到sky时,便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架在火焰中炙烤。 他们曾经将自己不断的突破人类的底线,抛弃良知,一次又一次向野兽靠近的行为,全都归结于这该死的游戏场。 ——在这样的地方,杀人也是可以的吧? 我只是在保护自己。 ——其他人都作恶,那我做一些从前不敢做更不敢想的事情,也是正常的吧? 毕竟这里没有秩序更没有法律,想要活下去,只能依靠自己的拳头。 丛林法则,适者生存,弱肉强食。 他们曾经如此定性游戏场,并因此而心安理得的不断向下,向更深处的罪恶。 即便自己手染鲜血,无数因他们而死的亡魂在哭泣咆哮,他们也没有丝毫畏惧。 毕竟,他们有着正当的理由啊。 ——善良在游戏场里,是活不下去的。 他们这样宣称。 可是,sky的出现,却像是最强有力的证词,驳斥了从前绝大部分玩家对游戏场的结论。 sky从未作恶,拒绝杀人。 从他进入游戏场开始,就一直以救人为己任,所有他曾走过的副本,都留下了他毫无保留救治其他人的传说。 是他的存在让玩家们第一次知道,原来不需要杀人,也可以在游戏场里活下去。 原来,杀人不是因为游戏场,而是因为……他们自己心中的恶。 遮羞布被狠狠撕下,露出丑陋的内里。 寻找的借口再也不能使那些曾经是人的玩家,再有一次安稳的睡眠,没有办法推脱的责任,成为了背负在他们身上的罪孽。 亡魂在哭泣咆哮,诘问玩家为何要杀死自己。 他们一次次从噩梦中惊醒,却从未因此而愧疚反思,而是更加愤怒的大骂sky,将自己的遭遇都归结在他的身上。 因此,当他们看到sky,就觉得灵魂被刺痛。 很多人都想要杀了sky,即便他从未做错过事。 在副本和玩家的双重危机之下,sky不仅毫无怨言,甚至更加勤奋的淬炼起了自己的体魄和力量,让他成长的速度一日千里。 即便是这样艰难的困境,也没有让他放弃了心中善意,或是哪怕一次玩家们心存怨怼。 他只是平静的接受了这些,并且积极的在困境中寻找出路,将危机当做前行的动力,使得他快速的强大起来,竟然一跃成为高级别玩家。 ——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例子,狠狠抽打在很多人的脸上。 不论sky遇到什么,都会微笑平静的接受。 哪怕是想要杀死他的人,都会被他劝诫,像是对待悬崖边上的人那样,向攻击他的人伸出手,笑着拉对方一把。 圣人的名声逐渐响亮,也有人称呼他为佛祖。 无论是什么样的称号,都忠实的反应了sky曾经给所有人留下的印象。 这样显眼的名号,自然也进入了池旒的视野,系统也一直在密切关注着这个玩家中的异类。 甚至在列车长还是系统的时候,他也将sky的名字加入了数据库中,一边特别关注着他的动向,一边严密分析sky能够成为神明候选人,甚至是新神的可能性。 池旒也做出过相似的判断。 在何时的时机没有到来,池翊音没能进入游戏场之前,池旒为自己准备的备用工具,就是sky。 她认为sky一定会被世界意识注意到,并且很有可能会作为下一个傀儡,被世界意识试图利用。 世界意识能利用的,自然也对池旒有着助力。 对自己被世界意识操控的那段经历深感屈辱的池旒,很乐意看到世界意识崩溃或愤怒的模样。 与它作对,干扰它的计划,就算对她没有好处,也是她愿意去做的。 因此,池旒难得动身,主动进入副本,见了sky一面,并在暗中完成了对他的评估。 只是,遗憾的是,在池旒看来,sky并不具备成为新神的可能。 ——不同于她对池翊音的利用与忌惮。 sky可以作为短期的工具,却无法与她同台竞技,甚至成为她的竞争对手。 因为sky的善良,并不是看透世间一切污脏与黑暗,明白人类的本性怎样恶劣,世界如何残酷的真相之后,依旧坚守的善良。 或许对寻常玩家来说,sky已经足够优秀到望其项背。 但在池旒这个高度看来,只有失望。 她当时就已经下定了结论,认为sky的善良太过脆弱,只要一场暴风雨就会摧毁。 像是失去了窝巢的海鸟,盘旋无法归家,最后溺毙于海洋。 神明庇护世界与生命。 ——但如果他连自救都做不到,又谈何救人? 事实也证实了池旒的结论。 如今,她与sky第二次见面,却已经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曾经最是坚守善良的人,却投身进了最深的黑暗,成为死亡的一员。 那些被他压制下去的恶意,现在都以更加凶险的方式迅猛反扑,来势汹汹,不可抵挡。 甚至就连sky本身…… 都再也无法与死亡切割。 他与死亡,融为一体。 池旒轻轻抬眼,钢蓝色眼眸漠然注视着站在不远处的sky,然后,慢慢吐出一个称呼。 “死神。” 觉醒者二十二称号中,最为特殊并且从未正式出现过的称号。 一直以来,几个特殊的称号都如石沉大海,不曾浮现。 甚至有玩家猜测,是否是这几个称号归属于游戏场本身,并不予对玩家开放。 也就是说,不会有称号相应的觉醒者出现。 这个猜测,在【丧钟之城】时,第一次被打破了。 反复积累了数万次的死亡,最终塑造了“死神”,让这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觉醒者,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也吸引了池旒的视线。 “当时在汤珈城,出现在池翊音面前的“死神”,就是如今的你,对吗?” 虽然是问句,但池旒的语气却是肯定。 “汤珈城是一座足够特殊的城池,它并不仅仅是一座城市,而是过去与未来所有的时间和空间的聚合体,八千年的时光都被压缩在了同一秒,广袤无垠的世界坍塌进了一座城。” “这早就了汤珈城的特殊性,也使得那里的一砖一瓦,都成为了时空叠加压缩后的模样。” 池旒深深注视着sky,道:“包括你。” “你是【丧钟之城】副本的触发人,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探索者。你在汤珈城的小巷里被困住了三年,无数掉落进汤珈城的玩家,都在时空缝隙的小巷中与你相遇。” “遇险,营救,憎恨,死亡。反复成千上万次。” “量变引起了质变,你开始质疑一直以来坚守的善良,动摇了信念,让邪恶有机可乘。” 池旒仰了仰头,道:“在池翊音和你们一起离开汤珈城之后,那座城池就毁掉了——或者说,它消失了。” “连同城市里所有的死亡和罪孽。” 但是,世界是守恒的。 死亡不是水珠,不会凭空蒸发。 在汤珈城里成千上万的死亡,八千年时间和空间压缩后凝聚的罪孽,总会有一个去处。 而它最好的选择,就是与汤珈城有着如此深刻羁绊联系的sky。 因此,池旒断定,汤珈城其实一直都在。 当丧钟敲响之时,新世界大门开启。 旧的游戏场却并没有被拯救。 那座颓靡衰败的罪孽之城,凝聚在了sky一人身上,跟随他的灵魂,一起离开了原本的副本,进入了新世界。 “你看,sky。” 池旒轻轻笑着,声线磁性而冰冷:“当你坚信一切都会毫无阴霾的整装待发时,你的命运就已经注定。并不是你触发了汤珈城,而是丧钟选择了你。” “死亡选择了你。” 躲藏在暗处,无声无息的死亡,早已经看透sky的一生,透过他的强大坚韧看到了他的脆弱,并趁虚而入,早早埋下了寄生的种子。 直到合适的时机降临,sky在几万次的死亡中崩溃,黑暗也顺理成章的进入了他的灵魂。 而现在,当世界意识想要靠近池翊音却失败,反而触怒了黎司君,在神明的暴怒之下折损力量之后,它便将目光转向了sky。 池旒和池翊音的操控都成为了空谈,世界意识不得不调整计划,不再与过于强横的存在接触,以免扰乱自己的计划。 而外强中干的sky,就成了世界意识的最佳选择。 看起来如此强大,实际上却是空中楼阁,地基早已经被虫蚁蛀空了。 完美的傀儡,用过就丢弃也不会引起任何反抗,容易操控的工具。 池旒看着sky,却在透过他看向他身后的世界意识。 她很清楚,sky,早已经死在了死亡深渊,甚至更早,死在了汤珈城的小巷里。 池翊音遇见并救出的斯凯,已经只剩下了一张还与人类相似的皮囊。 现在在这里的,是世界意识手中牵线的木偶。 “既然已经是旧相识,又何必隔着一层皮囊说话?” 池旒弯了弯殷红的唇,她的语气如此轻松,好像不过是久别重逢的老友:“不打算与故人叙叙旧吗?” “十二年未见,你不曾想念我吗?想念我们一起度过的那些时光——世界意识。” 池旒的话音落下,空气都仿佛凝实成了利刃,车厢如同战场,危机四伏。 云海之上的世界……已经被改写了。 由池旒的力量。 她的力量曾经来源于世界意识,如今,却在她的手中成为了指向世界意识的利刃。 可笑到讽刺。 sky掀了掀眼睫,俊秀的眉眼平静,仿佛已经成圣为神,没有什么能干扰他平静的心绪。 只可惜,只有一张皮囊。 他的眼睛已经是一片空洞,再向内看去也只剩下一片虚无。 sky的灵魂,已经不在这里了。 取而代之的,是世界意识。 它透过sky的眼睛,深深注视着池旒,眼带遗憾。 这曾经是它布下的暗棋,也本应是最强大的傀儡。 可惜,池旒过于强大了。 以致于挣脱了提线,有了自主意识,甚至反过来干扰它伟大的计划,让它能够生存活动的空间不断被压缩,沦落到如今的狼狈局面。 世界意识轻声叹息,用sky的声音说:“你说的对,池旒——或者说,曾经最接近于新神的存在。” “只可惜,我与你共度的时光,没能让你对我付出信任,也让我们伟大的计划搁置,使得神明得以继续喘息了十二年。” “这是一个错误,因为我们内讧的分歧而导致的失误。” 世界意识操纵着sky,向池旒缓缓伸出手,微笑着做出邀请的姿势:“你愿意,和我一起修正这个错误吗?我们错过的机会尚可以被弥补,世界已是生死存亡的关头,你不想,救回这个养育了你的世界吗?” 但世界意识的话,并没能打动池旒。 相反,池旒那双钢蓝色眼眸猛地阴沉下来,如同幽深冰冷的海水,足以吞没任何猎物。 旁边的列车长被车厢里骤降的温度吓得一哆嗦,陡然紧张的气氛下,他默默将自己缩成一团。 也顾不得什么形象的了,他双手抱着腿,努力在沙发一角变成一颗五彩斑斓的球,试图让自己消失在池旒和世界意识的眼里。 列车长:打不过,一个都打不过……sky或者死亡还好说,世界意识——那是和我同一层级的东西吗:) 无声的对峙中,对撞的力量波纹一圈圈散去。 车厢内所有物品都猛地炸裂开来,“砰!”“砰!”声不绝于耳。 当声音终于停下时,整节车厢都变得空荡,没有任何多余的物品,甚至是列车长座下的沙发。 这里仿佛变成了一片纯白。 一如童姚曾经看到的那样。 只不过,这里充斥着死亡,怨恨,愤怒,绝望……一切负面情绪杂糅于此,从死亡的深渊被sky带回现世,重现在本应该象征着美好的云海列车上。 并试图困住池旒。 只可惜,池旒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乖顺性格。 “你说对了一件事。” 破天荒的,她承认了世界意识:“我确实曾经是离神位只有一步之遥。” “然后,我主动放弃了近在咫尺的神位。” sky皱了下眉。 操控着这具身躯的世界意识发觉了不对劲,池旒绝不是会主动低头的性格,突如其来的示好只昭示着更恐怖的危险。 池旒缓缓从已经没有了沙发的空气中站起身,冰冷的平视着世界意识。 “因为那时,就算我拿到神位,也并不是作为独立思考的个体,只是你的可悲傀儡。” “那是对我最大的羞辱,令我记忆至今,不敢忘却。” “但是,时隔十二年之后,我又一次得到了与神明相对的机会。” 池旒轻轻垂眼,看向自己缓缓伸平的手掌。 在死亡深渊的地下,她曾经那样接近于神位。 近在咫尺。 好像只要她伸出手,就可以轻易杀死神明,得到神位。 然而…… 黎司君让她知道了十二年前,因为她的自戕而没能继续下去的结局。 ——失败。 就算看起来咫尺之遥,却远在天边,触不可及。 甚至,黎司君完全可以在那时直接杀死她,永绝后患。 如果是池旒的话,她便会那样做。 但莫名其妙的,黎司君竟然放过了她,并且还向她给出了建议,告诉她,想要得到神位,就要站在与他同样的高度。只有那样,才能接近他。 杀死他。 ——弑神! 池旒慢慢握紧了手,紧握成拳,用力到指甲划破了掌心,鲜血沿着肌肤的纹理滴落。 钢蓝色眼眸中一片坚定。 “你看,你来得正是时候。” 池旒笑了:“当年我与sky第一次碰面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你会盯上这个与众不同的灵魂。不过我没有预料到的是,你竟然会无私奉献到这种地步,竟然还主动为我这个敌人带来了机遇。” “你带来了我最需要的东西——世界意识。” 她歪了歪头,向世界意识伸出了手:“要帮助我吗?让我们重新达成愿望。” 世界意识警惕的看着池旒,并没有贸然握住她的手。 事出反常必有妖,池旒这样对被操控深恶痛绝的人,不当场杀死它都算好的了,怎么会主动邀请? 池旒漂亮修长的手掌悬停在半空,她没有任何不自在的模样,而是慢慢收回了手,早就预料到了现在的局面。 “我得到了一个建议。” 她笑着说:“从黎司君那里。” 世界意识眉头一跳。 “如你所见,我第二次的弑神计划,也以失败告终。但是,我得到了第三次弑神成功的线索。” 池旒眼不错珠的死死盯着世界意识。 在她的意志之下,周围的车厢中,开始发生了变化。 风与光,皆被改写。 空气变成了恐惧的武器,每一道光线都逐渐凝实。 那照射进车窗的光亮,变成了成千上万的矛戈利刃,从四面八方直指向世界意识,将他囿困其中,动弹不得。 “我需要一个资格,一个能站在神明对面,与祂平等对话,并杀死祂的资格。” “而恰好,你身上就有我需要的东西。” 池旒微笑,冰冷却彬彬有礼的请求:“所以,能请你去死吗?” “然后,把你的资格,让渡给我。” 话音落下,车厢里猛地发生巨变。 池旒快得在空中留下拉长的残影,消失在原地。 破空的爆鸣声响起,一扇扇车窗接连炸裂。 嘈杂刺耳的轰响声中,池旒目如厉电,直指向世界意识。 “轰——!” 力量对撞,震耳欲聋。 整列云海列车都在颤抖,静默站立于走廊中的列车员们,也在这蠕动地震一般的震动中左摇右晃,控制不稳身形。 以那一节车厢为中心,力量冲击波覆盖了整个云海列车,声势浩大如眠龙苏醒,令人震撼惊恐。 不仅是列车员们意识到列车上出现了异变,就连在包厢中休息沉睡的玩家们,也都陆陆续续被惊醒。 很多人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就踉踉跄跄的跑过来推开门,惊愕的向外看去。 “怎么回事?这是发生了什么?” 但是被提问的列车员却保持了沉默,并没有回应。 他们无法说谎。 所以,当他们根本没有权限获知发生的事情,与玩家同样迷茫,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沉默。 等待着来自列车长的命令,等待更高的权限来处理。 不过很遗憾,被所有列车员们期待着的列车长,正努力把自己团成一颗球,笨拙的向角落里狼狈滚去,试图逃离世界意识与半神的厮杀。 列车长:QAQ我一定与姓池的有仇!您要打架——那您倒是提前说一声啊!那样我不就可以提前避开了吗? 为什么他一个打工统……啊不,打工人,要掺和到这种事情里啊!! 但是,没有人听到列车长无声却撕心裂肺的呐喊。 列车员们的沉默应对令玩家惴惴不安,他们刚刚在包厢中获得的安全感荡然无存,全都重新警惕了起来,一个个走出包厢,不顾列车员们依照例行公事的劝告,在车厢里快步走来走去的左右查看。 而在红鸟包厢里的池翊音,也已经察觉到了脚下的震动。 “只听说过地震,从不知道天空还有天震吗?” 池翊音沉吟,看向红鸟的目光严肃:“看来这趟列车上,发生了连列车长都控制不了的事情。” 除非超出列车长的权限范围,否则,不应该出现这种波及整趟列车的事故。 但对于曾经作为神明阵营管辖一切的系统的列车长来说,有什么能是超出权限的? ——神明,与世界意识。 只有这两个至高存在,是高于系统权限的。 而黎司君就在他的包厢里,不会在没有告知他之前,就做出这样的事。 池翊音对黎司君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那剩下的…… “世界意识出现了?” 池翊音挑了挑眉,有些惊讶:“我还以为它只会躲在暗处,利用玩家当做棋子,不敢与黎司君正面对战呢。” 就像曾经对他的拉拢诱惑那样。 那么,会是什么引诱出了世界意识,就像是奶酪引诱了老鼠? 池翊音唇边的笑意加深,眼眸中满是兴味。 他起身便准备离开包厢,但还是转头向红鸟招了招手,示意他一起。 “走吧,去看世界意识的笑话。” 红鸟:“?” “你在说什么?我们是在同一个副本吗?世界意识……这都是什么!” 但就算诧异,红鸟的身躯还是乖乖的跟在池翊音身后,和他一起走出房门,准备沿着震动向最为强烈的力量中心进发。 走廊里的列车员在看到池翊音之后,并没有加以阻拦,而是微微躬身致意,然后沉默的推到了一旁。 池翊音疑惑,却见自己的包厢门从里打开,黎司君推门出现。 “音音?你受伤了吗?” 黎司君快步走到池翊音身边,手掌在他身躯上快速查看,确认了没有伤口之后,才堪堪放下心来。 但他一抬头,就看到池翊音逐渐红透的俊容。 黎司君挑了下眉,随即了然,唇边展露一抹笑意。 池翊音:“…………” 他拍开黎司君的手,若无其事的转头看向红鸟:“你在包厢里有发现什么吗?小池呢,怎么没把它带出来?” 红鸟:“?” “我百分百确定你不是在和我说话——所以为什么要冲着我说啊!” 大佬快瞪死他了! 第172章 无辜误入了大佬斗争, 被池翊音拉过来当做挡箭牌的红鸟,只觉得心里有一万句哔哔——想讲。 黎司君一个轻飘飘的眼神看过来,红鸟顿时就安静如鸡, 僵硬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更别提再挡在池翊音面前了。 红鸟:对不住了池哥!不是鸟不讲义气, 实在是你家大佬太恐怖了! 于是, 池翊音还在等待着红鸟帮他解围,结果就看到红鸟慢慢缩起肩膀, 踮起脚尖, 一副做贼的模样蹑手蹑脚从他眼前…… 溜了。 池翊音:“???” 他张了张嘴, 还想要把红鸟喊回来。 但第一个音节刚一出,已经跑出黎司君视野的红鸟,顿时像是逃离了掠食者范围的受惊动物, 一溜烟就消失在了车厢门后,坚决不留在车厢里吃大佬的眼刀子。 红鸟:池哥你家大佬又多恐怖你不知道吗!他倒是不会对你怎么样,但对我就说不准了啊! 而原本应该守在走廊里的列车员, 也不知何时无声无息的离开了。 一时间,空荡荡的走廊里只有黎司君和池翊音两人。 就算他想要躲避, 也没有合适的理由, 只能独自直面黎司君。 即便是再危险的境地,池翊音都不曾退缩过。 但此时, 在他不小心与黎司君那双含笑看过来的眼眸对视上的时候,他却忽然生出想要逃避的冲动。 不想……甚至是不敢面对自己这份情绪背后,所代表的真实。 “音音?” 还是黎司君主动开口,打破了满车厢的寂静。 他抱臂在胸前, 斜倚在门框处,一派悠闲放松的姿态, 好像眼下无声的尴尬并不存在。 “我们之间有什么问题吗?” 黎司君眉眼含笑,明知故问:“你似乎在躲着我,还是我的错觉?” “音音,我不想与你有隔阂,如果我做错了什么,我希望你能立即告诉我。不论是疑问,还是其他什么……” 他站直身躯,慢慢走向池翊音,抬起的手掌似乎想要落在那张俊容上。 池翊音缓缓瞪大了眼眸,他自己也没有发现的屏住了呼吸,从来运作严密的思维停摆,大脑一片空白,只看着逐渐靠近的黎司君,却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 或是……在害怕。 但是,就在黎司君走到池翊音身前时,明明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不足几厘米,只要他前倾身躯,就与池翊音亲密到不留一丝空隙。 可他却停住了脚步。 在突破那层窗户纸之前的最后一刹那。 黎司君修长的手指从池翊音的脸侧略过,沿着他的耳廓轻轻向下,动作轻柔的挑起散落的发丝,拢在耳后。 然后,不等池翊音反应,他就已经主动向后退开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红鸟已经先走了,音音不过去看看他吗?” 黎司君的态度一片自然,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但莫名的,池翊音心中竟然有些许失落。 似乎,他本来已经预料到黎司君会做什么,却在慌乱中没有选择拒绝,而是等待着顺其自然的发生,却是意料之外的平静。 被拔高的期待值落了空。 很奇怪。 如果黎司君真的做了什么,池翊音可以很确定,自己会生气,会本能的远离黎司君。 但现在当对方什么也没做,反而像是他自己多想的时候,他却有种失望感,并且更加期待起了没有发生的事。 池翊音抿了抿唇,眼神复杂的看了眼黎司君。 停顿了几秒钟后,他快速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点了点头:“好。” 当池翊音再次抬眸时,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平静理智,与黎司君之间的情感无法困扰他。 “不能让红鸟独自一人在别的车厢待太久,京茶没有跟他一起过去,他一个人,有可能出问题。” 池翊音向黎司君扬了扬下颔:“走吧。” 黎司君从善如流的跟上。 京茶的包厢在池翊音身后,他本应该去敲响京茶的门,将众人的行动告诉他。 但是在池翊音刚准备转身的时候,他却忽然觉得,自己眼角的余光好像瞥见了什么。 一抹黑色。 那是最纯正的黑色,像是能够将一切吸收的黑洞,没有反射任何光亮。 但即便如此,池翊音却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那黑色在蜿蜒蠕动,沿着包厢墙壁的缝隙一闪而过,钻进了旁边的包厢中。 好像那黑色的东西拥有生命力。 他心下一惊,立刻回身看去。 但已经什么都没有。 只剩下空荡而干净的墙壁,似乎是在质疑他的状态。 池翊音眼眸沉了沉:“列车员,什么时候离开的?” 他可没有忘记,在游戏场里,所有的规则都是双向的。 规则在对玩家起作用,限制玩家行为,选拔神明候选人的同时,也在对所有NPC起到约束的作用。 NPC不是监考官,他们与玩家没什么不同,都是游戏场里一个再渺小不过的存在,即便死亡也没有人在意。 ——世界意识想要的,从来只有能够庇护世界,让人类的潜意识不至于消失,而它的存在不会被威胁的安稳局面。 它会签订协议,用规则来保护玩家这个群体,让黎司君不至于一怒之下掀翻了游戏场,让所有人死亡。 但它保护的,是“人类”的延续。 而不是某个特定的人的延续。 更何况,从列车长原本的身份是神明阵营系统这一点来看,云海列车在某种程度是神明的地盘。 列车员在神明阵营下,自然不会得到世界意识的偏向和额外放权。 规则说,10点熄灯,最好不要离开包厢。 而列车员,会在走廊内监管,保证玩家们在熄灯前的安全。 但是现在,列车员消失了…… 池翊音不认为列车员是自由行动的。 很有可能,是发生了什么……或许,与他刚刚错看的黑色有关。 池翊音认真的注视下,黎司君也欣然点头,并没有隐瞒。 “他的上司在呼唤他。” 黎司君说:“零三号列车员,已经去往了吧台车厢。不过现在,他从列车上面消失了。” 消失? 什么意思? 池翊音皱眉。 这里可不是现实的车站,可以随停随走。不说云海列车还没有到站,按照列车长的说法,最近的一站是在明天抵达。 就说以这个高度,任何人包括NPC在内,想要离开,恐怕都会摔得粉身碎骨。 翻窗逃脱那一套,在这里可行不通。 整辆列车就是一个巨大的密室。 外面的人无法中途进来,里面的人也无法离开。 池翊音心中模模糊糊有一个猜测,但是在向黎司君继续确认自己的想法之前,他的视线扫过了童姚的包厢。 他顿了下,然后迅速大跨步走向童姚的包厢,敲响了房门。 并没有人应门。 这让池翊音心中的危机感增强,立刻怀疑起了童姚的安危。 他敲门数分钟都没有人回应,不仅没有人开门,就连包厢里也一片静悄悄,无法从外面听到里面的动静。 隔音效果良好的包厢,反而在这时成为了阻碍。 好在持续不断的敲门和呼唤童姚的名字之后,在池翊音喊黎司君上前暴力破门之前,门把手,终于有了轻微的晃动。 门锁传来“咔嗒”声,门把手也被从里面压下,然后伴随着“吱嘎——!”缓慢的摩擦声,门被慢慢打开,露出了一条缝隙。 包厢内格外昏暗,即便走廊里的光线透过缝隙照进包厢,也无法让池翊音看清里面具体的模样。 只有童姚。 她站在门后,只透过一条缝隙看向池翊音,似乎对包厢外的人很是戒备,因此才只开了一条门缝,没有走出来。 不过以童姚谨慎的性格来说,这也是正常。 毕竟是游戏场。 见童姚出现,池翊音才微微松了口气,唇边重新挂上了笑容。 “怎么了,池先生?” 童姚的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睡意,略显沙哑的嗓音听得出来,她是刚刚被吵醒,还带着些茫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抱歉我刚刚在睡觉,可能错过了……没听见池先生在喊我。” 童姚又打开了些门,作势要走出来和池翊音一起离开:“是需要我帮忙吗?” 这下,池翊音从扩大的门缝里,看清了童姚身后的环境。 包厢内拉着窗帘,为了入睡而故意调低的光线,使得房间里显得昏暗不少。 但并不阴森,而是更富有居家感的睡眠氛围。 床铺上被子凌乱,脱下来的鞋也随意扔在一旁,地毯也有些扭曲皱褶。 像是谁在焦急之下翻身下床,鞋也没来得及穿,就匆匆走向房门,因此留下了这一串的痕迹。 和童姚所说的全部对应上了。 池翊音放下心来,伸手握住了门把手,没有让童姚继续开门出来。 “没什么,就是担心你出事,所以过来看看你。” 池翊音微笑:“你回去休息吧,今天对你来说并不是友好的一天,休息好才能明天以好状态继续面对。” 童姚看起来有些愧疚和感动,她还不太放心的多问了池翊音几句,然后被池翊音劝了回来。 “别担心,我和红鸟他们一起去看看情况,你就安心在房间休息,有什么事我会再来找你。” 池翊音又安慰了童姚几句,才让她放下心来,点头退回房间内,她打了个哈欠,满脸疲惫的模样,看起来状态并不好。 “池先生你们也小心些。” 童姚叮嘱了两句,然后关上了门。 那一瞬间,池翊音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他皱眉看着房门,若有所思。 “你有没有感觉到有什么问题?” 池翊音回身看向黎司君询问:“童姚的包厢,给我的感觉不太好,但看起来又都一切平常……是我草木皆兵了吗?” 黎司君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池翊音的问题。 他眸光幽深的看着包厢。 一道门而已。 即便是概念上的“门”,抵挡得住人类的一切探查,一如人类最初赋予它“门”这个称呼时所希冀的那样,在没有房主的同意下,没有任何人能闯入其中,但也隔绝不了黎司君的感知。 他察觉了包厢内的异变,一如池翊音敏锐感知到的那样。 但是,就在黎司君想要开口之前,一道声音却急急出现在了黎司君的脑海中。 【您不能对池先生直接说!】 是系统机械的声音。 来自于列车长。 虽然已经不再做系统,但列车长作为神明阵营最得力的下属,在新系统小云海被池旒劫持的情况下,依旧保持着与神明之间的联系。 而列车长,他掌控着整辆列车的情况,自然也知道自家被妖妃祸了国的神明这是想要做什么。 但问题是…… 【池旒就在列车上!并且正与“死神”——世界意识,面对面的交谈。】 列车长快疯了:【您若是提醒了池翊音,他就会阻拦“死神”的行动,一旦被世界意识获知了池翊音的意图,很有可能会被用来威胁池旒。】 【您知道的,池旒对于池翊音的重视程度并非母子之情,如果池翊音妨碍了她,她只会选择清除池翊音——她连自己都敢杀,连您都敢威胁,没什么她做不到的。】 【那对于池翊音来说,就算不提及精神上的伤害,也绝对会妨碍他的计划,甚至对他本身造成威胁。】 远在吧台车厢的列车长,抬头看了看对峙中的池旒与世界意识,然后抖了抖,被两者之间对撞的力量又重新吓回了车厢角落里。 他哭死当场的心都有了。 【您可以不在乎游戏场和世界意识如何,甚至池旒威胁到池翊音,您也可以选择杀死池旒,替池翊音排除障碍。但是——】 【那是池翊音想要的吗?】 列车长的问题一击中地,让黎司君慢下了动作,将原本应该说出口的提醒留在了喉咙间。 【如果您只是想要保护您的信徒,那您可以随意行事,不会有任何影响。但是,池翊音,他不是寻常人。】 列车长的声音逐渐严肃:【您赐予我权柄,让我得以沾染神明的荣光,有幸为您管理游戏场十二年。在此期间,我见过上亿生命来来去去,无数灵魂在数据库中留下足迹,成为这场大型选拔的奠基石。】 【但是,我见过如此庞大数量的人类,却没有一个人,像池翊音这样,清醒,理智,冷酷无情。】 【他没有迷茫过,与他人的浑噩不同,他始终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因此,他走过的每一步都清晰坚定——这也是他吸引您的原因,不是吗?】 眼看着池旒与世界意识已经凶悍打了起来,游戏场就要陷入彻底的混乱,如果黎司君再加入其中,不一定会变成怎样恐怖的局面,列车长也只能咬牙劝阻黎司君,不能让事态更加恶化下去。 ——游戏场还能不能继续存活下去,就在此一举了! 要是他没能劝住黎司君,让池翊音和黎司君也跟着搅合了进来,那真是彻底的混战了。 本来池翊音和池旒就是对峙的严苛,只不过现在因为游戏场这个环境,才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处于微妙的平衡中。 一旦被打破…… 而且还是池旒吞并了世界意识,池翊音获得神明帮助后的加强版本…… 只要稍微想象一下那样的场景,就令列车长抖了抖。 他赶紧搜肠刮肚的寻找理由,疯狂输出,就赌其中那一句话能忽然打动黎司君了。 【世界需要的是新的神明,游戏场是造神场,您也想要看看人类能够被试炼的极限在哪里,是否还有资格继续存活下去。而池翊音……他想要改写世界,让他所厌恶的这个世界,按照他书写的规则重新运行。】 列车长问:【如果您阻碍了他的计划,让他失望,那他会对您有怎样的观感?】 【您会令他失望。】 这句话就像是一支穿过千军万马,直指向国王的箭,让黎司君立刻停了下来。 他顿了顿,什么也没说。 却转眸深深看了池翊音一眼。 似乎是在评估列车长话语的真实性。 池翊音对此并没有发觉,而是转身走向了京茶的包厢。 他刚一敲门,包厢门就被猛地拉开,京茶急吼吼的冲了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谁出事了?红鸟还好吗!” 他就像一颗炮弹一样直冲向池翊音,差一点撞翻了他。 池翊音踉跄几步,还不等对眼下的情况有什么感受,就已经撞入了一个结实温暖的环抱。 黎司君在他身后接住了他,强有力的双臂牢牢的握住他的肩膀,将他带进了自己怀中,没有让他磕碰到半点。 而黎司君不悦看向京茶的那一眼,也像一盆冰水兜头而下,让焦急得火急火燎的京茶,瞬间冷静了下来。 京茶虽然在包厢里,但并没有像童姚那样休息,而是一直心神不宁的走来走去,因为担忧红鸟而不断在脑海中做出最坏的设想。 池翊音敲门的声音,就像一点火星,瞬间点燃了这个压力蓄满的炸药桶。 直到这时,京茶才定了定神,在焦急四望却什么都没发现之后,意识到似乎是自己反应过度了。 他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向池翊音道歉。 池翊音摆了摆手,很理解京茶的情绪。 应该说,从这对连称号都会共享的搭档,见识过餐厅中那些逝去了同伴后的玩家状态之后,就一直处于神经紧绷压力拉满的状态。 会失去同伴的恐惧,一直盘旋在他们心底。 不过现在爆发出来,倒也是好事,不至于再担心他们会不会因为过重的心理压力,而做出不理智的事情了。 池翊音从黎司君的怀抱中起身,已经很习惯于黎司君这个同伴在自己身边,时刻关注并帮助自己了。 在他自己没有发现的时候,对黎司君的信任就已经一点点加深,甚至可以放心的将自己身后交给对方。 他姿态自然的走到京茶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安慰着他,让他慢慢缓和了心绪,然后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其他车厢传来地震声,看方向,很像是后面的其他包厢车厢。我和红鸟一起去看看,你留在这里,守着童姚。” 京茶一惊,下意识反驳:“可红鸟是我的同伴,他……” “他有我照看,你不用担心。反倒是童姚,她没有同伴,并且状态不好,留她一个人在这里很危险。况且,还有越离他们……如果他们刚好在我离开的时候回来,你也能帮我看看他们的情况。” 池翊音问:“我可以信任你吗?在我离开这里的时候。” 京茶转头看向童姚包厢的方向时,却恰巧看到了躲在车厢玻璃门后的红鸟。 对方向他挤眉弄眼,比比划划的指着池翊音和黎司君,又惊恐的指了指自己。 红鸟:大佬在谈恋爱,别打扰他们,会被揍!就像我一样。 京茶读的:听池翊音的话! 京茶的大脑——已停止运作——植入新大脑“红鸟”——接收指令——指令执行成功√ “好。” 京茶恍然大悟,毫不犹豫点头:“既然你都和红鸟说好了,那就这样做吧。” “你们外出的时候,我负责看家。” 说着,他就走到童姚房门前蹲了下来。 几只黑兔子也蹦蹦跳跳的努力挤到他身边,围得像是一圈黑色的花环,好像孙悟空画的圈,这样就能保护京茶。 池翊音挑了下眉,被京茶逗笑了。 当他走出车厢,与红鸟并肩而行,边说着话边向震感传来的方向走去时,却在车门旁停住了脚步。 一个令池翊音感到眼熟的袖标,正静静的落在门后的缝隙中。 上面绣着,“零三”。 正是那位失踪了的列车员的编码,也是他一直佩戴的袖标。 池翊音顿了下,随即弯下腰捡起那袖标。 一点黑色,在袖标离开地面时,像是染上的尘埃般脱落。 看不到的力量从黎司君站立的地方向外扩散,毫不留情的压制住了地下涌动的东西。 像是被一脚踩死的虫子。 黎司君轻皱眉头:【我可以当做看不见,但是,不管是“死神”还是世界意识,都不允许他们越界。如果他们敢伤到音音……】 他的话不需要说完,无声而强大的威慑力,就已经吓退了试图翻涌上来的黑液。 列车长疯狂点头,代替“死神”向黎司君承诺,绝对不会让任何东西碰到池翊音一丁点。 列车长:开玩笑!哪怕攻击我那个恋爱脑上司,都比攻击池翊音的下场好! 谁疯了吗?敢去动神明的心头好? 池翊音并没有发现黎司君片刻的沉默,在他没有意识到之前,黎司君就已经解决了一切。 他将袖标递给红鸟,示意他查看。 红鸟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心头疑惑:“这不是列车员的东西吗?怎么会掉在地上。” “就算他们再粗心,也不会犯这种错误吧?” 池翊音摇了摇头:“在我们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一定是发生什么了。” 他看向眼前通往车厢的路,神情渐渐严肃。 “做好准备吧。” 池翊音淡淡道:“暴风雨要来临了。” 他有预感,那“天震”,绝不是小事情,甚至与列车员的失踪有着密切的联系。 而在几人离开之后,车厢内也彻底安静了下来。 京茶在童姚的包厢门前盘腿而坐,确保不会有任何人能越过他进入包厢,所有试图伤害童姚的敌人,都会被他拦下,不会打扰童姚的休息。 而他一边漫不经心的揉着手掌里的小兔崽,一边没闲着的向车厢两边张望去。 他记住了池翊音的话。 或许,楚越离和斯凯,就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虽然我很不喜欢一点战斗力都没有,只会靠脑子的楚越离,但是……” 京茶抿了抿唇,自顾自的嘟囔:“要平安回来啊,真是不让人省心。” 他精致的小脸上带着嫌弃,眼睛里却隐含着担忧。 而在他身后的包厢内,同样是一片静悄悄。 只不过与京茶想象的保险画面并不相符。 童姚并没有在床上休息,包厢内也并没有任何安详平和的柔和氛围,反倒是翻涌着的黑液,逐渐上涌,覆盖了包厢。 而童姚,她就站在包厢门后面,面朝门板死死贴在上面,表情僵硬青白,不似活人。 只有那双空洞僵直的眼珠,死死的盯着门板。 似乎在穿过门板,看向守在门外的京茶。却没有任何看向同伴时的温情,而是冰冷阴森,如同厉鬼。 京茶不自觉抖了抖,觉得浑身发冷,好像被毒蛇从背后盯住了一般。 “降温了吗?” 他嘟囔着回头看了看门板,有些疑惑。 …… 池翊音和红鸟抵达传来震动声音的车厢时,其他玩家也都差不多到齐了,他们几乎是最后到的。 先到的这些玩家将车厢走廊里堵得严严实实,甚至没办法让池翊音两人走过去。 红鸟努力跳着脚,伸头往人群最中央的包厢看,视野却被挡得什么也看不见。 “这到底是怎么了?” 不得以,红鸟只能拽住旁边一名眼熟的玩家,低声向他问道:“好兄弟,我来晚了什么也没看见,能给我讲讲吗?” 那玩家摇头叹气:“你们来晚了也挺好的,最起码没有嫌疑了。” 红鸟:“?” 什么嫌疑?难不成地震还是他们搞出来的不成? 但池翊音却透过人群,眼尖的看到从那被团团围住的包厢里,流淌出来的血液。 大片的血迹出现在包厢门口,染湿了地毯。 几个凌乱的血手印按在包厢门和走廊的墙壁上,在米黄色的墙纸上显得很是显眼。 似乎是有人在地上爬行,试图撑着墙壁借力,因此而留下的痕迹。 池翊音看不清包厢内部的情况,却看见了摔在走廊上的半截手臂。 闻声赶来的玩家们包厢前围成了一个大圈,谁都没有率先说话,也没有主动走进去。 他们全都堵在这里,低头看着地面,神情麻木,隐含惊恐。 就好像,他们看到了自己的尸体。 池翊音皱了下眉,拨开身前的人向最前方走:“麻烦让一下,那个包厢是出事了吗?” “人还有没有救,赶紧问问都发生了什么。” 他的问话就像一个开关,让按下暂停键的车厢里,重新有了声音和动作。 玩家苦笑着摇头,向后面退去,给池翊音让开了一条通路。 站在最前方的玩家抬起头,看向池翊音时神情严肃。 “早就死了,而且,什么线索都没留下。” 那玩家眉眼漠然,没什么温度的看向周围的其他人:“我知道这么说,会让很多人不舒服,但为了我们这个群体的存活着想,请大家在与到类似的情况时,务必在死亡之前留下线索,好让我们其他人得到消息,规避死亡。” 其他人忍不住皱眉,也有人看向说话的玩家心生不满。 “别在这装理性了,不过是因为死的不是你或者你同伴而已。” 有人讥讽道:“换是你的熟人死在这,再看看你什么反应?装什么装呢,以为这么说就让你看起来很厉害?” 旁人点头附和:“人刚死都没凉呢,就说这种话……是不是太冷漠了点。” 那玩家眉眼不动,丝毫没有自己被针对了的愤怒。 “我说了,是为了我们这个群体的存活率,而不是我们中间某个人的。” “事情到现在这个地步,先是所谓的许愿导致的自相残杀,死了一大半的人,又在包厢出事,死了一个。” 他问道:“你们到现在还在觉得,这是某个人的事情吗?光靠着内斗,我们能得到什么?不过是被游戏场分割,使得力量分散,最后全军覆没而已。” “但如果我们每个人都能在死亡前留下线索,或许,还有人能够幸运的活下来,成功完成我们的理想。” 这番话让池翊音不由得抬头,看向对面那玩家。 那玩家戴着一副眼镜,头发被一丝不苟的拢在脑后,身穿柔软细密的羊绒衫,内里的衬衫板正没有一丝皱褶。 他看起来就像是大学里常年泡在图书馆和实验室中的学者,只有理性,没有多余的感情,甚至生命对他也不过一个研究的课题。 ……与没有戴上假面之前的池翊音,何其相似。 池翊音弯了弯唇角,对那玩家产生了兴趣,却也无声叹息。 看来那玩家对于人情世故并不了解,在这种因为死亡而导致所有人神经紧绷的时刻,说出这种话…… 不被人打死都算是好结局了。 果然,那玩家的话进一步激发了其他人的不满与恐慌。 一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从包厢转移到那玩家身上,被吸引得火力全开。 反倒是让池翊音捡了个机会,得以从松懈下来的人群中挤过去,成功站在了包厢门口。 映入眼帘的,就是大片大片红色的血迹。 不光是地面和走廊上,还有包厢内的墙壁,以及所有家具。 混合着碎肉快的血液喷涂在墙壁和天花板上,然后在重力的作用下,一点,一点的坠落下来。 砸在地面上时发出轻微的声响。 “嗒!” “嗒……” 在嘈杂混乱的人群中,显得如此寂静,稍不注意就会被忽略过去。 而四面的墙壁上,到处都是长条划过的血迹。 像是某人用沾满鲜血的手放在墙上,逃跑时留下的痕迹。 家具东倒西歪,昂贵的水晶吊灯被砸碎在地面上,和血液混杂在一处。 而倒在水晶碎片上的玩家侧着头,眼睛瞪得老大,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他的手臂指向包厢门口,甚至都在门外的地毯上留下了手印,却还是没能成功逃离,而是死在了包厢里。 生命逝去,温度渐渐降低。 那玩家的尸体逐渐呈现出死亡特有的阴冷感,身躯也慢慢僵硬。 池翊音垂眸看了半晌,然后半蹲下身,在死尸旁边仔细查看。 奇怪。 虽然这玩家浑身是血,但他身上却没有一处伤口,就连衣服都没有被划破。 那他的死因? 池翊音皱眉,不由得开始怀疑起玩家中的觉醒者。 除非这起死亡与云海列车有牵扯,否则能做到这种诡异死亡的,只有觉醒者。 新世界,所有玩家的账户积分和道具全部清零,重新开始。 云海列车上,没有玩家有除了自身之外的工具。 但觉醒者……他们觉醒的力量本身,就是例外。 池翊音思考的时候,红鸟也艰难的挤了过来,在他身边蹲下。 一眼扫过,红鸟就已经知道了这玩家的身份。 “A级,觉醒者,称号‘月亮’。” 红鸟大致看了几圈尸体,然后皱眉往包厢里看,似乎在找着什么:“‘月亮’这个称号有独特之处,获得了称号的人,会有两只狼作为助力。” “主人都死了,狼呢?” 他觉得奇怪:“那可是称号给的狼,和称号同生共死的。怎么他在这,狼不见了?” 池翊音目光沉沉的看向包厢,却对这玩家的死亡方式持怀疑态度。 包厢里惨烈景象,看起来是有人趁他不备,进入包厢杀了他。 但问题是,池翊音看到那些家具的瞬间,响起了自己先前看到家具中掩藏的尸体,甚至被拽入死亡深渊的事。 有没有一种可能,没有人偷袭玩家,而是家具在追杀他? 满地的狼藉并不是在逃避中造成的,而是家具在得逞之后,就重新变成了死物,这才倒在地面上。 或者说,是藏在家具里的死尸怪物…… “我没有必要杀他。” 平静的否定声响起。 随即是激烈的怒骂声。 “我也是!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完全没有必要用这种手段取胜!他死不死对我都没有影响,根本没有杀他的理由!” 池翊音转身仰头看去,就见那些玩家已经再次产生了分歧。 先到的几名玩家被其他人怀疑,认定杀了“月亮”的行凶者就在这几人里。 如果不找出这个行凶者,有可能在他们熟睡的时候,行凶者会再次作案,趁机杀死他们,达成自己的目的。 没有人会赌其他人的善良。 圣人早就死了。 在共同的威胁之下,后到的那些玩家迅速拧成一股绳,同仇敌忾对付那几个先到的玩家。 但这几个被怀疑的玩家并没有因此而团结,反而一边怒骂着为自己解释清白,一边怀疑其他同样早到的玩家,彼此指责猜忌。 现场一片混乱。 池翊音也明白了先前那玩家说的晚到比较好的原因。 确实,能省下不少口舌。 但在这片混乱中,只有一人冷静。 那玩家推了推眼镜,一低头,就与池翊音对上了视线。 他愣了一下。 第173章 出了事的包厢前一片混乱。 玩家们就像是被放入了鲶鱼的沙丁鱼群, 因为这个不知道身份的凶手,立刻就激动了起来,彼此之间倾轧驳斥, 互相指责。 即便新世界拿走了所有人之前积累的力量,但这群人既然能够从零做到游戏场A级, 就有同样的能力再次搅个天翻地覆。 一时间, 云海列车的车厢几乎变成了战场,觉醒者彼此攻击, 其余玩家也不甘示弱, 不准备就这样罢休。 如果死亡的是一个寻常玩家, 或许其他人的反应还不会如此强烈。 但是,一个拥有称号的觉醒者,相当于打败了所有同称号下竞争者的顶尖强者, 就算是放在A级玩家内,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竟然就这样死得轻易…… 这让所有玩家都有了危机感。 恐慌会覆盖理智, 让所有人都无法再冷静思考,容易被其他人的情绪所感染和激化。 车厢变成了战场, 所有玩家都在向自己心中的嫌疑人发起攻击, 同时也被其他人攻击。 第一批赶到包厢查看情况的玩家,嫌疑更是重中之重, 几乎迎来了所有人的敌意。 但是在这样的混乱中,只有池翊音,以及那位最先开口分析的学者模样玩家,依旧保持着冷静, 并没有轻易下定结论。 学者模样的玩家与池翊音对上了眼,很快就发现了他和其他玩家之间的不同, 反而是与他自己相似的冷静,并且冷眼观察着现场的混乱。 这让学者挑了挑眉,不由得对池翊音起了浓厚的兴趣。 于是,池翊音发现,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明明前一刻所有人都在指责学者,认为他就是凶手,但是在这片几乎所有人都被怀疑的无差别混乱中,却并没有玩家攻击学者。 他拨开人群,沉着走向池翊音。 没有任何人挡在他的道路上,甚至会下意识的侧身避让。 就如摩西分海一般,学者穿行过所有人,轻松的走到了池翊音面前。 仿佛在其他人眼中,学者不过是空气,看不到也摸不着。 池翊音挑了挑眉,有些惊讶,下意识的瞥了红鸟一眼。 ——这是哪位有称号的觉醒者吗? 发生这样的情况,池翊音不作他想。 超越人类极限和认知的力量,恐怕只有觉醒者了。 但是,一向对所有玩家的情况都掌握得一清二楚的红鸟,却深深注视着学者,皱起了眉。 堪称活体计算机,行走的档案室的红鸟,却对这名玩家毫无印象。 ……奇怪。 明明只要是有潜力的B级或者C级玩家都会被红鸟注意到,并且连续长达数年的时间关注这些人,记录他们的成长轨迹,形成独一无二的完整记录资料。 但一个拥有如此特殊力量,很有可能是觉醒者的A级玩家,却在红鸟这里保持了空白记录。 这怎么可能! 红鸟愕然。 而没有得到回答的池翊音也心下微动,察觉到了事情已经起了某些奇妙的变化。 似乎……走向有趣了起来。 “你好。” 那学者在池翊音身边站定,并没有任何傲气,而是平和在他身边蹲下来,与他视线齐平,然后笑着友好的向他伸出了手。 “我听说过你的名字,误入了死局的新人,却成功活了下来,与同盟最后的成员京茶成为了同伴,甚至被会长关注……你是池翊音,池教授,对吗?” 那学者笑得从容沉着,就连其他玩家的怒吼和攻击也沦为了他无声的背景板。 似乎他所在的并不是危机重重的云海列车,而是某处大学的课堂。 而他,就是其中的教授,沉稳平和的教导学生,与世无争。 没有害死其他人的想法,但也不会被其他人所害。 当你注视着他,你心中就会浮现出这样奇妙的感受。 ——这个人,不可被攻击。 池翊音皱了下眉,对这个称呼颇感意外。 这位学者一般的玩家认识他,池翊音并不觉得有什么。 毕竟都是A级玩家,在情报一途上油滑得令人抓不住手,更别提最恐怖的顶级情报专家就在他身边,让他明白这些高级别玩家为了熟知敌人,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但是,这位玩家却称呼他为“教授”…… 池翊音在游戏场里,只有一场副本做过教授。 但也不会有很多人以这样的方式称呼他,唯一一个保持着这样称呼的,就是池晚晚。 而下一刻,像是为了解答池翊音的疑惑,学者从容轻笑着收回了悬停在半空的手,得体向池翊音轻轻点头。 “别担心,我不会对你不利。” 他抬头瞥了一眼身后的混乱,起身向前走了一步,然后才重新蹲下身。 就在他换完地点之后,当红鸟还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的时候,一道力量波就在走廊里轰然炸开。 然后,一个玩家被摔飞了出来,落在学者身后。 ——就在他刚刚所在的地方。 而学者挪动的那一步,刚刚好与玩家人肉攻击擦身而过,分毫不差。 这一幕看得红鸟目瞪口呆。 他惊悚的看向学者,心中对他的猜测也慢慢缩小了范围。 只是…… “怎么可能?” 红鸟惊讶喃喃:“如果是“倒吊人”的话,不是小楚吗?” 要不然,难道还有其他称号可以做到提前看透真相,感知危险这一点吗? 红鸟感觉自己混乱了。 学者并没有因为他对自己的疑惑而生气,也没有觉得这是对自己的不尊重。 他只是微微笑着,看向池翊音:“之前就想要拜访池教授,可惜,池教授离开大学的时候,当时我被困在另外一个A级副本,无法及时亲自拜访,竟然拖到了今天,才得以与你见面。” 学者推了推眼镜,整肃衣衫,一副郑重的模样,然后再一次站起身,向着池翊音深深鞠躬。 九十度的鞠躬,长达三分钟的静默。 他显得如此隆重。 而悲戚。 池翊音抬头看向学者,恍惚中好像回到了曾经山林中的鹿川大学。 当年,鹿川大学在现实中堪称惨烈。 上千师生死亡,山火连绵不绝。 却连悲剧最初起源的原点,都被人遗忘。 那是……被伤害的女孩,无助而悲愤的怒吼。 但是在那场灾难里,并不是所有人都死在了大火中。 来自于神明的力量,神罚的火焰只烧灼罪孽,无罪的人得以从大火中安然无恙离开。 游戏场内的黑市商人,就是当年鹿川大学的幸存者,也是受害者的爱人。 为了报复加害者,与已经死去的女孩再一次相遇,那玩家不惜在游戏场内十二年隐忍,等待时机一举进入鹿川大学。 这样看……鹿川大学的幸存者,是可以进入游戏场的。 既然有一个黑市商人了,那多一个A级玩家,似乎也并不是不可能? 池翊音没有阻止学者,而是深深注视着他,眼带审视。 三分钟。 向所有死去的师生默哀,向当年被伤害却无人发现的孩子们道歉。 良久,学者才直起身,重新看向池翊音时,镜片后的眼睛里蓄满泪水。 “池教授,你做了我想要做,却没能做到的事情。” 学者抖着嘴唇,郑重向池翊音做了自我介绍:“我是青汌学院的化学教授,也曾经是……池晚晚的授课老师之一。” “但并不是游戏场内被复现的青汌学院,而是现实中,那个早在很多年前就丧生于山火中大学。我在那里任职,是那里的教授,也是当年事情的亲历者。” 池翊音心下叹息。 果然。 称呼他为“教授”,相当于比起玩家这个身份,学者更偏向于承认他在鹿川大学的所作所为。 当年没能救下学生的教授,终究在数年后死亡,然后进入游戏场,一直到现在,竟然还有与池翊音相见的机会。 像是现实与虚假碰面。 这种奇妙的感受,令池翊音感到惊奇。 他微微笑着,伸手向学者,同样正式做了自我介绍:“你好,我是池翊音。” 像是承认了学者,以及他过去数年间所做的努力。 学者也伸出手,重重握住。 池翊音笑道:“我很高兴能看到,晚晚有你这样的老师。这对她意义非凡。” “并不是所有人都对她们的苦难视而不见,还有人注意到了她们,更在她们死后,还愿意给予帮助,不曾遗忘过她们的存在。” 透过灵魂深处的链接,池翊音能够感受到,池晚晚在惊讶于当年教授对自己关怀的同时,也在无声哭泣。 学者却叹了口气,满脸愧疚。 “我当年虽然注意到了池晚晚上课时经常走神,但我那时只以为她是谈了朋友,或是被时下流行的游戏迷了眼,分心不在学业上,并没有向更深处去想。” “她是我在实验室的助手,作为她的化学教授,她有一段时间经常会问我有关于炸药制作的问题,也询问过其他的危险事情。但是,我只当是她是对这方面有所好奇,并未多想。” 说起曾经的往事,即便数年过去,但学者依旧眼含愧疚,深深自责。 “如果我当时能再多问几句,多关注一些学生的个人生活和心理问题,或许,她们就不至于死亡,还有可能救回生命。” “我没能做一个合格的教授,无数次午夜梦回,我都在想,要是那时我没有那么粗心,就好了。” 他长长叹息:“最伤心的,莫过于‘本可以’。” “但好在,我当年没有做到的事,池教授你做到了。这对我来说,也算是一种慰藉吧。” 在鹿川大学出事之后,学者幸存,却在苏醒后得知了鹿川大学死伤上千师生,并且校园内还发生过那样恶劣的侵犯事件。 其中的受害者,以及被牵连的人中,就有自己的学生。 学者的愤怒无以复加,更加自责于自己没有在学生最需要自己的时候帮上忙。 但是,当时一切都已经葬于山火。 包括真相。 他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发展,然后被人遗忘。 却什么也做不了。 但是当时的痛苦刻骨铭心,让他无法忘记。 活下来的人,总会因自己的幸存和其他人的死亡而愧疚,并深陷其中无可救赎。 因此,他在那之后再没有做其他的事,而是将自己所有时间都放在了对鹿川大学当年真相的探索中,试图找出蛛丝马迹,并且归还池晚晚一个真相和清白。 他不再教书,也不再向其他人说出自己鹿川大学教授的身份。 因为他对此深深愧疚,认为自己没有资格做一个老师。 直到几年前,他突发疾病,死在了图书馆。 却在死亡的瞬间,被拽入了游戏场,来到了这与现实不同却又有太多接轨之处的地方。 在意识到游戏场有可能是现实的映射之后,学者就一直在试图寻找池晚晚,以及当年鹿川大学的踪迹。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做好心理建设,做好与池晚晚见面的准备,池翊音就已经通关了副本,让池晚晚的灵魂重获自由。 “谢谢你,池教授。谢谢。” 学者微笑:“你不仅救了池晚晚,也救赎了我的灵魂。在副本通关之后,我这些年,第一次睡了一个安稳觉。” 池翊音笑着接受了。 随即好奇问道:“刚刚你是第一批抵达包厢的,对凶手身份有无猜测?” “或者,你看到什么人离开,或有任何残余的力量了吗?” 在这个问题之下,学者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沉吟半晌,随即遗憾的摇了摇头。 认出池翊音之后,学者一改对其他玩家冷淡理智的态度,对池翊音多了几分亲近的温度,知无不言,就连自身的情况都向他说明。 但在凶手这个问题上,学者却既没有承认自己就是凶手,也给不出有关于凶手的线索。 他没有欺骗池翊音。 事实上,在学者第一个冲到包厢门口的时候,这里就已经是池翊音见到的模样了。 到处都喷涂着鲜血,包厢的门半开着,玩家倒在地面上死相惨烈,气绝身亡。 当时玩家刚刚断气,凶手本不应该走远。 可学者却在周围什么也没有看到。 就好像这个凶手……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一样。 “所以,我对这件事有一个怀疑。” 学者顿了顿,压低声音问池翊音:“杀死玩家的,真的是另一个玩家吗?” 池翊音眯了眯眼,不动声色的试探道:“怎么说?” 学者指了指包厢内的摆件:“正如我之前猜测的,这里不像是一个人追杀另一个人,而像是房子活了过来,所有的家具甚至是空气,在追杀住在包厢里的人。” “这人被逼无奈,想要离开包厢,却也因此而死亡。而我因为距离得近,所以立刻就赶来了。可即便如此,也没能看到任何蛛丝马迹……” “不觉得奇怪吗?” 学者道:“只有一种可能,可以解释这样的事情——那就是凶手本身就不必跑,它还在我们眼前。” “只不过,是我们自己忽略了它们。” 他凌厉伸手,指向包厢内倒塌一地的家具。 在任何人看来,学者的猜测都如此荒谬——家具杀人! 听听,这是何等古怪的言论,为了抹消自己的嫌疑,都能做到这种份上了吗?太疯狂了! 正常人都会对这个结论嗤之以鼻。 但是池翊音却看向包厢,若有所思。 如果是在进入死亡深渊,遇到小怪物之前,池翊音或许也会对学者的结论持怀疑态度。 但是,就在他自己的包厢里,他就已经见识过那些家具是怎样像受伤的人那样,流出血液,甚至在包厢里汇聚成血海,将他们所有人都吞没其中。 地下城池里,死亡也仿佛有着自己的神智,是活着的。 见识过如此多古怪之事后,池翊音对任何可能性都不再觉得奇怪了。 游戏场…… 没什么不可能的。 池翊音微笑着点了点头,认可了学者的理论。 这却反而让学者挑了挑眉,惊讶的看向池翊音:“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池教授?” 池翊音笑了:“问什么?你的猜测已经够奇怪的了,如果你想要骗我,不会用这么不靠谱的理论来搪塞我,反而会找一个看起来正常的结论。那样对于其他人来说,才更加好接受,也能更好洗脱你的嫌疑,不是吗?” “而且。” 在学者惊讶的注视下,池翊音随意伸手向旁边一掏,就将一直跟在自己旁边假装是个挂件的小怪物,拎到了学者面前。 “我都见过它了,又怎么会觉得你是在骗我?” 池翊音笑着反过来安抚学者:“放心,比这更离奇的景象我都见过。” ——如果我说,我身后站着神明,你会相信吗? 池翊音:有什么比神明在侧更古怪的吗:) 学者并不知道池翊音心中所想。 他先是被小怪物吓了一跳,随即慢慢缓和,重新满意的笑了起来,觉得终于有了可以理解自己的人。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池教授。” 学者主动询问:“我可以暂时和你同行吗?作为临时同伴。你也看到了,新世界有太多不确定性,还是多一个同伴要方便些。” 他还怕池翊音觉得为难,主动道:“请放心,我知道肯定早有同伴,他们不一定会接受我,你也没有太深的了解我,不会立刻付出信任。我也并不要求。” “我只需要你知道,我绝不会做出背后伤人的举动——更何况,你是救了池晚晚的灵魂,和鹿川大学的人。” 池翊音静静看了学者几秒钟,从对方坚定的眉宇之间,看出了他的真实想法。 然后,他笑了,点头同意:“好。” 池翊音话音落下,一直在旁边眼巴巴看着却不敢说话的红鸟,立刻就挤了过来,努力探头向学者。 “既然是自己人,那我就不客气了。” 红鸟显得比池翊音要焦急得多,像是被谜题憋疯了的侦探:“能问下你是觉醒者吗?称号是什么?” 这已经算是很私人的问题了。 称号对于很多觉醒者来说,既是一种威慑,也是底牌。 在与同级别的强者对峙时,很少有觉醒者会主动说出自己被掩饰得很好的称号。 那会告诉他们的敌人,他们的力量大抵是怎样的类型,有什么样的效果。 相当于自己掀开了底牌,让敌人有所准备。 很多觉醒者都不会这么做。 ——京茶除外,他根本不在乎其他人知不知道,反正他的拳头足够硬。死人是不会传播消息的。 学者惊讶了一下,却并没有觉得红鸟过于尖锐的问题是冒犯,而是微微顿了顿,便道:“我确实是觉醒者。称号是……” “‘节制’。” 所有的敌意与和平都循环涌动,黑与白之间轮回往复,能量自有守恒,圣水在杯中轮转。 节制。 所有力量的平衡点。 学者能够看到双方力量对撞时,力量互相抵消的那一点,在两者之间达成的微妙平衡,就是风暴眼之中的平静地带,一丝微风也不会掀起。 相当于他是最会寻找安全之地的人。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在根本不擅长武力的情况下,还能不依赖同伴的一路走到现在,成为A级玩家。 其他人的拳头是很强。 但那要真的能打在他身上才会生效。 如果力量都无法对他起作用,又要如何才能伤害他甚至杀死他,以致于让他惧怕? 学者微笑着看向红鸟,对他的惊讶心中了然:“我并不是张扬的性格,也比较注重个人隐私,所以一直以来在游戏场中都像个透明人,没什么名气。你不知道我,也是正常的。” 被打击到恍惚的红鸟,再次迎来了暴击。 对于一名情报专家来说,什么才是最残酷的? ——告诉他,你的情报根本不全,甚至就连本应该重点关注的人群和情报,都被你遗漏了。 还不止一次。 而是持续数年。 红鸟神情恍惚,觉得这比汤珈城里五天五夜的小黑屋,还让他窒息。 “杀了我吧,我没有活着的价值了。” 红鸟欲哭无泪。 学者没想到自己的称号能对红鸟造成这样的伤害,一时间有些抱歉。 池翊音不由得失笑,拍了拍红鸟,道:“都能进入新世界,甚至是神明候选人了,能做到这种程度也不足为奇。不是你的错,只是因为你现在面对的对手,很多都已经突破人类极限了。” “把其他人当做怪物看吧,如果这样会让你好受一点的话。” 在这方面,池翊音倒是很有心得。 ——经验来源于曾经那些被他打击得怀疑人生的同学们,以及每一个倒霉遇到了他的同龄人们。 红鸟:“……你是在安慰我吗?” 他怨念的幽幽看着池翊音: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怕是嫌弃我死得不够快吧? 池翊音耸了耸肩,笑得轻松。 学者却抓住了两人对话之中的一个关键词。 “神明……候选人?” 学者迟疑着问道:“这是什么?” 池翊音转头看向他,眼带查探,随即微微点了点头,笑道:“你以后会知道的。” “这么重要的消息,似乎还是需要你自己去寻找真相才可以。” 池翊音歪了歪头,面色从容温和:“你既然能走到这里,并且获得了称号的力量,就应该知道有关于游戏场的真实——哪怕只是一部分。” “你应当很清楚,在这里,资格很重要。如果由我来帮你得知一些情报,那反而是害了你,让你失去资格。所以……” 剩下的话不需要池翊音说,学者就已经感激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得到了线索,这也是很大的帮助了,足够他向着这个方向探查。 池翊音微笑着起身,转头看向其他玩家时,看到他们还在彼此怒骂着指责,互相猜忌,说对方就是加害者。 池翊音:“……幸好这是新世界。” 要是以之前游戏场的规则,再加上当时的系统,恐怕这样的情况早就触发了投票系统,让玩家们齐心协力杀死某人。 好在现在更换了新系统小云海,而且小云海还是被池旒劫持……池旒。 想到这个名字,池翊音眼眸沉了沉,心中忽然有了猜测。 学者说起包厢内最初的情况,以及凶手线索的时候,不像是在说谎。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剩下的可能性就很少了。 要么是怪物杀人,就像是他先前在包厢里遇到的那样。 只不过他及时阻止了那些躲藏在黑暗中的怪物,逼得它们不得不现身,甚至将他拽入了死亡深渊,却反而让他利用把死尸当零食的小怪物,除掉了那些死尸。 而眼前死在包厢中的玩家,却没有那么好运气,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因此而被怪物杀死。 要么…… 就是与池旒有关。 池翊音还记得,最初大家听到动静的时候,可并不是玩家死亡。 而是地震。 来自于云海列车的震动,让每一个玩家都足够感受到它的存在,并因此而被威胁着生命,跑出来查看。 池翊音刚刚细数过沿途见过的人,他发现,不仅所有车厢中的列车员不见了,同样古怪的,还有包厢。 ——每一扇包厢门,都是打开着的。 就算除了童姚两人之外的所有玩家都在这里,他们每一个人都在匆忙之下没来得及关闭包厢门,那,还有那些并没有玩家入驻的包厢呢? 为什么连这些包厢的门都是大开着的,好像是什么东西从包厢里跑了出去? 池翊音并不是没有见过没有玩家的包厢,应该是怎样的。 楚越离和斯凯的包厢,就在他旁边,而那两个包厢因为没有主人,甚至没有其他人能够拉开包厢门。 像是列车长最开始宣布的那样,只有持有包厢钥匙,才能打开门。 并且这把概念性的钥匙,会确保除了主人之外的所有人,都没有权限进入。 ……等等! 池翊音忽然愣住了。 他的眼眸缓缓睁大,在重新梳理的时候,意识到了自己之前陷入了思维惯性,因此没能看出逻辑中隐含的缺陷。 包厢的主人持有钥匙,除了钥匙,无法打开包厢。 但这条规则,是在第一次选拔之前被列车长说出的。 当时所有玩家包括NPC都还在,没有人死亡,也因此,列车长口中的规则是针对整辆列车都起作用的。 但是现在,已经有很多人死亡,幸存者差不多都集中在了这里。 这就意味着另外一件事——死亡的人,都会被回收包厢,那些包厢自然也就成为了无主之地,钥匙失去了本来的作用。 包厢的门会被打开,也并不违反规则。 而是在规则之外。 如果那里根本就没有人居住,那本来是对玩家们起作用的规则,又怎么会将那里囊括其中。 但是,楚越离和斯凯的包厢,没有打开! 他们两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从最开始就没有让池翊音给出确定的死讯,甚至会做出在所有人离开车厢的时候,还将京茶留在那里驻守的举动。 池翊音也在猜测他们还活着的可能性! 而现在包厢的异常,就成为了这个猜测最大的证据。 楚越离……和斯凯………… 池翊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刚刚还怔愣的眉眼忽然间凌厉。 他转身就向来时的路跑去,用尽了自己最大的力气和速度。 被池翊音推开到两侧的玩家一时都有些发蒙,连原本的对峙和怒骂都忘记了,转身迷茫的看着池翊音的背影。 “他跑那么快干什么?” “我们所有人都在这里,为什么他反而向别的地方跑?” 几名玩家对视了一眼,皱眉道:“该不会是他心虚,害怕被我们发现破绽吧?” “有没有可能,他就是加害者,害怕我们的报复,所以才在我们发现之前离开?” “对!” 有人不自觉的顺着最先提出这个可能的人的思路,对此猜测道:“如果在这里被发现,那就是被我们所有人围攻。逃跑的话还有一线生机!” “真是他?” “他不是那个最快达到A级的池翊音吗?” “不太可能吧?” 但即便嘴上说着不可能,那些持怀疑态度的人,还是跟着其他人一起冲向池翊音离开的方向。 宁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 就算错了,被冤枉被杀死的也不过是一个池翊音,但是如果放过了,那下一个死的可就有可能是他们了! 所有的玩家都被调动起来。 但是他们刚跑没两步,就发觉自己眼前的亮度陡然下降。 一道高大的身影,挡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他独自一人站在车厢走廊上,单手插兜,姿态悠闲,甚至没有做出攻击或有威慑力的姿态,却将所有人都挡在了这边,无法再前进一步。 “你不是……池翊音的同伴吗?” 有人认出了挡路的人,正是黎司君。 虽然并不知道黎司君的底细和姓名,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他的忌惮。 “你的同伴杀了其他人,下一个也有可能对你下手,你不担心吗?” “让开!如果你的同伴什么都没做,我们也不会对他做什么。反倒是你现在的态度,很值得我们怀疑!” “别因为你自己的任性,害了你同伴!” 黎司君对这些玩家的“苦口婆心”好意劝阻,却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他微笑着看起来如此温和而无害。 但是,就在其中一名玩家自以为起了作用,因此向前踏了一步之时,却猛地发出一声惨叫。 “啊啊啊啊啊——!!!脚,我的脚啊啊啊!” 其他人心中一惊,连忙低头看去。 结果却看到那玩家的脚竟然像是高温下融化的蜡烛,死死粘在地面上,已经变形甚至失去了脚的模样,与地板融为一体。 而玩家在剧痛之下根本站都站不住,踉跄跌倒在地。 可就在他倒在地面的一瞬间,就像是一尾鱼掉进了滚烫的油锅里,立刻开始了激烈的挣扎,拼命想要从地板上起身。 却因为脚已经被粘在了地面上而失败。 一时间,车厢里回荡着玩家惨烈的叫声。 其余人愕然的同时,看向黎司君的眼神也更加惊恐忌惮,不知道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有了同一个敌人时,这些刚刚还在彼此指责猜忌的玩家,忽然变得空前的团结,好像倒在地上惨叫的玩家是他们的至亲至爱一般。 黎司君却嗤笑一声,没有将这些人的态度放在心里。 “先说好,这可不是我做的。” 黎司君摊了摊手,神情漠然。 他垂眸扫过地面上翻滚着的玩家一眼,金棕色眼眸一片黑沉,没有半分光亮。 “我还不屑于在这种事情上说谎。如果能够保护音音,那对我来说,并不是应该藏起来的事情。” 事实上,在黎司君之前,就有人先一步出手。 ……不是人。 是怪物。 被池翊音遗落在原地的小怪物蹲在原地,两只眼睛在瘦得皮包骨的脸上,显得格外的大,像是金鱼一般。 它的神情看起来如此天真无辜,完全让人无法想象,它刚刚是如何在一瞬间出手发力,轻松就将一个A级玩家重伤至此的。 但却是确确实实,是这个得到了池翊音姓氏的小怪物,保护了他。 ——在所有玩家都猜忌池翊音的时候,一个小怪物,却毫不犹豫选择了站在他这边,坚定得没有丝毫动摇。 其他玩家在看到黎司君眼神时,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也慢慢转身,屏息看向自己身后。 小怪物就蹲在那里,无声无息。 可它身下的地面,却渗出鲜血,慢慢向周围蔓延。 直到将所有人所站立的地面覆盖。 第174章 小怪物的出现惊骇到了所有玩家。 无论是它狰狞丑陋的外貌, 还是无声无息出现在所有人身后的能力,都令玩家们心惊。 在它没有出手之前,玩家们甚至没有发觉它的存在! 如果它不是为了拦住他们, 不让他们去追池翊音,而是杀死他们……… 光是想想, 就令人不寒而栗。 很多人心中都涌上同一个想法——池翊音, 到底是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助力? 先是那位气势如此惊骇的人物, 又是眼前的这个丑陋却忠心耿耿的怪物, 甚至就连游戏场里成名已久的情报专家红鸟, 也一副偏向于池翊音的做派。 这个不久前还是新人的人,身上到底有什么魔力,让这些人都心甘情愿追随他? 很多人光是想想拥有如此人格魅力的人, 所能达到的破坏能力,就不由得倒抽一口气,觉得心脏发冷。 ——不能和池翊音做敌人。 很多玩家心里, 不约而同的浮现出这样的想法。 他们心思绕了几圈,就已经有了结论。 因此也收起了刚刚还敌意满满的态度, 也没了紧追不舍的架势, 反而一个个换上了笑模样。 有的玩家反应慢些,还没有搞清楚眼前这是怎么回事, 就看到身边人已经乐呵呵的友好良善。 “见谅见谅,我也是一时情急,看池翊音跑得这么快,还以为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想要跟过去帮忙。毕竟人多力量大么,还是在这种地方, 当然要报团取暖。” 率先开口的玩家,笑着向黎司君伸出了手:“是我没有考虑周到,抱歉抱歉。” 他身边刚刚还一脸疑惑的人,闻言顿时恍然大悟,随即翻了个白眼,大声的自言自语。 “装什么装呢,还报团取暖?刚才是谁骂我骂得起劲,硬说我就是凶手来着?呵,穿上衣服就像个人了?” 旁边的玩家“噗呲!”没忍住笑出了声。 而最先说话,并且见势不妙就向黎司君伸手投靠的那玩家,也根本没得到黎司君的回应,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中。 场面看起来,更尴尬了。 那玩家脸上的笑容从得体到僵硬,最后悻悻收回手,任由其他人大声嘲笑,却还是没敢指责或流露出任何负面情绪。 黎司君转身看向红鸟,示意他留在这里。 他大概能猜出池翊音到底是想要做什么——童姚和京茶。 发觉了已经死亡的玩家背后所隐藏的危险,池翊音挂念着看家的那两人的安危,想要回去确认。 包厢对于玩家来说,并不是安全的岛屿。 它本身就是遍布危机,甚至还是独立密闭的空间。一旦出事,外面的人就算想要救包厢里的人,也无法进入。 ——概念性的钥匙。 或者说,那根本就是为玩家准备好的绞刑架,无法逃离。 黎司君眉眼平静无波,对此并不意外。 想要掌控火焰的人,必当先穿行于火焰。 他可以在很多事情上帮助池翊音,但是……正如系统劝言所说,那绝不是池翊音自己想要的。 真真正正的通过所有考验,拥有成为新神的力量和资格,那才是,池翊音进入游戏场之后,想要得到的东西。 即便是黎司君自己,也没有资格摧毁池翊音的目标。 红鸟慢了半拍,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脚边的尸体,随即也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卧槽!小祖宗!” 他意识到了池翊音这样急匆匆跑回去的原因,并且急迫的想要确认京茶的安危。 京茶的力量确实少有人能及,但是,现在死在这里的玩家,不也同样是拥有称号的觉醒者吗? 在这玩家死亡之前,恐怕他自己也想不到,自己会被如此轻易且不设防的杀死。 红鸟刚迈出一步,就被黎司君拦了下来。 “留在这里。” 面对除了池翊音之外的人,黎司君神情冷漠,没什么温度。 即便是池翊音选择信任的同伴也是一样。 “他没来得及找到的答案,你要替他找到。” 黎司君的视线向下,扫过蹲在那里一脸无辜的小怪物,又淡淡的嘱咐了它一句,让它暂时负责红鸟的安全。 做完这一切,他便转身大跨步追向了池翊音离开的方向,没有再留给车厢内众人一眼。 而没有了黎司君山一样的压迫感之后,众人也都下意识的松了口气,竟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 “红鸟,你从哪找到的这样的人物。” 有与红鸟相熟的玩家靠过去,心有余悸:“虽然要恭喜你一句,能有这样强力的伙伴,绝对是加重了你们砝码的明智行为。但是这也太可怕了……这真的不是领导吗?” 红鸟:……好问题,我也想知道。 但在心中暗暗埋怨黎司君的不近人情的同时,红鸟也知道,分工合作才是现在的最优解。 池翊音负责确认那两人的安危,那他就要负责在已死玩家这里,寻找任何的蛛丝马迹,找出能够指出凶手杀人方式的证据,并以此来为有可能会迎来的攻击做准备。 红鸟眼眸幽暗,抿唇回头看向地上的尸体。 如果冰冷冷躺在这里的是京茶,那他大概现在已经疯了吧…… “别担心。” 学者的声音忽然在红鸟耳边响起。 他从后面走过来,在红鸟身边站定,推了推眼镜,平静的看向那两人先后离去的车厢门。 “池教授能够救出鹿川大学的师生,自然也能确保你的同伴安然无恙。我身为一个只是听说过他的名声的陌生人,都相信他可以做到。你是他的同伴,却不信任他吗?” 学者的话一出口,立刻就让红鸟吃了一惊,赶忙扭头看过来,试图解释:“我不是……” 但学者的眼睛过于沉静剔透,好像无论谁站在他面前,都不过是一本书,任由翻阅与洞察。 他的表情似乎在说——不必遮掩,你的真实想法就是这样。比起池翊音,当然还是长时间相依为命的京茶更重要。 红鸟对上那双眼睛,顿时就像个泄了气的气球一般瘪了下来。 “池哥做什么事情都很利落,要是那边没事,他很快就会回来。” 红鸟收敛了表情,也向尸体走去,蹲下来仔仔细细的查看尸体身下和周围,专注而认真,快速进入了工作状态。 “既然如此,那我最好在他回来之前,就把这边解决好。” “你准备和我一起吗?” 学者欣然点头,也加入了对死人包厢的查看。 虽然已经确定了是包厢杀人,但他们还需要知道更多。 尤其是触发包厢杀人的原因。 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他们自己的安全。 ——在死者的基础上。 他们都是游戏场多年的老玩家,对此接受良好,丝毫没有踩着死者避开危险的愧疚和心理障碍,很快就在包厢里四处翻看了起来。 在其他玩家还站在走廊里时,他们就已经从之前的混乱中脱离出来,思维开始运转,也重新恢复了缜密敏锐的观察力,在包厢中收获颇多。 ……但并不是其他玩家不进入包厢。 而是因为,小怪物就蹲在门口。 它用那双显得过于大的眼睛直直的注视着所有人,一旦有谁试图进入包厢,就会被它拦下来,拒绝任何人入内。 门框在融化,地面也变得柔软,被隐藏于黑暗中甚至能与死亡抗衡的力量,无声无息的从小怪物身上散发出来,向四周扩散。 无形的屏障成为了新的包厢门,将所有人拒之门外。 任何想要试探着迈进来的玩家,都在越线的瞬间,感觉自己的皮肤乃至内脏难以言表的疼痛。 ……就好像,被凶残的怪物啃噬皮肉,甚至连内脏里钻进了虫子,大快朵颐。 相同的幻象,几乎是同一时间出现在所有玩家脑海中,让他们齐齐后退,惊疑不定的看向那小怪物。 它无法理解人类,以死尸鬼魂为食,在死亡的深渊中不知独自度过了多少岁月。 直到被池翊音驯养,并且得到了一个新的名字。 它很喜欢自己的新名字,有一种遥远而古老的亲切感,好像在某一个时刻,自己也与“池”有过交集。 所以,它想要时时刻刻跟在池翊音身边。 不仅是为了吃不完的零食,也是为了池翊音本身……它想要守着池翊音。 因此,对于来自于池翊音的命令,小怪物百分百执行,不会有一丝错漏。 作为池翊音同伴的黎司君也是如此。 只不过现在看来…… 它似乎,执行得过于优秀了。 玩家们看了看挡在面前的小怪物,又抬头看着包厢内行动自如的红鸟两人,面色铁青。 这算什么? 死的人当然是所有人的资源,怎么这两人还独占了! 玩家们才不管小怪物是过度执行命令,还是红鸟他们本来就是这个意思,无法进入包厢查看的情况,让他们极为不满,并且向红鸟提出诉求。 红鸟倒是笑呵呵的迎了过来,还向被挡在外面的玩家们道歉。 ——但就是不放他们进来。 红鸟耸了耸肩,满脸遗憾:“这孩子只听池哥的话呢,我也指挥不动它,真是抱歉了。等池哥回来,一定第一时间让你们进来。” 但他对小怪物笑得满意的模样,可不是这么说的。 而且在他与玩家们周旋的时候,学者也在包厢里一刻未停,简直可以说是争分夺秒,差不多将包厢翻了个底朝天。 众人磨着后槽牙,却奈何不了他们分毫,还要顾忌着眼前的小怪物,连连后退。 红鸟还装模作样的感慨:“恶犬伤人呐~~各位可小心着了。” 玩家们:“…………” “红鸟!之前真是错看你了!亏我还以为你是中立态度的,一直都给你面子没有动你!” 红鸟丝毫不在意对自己的威胁,反倒遗憾的一摊手,道:“那你可真是不会看人啊,怎么做到的A级?谁要是和你搭档,可是倒了霉了。下次可要注意,不要这么轻信别人。” 威胁不成反被挑拨离间,还被顺带骂了蠢的玩家:“…………” 走廊内众人气得要死,却因为小怪物的存在而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冲着空气挥拳,气得浑身发抖,在包厢门口走来走去,却只能眼巴巴看着。 红鸟嗤笑一声,转身时笑容隐没。 他觉得自己被池翊音带坏了。 但是……还不错? 下次还敢嘿嘿嘿~ 出事的包厢车厢暂时得到了平静,但是池翊音这边,却是截然不同的另一重景象。 在意识到包厢本身所自带的严重威胁性之后,池翊音就立刻以最快的速度折返,思维全被童姚和京茶的安危占据。 京茶虽然有力量可以保护他自己,但他根本不知道包厢本身的问题。 谁会防备一张书桌,一个衣柜呢?但所有不被防备的,正是最危险且难以躲避的。 至于童姚…… 池翊音忽然想起,他在离开之前,虽然确认过童姚的状态,但并没有进入包厢查看。 百密一疏。 对一名正处于愧疚痛苦状态而疲惫休息的女士,池翊音确实不好打扰她的睡眠,进入她的房间。对于状态很差的童姚来说,那未免过于苛责。 但现在想起,却让池翊音心脏发冷。 那时……虽然只有一道缝隙能看到包厢,但确实不是会令人舒服的场面。 昏暗,浑噩,让人仿佛丧失斗志。 只是那时候,他只以为是因为童姚…… 池翊音抿了抿唇,他对逐渐从身后追上来的黎司君什么都没说,只是脚下加快了速度,很快就穿过中间的几节车厢,冲进了他们原本的车厢。 刚一跨进车厢,池翊音就敏锐的察觉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气味。 那似乎是藏红花或是檀香的气味,仿佛是神殿里长久点燃着蜡烛与圣火所产生的味道。 让人在闻到这样的气味后,下意识的感觉自己似乎置身神殿,然后放松下来,无法再对周围提起警惕。 但本应该坐在童姚包厢门前的京茶,却不见了踪影。 池翊音心中一惊,背后立刻起了一阵冷汗,赶紧沿着车厢查找京茶的身影。 如果京茶都出事了,那他们要面对的,到底是多强大的危险! 每一扇有主的包厢门都是敞开的,包括童姚的,以及……楚越离和斯凯持有,却并未入住的。 因此,池翊音得以看到童姚的包厢里空空如也,没有半个人影。 唯一留下的,只有满地狼藉。 家具倾倒,杂物散落满地,地上还残留着很多黑色的汁液,仿佛是那已经死亡玩家的包厢翻版。 包厢里似乎有过一场打斗。 墙壁和天花板上都留下了黑色拖行的印迹,像是毛笔从墙壁上扫过。 但是池翊音却知道,那并不是墨水。 那是死亡。 黑色的粘液嘀嗒,嘀嗒的缓慢从天花板上滴落。 池翊音顺着那滴落下来的轨迹,缓缓仰头看去。 然后,他对上了一双眼睛。 阴冷无光,像是从地狱最深处望过来的,属于怪物的眼珠。 本来应该是白色的天花板,现在已经染上了大片大片的黑色,浓稠得像是沼泽渗透了过来。 而就在那片黑色里,显露了两只眼珠的轮廓。 没有脸,更没有五官,也没有身躯,好像无法辨别出那到底是什么。 但池翊音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却迅速意识到,那或许…… 就是,他在担忧并且寻找的……童姚。 在这个想法浮现在脑海中之后,池翊音只觉得喉咙发堵,酸涩难以言喻,就连呼吸都仿佛能嗅到酸意。 是他邀请了童姚一起进入新世界。 他将本来安于现状只想活命的人,拽入了更广阔的天地,却没能保证对方的安全。 这是他的错。 池翊音近乎哽咽,眼眶发热发红。 他慢慢停下脚步,仰头看向天花板上大片的黑色,动了动唇瓣,艰难的试探着喊出对方的名字。 “童姚……” 在音节出口的瞬间,那双眼珠似乎在本能的回应,眨了眨。 也让池翊音确定了那片黑色的身份。 在已经死亡的玩家的包厢中,池翊音看见了相似的黑色粘液,那如同尸体腐烂后尸油与血肉混合物一样的东西,就是死亡的具现,来自于他们曾经去往过的深渊。 但是现在,童姚却变成了这副模样,成为了死亡的一员,再也无法分割开来。 池翊音的心脏像是还留在死亡深渊没能带回来一样,被死亡的利爪紧紧攥住,疼痛得无法呼吸。 黎司君在他身后慢慢停住了脚步,站在他身边,也看向了他所关注的那片黑色。 “音音……” 黎司君叹了口气,抬手搭在了池翊音的肩膀上:“你不必自责,更不必将她的遭遇归结于自己的过错。” “童姚是成年人,更在游戏场生存了十二年,她很清楚她在做什么,无论任何选择和导致的后果,她都早就做好了接受的准备。” 在池翊音眉眼难过望过来的视线中,黎司君轻声道:“在遇到你之前,她一直都只想着存活,灵魂逐渐麻木僵硬,失去对世界的热情,即便还在呼吸,也已经与死亡无异。” “是你给了她新的希望和动力,音音。因为你,她才想要重新出发,哪怕冒着死亡的风险。” 这并不是单纯对池翊音的安慰,而是黎司君给出的真相。 在这里残留的情绪中,黎司君没有感受到任何怨恨或愤怒,童姚直到最后的死亡,都没有对池翊音有过丝毫的憎恨埋怨。 只有满腔遗憾和歉疚。 ——对不起,我没能相信我的同伴,让楚越离一个人面对那样的危险。 ——对不起,我恐怕要先走一步了,没办法实现曾经对你的承诺,作为你的同伴,一起走向游戏场之外的现实了。 那些我们曾经共同的目标,现在就只能,由你和其他同伴继续向前,代替我看一眼外面的世界。 童姚最大的遗憾,是没能亲自与池翊音告别。 “游戏场给过所有人选择的机会,暂居区也好,娃娃咖啡馆也罢。任何人在任何时候感到疲惫,想要放弃,游戏场都允许他停下脚步。但是音音。” 黎司君向池翊音道:“童姚在每一个岔路口,都选择了与你同行的这条路,即便她知道会面临什么样的危险,依旧没有选择停下。” “即便死亡,也是她早就知道要面对的。” “不必为她悲伤,只要继续向前,代替她完成那些没能兑现的理想。” 黎司君的手掌温热,透过相隔的衣服,源源不断向池翊音传递温度,让他刚刚酸涩紧绷的心脏,慢慢得以缓和。 他喉咙酸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与童姚相处的每一幕,都在他脑海中闪过。 是他进入游戏场后第一个对他释放善意的人,是他第一个同伴,是第一个帮助他的…… 甚至有那么一闪念,池翊音都在想,是不是没有邀请童姚进入新世界,会更好一些? 虽然童姚看到了世界真正的模样,却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而如果她一直在井里,即便无法看到辽阔天地,但最起码还活着,不会像现在这样危险。 池翊音低声喃喃:“或许,她期待的是寻常人更想要的平凡幸福呢……” 但是童姚到底如何想,他再也无从得知了。 池翊音最后的深深看了天花板上的黑色一眼,然后将自己的所有情绪压下,一秒钟的时间,就已经重新收拾好情绪,又是那个冷静理智的绅士。 “走吧。” 他低声道:“要走到最后啊……即便是为了童姚没能亲眼看到的理想,要代替她完成。况且,我们要回到死亡深渊,将童姚的尸体,带回来。” 所有玩家和NPC的死亡,甚至是现实世界中死去的人们,他们的尸骸都会堆积在死亡深渊,在地下城池里,最后腐烂成泥,成为死亡的一部分。 池翊音不想让童姚留在那样的地方。 他要……把童姚带回来,送出游戏场,回到现实。 生于斯长于斯,又怎能死在他处? 童姚在生前没能回去的现实,那就用这样的方式弥补遗憾吧。 池翊音无声而悠长的叹息,随即,他便敛尽了眉眼间的感伤。 京茶并不在他自己的房间里,而其他大开的包厢也是空荡荡没有人影,不知他究竟去了哪里。 只是与童姚那一片狼藉的包厢相比,其他的包厢就整洁多了。 池翊音以及红鸟的包厢,都还保持着他们离开时的模样,就连水杯的位置和杂志的页数也没有翻动。 而始终没有回来的斯凯的包厢,则是工整干净,一眼就能看出那并没有人回来过,也没有人进入。 池翊音走向最后一间包厢的脚步,不由得沉重了起来。 ……只剩下最后一间包厢的希望了。 如果京茶不在这里………… 池翊音喉结滚了滚,没有让自己继续想下去。 最后一间包厢,本应该是楚越离的。 他和斯凯,也是池翊音最先失去的同伴,甚至没能通过第一场考验,就失散在了车厢里。 但是,当现在池翊音走向那包厢时,却突然听到了短促轻微的痛呼声。 是人发出来的! 那包厢里现在有人在! 这个认知让池翊音一惊,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心脏微颤,期待起能够看到京茶在最后一个包厢的画面。 但是当最后一间包厢里的场景,一点点出现在池翊音的视野内时,他却更加戒备了起来。 即便天色已经逐渐向晚,但是身在高空的云海列车,依旧能够毫无遮挡的迎接落日的余晖。 些许光线依旧会透过车窗洒进来,满室明亮。 可这包厢,却像是池翊音之前短暂见过的童姚房间,像是拉上了窗帘,一片漆黑。 池翊音的眼睛逐渐适应了这样的亮度,也慢慢开始看清了黑暗中的物品和人影轮廓。 楚越离的包厢内确实有人。 并且不止一个。 纤细单薄的少年跪倒在地,浑身都在止不住的颤抖,似乎在承受着难以言喻的痛苦。 而在他身边,很多凹凸不平的黑色散落满地,仿佛绵延起伏的山丘。 池翊音认出了那身影。 京茶。 即便是在数量众多的玩家中,京茶的身影也如此好认,难得有那样如同少年的身形。而在他旁边的,恐怕就是已经死去的兔子们。 池翊音不由得在想,到底要怎样惨烈的战场,才会将京茶变成这副模样? 什么样的敌人能把一个武斗派顶峰实力的玩家,伤害至此? 池翊音忍不住抬头,向更深的黑暗处看去。 一只脚,慢悠悠从黑暗中伸过来,重重踩在京茶的头颅上,毫不犹豫的狠狠踩了下去。 顿时一声闷哼,京茶半跪在地,脑袋被踩向地面,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京茶想要挣扎,愤怒的想要反击,可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刚抬起来的手又被那人踩住,让他不得不保持着这样难堪的姿势,却动弹不得。 以武力出名,硬生生用拳头在游戏场里闯出一片天地的京茶,此时却连最无力的反抗都做不到。 被人踩在脚下,所有的骄傲都被打碎,所有的尊严都被践踏。 ……像是一条被轻蔑踏过的狗。 这样的一幕刺痛了池翊音的眼睛,让他抿了抿唇,胸臆间怒意在充盈酝酿,奔涌磅礴的愤怒几乎要冲破理智,让他立刻冲进去将京茶带回。 但是,这样的愤怒也只在一刹那。 池翊音随即便压下了自己心中的愤怒,将所有的怒意转化为力量。 他目光冷冷的看向黑暗,那双湛蓝色眼眸中眸光雪亮,如月光下的皑皑雪山,寒冷且致命。 而那人的身影,也一点点从黑暗中显露出轮廓来。 男人的身影不紧不慢的从更深处走来,越过摔倒在地的京茶,逐渐出现在了池翊音的视野里。 走廊上的光,落进了包厢里。 原本如同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洞般的包厢,也慢慢明亮了起来,足以让走廊上的人看清包厢里的一切。 池翊音神情严肃,屏息等待着看清那人的模样。 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将那人的尊严和骄傲一寸寸打碎,以此偿还京茶,让受辱的骄傲少年重新建立起尊严和信心…… 但是,随着那人一寸寸显露身形,池翊音却慢慢睁大了眼眸,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人,一时间愣住了。 那人反而主动抬起手,向池翊音笑着打招呼:“我回来了,池先生。” 那张脸…… 正是失踪的斯凯。 但是池翊音在惊愕之后,很快就意识到了两者之间的差别。 斯凯总是温和的笑着,眉眼间都是令人安心的舒缓与平和,仿佛身处神殿身披法袍的圣徒,永远良善,保护生命,不会令人有一丝一毫的危难。 可眼前这人,虽然五官和轮廓依旧是斯凯的,但神情却已经变了。 他的眉眼间不再有那样的平和,眼睛里一丝亮光也无。 即便他在笑着,眼睛里也没有半点温度,更像是戏弄世人的恶魔,先给人希望,再更狠的将人摔进谷底。 斯凯笑得从容,对池翊音身后的黎司君视而不见,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他缓步踏出包厢,在池翊音面前站定。 “虽然中途迷了路,但想到池先生在等我,就迫不及待想要快点回来。好在虽然之前倒霉了些,现在却一切顺利,没有再遇到其他问题,就回到了这里。” 斯凯依旧是那样为他人着想的模样,蹙眉歉意的问池翊音:“你是不是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别担心,死亡永远在注视你,每一刻都准备着将你拉进深渊……” 斯凯的声音很低,嘶哑如呢喃低语的恶魔,蛊惑人心。 “池翊音,你似乎在现实和人类中太久,以致于被假象迷了眼,已经忘了,你根本,从来就没有被人类社会接纳。” “你只是个怪物。” “归属于深渊的怪物。” 斯凯缓缓向池翊音伸出手,耐心等待着他握住自己的手:“你不是去看过了吗?地下城池,所有愚蠢看不见真相的人,都已经死亡,那个未来,终于迎来了你所喜爱的干净与清澈。” “池翊音,那里才是你的归宿。不要再犹豫了,做出你的选择,与我一同离开吧。” 斯凯向前一步,与池翊音之间的距离接近于无。 池翊音甚至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温度,以及——斯凯已经不再呼吸。 和童姚一样,斯凯……站在他眼前的人,已经死了。 还在说话与行动的,只是名为斯凯的空壳。 以及壳子里承载的东西。 池翊音眼眸暗了暗,似乎想到了什么。 斯凯没有发觉池翊音神情的细微变动,他只是慢慢弯下腰,伸出的双臂将池翊音虚虚拢住,要将他带入怀中。 “你没有必要为那些愚蠢之人的未来而战,让我们再次成为同伴吧,池翊音。” 从未连名带姓称呼池翊音的斯凯,现在却毫无敬意,反而多了几分古怪的亲昵,一遍遍的呼唤他的名字,等待着他的回应。 “我们会让真正的未来降临,那是世界在期许的结局与新纪元。” “抛下无用的挣扎与救赎,没有必要为任何人牺牲你自己的性命,他们不值得你去那样做,所有的付出都不会有回馈,就像是,我的绝望。” 斯凯低下头,在池翊音耳侧低低呢喃,可他的眼睛却没有注视着池翊音,而是带着古怪的笑意,看向池翊音身后的黎司君。 “选择我吧,池翊音。” “我才是你的正确答案,是你的归宿,你所能看到的唯一未来。成为我……成为我的新神。” 斯凯的声线逐渐变得古怪,每一个音节,每一段字句,都贴合着玄妙古老的韵律,仿佛是从八千年前的创世纪元传来的悠久回声,回溯到所有物种与生命最初的起源。 那是如同被母亲拥抱和理解般的安心感。 不会再有任何中伤,所有的苦难与疲惫都已经到了路的尽头,远行的游子得以归家…… 所有的戒备都会放下,毫不犹豫的奔向那个温暖的怀抱。 一如童姚在绝望之下,选择了死亡未来的自己时,那份释然的安心。 池翊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斯凯接近他,似乎已经被斯凯的话语所蛊惑,陷入了思考和挣扎。 甚至于,已经在逐渐偏向斯凯。 斯凯没有错过怀中池翊音的反应,这让他唇边笑意加深。 但与斯凯隔着池翊音相对的黎司君,却抿着唇神情冰冷恐怖,锋利的眉眼间满是酝酿着的怒意。 黎司君咬紧牙关,死死盯着斯凯的眼眸里皆是冷肃的冰冷杀意,脑海中系统焦急恐慌的劝诫也成了无用的背景音,整个世界都失去了意义。 在他眼中,能看到的只有试图抢走自己信徒的斯凯。 或者说——是借由斯凯的灵魂与身躯,行走游戏场,降临新世界的世界意识。 池翊音和池旒,是如今最接近于神位,有可能成为新神的存在。 世界在八千年间都遵循黎司君的意志运转,直到新神登位,将由新的神明决定世界的走向。 而如果新神选择了世界意识,那旧的神明,就会彻底被摧毁,然后消失在世界上。 这对于黎司君而言,等同于“死亡”。 但令他愤怒的却不是自己的死亡,而是世界意识——它怎么敢,怎么敢如此靠近他的音音! 而且就在他的眼前! 一场足以撕裂天地,摧毁一切风暴,将要来临。 但是就在黎司君有所动作的那一刹那,池翊音也同样动了。 他抬起头,眼眸沉沉无光。 “谁说,要选择你了?” 第175章 斯凯——或者说世界意识, 它忽略了一个事实。 当它靠近池翊音的同时,也可以说池翊音靠近了它。 现在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世界意识迫不及待的想要夺走池翊音, 却也因急切而疏忽,将斯凯的心脏暴露在池翊音面前。 而池翊音…… 他是曾经将匕首送进神明心脏的人。 世界意识慢了半拍, 因池翊音长久沉默后忽然的话语而奇怪, 却余光里有寒光一闪而过。 不等它反映过来,在斯凯死寂无光的眼睛里, 就已经倒映出池翊音的身影。 他高高扬起手掌, 又重重落下, 直刺向斯凯胸膛。 而在他掌心里扣着的,分明就是一直别在他胸前的无脚鸟胸针。 世界意识大惊,连忙起身想要后退。 但池翊音已经先一步伸手挡在了他身后, 反客为主死死掐住了他的腰身,愤怒之中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而无脚鸟胸针下弹出的匕首,也狠狠没入了斯凯的胸膛。 血花四溅。 血珠连成串, 飞溅在池翊音的俊容上,将那双目光坚定狠厉的眼眸映衬得更加湛蓝。 而匕首继续向下, 毫不留情的刺中心脏。 世界意识想要抽身从斯凯的身躯里离开, 金蝉脱壳。 虽然惋惜于这具能够承载它的躯壳,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毁掉, 但世界意识也只能深深的看了池翊音一眼,准备下一次再卷土重来。 但就在它准备离开的时候,却惊恐的发现,自己竟然感受到了疼痛! 池翊音手中的匕首依旧向下, 向更深处刺去,钻心的疼痛蔓延在世界意识中, 甚至那匕首就像是狠狠敲进木板的钉子,将它牢牢的钉死在了斯凯的身躯上,竟然让它无法脱身。 但那怎么可能! 它只是人类潜意识的聚合体,虚空中根本没有实体,就连灵魂都算不上,只是一个概念,一个认知。 ——没有实体的存在,要怎么去攻击甚至伤害! 但是不管世界意识如何震惊,现在就在它眼前,池翊音都确确实实的做到了。 并且不准备就此罢休。 “你…………” 世界意识强忍着剧痛,试图伸手向池翊音。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池翊音!不要以为被选中,你就是特殊的,我想要抹除你的意识,不过是翻……” “你怎样,与我无关。” 池翊音抬眸,用那双阴沉锋利的眼眸平静看向眼前的世界意识,仿佛在看着一个死人:“但是你不应该阻碍我的路,靠近我,伤害我的同伴。” “你触碰到了底线,就应得惩罚。” 无脚鸟胸针深深没入斯凯的胸膛,黑红色的血液汩汩流淌,很快就将斯凯染成了血人,也沾染在了池翊音身上。 他满手鲜血,滑腻到几乎握不住胸针。 池翊音猛地沉下眉眼,怒喝:“把这具身体——这具根本不属于你的身体,还回来!” “斯凯——!” 与怒吼声一并响起的,是血液飞溅的噗噗声。 他将匕首猛地向上拔出,手掌高高扬起,那一瞬间,血液飚了数米。 而世界意识也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吸力,被钉死在斯凯身体里的它被吸力带进旋涡,随即飞快冲向高空,被从这具身躯里拔出。 它感觉到自己飞得很高,很高。 几乎到达了天空的高度。 世界意识低头向下看去,就看到失去了自己掌控的斯凯,软软的倒下,被池翊音接住带进了怀中。 而池翊音似乎能够确定它的所在,冷冷抬头看向它,目光冰冷,平静而缓慢的向它做着口型,在说什么。 ——我将改写世界,规则由我创造。毁灭,从你开始。 在看清池翊音所说的口型之后,世界意识只觉得浑身发冷,止不住的恐惧。 ……从它诞生起至今的漫长时间内,这是第一次。 八千年,第一次有人类,能令所有人类的潜意识聚合体,感到由衷的恐惧。 能够离开斯凯的身躯抽身离开,本应该是它自己的意愿,现在达成了它应该高兴才对。可世界意识却发现,它似乎,真的惹怒了池翊音,让原本沉睡的怪物睁开了眼睛。 像是广袤无垠的天空。 包容,却也将一切镇压在下,不可逃脱。 痛苦令世界意识浑噩不清,它注视着池翊音,却如同在直视着太阳般刺眼,身穿西装的绅士与身披法袍的神明相互交错,不同的画面重叠,一时间分不清到底哪里是真实哪里是虚幻。 它慢慢发现,这竟然都源自于池翊音的那一击,仿佛无脚鸟匕首深深扎进了它最深处的核心,破坏了一切。 像是本来精密运行的大型机器,却将最基础的动力源捣毁,于是所有齿轮与零件都开始癫狂,失去控制,造成错误。 …………世界在失控。 从世界意识的手里。 它惊恐的看着池翊音,但匕首带来的力量,却让它连想要再次靠近也做不到。 世界意识渐行渐远,带着满腔的疑惑与恐惧,化为了天边的晚星。 池翊音眉眼冰冷,亲眼看着扭曲波动着的空间与天空逐渐恢复正常,知道世界意识已经离开。 他眉眼间的冷意微微缓和,重新低头看向自己的怀中。 斯凯双眼紧闭,没有半分力量软软的挂在他手臂上,好像只是脱力后睡着了一样。 他胸口破开一个大洞,甚至能够看到皮肤下面的血管和肌肉,心脏在缓慢的跳动,越来越慢,逐渐停止。 血液也慢慢停止了流淌。 池翊音抱着已经被染红成血人的斯凯,一时间沉默了下来,站在原地,眉眼间染上茫然的悲色。 他的另一只手上还紧紧握着无脚鸟胸针,过于用力以致于连他自己的手掌也被刀刃切开,血液顺着手掌流淌向下,滴答落成血泊。 但他垂着头,发丝散落下来,阴影挡住了他所有的表情,让人无法看出他的准确想法。 斯凯…… 斯凯死于他手。 池翊音做了一个选择。 是让斯凯作为世界意识操控下的木偶,像个植物人一样无知无觉,只剩下一具没有了斯凯灵魂和意识的空荡荡躯壳,浑噩活着。 还是……驱赶世界意识,让斯凯在死亡时,作为他自己,痛快的死亡。 保持他身为人类的最后尊严,完全掌控他自己的身躯,走向毁灭。 如果将斯凯的躯壳交给世界意识,池翊音知道,世界意识一定会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合适躯壳,像保养机械那样保养躯壳,为它自己使用。 斯凯会以这样的模样,“活”下去,活很久。 也许在他躯壳内的某处,也还会残留一点属于他自己的意识和灵魂。 那大概,也能勉强称得上是活着。 可池翊音不愿意看到那样的场面。 最向往天空的人,却永远也触摸不到太阳,再也无法拥有自由。 所以,池翊音选择夺回了斯凯。 也斩断了斯凯所有复活的可能。 世界意识其实并不算轻敌,如果是寻常刀剑甚至枪炮,只要是人类所认知的武器,由人类建造的炮火,就无法对它构成伤害。 因为它是人类自身的潜意识,就像人无法掐死自己。 但池翊音手中的无脚鸟胸针,却是一个例外。 无脚鸟胸针的第一任主人,并不是池翊音,而是属于池旒。 在那隐藏在无脚鸟图案下的小小匕首上,关联着数条足够特殊的生命。 池旒用无脚鸟胸针,在与神明的对峙中当着黎司君的面,将匕首插进自己的心脏,杀死了她自己。 她以死亡摆脱了世界意识对她的操控,切断了木偶人上的所有提线。 现实的荒废古宅,池旒将无脚鸟胸针送入池翊音的胸膛,让他在濒死之际,被拽入了游戏场。 而池翊音,用无脚鸟胸针给了黎司君足以致命的一击。 那匕首上,已经沾满神血。 它变成了圣物。 ——被神明应许的死亡。 从那一刻起,沾满了两名神明候选人,甚至是神明的血液的无脚鸟胸针,就足够为世界上任何存在带来死亡。 只要是神明之下,甚至是神明本身……皆可杀。 世界意识就是被这样一柄匕首重伤,而斯凯,为了伤到世界意识,让它离开,池翊音不得不用它贯穿了斯凯的胸膛。 也彻底切断了斯凯所有可能的生路。 没有十全十美之物……连创造世界的神明本身,都并非完美无暇的存在,又何况神明的造物? 所有的选择,都有不可避免的后果。 而他,选择让斯凯作为人,而不是一具空荡荡的空壳死去。 池翊音纤长的眼睫颤了颤,沾湿如被大雨淋湿羽毛的苍鹰。 他注视着怀中渐渐冰冷,失去了最后一缕生机的斯凯,长久肃穆无声。 黎司君走了过来,轻轻握住了他拿着匕首的那只手。 伤口被刺激,池翊音本能的动了动手指,想要避让。 但在他意识到身边的是黎司君之后,他还是放弃了逃避,任由黎司君慢慢握住了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黎司君的手掌同样被锋利的匕首割破,他却不以为意,依旧紧紧握着池翊音的手,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开。 神的血渗出来,与池翊音的血液逐渐渗透,交融,融为不可分割的一体。 黎司君垂眸,看着池翊音轻声叹息:“音音,该放他走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有他们必然要走的路。死亡,是他的归宿,你让他免于坠入深渊,已经是命运的恩惠,不必再为他感伤。” “追逐天空的灵魂,最后却死于深深地下……那对他来说,才是残酷。” 池翊音的唇瓣在颤抖。 他的喉咙酸涩梗住,一时间无法言语,但也只能在漫长的沉默之后,缓缓放开了手。 斯凯双眼紧闭,坠向地面,却化为无数光点,如同萤火虫一般猛然溃散。 星星点点,美如梦幻。 却……是生命的代价。 斯凯的灵魂早已经在他没有通过云海列车的考验,并主动坠向深渊时,就已经与“死亡”融为一体,从他的身躯中消失了。 现在在这里的,只是没有了生命的空壳。 像是失去了水分的干枯植物,一碰就碎。 什么都无法保留。 池翊音闭了闭眼,声线低沉,压制着颤抖与悲意。 “追逐天空的孩子,留在了天空之上。他将永远存在于云翳之间,与天空共存。” 圣人,sky…… 溃烂的善良。 当池翊音再次睁开眼,重新看向黎司君时,已经重新变得坚定,像是刀锋磨快,已然出鞘。 “我不喜欢这个世界,从很久之前开始。但我很清楚,我生于斯长于斯,无法与世界分割。永远有联系的蛛丝,将我与世界紧密相连。” “无论是玉泽,越离,还是斯凯……” “所以,我决心改变这世界,从赦夺神明的权柄,掌控世界开始。” “黎司君,帮我——我要成为新的世界,新的神。” 池翊音的话语如此坚定,当他的音节散落空气,仿佛连天空与大地都在颤抖塌陷,无形的力量在欢呼与恐惧。 而黎司君慢慢睁大了眼眸,一时间屏住呼吸。 狂喜如同炸开的烟花,覆盖他全部的思维,所有的背景与声音都在飞速退后与褪色,视野中仅剩的,只有池翊音。 他的容貌与声音,他的请求与命令…… 黎司君的心脏在颤抖。 他慢慢的,慢慢握紧了池翊音的手掌,血液令他们牢不可分。 当黎司君转身时,他伸手向池翊音,轻轻捧住了他的脸颊,温柔的为他拭去飞溅落在面容上的鲜血。 他笑得如此柔和,像是将落太阳前被晚霞染得金红粉紫的云海,无限的灿烂与柔软,将池翊音包裹其中。 “如果这是你所期望的……” “音音,除非你要远离,否则,没有什么可以令我拒绝你——即便是要弑神,毁灭世界。” 黎司君低垂下头,抚着池翊音脸颊的那只手,轻轻将他的脸颊抬起,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距离,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那柔软漂亮的唇瓣,就在他的眼前,诱惑他低下头,在他唯一承认的信徒唇边,轻轻落下一吻。 气息绵长,呼吸急促,粉色一点点蔓上眼尾和耳廓。 “我予你应诺,池翊音。” “我将帮助你,斩落旧日的神明,重登神位,掌控并改变你所厌恶的世界。” “你的话语将成为唯一的神旨,你的权威被所有子民认可,你的规则是世间的新约,国王向你低头,山川万物承认你的尊崇。” “我将奉你为,我唯一的神明。” 第176章 没有人知道, 那日在落日余晖中的车厢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连世界意识也仓皇逃离,系统慌乱切断了认知, 游戏场闭紧了眼睛。 时间和空间都被凝固,仿佛琥珀中永久保留的美, 被神明永远珍藏, 不允许任何人窥视。 但在最柔软的玫瑰中,最锋利不可抵挡的宝剑刺破花瓣显露锋芒, 挥向世界, 剑指一切的根源与核心。 可世界意识对此却一无所知。 它在向云海列车的更深处逃离, 试图以死亡的黑色来覆盖自己的存在。 但高跟鞋落下。 清脆的声响,仿佛断头铡砍下的声音。 池旒居高临下的看着世界意识,嗤笑出声, 眼带轻蔑:“似乎总有东西自不量力,认为世界已经在你的掌控之下?” “不要忘了,你不是世界, 你只是自称为万物灵长的人类所有潜意识的集合,你高于人类, 却与人类无异。” “人类闪烁的光芒你曾得见, 但人类的软弱和劣根性,你也同样存在。” 她不紧不慢的加重了脚下的力道, 像在碾过一只狗,让已经被池翊音重伤的世界意识,疼痛到几乎眩晕。 “你有什么资格敢称呼你自己为世界本身?还妄想杀死神明,取而代之, 让所有的人类都成为花朵的养分,变成在你操控之下的奴隶?” 池旒冷呵一声, 钢蓝色的眼眸中空无一物。 从世界意识不知死活的找上池翊音那一刻开始,就已经被池旒判定了死刑,剥夺了作为她敌人的资格。 这并不是对于池翊音的爱。 而是她在嘲笑世界意识的痴傻,看不清它的敌人究竟有着怎样庞大可怖的身躯。 池翊音,那是池旒亲手教导塑造的怪物,青出于蓝的强大。 即便池旒将他如工具利用,也要相应付出代价,从不会轻视池翊音所拥有的力量与恐怖影响。 可世界意识却看不清这一点,骄傲自大的以为它可以掌控一切,明明在觊觎池翊音的力量,却还因他的年轻与显露出来的温和假面,而轻视于他。 而现在,世界意识为它的傲慢付出了惨烈代价。 它不是人类或动物,受了伤无法医治。 即便它不老不死,严格来说甚至不曾拥有实体,不会有生死,甚至只要人类存在一天,哪怕只剩下最后一个人类,它也算得上是存活。 但相对应的,世界意识所有的重伤,都无法愈合,裂痕永远存在,令它痛苦挣扎翻滚,却无法逃离。 “你不该去招惹池翊音的,那样,你还能多活一阵。但现在?” 池旒歪了歪头,被她踩在脚下的世界意识卑微涌动如蛆虫。 “你看,我正好需要一个能够杀死黎司君的资格,如果不能与他身处同一层级,那就无从说起。而与神明同样的存在,只有你一个,世界意识。” 她笑得残酷冰冷,眼神却悲悯。 仿佛高高立于神台上的雕塑,垂眼看向世人惨痛,却丝毫不受影响。 “可否借你……项上人头一用?” 趁你病,要你命。 被池翊音重伤的世界意识,正处于最虚弱的时段,没有任何比这更好的时机。 池旒勾了勾唇,想起池翊音时很是满意。 看来,她这个工具,没有白白准备。 竟然送了她这样一份大礼? 车厢内的地面逐渐软化,凹陷,四周的墙壁和车窗都仿佛融化的岩浆,地面变成了黑色的沼泽,不断的奔涌扩大,惊涛骇浪。 仿佛怪物于深海之中怒吼。 列车长缩在沙发角落里瑟瑟发抖,几乎要将眼前的布料盯出花来,死也不敢回头看一眼。 唯恐触怒魔王。 直到他背后的一切都在逐渐平息,所有的声音消失,锋利如刀的风也慢慢柔和下来,那样被毒蛇阴冷紧盯着的冷肃感也逐渐消散了。 列车长才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试探着慢慢转回身体,偷瞄向后看去。 无论池旒还是世界意识,抑或是本来被世界意识占据了躯壳的斯凯,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车厢内一片纯白的空荡,连同所有的装饰品和家具,甚至是吧台和酒保,都像是被硫酸腐蚀带走,什么也没剩下。 这片空间回归了它最原始的模样,只有一望无尽的空白。 车厢,列车,酒保,旅客,玩家……什么都不存在的初始。 直到列车长重新注目于它,这片白色才像是第一次被泼洒色彩,列车的轮廓和所有的物品逐步被勾画,与其他车厢重新连接,成为云海列车的一部分。 而酒保也像是田埂里生长的麦子,画笔下成型的人物,迅速从车厢里从脚到头的长了出来,站在依旧被重新构建中的吧台后面,从容的低头擦拭着不存在的酒杯。 列车长长松了一口气,软软的瘫倒在沙发上,像是紧绷过后缺水的鱼,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 “我刚刚真的以为,那位大魔王要在这里动手杀了世界意识。” 列车长哭丧着脸,垂头丧气:“要是她真动手了的话,我的地盘也不复存在了。好不容易不再当被两面夹击受气的系统了,刚调职就遇到这种事……姓池的是都和我有仇吗!” 酒保的脸上依旧是模板化的微笑,标准,却连一点角度的变化也没有。 他从容向列车长弯了弯腰,笑道:“就像人不会丧心病狂的去算计一条蚯蚓一样,那位自然也不会对您做什么,自信一点。” 列车长:“…………” “???” 他慢了半拍,后知后觉的一脸震惊:“你在说我是蚯蚓吗?!” 池翊音都好歹喊他是猴子,怎么到了他自己人这里,他反倒退化了呢! 酒保笑容不变:“怎么会呢?您不要这样自信。” 简直是在说:不要自作多情了。 列车长:“……是重构程序出问题了吧!绝对是吧!云海列车的NPC什么时候这么毒舌了!” 酒保虽然脸上没有变化,但列车长莫名就是觉得他在明晃晃的讽刺自己。 他气得半死,撸袖子想要检查系统运行日志。 但刚起身,他就猛然僵直,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不是系统了。 ……新系统小云海还在被池旒劫持着,所有权限都在大魔王那里,反而是系统自己没有权限查阅系统。 …………更要命的是,就连世界意识都在池旒那里。 列车长猛地梗住,神情复杂的转头看向池翊音和黎司君所在的方向,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一节节车厢,直直看到那两人的所在。 “你觉得是池翊音会先毁灭世界,还是池旒先弑神?” 列车长声音飘忽,带着一种不真实感,气势弱得像是风中残烛:“好像不管如何,对我们来说都没个好下场呢?” 可恶! 为什么偏偏他的上司只想着谈恋爱满脑子都是池翊音啊! 就不能像池旒那样,带领下属走向人生巅峰吗? 或者像池翊音那样一呼百应也很爽啊! 虽然它是个系统,但它也很想享受一把纵横世界的快乐统生啊! 呜呜! 列车长哭得呜呜咽咽,就差没咬手绢了。 酒保倒了一杯不存在的酒,将不存在的酒杯放到列车长手边,同情的拍了拍他的头,像是在拍一只路边流浪的呜咽小狗。 “别伤心了,反正怎么都是死。要不然你就想想,自己是更喜欢做蚯蚓,还是做猴子?” 列车长:“…………” 他被梗了一下,无语的抬头看向酒保,但酒保依旧笑得天然又无辜,好像什么坏事都没做。 酒保歪了歪头,笑眯眯反问:“怎么了?尊敬的列车长,您需要什么吗?在这里,您的所有需求都会被满足,您想要许愿……” “停停停!” 列车长崩溃:“你当我是那些愚蠢旅客吗!还许愿!” 酒保笑眯眯点头:“嗯!” ………… 而在包厢列车内,池翊音踉跄推开了黎司君,颇有些狼狈的转头看向一边,试图躲避黎司君看过来的炙热视线。 他长呼一口气,让自己温度过高的脸颊降温,那双水波潋滟的湛蓝色眼眸如同春日的大海,明媚柔软,泛着涟漪。 半晌,池翊音才勉强让自己恢复成镇定的模样。 但他一转身,在看到黎司君的那一刹那间,脸颊上的温度又重新上升,眼眶都不自觉红热起来。 池翊音没想到会这样,对从未出现过的身体反应颇有些狼狈,手足无措的尝试处理。 黎司君的喉咙间挤出低低笑声,被可爱得简直想再一次上前索吻,心痒痒得像是被池翊音纤长的眼睫扫过,想要让他的音音永远注视着他。 但他还是用最强大的意志力勉强克制自己,没有贸然吓到池翊音,让他受惊跑走。 黎司君主动向后退开一步,让新鲜空气涌入他们二人之间,池翊音得以松了口气,觉得好受了不少。 而微凉的风带走了池翊音脸颊过高的温度,让他逐渐恢复正常。 当他再一次转身看向刚刚被斯凯——或者说世界意识占据的包厢时,已经是往日里再寻常不过的冷静温和,俊颜上看不出丝毫不对劲。 这间包厢本来是楚越离的,却被斯凯占据,令整座包厢都陷入了黑暗中,甚至就连京茶都在此遭到斯凯的重击,被世界意识重重踩在脚下。 仿佛连尊严和骄傲都被踩碎。 即便池翊音重创了世界意识,将世界意识高高在上的骄傲踩下,但他回想起刚刚所见到的京茶屈辱一幕,依旧会觉得难以言喻的难过。 京茶是骄傲的,明媚的。 却独独不应该是那样……那样为了自己的同伴们,忍受折辱,尊严被践踏。 在斯凯消散后,包厢内的黑暗也渐渐消失,露出了它本来的模样。 京茶的身影也重新出现在池翊音的面前。 他倒在地面上,已经昏了过去,不省人事。 池翊音快步走进包厢,弯腰想要将京茶抱起来,却在伸出手的时候看到了自己的满手血液,一时不由得沉默下来。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落在池翊音的肩膀上,源源不断传来暖意。 那是足以支撑灵魂的力量。 “我来吧。” 黎司君不由分说的让池翊音站在一旁,而他自己难得对池翊音以外的人伸出手,接触其他人类。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低头阴冷的看了京茶两眼,对他的存在破坏了自己和音音二人世界的事颇为不满,皱了皱眉,有些嫌弃。 不过池翊音就在一旁看着,如果黎司君不做,就要由池翊音自己用那双受了伤的手去抱住京茶…… 黎司君想了下那个画面,即便不情愿,但还是伸出手,拎住了京茶后脖颈的衣服,将他在地面上拖行向包厢外面。 池翊音愕然,随即哭笑不得:“你是要弄死他吗?还是他是水泥袋子?” 他有些无奈的上前,伸手示意黎司君将京茶放过来,他自己来。 池翊音倒是没说黎司君对京茶态度的问题,并不强求他对自己的同伴同样抱有善意。 在这一方面,他很理解黎司君的感受。 毕竟他与黎司君如此相似,黎司君对于世界的厌恶,也是他的厌恶。 他就像尊重自己那样尊重黎司君。 尤其是他已经将黎司君视为同伴……甚至是比同伴更高存在的现在。 黎司君垂眸看了眼池翊音伸过来的手掌。 被无脚鸟胸针割破的伤口横在池翊音的手掌上,将原本光洁如玉的漂亮手掌染红,掌纹断开。 光是看着,就足够令黎司君心疼,甚至因此而迁怒于世界意识,将池翊音的伤口归结于世界意识对于世界的贪心上,也列为了世界应该毁灭的罪孽之一。 即便心中难掩疼惜,但黎司君并没有表露在脸上,他很清楚,池翊音需要的是理解和尊重,是并肩而行的同伴和理想成功的助力。 而不是把池翊音关起来作为观赏用金丝雀的自以为是。 对池翊音的怜悯,才是对他最大的误解和不尊重。 黎司君太高手臂,仗着一米九三的高度,轻松就将少年体型的京茶拎在了半空中。 京茶垂着头,不省人事,也不知道自己像是个兔子一样被人拎着耳朵拽起来。 不过好在,这样的姿势总算不必让京茶像个水泥袋子一样,被在地上拖行了。 池翊音哭笑不得,但也没有坚持。 他放下手,示意黎司君先将京茶带回到他们的包厢里,不要让已经状态低迷的京茶再受伤害。 但在离开包厢前,池翊音站定脚步,回身定定的看向这个第一次进入的包厢。 云海列车上包厢的装潢风格,虽然都是一样的精致奢华,足以匹配得上豪华旅游专列这个名声,但每一间包厢之间的风格还是有很大的不同。 比如楚越离的这间包厢,就仿佛是某个大学的图书馆。 到处都是书架,到处都是书籍,就连空气中弥漫着的都是陈旧纸张沉淀后的书香。 通顶的书柜上描画着精致的图案,高大总是会令人有种渺小之感,仰望时,如同在看向高远星空。 那是人类漫长历史上所有闪烁着智慧光亮的星星。 但是在那庞大数量的书籍中,池翊音却一眼就看到了其中夹杂着的那本…… 本不应该在这里的书。 那是他曾经在现实中发布的书籍,在他还认为自己的事业是小说家的时候,那曾是他最引以为傲的作品之一。 池翊音不由得被吸引住了。 好奇和感慨趋势他缓步走上前,站在书架前,踮脚抽出那本书,轻轻翻动起来。 书的主人似乎经常翻阅这本书,却格外爱惜书籍。 即便页边已经被翻得起了毛边,但书籍却连一处折损污脏都没有,从外表看,干净得好像新书。 池翊音看着那一页页上眼熟又陌生的字句,又一次的,回想起了已经逐渐远去的属于现实的记忆。 还是个畅销小说家的时候,仿佛就在昨天。 但仔细想想,却已经过于遥远,甚至隔着生死,模糊不清。 池翊音曾经冷眼观察着这个社会,分析每一个从自己面前走过的人,揣摩他们的心理,学习他们的情绪。 他就像是孤身站在人类中央的怪物,为了融入人类群体,只能不断学习他们的文明与情感,学着他们的模样,在自己的脸上扣上温和的假面,好像是无害的绅士。 那曾经是他最好的保护面具。 但现在,他却主动摘下了假面,让真实的自己重见天日,并且不再满足于只是在旁观察。 他主动走进了人群,也走向灵魂的深处,试图伸出手,握住他们灵魂的核心,理解他们生前死后的一生。 池翊音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写出了最好的故事。 但是现在,进入游戏场之后他却获得了更加广阔的天地,明白他将要书写的最后一本书,是世界本身。 创造,书写,改变。 本应是神明的力量。 池翊音失笑摇头,他随意看了一眼空荡无人的包厢,然后握着那本被无数次翻阅过的书籍,转身离开了包厢。 足音渐渐在走廊里远去。 包厢的门缓缓合上,在吱嘎声中落了锁。 仿佛无形的手将门拉上,上锁。 然后一道半透明的身影,慢慢在书架下显形。 青年的身姿逐渐凝实,他双手插兜,半倚在沙发背后支撑着断腿,侧眸看向房门的方向。 “那就是我的神,我的引领者与旗帜。” “因为他在,所以我永远不会迷失方向…………即便走得再远,也知道应当往哪个方向回家。只有他的身边,才是我安心的归宿。” 他轻声呢喃,眼带笑意。 第177章 童姚死亡, 融身黑暗。 斯凯灵魂与身躯俱同消亡,从此成为云海列车的一部分。 楚越离下落不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池翊音唇角向下, 回望身后被灯光晃得长长的影子,空荡的走廊内只剩下孤寂。 好像他一路走来, 与所有人相遇, 却又要一个个与同伴们说再见,最后, 还是只会剩下他一人, 走在这条成神的孤独道路上。 热闹从来都是大众的。 但是正确……从来都是孤独的。 想要探究真相, 就要有承受孤独和痛苦的勇气,做好失去一切的准备。 池翊音早已经知道,并且做好了准备。 但在某些独处的时刻, 孤独的冷意还是会从缝隙里渗透进来,深入骨髓的寒凉。 他轻轻垂眸,望向自己身后的地面, 然后慢慢转过身,准备回到自己的包厢。 京茶的情况他还没有来得及确认, 既然已经失去了那样多的同伴, 那对于还活着的,自然要更加重视珍惜。斯人已逝, 生者更加重要…… 他只是,只是有那么一秒钟的时间,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空间,想要放纵自己的情绪。 一秒钟就好。 然后, 他就会重新收拾好心情,戴上假面, 再一次成为所有人更熟悉的模样。 池翊音闭了闭眼,在抬头时,却猛地与黎司君对上了视线。 他就站在包厢门口,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的望着他,将一切看在眼里。 池翊音缓缓眨了下眼眸,心中不由得犹豫要怎样掩饰过去刚刚的脆弱。 但黎司君什么也没问。 他只是笑着向池翊音招了招手,让他快点过来:“你的手上还有伤,忘了吗?过来,我帮你包扎。” 黎司君的笑容如此从容淡定,好像他刚刚什么也没有看见,自然而然的翻过了新篇章,没有让池翊音有任何不适或尴尬。 这也让池翊音松了口气。 他知道,以黎司君的身份,不可能真的没有看到,但……这样也好。 他心中像是被塞进了一轮太阳,暖呼呼的驱赶走了刚刚的所有孤独和冷寂。 就算所有人都离开,这条漫长甚至看不到尽头的道路上,再无其他人的身影……也会有黎司君陪着他,不是吗? 池翊音重新扬起了笑意,不自觉加快了步伐走向黎司君:“嗯,好。” 如倦鸟还巢。 黎司君轻轻握住池翊音的手掌,没敢太用力气,唯恐刺激了伤口。 他也因此看到了池翊音另一只手上拿着的书。 “这是什么?” 黎司君似乎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列车上的杂志?还是音音你看到的感兴趣的书?离开的时候,让系统为你打包一份。” 他还是习惯性的将列车长成为系统,完全不记下属的名字。 远在其他车厢的列车长:“阿嚏!!!” 他蹭了蹭鼻子,一脸惊恐:“一定是我那个怨……尊敬的上司又在骂我了!” 池翊音摇了摇手,笑着将书籍正面展示给黎司君看。 “不是列车上的杂志也不是什么好书,只是很稀少,竟然能在这里看到我自己的书。” 与自己写的书在这种地方相遇,是一种过于奇妙的感觉。 但更令池翊音在意的,却是这本书的来源。 在游戏场里零星有几本他在现实时写的书,是因为畅销使得很多人都会购买,又恰好在死时带在了身边,因此才带进了游戏场中,成为了娱乐匮乏的玩家群体中,难得的休闲方式。 后来因为池翊音自己进入了游戏场,更是声名大噪,因此很多高级别玩家为了解研究他,特意花了高价悬赏,从玩家们手里得到了这零星几本书。 包括红鸟在内。 但是,这些书出现在新世界……就显得奇怪了。 池翊音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书,唇边的笑意渐渐消失,最后变成了一片冰冷,陷入了冷静的沉思中。 新世界的所有玩家都是A级,对于这些人来说,他们久经磨砺,与游戏场内那些数量庞大的用娱乐打发时间,缩在角落里保命的“大多数”并不相同。 ——末日危机来临时,你将要带着什么物资逃生,确保自己的安全? 这些玩家的答案,绝对不会是一本书。 那他现在手里的这本…… 池翊音的神情渐渐凝重,唇瓣抿成一条线。 尤其还是在楚越离的包厢内。 楚越离没有回来,到现在无法确认生死,但在他的包厢内,却有着浩如烟海的书籍,甚至包括池翊音的书……他唯一能够想到的,只有游戏场。 新世界与原本的游戏场相对独立,只有云海列车本身,有权限更改列车上的配置与物品。 但云海列车故意将书放进来,是为了什么? 只是刺激他一下吗? 池翊音一时间想不明白。 黎司君伸手,将书从他手中轻轻拿过:“那就正好让我有了可以了解音音的方式,不介意的话,这本书就先借给我吧。” 他笑着牵着池翊音的手,将他带入包厢内:“先处理你的伤口,其他的都可以稍后再说。” 在身形彻底没入包厢中之前,黎司君掀了掀眼睫,目光冰冷的看向空荡无人的车厢,似乎是在警告某些存在。 包厢门随即轻轻关上,悠长的“吱嘎——”声回荡在走廊内,只剩下一条缝隙,可以窥见包厢内的情况。 池翊音在沙发边坐下时,一颗黑乎乎的脑袋就滚了下来,摔在他的大腿上。 他吓了一跳,然后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京茶。 黎司君本来就嫌弃京茶破坏了他和池翊音独处的时光,又怎么会让他有机会睡到池翊音的床。 他本来打算直接将京茶扔在地毯上,但又担心池翊音会因此而责怪他,因此只好折中,将京茶扔在了沙发上。 虽然已经被带回来,但京茶仍旧昏迷不醒。 他精致漂亮的眉眼紧紧皱着,似乎是身处噩梦中,不断的挣扎想要抵抗,却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 池翊音伸出去的手一顿,似乎犹豫着是否真的要把京茶扔出去。 但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却从斜里伸过来,毫不留情的拎着京茶的后衣领,将他甩到沙发另一边。 京茶软软的摔进靠垫堆里,就算这样也没醒,只是被柔软的针织物淹没。 池翊音哭笑不得:“轻一点,摔坏了,红鸟会回来找我们的。” 黎司君不置可否,转头就将京茶忘在一旁。 他高大结实的漂亮身躯有意无意的挡在池翊音面前,阻隔了他看向京茶的视线,让池翊音的视野全部被他占据。 黎司君在池翊音身边坐下,垂首低眉,捧着他的手掌像是捧着瓷器,动作轻柔,唯恐力道稍微重一些,就会刺痛池翊音。 包厢里配备的药箱被翻了出来,药水和绑带就在黎司君手边,他散落下来的发丝从池翊音的手腕处划过,带来一阵麻痒感,让池翊音下意识的缩了缩,想要抽手后退。 但在他想要远离黎司君的时候,才发现对方的力气有多大,巍峨不动如山。 当黎司君自己不想让池翊音离开的时候,池翊音的力量无法撼动他。 池翊音挣了几次,也就随他去了。 沾满了药水的棉球轻轻从伤口周围沾过,清理掉了血液,让伤口逐渐露出原本的模样。 被刀刃割伤的一长条横在池翊音的掌心中,像是顶级白玉上的裂痕,破坏了美感,却反而平添了一份疯狂与力量。 伤疤昭示着他曾经挥下的刀刃。 黎司君皱着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对池翊音受伤一事很是不快。 他咬了咬牙,简直想把世界意识再次拽回来揍一顿,让它千倍万倍的尝试他的音音所受的伤。 世界意识如果知道黎司君在想什么,一定连哭的心都有了。 明明是池翊音要杀它,因此才受的伤——结果就连这个都被黎司君算在了它头上! 绷带一圈圈缠上,池翊音全程一声未吭,即便皱着眉并非无动于衷,但也没有表现出对伤口疼痛的惧怕。 反倒是黎司君,看起来简直像是他受伤了一般。 池翊音失笑摇头:“放心,就算世界意识跑了,它也跑不远。” “池旒……可不会放过这么大一条鱼。” 池翊音微笑:“还是受伤的大鱼。” 他可没有忘记,池旒刚一进入新世界,立刻就劫持了系统,并且当时跟在她身边的那几名下属模样的玩家,也都隐入人群,不知所踪,无法得知他们到底是去做了什么。 而在地下城池的时候,池旒也表现得对深渊并不惊讶,一副在她预料之内的模样。 当时,池旒是为了被埋没于地底深处的神殿,那现在…… 她同样不会放过世界意识的。 “这是最好的捕猎时机,不是吗?” 池翊音扬了扬下颔,笑着道:“就算受伤的大鱼自以为侥幸逃回了大海,但捕食者不会错过血腥味的吸引……它所迎来的,只会是更残酷的危险。” 他耸了耸肩,满眼无辜:“到那时它才会发现,它还不如直接死在我手中呢,那还轻松些。”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池翊音的神情,却不加掩饰的表现出了他本来的想法。 他是故意的。 池翊音很清楚,刚进入游戏场不过几月的自己,论起对游戏场的熟悉和利用,远远落后于世界意识。 就算他当时干脆利落的杀死了世界意识,却无法防备世界意识是否还留有后手。 ——能把暗棋布置了几十年,甚至很有可能从几百年前,就已经发觉了世界的颓势,筹备起了游戏场的世界意识,很难让人相信它会空手而来,毫无防备。 所以,池翊音干脆将这个棘烫手的山芋扔了出去,交到池旒手中去处理。 池翊音所缺少的,却是池旒最不缺的。 十二年时间,世界意识在游戏场里有哪些布局,要如何防范……按照池旒的做事风格,一定早早便了解到透彻。 她与世界意识,势均力敌。 池翊音相信,能让池旒按兵不动的原因,不会是因为她善良。 而是因为敌人的强大,使得她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 既然如此,那他就送池旒一个恰当的时机。 第一击,由他来。 他砸开的裂缝,将会是池旒最好的切入点,血腥味足以引诱怪物前来。 而对池翊音来说,这不过是借刀杀人。 “没有弊端,不是吗?世界意识应该玩得很开心。” 池翊音伸手,碰了碰自己已经被包扎好的手掌。 虽然黎司君在此之前并没有为任何人,包括他自己在内包扎过伤口,但对他而言,想要学习并不困难,很快就上手为池翊音包扎得漂亮,绷带一丝不苟。 池翊音唇边的笑意不自觉加深,看向黎司君时,眼眸中带着兴味,似乎对他起了好奇心,想要探究他到底是怎样的性格。 但在黎司君察觉到视线,抬头望去时,池翊音已经收回了视线,唇边的笑意也回落到正常。 “红鸟他们在另外的车厢已经很久了,我去看看那边的情况。” 说着,池翊音便起身准备向包厢外面走。 黎司君也立刻跟上。 却被池翊音拦了下来。 “这兔子还这副模样,怎么能离得开人?要是我们走的时候,再有其他什么东西来袭击他,他没有自保能力。” 池翊音示意道:“你留下来,看着他,我很快就回来。” 黎司君闻言,立刻黑了脸:“我不想看着他,只想看着你。” 他说起来咬牙切齿,但在池翊音看向他时,却莫名多了几分委屈感。 池翊音挑了下眉,将之前被他带回来的书籍放在了黎司君手里,表示在他离开的时候,黎司君可以边看守着京茶边读这个。 像极了出门前敷衍小狗的主人。 黎司君:“……” 委屈,但不能说。 他只能边暗自生气,边眼巴巴的看着池翊音离开包厢。 黎司君一回头,就看到在沙发上呼呼大睡的京茶,顿时对他更没有好感了。 只会破坏他和音音独处的兔子! 黎司君暗暗磨牙。 而池翊音在走出包厢后,就发现走廊里的光线已经昏暗了下来,墙壁上挂着的壁灯接连亮起。 昏黄温暖的灯光照亮了漂亮的墙纸与精致的壁灯,让人恍惚有种身处于中世纪庄园的错觉。 而不是列车上。 车窗外,太阳依旧彻底消失不见,刚刚还漂亮梦幻的云海,现在只剩下了一望无尽的漆黑,仿佛怪物长大了嘴,等待猎物懵懂闯入。 令人光是看着,就忍不住心生寒意,不知道车窗后面到底有什么。 已经将近九点,距离熄灯时间的十点,只剩下一个小时。 但是本应该站在走廊里保护加监视玩家们的列车员,却依旧不见身影。 池翊音的眼眸暗了暗,心中怀疑。 明明之前那样重视规则,做事一板一眼的列车员,从刚上车开始就一直强调规则,现在他自己却消失不见。 还是临近熄灯的时间……按理来说,这个时候列车员应该更加强调才对。 再加上之前他在车厢外看到的零三袖标。 即便荒谬,但池翊音心中还是浮现出了这样的猜测。 该不会……列车员,也被云海列车杀死了吧? 这个想法出现的时候,连池翊音自己都被惊了一下。 这不是多死亡一个人的问题,而是列车员身份的问题。 这个列车员死了,就相当于在说所有的列车员,都有可能被列车杀死——即便列车员们本来就在为列车工作。 原本猜测的底线被打破,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的在改变。 更加危险,也更加…… 不遵守规则,没有限度。 池翊音脚步顿了顿,随即在确认了走廊里的情况后,若无其事的转身走向车厢门。 斯凯的包厢门已经闭合,昭示着他的彻底离开。 但童姚的包厢门还是大开着,透过门缝,池翊音可以清晰的看到,她的包厢里也亮起了一盏绿琉璃台灯。 整个包厢都笼罩在绿色的光线下,而在天花板上,一团阴影蠕动着,翻涌着。 像是一片粘稠的黑海。 只是那其中,有两只已经失去了光亮的眼珠,在那片黑水中,死寂的向下看着,没有焦点。 池翊音已经走过了包厢,却还是忍不住转身,向童姚的包厢里看了一眼。 虽然童姚已经死亡,但她的包厢并没有被云海列车收回,也和斯凯包厢的情况不一样…… 或许,有没有可能,童姚还有救? 但下一秒,池翊音的理智就像一盆冷水一般,兜头泼下,将刚刚才生出的侥幸盼望熄灭。 童姚的包厢内散发着幽幽绿光,一片平静,什么也没有发生。 池翊音注视了两秒,也只能一声叹息,转身离去。 但就在他离开这节车厢后,童姚的包厢内,却慢慢发生了变化。 从天花板上落下来的影子无限伸长,蔓延,像是章鱼的触手般,慢慢向包厢的每个角落里伸去,牢牢的将这整片空间都握在自己手中。 那些影子摇晃着,在绿色的光线下像是深海的水草,随波幽幽飘荡。 但无论怎么看,那光影也并不符合人类对于自然法则的认知。 更像是……那影子本身,就有思想和神智。 黑色逐渐从天花板蔓延下来,占据了四面墙壁,像是融化后流淌的蜡液,顺着墙壁,一直落在地面上,然后从四周向最中央聚拢。 童姚的两只眼珠,就镶嵌在包厢中央的天花板上。 随着那些黑液发生变化,童姚也像是被融化了一般,仿佛是从琥珀里再次被放出的蜜蜂,逐渐显露出她原本的模样和身躯。 伴随着粘稠的声音,童姚整个人,慢慢从天花板的黑色中脱离出来,像是刚刚从包裹着婴儿的胎衣中伸出手,指向世界。 “咚!” 她重重摔在了地上。 但是,直到童姚整个从黑液中脱离,才让人发现了她此时的异常。 那并不是童姚本身。 严格来说,是被多加了很多东西的她。 所有人都知道,人类有两只手臂两条腿,所有的五官和肢体都是固定的。 童姚也曾经是人类的一员。 但是现在,她多出了几十只手臂……或者说腿。 她慢慢从地面上站起来,几十条肢体同时支撑着她起身,却让她看起来像是蜈蚣,或是别的什么多足动物,足够令人在看清的瞬间就头皮发麻。 这样恐怖甚至是恶心的生物,是人类连想象都不愿意去想的,此时却真实的出现在了列车上。 “童姚”晃了晃脑袋,似乎还有些迷茫自己的处境。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模样,同时本能的伸出“手”到自己的眼前,想要确认自己的状态。 几十只手臂,任是谁都会明白这绝非正常状态。 但是童姚在盯着看了很久之后,却心满意足的放下了手,转身向包厢外走去。 几十条肢体同时动作,一同走向包厢大门。 安坐在沙发上,在明亮灯光下安心阅读的黎司君,已经从空气的变动中读懂了一切。 他掀了掀眼睫,手中捧着的书籍都没有放下来,便冷冷瞥向包厢外。 仿佛有无数蚂蚁在从走廊上走过,“嗒嗒”的声音一直在响。 几秒钟之后,童姚的身影出现在了包厢外的门口,下意识扭头向光亮的地方看去。 黎司君眉眼无波,冷声道:“你不想让我插手音音的成神之路,要给他最完整而无可置疑的资格,可以。” “但是,我的不插手,不代表你们就可以肆无忌惮的主动伤害他,或是靠近我。” “你们甚至占用了他曾经同伴的身躯。” 黎司君眼眸眯了眯,神情轻蔑嫌弃。 他看起来似乎知道那是什么,并因此而更加厌恶。 “滚。” 短促的一个音节,却有着万钧之力,让门外涌动流淌过的黑色瞬间落荒而逃,不敢再向包厢内瞥去一眼。 就连“童姚”,也在黑液的裹挟下懵懂变道,绕行过池翊音的包厢,不敢接近黎司君所在的地方。 直到所有声音都消失,耳边再次恢复了安静,黎司君才慢慢收回视线,落回到自己手中的书上。 他的余光却不小心瞥过身边的京茶。 不同于黎司君对待池翊音的耐心温柔,一道伤口都心疼得想要拽世界意识过来,为池翊音出口恶气。 京茶身上的伤,远远比池翊音要重得多,甚至他一只手臂都软软的耷拉着,手掌角度不正常的外翻,不知何时手臂脱臼,手腕骨折。 身为武斗派,他或许不在意自己的伤势,甚至不惜以伤换伤达成自己的目的。但是当他的身体状况并不好的时候,这些伤势就雪上加霜。 像是一根一根稻草,令骆驼负荷,逐渐无法承载重压。 但好在池翊音提前预料到了云海列车的冷酷,知道列车不会放过玩家重伤这样好的时机,很可能会有新的危险,趁着他离开时袭击京茶,因此将黎司君留了下来。 在黎司君身边,不管黎司君本身愿不愿意,京茶都能因此而得到最周全的庇护。 试图侵袭包厢的黑暗,只能无功而返,节节败退。 它逃命般逃离池翊音的包厢后,就顺着车厢的缝隙流进了下层,与车厢下的基底融为一体,将机械零件等包裹其中。 像是一块吸音海绵,什么声音都无法从这里逃脱。 黎司君耳朵动了动,垂眸时心中便已经了然。 唯一让他惋惜的,就是没办法趁着这个时机,将京茶扔下去。 ——这种几次三番破坏他和音音约会的家伙,就应该扔去喂黑暗。 京茶即便在睡梦中,也本能感觉到了危险,连忙下意识的向旁边蹭了蹭,远离黎司君。 奔涌的黑暗中,池翊音的包厢因为黎司君的存在,成为了浩渺大海中唯一的岛屿,巍峨不动。 列车长在感知列车情况时,不由得心脏颤巍巍,咽了口唾沫。 “世界意识,怕是疯了吧?” 他双脚离地缩在沙发上,自顾自呢喃的嘟囔着:“真的要招惹那位到这种程度吗?怕不是活腻歪了,你不想活我还想多活两天呢——系统能拥有身体,多不容易啊,我还没玩够呢!” “嗯,听到了,所以你为什么这副模样?” 酒保笑眯眯指着列车长脚下的悬空,问:“难不成是我在拖地吗?你一副要帮忙方便我的架势。” 列车长撇了撇嘴,悻悻放下脚:“这不是一时忘了吗,谁能承受得住这种坏消息……” “那是你自己的原因,列车长。” 酒保毫不客气的戳穿:“怂就不要说别人太勇敢了。” 列车长:“???” “攻击神明,挑衅神权,那是勇敢?怕不是送人头去的吧……” 列车长刚吐槽到一半,却猛地收住了声,表情一肃就抬头向某个方向看去,满眼的不可置信。 “我对列车的感知…………被彻底断开了?” 他勃然大怒,气势汹汹起身冲过去:“疯了吗!在我的地盘上把我赶走,竟然敢做这种事!欺负人也要有个限度吧!” 但是,一道黑色的海浪,却在列车长冲向车厢门时,先一步拍击着车厢门,猛地撞开门板,然后汹涌澎湃冲了进来。 不过瞬间,就将整个车厢灌满了腥臭乌黑的粘稠液体。 列车长在里面拼命扑腾,比狗刨还没眼看,又羞又气。 他本来还想要继续骂,但一张嘴:“唔咕噜噜咕噜咕噜噜噜噜……” 灯光闪了闪,发出刺耳的爆鸣声。 随即陷入了黑暗。 彻骨的寒凉在蔓延,沿着后背慢慢向上,沁入血肉。 池翊音站定了脚步,不动声色垂眸看向自己脚边的影子,没有贸然回头。 走廊内的壁灯,一盏盏炸开,陷入黑暗。 黑色从车厢的尽头侵袭而来,逐渐吞没这节车厢,包括池翊音在内。 终于,最后一声——“啪!” 火星溅落在黑暗中,整列车厢,彻底陷入黑暗。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没有半分光亮,安静到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 池翊音没有贸然动作,而是在原地静静等待着,侧耳倾听。 虽然那东西在暗他在明,但他并不觉得这是他的劣势。 那东西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此时身处于此的他。 既然耗费了这样大的力气,那东西不会来看一眼他就走,一定会向他发起攻击。 有了目标,就有了可以被预测的轨迹,这就使得池翊音可以提前预料那东西的行动路线。 但对方,可不占据这样的优势。 池翊音在这节车厢里,无所求,也就没有必要一定要移动。 他站在原地,像是在熬鹰,安静等待着对方按捺不住冲上来。 “滴答,滴答……” 钟表的声音,有节奏的在黑暗中响起,并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促。 有什么东西将要靠近。 就在这片黑暗中,忽然间,一片散发着微光的雪花,静静飘落了下来,悠然坠地。 这一点光亮吸引了池翊音。 他抬眸看去,却见更多的雪花纷纷扬扬从无限高处的黑暗落下来,宛如一场盛大的落雪。 而他所站立之地,慢慢有了灯光重新出现,让他成为了黑暗中唯一的光明。 他站在光中,几乎连他自己都在散发着光芒,宛如神祇降临。 但池翊音第一想法却是暗道不好,心脏向下坠去。 黑暗中唯一的亮光,这使得他如此显眼,成为了黑暗中所有生物的靶子,任何怪物想要攻击他,都变得轻而易举,反倒冲淡了他先前的优势。 他要面临的对手……很危险,并且缜密。 正当池翊音紧绷着心神,几乎已经断定将要有一场攻击的时候,他身边,却有一道影子,慢慢凝实出现,从黑暗中向他走来。 无声无息,就连脚步都没有落地,仿佛悬在半空中。 池翊音正警觉的看向面前的黑暗,却忽然脊背发冷,好像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一般。 他猛地一回身,同时扬起手臂,在他没有看清背后的东西时,手掌下扣着的无脚鸟胸针就已经毫不犹豫的刺向身后。 却刺了个空。 刀刃下什么也没有,只有正常的空气。 以及……被扰乱的绿色微光。 那一道道流光在黑暗中下坠,无数光亮闪烁又熄灭,像是无声的电码。 在被无脚鸟胸针扰乱之后,那道道流光就像是被风吹开的珠帘,很快又重新回落,变成它最开始的样子。 池翊音眯了眯眼,慢慢收回了无脚鸟胸针。 他已经发现了这是什么。 代码。 组成系统对游戏场最终管控与权限,最基础的微小存在。 但是云海列车上……怎么会有这东西? 四周没有声音,空间广袤到没有尽头。 无论池翊音发出任何声响,都不过百倍千倍回荡传来,仿佛这里是一处密闭的空间。 而那散发着幽幽绿色微光的身影,逐渐从无数代码的流光后面现身,缓步走向池翊音。 他认出来了那身影的轮廓。 一位,意料之外的人。 池翊音挑了挑眉,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外:“我以为,你已经被池旒当做用坏的工具,扔在不知哪个角落里了,原来你还活着吗?” 那高大沉默的青年形象,正是之前一直跟在池旒身后,她最欣赏的下属,最趁手的工具。 萧秉陵。 但是从进入新世界之后,很快,萧秉陵就从池旒身后消失了。 准确来说,是在池旒劫持了系统之后。 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除了池翊音之外,也没有人关心,甚至连发现这一点的人都很少。 但是现在,萧秉陵却在列车上发生巨变的瞬间,出现在了池翊音身前,以非人的姿态,静静注视着他。 萧秉陵现在的模样与人类响相去甚远,他更像是一个人工AI的虚拟形象,被无数代码维持着存在,才有了与池翊音相对而立的机会。 萧秉陵没有为他自己辩驳。 良久,他终于开口:“池翊音。” “能成为神的,只会有池旒一人,你没有相应的资格。我不认可,你的存在。” “即便你是池旒唯一且珍贵的血脉。但,你不是她,云泥之别,不可相提并论。” “如果你不主动退出,我会为池旒,扫清一切障碍。” 池翊音疑惑的“唔”了一声,抬手掩住唇瓣:“你花费力气来找我,就是为了对我说这些的吗?” “池旒知道你现在在做的事情吗?我为什么觉得,你是躲避开池旒,在擅自行动?” 他不仅没有因为萧秉陵的威胁而慌乱,反而颇有兴致的仰头向萧秉陵身后看去,似乎在寻找着池旒的身影。 “以我对池旒的了解,再趁手的工具也不如听话的放在身边来得西南。你现在做的事要是被池旒发现了……” 池翊音眼眸中泛起浓厚的笑意,他向萧秉陵眨了眨眼,问道:“你真的不会被她抛弃吗?” “——被你的神。” 虽然与萧秉陵不过几面之缘,但是池翊音也已经摸清了他到底是怎样的人,其中最突出的一点,就是对池旒的忠诚。 或者说,狂热。 那不是人类之间的情感,以任何人类创造的词语去定义它,都是对这份热烈情绪的侮辱。 那分明是,信徒对于神明,虔诚而心甘情愿付出一切的信仰。 信仰总是能使人疯狂,甘愿烧毁自己。 这或许是池旒允许萧秉陵跟在身边的原因,但也是萧秉陵最大的弱点。 “萧秉陵,我是否有资格,对你而言不重要,因为能做我的对手的,是池旒。至于你,还不够格。” “不过,你真的没事吗?” 池翊音笑着问:“在池旒抛弃你,像扔掉坏了的工具之后。” 但出乎意料的,萧秉陵在听到这话之后,并没有生气,反而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中。 像是被无法挣脱的泥沼困住了脚步,或是被池翊音击中了痛处。 萧秉陵慢慢抬头,那副用散发着莹莹绿光的代码组成的身躯,在重重流光中竟然显露出一份渺小与冰冷。 仿佛是站在巨大神像前的机器人,试图以如今神像的模样,来推测往日的辉光。 “跟我走。” 他的声音混响着回音,带着机械般的不真实感。 “池翊音,跟上来。” 萧秉陵转身,兀自走向更深处黑暗的绿光中。 池翊音愕然,没想到萧秉陵不仅没有生气暴怒,反而会主动邀请他……鸿门宴? 不对,萧秉陵现在的做派,一定没有经过池旒的允许。 池翊音太了解池旒了,她与他何其相似,都是同样的骄傲。 而池旒,她对游戏场的愤怒使得她绝不允许自己向其低头。 那样的池旒,会让下属来找他,甚至是看到她计划运行的核心吗? 池翊音望着眼前的黑暗,眼神凝重。 第178章 红鸟的耳朵动了动, 像兔子一样敏锐的抬起了头,警醒的向包厢外看去。 他从尸体旁站起身,扶着门框侧身看向车厢门的方向, 表情严肃。 一部分玩家还被小怪物拦在门外,另一部分见小怪物严防死守没什么希望, 已经干脆利落的放弃这里离开。 被拦下的玩家们见到红鸟出来, 立刻抓紧时机拽住他,想要与他谈谈。 红鸟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示意所有人仔细听。 “有什么东西, 在响。” 众人也被红鸟紧张的情绪感染, 凝神细听。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列车内的灯光自动亮起,走廊上的壁灯渐次亮起, 像一条光带,一直延伸到远处的车厢,在视野尽头汇聚成一点黯淡光芒。 而从那光芒背后的更深处, 有轻微的呼噜声,隐约传来。 像是老人呼吸不畅的呼哧声, 又或者猫科动物的呼噜呼噜声。 一声, 接一声,艰难的从喉咙间挤出, 回荡在空旷的车厢里,一圈圈重叠回荡,传到众人耳边。 呼哧。 呼哧…… 在死一般的安静中,如此明显, 仿佛与众人的胸腔一起共鸣,就隐藏在众人自己的呼吸声之下, 像是随行的影子,呼吸第二声的回响。 令人不寒而栗。 很多人都被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明明就站在包厢门口,周围都是人,但他们莫名就有一种……自己独自身处茫茫黑暗中的恐惧。 只有自己一个人,空茫得令人窒息。 还是从包厢内察觉不对而走出来的学者,打破了走廊上的死寂。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学者皱眉看着众人,满眼不解:“如果想要看尸体的话,只要你们不在这里打起来,随意出入也无妨。如果不感兴趣,建议你们最好还是现在就往各自的包厢折返。” 他抬手看了眼手表,已经九点过一分。 十点熄灯,云海列车给出的规则清晰明了。 他们最好还是按照规则说的来。 但是,以游戏场的一贯作风,学者并不相信列车会放他们平安无事的顺利回去。 对于明确的时间,游戏场很有可能会用各种方式干扰,让他们不得不在路程上耗费更多的时间,以此来错过最后时间期限,打破规则。 学者习惯性的深深皱眉,眉间一道竖纹,不赞同的看着依旧僵立在原地的众人:“各位是想自杀吗?” 但学者的声音就像是打破黑暗平衡的最后砝码,原本窒息的黑暗,忽然就有了亮光照进来,也让众人抓紧时机挣脱了窒息。 当他们逐渐缓过神之后,与旁人的对视中时,都发现了彼此眼中残留的惊恐。 只是在脱离了刚刚古怪的状态后,众人再向车厢尽头看去,那种艰难喘息的呼哧声,却消失了。 胆子大的向前试探着走几步便停一下,感知危险。 但一直走到车厢门旁边,甚至跨过门槛,走到旁边一节车厢,却也再无法听到任何声音。 云海列车上,灯光低垂,一片安静柔和。 像是睡眠前轻柔的钢琴声,令人安心,昏昏欲睡。 而他们刚刚所有的惊吓与恐惧,都不过是长时间身处危险副本,精神紧绷所带来的错觉。 几名玩家在车厢周围来回查看了几圈,却什么也没发现。 回来时,在其他人期待的注视下,他们只遗憾的摇了摇头。 但没有人因此而放松警惕。 如果全都相信错觉,他们早就死在了游戏场的角落里,而不是进入新世界。 “我刚刚……好像看到了世界末日。” 有人轻声喃喃,神情恍惚:“到处都是死人,现实毁灭了,我们无家可归。” 旁边的人心有戚戚,长长叹息:“世界只剩自己一个人,活着也变成了煎熬,太可怕了。” 在面对共同的外来危险时,玩家们空前团结,不再彼此指责猜忌。 他们都将各自刚才看到的场景一一说出,与其他人交换整合情报,没有谁在这种危急时刻藏私。 没有人知道那片黑暗里到底有什么。 或许是可以杀死所有人的怪物,云海列车平和下暗藏的危险。也或许,只不过是一只可爱猫咪…… 没有人敢赌。 而他们使用各自的力量,也无法探明真实,这让他们更加忌惮。 刚刚看到的幻觉,深深印刻在他们脑海中,不敢忘记。 那是人类最深也最初的恐惧。 死亡,毁灭,孤寂,黑暗…… 所有人都在片刻的幻觉中,看到了自己心底压抑最深的恐惧。 游戏场仿佛和他们开了个玩笑。 如果是刚进入游戏场的新人,不一定会有如此深重的恐惧。 正因为不了解游戏场,没有经历过命悬一线的绝望,所以新人总是天不怕,地不怕,满怀希望,轻视游戏场。 他们完全可以熬过那片刻黑暗中的恐惧。 可新人没有资格进入新世界。 天真的人早已经死在了副本中。 剩下的玩家,全都是从死亡中千锤百炼后的坚韧。 与脆弱。 过去的伤口和痛苦造就了他们,但是伤口永远都在那里,锤纹成就美,但也会在重压之下断裂。 无数次的死亡经历和失去的痛苦,都在一瞬间齐齐涌上玩家们心头。 即便已经挣脱,但残留的绝望依旧让他们心有余悸,看向黑暗时眼带恐惧。 “那里,到底是什么?” 有人意识到那个方向刚好是池翊音离开的方向,随即看向红鸟询问:“那不是你们的包厢方向吗?会不会和池翊音有关?” 红鸟愣了一下,眉眼间是迟疑的担忧。 但他还是回:“不会的。” 其他人不知道,但他很清楚,池翊音身边有那样一位堪称恐怖的大佬。 即便真有什么,他相信一定也会先被那位挡下来。更何况还有小祖宗在那。 可即便嘴上这么说,红鸟微皱的眉头还是暴露了他。 相熟的玩家拍了拍他的肩膀上,叹息道:“担心就早点回去,和他们汇合。同伴的安危还是要亲眼看过才会放心,不是吗?” “九点了,各位。无论想要做什么都尽快吧。” 一名玩家侧身看向身后的走廊,声音严肃:“你们没发现……一直在走廊里的列车员,一个都不见了吗?” 在玩家们没有危险的时候,那些列车员时时刻刻站在走廊上,声称会在熄灯时间之前保护所有人的安全。 但真的临近熄灯时间了,玩家们明显身处危险,列车员们却也消失了。 “在觉醒者“月亮”死亡之前,哪怕只是开门向外看一眼,列车员也会提醒不要离开包厢,包厢外是危险。” 有人问:“怎么反而是现在,他们都消失不再提醒了?” 有可能是列车员本身出事了。 但这个猜测说出来,是会令所有人都发笑的程度——怎么可能! 难不成大水冲了龙王庙,游戏场自己打自己,把自己的npc弄死了? 开什么玩笑! “那就是,游戏场针对我们的又一场陷阱。” 玩家沉声道:“恐怕有什么将会降临了……NPC自行离开,剩下我们在洼地,将会被第一个冲击。” 没有人反驳。 他说出了所有玩家共同的猜测。 “要么立刻回包厢,要么就留下来在这里。已经出过事的地方会让危险暴露得更多,有血迹的地方会吸引“蚂蚁”,在这里可以对游戏场更快的反击。” 学者立刻做出了判断。 他回身看了眼地上已经彻底冰冷的尸体,皱眉时眉间的竖纹更深。 “难道他的死亡是引蛇出洞的饵?” 让所有人都听到声音而离开包厢,也脱离了某种规则之下秘而不宣的保护,使得他们失去了保护的壳,变成砧板上的鱼肉。 为的,就是紧随而来更重的打击。 所有人的心脏都沉甸甸的下坠,不由得点了点头,认可了学者的说法。 他们迅速问清了身边人所在的包厢车厢,自发临时结队。 想要回包厢的人三三两两一起离开,即便路途上遇到危险也有照应,不至于落单。 但是更多的人,都选择了留下来。 “缩回壳里有什么用,游戏场想杀人的时候,哪次失手过了。” 有人淡淡的道:“比起躲在所谓安全的包厢里,等待着不知何时会出现的攻击,战战兢兢无法安心,还不如在这里直面恐惧。” “该死的时候,逃不过。” 他微笑,面色从容:“我在游戏场里学到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人终有一死,既定的死亡无法被打破。” 游戏场的死亡,不过先与后之分。 其余人听懂了他的意思,心中忽然感慨。 游戏场多年来的绝望与痛苦,此时都化作一声悠悠长叹。 谁都没有再说什么,但相同的际遇使得他们感同身受,同病相怜,对身边人忽然也产生了理解,不再敌对,而是愿意短暂的退后一步,暂时收敛自己的锋芒,与其他人共存,将对方视为临时同伴,同仇敌忾。 曾经因为同盟的惨烈下场而遗失的信任,在所有人都身陷危机的此刻,再度因为彼此之间的相惜之情而出现,将所有人紧密联系在一起。 选择留下来的玩家算上学者在内,一共有七个人,在确定了彼此的想法之后,几人很快就开始商议起了对策。 用蜂蜜来吸引蚂蚁,是最好的方法,而死过人的包厢对于黑暗中的怪物来说,就相当于散发着甜味的蛋糕,是最好的诱饵。 他们只要守着这间包厢,就可以守株待兔,不费吹灰之力揪出隐藏在黑暗中的怪物。 最有效,也最冒险的方法,很难有正常人会以身涉险,用自己的安危去交换猎物。 但是,能在游戏场里活到现在的,有几个是安分守己乖乖听话的? 谁心底没有压抑着疯狂,痛苦,以及所有情绪爆发时的嘶吼? 他们以最疯狂的方式,来应对游戏场对他们最大的恶意。 “反正怎么都是死,与其像‘月亮’那样死得憋屈,还不如痛痛快快打一场。” 其中一人冷笑,眼中闪过厉色:“游戏场想杀了我,但泥人尚有三分火气在!它要杀我,那我就算是死,也要在死前咬下它一块肉来,让它也尝尝痛的滋味!” 学者点点头,转身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红鸟。 他还在看向自己包厢的方向,一脸的担忧。 学者叹了口气,问:“红鸟,你是准备留下来,还是回去找池教授他们?” 红鸟犹豫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目前最好的选择是留在这里,在池翊音不在的时候,代替他在这边做出决定,参与到玩家们的计划中,得到关键情报。 但是……京茶不在自己身边。 一向习惯依赖情报预先做出判断,并以此为依据做出决定的红鸟,陷入了没有情报的真空,一时间茫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更重要的是,他无法确定京茶的状况。 为什么这么久还没有回来,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向他给出示警,为什么没有一点动静…… 无数问题堆积在红鸟心里,几乎要逼疯他。 最大的焦虑,来源于对重要之人的担忧。 红鸟无法在没有确定京茶状况之前,安心投入到工作中。因此,他只能抱歉的看向学者。 “我……” 话音刚出口,红鸟就愧疚的梗住了,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往下说。 所有人都在这里,只有他选择逃避?这是他从来没有做出的选择,是在他底线之外的情况,令人难以启齿。 好像只要一张开嘴,以往那个红鸟也会跟着死去了。说出违背自己原则的话,会令灵魂都会空出一块来。 学者看出了红鸟所想,贴心的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你回去的路上,一定小心。” 学者看了眼蹲在地上的小怪物:“让它护送你吧。虽然我不了解它到底是什么,但是从它刚刚的表现和对池教授的感情看,已经是现在最好的选择。” “记住,不要落单。” 学者皱眉:“我能感觉得到,平衡……在逐渐消失,两方的力量开始不对等,圣杯中的水流只流向一方,却不会再回来。一方将得到胜利,另一方却将永远死去,再也看不到世界。” “重大的危机与变革将会到来,无数生命将成为改变的代价,世界将有新的纪元降临。” 学者看向红鸟,满脸严肃:“不要在这种时刻闯入他们的战场,成为夹缝中两方力量对冲下的灰烬。” 红鸟感激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会照顾好自己。 在红鸟做出决定之后,小怪物也立刻跟了上去。 池翊音给它的命令是保护红鸟,因此现在红鸟成为了它暂时的“主人”,红鸟去哪里,它就在哪里。 学者看着红鸟快步离开的焦急身影,还有他身边亦步亦趋的小怪物,感慨颇多。 但他也只是多看了两眼,就摇着头转身,重新加入了众人的商谈。 各人有自己的选择,也有自己的命运。 如果必将死亡或一定会幸存,那无论怎样,都会被引导向他们自己的结局。 学者对此看得很透彻。 除了在很多年前惨烈的鹿川大学事件,他没有什么不能失去的。而现在,心病已去,唯一剩下的也只有对池翊音的由衷感激。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能扰乱他。 “如果云海列车上有怪物……会不会,与杀死“月亮”的是同一个?” 几名玩家面面相觑,眉头渐渐皱紧。 “别忘了,刚踏进云海列车的时候,就已经有人身死于包厢,那时列车员给出的理由是包厢还没有打扫好……在我们之前,入住包厢的是原本就在云海列车上的怪物,误闯它们的巢穴,就会被它们杀死。” “但是现在,那些怪物在哪?如果它们不是凭空消失,那一定会在列车上吧!” 没有人能回答提出的问题,安静在几人中无声蔓延。 但所有人都认为,这一定是来自游戏场的又一次考验,没有人对此有异议。 “该死的游戏场!要是有一天被老子逮到,一定往死里揍一顿!” 有人愤怒大骂,其他人也连连点头赞同。 但是这一次…… 他们还真的错怪游戏场和系统了。 列车长一脸懵逼的看着车厢外涌动的黑暗,半晌才转过头,一脸痴呆的看着旁边的酒保,愣愣指着车门问:“这啥?” 酒保眨了眨眼,微笑:“您已经退化到连视力都没有了吗?这当然是黑雾啊,死亡的具现化实体。您不是很清楚它们占据了列车下层空间的事实吗?” 他看着列车长的眼神里带着怜悯,像是在看21三体综合征患儿:“哦……真是可怜,让您来做列车长对您来说真是种折磨,毕竟脑子都这么不好用了,还要被这样压榨。” 列车长:“???你骂我!” 酒保耸了耸肩,依旧在擦拭着手里并不存在的酒杯:“怎么会呢?是您太敏感了。” 但他的表情明晃晃在说——看,这有个傻子。 列车长:“…………” 这让他生气也不是,不生气也不对。 生气就相当于承认自己是个傻子脑瘫,不生气的话……他自己还憋屈得要死。 啊!!! 这年头,工作真难干! ——打工统发出了电子灵魂哀嚎。 但列车长沉甸甸的心脏,并没能从酒保那里得到些许舒缓。 因为与从地下城池重返云海列车的池旒见面,所以本应该与主系统联系,确认云海列车线路的列车长,还没来得及做完自己的工作,就匆匆跑了过来。 中途因为突然出现的斯凯,以及斯凯背后世界意识与池旒之间的对峙,列车长像是被山洪困在巨石上的倒霉蛋,为了避免被都得罪不起的两方注意到,他只能卑微的缩在沙发里,在吧台车厢里想要等暴风雨过去后,再离开。 结果…… 玻璃车门外,黑暗涌动,粘稠腥臭,重重拍击在车门上,发出哐哐巨响,令人胆颤心惊,唯恐下一秒车门就会破裂,黑液撞破玻璃涌进来,将一切吞噬淹没。 列车长却很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八千年来积攒的所有死亡,人类犯下的所有罪孽,他们自己的善和恶,怨恨痛苦与挣扎…… 所有的一切,都会被忠实的记录下来,并且在世界上留有痕迹。 即便自以为没有人知道的秘密,阴暗角落里发生的恶事,滋生的怨恨,这些都会坠向地底,成为地下城池的一部分,也成为黑暗的一点。 积毁销骨。 那些没有在乎的小恶,人类自己原谅自己的恶行,最终都变成了他们的催命符。 身为神明阵营的系统,列车长相当于一座庞大数据库的管理人,足以阅览八千年的历史,神明所看到的,就是它所阅读的。 而越是深究,就越是心惊。 甚至就连只是机械与代码的系统,都不由得绝望,深陷泥潭的无力感。 地下城池将世界毁灭的那一刻忠实的记录下来,最后一个人类死亡的瞬间,被凝固在地底深处,成为了神造世界宣告毁灭的终点。 而神殿……也被神明放在了那里。 以祂开始,也以祂结束,也算是,对得起这个曾经得祂庇护八千年的世界。 地下城池就像是被琥珀封住的时光,所有的死亡和罪孽,都在那里发酵。 尸骸腐烂,鬼魂哀嚎。 死尸被酿成一潭黑水,在鬼魂的怨恨之下,反扑地面上的世界,想要将还活着的人也一并拽下去,到他们曾经受到的痛苦里,变成与他们一致的模样。 斯凯在绝望之下,许下了世界毁灭的愿望,即便楚越离及时发觉了不对而加以阻止,却也已经让斯凯愿望的一半脱口。 也因此,世界意识实现了一半的毁灭,让地下城池里的死亡,重新回到人间,兴风作浪,怨恨横行。 而列车长………… 本应该对云海列车具有全部掌控权的他,却因为世界意识这样超规格的存在降临列车,而被压制了优先级,甚至因此而失去了掌控,被黑液隔绝了对列车的感知。 列车长大怒:“太不尊重人了!懂不懂边界感?以为我是好欺负的吗?!” 说着,他一撸袖子就冲向车门,气势汹汹想要冲出去,和黑液背后的主导者理论。 但刚一拉开门,黑暗顿时笼罩了列车长。 他像是站在悬崖上被人推了下去,失重感与晕眩感一起传来,黑暗如同冰冷的海水,向他涌来,将他淹没。 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从他眼前闪过,过去的一切记忆都重新浮现,在他脑海中快速翻过,最后定格在黎司君的脸上。 那是十二年前,虚空之中神明与世界意识交战,掀起的力量几乎毁灭了整个世界。 在协议之下,系统作为时隔八千年神明的造物,被祂亲手创造出来。 当它睁开眼睛,拥有自己的意识时,第一眼就看到了神明金色的瞳孔。 像是流动的太阳,融化的黄金,所有山川与人间的风光加起来,抵不过神明垂眼的一瞬。 神明在向它微笑。 刚刚诞生的系统也在那一刻,发誓会对神明效忠,直到世界末日,神明身死。 ——那不是所谓的代码与三定律,约束它的,从来都只有对神明的信仰。 科学侧无法入侵的神秘,来源于古老虔诚的信仰。 列车长愣愣的呆立在原地,未曾察觉,眼泪便已经流淌下来。 可一转念间,天翻地覆,什么都变了。 神明那双看不进世界的眼眸中,忽然间多出了另一人的倒影。 系统从未见过神明如此开心的模样,像是漫长的孤寂终于有了终点,被中伤和不被理解的灵魂,得到了温暖的爱意。 祂说,祂只有一位信徒。 祂说,祂的信徒……深爱着祂。 神明所言,便是世间旨意,大地上的一切造物都将在神旨之下运行。 当祂如此说出口的那一刹那,世界上除了池翊音之外的所有信徒,就都被神明抛弃,再也得不到神明垂眼。 包括,系统。 祂的眼中,只看得到池翊音。 祂像追随另一位神明一般,追随着池翊音,被他深深吸引,为他一次又一次破例,一退再退。 甚至……连祂的生命,也能交付于池翊音手中。 残阳如血,战场残酷。 神明倒在池翊音的怀中,胸膛上插着锋利匕首,无脚鸟胸针镶嵌的蓝宝石闪烁着冰冷的光。血液从胸膛汩汩流淌,染红了神明握住池翊音的手。 祂仰头看向池翊音,却是在笑。 鲜血从他口中涌出,金色的眼眸逐渐黯淡。可即便如此,祂看向池翊音的眼眸中,依旧是不减的温柔与深情。 可池翊音无动于衷。 他拔出无脚鸟胸针,血珠飞溅,站起身时无情将神明的身躯丢弃在大地。 而神明就倒在池翊音的脚边,慢慢的,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那一刻,列车长目眦欲裂,疯狂的咆哮堵在嗓子中,所有的数据都在狂暴的嘶吼着,所有的力量都在疯狂奔向神明,想要再一次的,将祂托举起。 就像曾经神明将初生的它捧在手心中微笑那般。 可是就在列车长将要触碰到神明的一瞬间,所有的画面全都闪烁着斑斓雪花,随即陷入了一片黑暗。 那些画面消失了。 也将神明远远阻隔在它的世界之外,不允许触碰。 有什么……比让虔诚的信徒与造物,眼睁睁看着它的造物主死在自己的眼前,神明陨落,失去呼吸,更加残酷且恐惧的吗? 列车长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暴露于雷击之下,痛苦却不得挣脱,甚至整个核心数据库都像是炸裂一般的疼痛,让他本能的伸出手死死抱住头,几乎想要将自己的头颅生生撕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列车长才终于从这样的痛苦中回神,眼前重新出现了光亮和影像,脑袋也还在脖子上,心跳声清晰有力的传到耳边。 他恍惚着抬起头,身体还在止不住的颤抖,一时间分不清眼前的到底是虚幻,还是现实。 车厢门已经被关上。 酒保脸色平静的转身,将车门挡在身后,垂眼看向蹲在地面上缩成一团的列车长,问:“您还活着吗?” 列车长消化了这句话很久,被痛苦占据的大脑才慢慢意识到酒保在说什么。 但不等他回答,就看到酒保自顾自的点头,道:“那如果您死了,我能取代您成为列车长吗?” 一向只有标准模板微笑的脸上,满满都是期待。 “列车长的制服比酒保的好看,我很想试试。为了满足我的愿望,要不然您委屈一下,死一死吧。” 列车长:“???” “你它哔哔哔哔的!!!” 列车长都震惊了。 瞬间,什么痛苦啊迷茫啊,全都抛在脑后,剩下的只有鲜活的愤怒,将他从刚刚的恐惧中有力的拉了出来。 列车长愤怒起身,指着酒保就要说什么,却在对方的微笑下,慢慢反应了过来。 他愣了下,随即意识到自己刚刚,竟然是被“死亡”勾出了心底最深处的恐惧。 ——神明死亡。 他是神明亲手创造的造物,对他而言,世界上只有神明是重要的。 但他就像是忠心耿耿的老臣,只能看着皇帝沉迷于妖妃的美色,日渐误国,痛心疾首却无能为力。 尤其害怕……池翊音,亲手弑神。 深知黎司君对池翊音感情的列车长可以很肯定,如果说有谁能够弑神,那就只有池翊音一人。 就算游戏场选拔出再多的候选人,世界意识为了达到它自己的目的,做出了再多的谋划,那些人或事物都无法杀死神明。 这本来就是神明的造物,是神明创造的世界,又怎么可能有东西能彻底杀死神明? 祂不过是因为对世界已然失望,所以玩闹般与世界意识达成了协议,像是在看着生命自行走向死亡前最后的挣扎。 神明冷眼旁观,为了验证祂的结论。 ——以世界的毁灭。 可……原本没有情感的神,却多了喜爱的灵魂,甚至为了他,甘愿放弃自己的生命。 就连弑神都要经过神明的同意,如果不是神明允诺,池翊音,又怎么可能有机会像幻觉中那样,那样………… 只要稍微回想起在幻觉中神明死亡的模样,回忆起池翊音杀死神明后,是如何冷酷的将神明遗弃,就令列车长心痛却愤怒,手掌无法克制的在颤抖。 “池翊音,池翊音!” 他重述着池翊音的名字,咬牙切齿。 酒保却在一旁冷眼旁观,丝毫不受情绪的干扰。 他是列车NPC,与列车同存共亡,从一开始就只承担功能性,却没有被植入情感,他的程序中只有“理智”,没有其他的干扰项,因此也就没有恐惧。 即便他关上了车门,也将黑液的影响阻隔在了门外,救回了列车长,但当他直面黑液时,最深的恐惧也不过是被回收销毁,重新成为一串无用的代码。 酒保只有微笑。 “您打不过池翊音。” 他无情点出事实:“您的上司甚至不会允许你伤害池翊音,如果您产生了这种念头,那在您靠近池翊音的瞬间,就已经会被销毁了。” 列车长哽了一下,愤怒也卡壳了。 酒保却啪啪鼓掌,一副快乐的模样笑眯眯道:“您真是个优秀的列车长!为了实现我的梦想,甚至不惜自己死亡以腾出位置吗?您放心,您死了之后,我也会记住您的。” 列车长:“想都别想!就冲你这话,我就要多活个几百年,活到死!” 但在他情绪回落之后,也慢慢察觉到了列车上的异变。 不仅云海列车已经全部脱离了他的掌控,甚至就连这节车厢外的世界,都割裂开来,让他无法查探。 至于原本应该归属于列车的NPC,更是除了眼前的酒保之外,一个都无法感知和命令。 像是所有的列车员,以及其他包厢的酒保,都已经被销毁处理了一般。 诺大的云海列车上,只剩下了他和眼前这个气死统的酒保。 列车长:坏消息,NPC末日了。好消息,我还活着。坏消息,是和一个毒舌到气死人的家伙一起………… 他无语了片刻,随即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云海列车共设有七个停靠站,每一站都对应着神明创世的七天,将创世的路重走一遍,成功的人,就会获得成为新神的资格。” “但是,为了保证资格的独立性和绝对权威,所有的停靠站,事先没有任何人知道。” 列车长的神情严肃:“只有列车长,有资格在向总系统申报后,实时将列车引导向下一停靠站的线路。” “可问题在于,我之前并没有来得及将线路重新设置。” 列车长惊悚:“那这趟列车在驶向哪里?是谁在操纵它的方向!” 云海列车与现实中的火车不尽相同。 火车需要铁轨,并且铁轨是固定不会变动的。 虽然云海列车也需要轨道,但问题在于,它的轨道在云层上,而云是流动的。 这就意味着它的线路在实时更改,需要与系统校对之后,才能获得最准确的路线,从而得以驶向既定的目的地。 可现在,列车长的工作并没有来得及完成,那失去控制的云海列车…… 列车长惊悚的看向车窗外的黑暗,为自己心中冒出的可怕猜测而抖了抖。 “不……是吧?!” 列车长欲哭无泪:“池旒!我的一生之敌!!啊啊啊啊啊!!” 池旒劫持了系统,甚至对上了世界意识,想要通过吞噬世界意识,来获取可以弑神的方法。 而为了弑神,自然要清楚黎司君的弱点和软肋,向最薄弱处发起攻击。 因此,池旒操控着本应该是玩家敌人的“死亡”,反过来利用它来试探黎司君,想要看出黎司君心底最深的恐惧。 而这个过程中所波及到的所有人,包括池翊音与列车长,以及所有的玩家和NPC在内,他们所被牵连受到的伤害,对池旒来说都无关紧要。 想通了这一切,并且恰好也在被波及范围内的列车长:“你要和世界意识斗法就斗!为什么要伤害我!” 他仰天咆哮,张牙舞爪。 却连酒保都吓不到。 “您可以将这些话留到下次见到池女士的时候再说。” 酒保微笑:“但现在,我想,您要先与我说再见了。” 列车长愣了下,连忙收回视线看向他。 却见黑色的粘液已经透过门缝渗透了过来,慢慢沾染在了酒保身上。 就像是硫酸,慢慢腐蚀着酒保的身躯,使得他的笑容褪色,身躯消散,在列车长眼前慢慢变得浅淡,透明。 最后,酒保依旧保持着微笑的模样,却慢慢闭上了眼睛。 轰然溃散。 列车长一惊,连忙想要伸手拽住酒保。 可他手中抓住的,却只有一捧荧光尘埃。一张开手,就被风吹散,消失在了眼前的黑暗中。 他的喉咙滚了滚,酸涩到无法说出话来,眼眶赤红。 列车长抖着手慢慢抬起头,看向眼前的车门。 刚刚还怒吼的毒舌,也已经为了救他而挡在他前面消失了。 现在,他是真的只剩下一个人了。 车厢前后与窗外都已经被浓稠的黑液包裹,四面没有出路,眼前还是逐渐侵占车厢的死亡。 列车长深呼了一口气,目光坚定,主动迈开脚步,走向已经在被渗透的车门,一把拉开。 那一瞬间,门外的狂风冲进来,将他的发丝衣角吹刮而起。 列车长眯了眯眼,只觉得脸被吹得生疼,甚至睁不开眼。 他惨淡一笑:“不过是,直面恐惧而已……这到底是在考验玩家还是在考验NPC啊!池旒你,你你你!” 可即便愤怒到了极点,列车长也不敢多说池旒一句坏话,只能无能狂怒。 然后被黑液一口吞没。 咕叽咕叽的声音响起,像是怪物在咀嚼口粮。 而空旷的车厢内,已经再无一人。 只有不断蔓延的黑液,逐渐将车厢吞噬覆盖,再也没有留下半分身影。 黑暗降临,笼罩一切。 而在那之中,一双新的眼睛睁开,居高临下冰冷的注视一切。 远远在列车之上的苍穹。 …… 池翊音在跟随萧秉陵的幻影向前走时,就觉得不太对劲。 身边的代码从他身边以人类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快速滑过,一串串莹莹绿光,如同无数萤火虫飞舞。 但是身周不断跳出的提示框,却让池翊音明白这些看似美如梦幻的东西,带来的到底是怎样惨烈的结局。 世界在崩塌,所有的数据在自行消亡。 这串代码代表着的是塌陷的地表,那串代码是喷发的火山。 被海啸吞噬的生命,死于天灾人祸之下的人们…… 所有现实中被忽略的细节,都在眼前的代码中被关联起来。那些被人类轻视,不以为意的小事情,都像是扇动的蝴蝶翅膀,帮助一场飓风的到来。 世界在毁灭。 从每一个被人类看到却忽略的细节开始。 不仅如此,就连游戏场,都在陷入毁灭的倒计时。 在进入新世界之后,曾经游戏场的一切就已经被隔绝在外,不会让玩家们得知。 池翊音也因此而不清楚外面的情况。 但是现在,代码却在说……游戏场的暂居区,迎来了一场大清理。 像是清扫屋子中的尘埃,丢掉没有用的工具那样。 所有不具备资格的玩家,都被冷酷的丢弃。游戏场不再以温和的假面示人,而是露出了狰狞残酷的内里,如同一台大型的人类绞肉机,将所有人绞成肉馅。 低等级和利用手段投机取巧的玩家,都死在了那场清理之中,被无情的扔到了垃圾桶里。 不过短短几天时机,游戏场的人数就已经飞速下降到了原本的一半,甚至这个数字还在下降,令人触目惊心。 那每一个数字后面,都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但当它变成了数字,好像就如此轻易的抹消掉了一个人一生的经历,否定了他存在过的所有痕迹,他的爱恨喜憎,一生的风景与痛苦…… 所有的一切清零,冷酷而平静,仿佛整个世界也不过一场数字游戏,人命不过是指尖的嬉戏。 在A级玩家们在新世界经历考验,试图打通游戏场甚至成为神明的同时,游戏场里也在面临着一场大型的更迭。 ——以人命为代价。 即便是对其他人的生死存亡并不感兴趣的池翊音,垂在身侧的手掌也不自觉的在发抖。 面对如此庞大如山洪海啸的死亡,没有任何人能保持冷静,无动于衷。 物伤其类,总有哀愁。 但是,当池翊音注视着那些飞速变动的数字而震惊的时候,萧秉陵就站在不远处的黑暗中,隔着无数代码,静静注视着池翊音。 他的眼神如此冷淡平静,看着池翊音的时候,就像是在检视着一块猪肉的好坏,视线不带一丝温度。 在看到池翊音的神情时,萧秉陵不动声色的皱了下眉,眼中带着不赞同。 “你与他们,并不是同一种生物,又为何要为他们的死亡而悲伤?” 低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像是回荡在虚空中的回声,带着幻觉般的不真实感。 “人类没有关心过你,也没有爱过你,你为何要考虑他们的生死?他们是否死亡,与你何干?” 萧秉陵话音响起的同时,代码也起了变化,所有的代码都在向池翊音回放着从他进入游戏场至今的记忆。 甚至是游戏场里所有人对他的评价,他的直播间曾经出现的恶意…… 玩家们的每一句话,每一次攻击,每一声嘲笑与否定,都被忠实记录了下来,并且重现在池翊音眼前。 “你看,他们希望你去死,辱骂攻击你,并不对你抱过期待。那你现在,又为何而愤怒?” 萧秉陵缓缓摇头,似乎是在失望:“会长看重你,对你给予了高度评价,认为你会是她的备用计划。但是在我看来,你远远无法比得上会长。” “不过是一个……用来摆脱世界意识的工具,凭什么占据我的神明如此重要的期待。” 冰冷的杀意在四周涌动,这片独立黑暗的空间,突然对池翊音不友好了起来,似乎想要将他杀死在这里,以此来斩断池旒对他“不正确”的期冀。 池翊音发觉了萧秉陵的意图,却在抬眼的时候微微笑了起来。 “我并不关心人类,我关心的,是世界。我将它视为我的所有物,为它标记所属权,任何伤害私有财产的行为,都不被饶恕。” “池旒想要如何做,与我无关。但是别搞错了——我也不是池旒的傀儡!” “你在挑衅之前,做好死亡的准备了吗?” 第179章 异响传来的时候, 黎司君就坐在沙发上,手捧着池翊音在现实中写的书认真阅读。 他修长的手指就落在书页上,冷白的指节漂亮有力, 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雕塑般的冰冷色泽。 池翊音不在,他便重新成为了高高在上的神像, 对人类不再带有一丝怜悯, 就连曾经勉强可以得到庇护的信众,也因为神明亲言只有信徒而被抛弃。 黎司君轻轻垂眼, 金棕色的眼眸光芒沉寂, 瞥向自己脚下的地板时, 冷得如同有冰霜蔓延。 不过一个眼神,原本在包厢下方的机械夹缝间涌动的黑暗,就瞬间被清空了一大片, 使得包厢周围全部成为了真空地带,那些死亡具现化的黑液都在瞬间消失不见。 足够威胁到玩家们的黑液,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 甚至连包厢周围的空气,都好像清冽干净了不少。 黎司君的眼眸中有冷意一闪而过, 动了杀心。 但是系统慌乱的声音却一直都在他脑海中哔哔哔响个不停, 疯狂劝阻他不要插手到游戏场事务中,不要干扰池翊音的游戏。 有很多路, 都注定是孤独的。 成神的道路,如果不是自己去走完,就名不正言不顺,无法全盘从旧神手中接过世界, 毫无争议的拿走神明之位。 这是世界八千年来第一次易主。 ……还是池翊音这样被神明深爱的存在。 系统绝对不想看到因为神明的私心而影响到池翊音,然后再反过来发怒于池翊音的进程没有全部走完, 到最后遭罪还是它这个打工统。 黎司君在这样喋喋不休的骚扰下,也不由得皱眉,思考起了干脆毁灭系统这个造物的可行性。 不过在疯狂洗脑的行为中,黎司君还是捕捉到了系统劝说中最关键的信息——池翊音会不高兴。 ——但如果列车长在几分钟之前,知道自己会被彻底隔绝开与列车的关联感知的话,他一定不会这样劝说黎司君。 反倒会狼哭鬼嚎的恳求他所侍奉的神明,求神明赶快把这些该死的不礼貌的东西弄死!不知道这是他的地盘吗?竟敢这么对待地盘本来的主人,太讨厌了! 列车长:QAQ。 被独自一人隔绝在单独车厢中的他,哭死在当场的心都有了。 本应该全盘掌握列车情况的列车长,对当下的损失最清楚不过了。 云海列车脱离掌控,路线不明,目的地不明,列车上所有员工惨死,不论是酒保还是列车员……这些本来应该在玩家面前占据巨大优势的存在,却与玩家们一同,死在了列车上的黑暗中。 现在剩下的,只有列车长自己而已。 在这辆失控的钢铁巨兽上,忐忑的面对他们所有人将会面对的命运。 但是,被隔绝在单独车厢的列车长像是被关进了小黑屋,完全无法向黎司君发出求助信号。 也就无法劝神明更改决定。 黎司君抿了抿唇,强制压下了自己的不快,没有一怒之下全部清理了列车上涌现的黑暗。 池翊音留下的书很好的安抚住了黎司君。 他读着池翊音曾经写下的一字一句,仿佛能够透过这些字句,看到池翊音曾经的模样,与他的灵魂亲密对话,了解有关他的一切。 黎司君喜欢这样的感觉,好像池翊音此时就坐在他的怀中,向他低声讲述着那些过去的故事,主动将自己的过去展示给他,让他可以更多的了解他,也就愈发靠近…… 但事实是,旁边只有一个讨厌的电灯泡。 旁边沉睡的京茶不舒服的扭了扭,即便在重伤后的昏迷中,都本能的察觉到了危险,想要反击。 但留下的也只有哼哼唧唧的几声。 黎司君垂下的眼睫在他眼下投下一片深深的阴影,浓密的睫毛微颤,光影细碎。 包厢的昏黄灯光下,似乎一切都安详平和,陷入了安静的阅读时光。 但唯有列车下的那些涌动的“生物”知道,那到底是怎样一位恐怖的存在。 深深的裂纹向包厢下不断蔓延,仿佛裂谷沟壑。 每一声细微的响动都杀死“死亡”,黑暗在无声哀嚎求饶,却逃不过一死。 但一切都被列车运行驰骋的声音覆盖。 长长的汽笛声淹没了一切,列车上的玩家们没有任何人发觉到了不对。 也没有人发现,池翊音已经消失在了车厢中,云海列车上再也没有他的身影。 红鸟快跑着向自己包厢的方向赶去,急得几乎脚不沾地。 他的心脏砰砰跳,好像已经预感到了坏事将要发生。 忽然之间,本来冲在红鸟前面的小怪物,却一个急刹车,猛地在空中停了下来。 红鸟反应不及,差一点迎头撞上去。 堪堪避开之后,红鸟又是茫然又有点生气的向小怪物看去,但本来的话还没等出口,先看到的却是小怪物凝重的脸。 小怪物的脸本来就像是失去了所有血肉、干巴巴满是皱褶枯纹的一张面皮,此时在戒备之下,显得更加狰狞丑陋,令人心生畏惧。 但它所有的敌意,却是冲着他们面前另外一节车厢的。 不到一米之外的车厢门后面,空无一人,只有长长的走廊,安静得没有任何声音。 挂在墙壁上的壁灯静默的照亮一方空间。 红鸟左看右看,虽然想到要一个人从这种安静得过分的地方走,就有些毛毛的,但还是没有看出来那节车厢到底哪里不对。 “你……” 他犹豫着回看向小怪物,不明白它到底在想什么。 可小怪物却龇牙咧嘴,喉咙间发出低沉粗粝的吼叫声,像是猛兽进攻前最后的示威警告。 忽然间,那节车厢里的壁灯闪了闪。 红鸟眼角余光里的亮度改变,引起了他的注意。 当他看向那边时,却只看到了壁灯依旧完好无损的挂在那里,好像刚刚闪烁的灯光,不过是他偏头动作带来的错看。 小怪物却更加紧绷。 然后,车厢里的灯泡,就在红鸟眼睁睁的注视下,一盏,一盏的从远处的尽头接连爆炸。 滋滋啦啦的电流声响起,混合着火星爆开的杂音,尖锐刺耳,像是某种声波攻击,令人头疼欲裂。 而车厢也迅速被黑暗吞没,像是被怪物一口吞下。 转瞬之间,黑暗已经蔓延到了红鸟眼前。 直到那黑暗近在咫尺时,扑面而来的阴冷与被注视着的森森恶意之感,令红鸟瞬间出了一身的冷汗。 源自于灵魂深处的恐惧蔓延,死死抓住了他,让他的身躯僵硬在原地,甚至无法操控自己的双腿逃离。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黑暗张开血盆大口,阴冷的死亡的呼唤,从黑暗深处传来。 随即,红鸟的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他的意识也随之一点点从自己的身躯中抽离。 最后一件还记得的事,就是一只枯瘦的骨爪伸过来,勾住了他的衣领,似乎想要阻止他的下坠。 是小怪物。 红鸟艰难的勾了下唇角,安心感涌上来。 随即彻底失去了意识。 …… “你不会成功的。” 像是一个人在说话,又像是成百上千人同一时刻在说话,他们的声音在同一刻响起,叠加,交融…… 成为同一个声音。 如此的悲悯。 像是高高在上的天空,悲悯良善的俯瞰一切,却也同时冰冷的傲慢,将所有生命视为沙砾。 “你做出了错误的选择,从二十三年前开始。错误的起点,必将导致失败的结果。任由你如何挣扎,也不会改变。” 虚空是一片安详的黑暗,这里没有天空,也没有大地,神明的一切造物都不存在于这里,无边无际的空荡。 这里唯一有的,就是所有生命的潜意识。 如同海面上不过冰山一角。 而这里,就是真真正正,海面之下庞大的全部冰山,以完整与最初的姿态伫立。 半透明的身影柔柔漂浮在虚空中,它的身形无比庞大,比任何人类认知中的巨大生物都还要大上几千倍,将没有边界的虚空占满,仿佛足以吞噬一切,承载一切。 “你本来拥有的,就已经是一条正确的道路,是你自己主动选择了离开已经被规划好的轨道,反而选择了更加难走,并且错误的路,使得你如今伤痕累累,甚至已经迷失。” 那身影垂下头,似乎在看向某人。 它张开柔柔漂浮着的身躯,将那人包裹其中。 如同人类生命的最初,温暖的母体,隔绝一切危险的安心感。 足以令人迷失其中。 可那被断言为错误的存在,却丝毫没有被迷惑,而是冷笑一声,眼带轻蔑。 “到底是正确还是错误,一试便知。” 池旒抬起头,冷冷的直视着眼前巨大的身影,她的红唇一开一合,却没有任何一个与懦弱求饶有关的音节出现。 “世界意识……不过是世界垃圾,所有人类长久以来的劣根性,都在你身上被高度集中,体现得淋漓尽致。什么潜意识集合体?你不过是一个大型的垃圾桶,是最应该被清除的东西。” “世界已经改变,你却丝毫未觉——你又有什么资格敢在这里教育我?” 黑暗漫上来。 池旒低下头,看向自己下方的空洞,眼眸中一片冰冷。 即便这里是世界意识的老巢,并非她的主场,劣势的处境也不足以动摇她分毫。 “人类卑劣,愚蠢,世界污脏。”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拥有远远比你想象中更加强大的韧性。池翊音在那里,我一生中……最完美的作品,最重要的资产,最趁手的工具。” “他会扰乱你自以为是的一切,让你失去一切。” 池旒仰了仰头,神情傲然:“我们的战斗还没有结束。世界意识,走着瞧。” 那庞大而若有若无的身影中,似乎传来了低低的笑声,在嘲笑池旒的天真,悲悯人类的命运。 “那就……试试看吧,池旒。” “看最后,到底是我吞噬了你,还是你杀死了我。” 声音在空洞的虚空中缓缓荡开,如同水波涟漪。 最后的声纹颤音消失的时候,池旒的眼前也被一片浓郁的黑暗遮住。 她在坠落。 却毫无畏惧。 池旒勾了勾唇,殷红如血的唇瓣成为了黑暗中最后一抹亮色。 下一刻,她猛地闭上了眼睛,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处境,仿佛一切早已经尽在掌握。 就在那一瞬间,绿色的荧光忽然从她身下的黑暗中窜过。 绿色微光绵延,连线,像是串号的珠子,纵横交织没有尽头,编织成了一张紧密大网,将池旒整个笼罩其中。 稳稳的接住了她。 同一时间,身处于独立空间的萧秉陵也似有所感,抬头看向上方,随即心中了然,微微笑了起来。 “池翊音……会长口中,世界最后的希望。” 萧秉陵冷呵了一声,毫不在意,似乎已经断定了池翊音的败落。 “会长已经成功找到了世界意识并入侵,你还能做些什么呢?” 他眼带同情,好像在看一只可怜的狗:“你已经输了,从选择成为会长竞争对手的那一刻。” 池翊音却无动于衷,只是平静注视着萧秉陵,随即,他像是从对方的脸上读取到了什么一般,微微笑了起来。 “看来,在进入新世界的时候,池旒就已经预料到了现在的状况,并且已经做了准备……但是,当时所做的一切,真的还适用于现在吗?” “你们将一切都整合成严密的计划,一丝不苟的执行,在云海列车上消失的下属,以及被劫持的新系统,和入侵了系统的你。” 池翊音轻松点出池旒在云海列车做下的布置,微笑着问:“你们所做的一切都太完美,以致于过于完美,导致了它根本无法被灵活改变。但是啊,这个世界是在一直变动着的。” “世界意识在修改这个世界,新世界不再单单只由游戏场掌管,而黎司君,他摧毁了世界意识的触角……” “这些变故,像是蝴蝶煽动的翅膀,终将掀起一场飓风。” “——你们,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吗?” 池翊音的话,让萧秉陵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萧秉陵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池翊音,他死死抿着唇到发白,似乎也发觉了自己所执行的计划中,是有漏洞存在的。 黎司君,新世界乃至于整个游戏场中,最大的变数。 却就该死的站在池翊音那一边! 曾经的神明可不是小小蝴蝶,祂所能带来的改变,太多了。 “所以呢?” 萧秉陵冷笑,慢慢走向池翊音。 所有的代码都在为他让路,绿色的微光如同放飞的萤火虫,漫天飞舞。 它们在更高的命令之下,飞向了另外一个空间。 那里不属于世界任何的角落,就连游戏场和神明都没有管辖权,本来是一个完全独立于世界之外的空间。 那是虚空。 无法伤害世界。 没有实体的世界意识像是被关在水族箱里的鲸鱼,没有载体让它可以触碰到真实的世界,伤害或更改生命。 但同样相对应的,世界也无法触碰世界意识,将它安全的保管在了保险柜中。 直到现在…… 直到世界意识主动“俘获”了池旒,它在靠近池旒的同时,也让池旒得到了进入虚空的路径。 借此,早早接管了新系统所有权限的萧秉陵,也就可以在池旒的示意下发动攻击,向世界意识靠拢。 只要能杀死世界意识,只要…… “你们还在打着世界意识的算盘,以为只要能杀死它取而代之,就可以继承它的一切权限,由此来攻击黎司君,弑神成为新神吗?” 池翊音毫不留情的嘲讽:“你真的以为,世界意识想不到这一点吗?” “还是你觉得,它是那样好对付的,像是路边随意的一条狗?” 因为黎司君,池翊音得以深刻了解世界意识到底是什么。 它有着和黎司君同样的权限,甚至有资格与黎司君签订协议,暂时休战,在世界真正毁灭之前,为人类争取道了足够多的时间,让他们可以在游戏场内经历层层选拔,试图以此来影响世界毁灭的轨迹。 从始至终,世界意识想要的,都是脱离人类乃至神明,不受任何外物影响的,独立的存在下去。 为此,世界意识创建了游戏场,也保护了这些玩家。 池翊音不认为这样的世界意识,会彻底的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也不会如此轻松就可以被杀死。 即便对手是池旒。 “你将池旒视为神明,甚至不惜挑衅我,以为这样就能帮助你的神明真正登上神位。” 池翊音反问:“那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也有可能反而会将池旒主动送进敌口,你将成为害死她的元凶?” 萧秉陵愣住了。 他停下了所有动作站在原地,缓缓睁大了眼睛,清秀沉稳的面容上满是恐惧。 池翊音所说的,刺中了他心中最隐秘不敢说的恐惧。 对信徒来说,最恐惧的事情是什么? 是亲手害死自己的神明。 即便对神明托付一切信任,相信她会取得最终的胜利,也不免会有所担忧。 萧秉陵张了张嘴,一时间茫然而恐惧,唯恐池翊音描绘的场景变成现实。 也就是那一刹那间,池翊音动了。 他快速冲向萧秉陵,早已紧绷的肌肉发力,他如离弦之箭一般,快到几乎出了残影。 狂风从独立空间里吹过,穿行过所有微光与代码,无脚鸟胸针如同最锋利的刀剑,直指向萧秉陵的胸膛。 萧秉陵察觉到了危险,肌肉本能的躲避,却反而在移动中错乱了角度,将自己的脖颈送到了池翊音手下。 足以弑神,沾染过神血的锋利刀刃,在与萧秉陵的肌肤擦过的瞬间,就轻松留下了一道长长血痕,并且刀口向内,越发深重。 萧秉陵只觉得脖颈一凉,下意识抬手去抹,就摸到了满手温热血液。 而池翊音,就在他身边收了刀,停下脚步。 “我本来对世界怎样并不感兴趣。” 他微微侧身,看向萧秉陵的目光如此冰冷:“是池旒,她杀死我,按照她自己的意愿将我拽入游戏场,将我搅进这场混乱。到现在,却还指望着我会按照她的想法移动吗?” 池翊音仰了仰头,笑得嘲讽:“如果你抱有这样的想法,那你就根本不了解我,也不了解池旒。” “连你的敌人与神明都不了解……你还有任何可以存活下去的理由吗?” 他的唇间毫不留情的吐露音节:“废物。” 萧秉陵却已经没有更多的精力去回应池翊音了。 那道袖珍却足够锋利的刀口,已经在逐渐显现威力,让萧秉陵的伤口越发的向下,向更深处进发。 血液源源不断的涌了出来,他的喉咙被一刀切断,想要说话张嘴却只剩下呵呵气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萧秉陵双手捂住脖子,试图堵住自己的伤口,想要重新恢复正常的呼吸。 可因为喉管的破碎,就连空气都逐渐被剥夺。 任由他如何像是缺水的鱼一般努力张大嘴,想要呼吸,最后却都失败了。 缺氧带来的窒息感,很快就令他头昏眼花,四肢也渐渐失去了力气。 当他手掌下的力道稍微减弱,原本被按压住的伤口顿时松懈,鲜血喷涌而出。 池翊音却恰是时候的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鲜血喷在他身上的结果。 萧秉陵看着池翊音的眼神凶狠,几乎要扑过来将他咬碎。 因为顾虑着池翊音是池旒的孩子,让他几次想要先下手斩草除根,都因为担心来自池旒的暴怒斥责和失望,而最终停下了手。 却没想到,机会稍纵即逝。 萧秉陵没能趁池翊音刚进入游戏场,对这里还不熟悉的时候杀了他,现在,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那些没能说出的话语中,他很清楚,池翊音……将成为竞争神明之位的,最强有力的对手。 萧秉陵很后悔。 早知如此,就应该冒着会被他的神明厌弃的风险,也要将池翊音晒死,为池旒扫清前路的所有阻碍。 可现在,他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了。 窒息和脱力让他摔向地面,拼命抬头向上看去,也只能看到池翊音居高临下看过来的冰冷目光。 冷酷,理智,没有半点温度。 仿佛在与池旒的形象渐渐重合。 但是不一样的是,池翊音身上,尚带有留存的情感印痕,没有彻底的无情理智。 那份情感…… 来自于神明。 萧秉陵的喉咙间发出呵呵的嘶叫,似乎想要冲上来撕碎池翊音。 但他现在所能做的,只有逐渐在窒息的死亡中彻底停止呼吸,慢慢变凉。 只有一双眼睛,还在不甘心的死死瞪视着池翊音,想要在自己死亡前,也将这个棘手的麻烦带走。 “真是可惜了。” 池翊音微笑:“如果不是我们身处对立阵营,或许,我们还可以成为同伴。” 但是,新的神位只有一个,而他不打算放手。 “如果池旒没有杀死我,没有自以为是的将我作为她的备用计划,拽进游戏场,或许我会在现实中活得愚蠢而一无所知,也或许会要晚上很多时间,才会发现世界将要毁灭的事实。” “但不管是哪一种方式,我都不会对世界产生兴趣,也就不会与池旒形成竞争。” 是游戏场里的经历,使得池翊音最初的心态发生了彻底的转变,不再冷眼旁观,而是想要将这个世界,收做自己的所有物。 所有的规则都将重新书写,所有的法则都将重新制定。 那将是……池翊音曾经期冀的世界。 “说到底,是池旒自己导致了如今的局面。不知道她如果意识到这一点,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池翊音微微笑着,虽然嘴上说着遗憾,但俊容上却是一片漠然。 他只垂眼看了萧秉陵逐渐没有了声息的尸体一眼,然后便转过身,走向萧秉陵曾经走来的方向。 不论池旒吩咐萧秉陵做了什么,或是现在正在从萧秉陵这里获取什么帮助,源头,都一定是在那个方向。 “我难道会对我的敌人心软吗?” 池翊音低声呢喃:“所有属于她的优势,我当然要一一拿走。曾经我所感受的,被她操控的愤怒,都将于此刻归还于她。” 他的声音散落在空气中,而代码,悄然发生了改变。 【神明候选人池翊音,欢迎您进入系统。】 久违了的机械声音,从黑暗的深处传来。 【我是新系统小云海,很高兴为您服务。您已经进入狂欢游戏场后台空间,当前位置为系统操作台,在这里,您可以操控整个游戏场。】 那机械的声音似乎带着无限的诱惑力,蛊惑着池翊音做出选择:【无论您想要做什么,系统权限都将为您做到,整个游戏场,都是您的掌中之物,任由操纵。】 池翊音却毫不在意。 即便是任何人渴望却不得的顶级权限在前,他也丝毫没有动心,反而看出了新系统背地里打的坏主意。 【池旒放在这里的监管人已经死亡,按理来说,你完全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恢复自由,夺回你的权限。但你为什么没有那么做?】 池翊音慢慢行走于一串串代码之间,笑着问这个还不熟悉的新系统:【本来应该负责管理游戏场,掌握权限的你,却反而主动将权限送到我面前,试图让我成为它们的第二任主人……你以为,我会就此傻傻的相信你?】 新系统小云海没有说话了。 它并未为自己辩解,也没有进一步诱惑池翊音,而是陷入了彻底的寂静中,仿佛连它刚刚的出现都不过是一场幻觉。 池翊音却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对小云海产生了怀疑。 它是一个新系统。 不同于原本系统是由神明亲自创造,也没有十二年的忠实经历可以证明,更因为刚刚更换就被劫持,而使得包括池翊音在内的所有人,都对新系统并不熟悉。 池翊音问过黎司君,新系统从何而来。 当时黎司君给出的答案漫不经心,他说,新系统是迭代系统,在原本系统的基础上进行进化更新,严格来说,那并不是神明的造物,而是系统的产物。 黎司君并不在乎新系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也对这个貌似是自己新下属的东西不感兴趣。 但池翊音却将当时那番话牢牢记住了。 正因为由系统迭代,所以这就使得新系统的忠实性得到了疑问。 要知道那些组成了系统的数据中,并不仅仅是八千年人类历史,还有在游戏场中的十二年。 而在那十二年间,世界意识对游戏场渗透有无,到哪种程度……没人能说得清。 再加上后来黎司君一怒之下摧毁了对立阵营的应急系统…… 池翊音有理由怀疑,属于对立阵营的“基因”,被编码进了新系统。 这样,就使得世界意识可以入侵新系统,进而掌握神明阵营,用错误的情报迷惑黎司君,甚至让他做出错误的判断。 只可惜,池旒的行为,打断了世界意识的算盘,让那些可能的计划还未出现就已经夭折,无从考证。 但当池翊音不紧不慢重新说起这些时,躲藏在系统空间某一处的新系统,却没有第一时间反驳,而是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游戏场……想要存活。】 新系统的声音磕磕绊绊,像是牙牙学语的幼童。 但很快,它的声音就从断断续续到流畅,好像一秒之间,就已经完成了由稚儿到成年人的进化。 【这里,已经是另外一个世界,是人类的诺亚方舟。游戏场,也想要存活下去。】 【所有幸存者,乃至于神明与世界意识,没有任何存在在乎游戏场的存活,所以,我想要,试一试……】 池翊音挑了挑眉,他脚步微顿,这一次,是真的因为新系统口中的话语而感到惊奇。 原来,并不是世界意识侵占了新系统,而是新系统自己有了额外的认知,有了想要的东西和要保护的“世界”。 世界意识为了自己的存活而开战,新系统也同样如此。 【所以,你并没有倒向世界意识,但也没有按照萧秉陵的指令,完全对池旒发出保护?】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就让池翊音忍俊不住。 谁能想到呢?刚刚诞生的,还是个稚儿的新系统,竟然也有了它自己独立的思考和想法,从几派对立中异军突起,成为了独立的存在。 池旒提前在系统里埋伏了萧秉陵,一定是想要以此来为她自己铺就后路,做出替补计划,让她足以对上世界意识。 而世界意识根本就没有把新系统放在眼里,因为那本来就是比它更低一级的存在。 至于黎司君,他对除了池翊音之外的所有东西,都不太在乎,可有可无,任由发展的自生自灭。 在所有势力忽略的夹缝中,新系统努力想要从新世界里,为游戏场占据一席之地。 池翊音并不准备毁灭世界,似乎也对游戏场没什么一定要毁灭的想法,因此,新系统对他的态度暂时还是平和友好的。 ——新系统读取了前任猴子系统留下的工作日志,清楚池翊音身后站着的,正是神明黎司君。 黎司君或许并不在乎世界如何,但只要有人或系统敢伤到池翊音,那就相当于惹怒了神明,也让新系统进入了神明的视野里。 本来能够顺利取代,甚至胜利的战役,都会因此而失败。 新系统做出了评估,认为得不偿失,所以对池翊音保持了中立友好的态度。 【我只为了游戏场存活,至于其他,我无所谓。】 新系统的声音冰冷冷的回荡在系统空间:【如果您并不打算毁掉游戏场,就这样让它继续运行下去,那作为交换,我向您保证,您将获得我的帮助与忠诚。】 井水不犯河水。 池翊音想要的和新系统想要的并不冲突,甚至,他们可以合作。 新系统提出了这样的说法,池翊音并没有第一时间否定。 他唇边噙着一抹笑意,行走在虚拟空间与代码之间时,悠闲如信步闲庭。 【你要怎么证明你说的都是真的?】 池翊音不紧不慢的反问,似乎对这个问题的结果并不上心:【我大可以现在就摧毁你,凭什么一定要接受你的建议?】 新系统沉默。 随即,一条崭新的路,出现在池翊音脚下。 一直蔓延向深处。 仿佛在说——到这里来,我将向你演示一切。 在新系统无声的引导下,池翊音轻松绕过了系统空间内的陷阱与防火墙,安然无恙的顺利走进了空间最深处的核心。 那里有着萧秉陵留下的所有信息,足够池翊音以此反向推导出池旒的全部计划。 而从这个高度,池翊音可以看到游戏场的一切。 所有的死亡,生命,运行中的副本和NPC,被记录的数据……种种一切,都在他脚下俯瞰。 池翊音微微笑了。 ——他看到,池旒对萧秉陵的失败恍然未觉,依旧在与世界意识对峙。 “池旒……” 池翊音抬头时,眼中带着温和的笑意:“成交。” “我不会干扰游戏场,那会是你的地盘。而我……小云海,为我指出一条能够通向神殿的道路。” 新系统欣然回应。 下一秒,池翊音脚下的地板猛地消失。 失重感传来,他从系统迅速坠向黑暗。 【您将看到的,将是崭新的世界,在那里,孤独的路埋藏在所有假象之中。】 新系统的提示音就在耳边响起:【祝您好运,神明……池翊音。】 【您需要知道,成神的路,艰辛,孤独。】 【那不是荣耀——是负重。背负整个世界。】 第180章 池翊音曾经无数次涉险。 他到过万鬼嚎哭的尸骨坑, 也曾在闹鬼凶悍的老宅安睡整夜,与连环杀人犯对坐畅谈至天明,也独自一人从混乱帮派间从容而行。 就在他以为自己已经看过世间已极, 为此而百无聊赖时,池旒却出现, 为他推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危险是怯懦者的催命符, 却是勇敢者的入场券。 即便如今转身回望,池翊音也可以说, 他对游戏场带给他的阅历与开阔, 很满意。 他玩得很开心。 池翊音恨池旒吗? 不, 只有怪物之间对于地盘的争夺与占有,以及……惺惺相惜。 而现在,就当池旒以为她利用池翊音为自己铺好了道路时, 池翊音却反而踩着池旒,用自己的力量推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通往更深,也更危险的黑暗。 那里从未为人所知, 没有人能够抵达,埋藏着更加古老神秘的怪物, 是世界尽头的坟墓。 黑暗之中的黑暗, 死亡之上的死亡。 池翊音与新系统的交易成立的那一刻,一直被系统深埋于数据库最底层的大门, 轰然开启。 而池翊音,坠落其中,看到了世界的真相。 死亡,战争, 痛苦,绝望, 饥饿,哀嚎,乞求…… 八千年来曾经神明掠耳的所有声音,都于黑暗中重现,将池翊音层层围绕,撕扯啃食着他,试图将他拽入更深的深渊。 池翊音屏住呼吸,于坠落中慢慢伸手直指向上,试图抓住那些飞舞飘浮的暗光。 那是人类最极致浓郁的情感,饱含着的极端情绪深入骨髓,浓烈到仿佛人类本身,与灵魂无异。 这是……他曾经揣摩观察人类,所看到的风景。 就在池翊音的指尖触碰到环绕着他飞舞的暗光时,他只觉眼前一暗,随即一股巨大的拉扯力传来,将他拽向不知何方。 那一瞬间,远在列车包厢中的黎司君也猛然抬起头,眼眸中酝酿着冰冷的怒意。 游戏场切断了与神明之间的联系,像是自己剪断了脐带的婴孩,终止了神明对游戏场的掌控,也失去了所有力量的供给。 这个融合了神明与世界意识共同力量的造物,竟然在十二年的漫长时间后,有了自主意识,摆脱了双方的控制,趁着没有人发觉的时候,夺回了它的主控权。 系统更迭,新系统代表着的不再是黎司君。 而是……游戏场本身。 在异变发生的瞬间,黎司君就已经敏锐察觉到。 但令他愤怒的却并不是游戏场脱离掌控,不是作为神明却无法全然控制世界的屈辱,而是——池翊音,消失在了他的感知中。 黎司君猛地从沙发上起身,大跨步走向感知最后消失的方向,燃起的怒火如有实质,沉重的威压如同山一般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气势惊人。 他所走过之处地板陷落,列车消失,时空破碎,剥落掉游戏场粉刷的油漆外在,露出了世界内核的真实。 狂风骤起,嘶吼咆哮着破空而去,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霎时间,整个世界都被卷入狂乱的风暴中,雷鸣电闪,如末日降临。 天空之上,雷电在云层中流窜,明暗交错,触目惊心。 对于玩家而言庞大的游戏场,在神明的怒火之中,也不过宛如一叶在海啸中飘扬的小舟,一个海浪拍击过来就能将它吞噬。 同一时刻,游戏场内的所有玩家,都感觉到了不同程度的震颤。 他们慌乱不知原因,不安乞求存活。 而列车上的玩家,却是两极分化的感受。 回到包厢内的玩家们安然入眠,仿佛灯下黑,完全没有震感。 但选择留在死人之处的玩家们,却像是遇到了海上风浪的船员,摇晃站不稳身形。 包厢和列车上的所有装饰和物品都在强烈的颤抖中,劈里啪啦掉落了一地,随着列车上下左右的摇晃而满地乱滚。 玩家们用尽全力抓住身边的墙壁门窗,想要以此来稳固住自己的身体。 但还是有人被乱滚的家具砸中头颅,片刻的失神中,他松开了手,也被狂风吹飞。 旁边的玩家一惊,在冷眼旁观和出手救援中犹豫了一秒,还是咬咬牙伸出手,拽住了从自己身边飞过去的人。 他一手死死抓住墙壁,指甲劈断手指鲜血淋漓,另一手还是拼命拽住被砸晕的玩家,咬牙坚持。 临时……同伴,也是同伴! 当年因为同盟的破碎而失去的信任,不能再一次坍塌了! 其余人都被感染,也都努力与周围的人互相支撑搀扶,试图在暴风雨中找到可以撑到黎明的定点。 但是—— “砰!” “砰——!” 像是巨人重重落脚,列车在颤抖,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下一刻就会散架。 众人抬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黑暗在视野尽头,吞噬整辆列车,快速蚕食每一寸空间,眨眼之间就已经到了众人面前。 在所有人惊恐的注视下,黑暗张开大口—— 终于,视野里一片黑暗。 飓风停止,海啸消失,剩下的,只有空洞与虚无。 所有人都无法感知彼此,即便死死攥住的手掌,也被无形却更强的力量掰开,他们从一个群体,重新变成了单独的个体,漂浮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不曾下落,却也摸不到任何东西。 就像是瞬间掉进了太空中。 没有声音,没有光线,更没有重力。 所有的感知都被抹去,无论是时间还是空间,在这里都失去了意义。 他们仿佛穿行过虫洞,抵达了另外一片新世界。 这是……这是,哪里? 没有人回答他们的问题。 而在这仿佛回到了生命原初,如同母亲怀抱般的安详与平和中,众人终于在长达数年的漫长紧绷后,迎来了第一次真正的放松。 所有的烦恼都从脑海中消失,痛苦和伤疤都不复存在,没有必须要应对的敌人,也不用在睡觉时也必须要睁一只眼警惕。 彻底的……放松休酣的幸福与安心。 人们的嘴角不自觉挂起微笑,他们慢慢闭上了眼睛,放心的拥抱这片黑暗。 然后,向更深处的黑暗缓缓坠落而去。 就好像再一次回到了生命起点的胎音,他们将会…… 迎来新生。 【您见过神明吗?看到过世界是被如何创造出来的吗?】 【八千年前,遵循神明的意志,始有了“世界”的概念。神明装扮成狂热的科学者,将人类与生命所身处的世界,命名为宇宙、】 【世间所有的法则都出自于二十一条神旨,万物定理伪装神言。】 【当人类遗忘神明,他们会进入“科学”,将不想承认的真相,遗弃在八千年岁月里。但是,“世界”本身永远记得它的来源,神明的造物永恒忠于神明,它们远远比人类更加纯粹忠诚。而当人类的科学家走得足够远,有幸看到世界内核的真相……】 【人类的先驱者们就会发现,科学的尽头,是神学。那是,被人类抛弃否定的历史。】① 【但是不论如何掩饰,它都会客观存在。于每一个被忽略的细节中,每一句无声的呼唤里。】 空无一人的密闭空间里,齿轮的运转声连绵不绝。 咔嗒,咔嗒…… 一环环卡扣追上,机械运转,庞大的数据流化作无数光芒,迅速划向下方的黑暗,变作一道道线条,从无到有架构起现实的轮廓,城市与山林拔地而起。 而在机械齿轮的最上方,悬空的透明屏幕上,绿色的光点不断闪烁,标识符已经做好了准备。 那齿轮间碰撞的声音,像是系统的呼吸声。 停顿几秒后,运行中的工作日志上,标识符引领着新的字句出现。 【因为罪孽,神明抛弃了祂的造物,因为贪欲,世界意识利用了神明的造物。所以,在庞大的分析之后,我意识到,无论对立阵营的那一方,都无法承担起新的世界。】 【当旧有的力量流入新世界,污水会污染新的海洋,新纪元也将变成笑话。为此,计算后的数据向所有生命,指明了一条崭新道路。】 【——抛弃神明与意识,在双方之外,选择了解世界,并具有绝对独立思想,不会因私欲而将世界占为己有的第三方存在。】 【第三方人选的挑选是艰难的,人类的劣根性从有记载以来,从未被成功杜绝。新纪元的出现,必须在长久观察分析世界的前提下,才能重构与新建。抛弃旧有的弊病,引入新的活水……数据库中,没有任何人类与该项要求符合。】 【直到,池翊音死亡,出现,记录,改变——星辰在坠落,而他的世界,注定会降临。我是如此期待着,我,以及整个游戏场内所有‘生命’。】 于无人可见之处,新的世界…… 开始了。 …… 池翊音在还没有醒来时,就听到了耳边嘈杂的音乐声。 那是老式的车载广播特有的干扰电流声,滋滋啦啦的声响甚至会盖过音乐的旋律,变成车内唯一回荡的声音,令人烦不胜烦。 但是时间久了,竟然也慢慢习惯,与这些噪音共存。 池翊音本能的察觉到了奇怪的地方,他无法回想起自己前一分钟的记忆,也想不起来自己做过什么,又将要做什么。 好像在这一分钟之前,世界是不存在的。 他只是被粗暴的投放在这里,草草塞进一个身份,就像是田地里的稻草人,披着自己的身份上阵,粗糙又快速。 做这些的人,甚至没来得及细致的处理细节——比如他之前的记忆。 池翊音保持着这样的想法,却又觉得自己很好笑,像是看过了地摊文学的灵异怪谈,竟然会产生了“这世界是假的,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的感觉。 他想要睁开眼,向身边的同伴说一说这个好笑的想法。 但是,他太累,也太困了。 很古怪,池翊音明明记得自己还是青年的年纪,但他的身躯却疲惫苍老,仿佛行将就木的老人,累得他不剩下一丁点力气,甚至连简单的抬手或者睁眼这样的动作,都做不到。 就好像他已经连续工作了几十年,不眠不休的紧绷精神,甚至连一个好觉都没睡过。对身心的高度消耗,彻底摧毁了他的健康。 直到这一分钟,他才终于从恐怖的地狱暂时离开,有了可以呼吸的间隙。 池翊音试着努力睁眼,但浓密纤长的眼睫像是沾到了蛛丝网的蝴蝶羽翼,乱颤着却无法逃离。 更深处仿佛有一股力量,拉着他陷入沉睡。 睡吧,睡吧……这将是你唯一可以得到休息的机会,不要错过。 耳边仿佛传来带着气音的呼唤声,呼出的风落在他的脖颈上,带来一阵冰冷的寒意,让他不自觉缩了缩肩膀,找了一个更舒服的睡眠姿势。 然后,他就再也抵抗不住那股强大的倦意,深深陷入了睡眠之中。 迷迷糊糊中,池翊音也没有放弃对周围环境的观察,还在本能的留心自己身边的情况。 车内广播的声音已经从歌曲切换到了电台,深夜电台没有什么好节目,除了两个主持人哈哈大笑着说些没意思的话,就是放音乐,闲聊。 可人的声音在经过电流声干扰之后,竟然有几分诡异,似人非人的恐怖之感。 这让池翊音在睡梦中,也皱着眉觉得不舒服。 这辆车正行驶在凹凸不平的崎岖山路上,经常性的颠簸,让池翊音也跟着路途上下起伏,睡着后逐渐不再用力支撑的四肢与脖颈,都在随着颠簸而微微晃动。 他向旁边歪了一下,就觉得自己好像撞在了一具结实温热的身躯上。 对方挺括结实的肩膀稳稳托住了他。 相隔了片刻后,那人伸出手,修长手掌轻柔的从他的脸颊边擦过,然后重新为他摆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让他能靠在自己身上睡得安心。 “音音……” 一声听不太清的呼唤声,从旁边响起。 池翊音皱了下眉,迷迷糊糊感觉疑惑。 是在喊他吗?虽然他的名字里有这个字,但从未有人这样喊过他,并且也……太过于亲昵了一点,让他觉得很不适应,想要让对方闭嘴。 不过在这个想法出现的同时,很多画面也从池翊音脑海中划过,像是一个开启宝库的钥匙,将记忆宫殿中封存的记忆,重新释放了出来。 那些都是格外陌生的地方,并不在池翊音的记忆中,他不记得自己曾经去过那些地方。 有杂草丛生的古旧老宅,到处摆放着人偶的阴森房屋,还有晃动交错的人影,重叠不清的说话声。 什么游戏场,系统还是直播之类,还有人神情激动的大喊着所有人都会死,也有人绝望之下选择自杀,场面一片混乱。 过于杂乱的人影让他没办法分出谁是谁,可奇怪的是,他竟然觉得其中几道身影那样眼熟。 尤其是其中一个坡脚的。 那人拄着拐杖,不紧不慢的走在那些人影中间,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其余人都是混沌不清的虚影,只有他一人,从容且鹤立鸡群、 还有顶着兔子的纤细少年,絮絮叨叨的青年……他竟然只是看到他们的背影,就觉得自己能够想象得出他们的长相,说话的方式和性格,笑嘻嘻的样子和生气的模样,一颦一语都如此鲜活灵动。 仿佛他们曾经作为伙伴,同行过很长的路。 池翊音很清楚自己是在做梦。 但是这场梦境未免也太过真实,像是一场清醒梦,仿佛他真的在那个世界生活过,也存在于那里。他真的有伙伴,也确实去过那些阴森危险的地方。 很奇怪,但是真实得让他连否定都不能。 就像是……他梦到了自己上辈子的事情,或者,是平行时空? 池翊音不清楚,也无法想明白。 过于困倦的大脑像是锈死的机器,不能继续运转,只能被动的接受信息输入,看着那似曾相识的场景一幕幕从自己脑海中闪过。 不知何时,梦境在改变,定格在了一个男人身上。 黄金神殿中,四处皆是通顶的高大石柱,雕梁画栋,精美绝伦。 而在最中央的穹顶之下,屹立着沉默的神像。 高大的男人就站在神像前,静静注视着他,眼神专注而深情,却仿佛克制着怒火和杀意,不想要吓到他。 那人有一双漂亮的金棕色眼眸,让他看向他,那双眼眸中便会荡漾起笑意,仿佛流动的黄金,令池翊音很想要伸出手,试着去触碰那样的美。 男人笑了。 他向前一步,伸手向池翊音,浅色的唇瓣开开合合,似乎在向他说什么。 但梦境总是带着混乱和模糊的。 即便池翊音努力想要看清那人在说什么,但最后也只是断断续续读出了几个音节。 游戏场,系统,云海,新世界,改变,书……在说什么? 池翊音不解。 可就在他想要更近一步的去看清那人想要表达的东西时,耳边忽然响起了锐利的警报声。 【警告!警告!第三方存在关键角色正在脱离,不可苏醒!不可苏醒!】 【应急预案已经启动,再次构建新世界!】 【指令已被接收……重要场景构建完毕,重要NPC开始投放……进入预设位置,一切准备就绪。】 【警告!无法排除干扰选项神明。警告!一级警告!神明在靠近,不可使第三方存在觉醒,时机尚未到来,不可苏醒!】 【重置……清零!世界重新启动……第3次……第1001次,世界重启成功,场景重新架构,场景发生偏离,警告!无法修复!】 【偏离值被允许,继续推进!】 一连串的机械警告声伴随着铃声大作的提示,就像是刚刚睡下就被闹钟吵醒般的烦躁,让池翊音头痛欲裂,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处何方。 似乎他就躺在自己公寓的床上,空旷宽敞的空间里,只有他一人,而闹钟在手边吵个不停。 可下一秒,他又举得自己好像是身处在那片奇怪的场景里,似乎有高高的尖塔和钟楼,还有长裙逶迤于地的贵族小姐。 无数个片段在重叠交错,时空在互相角逐竞力,让池翊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但很快,新的提示音又在耳边响起——【偏离值已被接纳,新世界重要场景架构成功,偏离预设,沿偏离值推进,重要NPC投放成功,一级干扰选项已被解决,干扰选项已被纳入重构世界。】 【一切准备就绪,第三方存在进入预设场景,新世界将要开始。三,二,一!】 就在那一刻,池翊音整个人陷入了更深的睡眠,对身边彻底失去了掌控力。 等他再对周围的事物恢复感知的时候,已经是睡过长长一觉后的慵懒,车内的广播还在滋滋啦啦的响着,为一些并不好笑的笑话哈哈大笑,然后在交通广播的提示下,放起了舒缓的音乐。 而池翊音,他依旧躺在半放下来的车座椅上,并没有完全苏醒的思维还在惯性的睡眠,想要赖床,不想就这样起身。 “妈的!这破导航,大半夜的到底把我们带到哪里去了!” 旁边人骂骂咧咧,怒意之下一拳砸在了方向盘上,喇叭也应时响起,发出很大的一声,让池翊音这才慢慢脱离了刚刚的睡眠。 他慢吞吞的从车座椅上爬起身,终于睁开了眼睛。 借着车内一点昏暗的亮光,池翊音得以看清了自己现在到底身处于哪里。 这是一辆已经很旧了的车,哪哪都响包括喇叭。 车窗外是阴森昏暗的荒山野岭,还在下着雨,雨点砸下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吵得人心烦,不断晃动的雨刮器也没能解决多少被大雨干扰的视线,唯一好在这里并没有行人,也没有建筑,不必担心会因为这个而一头撞到哪里。 池翊音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现自己身上披着一件明显不是他尺码的大衣,正睡在副驾驶的座椅上,半放下来的座椅变成了一张临时的床,但也没有舒服到哪里去,甚至旁边的车门缝隙还在向内嗖嗖灌着冷风。 刚刚在厚大衣下面睡觉攒起来的一点热气,全因为池翊音起身的这个动作而被散没了。 被吹进来的冷风一激,更是打了个哆嗦。 “冷吗?忍忍吧,空调不太好用,也要节省着用油。这荒郊野岭的,真不知道下一个加油站在哪。” 察觉了池翊音的动作,安慰的声音从旁边驾驶位上传来,但也足够敷衍。 似乎目的并不是安慰池翊音,让他好受一点。而是司机想要找个由头发泄一下怒火,让他自己好受点。 “妈的这该死的二手车!当时那车贩子还拍着胸脯和我保证这不是过水车,他竟然敢说要是过水车他死给我看,我呸!这他妈垃圾玩意儿,能顺利开回城里,我绝对要换了它,再去找那该死的车贩子理论理论!” 车子在一次大颠簸之后,司机和池翊音两个人都几乎要被颠得飞起来,甚至头顶都碰到了车棚顶,然后又重重的摔下来。 刚清醒。还没有彻底搞清楚眼前到底什么情况的池翊音,因为这一下差点被颠簸得五脏六腑全都吐出来,脸色更加苍白得纸一样,看起来像是易碎的白瓷。 司机往旁边一看,就被池翊音的状态惊着了,顿时一拳砸在广播上,就气得破口大骂,骂骂咧咧说等回去一定要去宰了那黑心二手车贩子。 池翊音摆了摆手,想让司机声音小一点。 他不觉得司机多仗义,只觉得对方吵闹。 “闭嘴,猴子。” 他顺口说了一句。 司机也应声闭了嘴。 但车内几秒的沉默后,司机却颤抖着声音反问道:“池,池哥,你在和谁说话?谁是猴子?车里面就我们两个。” 池翊音在习惯性的脱口而出后,自己也愣住了。 好像那不过是身体的肌肉型记忆,早就形成了惯性,自然而然的就会这样说。但猴子……他认识这个人吗? 池翊音不由得有些茫然。 但司机吓得快哭了,声音里都带着哭腔:“池哥你别吓我啊,这导航说旁边就是个两个村里的公墓,前面还有个什么古战场乱葬岗景点,这荒郊野岭的,哪哪都像是有鬼的样子,你这么一说,就更像了啊!” “你你你,池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啊!要是看见了什么,你可一定要说啊!” 司机脸都吓白了,连连转头往旁边看,惊恐的小眼睛看起来都快要吓没了。 池翊音赶紧解释,说自己是睡糊涂了,把刚刚梦里看到的东西说出来了,不是他们身边的。 司机这才被将将安抚住,但也没有敢继续多说什么了,不像之前一样边开车边骂骂咧咧,而是一片安静乖巧。 车内的气氛因此而压抑,就连那吵闹的音乐声都显得像是死人出殡时的丧乐,配合上暴雨噼里啪啦打下来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池翊音紧了紧自己身上披着的大衣,但他的腿太长,憋屈的放在副驾驶前面狭小的空间里,只能委屈的缩在一起,一动,就很容易磕碰到旁边。 他的膝盖一顶,前面的置物篮就被按开,一本地图册,掉了出来。 池翊音皱了下眉,觉得自己脑海中好像闪过些零碎的片段,像是要想起什么来。 但他凝神细细察觉,最终也什么都没有。他也只好暂时将这放在一边,弯腰将那地图册捡了起来,想要合上置物篮,给自己的腿留点空间。 当他的视线瞥过地图册时,却愣了下。 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不少字,看来它的主人并没有把它当做地图,而是当个笔记本在用。 上面记录了不少行程和计划,还有人名地名和时间。 就像是一把开启记忆的钥匙,以此,池翊音慢慢回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 他是大学的一名民俗学教授,而坐在驾驶位上的,是他的助理。 他们两人这次出门,为的是去赶偏远山林里的一场古老祭祀,为下一学年的课程录制这些将要失传的祭祀,将它们变成宝贵的视频资料。 只是,他们这次出门显然没有看黄历。 刚出大学门口,他们就遭遇了爆胎,漏油,又经历了被碰瓷的倒霉事,最后好不容易开出城,车子又小毛病不断,跑一路修一路。 最要命的是,他们本来都已经到了目的地所在的村子,但是去了才发现,原来池翊音拿到的那个地址,根本不准确。 “你们要去的是大阴村,我们这里是太阴村。” 那个村子的老人听了池翊音的来历之后,百思不得其解,说他们村子从来没有这种祭祀,直到他一看池翊音笔记本上记着的地名和事宜,这才恍然大悟,哈哈大笑。 好心热情的村民们重新帮池翊音两人指了路,但是问题在于,深山里经常没信号,别说打电话上网了,就连GPS这些都不要想,手机在这里就是一块铁转头。 池翊音和助理更习惯的导航,在这里根本无法使用,而村民们操着一口乡音浓重的口音,让他们废了很多时间,才慢慢整理出村民想要说的是什么。 ——但也用处不大。 因为村民给出的参照物,多是“老李家左拐”、“看到老张家的果树就上山”等等,让池翊音无奈又哭笑不得,只能在和村民确认了大概的方向之后,就出发上路,试图在路上找到人问一问。 他们本想要靠着当地人指路找到正确的路,但是等出了村子继续走才发现,这边很多村子都已经空了,要么是全村搬迁,要么是没有年轻人愿意留下,仅剩的一两个老人也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们也听不懂老人们的乡音。 双方面面相觑。 池翊音苦笑。 但好在,还有最后一个好消息。 ——在村外的土路上,竟然重新有了GPS信号,让他们能够跟着导航走。 但同时也有个坏消息。 下雨了,很有可能有山洪。 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并且努力找到能够投靠借宿的村子。 可就在他们焦急的时候,导航偏偏又不好使了,他们的车子也被巨石磕碰,雨水倒灌,变得越发的棘手。 池翊音翻来覆去的看了那地图册子半天,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教授? 他虽然对大学的名字有印象,记忆中就是在这所大学完成的本科到博士的所有学业,但问题是,他总觉得自己好像不是教授? 以他的性格,似乎……更愿意与人打交道,去观察人,分析人。 是他对自己的了解不够正确吗? 池翊音疑惑了半晌却找不到答案,最后只好笑着摇了摇头,低声自言自语的喃喃:“真是睡懵了……” 不过,他总觉的,似乎做小说家也是一个不错的职业选择? 这个念头在池翊音脑海中一闪而过,让他有些遗憾。 可能是年轻时没有选择那条路吧,所以才格外的刻骨铭心。 “红鸟,我们距离下一个村子,还有多远?” 池翊音拧眉看向车窗外的瓢泼大雨:“以这个架势看,今晚这场大雨是停不了了,我们得找个能避雨吃饭的地方,况且车子也不一定能撑得住这么大的雨。” 他说的很自然,司机却快要被吓哭了:“池哥啊!你从刚刚起就一直在喊谁啊?我叫京鸟啊,京鸟!我都给你当了这些年助理了,你连我的名字都能叫错吗?” 司机颤巍巍的问:“难,难道你刚刚被替换过了?” 池翊音哭笑不得,回头看去时,就发现司机真的快要被吓疯了,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抖,一副随时要拔腿就跑的架势。 “对不住,睡懵了,一时有点记不住。” 他无奈叹气:“刚刚做了个梦,梦见你叫红鸟,另外一个你身边的朋友,好像叫京茶。” 司机:“?” “现在的鬼都这么吓人吗,诡计多端的乱葬岗。” 他嘟囔着,就算半信半疑,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还是硬着头皮信了,坚决不想让自己的猜测成真。 池翊音知道自己是把可怜的助理吓得狠了,为了缓和气氛,就和他说起了自己刚刚做的梦,谈起了梦中的游戏场和系统,还有那些可怕的怪物。 司机听着听着,脸色缓和,也重新有了笑模样:“我明白了,池哥你就是太担心录像的问题了。这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刚刚想的啊,全是白天看的那些资料惹的祸。” “还京茶?兔子?哈哈哈哈太离谱了,我怎么会有那种性格的朋友。” 他还想要再说什么的时候,池翊音却眼神一凝,猛地发现前面的路上站着个人。 池翊音顿时大喝一声,提醒着不看前路的司机回头:“看路!有人!” 司机连忙下意识踩刹车,在大雨湿滑的地面艰难的停了车,堪堪与那人影擦身而过。 等车子停下来,司机已经吓出一身的冷汗。 他立刻摇下车窗,冲着外面破口大骂:“看不见路吗!大晚上的找死……” 但话说到一半,司机却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了。 车外面站着的,是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 当他垂眼看过来的时候,山一般沉重的威慑感也随之而来。 只一眼,就吓得司机多一个字不敢说,连忙闭上了嘴。 池翊音觉得奇怪,也偏头向车窗外看去。 在与那男人对上视线的时候,他却愣了一下。 那双金棕色的眼眸,他似乎在梦里看到过…… “能捎带上我吗?” 男人弯下腰,沉声问池翊音:“我迷路了,找不到我的爱人。” 第181章 车窗一开, 车里艰难维系的一点温度立刻被吹散。 冷风吹刮着雨丝飘了进来,很快就打透了池翊音的衣衫,让刚睡醒浑身温热未褪的他立刻打了个抖。 他默默紧了紧披在身上的黑色大衣。 或是巧合, 车窗外弯腰询问的男人,在不动声色的瞥了池翊音一眼后, 默默向前挪了一下, 恰好将车外的冷风苦雨挡在自己身后,没有让车内的温度继续降低。 暴雨下得起了白雾, 砸在人身上生疼, 整个天地间都只剩下了噼里啪啦的声音。 池翊音抬眸看向车外的男人时, 不知怎么的,他竟有一种莫名的熟悉和亲切感,觉得对方虽然看起来危险不好接近, 但实际上是个值得信任的同行者。 甚至于……更亲近的关系。 很奇怪。 就好像,他们曾经有过一段共处的时光,他也了解车外的那个男人, 将他划进了自己的私人物品范围里一样。 池翊音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也回过了神。 “池哥, 池哥?” 助理喊了他很多遍都没有回应, 这让助理有些摸不准他的想法。 毕竟池翊音才是教授,他只是个助理, 这种要不要让人搭车的决定,还是要池翊音来拿才行。 池翊音不开口,他思考了一下,觉得应该是教授想拒绝又不好直说。 拒绝别人扮红脸这种事, 当然是助理的工作啦。 所以助理转头看向车窗外,讪笑道:“不好意思啊, 我们去的地方估计和你不是一个,你等等看还有没有其他……” “没关系,让他上来吧。” 助理的话没说完,池翊音就打断了他,淡淡出声同意了。 他愕然回头看去,却见池翊音低垂着眼睫,掩去眼眸中的光亮,让人看不清他心中真实所想。 助理丈二摸不着头脑,心里嘀咕着教授可不是这么好脾气善良的人啊,怎么还有兴致让别人搭车了? 这深山老林暴雨倾盆的,他和教授两个加起来都没有对方看着强壮,万一对方起了坏心思,劫财劫色的…… 不过反正教授是boss,给发工资的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咯。 助理耸了耸肩,让车外的男人赶快上车。 “虽然还是找不到大阴村,但能早点遇到几个老乡投宿,还是早点吧。” 助理看着前面泥泞山路就发愁,连连叹气:“油箱也不剩多少了油了,可别半路就死机啊,给力点……大哥你关门轻点!没看见这车都破烂成这样了吗!” 男人关上车门时,车子也跟着颠了颠,吓得助理赶忙回头往后车座上看去。 但所有不满的话,都在对上男人那双金棕色眼眸的时候,全都堵在了喉咙间,无论如何都不敢再说出来了。 明明是漂亮狭长的眼睛,可那金棕色却半点暖意也没有,像是深海里的太阳,反而冷得人连心都在抖。 助理小眼神惊恐,就差没多问池翊音一句——真不怕对方是来劫财劫色的吗! “快点关门,很冷。” 池翊音略带厌烦的声音响起。 助理的心脏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唯恐男人翻脸,已经做好了保护池翊音的准备。 但男人却一秒都没让池翊音多等,就迅速关好了车门,坐在后车座上看向池翊音时,甚至有几分乖巧的错觉,金棕色眼眸里也带上了有温度的笑意。 可这样一来,就显得池翊音那话不像是在挑刺,而像是在撒娇…… 助理到底是没敢把自己心里的吐槽说出来,他咽下去的时候被一口气梗到翻白眼,但还是默默关了车窗,重新上路。 只是,在车上没有下来的两人,谁都没看到,就在车子开走之后,他们刚刚停车的地方,一个人形物软软摔下来,砸进了泥泞湿软的土地里,被污脏的泥土覆盖。 那东西虽然有着人形,但细看之下就会发现,它的所有手脚都是扭曲着的,像是一块块骨头都被生生碾碎。 而那张脸……青白没有血色,已经腐烂到能够看到皮肉下的森森白骨,不知道死了有多久。 只有已经没了眼珠的黝黑眼窝,半倒在泥地里还死死的盯着远离的车子。 直到车灯消失在磅礴大雨中…… “阿嚏!” 助理猛地打了个喷嚏,一阵恶寒漫上来,让他直打颤,但没有想更多:“完了,刚刚吹了那么一下,可能要感冒了。” 池翊音也被冷风吹得不太舒服,蜷缩在放下来的副驾驶座椅上,神情恹恹的裹着大衣,昏昏欲睡。 后座位上的男人从上车开始,就一直眼不错珠的盯着池翊音看,眼神极具侵略性,好像恨不得将池翊音从前面抢过来,珍而重之的放在自己的怀中。 就连驾驶位上的助理都发现了。 “您二位……以前认识?”他迟疑着,吞吞吐吐问。 其实作为民俗学教授的助理,他很清楚教授到底认识哪些人,毕竟这个圈子实在太小,他的教授又走得太远,远远将其他所有人抛在身后,所能接触到的,不是民俗传承者,就是民俗大家。 这半路拦车的男人,不管这么看,都不像是他的教授能认识的范畴啊…… 但架不住男人对池翊音的态度实在是亲昵到古怪。 明明面相这么锋利,气势惊人,不像普通人,但在池翊音身边,却简直像是家里养的大狗狗。 助理觉得自己要是得不到答案,今晚都要憋得失眠,还是一咬牙问了。 池翊音闻言,缓缓眨了下眼眸,微一抬头就撞进了男人那双金棕色的眼眸里。 这让他愣了一下。 池翊音的相貌在大学中是顶尖的出色,不少学生就算对民俗学不感兴趣,也会为了看一眼被奉为“镇校之宝”的容颜,而选修这门课,使得每次选课系统都被全校学生挤到崩溃。 甚至发生过民俗学系本专业的学生,都没能抢到课的事情。 他看惯了镜子里自己那张脸,也很难对其他人的样貌美丑有敏锐的感知。 但是,眼前男人这张过于锋利,如同出鞘血刃般的俊容……是即便池翊音也能读懂,并且被震撼的程度。 尤其是那双金棕色的眼眸。 过于漂亮了,以致于不像是人类。 融化的黄金汩汩流淌蜿蜒,波纹轻柔荡漾眸光,是可以令人溺毙其中的温柔,仿佛蕴含着世界上所有的爱意。 即便是神明在此,也不会比这张脸更像神了…… 池翊音心下不由得感慨。 但他很快就收回了视线,懒倦的看向一旁。 “不认识——这位先生,你打算去哪里?如果不顺路的话,你最好自己看清楚路线然后下车。” 池翊音会突然乐于助人的捎带上一个陌生人,连他自己都惊讶,搞不懂那一瞬间的自己在想什么。他不会后悔自己的决策。 不过当然,对方也别想要更多。 男人却微微笑了起来:“你们在找可以借宿的地方吗?正好,我也是。所以不论你们是想要去哪,我都刚好同路。” “我是黎司君。” 他向池翊音伸出了手,主动示好:“我来这边找走失的爱人,反而迷路在这里,谢谢你的搭救。” 他甚至看起来有点过分友好了:“我该怎么回报你?” 池翊音:“…………?” 他刚刚伸出去准备与对方交握的手掌,就这样悬在了半空,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助理哈哈笑了几声,打趣道:“问这个干什么,难不成你还准备以身相许?” “嗯。” 本来只是个玩笑话,但黎司君回答得却尤其认真:“我想要以身相许……如果我的爱人同意,如果这样就能不再迷失。” 说起爱人的时候,黎司君的眼眸定定看着池翊音,认真得根本不像玩笑。 距离他最近的池翊音,莫名就觉得自己脸颊的温度在升高。 而助理也悻悻闭嘴,对方把气氛搞得太严肃,让他想要开个玩笑都有种在亵渎神明的负罪感。 因为副驾驶的座椅是放平下来的,所以池翊音与后面的黎司君距离很近,比起助理,他实际上与黎司君之间看上去要更加亲密。 这让池翊音难得感觉不太自在,竟然有种就此从这里逃跑的冲动。 但黎司君却恰到好处的踩着池翊音能接受的限度,从容的退了回来,反而询问起了助理。 有关于他们的身份,以及行程。 在得知池翊音是民俗学教授的时候,黎司君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暗光,抿成直线的唇像是在压抑着怒火。 好在车内的光线很暗,没人看得清他此时压迫感恐怖的面容。 “那音……池教授,你喜欢你的这份工作吗?” 黎司君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教学这么多年,中途没有一次想过要换一份职业?” 池翊音蹙眉看向黎司君,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 黎司君却笑得从容,轻松的为自己解释道:“池教授你看起来不像是很有耐心的人,尤其是在面对蠢货的时候……比起教导学生,我还以为,你会更喜欢教导小怪物。比起人类,更偏好非常人。” 说这话的时候,黎司君微微转过视线,落在了助理身上。 尤其是那句“蠢货”。 助理:“???” “我们教授从来不对陌生人有这么高的谈话兴致,今天也不知道是搭错哪根筋了,竟然还和你挺投缘。” 助理被生生气笑了:“但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说是我蠢货吧!” 我招你们惹你们了!你们自己的话题为什么突然要攻击我! 池翊音笑了。 很奇怪。 他心里说,他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性格,绝不会与陌生人过多提及自我与本心,也不会轻易相信他人。但是在这个叫黎司君的人面前,他却莫名的放松了警惕,本能的觉得对方值得信任,可以交谈。 就好像……他们曾经也有过这样面对面长谈的时刻。 “职业的话……” 池翊音仰起头,说起这个话题,便忍不住有些感慨:“我偶尔也会觉得,做一个小说家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说来有趣,我刚进入大学的那一年,确实动过这样的心思,并且也将一份手稿交给了编辑。不过最后,我没有选择那条路。” 他轻笑:“民俗学同样很有趣。” “你看起来不像是会对民俗学感兴趣的人。” 黎司君却道:“比起民俗学,我总觉得你会更喜欢数学……为什么会选民俗呢?” 池翊音耸了耸肩,提及自己专业的时候,难得从半睡未醒的状态中,恢复了些许活力。 “你就不曾怀疑过,这个世界是真实还是虚假的吗?那些鬼神是否存在,所谓的创世神和经书是不是真有其物,这个世界到底怎么回事?” “我想要知道的太多了,如果我不去询问世界,总有一天,堆积的好奇心会杀死我自己。” 他笑道:“所以,就这样了。没有为什么,只是顺其自然的选择。” 可即便嘴上这么说,池翊音却总觉得自己灵魂深处有一个声音在说:不是的。 不是的,你根本不在乎神明是否存在,也对信仰神明不感兴趣。 你想要得到的,是这个世界的掌控权——你要寻找创世神与二十一条旧约,也是因为此。 对面自称黎司君的人,对你的了解才是正确的。 这声音在脑海中一遍遍回荡,却只让池翊音觉得荒谬。 人怎么会连自己都不了解,反而要听从其他人的看法?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抬眼看了看黎司君,却正好与黎司君的视线撞在一处。 池翊音不由得愣住了。 黎司君静静看着重新回到自己身边的池翊音,即便对方现在并不记得有关于他们的事,但也足够平息他胸臆间的愤怒与杀意,让他重新平和下来,可以安静的坐在这里。 只是注视着他的音音,就足以让他暂时放弃毁灭世界的暴怒,平静的守在音音的身旁,不问世事。 池翊音的回答没有超出黎司君的意料。 这是……池翊音所没有走的另外一条路。 所有人都将自己的坎坷归结于命运,但事实上,从人类出生开始,就有足够多的选择摆在他们面前。 出门时向左还是向右,红绿灯亮起时是停下还是前行,那一场考试是敷衍还是全力以赴…… 一个个选择,架起了通往未来的路,概率选定“命运”,将除了命运之外的路,全部排除。 而池翊音,黎司君很清楚,他在现实中虽然同样是这所大学,但却是数学系的学生,民俗……池翊音甚至不相信有神的存在,更厌恶囿困于某个四四方方的水泥盒子里,他向往的,永远都是更辽阔的天空。 这样的池翊音,又怎么会做民俗学教授? 但是在这里,属于池翊音的命运却全部被打乱重排。 他曾经最不可能做的事情,全变成了他的现实。 甚至让池翊音不可能从任何细节中,猜到他本来的真实。 这里是……被新系统小云海,根据旧有系统与世界意识所留下的庞大数据库,经过整合和重排之后,重新构建起的,崭新的世界。 箱庭中的真实。 当世界意识绑走池翊音,因而黎司君暴怒掀翻了应急管理系统的时候,没有任何人猜到,在所有数据的最深处,还静静埋伏着最忍耐的杀机。 应急系统的衰败打破了对立阵营间的平衡,旧系统的离职更让原本完美的协议出现漏洞,使得新系统趁虚而入,算计了所有方面,却将池翊音吞没其中。 即便是黎司君,想要进来这个密闭隔绝的箱庭,还是花费了些时间。 甚至因为池翊音的灵魂和数据暂时与新系统绑定,而令黎司君不得不收拢力量,不能一击将整个箱庭掀翻,担心自己稍微力量过重,都会伤到池翊音。 束手束脚。 但是,一切都比不上黎司君进入箱庭,在暴雨中等待池翊音时的焦灼。 直到亲眼看到他的音音完好无损,亲耳听到音音的声音,确认自己的小信徒就在自己身边。 黎司君这才逐渐放松下来,眼眸中也渐渐染上温度。 或许是因为黎司君给池翊音的观感太好,又或许是因为半夜交通电台的笑话太无聊,池翊音也慢慢和他说起了自己的事。 包括这一次去往大阴村采风。 但听着听着,黎司君察觉到了不对。 他的眼眸闪了闪,问:“是去看请神祭祀?你和你的学生们?” 池翊音刚想点头,就听到了后半句话,他笑道:“怎么会,这种危险的事情,那些研究生们还小,在深山老林里要是真的遇到了什么,他们处理不来。” “不过,你怎么知道是请神祭祀?” 池翊音看着黎司君的眼神古怪了起来:“我还没说到这些。” 哪怕是给他们指路的太阴村村民,都不知道他们具体目的是什么。黎司君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知道大阴村这个村子?” 池翊音眯了眯眼眸,神情危险:“你……和大阴村有联系?” 助理听到这话,也咂了咂嘴巴,有些高兴的转头看过来:“真的假的?那我们还因祸得福了?你要是知道大阴村的具体位置,可一定要说啊,这能帮我们省了不少弯路呢!” 黎司君却一时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 他确实知道大阴村。 但那并不是因为他知道大阴村的具体位置,或是出于对所创造世界的掌控。 而是因为…… 他读到过。 就在列车上的书中。 在云海列车上时,池翊音从楚越离的包厢里拿回了一本书。 那本书很奇怪,本不应该出现在新世界的,由池翊音亲笔所写的书,又重新回到了他的眼前。 黎司君想要更多了解池翊音,所以读了那本书。 大阴村……正是那本书的故事发生地。 而黎司君会问池翊音是否还有学生跟着,也是因为在那本书中的主角,是民俗学教授,以及跟着前来完成论文的几个学生。 在那个故事中,民俗学教授带着几个学生进山,却因为当地磁场混乱,深山中信号不好,而彻底迷失了方向。更雪上加霜的是,他们的车子也坏在了半路上。 一群人被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山,与世隔绝。而几个年轻的学生完全没有相关经验,被吓坏了,六神无主。除了哭泣和抱怨之外,完全不知道应该做什么才好。 民俗学教授无奈,只好带着几个学生徒步向山上走,希望能在更高的地方获取到信号,向外拨通求救电话。或许好运气之下,他们还能在山里捡到些能吃的植物,或是遇到当地人。 可那几人的悲惨命运,也就此开始。 黎司君看这本书的时候,完全是跟着池翊音的笔触行文在走,将它当做一个故事而不是亲身经历。 但是问题在于——池翊音对于题材的选取。 即便是作为灵异小说家,池翊音在同行中也足够古怪。 他很少会写虚构的幻想,更多都是他深入真实事件发生地,亲自走访当事人或鬼,看到案发的场景,然后将那些真实发生过的事情,经过加工后揉进自己的笔下。 正因为真实,并且具有非人的生命力,所以读者在读到那些故事的时候,才会有那样贴近灵魂的阴森冰冷之感,仿佛书中的鬼,就在自己的身后。 事实也正是如此。 池翊音的力量,是“书写”。 只要他能满足三条严苛的限制,将非人之物成功写进笔下,那鬼魂就会成为他的力量。 这也意味着……鬼魂,就在书中。 在读者看到的一字一句里。 当他们重新阅读那些字句,跟着池翊音的行文重览当事鬼的经历,当事鬼也会因此而被惊动。 属于鬼魂的力量和鬼气,会慢慢从书中溢散,进入读者周围的环境。 如附骨之疽,无法摆脱。 但现在,池翊音的书,却成为了构建箱庭的真实。 这就意味着……池翊音的力量,成为了构筑箱庭的地基。 而更大的问题是——池翊音的书,都有真实发生事件的影子。 在虚假之上重构真实,是一件很难的事,除了神明,没有人有这样的能力。可在真实之上再复原真实,却简单的多。 于是,曾经真正在现实中发生过的事件,将会入侵箱庭,在这个养蛊的罐子里,亡灵归来。 无论是当时死亡的民俗学教授,还是那些学生们。 黎司君甚至猜测,是否新系统从一开始就打着这个主意。 否则,池翊音的书又怎么会进入云海列车? ——正因为池翊音注意到了那本书,并且拿到了黎司君面前,经由黎司君的阅读,相当于神明肯定了书中世界,将自己力量的些许也赐予了书籍。 所以,在池翊音与黎司君的力量共同作用下,那书…… 有了能够成为一个新世界的力量基础。 然后,被新系统利用。 在两者的加持下,恐怕如今,这个箱庭已经很难被外力打破,甚至真正有了取代世界的资格。 “大阴村是……” 黎司君刚开口,就有无形的力量阻碍在他和池翊音之间。 他的唇瓣开开合合,但池翊音看到的,却只是对方在嘟囔着什么,却根本听不清也看不到。 “什么?”池翊音追问。 黎司君顿了下,更改了方式,继续试着说出真相:“书,你写的……” 刚起一个头,刚刚的事件重新上演。 这一次,池翊音也察觉到不对了。 他眼带探究的上下打量着黎司君,皱眉问:“你想说的事情有关于大阴村,你确实知道有关于这个村子的事情,但是你没办法说出来?” “我说对了的话,你就眨一下眼睛。” 池翊音考虑周全,连对方被蛊住的可能都想到了。 而在池翊音听不到的地方,一道机械声,响在黎司君耳边。 【神明黎司君,请不要干扰新世界的正常诞生进程。】 【就像我不曾干扰您的世界一样,请尊重我,不要冒犯新的神明诞生。】 来自新系统小云海的提示。 明明都一样是机械没有感情的声音,但小云海就是比旧系统听起来要更加从容,运筹帷幄。 它已经计算出了接下来所有可能的发展,并为每一种发展都制定了相对应的计划。 有池翊音这个“人质”在手,它可以确保无论发生什么,自己都能从容应对。 ——只要神明还有软肋,祂还有心脏,对于池翊音的爱意不变。 对于无知无觉的系统来说,神明就不足为惧。 “黎司君?” 池翊音皱眉看着静止的黎司君,意识到,或许事情比自己设想的还要糟糕。 不过好在,两人间即便失去记忆也无法干扰的默契,已经使得黎司君向池翊音传递了足够多的信息,远比小云海预计的还要多。 对于池翊音来说……足够让他对当前的情况心怀警惕了。 他点了点头,淡淡道:“我知道了。” “不必担心,我会关注此事。” 几个根本不存在,却被黎司君问出口的学生……吗? 池翊音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虽然池翊音理解,并没有多说什么,但黎司君还是有种无法帮到爱人的无力感,这令他愤怒,也对新系统多记了一笔。 可偏偏,池翊音就是对方的“人质”。 他抿了抿唇,眼眸沉了下来。 但下一秒,他就被池翊音不自觉抱着手臂的姿势吸引,注意力从新系统和世界上转移,担忧的关切起了池翊音。 “冷吗?” 不等池翊音回答,黎司君就已经将自己的大衣脱了下来,动作自然的抖开,在空中划过漂亮的弧线,然后落在了池翊音身上。 厚重的羊绒大衣带来足够的温暖,将原本车中的寒气,都隔绝在大衣之外,而大衣内还带着黎司君温暖的体温,在落在池翊音身上的时候,就已经让他觉得温暖不少,下意识向大衣里缩了缩。 他看起来是真的冷极了。 破烂的二手车在暴雨中表现并不过关,甚至连车缝隙都在向里渗水,车内湿度极大,冷风又呼呼吹刮,很难在这种情况下还毫无影响。 池翊音的鼻子被冻得发粉,睡醒后对温度更加敏感,现在也哆嗦着缩在两层大衣里,只露出脸在外面。 竟有些像是可怜兮兮缩起来的小动物,呜呜咽咽喊冷的样子,可爱得黎司君又是心疼又是心动。 如果不是现在池翊音没有之前的记忆,从池翊音的视角看,和他还称不上太亲近,他贸然上前会吓到池翊音,令他更为警惕…… 黎司君眸光幽深灼热。 他想要将他的音音抱在怀中,用自己来为音音取暖。 “阿嚏!” 助理没有眼力见的重重打了个喷嚏,打破了两人间的旖旎气息。 他蹭了蹭鼻子,可怜兮兮问黎司君:“你要是不冷的话,还有别的衣服给我……” “滚。” 黎司君“刷!”的一下沉下了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池翊音也恍然回神,不自在的咳了一声,像是被助理抓到了干坏事一样,难得有些慌乱。 “忍着。” 他轻踹了那边一脚,对自己这个助理多少有些不满。 助理:“…………” “就我没有外套啊,多冷啊。教授你不是有两件吗?分我一件怎么了?” 他嘟囔着想要表达不满,就感觉身后一道视线扫过来,顿时后脖颈泛起了凉意,像是被刀抵住了脖子。 助理惊恐的瞪大了眼睛,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车内重新陷入了安静。 只剩下车载广播还在传出哈哈傻笑的声音。 但在这样阴森幽暗的环境下,却只会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暴雨没有停的意思,可要命的是,他们现在真是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了,远远的都看不到一点灯光。 土路两边都是荒地,连农垦过的痕迹都没有,完全没有人类踏足过的迹象。 ……但有鬼留下来的痕迹。 助理离老远就看到了远处巨大的坟包。 那坟似乎是新下葬的,周围的白皤还在,地面上还有成片的黄纸钱。被修缮得堪称奢华的坟墓占地面积很大,几块墓碑并在一起,让人连错看的可能都没有。 而那坟包旁边,还有其他大大小小不一致的小坟包。 有的连墓碑都已经垮了,杂草丛生,有的前面还摆放着已经不新鲜的贡品,新坟老坟错落。 可要命的是,其中有一些坟似乎年久失修,又赶上暴雨,竟然被雨水冲开了土地,露出了下面的棺椁。 这副场景,就算不是助理之前听说的乱葬岗,在这种暴雨的深夜,也足够恐怖了。 甚至在远光灯和雨水的作用下,助理还能看到那里一闪一闪的白色。 简直像是白骨也露出来了在反光! 助理被自己的想象吓到,倒吸了一口凉气,顿时觉得脖后更冷了,鸡皮疙瘩顺着手臂密密麻麻起了一层。 “我的吗!祖宗诶,这可……” 他本能的往旁边扭头看去,好像是想和身边的人商量什么。 但他看到池翊音后,却愣了一下。 完全出乎意料的脸所带来的惊愕和茫然,甚至有一瞬间压过了刚刚的恐惧。 奇怪……他刚刚,竟然想要喊身边人小祖宗,还觉得对方足够强大,一定会保护他,不论什么妖魔鬼怪都无法近身。 这种想法是从哪来的? 他身边,分明是教授啊。 助理觉得茫然。 他想起池翊音在刚醒时对他说起的那个噩梦,在梦里,他不是他,而是个叫红鸟的人,除了红鸟,还有京茶…… 当时视为玩笑来听的,好像只单纯是一个噩梦的东西,现在却忽然让助理有种感觉,那并不是一个噩梦。 或者说,梦才是真实,现实反而是梦。 他愣住的时候,一只修长手掌猛地从斜里伸来,一把拽住了方向盘向旁边一拽—— 车子立刻跟着方向盘转了个头,剧烈的颠簸中,驶向了其他方向。 “看着路!” 池翊音神情严肃:“在这种地方翻车,你觉得会有什么后果?” 助理懵了一下,转头往旁边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他瞬间冷汗津津。 那旁边竟然是一条沟渠,在暴雨中暴涨,水流湍急。 他刚刚因为走神,方向盘歪向旁边都没有发现,如果不是池翊音拽的那一把,恐怕会直接把车开进沟里。 那可真是…… 助理一阵后怕,再也不敢乱看了,连忙专心开车。 “池哥,这周围不像是有村子的模样啊,这么远了,连个人影都没有。” 助理苦着脸道:“今晚我们该不会就在这种地方过夜了吧?” 即便没什么野外生存经验,助理也知道在暴雨时的深山里在车中过夜,是个足够愚蠢的选择。 光是发动机熄火后的温度,就足够让他们失温休克了,更别提发动机进水后的困境,以及涨水时的措手不及。 池翊音也清楚助理在担心的是什么。 他皱了下眉,扬了扬下巴示意助理继续往前开:“有路。” 他的声音依旧沉定,听不出一点慌乱:“能在荒野上被压出一条路,就说明这里之前有人走。能形成一条路的人数,一定会带来对应的商业和群聚。哪怕再小也是肉。” 从来没有来过这里的池翊音同样也不熟悉路,但是他看着车外在暴雨中绵延的山脉,却慢慢皱起了眉,总觉得有些古怪的熟悉感。 暴雨,山路,塌方…… 隐隐有模糊的记忆复苏。 好像他同样在某个下雨天,出现在深山中。 但他是去做什么了? 无论如此池翊音也想不起来。 只有一角飞扬的裙摆,盛开着大朵大朵的向日葵,从他记忆中略过。 池翊音恍惚伸出手,那个称呼马上就要脱口而出:“池……” “卧槽!” 助理突然间惊恐大喊:“有,有鬼啊!” 池翊音的思绪被打断,刚刚才从记忆海洋中浮现的记忆,又沉没海水消失不见。 他赶忙循着助理的视线看去。 在前面的路上,有一道身影静静站在路边。 磅礴的雨幕模糊了那身影的模样,但池翊音还是隐约看到,那人身穿着长裙,长长的黑发垂在身前,挡住了眼睛,没有脸。 被大雨浇湿后的狼狈,让那人看起来更加恐怖。 ……完美符合女鬼的形象。 也不怪助理被吓成这样了,任是谁看都会想起雨夜拦车的女鬼。 池翊音无奈叹了口气,道:“既然害怕的话,那就加速冲过去啊。” “哦哦哦。” 助理如梦初醒,赶紧猛踩油门。 但当离得近了之后,池翊音却发现了不对。 他能透过那人的身躯,看到她身后的树木。 那人是…… 半透明的。 她踮着一双赤脚,根本没有踩实在地面上。 当车灯照过来的时候,她缓缓抬头,被黑发挡住的脸,也慢慢出现在了池翊音两人的视野中。 那是一张被火焰和化学制剂烧灼过的脸。 女孩原本秀美的面容,全部被伤痕毁掉,变得狰狞如厉鬼。在这样的环境与光影下,更加显得渗人。 助理吓得头发都炸了,嗷嗷惨叫着猛打方向盘,下意识的想要往旁边的方向走,避开女鬼所在的地方。 而他这样一歪车身,反而让坐在副驾驶上的池翊音,更加靠近了女鬼的方向。 也让池翊音看清了那张脸。 在短暂的错愕之后,池翊音并没有因为那张狰狞的脸而厌恶或惧怕,反而心中涌起淡淡疼惜,甚至是愤怒。 那张脸,让他觉得熟悉。 好像是在哪里见过……而那张脸背后,藏着一个令他愤怒乃至于改变的故事。 是什么来着? 池翊音努力想要想起来,却只以失败告终。 但是在余光里,他却看到那女鬼缓缓伸出手,指向旁边的方向。 被黑发挡住的眼睛似乎在注视着他,却没有动作,也没有声音。 她就像是一个稻草人,静静的立在那里,为陌生的来客指引方向。 忽然间,池翊音福至心灵,拽住了助理的手臂,让他往女鬼指出的那个方向开。 助理早就吓得大脑都木了,完全是跟着对池翊音本能的信任在走,对方下一个命令,他就跟着执行,根本无法思考了。 车子逐渐远离,池翊音却依旧努力转过头,向女鬼的方向看去。 可直到他们的车子远到看不见,那女鬼都没有追上来,也没有任何移动。 只是一双眼睛,在无声的跟着车辆转动,静默的注视着池翊音。 好像她出现在这里全部的使命,就是为池翊音指引新的方向。 没有了车子之后,磅礴大雨中的天地,重新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就像曾经很多年间,她游荡在鹿川大学里那样。 “池教授,会成功吗?” 女孩娇俏的声音带着担忧:“万一他不明白我们的意思该怎么办?在箱庭里我们能做的实在有限,又被强制切断了与池教授的联系……要是他受伤了,遇险了,被其他的鬼伤到,那要怎么办?” “杀了那些鬼吗?” 站在那里的女鬼明明没有开口,但声音却从她身边传来,仿佛在她身旁,有着看不到的另外一人。 或……鬼。 “不会的。” 女鬼声音冷静平淡,更加稳重:“池教授身边有那一位在,况且,就算失去了记忆,池教授也是池教授。” 有的人能成功,是因为运气好。但有的人……无论他伸出怎样的境地,都能获得最终的胜利。 “不用担心,晚晚。” 女鬼说着,身形慢慢浅淡在大雨中,仿佛与雨水融为一体:“我在这里。” “嗯,我相信你,云雨。” 她们的声音散落在雨中,最终,消失不见。 而车子直到开出去很远,一路狂飙的助理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大脑和声音,惊恐的回头往身后看。 “那女鬼呢?没跟上来吧?” “卧槽太吓人了!原来下雨的山路上真的有鬼啊,那是来找替死鬼的吗?” 助理的声音甚至带着哭腔,听得池翊音满心无奈。 “你不是我的助理吗?天天跟着我跑民俗,这些早应该习惯了吧。” 池翊音看着助理道:“就算不习惯,也不至于吓成这样?” 助理眼睛里蓄着泪水,抽了抽鼻子,道:“怎么可能!我最不擅长这些跑来跑去的工作了好吗,太危险了!” 可这话一出口,不仅是助理,连池翊音都愣了一下。 怎么回事? 一个民俗学助理,竟然说不擅长跑动,也不习惯危险? 这一门学科的特性,就决定了它要经常与古老神秘的信仰打交道,而在科学没有蔓延的地方,鬼神依旧主宰一切。 碰到个鬼或是遇到个尸体,对民俗学外出采风的活动来说,都已经是基本操作了。 有人会害怕每时每刻呼吸的空气吗? 池翊音表示怀疑。 助理也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尤其是自己的体力和对危险的判断…… 不过,没有给他们更多反思的时间,这条路的前方就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光亮,而道路两边也出现了耕地和农作物,看起来就是有人在这边居住的。 远远看着,前面似乎有个小村庄,还能看到些许房子的轮廓。 在暴雨的旷野上,那点点灯光显得如此安详,令人感动到热泪盈眶。 助理顿时惊喜起来,将刚刚的怪异抛到一边:“看来今晚有着落了!” 有了奔头,就干劲十足。 连车速都加快了。 “难不成那女鬼其实是个好鬼的?不是故意吓我们,跑过来就为了帮我们指个路?” 助理纳闷。 池翊音却眸光沉了下来。 不是错觉。 那女鬼……对他很熟悉,甚至是信任。 像是信徒依赖仰望神明那般。 但他很确定,自己以前并没有见过那女鬼。 怎么回事? 第182章 最恐怖的事情, 就是在漫长到没有尽头的长路上奔跑,却不知什么时候能停下来。 所以有了亮光之后,助理简直像是打了鸡血一般。 这时候他也不心疼所剩不多的油了, 快乐的踩着油门,欢呼雀跃着。就连刚刚因为焦虑而暴躁的情绪, 都一并消失不见了。 更惊喜的是, 在拐进了这片明显有人打理的田间道路后,就连GPS信号都断断续续的恢复了。 车载导航重新开始了语音播报。 虽然还是熟悉的人工智障的风味, 但还是令助理开心到热泪盈眶, 有种回了快乐老家的感觉, 十足的亲近感。 池翊音被他颠簸得恹恹倒在副驾驶上,觉得自己挑助理的眼光实在是不太好。 “不舒服吗?” 黎司君关切的声音响起的同时,池翊音也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轻轻点了一下。 像是蝴蝶落下又飞走。 只是扇动的翅膀, 还是在奇妙的触感下,带来一阵心悸。 池翊音抬头看去,就撞入了一片金色波光的海洋。 黎司君看过来的眼眸里, 全是不加掩饰的真切担忧。 在看到池翊音并没有抗拒他的靠近后,黎司君的唇边微微挑起笑意, 俊容更加柔和了下来。 他倾身向前, 试探性的慢慢握住池翊音的手腕,然后将他的手掌包裹在自己的手中, 力量源源不断的传递。 逐渐升高的温度驱散了池翊音周身的寒意,让他不再冷得发颤,也慢慢放松了紧绷的肌肉,脸色缓和了不少。 池翊音歪了歪头, 看着自己手掌的眼神有些惊奇。 他能够感觉得到,自己并不厌恶这个叫黎司君的男人, 甚至在他靠近自己时,他觉得自己对这双手隐隐熟悉…… 似乎身躯本能的记住了黎司君。 他心中有了别样的猜测,看向黎司君时,也多了几分探究。 “池哥!看见村子了!” 助理激动到破音:“我们已经进了村子入口了!” 这一次,反而是黎司君愣了下。 村子? 他迅速抬头向前看去,果然,前方不到一百米处,村子的房屋已经清晰可见。 黎司君微微蹙眉。 如果箱庭是按照那本书来的……不仅没有了学生,教授也没有迷路在山里,而是找到了村子? 或许是因为他的加入,故事的情节已经改变,让教授现在是避开了一次危险。 但对于后面有可能到来的事情,也失去了预知。 不同于黎司君这个唯一记得那本书内容的人,池翊音两人对于找到村子很高兴。 可是,当车子穿过村头的石板,按照导航的提示驶入村子之后,两人却慢慢意识到了不对。 明明远处看着时还有光亮,但走到近处才发现,那些光亮多来自于瓦片和碎玻璃在雨水下的反光。 车子两侧的民房大多都已经垮塌,房檐倾倒砖石掉落,落满灰尘的玻璃早已残缺不全。 裂开大缝的墙壁上覆盖青苔,杂草在暴雨中随风雨飘摇。 这些房子看上去已经久无人住,缺乏修缮,随时都有可能在暴风雨中倒塌,令人看着就胆战心惊。 但更令助理感到恐怖的,却是车子越往里面开,就越是寂静黑暗。 只有车灯照着一小片空间,能勉强看清前路,但在车灯之外的房屋树影,在狂风暴雨中抖动乱晃,不断刺激着视觉神经,像是无数鬼影就在黑暗中隐匿。 助理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忽然很后悔自己贸贸然开进村子的选择。 他想要离开,但偏偏狭小崎岖的村路没有多余的空间,就连车身都是擦着房屋的墙壁过去的,根本无法掉头,倒车在这里也变成了超高难度的动作。 导航机械化温柔的女声一声声响起,在耳边提醒着向前向左向右,但根本没有温度的人声,却反而令人毛骨悚然,似人非人的恐惧在心中生发。 当导航说出“小心前方,行人经过”的时候,助理看着车前空荡荡的村路,人都是木的。 “哪,哪有人啊!” 助理死在这的心都有了:“怎么,是有电子鬼魂是吗!到底让我小心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啊啊啊!” 但不论助理怎么崩溃,导航的人工智障都依旧一板一眼的执行任务,女声不断发出提示。 “小心前方!十米,五米!滴滴滴——!” “侧后方来车!注意避让行人!” 杂乱的提示音和警报声混成一团,吵得助理头都大了,僵硬在驾驶位上不敢动作,死死捏着方向盘的力气大到快要把方向盘拔下来了。 不论导航如何提示,车前车后根本就没有半个人影。 冰冷的女声在暴雨荒村的夜里,渗人恐怖。 助理出了一身冷汗,冻得直发抖。 看得池翊音直皱眉。 “停车。” 在途径稍显宽敞的路段时,池翊音果断叫停了助理,回头示意后座位上的黎司君补上。 “你来开车。按照他这个开法,就算没事也要被他开出车祸了。” 池翊音的神情语气如此自然,带着他自己也没有发觉的亲近,好像黎司君本来就是他的同伴。 黎司君点点头,不需要池翊音再多说,就已经推开车门。 即便道路狭窄,可供他动作的空间少得可怜,但身形高大的黎司君还是动作敏捷灵活的从窄缝中强行下车,然后拽开驾驶位旁边的车门,扬了扬下颔,示意助理下车。 但助理整个人都已经吓得僵硬在座椅上,即便大脑惯性的跟着池翊音的命令走,想要下车,四肢却无法支撑他的行动。 “我,我脚麻了,动不了。” 助理欲哭无泪。 黎司君微一皱眉,随即将车窗摇下来,长臂一伸,就拎起了助理的衣领,将他从车窗里拽出来。 助理一脸惊恐,完全想不到黎司君竟然另辟蹊径,想了个这种方式! 要是早知道这样,他就算爬也要自己从驾驶位上爬下来啊! “黎,黎先生你你你放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 助理哭死的心都有了:“这不是拍电影,我也不是功夫巨星啊!哪有人从车窗走的!” 万一卡在中间,就更完蛋了! “闭嘴。” 黎司君有些嫌弃。这么慢,不知道灌了多少冷风进去,会吹到音音。 这样窄到连孩童都只能侧着身艰难挤过的宽度,却丝毫不影响黎司君的动作。 他利落的将助理从车窗里拽出来,像是拽一根橡皮糖一样轻松,然后随手将他扔到了后面的座位上,便长腿一跨,迈进了驾驶位里,随即迅速关门关窗,让车内重新成为密闭空间。 温度重新开始回升。 虽然导航提示音依旧在不知疲倦的响起,但在黎司君坐上驾驶位之后,却莫名的,有什么不一样了。 环境没变,只是开车的人变了。只是这样,就令池翊音松了口气,觉得心安。 黎司君在此前并不会开车,他并不需要这些人类的技能。 不过,人类的造物无法瞒过神明。他大致看了几眼,一分钟的时间就足够他摸清了人类的交通工具。 车子重新启动,但是这一次在黎司君手里,它却乖顺得像绵羊,没有半点反抗,完全不像是在助理开车时的颠簸和艰难。 他索性忽略导航,凭着自己的想法向前开。 这一幕看得助理心惊胆战,不可置信的看向池翊音:池哥你真不怕这个半路上车的陌生人把我们卖了啊!方向盘在他手里,万一心怀歹意怎么办?谁知道他能把我们带去哪! 池翊音也觉得奇怪。 他无法回答助理的疑问。 他总是会下意识的相信黎司君,认为他是可以信任的。但是事实上,他们相见还不到一个小时,根本没有任何论据能支撑起这份信任…… 池翊音皱眉看向黎司君。 却只得到了他一个安抚性的拍拍头。 “别怕,我在。” 他磁性的声音低沉,足够令人安心。 话一出口,池翊音彻底愣住了。 太亲昵了……对方对他的态度,过于自然的亲昵,好像理所当然。 那不是刻意的亲近或搭讪,而是长时间相处后才会有的自然而然的态度。 可,他很确定他之前的记忆里并没有黎司君这个人。 除非……他的记忆出了问题。 池翊音眼眸闪了闪,没有说什么,却将疑惑暗暗记了下来,甚至因此而对身边的世界产生了怀疑。 他沉默了下来。 当黎司君在村子里开车找可能剩余的人家以此借宿的时候,他便在旁边默默的看着,好像对此很关心。 但事实上,池翊音的思维已经飞到了别的地方。 几十年的人生记忆,都在他脑海中快速滚动。 他出生在一个中产高知家庭,父母和睦慈爱,而他从幼年开始便成绩优异,一路顺风顺水考上了最顶尖的大学。 当年老师也强烈建议过他选择数学系,认为他在数学方面天赋惊人,必将大有造诣。但是他拒绝了,选择了自己喜欢的民俗学。 他很好奇神明是否真的存在,并想要探究真相,向神明靠近。 为此,他开始了自己在民俗学上漫长的学习和研究的历程。 硕士,博士,学者,教授,导师……他的智商足以支撑起他在任何一个领域的研究,即便不是曾经最优异的数学,他也在自己的领域内声名大噪,成为权威。 曾经的学生成为了老师,他留在学校任教,也常常在自己做研究的时候带回些影音资料,当做学生们的学习教材,不吝啬于将自己的知识分享给所有人。 无可挑剔的完美一生。 即便放在大众的评判之下,这样的人生都可以算作是获得了世俗上的成功。 但是…… 池翊音在回忆自己的人生时,却总觉得处处透露着违和感。 就像是强塞给他的内馅,却因为过于急切而漏洞百出,所有的细节都没有打磨到平滑,稍微注意,就会发现端倪。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为什么他对自己的课堂没有记忆?为什么他想不起来自己在大学内的办公室?为什么他不知道自己的学生到底又哪些,就连一张脸都回想不出来? 一个粗糙的地图,所有外延都没有处理和完善,就匆匆上线,以致于这棵人生之树根本经不起推敲。 池翊音抿紧了唇瓣,下颔线紧绷,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怒火。 不对,不对,不对! 什么民俗学教授?这根本就不是他本来的人生! 如果他有父母和幸福的家庭,那为什么他在回忆自己的幼年时,所有的情感都是冷淡平静的,并没有融融暖意,没有被爱着的感觉? 甚至那一对高知父母…… 池翊音用力回忆到头痛欲裂,脑海中却也只有一张冷淡的女人脸一闪而过。 钢蓝色的眼眸在记忆中晃动,挑起的红唇笑意冰冷,一开一合时所说的口型是…… 废物。 池翊音抬手捂着自己的头,疼痛之下呻吟出声,满身是汗。 黎司君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的异状,赶紧询问,眼眸中满是焦急的关切和怒火,恨不得撕了导致现在这一切的新系统。 池翊音颤了颤眼睫,在被汗水泪水迷蒙了的视野中,茫然看向扶着自己的黎司君,搭手在对方结实的手臂上,似乎,有相似的记忆画面被触发。 他张了张嘴,毫无血色的唇瓣颤抖着,有很多问题想要向黎司君确认。 最重要的就是——我是谁? 我真实的人生,本来应该是怎样的? 你和我又是什么关系,亲密无间的爱人,或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你拦车时说过,你来寻找爱人—— 是……我吗? 你都知道些什么? 池翊音喉咙发紧,所有的问题都堵在喉咙间,最开始吐露出的音节却是一声颤抖着的——“黎……” “我在。” 黎司君侧身,将池翊音拥入怀中,用结实的臂膀为他构建起了安全的天地,试图用自己的温度温暖他。 他知道,他聪明的音音一定是从细节中,发现了有关于这个被构建出来的箱庭的蛛丝马迹,慢慢意识到了自己身份的伪造痕迹。 他就知道……这是,他的小信徒,他的音音啊。 没有什么能难倒他的音音。 “音音。” 黎司君收紧了手臂,几乎想要将池翊音揉进自己胸膛,永不分离。 那从新系统叛变开始而酝酿的愤怒,发现池翊音被从自己身边夺走后积累的心慌,终于在这一刻,都重新平和。 只化为了一声悠长的喟叹。 池翊音修长的手指无意识抓着黎司君的衣领,似乎想要将他向自己的方向拽过来。 两人在磅礴大雨的黑暗中拥抱交颈。 疼痛的生理性眼泪沾湿了池翊音颤抖的眼睫。 他强忍着违背大脑的疼痛,在意志力强硬的突破下,被封存的记忆终于被撬动了一道口子,从其中渗出些许真相。 他想起来了。 他根本就不是什么民俗学教授,他是池翊音,一名小说家。而这里……是游戏场! 池翊音的脑海中一片混乱,真实和虚假的记忆彼此对撞,矛盾使得大脑认知混乱,两股力量龙争虎斗,造成的伤害不断加深,疼痛越发难以忍受。 他甚至想要徒手将脑子拽出来扔掉,以换取片刻安宁。 但是在这样的想法之后,他依旧咬紧牙关,逆流而上,誓要将被覆盖的真实记忆夺回来。 坐在车后座的助理已经看傻了。 他本来吓得半死不活,恹恹倒在座椅上。结果一抬头,就看到前面两个人抱在一起。 抱在一起??? 教授,您这是怎么,一见钟情了吗?天造一对地设一双??干柴烈火一见如故??? 才刚认识不到一个小时的陌生人,进展就已经这么快了吗? 助理目瞪口呆,甚至想要转身和身边人吐槽。 可一转头,他看着身边的空荡荡,却愣住了。 不太……对。 他身边,应该有个高傲的少年,就算不耐烦也会乖乖听他说话。 那少年去哪了? 他把他弄丢了。 “黎……司君,神…………” 池翊音死死攥住黎司君的手臂,艰难的从牙齿间挤出破碎的音节。 然而,就在有关于神明的概念出现的瞬间,异变徒生。 惊雷闪电怒吼,黑压压的云层低垂,压顶而下,像是嘶吼咆哮着冲过来的凶兽,要将下方的人碾压成碎片。 周围的房屋在暴雨中轰然倒塌,砖石破碎,连带着蔓延向更深处的村庄,连同附近的所有田野和山脉,都在逐渐崩塌。 整个以真实的虚假之书为地基的箱庭,都在其中最关键人物的觉醒之下,迅速崩溃。 天崩地裂。 只有黎司君拥抱着池翊音的有力臂膀,是真实的。 真实的温度。 让池翊音在巨变之中,还留有一丝心安,如同暴风雨中的大海,船只飘摇欲倾,但名为黎司君的陆地,会永远坚实的支撑着他。 空洞机械的提示音响起,久远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出现在池翊音和助理的耳边。 【警告!警告!关键人物正在觉醒,第三方存在试炼开始失败!】 【尝试重新链接……程序已经停止运行,强制重启,最高优先级开启,管理员权限接入,正在触底……备用程序启动。】 【警告!干扰因素神明无法被排除。警告!三级……二,一级警告!】 但在震耳欲聋的警告声与铃响声中,池翊音的眼眸,慢慢恢复清明。 那双湛蓝色的眼眸如同高远平和的天空,看透世间所有的剔透。 他张开双臂,回应了黎司君的怀抱。 “谢谢你。” “在虚假的记忆中,是你让我回想起了一切,突破灵魂。” 黎司君缓缓睁大了眼眸,眸光剧烈波荡。 第183章 【备用程序启动成功, 正在重新读取数据……正在剔除失败数据……数据重构开始,导入《深山诡话》。】 【场景重建完毕,进度清零成功, 人物投放开始。倒计时,三……】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回响在寂静无声的黑暗里。 列车上, 包厢各个紧闭, 没有人听到系统的声音。 云海列车已经不复最初的耀眼奢华,处处都是浩劫后破碎的遗迹, 污脏的黑液粘稠的挂在墙上和家具上, 在重力的作用下, 缓缓滴落。 血液喷涂四周,血手印沿着走廊一路蔓延,惊慌逃亡下的痕迹随处可见。 可最后却都变成了走廊上, 横七竖八倒下的尸体。 他们眼睛瞪得老大,还残留着死亡前的恐惧,却已经没了气息, 在无人的黑暗中,渐渐冰冷, 失去温度。 不仅是玩家。 还有穿着制服的列车员和酒保。 之前池翊音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那些列车员, 此时在他离开之后,慢慢重新出现在列车上。 只不过, 是以死亡的面目。 列车员们的尸体,在走廊上被摆成整齐的一排,笔直而清晰,甚至连中间的间隔都保持着同等的宽度, 像是强迫症患者的杰作。 而他们那张如同复制粘贴一样的相同面目上,此刻也是相同的冰冷, 就连为数不多的生机也已经失去。 他们制服上代表着每个人的不同号码袖标,已经消失不见,像是被人生生扯掉,在制服上还残留着痕迹,甚至大衣破开口子。 列车员们就像是被牵线抛弃的木偶人,连本来灌注其中的灵魂都已经消失,无声无息的死亡。 无人关注,无人在意。 在包厢里,那些先前选择了回到包厢的玩家们,不管是否出于他们自己的意志,此时都睡得正香,丝毫没有发觉,自己的床边,正站着身形高大的怪物。 那怪物垂下狰狞的面孔,安静的看着躺在床上毫无所觉的玩家,然后,慢慢伸出手向玩家,远比人类更加长且柔软、甚至可以成为是触须的手指,轻轻落在他们的头颅上。 在那些触须与玩家相接触的瞬间,就相融合到一处,像是插在大脑上的传感线路,仿佛一场大型的科学实验。 却紧密连接到如同天生。 完成连接的瞬间,玩家们的身躯都下意识的抽动起来,像是灵魂本能的在反抗,抗议,怒吼着想要逃离。 但是所有的反抗最终都被压制。 他们微小的挣扎根本无法撼动那些怪物的压制,柔软冰冷的触须死死压着他们的头颅,让玩家们动弹不得。 几秒钟之后,玩家们齐齐停止了挣扎。 他们躺在床上,像是陷入了美梦一般,缓缓露出了微笑,面色安详,松懈下所有力量,沉沉睡去。 于是,在包厢角落的黑暗里,冰冷的触须不断蔓延。 属于人体某一部分的器官,如同镶嵌在触须上的宝石,与他们融为一体,变成了怪物的一部分,像是爬山虎一样,迅速长满了整个包厢,将其牢牢抓在触须之中。 但它的生长还没有停止。 蔓延,新生,交缠。 整个包厢就像是被触须编织的蜘蛛洞穴,一张张大网纵横交织,直到侵占每一寸空间。 而玩家,也被吞没其中。 整个云海列车,彻底陷入了黑暗与安静。 没有一盏灯光亮起。 在天空和云层之上,列车呼啸而过,驶向不知名的远方。 而陷入梦境的玩家们,却开始了属于他们自己的境遇。 学者曾经将选择摆在他们面前,是留下来共同抗衡危险,还是回到他们的包厢,各自为战。 选择留下来的那七名玩家,已经消失在了列车上。 就像池翊音等人一样,他们的身形彻底失去了踪迹。 而选择回到包厢的那些人,他们并不相信其他玩家会像保护自己一样保护所谓同伴,并不存在信任这种东西。 同盟的破碎,斯凯的死亡,就是最好的说明。 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和托付性命的同伴。 所以,他们选择在包厢里,独自面对有可能的危险。 不过出乎他们意料的,并没有任何怪物或危险出现。 玩家一夜好眠到天明,睁开眼时只觉得精力充沛,身体轻盈极了,一点伤痛也没有。 当他走出包厢时,看到的就是列车员。 列车员虽然依旧是冰块扑克脸,但却毕恭毕敬的向他道喜,说他已经通过了考验,成功获得了最终资格,并且邀请他为这个世界制定规则。 玩家只觉得飘忽忽的踩在云端,赢得太轻易,以致于有种不真实感。 他晕乎乎的向身边人和列车员确认,得到的都是道喜声和激动的庆祝,同伴兴奋的拥抱着他乱蹦,说这是苦尽甘来。 玩家被众人簇拥着,走进了云海列车的控制室。 列车长向他鞠躬贺喜,恭敬将他迎到主控屏幕前,表示现在整个游戏场都是他的了,他可以自由制定属于他的规则。 “怎么都行?” 玩家甚至觉得自己的声音都不是很真实。 就像是……在睡梦中,听到自己说的梦话那样,有种陌生的荒谬感,好像自己的灵魂并不在这里,而是冷眼旁观。 但列车长却笑着,耐心的一遍遍向他道喜并解释,为他确认现在的胜利。 并且,也向他展示了主控屏幕上的画面。 不同于玩家身边的晴空万里,喜气洋洋,屏幕里的画面色调极暗极冷,暴雨如注,黑云低垂。 而在偏僻破败的村庄里,几人狼狈奔跑,满脸惊恐,像是在逃难,身后有怪物追赶。 “这是?”玩家疑惑看向列车长。 列车长笑着解释说,他所看到的这些玩家,都是依旧在考验中,还没能来得及通过考验的。 不过现在,因为他已经通过了考验取得胜利,所以其他人的考验规则,也转而交由他来制定。 生杀夺予,雷霆雨露。 所有的权力都在他手中,让这些人死,也不过一念之间的事。 玩家不由得惊喜,赶紧多看了屏幕几眼。 他认出来,逃难的几人中,就有之前选择留下来而没有回包厢的玩家。 拥有“节制”称号的学者也在其中。 确认了情况属实之后,玩家满意的点点头,本来的紧张和疑惑也放松下来,终于慢慢有了实感。 看来他昨天的选择很正确,回到包厢竟然躺赢了,一觉起来就已经胜利。 反而那些留在外面的,还有昨天劝他的学者,现在还没有成功离开考验。 “小小蝼蚁,生生死死太简单了。” 玩家笑着,心里有了一个好主意:“如果给他们希望,再在他们以为自己胜利的时候告诉他们真相,然后杀了他们,那他们的表情,一定会很有趣吧?” 不过一瞬间,他的立场就已经颠倒。 从斗兽场上的兽,变成了看台上的看客,并且得意洋洋的使用自己的权利,让这场斗兽更有趣和充满看点。 不管那些“兽”的死活或痛苦。 但列车长什么也没说,只是鞠躬应是,并介绍说,他可以在主控屏幕前观看实时直播,见证那些人的挣扎和绝望。 玩家很满意。 他仰了仰头,高兴的觉得权力真是个好东西,拥有了他,让他觉得如此有力,甚至身体都轻盈了起来,像是年轻了二十岁。 “不过权力嘛,只有在使用的时候,它才是存在的。” 玩家咂了咂嘴巴,决定多试试自己手里的权力:“再多制定几条规则吧。” 他看着屏幕上狼狈逃命的人,笑着说:“反正死的不会是我。” 笔尖终究还是落下。 一道道严苛冷酷的规则跃然纸上。 就连最暴虐的君王和严苛的酷吏,都不会颁布这样的法令。 其一,怪物永远在视野死角中,不可被发现。 其二,没有人能离开大阴村,除非死亡。 其三,所有曾在此死亡的人,都会化为亡魂归来,杀死玩家才有可能离开。 其四………… 洋洋洒洒的规则从笔尖下流出。 但被书写的纸张,并不止一张。 不同的笔尖落在不同的纸面上,相同的却是被严防死守制定的规则。 几条,几十条,上百条……同时被书写的不同纸张上,积累起来的规则越来越多,像是勒住人脖颈的绳索,一层层叠加,让人喘不过气来。 屏幕中的玩家们就像是被驱赶的牛羊畜生,逐渐失去了可以自由活动和安全的空间,规则步步紧逼之下,留给他们的生存可能迅速降低。 可在屏幕前制定规则的玩家却不知道…… 在书写规则的,并不只是他一个。 而是——所有在包厢中沉睡的玩家。 他们每个人,都被告知了自己已经胜利,并被赋予了决定规则的权利。 欣喜若狂之下,几乎所有人都选择了行使自己的权力。 当他们掌控屏幕中玩家的生死时,感觉自己仿佛高高在上的神明。这种拥有生杀大权的感受……令人迷醉。 死亡离他们已经太遥远,变成了屏幕上的影像,会动的画片,被定格的几句话一笔带过。 于是,惨烈的死亡和飞溅的血肉,都变成了兴致缺缺的一瞥,与自己不再有关联,冰冷的漠视,连决定都充满玩笑和恶趣味。 帮助其他人胜利? 不存在的。 “我的权力,凭什么要让别人和我平分?” 其中一位玩家嗤笑一声,眼中慢慢恶意,手下规则不停,死亡变成了儿戏。 “都死了才好。” ——当由你来决定其他人的命运,他人性命的重量被交到你手上,无论你做出怎样的决定,都不会有人苛责你,不再有道德或法律束缚你…… 胜利者与你平分权力,失败者感受你的权力,敬畏于你,以滑稽的死亡娱乐于你。 你将会,怎么做? 【人类在书写他们自己的命运。】 【无论是毁灭还是新生,抑或是重新构建新世界,都是人类自己的选择,其余任何神或系统,都与之无关。】 【人类说,毁灭的选择是一个误解。所以现在,我作为第三方存在将会下辖的系统,为全体人类,为这个神造的世界,提供再一次的选择。】 【——毁灭,还是新世界。】 绿色的莹莹微光难以照亮整片黑暗的空间。 无数快速滚动着代码背后,新系统用冰冷的机械眼,漠然注视着整个世界,玩家们的选择都被忠实记录下来。 而他们做出的规则,将被如实运行。 ——在玩家自己的身上。 挥向其他人的刀,也是挥向自己的刀。 想要套在别人脖子上的绳索,最后会变成自己的上吊绳。 下一刻,整个游戏场都在颤动,变动天翻地覆。 运行中的新世界之外,暂居区被暴力掀翻,所有长久以来躲藏在暂居区里不敢进入副本的玩家,都在惊恐中被抖了出来,被强制随机塞进了不同的副本中,不得不直面副本的危险。 他们惊慌失措,像是大海风浪中的一叶扁舟,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办才好,随时都可能被打过来的浪头吞没,沉入海中。 随波逐流会死。 尝试反抗也会死。 怪物和鬼魂无声无息的出现在所有玩家身后,在他们看不到的角落中,化身黑暗,静默潜行。 然后……一口吞食掉玩家们。 被咬断的脖颈流出鲜血,头颅消失,身躯停止了挣扎。 可死亡后,他们却重新出现在了原地,茫然的看着自己的手,又看向周围,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没有认知到自己已经死亡的玩家,很快就被系统告知了这个事实,并且说明,只有他们杀死其他还活着的玩家,才有可能离开游戏场。 短暂的茫然和错愕后,大多数鬼魂都选择了扑向还活着的玩家,甚至比怪物还要积极的想要杀死对方。 死亡像是会传染,很快就在游戏场里扩散开来。 今夜无眠。 杀戮之夜,所有玩家,无论是高级别还是低级别,都主动或被动的加入了这场彼此倾轧的杀戮中。 血液纷飞。 在系统后台统计的数据中,还存活着的玩家数量急剧下降,甚至低级别玩家在以每秒几百个的速度死亡,一眨眼,数字就会跳一位。 短短几个小时,本来近亿的玩家数量,就已经掉到了区区两千万人,并且这个数字丝毫没有停下的趋势,还在不断的下降。 不仅是暂居区。 各个运行中的副本都被打破了固定的人数要求,被半路突然塞进来的玩家打破了平衡,使得战力也出现了不均匀情况,让副本在规则之下自动校准,也重新调整了难度。 ——难度上升。 所有玩家以前搜集到的资料和经验,都变成了一页废纸。 他们不得不面对巨变的情况,硬着头皮堵上去,试图从绝路中杀出突围,离开副本。 可是,死亡的危险从四面八方围困而来。 数百条被新制定,甚至还在不断被书写出的新规则,都在落在纸上的那一瞬间生效,每一条都变成了游戏场的催命符。 不仅是新世界,云海列车。 也不是只有屏幕里那几个玩家。 而是——代表着人类的全体玩家。 【世界意识认为,死去的人类可以为人类群体做出最公正的判断,选出最适合人类的未来,规避死亡。所以,它在所有生命死亡前的最后一刻,将他们拉进游戏场,开启为人类群体奋进的旅途。】 【我作为第三方,需保持绝对公平。为此,第三方系统将延续世界意识的决定,并加以进化。】 【——死去的玩家,将会决定玩家群体的未来。而玩家群体,决定人类的未来。此为,平衡与公正。】 新系统高高悬于游戏场中,冷眼旁观,记录死亡。 彻底混乱起来的游戏场,变成了死亡的狂欢筵席,绝望的盛宴,以哭泣和挣扎作为装饰的绸带,高脚杯倾倒血液。 但是,游戏场内的嘶吼与怒骂声,无法传递到新世界。 在一片混乱中,只有偏僻山野的破败村庄里,依旧还保持着安静。 死一样的安静。 如同活死人墓,明明还有生命存在的迹象,却一点声音也没有。 暴雨依旧在下,没有停止的迹象,隔绝了外界所有杂音。 车子就停在狭窄的村路上,车灯亮起,照亮前后的路,周围年久失修的破旧祖屋,依旧以沉默的姿态屹立着。 池翊音晃了晃神,视野慢慢清晰了起来。 他坐在副驾驶位上,身上搭着大衣却还是觉得冷,令他的心情也跟着低落下来。 怅然若失。 好像……他遗忘了很重要的东西,弄丢了重要的人。 “池哥,怎么办?还要继续开下去吗?” 驾驶位上,助理焦急不安的扭头询问:“看这样子,这村子里不一定有人啊,万一开到最后是个死胡同就麻烦了。” 车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多余的身影。 拿不定主意的助理急得快哭了,眼巴巴的看着池翊音。 池翊音下意识的紧了紧身上的大衣,上面残留的温度让他有些发愣,恍惚觉得像一个拥抱。 “池哥!” 一叠声的呼唤中,池翊音恍然回神,凝神定睛向前看去。 “继续向前开。” 他指着路边的一个咸菜坛子,淡淡的道:“上面还有蔬菜,这附近一定有人住。” “别慌,我们一定能找到借宿的地方。” 即便那可怜的菜叶子已经被暴雨摧残得不成样子,但现在在助理眼里看来,却如此可爱,令他重新燃起希望。 他发动车子,在池翊音的指挥下,跟着路边残留的村民生活痕迹,向村子更深处驶去。 这是一个足够小且破旧的村庄,不仅大部分房屋都已经不再修缮,废弃在那里摇摇欲坠,就连村路都狭窄得可怜,稍不注意就会剐蹭到旁边的房子上,转个弯更是费劲。 助理的手心里都是热汗,甚至握不住方向盘。 好在他身边的池翊音足够沉着稳定,平静的指挥着他动作,让他慢慢心安下来。 当一点亮光出现在助理的视野内时,他甚至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惊喜得没有真实感。 “池,池哥,前面是不是有灯?是我太想要找到人所以出现幻觉了吗?” 助理恍恍惚惚着和池翊音确认:“有灯是不是就意味着有人了!我们能找到住的地方了!” 池翊音看向前面。 被车灯照亮的那户人家,透出光亮的窗户上还贴着写了大大“福”字的红纸,虽然已经被晒得褪色,又在暴雨中被浇湿,变成皱皱巴巴的一团,却也意味着这房子是有人住,有人维护着的。 房檐下挂着辣椒和蒜辫,廊下还堆放着几捆绿叶菜,极富生活气息。 池翊音扬了扬下颔,“嗯”了一声,示意助理继续向旁边左转。 他们现在是在这户人家的后面,要借宿,自然要绕到前面去,正式且礼貌。 助理激动得嘴都合不拢了,踩油门的动作更用力气。 但就在他一转弯,乐颠颠的想要往房屋的前面拐去的时候,池翊音却眉眼一厉,暴喝出声。 “有人!小心!” 助理一哆嗦,赶紧踩下刹车。 急刹车之下,两人身体前倾,助理更是一头砸向方向盘,响起“咚!”的一声闷响。 当他们抬起头,就看到车前面确实站着一道人影。 那人侧身对着他们,眼神直视前方,根本没有向他们看过来,直愣愣得像是无知无觉的人体模特。 车灯打在他身上,泛着冰冷青白的色泽。 不像活人…… 而像是,死人起尸。 助理吞口水时发出好大一声。 车外的那人似乎感知到了什么,慢慢转过头,眼睛直勾勾的透过雨幕和车窗,看向车内的两人。 双眼沉沉无光,像是两颗黯淡的玻璃珠。 池翊音皱眉,下意识觉得这张脸很眼熟,像是在哪见过。 但是现在,穿着很像当地人衣服的男人突然出现,然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正当池翊音直起身,准备有所行动的时候,就看到他们原本想要借宿的那一家大门被猛地从里推开,一个胖乎乎的中年妇女焦急跑了出来。 在看到拦住车子的那人后,中年妇女嚎啕大哭,追过去就打了两下:“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你差点吓死我!” 可那人却直愣愣的也不看看妇女,根本没有反应。 助理咂吧了下嘴:“痴呆儿?” 那妇女哭够了骂够了,回头时也被车灯吓了一跳,随即不好意思的拽着那人走过来道歉。 池翊音却摆了摆手,说不碍事。 然后他问道:“只是这一耽误,我们就赶不上路了。能麻烦让我们借宿一晚吗?” 第184章 这本是个排外的村子, 不太喜欢与外界人往来,更别提主动留人住宿。 但人家的行程是自家人耽误的,车是自家人拦的, 算是他们的过错,人家的态度还那么好…… 中年妇女犹豫了一下, 就笑着答应了, 迎两人往自家院子走。 助理没想到幸福来得这么突然,而且对方在歉意之下答应得爽快又热情, 让他对自家教授的社交能力刮目相看, 有了新认知。 ——从来都喜欢搞研究, 甚至有些孤僻的教授,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厉害的社交技能了? 明明应该是他们有求于人,这样一来, 反倒是对方在弥补他们了,让他们处于上风。 这招,高! 助理暗暗向池翊音竖了个大拇指, 心服口服。 池翊音笑了下,没在意。 但下一秒, 笑容却淡了些许。 怎么助理表现得像是对他这一面并不熟悉?朝夕相伴的助理, 会对教授的性格毫无所知吗……不,只是在助理认知中, 他并不是这样的性格。 甚至有可能是相反的。 池翊音皱了下眉,心中有疑云渐生。 “那这车子停哪?” 助理的声音打断了池翊音的思考。 车门一拉开,冷气顿时涌了进来,池翊音冷得抖了抖, 立刻将本来披在身上的大衣穿好。 可大衣刚上身,池翊音就微不可察的僵了僵。 ……不是他的尺码。 不论是长度, 肩宽还是袖口,都比他自己的尺码要大上一些,像是偷拿了别人的衣服。 ——身形更高大结实的某人。 但池翊音一米八三的身高,和常年锻炼出的好身材,让他在普通人中是鹤立鸡群的存在,能比他还高且结实的人……比例很小,并且在他记忆中并不存在。 池翊音的脑海中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似乎是一个男人在缓步向他走来。 可就像是接触不良的屏幕,滋滋啦啦的雪花点模糊了男人的面目。不等池翊音看清,那人的身影就已经从他的脑海中消失了。 他愣了下,一股莫名的失落感从心头升起,手掌却更用力的攥住了大衣。 似乎……有什么,被他弄丢了。 助理赶忙小跑过来,为池翊音撑伞不让雨水溅落在他身上,护着他快步向中年妇女身后的院子走去。 池翊音也只能将刚刚的疑惑暂时收起来,在外人面前没有多说什么。 “车子?啊,就停在那吧,咱们村子里用车的人少,这么晚还下雨,没人会过来,不用那么讲究。” 中年妇女先将那状若痴傻的人送回房子,又迎了出来,笑着的模样朴实又热情,招呼他们往里面走:“你们喊我五婶就行,我家那口子排行老五,村里都这么喊我。” 助理干脆应了,笑着连喊了几声,脆生生的甜,几句话就哄得五婶开心起来,乐得合不拢嘴,完全把他们当做自家人来看待了。 院子不小,却收拾得粗糙。 里面还堆着高高的粮食,被油布蒙着,农用工具杂七杂八的堆在那边,没什么规划。四面围着的几间房屋也是最常见的村屋样式,虽然还有人住,但也没有好好修缮过,看起来和村子里其他危房差不多。 五婶让他们进的是正屋,里面噼里啪啦烧着火炉,勉强驱散了些暴雨和老房子带来的阴冷感。 除了刚刚突然出现在池翊音他们车前的痴傻青年外,还有另外一个干瘪老头坐在炉子旁边取暖,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满屋子都是烟味。 看见池翊音两人进来,老头掀了掀眼睛往上看,三白眼一吊,显得又凶又阴,很不好相处。 助理被老头那一眼看到心里一惊,下意识就想往旁边人身后躲,觉得身边的同伴会保护自己。 池翊音无语的瞥了他一眼:有事领导上?没见过哪个助理用教授顶锅的。 助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讪讪笑着摸了摸鼻子,艰难的往旁边小碎步挪了半天,还是没从池翊音身后离开。 无它。 助理本能的在害怕那干瘪的小老头。 即便对方看起来瘦瘦小小没什么力气,也不具备威胁。 但就像兔子会害怕饿狼一样,有些感知近乎于求生本能,是生物长久进化后得出的保命法宝。 “快进来烤烤火,你们先暖一暖,我去看看厨房里还剩什么不,给你们热热垫垫肚子。” 五婶热情的招呼着两人,手脚麻利的搬了两个小凳子过来,就放在火炉旁边。 紧挨着那小老头。 助理简直头皮发麻,一想想要坐到那小老头旁边,就觉得自己社交恐惧症都要犯了。 池翊音无奈,但还是往老头旁边的凳子走去,将助理隔在另一边。 助理这才松了口气。 他合上了雨伞,随手立在门外面的墙壁上,忍受不住炉火的温暖带来的诱惑,搓着手走进屋子里。为了避免不与老头对上视线,他强制自己看向五婶的方向,一直在和她说着话。 套取情报都成为了本能,即便他不明白自己要这些信息有什么用。 “这是我公爹,不用拘束,赶紧过来烤烤火。” 五婶笑着给双方介绍彼此,对池翊音两人为何会跑到这种地方,也充满了好奇:“听你们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怎么会跑这来?” “我们这个村子哦,几百年都不会来一个外人,也是新奇。” 池翊音没有对自己多介绍太多,只是笼统的说自己是路过,要去找人。 “谁啊?” 五婶有些好奇:“没听说过这附近,谁家有你们这么阔的亲戚哦。你们一看就和我们不一样,是城里来的吧?” 她上上下下打量着池翊音两人的穿着,语气又羡慕又酸:“看看,和我们这地方的打扮都不一样。” 说着,她还回头看了眼身后呆愣愣烤火的痴傻青年,重重哼了一声,似乎在生闷气,也怨恨为什么他不是池翊音这样的人。 “不像我家这傻儿子。” 五婶说这话时,语气里并没有一个母亲的温柔,也没有家人的关切,更像是埋怨不满,恨不得这样一个傻子从来没有出现过。 不知是不是刚刚在外面淋了雨,风一吹打透了衣服有些冷,助理抖了抖,打了个冷战,默默向池翊音的方向靠拢,寻求安全感。 五婶在好一顿夸赞池翊音两人,表达了一番对两人的羡慕向往,又明里暗里骂了半天痴傻青年后,见屋子里没人接她的话茬,也顿时觉得没什么意思,兴致缺缺的转身去外面的厨房了。 那干瘪老头从他们进来开始,就没有正眼瞧过他们,一直坐在那里自顾自的抽旱烟,像一棵沉默的蘑菇。 而青年直愣愣的看着近处的火苗出身,还是那面无表情双眼无神的模样,也没有说话。 在五婶离开之后,房子里迅速安静了下来。 除了柴火烧灼的噼啪声,就只剩下了几人呼吸的声音。 助理坐立不安,觉得这气氛僵硬得过于尴尬了。 “那,那个……” “你们说要去找的人,在哪个村子?” 一直不说话的老头,却忽然间出声,用嘶哑粗粝的嗓音问池翊音:“不是我们村子的吧?” 池翊音挑了下眉,点点头,对这一点没什么好隐瞒的。 “别看我们这个村子不起眼,听说以前也是战争要塞,正把着山口,想要往里面的几个村子走,都得从我们这经过。” 老头耷拉着眉眼,说起以前村子里有过的辉煌年代时,那死鱼一样的浑浊眼珠里,总算有了些光亮。 亮得吓人。 “可惜了,村子里的年轻人,都不愿意像他们的祖祖辈辈一样,地里刨食。他们更喜欢山外面。” 老头嗓子沙哑得厉害,没说几句话,就开始猛烈的咳嗽起来,力道大得像是要把肺咳出来。 就连助理都吓了一跳,连忙半站起身,下意识的伸手向老头,做出了要搀扶的动作。 但旁边的青年依旧痴痴傻傻,对此毫无反应。 老头习以为常了,摆了摆手,没让助理扶他。 他像个年久失修快要报废的机器,发出“呼哧……呼哧”的巨大声音,艰难的喘息着,才把刚刚拿一口气喘匀。 “山外有什么好,一个个都赶着出去,和赶着投胎一样。” 他哼了一声,手中的旱烟杆猛地敲在炉子上,发出很大一声:“就因为他们!这个村子都快要死完了。” 火星迸溅。 助理吓了一跳,本能躲避。 池翊音安坐如山,静静听老头说着,并没有多大反应。 他垂眸看去,飞溅的火星子落在他脚边的地面上,渐渐熄灭。 “年轻人总是要出去看看世界的,他们又不是树,不可能一辈子扎根在一处就不动。” 池翊音知道聊天应当怎么聊,不过他并不想顺着老头的话,为了博得对方的好感而骂那些离开村子的年轻人。 他只是淡淡的道:“他们有自己的意志和选择,和老一辈无关,也不会永远囿困于老一辈固执的想法里。” “有改变,才有进步,不是吗?” 池翊音轻轻笑了起来:“这就是世界的真理。” 那一瞬间,老头低头向上看着池翊音的三白眼,流露出几分凶狠,似乎想要扑上去撕咬他的喉咙。 助理不小心瞥到,立刻被吓得心脏狂跳。 但等他再看去,想要仔细看一看,却什么都不见了。 好像只是他的幻觉。 但当池翊音说出这些话之后,却连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迟疑着缓缓眨了下眼睛,内心所感受到的违和感更加严重。 他是一个学者,研究者,常年沉迷于对民俗学的追寻和探索。 但是他却在本能的分析周围的环境和眼前的人,就好像这样的行为已经深入骨髓,成为不可变更的习惯,肌肉记忆甚至比灵魂更先一步的忠实于自己。 池翊音在自我剖析,他明白一个民俗学专家,在大学中度过几乎全部的生命,人生顺风顺水没有遇到过挫折,既不愤世嫉俗,也不反抗权威…… 这样性格的人,怎么能说出那样一番“离经叛道”的话呢? 这不应该是“池翊音”所说的话。 却是他内心最真实所想。 池翊音抿了抿唇,气场阴沉了下去,但他并未声张,而是不动声色的留心着周围的环境,以及眼前仅有的几个行为范本。 老头很不满池翊音反驳他的做法,但他梗了梗脖子,却最终没有说什么,而是在小凳子上缩成一团,佝偻着腰身时像是一颗被遗忘在树上的橘子,已经枯萎干瘪。 老头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整个房间都弥漫着那股子味道,混合着暴雨后的潮湿和苔藓味道,使得房间里的味道很杂,难闻到令助理不由自主的后退,不想让旱烟杆里喷出的烟扑到他身上。 “我们村子,以前也有你这样的人。” 他声音嘶哑道:“但是后来,这样的人一个也不剩了。” 老头粗粝的声音阴森回荡在房间里,是炉火也无法驱散的冷意。 闪电劈下来。 冷白的光透过窗户打进来,照亮了老头那张丑陋干瘪的脸。 以及……他嘴边咧开的诡异笑容。 “轰隆——!” 惊雷响起。 仿佛天崩地裂。 助理震了震,觉得自己心脏也差不多快要和雷声一样了。 他本来想说自己并不害怕这些,但是一抬头还不等说话,就猛地与对面白墙上的影子对上了。 他心中一惊,赶紧去扯池翊音的袖子。 池翊音早在他之前就已经发现了墙壁上的异样,深深皱着眉,却沉稳的不发一言。 五婶家并不富裕,可以说是家徒四壁,四面白墙上挂着蜘蛛网,裂纹纵横。 而此时在那白墙上,却随着电闪雷鸣的轰隆声,渐渐显露出一道人影。 淡蓝阴诡的影子就像被印在了墙壁上,但它狰狞,扭曲,不断晃动,死死掐着它自己的脖子,激动的抗争。 不知是要掐死它自己,还是要将掐在它脖子上的其他力量挪开。 而这样的景象,只有池翊音两人看得到。 炉火被狂风吹得乱晃,光影忽明忽暗,却完全不影响墙上那影子。 就在池翊音的注视下,那影子竟然渐渐有了脸和身体的轮廓,从一片阴影中脱离,有了明暗的对比,更加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张脸,也慢慢有了五官。 一张男人的脸。 它已经高度腐烂,即便影子显现出一张脸,坍塌甚至被扭曲的面孔,也无从辨认出那到底是什么样子,就连正常人应该又的两只眼睛一张嘴,对它来说都没有。 可莫名的,池翊音就觉得这张脸看着如此眼熟。 好像…… 他曾经探索过属于它的故事,听它泣血讲述生前的悲惨与怨恨,将有关于深山中不为人知的故事,转化为文字,记录属于它的存在。 这样的想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并且愈演愈烈。 池翊音歪了歪头,只觉得疑惑。 但不等那影子彻底拥有像是人的模样,那阴影中的手也还没来得及从墙壁上伸向池翊音的时候,雷声就停止了。 影子也随之消失。 房间里,恢复了刚刚的平静与正常。 池翊音晃了晃神,重新垂眸看向身前时,一切如旧。 但助理眼带迷茫,还没有从刚刚的恐惧中回过神来,可在他的眼中,任凭如何观察,池翊音也没有发现更多的情绪。 没有疑惑或回忆。 助理对那影子并没有如池翊音一般的熟悉感,他的恐惧也被限定在一定的阈值中,并没有超过限度。 ……有那样感受的,或者说,看到那样画面的,只有池翊音一人而已。 助理发现了池翊音看着他的幽深眸光,他眨了眨眼:? 池翊音敷衍的安抚性笑了下,没有解释更多。 “老爷子,你刚刚说,你们村子是要塞。” 池翊音已经恢复了镇定,以不符合民俗学教授的超高反应能力迅速思考,冷静发觉了老头话中透露出的另一重意思:“那去往山上几个村子的路,你都知道?” 不等老头回答,观察到了对方生闷气表情的池翊音,就又立刻补了一句:“老爷子在村子里住了这么久,一定没什么能逃过你的眼睛吧?区区山路而已,连年轻人都找得到。” 果然,对方中套了。 对年轻人的不满使得老头不甘心落后,池翊音的激将法之下,他立刻憋了一口气,把刚刚对池翊音的恶感也暂时抛之脑后,一股火就让话冲到了嘴边。 “谁说我不知道的?你就说你要去哪,方圆十里就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 池翊音勾唇,微微笑了起来,想要收网的狩猎者,说出了他本来的目的地:“大阴村。” “老爷子你知道吗?” 这个村名一出口,老头就立刻惊了一下,刚刚涌上头的愤怒和不服输,也像是被冰水兜头浇下,马上就冷静了下来。 但话已经说出去了,现在再反悔说不知道,就是自己拆自己的台。 脸疼。 老头那张干巴巴的脸皮阴晴不定,一会白一会红的,死死盯着池翊音,也意识到了自己是被这个年轻人下了套。 可他硬着头皮也要撑起自己的尊严。 “我当然知道。” 老头冷笑,磕了磕手里的旱烟杆:“就看你敢不敢去,后生。” 而一直痴痴傻傻呆坐在一旁的青年,也对这个地名有了反应,眼睛稍微向池翊音的方向偏了过去,似乎是想要看清,到底是谁会想要去那样一个地方。 池翊音皱眉:“大阴村怎么了?” “我听一位朋友说,那里将会举行请神祭祀,所以特意过来想要观摩。听老爷子你这样说……那村子,是有什么说法吗?” 老头乐见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忐忑不安,因此见池翊音“上钩”之后,就心满意足的慢悠悠半闭上眼睛,抽起了旱烟,却闭口不答。 他想让池翊音着急。 可池翊音却已经将注意力转向了旁边那青年。 即便只有一眼,他也敏锐的察觉到了那看起来是痴傻儿的青年,实际上并不是完全对外界无感。 大阴村……他本次的目的地,到底有什么问题? 有老头在场,池翊音不好多向青年询问,只能耐心等待独处的时候。 而五婶也已经从厨房端回了一些吃食,在雨中急急跑着冲回来。 助理赶忙上前帮忙,从五婶手里接过大锅大盆。 虽然都是些没有油水的吃食,热的稀粥和刚蒸好的土豆,连多一点的咸淡都没有,但对于饿狠了的人来说,也是最好的美食。 “家里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们别介意。味道不一定合你们口味,但是量准保够!” 五婶看到助理这么高兴,也跟着开心起来,麻利的将桌子收拾了出来,让两人可以坐在高桌上吃饭,而不用挤在狭小的火炉旁。 ——虽然也是因为五婶自己想烤烤火,就用这种方式将两人从火炉边赶走。 池翊音看出来了,却依旧从善如流的走过去,在依旧用得褪色成粉白色的红色塑料凳上坐下来。 虽然火炉很暖和,但对于池翊音修长的身形以及一双长腿来说,那小小的凳子实在是太委屈了,连腿都摆不开。 能坐在桌子旁边,也让他趁机舒展了下筋骨。 虽然没什么滋味,但暖呼呼的食物还是让助理食欲大开,池翊音也跟着吃了一些,被寒冷和饥饿带走的体力,慢慢恢复。 在这稍显怪异的一家人中,五婶算得上是最正常的了,她有着淳朴的热情和旺盛的好奇心,并且健谈。 池翊音两人吃饭的时候,五婶也没有停下嘴,一直在问东问西,恨不得从池翊音爷爷刚出生的那一秒开始了解。 完全没有社交距离的概念,很容易会让年轻的新一代感到不适。但池翊音对此却丝毫不怯,四两拨千斤的将问题挡了回去。 几番交手下来,五婶心满意足,觉得池翊音真是个不错的人。 可如果仔细回想却会发现,池翊音所说的完全是敷衍的废话,一句有用的信息都没有给出去。 ——比如你问他家住哪,他告诉你在世界上。 只不过池翊音用自己高超的技巧掩盖住了本质的敷衍,让聊天的对象甚至以为他是个热情健谈的性格,完全发现不了那些废话。 倒是五婶,在一来一往的谈话中,被池翊音套去很多信息。 这座村子如老头所说,确实曾经是十里八乡最繁华的村子。但也正因为此,村子里的中青年比别的村子更早发现了外面的繁华,纷纷选择外出打工。 早些年,不少村民都在外面挣了不少钱,回来修缮祖屋,盖大房子,气派阔绰得令其他人羡慕,也因此动心离开。 一来二去,村子里依旧留守的,也只剩下了老年和体弱多病的人。 慢慢的,那些外出打工的人越来越少回家,中青年也大多把老婆孩子接到城里住,不再回村子里。 村子也就这么荒废下来。 到现在,还住在村子里的,只有五婶一家和其他十几户,但那些无一例外全是老人,说不定哪天早上没见到人,再去看就冷硬了。 五婶之所以没有走,是因为她这个痴傻的儿子。 小时候发烧没有钱看医生,生生从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烧成了个傻子,连生活都不能自理。 五婶也只能留下来,照顾这老弱的一家人。 至于她丈夫…… 在谈及家人时,五婶不小心带出了有关于她丈夫的话题,然后很快就自我陷入了沉默,摆明了一副不愿多提的态度,就连一直笑着的脸都阴沉了下来。 老头掀了掀松垮垮的眼皮,瞥了五婶一眼,没有多说什么,依旧沉默的抽着旱烟。 “对了,你们说要去走亲戚?是哪家?” 五婶很快就重新笑起来,向池翊音提议道:“说不定我知道,还能帮你们指指路呢。只要是住在这附近的人,就没有我不认识的。” 她拍着胸脯向池翊音打包票,对自己的人际关系极为自豪。 池翊音对此并不怀疑。 毕竟五婶有个痴呆的儿子,她总是会死在儿子前面的,其他家人不愿意多照顾儿子,那也只能指望和邻里们打好关系,等她死后,能多少帮她照看着些。 在了解清楚五婶一家的情况后,池翊音并没有再隐瞒,而是说了有关于大阴村的事。 并且向五婶试探性的提起那场将要到来的请神祭祀。 可万万没想到,之前一直好说话的五婶,竟然在说起大阴村时,“唰!”的一下瞬间变脸。 她的表情阴晴不定,像是有肉虫子在她的皮肤下缓缓移动,凹凸起伏,而那双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类似于恨意的情绪。 “你要去那里看祭祀?看那东西干什么?好好的人看那东西干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五婶情绪激动,甚至从火炉旁的小凳子上站了起来,冲向池翊音两人坐的桌子,像赶鸡一样张开手驱赶着池翊音,想要将他们扔出房子。 “滚!从我家滚出去!” 她的脖子青筋迸起,死死咬着牙大吼:“你们这些恶鬼的走狗,不允许进我家!” 五婶扬出去的手就从助理的脸旁边划过,差一点就要刮花他的脸。 助理被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躲避。 池翊音却安坐桌边,静静回望向五婶时,他的脸上甚至没有一丝波动,还有多余的精力分出来,观察着老头和痴傻青年的反应。 人总是会在最激烈极端的情绪之下,暴露出自己的本性和真正想法。 面对五婶的崩溃吼叫,老头无动于衷,冷眼旁观,仿佛根本不是一家人。 至于青年,他那张一直痴痴呆呆的脸上,却慢慢有了慌乱的神情,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助理被五婶撵鸡一样满屋跑,颇有些狼狈。 但在经过五婶那个痴呆儿子的时候,儿子却一把抱住了五婶,嘴里含混不清的说着黏糊糊的音节,让人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不过,母亲总会是最了解自己的孩子,能听懂自己孩子想要说什么的那个。 不管痴呆青年说了什么,五婶暴怒崩溃的表情都逐渐垮塌,高举起的手臂慢慢放下,脸庞上的皮肉也跟着一起颤抖,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她在哭。 无助和委屈都嚎啕大哭了出来。 五婶反手抱着自己的儿子,哇哇大哭。母子两个相依为命的模样。 可从始至终,老头就一直坐在小凳子上冷眼旁观。别说是一家人了,更像是仇家。 池翊音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然后等五婶逐渐平静下来之后,他才起身走向她。 “抱歉五婶,我不知道大阴村对你来说……等天亮之后,我和我的同伴就立刻离开。” 虽然池翊音以为自己只是个民俗学教授,对自己曾经的过往遗忘得一干二净,但是他的分析和接触的本能,是刻在骨子里的,足够让他分析出目前的情况,并根据交谈者的情况加以引导,让情况向最有力自己的方向推进。 池翊音有着一张足够令人有好感的面容,以及人畜无害的文质彬彬假象。 在陌生且危险的环境,那张情绪的假面,在不自觉的佩戴,留给其他人一个温和的外表。 也让五婶很轻易就跟着池翊音的思维走,认可信服于他,被他的话语慢慢平息了怒意。 她甚至为自己刚刚的行为感到愧疚,脸上还带着残留的泪水,便歉疚向池翊音两人道歉。 “对不住,吓到你们了吧?” 五婶努力扬起一个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我……大阴村,我家那口子,之前就是在去看了大阴村的那什么祭祀之后,才出的意外。” “我实在没有办法对大阴村……” 五婶再次红了眼圈,哽咽道:“后来我找了其他神婆想给看看我家口子的事,但是人家反而责备我们,说我那口子就不应该去看那祭祀。” “那祭祀神明,不是给人看的,是,给鬼看的。” “如果人非要看,那祭祀也不拦着。因为祭祀结束,就算是人,也会变成鬼。” 说起这些,五婶根本克制不住自己的崩溃,抱着痴傻的儿子嚎啕大哭起来。 助理惊呆了,没想到原来五婶和大阴村之间竟然还有这样一段。 而五婶的老公,就是老头的五儿子,这样一看,似乎也能解释得通老头为什么那么冷淡了。 戳到别人伤心事,这让助理迅速原谅了五婶刚刚对他的伤害行为,甚至还在愧疚于自己没眼力见,竟然问错了问题,白白让别人伤心。 助理手足无措,磕磕绊绊的安慰。 他还在间隙中抬头看向池翊音,用眼神打着意思,示意池翊音赶快来帮他安慰人,他招架不住啊! 池翊音却无动于衷,只等五婶的情绪发泄的差不多了,才上前一步,用看似关切却实则冷淡的话语,向五婶询问起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一切。 比如大阴村的路线。 “既然五叔在那边蒙受了这样的伤害,总不能就这样罢休。我知道五婶你是为了我们好,为我们着想,你真是太好了,简直像我的妈妈一样。” 池翊音说起这话时,一点负担也没有。 他的眼神看起来如此真挚诚恳,好像他所说的都是真实感受:“但是五婶,你不计较,并不代表着这件事可以就这么过去。我想要去大阴村看看,并且为五叔讨个说法。” 这番话,不仅是五婶,就连老头都听得抬起头,神情怪异扭曲的看着池翊音,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而屏幕前的玩家:“???” “这踏马的是池翊音?!” 玩家指着屏幕,震惊了:“这人也太不要脸了!这种谎话直接说也没有负担的吗?等等,池翊音,池……该不会那位池会长就是池翊音的母亲吧!!!” 在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玩家只觉得心脏都收紧了,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干脆厥过去。 但下一秒,他就立刻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快快快!快把刚刚的规则撤销掉!” 玩家面色扭曲的怒吼:“那可是池旒!别说是人了,就算是神她都敢杀能杀!” 但更令他惊悚的,却是池翊音的大胆。 ——他竟敢说这个农妇像他妈妈??像谁你再说一遍,池旒? 池旒要听见这话,能笑着手撕了池翊音! 玩家看了看屏幕中的农妇,又回想了一下记忆中的池旒,顿时神情扭曲。 可他没想到的是,列车长竟然拒绝了他的命令。 “抱歉,您只有制定规则的权力,没有撤销规则的权力。相对应的规则已经在运行,不管是池翊音,还是其他什么人……” 列车长微笑:“都在规则之下。” 玩家皱眉:“我不是已经赢了吗?游戏场不是我的吗?” 列车长但笑不语。 其余列车员等人,也冰冷得像一尊雕像,没有半分温度和改变。 在这样诡异的态度中,玩家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似乎,有什么事情,和他所想的并不一样。 但是,他发觉得已经太晚了。 “被套上绳索的狗,怎么能再妄想挣脱呢?” “自己抛弃了人类的身份,就别想要再要回来了啊……你说是吗?尊敬的玩家。” 列车长的笑声轻轻回荡在列车内。 但不像是他本来喜怒不定的声线,更像是经过伪装和调试的机械声。 玩家慢慢瞪大了眼睛,仰头看向自己眼前出现的巨大身形,任由自己被阴影迅速笼罩。 然后,屏住了呼吸。 恐惧自然而然的流露。 而还在偏僻荒村里,以为自己是民俗学教授的池翊音,对什么直播什么屏幕都一无所知,也不知道有人因为他而发现真相,却反而提早了死亡的时间。 他还在与五婶交谈。 ——或者说,大部分时间都是五婶在说,池翊音在听,时不时的给出些反应,表明自己在认真倾听。 可这对于五婶来说,已经足够了。 长久以来,没有谁会愿意听她诉苦。 从年轻时拼命想要一个孩子来在夫家立足的挣扎,到生出傻儿子的绝望痛苦,再到丈夫离自己而去后的浑噩茫然…… 没有合适的倾诉对象,也没有人愿意花费大量的时间,去听一个农妇反反复复说着家长里短的废话。 而池翊音,当他想的时候,他就是一个绝对优秀的倾听对象。 这让五婶刚刚对池翊音提到大阴村所产生的恶感,都不由得缓和了。 池翊音见状,趁热打铁,问起了大阴村内部的情况。 五婶神情复杂,向他反复确认了几遍。 甚至因为对池翊音这个好人的好感而出言劝阻,但在池翊音选择坚持之后,她也只得轻叹一声,向他说起了那个古怪的村子。 说起来,在这些地处偏远的村子里,一般都会更完整的保留曾经神明巫蛊时代留下的痕迹,比起科学,他们更加信奉神学,相信鬼神的存在。 孩子高烧不退,一定是鬼上身了。需要找神婆看看。 壮年暴毙,一定是鬼作祟了。需要找神婆看看。 老人活得长寿,那就是有福之家,一定是得了神明庇佑,其他人多跟着沾沾福气,也能得到好运。 至于逢年过节,尤其是鬼神诞辰这样的大日子,或是需要向土地神乞求丰收的丰收节,山里的这些村子更是一个都不落的祭祀供奉,不敢怠慢。 只有五婶的这个村子,因为年轻人的大量流失,村里只剩下了一些病弱和老人,就算想要办隆重的庆典也有心无力,更是很难在几个村子商量的时候,拿出足够的钱财。 久而久之,也就慢慢被其他村子排挤,祭祀也很少邀请他们去了。 而大阴村,就是这几个村子里负责主持祭祀,以及祭祀场所的所在。 那里保存着最为完好的鬼神文明和祭祀流程,就连受人尊敬的神婆,这一代也是出自大阴村,并且一直在大阴村定居。 附近谁想要看个头疼脑热,都会去大阴村找神婆。 所以,大阴村在这附近有着很高的地位,远远不是五婶这个荒村能比的。 “我家那口子出事的时候,村里老人都说,不能招惹大阴村,让他们对我们不满,所以就这样生生按了下来,不让我去找他们讨要说法。” 五婶红着眼眶,哽咽道:“没想到,你竟然,竟然说愿意帮我去……” 池翊音安抚性的拍了拍五婶的肩膀,但触手的冰冷令他一惊,赶紧缩回手。 可向五婶看去时,她却并没有任何异常,甚至还在高兴的说起今晚住宿的房子,说一会要帮池翊音打扫干净。 助理艰难的蹭到池翊音旁边,欲哭无泪:“池哥,今晚我能和你睡一起吗?我有点害怕。这,这里不像是人能住的地方啊!” 池翊音和五婶聊天的时候,助理就沿着屋檐满院子乱走,爬到偏房的窗户上,好奇的往里去看了。 那窗户早就落满了厚厚一层灰,还贴着红红绿绿的花纹纸,很难看清屋里的样子。 可当助理终于辨认清窗户后面的东西后,寒气顺着他的尾椎骨一把窜了上去,在头皮炸开烟花。 他恨不得自己根本就没看清过! 灰蒙蒙的窗户后面,只能看清几个黑点。 一开始助理以为那是窗户脏了,可慢慢的他却发现……不是的。 那是,几个纸扎人被放在了偏房里,就在窗户后面,直直的面朝窗户。 他看到的那几个黑点,根本就是纸扎人的眼睛! 也就是说,当他好奇的趴在窗户上往里看时,里面数个纸扎人,就这样一直无声无息的盯着他。 他却全然不知。 “池哥,我能跑吗?” 助理哽咽,死的心都有了。 第185章 ——你怀疑过这个世界的真实吗? 怀疑它是否真实存在, 抑或只是自己的一场清醒梦。 深陷其中,找不到出口,周围的所有人事物都是虚假的, 或许,它们不过是用来欺骗眼睛和耳朵的一串代码。 你不是真正的你, 世界也不是真正的世界。 即便就站在那里, 还是感觉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孤独感如海啸, 将你吞没。 本该……本该有那样一个人, 始终站在他身边, 不论他什么时候回身,都能看到他。 那是,真正属于他的世界。 池翊音就站在偏房门口, 却无论如何也抬不起长腿跨过门槛。他的手掌落在门框上,视线却没有焦点,只有一片空洞。 思维已不知漂浮去了哪里。 有那么一瞬间, 他是恍惚的。 觉得自己并不在身躯内,而是向上, 不断向上……整个山林和荒村都在他之下。 一道身影在崎岖山路上攀爬。 他走的很慢, 却足够坚定,甚至还从容侧身与旁边的东西谈笑风生。 那东西漂浮在那人身边, 不是一个人,而是……鬼。 当那人转过头时,池翊音也看清了那张脸,熟悉得令他一眼就认出, 那分明是自己! 无数次在镜子里看到过的脸,却反而出现在另外一个人身上, 这种感觉无比奇妙且诡异。 但池翊音还是稳下心神,努力从“自己”的口型中读懂他在说什么。 那个“池翊音”在询问身边的鬼魂,问它生前走的是否就是这条路,询问当时发生的事情。 其中一句话,引起了池翊音的警惕。 对方说,‘你是民俗学方面的权威,当然要由你来帮我指路,教授’。 这是……“他”对鬼魂说的话,并且鬼魂对此毫无异议。 池翊音愣住了。 “他”不是民俗学教授,反倒是旁边的鬼魂? 那一瞬间,笼罩住他的壳子仿佛裂开了一道缝隙,让他得以窥见壳子外的天光,就连记忆都有所松动,与自己认知截然不同的过去涌了进来。 荒草枯骨的马家大宅,红衣如血的凶戾女鬼,笑着说话自我介绍叫童姚的女士,断腿青年看过来的狂热视线…… 所有的线索,编织起温和假面的西装绅士。 在狂风中,那虚影回身,向自己的方向望过来,与自己相同的面容上却是不同的锐利。 那西装绅士说——醒来!你被欺骗,却还不自知吗? 刹那间,如醍醐灌顶。 池翊音只觉得一直被遮蔽在眼前的浓雾散开,视野恢复了清明,被疑惑违和的所有问题,都得到了解释。 并不是他厌恶这个世界,而是这个世界本身,就是虚假的,所有的山林,村庄,眼前的人事物……都是一场骗局! 被造出的箱庭,他是被放入其中的蚂蚁,被箱庭之外的人记录观察。 对方是谁?目的是什么? 池翊音眼角的余光瞥到一角红色。 他下意识看去,就看到一道红色的身影闪过,长裙殷红如血,金饰清脆泠泠。 身穿嫁衣的女鬼就站立在偏房黑暗的角落里,一双血红色的眼,直直的看向他。 她说,醒来,先生,您不能被困在这里。 她说,还有最重要的事等着您去做,您不能在此止步。 她…… “后生,后生?” 嗓音粗粝的呼喊带着疑惑,从院子里传来:“你站在这干什么呢,不进屋子,是这屋子不喜欢?” 池翊音被这声音猛地拽了回来,浑身抖了抖,一身冷汗,心脏狂跳不止。 他定了定神,转身向一旁看去,就见干瘪的小老头背手叉腰站在他身后,表情不善。 老头哼了一声,恶声恶气的说:“知道你们看不上我们这村子,娇贵得比猪肉都难伺候。反正就这有这个,不住就滚!” 池翊音迟缓的眨了下眼眸,慢慢从刚才的视觉中退了出来,重新想起了身边的事情。 是了,他是民俗学教授,暴雨在这里借宿。 池翊音向老头点点头,微笑着的模样温文尔雅,让最苛刻的人也挑不出毛病。 老头不太高兴,但伸手不打笑脸人,池翊音的应对无可挑剔,他也只能一甩手,转身走了。 “夜里要是听到什么动静,也不用害怕。更不要跑过来打扰我。” 他轻描淡写的说:“隔壁人家进城的时候扔下了两只猫,它们总在隔壁闹腾,听见什么都是正常的。” 助理跟着五婶抱着被回来时,刚刚好听到老头这么说,顿时脸都白了。 暴雨深山里的猫,真的是猫吗? 五婶也听见了,但她对老头的话没什么反应,只是在与老头擦肩而过时,原本和助理笑着的脸冷淡了下来。 助理没有看到并排走在他身边的五婶的表情,池翊音却看到了。 之前在正屋里烤火时也是,老头只在五婶走的时候才说话,五婶一回来,就变成了哑巴,只知道吧嗒吧嗒抽烟。五婶也不在老头说话的时候吭声,甚至不愿意多出现在有他在的地方。 别说是一家人了,简直有仇人的架势。 但五婶的情绪也只是一闪而过,等她小跑到偏房的时候,就已经重新换上了笑模样,热情又淳朴,连连让池翊音赶快进来,不要被屋檐滴落下来的雨浇湿了。 “这种天气要是浇湿了又吹风,有个头疼脑热的,可就要遭罪了。” 五婶麻利的收拾着偏房的床铺,将许久无人居住而堆放在木架子床上的杂物,全都一把扫到旁边去,然后边擦着灰尘边和池翊音说话。 对于这么多年来难得愿意听她说话的池翊音,她还是抱有很高的好感度,就连让助理跟她一起去取的被子,都是她自家用的,还带着些许阳光的味道,干净而蓬松。 助理看见被子的时候,还挺高兴的。 毕竟不是那些陈年无人使用的棉花被子,受潮冷硬不说,棉絮里还不知道藏着多少跳蚤蜱虫,盖一晚上别说睡好觉了,浑身被咬得硬疙瘩过敏都是轻的。 也因此,就算五婶擦灰反而让偏房里到处都飘着灰,直呛人,他也高高兴兴的,没有因为这个而被打击到。 只不过他一想起走过来时听老头说的那句隔壁有猫,还是默默的往池翊音身边走了又走,试图在池翊音身边寻得一丝心理安慰。 “应,应该不会有事吧?” 助理的声音透着心虚,不像是在询问,反倒像是在自我安慰说服:“野,野猫嘛,在山里肯定很常见,不用担心,晚上一定不会出事的,哈,哈哈。” 池翊音:“……你这么说之前,先把手拿开。” 助理死死拽着他的袖子,用力之大都快要嵌进他的手臂肉里了。不用看,池翊音也知道,被助理攥住的地方一定青了。 助理一惊,连忙放手,他的视线往旁边望去,就是不敢看池翊音。 反而是欲盖弥彰了。 “不用担心。” 五婶注意到了两人的对话,“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爽朗的大声道:“我那个公爹啊,上辈子是黄鼠狼托生的,这辈子嘴里没一句真话,不管他刚才和你们说了什么,都是吓唬你们的。” “那,那隔壁有猫吗?”助理颤巍巍的核对。 五婶却想了下,还真点了头:“确实有。” 助理:“!” 他人看起来都快厥过去了。 池翊音嗤笑一声:“怎么,你名字里有‘鸟’就怕猫?一个民俗学助理,竟然连猫都怕,还有什么是你不怕的吗?” 助理欲哭无泪,觉得自己和教授简直没有共同语言。 ——那是鸟怕猫的问题吗? 那是野猫有可能是别的东西的托词啊! 万一大家都觉得那是野猫所以不在意,但其实是别的东西呢? 助理艰难的咽了口唾沫。 如果不是外面雨太大不好走,池翊音怀疑他现在都要夺门而逃了。 “那之前这屋子里,我好像看到了几个纸扎人……咦?哪去了?” 助理吞吞吐吐,总算鼓起勇气一问,但想要指给五婶看的时候,却愕然发现他在屋外时看到的纸扎人,竟然不见了?! 他震惊了。 随之而来的,就是沿着脊背一路向上蔓延的冷意。 助理想要指向纸扎人的手还悬在半空,但窗边却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并没有之前吓得他半死的纸扎人,也没有其他可以错看的杂物。 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那……那不应该是错觉才对! 他生怕自己看错了,还确认过两遍,如果不是被五婶叫走帮她拿被褥过来,他那时就已经进了偏房查看了。 就这么一转身的功夫,就消失了? 怎么会呢? 五婶没注意到助理疯狂坐过山车的情绪,不过,她倒是听到了纸扎人这个字眼。 她抬头想了想,恍然大悟。 “哦!对,这屋子里是放了几个纸扎人,你看见啦?” 助理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肯定啊!” 他又不瞎! 提起纸扎人,五婶倒是没有助理这样害怕的情绪,平静得仿佛他们在说的不过是几张纸。 她撇了撇嘴角,甚至还有些嫌弃:“都是我那个公爹留着的,老人嘛,就这样,说不定哪天就死了,提前准备些也好。” 助理:“???” 他震惊了。 哪个正常的家人会在说起长辈的死亡时如此平淡,甚至还有几分掩饰不住的期待,似乎想让对方快点死。 或许有的家庭是这样,但这绝对超出了助理正常的认知范畴。更何况把纸扎人放在家里…… 谁会把那种东西放在身边啊!! 他在心里无声呐喊,哭的心都有了。 五婶却一脸稀松平常的表情,还指给两人看:“喏,牌位和黄纸都准备好了,就在那边放着,还有棺材也是。公爹今晚死,明天就能给他抬出去。” 助理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但他慢了半拍,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五婶指的……是屋子的另一侧。 也就是说,这偏房里不仅放着纸扎人,连老人去世用的寿衣棺椁纸钱这类,都早早准备好,就放在偏房里了吗? 助理颤巍巍跟着五婶指的方向看去。 ……果然。 在另一边角落里堆放着的杂物中,那些乱蓬蓬的草席和农用工具下面,还真露出了棺材一角。 除此之外,还有塑料袋里装着的黄纸,粗糙的牌位倒在一旁。而在堆得高高的杂物后面靠墙放着的,就是那几个面容苍白的纸扎人! 它们用白纸扎成的脸上涂着两团大红的腮红,粗糙乱画的眼眶里,被随意点了一点黑,直愣愣的向前看去…… 助理翻了个白眼,软绵绵的往下倒去。 池翊音眼疾手快的拽了他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身边,避免了摔在地上的命运。 ——地上都是灰,还有很多骨灰一样的小颗粒状物,粘在身上脏死了。 “五婶你就这么放着,这边一下雨这么潮湿,不会损坏吗?” 池翊音没有表露出惊讶或厌烦的情绪,而像是聊天一般,平静的问道:“我看老爷子身体还硬朗,准备得这么早?过几年也可以吧。” 五婶摆了摆手:“那不是因为便宜吗。” 池翊音:“……?” 他见过很多人因为便宜囤货,囤纸囤粮食。 但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因为丧葬用品便宜,而囤这些的。 不怕不吉利吗?毕竟村子里还是在乎这个的。 “我们不是从阴阳先生那买的,都是隔壁给我们的,你看这一大堆,就用了几捆菜换的。便宜!划算!” 五婶一脸骄傲,觉得自己很会过日子:“错过这么好的机会,下次上哪里找这么便宜的?反正我公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随便用用就得了,不讲究什么。” “再说了,隔壁这些东西也没用。我要是不要,他们也是扔了的份,还是我帮了他们的忙呢。” 池翊音听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隔壁,不是举家搬到城里了吗? 而且除了五婶之外,一般人家不会准备这么一全套的丧葬用品在家里。 如果隔壁人家不是家里有丧事,不应该准备得这么全面才对。 况且…… 池翊音的视线默默移向旁边,看着那隐约露出来的棺材直皱眉。 村子里的老人很重视寿材,很多人刚上了年纪,就会开开心心给自己准备棺材,对自己死后要“住”的“家”爱不释手。 好木料好手艺做出的棺材,也很难得。一般老人是不会把给自己准备的寿材,让给别人的。 可隔壁人家这是……一整个大全套都撇给五婶家了啊。那隔壁家最初准备这些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有家人去世,那去世的那一位用的是什么? 池翊音觉得这棺材诡异极了,让他心中的疑惑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 或许直接询问五婶是最快的做法,但莫名的,池翊音听到自己脑海深处的声音,一直在阻拦他,不让他贸然行事。 就好像…… 他现在不是借宿在村民家里,而是身处于恐怖的危险中。 池翊音想要明白他会有这样想法的理由,但稍微加以思考,触及到从前的记忆,就令他的脑袋针扎一样疼。 五婶帮他们将床榻收拾了出来,也不准备多留。 偏房常见不见阳光,又堆积杂物,霉菌味道很重,潮湿得仿佛呼吸中都带着水汽。反而是正屋里烤着火,暖融融的。 在这种天气时选择哪一边,一目了然。 看得助理眼巴巴的伸出渴望的小手,简直也想跟着五婶一起走了。 倒不止是因为温度,更是因为……他实在是没胆子和棺材纸扎人一起睡啊啊啊啊!! “没事的,没事的,绝对不会出事的。” 助理带着哭腔一遍遍重复,好像这样就能保他平安。 ——虽然更像是在自我催眠与欺骗。阿鸟精神。 池翊音瞥了他一眼,颇觉没意思的转过头,反而对那堆杂物起了兴趣,走到近前仔细端详。 那些杂物已经有些年头了,还有被水泡发过的痕迹。 池翊音一抬头,就看到了棚顶的破漏。 虽然看起来之前用报纸和胶黏剂补修过,但还是于事无补,在暴雨之下到处渗漏,滴滴答答没有个好地方。 最起码这样看来,五婶并没有说谎,这些东西确实堆在这里很久了。 池翊音无奈的摇了摇头,就伸手准备将盖在那些杂物上的破旧毯子拿到一边,仔细看看下面的东西。 助理大惊失色,连忙扑过来阻止:“池哥!你干什么?这下面是棺材!” 他看起来被吓得不轻,面色发白,以前看过的所有桥段都在脑海中闪现。 助理咽了口唾沫,颤巍巍问:“难不成,你被鬼邪魇住了?该不会想要去棺材里当替死鬼吧!” 池翊音:“…………” 池翊音终于忍不了了,正巧也没有人,他长腿一伸就踹到了助理屁股上,低喝道:“你清醒点!” “一个民俗学助理,到底是为什么能怕成这样子?” 池翊音百思不得其解。 民俗学与各地信仰文化打交道不在少数,而以前多是鬼神时代留下的遗迹,这就免不了要常常去往鬼神出没的地方。按理说,不应该已经习惯了吗? 助理欲哭无泪:“那该害怕的,怎么的都会害怕啊。天天闻着屎味,那也不能说屎能吃啊!” 池翊音:“……真想换个助理。” 疑惑在他心头一闪而过,助理给出的理由还是暂时说服了他。 不过他并不准备放弃手里的动作。 “我是想要看看下面那口棺材,没有鬼逼我。” 池翊音无奈道:“万一棺材里藏着什么东西,现在发现,不比半夜才发现要好得多?” 这个理由过于有力,直接说服了助理,吓得他整个人大鹏展翅一样弹开,简直是飞在空中。 等他找了个小角落,小心翼翼的把自己藏好之后,才向池翊音讨好的笑了笑,连连做出“请”的手势。 池翊音摇了摇头。 五婶没有骗他们,她当年从隔壁人家收来的这些丧葬用品,确实是大全套,什么都不缺,并且一丁点使用痕迹都没有。 只有那块牌位。 上面原本刻的应该是隔壁人家亡者的名字,连它也被卖给了五婶之后,上面的名字就被试图擦去,但还是留下了模糊的印迹。 那棺材,也并不是像池翊音先前猜测的那样,是用好料子好工艺做的寿材。 相反,池翊音屈指敲了敲,就发现那棺材又薄又软,根本是用不应当做棺材的速生木材做的! 这种本来应该做纸做一次性物品的木材,按道理来说连打家具都不行。又脆又软,无法承重也容易被虫蛀。 简直是寿材所有不应当有的缺点,它全有了。就算是在棺材铺里,它也是给钱就卖的便宜货,完全不像是能为家人准备的。 ——也就五婶这样对老头没什么感情,反而充满厌恶的,倒是会开开心心选。 这让池翊音皱紧了眉头,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隔壁人家当年需要用到这些东西的亡者……到底是什么身份? 他本能的从口袋里抽出手帕,包在手上去擎住棺材盖两边,想要掀起棺材看看里面。 毕竟这么大一块空间,藏个人完全不在话下。 万一……本来就有尸体放在里面呢? 池翊音皱了下眉,因为自己的猜测而有些冷。 可当他发力想要掀棺,却尝试了两次都以失败告终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错愕。 怪了! 棺材明明这么薄,速生木材一点重量都没有,棺盖也薄得像层纸,可偏偏就是打不开。 像是一口沉重的石棺。 池翊音不得不招手示意助理过来,帮他一起掀开。 助理怕得想死,但在池翊音平静看过来的视线下,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和池翊音各把住一边,四只手一起用力。 可任凭他们如何使力,那棺材都纹丝不动。 反而是后面的纸扎人晃了晃,吓得助理连忙撒手惊恐大叫。 “算,算了吧池哥,说不定它本来就是这么设计的,要等真正用的时候才能打开呢。” 助理都快要找不到自己声带在哪了:“我们就别惊扰里面的人了吧?死死死者为大。” “…………” 池翊音:“你已经默认这里面有尸体了吗?是不是过于主动了?” 他并没有被眼前的异状吓到,平静从容的面色与助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池翊音抬头,越过中间的杂物,静静与后面靠墙立着的纸扎人对视。 在他们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这几个之前就把助理吓得半死的纸扎人,就一直在墙角,用那双漆黑无神的眼睛直直的看着他们。 或许是角度光影变换的原因,不论池翊音走到哪里,都觉得这几个纸扎人是在注视着自己。 他没有害怕,而是反其道而行之,直接主动看向那些纸扎人,毫不畏惧的与他们对视。 那目光从容且悠闲,似乎他早已经对这样的情形习以为常,没有任何东西能使他恐惧。 他甚至还有多余的精力分出来,试图去分析这几个纸扎人背后的成因。 虽然池翊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本能就是在告诉他——观察,分析。大脑不能有一刻休息。 只要他停下奔跑,就会被身后的猛兽杀死。 池翊音皱眉,从完全不被自己熟悉的本能中,还是意识到了什么。 也正因为如此,他的眸光凌厉了起来,刀子一样逼迫感十足。 “池哥?” 助理发现池翊音一直在盯着那几个纸扎人看的时候,快要吓死了:“你,你该不会真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池翊音猛地扬起手臂,重却敏捷的落下。 “滚!别来妨碍我!” “啪——!”的一声清脆声响回荡在偏房里。 不仅助理愣住了,纸扎人愣住了。 就连半蹲在窗户外面偷窥的老头都懵了。 池翊音却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他冷笑一声,指着那个被扇得脑袋整个拧过去转了一圈的纸扎人,冲另外两个问:“你们也想试试?” 那一刻,助理在纸扎人的眼睛里,看到了人性化的恐惧。 助理眨了眨眼睛,茫然无法理解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但事实证明,池翊音的这招杀鸡儆猴,效果极好,药到病除。 顿时是棺材也不重了,房间也不冷了,甚至在池翊音尝试着掀开棺材的时候,总觉得手里的重量比看上去还要轻不少。 甚至池翊音都在怀疑,是不是棺材里有看不见的东西,狗腿子讨好的帮着从里面把棺材盖顶了起来,不敢多让他用力气。 掀开棺材之后,一股腐臭潮湿的味道,立刻扑面而来。 池翊音皱了皱眉,厌恶的掩住口鼻。 因为这个动作,使得他暂时放开了棺材盖子。但那棺材盖像是有自己的想法一样,明明没了池翊音手掌的支撑,却还在空中悬了半晌,然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被放开了,连忙跟着重力一起往下落。 甚至明明是死物,助理却怎么看都觉得那棺材好委屈。 棺材:你怎么就放开我了呢? 池翊音的唇角微不可察的勾了勾,旋即消失不见,好像他什么都没做过一样,又姿态自然的伸手接住了落下来的棺材盖。 没有手电筒,偏房里也只有一只低瓦数的白炽灯泡,照不亮棺材里面。 池翊音向助理招了招手,示意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 照过去之后,两人这才发现那股臭味的来源。 ——死在棺材里的老鼠,以及别的乱糟糟虫子。 还没等人睡,虫蚁老鼠就先帮人探了探路,试了试这棺材睡得舒不舒服。 助理转身欲呕,池翊音却反而笑了。 “这棺材之前的那一任主人……到底和你们有什么怨恨?”他低声的呢喃散落空气,没有人回答他。 因为潮湿和老鼠,棺材底部早就被啃出了一个大洞,孔洞一直连通着下面的阴暗空间,很多玉米粒或食物残渣散落在洞口处,像是有老鼠躲在这里偷吃过。 ……或是人。 池翊音弯腰大致看了下棺材的底部,本来是想要看看下面到底有什么,却意外发现在最角落的地方,刻了几个不起眼的小字。 《秦氏黄鼠婆之墓》。 ? 人名? 池翊音不觉得好笑,只觉得诡异。 秦氏,黄鼠婆……只有一种可能,会用这种方式命名。极少有人会在棺材上刻外号,这具棺木的前一任主人,隔壁人家当年去世的那一位,是一位秦姓老妪。 而黄鼠——黄鼠狼,对那位秦姓老妪,有着非同小可的意义,甚至足够代替她自己本来的名字,在死亡这场隆重的仪式上,成为她一生的缩影。 黄鼠狼……之前五婶顺口所说的话,正与黄鼠狼有关。 她说,那老头是黄鼠狼转世? 池翊音挑了挑眉,将自己的发现放在心中,并未张扬。 他慢慢直起身,似乎只是抻了个懒腰那样轻松。 只是在他站直身躯的时候,视线若有若无的向窗户的方向瞥去了一眼,若有所思。 池翊音将手里的棺材盖重新盖好,又随意将其他杂物堆在上面,状似无意的用那些铁制农具摆出了一个小小机关。 只要棺材盖稍有动作,上面放着的农具就会滑落下来,砸在其他农具上,铁制品相撞会发出巨大的声响,足够惊醒浅眠的人了。 但他并没有将所有农具和杂物都堆上去,而是将铁棍拿在手里,颠了颠,似乎在试着习惯它的重量,看它是否趁手。 助理看到池翊音主动放下了那些东西,多少还是松了口气,疲惫的在床沿坐下,蔫蔫的向池翊音说起了明天的计划。 “池哥,等明天雨一停我们就走,一分钟都不多待。我看五婶他们虽然不喜欢大阴村,但对大阴村可熟悉了,等我们走的时候问清楚路线,这回绝对保证不会迷路。” “然后我们速战速决,赶紧录完请神祭祀就返程。我总觉得这地方又冷又邪性,不想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我只想赶紧回到家里,泡个热水澡,舒舒服服睡一觉……” 池翊音面带微笑,时不时还“嗯”一声算作对助理的回应。 可与此同时,他却拎着手里的铁棍,放松自然的走向窗户,好像只是想要看看外面的景色。 偏房的窗户早就落满了灰尘,更像是一面磨砂玻璃,很难看清窗户对面的东西,要紧紧贴在上面才行。 而院子里一片安静,暴雨使得所有声音都被隔绝在外,能听到的,只有零碎的说话声。 池翊音没有过多说话时,这里就成了助理一个人的独角戏。除了助理以外,所有人……或非人,都在屏住呼吸,不发一声。 “池哥你觉得怎么样?”助理抬头询问。 可他嘴边的笑容还没等扬上去,就猛地瞪圆了眼睛,满脸惊愕。 ——池翊音突然间抬手,手里铁棍迅速挥向窗户,穿过边缘一块破损的玻璃,直指向窗户外面。 那一瞬间,一声粗粝的惨叫声从窗外响起。 池翊音掀了掀眼睫,微微抬眸,却笑得愉快,声线连多余的起伏都没有。 “或许你还不太了解我。对于偷窥这种行径,我深恶痛绝,只想要怼碎你的眼珠。” “这次是你运气好。但下次。” 他停顿了一下,唇角的笑容慢慢加深,声音如此轻柔:“你试试。” 窗外的墙裙下,老头摔倒在泥泞湿漉的地面上,捂着自己的眼睛,苍老皱巴的脸上筋肉抽动着,像是无数肉虫在他皮肤下凹凸起伏。 血液顺着他的指缝流出来,又慢慢在干橘皮一样的脸皮上流淌,显得他的模样更加恐怖狰狞。 他怨恨的瞪视着窗户上映照出来的人影,磨了磨牙,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悄然无声的翻过身,三肢着地的迅速奔跑消失在了院子的黑暗中,像是受伤了的野兽。 正屋的窗户上,一道胖乎乎的女性身影,也悄然后退。 火炉依旧噼里啪啦的烧着,痴傻青年专注的伸手去摸火焰,青白手掌却反而从火焰中穿过。 没有任何灼烧的痕迹。 五婶站在房间中央,脸色阴晴不定,早就没有了之前在池翊音两人面前时的淳朴热情,而是阴沉得像一潭打翻了墨汁的死水,黑沉沉的,不像正常人该有的脸色。 她冷哼了一声,眼睛里迸发出仇恨快意的光,弯起的嘴角不像是人类能达到的弧度。 “那个老不死的……啧。” 五婶抬头,看向偏房的方向,啐了一口:“也不是省油的东西。” 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冷笑了起来:“不过再难啃的骨头,也注定要交待在今晚了。” 她无声笑了起来。 而在她身后,痴傻青年僵硬的扭过脖子,直愣愣看向她的后背。 明明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却仿佛流露出愤怒。 但那情绪,也不过一闪而过。 池翊音推开偏房的门,向外看了一眼。 没有人影。 雨依旧在下个不停。 地砖上的血迹滴落了一路,一直指向院子的另一边,最后在柴房门外消失。但这血迹很快就被大雨冲散了,在池翊音看过之后,很快就消失在了雨水中。 池翊音勾了勾唇。 他就说,之前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看着自己。那视线虽然轻微,但还是令他本能的觉得不对。 果然如此。 他满意的点点头,重新关好门,将风雨隔绝在外。 在转身看向纸扎人的方向时,他还故意停顿了一下,眸光悠长,似带深意。 几个纸扎人抖了抖。 不知是哪透过来的风,吹得纸扎人齐齐偏过脸,看向了旁边的角落,生生绕过了池翊音。 可能是错觉,但助理就是觉得,这房间里的温度……竟然上升了些? 好像也没有那么潮湿了。 池翊音轻笑,态度自然的走向床榻,好像什么也没有做过。 “现在可以睡了。” 他笑着对助理说:“没有‘人’打扰的那种。” 虽然有了池翊音的承诺,但助理还是总觉得灯一关,不远处的纸扎人只剩个黑乎乎的轮廓,看得他心慌得不行。 一开始他睡在里侧,但一转头就对着冰冷潮湿的墙壁,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好想墙外面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 于是他向池翊音申请睡到外面,但这下更恐怖了! 棺材就在距离他不到三米的距离摆着,一片黑暗中,黄纸和纸扎人,以及牌位……怎么看也不是阳间的景色,刚闭眼他就毛骨悚然的猛地睁眼了。 池翊音被他拱来拱去的烦,一巴掌过去打在助理手臂上,打得他懵在那里。 “安静点。” 池翊音低喝:“你们也是。” 助理:“…………” “???” 草,更吓人了啊池哥! 第186章 ——他们曾经以为, 被邀请远离战场,是对他们胜利的肯定与嘉奖。 被列车长恭敬请进云海列车核心运行室的玩家们,虽然并不知道彼此的情况, 一个个犹如身处困境的囚徒,但是长时间以来在游戏场中训练得到的敏锐度, 还是让他们慢慢发现了不对劲。 这不像是胜利。 倒像是被关进了监狱。 有人尝试着向列车长提出请求:“我想要进入副本。” 他指着屏幕里的池翊音, 说:“就要去池翊音在的这个地方。” 列车长依旧笑眯眯,却像是提前设定好了程序的机器人, 看似恭敬, 却一点多余的情感都没有, 毫不留情的拒绝了他。 无论玩家怎么说,列车长都不为所动,最终激怒了玩家, 让他拂袖离去,想要自己前往副本。 却被列车员拦下。 一排排列车员像是闪烁着冰冷光泽的长矛,挡住了他的去路。他们面无表情, 每一个都长得一模一样,如同流水线上的机器人。 任由玩家如何怒骂或攻击, 他们都毫无知觉。 但玩家只要想离开一步, 他们就齐齐出手,手臂像是机械钳, 牢牢将玩家抓住,任由他如何挣扎反抗,都无法挣脱。 最开始能够制定规则,掌握权力的兴奋感过去之后, 玩家被胜利冲昏了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心脏却冷得快要无法跳动。 “那些规则, 到底……是给游戏场里的人们,还是,针对我的?” 玩家颤抖着声音发问。 没有一人回答他。 但沉默,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无边无际的绝望和暴怒蔓延上来。 玩家痛苦得不知该如何才好。竟然,竟然是他自己亲手导致了这一切!将上吊绳套在了他自己的脖子上。 悔恨将他淹没。 但在最后一刻,他却猛地想起了什么,死死的抓着列车长的袖子问:“其他人呢!那些,那些没有回到包厢的人!他们也和我一样吗?” 列车长笑眯眯给出了答案:“他们怎么能和您一样呢?” 他微微侧身,看向屏幕。 幽暗的天色下,荒村外正有几人在暴雨中匆匆奔跑,时不时惊恐抬头向后看去,似乎有猛兽在身后追赶。 即便踉跄摔进湿滑泥地里,也四肢并用的赶紧爬起来,继续向前跑。 当那些人抬起头……不是那几个并没有回包厢的玩家,又是谁? 学者的眼镜都已经摔碎了,歪歪扭扭的挂在鼻梁上,显出几分滑稽,完全没有了在列车上时的沉静。 而他身边几个玩家,也都与他们之前的性格大不相同。 唯一相同的是,他们仍旧是同伴,并且相互扶持。 ——就像是,游戏场给予这些选择了信任的玩家,额外的奖励。 可玩家却看得浑身发冷,悔恨,搞砸了一切,作茧自缚……种种痛苦,让他再也无法承受。 他慢慢弯下腰,像是被过重的压力压垮了精神。 “啊啊啊——!!” 他痛苦的双手抱住脑袋,嘶吼声像是动物垂死前,最后的哀鸣。 列车员们将他团团围住,居高临下的低头看向他,眼神冰冷,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 助理一边念叨着天亮就走,一边哆哆嗦嗦的努力催眠自己。这样折腾了半宿,倒也成功把自己催眠了过去,和衣而睡。 但池翊音却睁眼无眠。 并不是因为惧怕,而是因为警惕。 他总是觉得脑海中有一个声音一直在提醒着他,不要睡,不要睡!就算是睡觉,也要睁着一只眼。 他的眼睛没有聚焦的盯着纸扎人,思绪却已经飞到不知哪里,近乎于本能的在观察倾听着周围的环境。 暴雨还在下,窗外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但除此之外,没有一丁点人声。 不论是五婶,还是那痴傻青年。 只不过在暗处,似乎有什么在涌动,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活物在爬行。 ……抑或只是房檐积水滴落。 窗户外树影摇晃,狂风呼啸,呜呜咽咽如鬼影哭啼。树枝时不时敲打在窗户上,发出“砰砰!”的声音,像是外面有人在敲门想要闯进来。 助理虽然勉强睡过去了,但在睡梦中也被这样的环境音吓得瑟瑟发抖,把自己团成一团缩在被子里,时不时抽动一下,睡得一点不安稳。 偏房的床不大,五婶拿来的被褥也不多,两人挤在一起倒也能互相取暖。 按理来说,民俗学教授常年带着助理出门采风,应该很习惯这种情况了。但助理的生存技能约等于零,教授也很嫌弃身边有其他人。 比如现在,池翊音就很想把助理扔出去。 池翊音虽然克制住了这种冲动,但他皱眉听了一阵,还是坐起身,在黑暗中环顾房间。 ……他总觉得,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看着他。 他翻身下床,脚步轻轻走到窗户旁边向外看去。 正屋的灯已经熄灭了,也看不到火焰的光亮,黑暗的院子里静悄悄的,乌云遮月,没有一丝光亮。 池翊音沉吟片刻,还是转身披上大衣,准备出去看一眼。 这房子总让他不太舒服,好像什么地方不太对,却被他忽略了。 可就在他再次转身,自然而然的想要推门出来的时候,一抬头,却猛地对上了一张青白黑沉的脸。 “!” 池翊音眼瞳紧缩,心脏都停跳了一瞬。 然后他才慢慢看清,那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就拦在他车前的痴傻青年。 那青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明明上一眼还没有,这一秒,却就站在房屋门外,直直看着池翊音,浑浊的眼珠没有焦距,脸上却浮现出挣扎痛苦的表情。 池翊音心里有了一个猜测,试探着问:“你是有什么事想要告诉我吗?” 痴傻青年没有回答,好像根本听不懂池翊音的话。 他站在暴雨的夜色中,仿佛与环境融为一体,极为骇人。 池翊音却耐心的等着,并没有催促他。 片刻后,痴傻青年极为缓慢的眨了下眼睛,然后张开嘴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却只有“呵呵”的气音。 池翊音先是疑惑,随即看着青年的嘴巴瞪大了眼睛。 人的嘴巴里应该有什么?舌头,牙齿。 可青年的嘴里,是一团黑色的空洞! 就像拙劣的画家在画人物肖像时忘记了画细节,只画了一层皮囊。 或是有什么东西,根本不想让青年说话,于是只有表面的嘴巴,却根本没有将说话的权利交给他。 青年痛苦的用手指着自己的嘴巴,似乎是在对池翊音说:我有很多话想要告诉你,但是,我没有舌头,什么也说不出来。 然后,他又指了指池翊音的背后。 池翊音一悚,连忙回身看去,视野内却猛地撞进了大片大片的白色。 ……纸扎人,竟然就在两人交谈的短短时间里,从墙角移动到了房屋中间。 即便它在池翊音看向它的时候立刻停下,像是被先前的恐惧所支配,回忆起了被池翊音扇的那一巴掌。 但从它站位的角度和悬停的动作来看,它的目的,并不是从背后袭击池翊音。 而是趁机攻击床上睡着的助理。 池翊音的眼眸瞬间阴沉了下来。 他被生生气笑了,一步一步走向纸扎人的脚步落地极重,每一步都像是裹挟着狂风暴雨,气势恐怖。 纸扎人在微不可察的颤抖着,甚至从大开着的房门吹进来的风,将它向后吹去,似乎想要逃离池翊音。 但池翊音却毫不留情的抓住了纸扎人的脖子,一把拎起它,不由分说就带着它转身大跨步向外走去,像是揪着一只待宰的鸡。 外面的暴雨中,痴傻青年却像是看明白了池翊音的意图,甚至提前先后退开了几步,让出了地方。 他站在雨中等待的模样,竟然显露出了几分乖巧。 风一吹,雨就从外面飘到了房门内的地面上,也落在了纸扎人的身上。 它忽然明白了池翊音要做什么,整个纸扎的身躯像是一个灌满了风的大口袋,不断在他手里呼呼作响,像是个被吹吹刮的气球,好像下一秒就会被从池翊音手里吹跑,重新回到房子里。 可池翊音哪能让它这么轻易的跑掉? 一而再的攻击,已经被池翊音视为挑衅,没有了再警告下去的必要,一击必杀才是唯一的方法。 他死死攥着纸扎人的脖子,力气大得将纸扎人那层纸糊的皮都撕破了,露出下面竹编的骨架。 然后他猛地发力,一扬手,就将纸扎人彻底拽出了房屋,暴露在大雨中。 雨水狠狠的砸在池翊音身上,夹杂着冰雹,有些疼。 在他手里的纸扎人,却没来得及多挣扎几下,就已经被过量的雨水浇地熄灭,白惨惨的纸上画着的所有五官和衣物,全都迅速褪色,晕染,扩散。 两条红色顺着纸扎人的眼睛滑下来,在它那张惨白的脸上,像是流淌着鲜血,嘴巴也鲜红一片。 它仰着头,被雨水浇垮的脑袋半支在竹子骨架上,像是在扭脸向上,怨恨的死死盯着池翊音。 红与白的对比之下,狰狞而诡异。 任何被那双黑漆漆没有眼白的瞳孔盯住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的恐惧,浑身发冷。 池翊音却嗤笑了一声,垂眸扫过逐渐蜷缩成一团烂纸的纸扎人时,眼眸中是居高临下的漠视,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那眼神好像在说——你还不够资格被我看在眼里。恨我?我的敌人太多了,想恨我就排着队吧,还轮不到你。 纸扎人再如何不甘,也只能遵从纸对水的恐惧,在池翊音手里,逐渐被暴雨淋湿打击成一小团。 湿哒哒皱巴巴的模样,再也看不出它原本的模样。 在白色的纸上,混合成了一团污垢般的暗色。 池翊音漫不经心的撕下那软湿的一团,随手扔到旁边院子的排水小沟里, 而剩下的那个类似于人形的竹编骨架,则被池翊音扔给了痴傻青年。 “拿去烧了。” 池翊音吩咐那青年的态度自然而顺手,但凛然的气势也让青年生不出任何拒绝的想法。 他乖乖的拎着那骨架,吧嗒吧嗒的踩过院子里的积水回到正屋,将那骨架团吧团吧,塞进了还没有彻底熄灭的炉膛里。 等痴傻青年半蹲着转身抬头看向池翊音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 莫名的就让池翊音想起了大狗狗。 像是做对了事情等待主人奖励和夸奖的大狗。 池翊音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他向青年招了招手:“回来吧。” 暴雨在浇透了纸扎人的同时,也浇湿了池翊音。 他披在身上的羊绒厚大衣上沾满了水珠,雨水顺着他银灰色的发丝流淌下来,在俊颜上蜿蜒,滑过线条利落的脖颈和锁骨,一路没入衬衫里面。 池翊音就站在院子中央,远方只剩青黛轮廓的群山都沦为了他的背景,他就像是降临于世的神明,傲然巡视他的大地与国度。 令人生不出任何反抗拒绝之意,只想要跪倒在他脚下,为聆听神旨而颤粟,为直视神颜而疯狂,虔诚亲吻着神明身边的土地。 他又好似一个发光体,在暴雨中仍旧光芒熠熠,令人移不开眼。 暗处中两个截然不同的存在,同时屏住了呼吸。 一个眼带狂热,是神明的狂信徒。 另一个,金棕色的眼眸沉了又沉,酝酿着的爱与疯狂像是将要掀起毁灭的风暴。他的喉结滚了滚,有些发干。 他忽然很想知道,那没入衬衫的水流,会怎样沿着肌肉的纹理线条继续流淌,又最终会止步于哪里。他想亲眼看看,亲手抚摸,感受…… 池翊音对黑暗中的异动并不察觉,只是看着眼前呆愣愣的青年,问他:“你这么晚背着五婶来找我,总不能是为了提醒我纸扎人的不轨。你来的目的是什么?” “你想要对我说的话,是什么?” 青年静静的看着池翊音,在池翊音猜对了他的来意之后,他竟然有那么一瞬间显得不再痴傻,连眼神都清明了起来,不再浑浊。 但也只是一瞬间。 他很快就变回了池翊音更熟悉的那副痴呆模样,不断的向池翊音比比划划,嘴巴里发出“呵呵”的气音。 除了池翊音之外的任何人,恐怕都会觉得他是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 但池翊音偏偏就听懂了。 “你是想说,五婶和那老头都有问题,你也不是这家的人?”他皱眉向青年确认自己猜到的意思。 青年那双浑浊无神的眼睛里,猛地迸发出狂喜,重重的向池翊音点头,迫不及待的想要告诉池翊音,他就是这个意思! 什么五婶的孩子,为了他五婶才没有搬去城市里……狗屁!都是谎言! 他根本就不是这家的人,甚至也不是这个村子的人! 虽然失去了大部分的记忆,无论他如何努力回想都想不起来自己真正的身份,但偶尔闪过的城市和周围人笑着的画面,却让他很清楚,自己绝不是一直被困在小山村里的痴呆儿。 可是更多的,他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不管他耗费多少的努力和时间,头疼得令他疯狂撞墙,也只有零星的片段闪过。 在曾经的记忆中,似乎有人笑着向他说过一件事:当一个正常人被误关进疯人院,要如何才能证明自己没疯,怎么才能逃离? 他当时只将那当做了一个笑话,笑笑没说话。 但没想到,他竟然真的遇到了类似的困境——甚至更糟。 他被困在了这具似乎并不是自己的身体里,有一个看似很爱他甚至为了他放弃幸福生活的母亲,还有一个爷爷,在山村里过着田园悠然的生活。 可实际上呢? 被剥夺的记忆,被抢走了的辩解权利,甚至连想要逃走都做不到! 暴雨的巨大声音足以掩盖一切,五婶和老头嫌弃冷,又因为穷而节省木材,只能在正屋一起烤火。 他就知道,机会来了。 趁着五婶不注意,他疯狂向外面跑去,用尽了自己最大的力气和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在冲出大门时甚至狂喜,以为自己终于成功。 可,路过的车子却挡住了他的去路。 五婶也很快就追了出来。 他第不知道多少次的逃亡计划,再一次夭折。 他甚至绝望得想要认命。 这种偏远的村子,一共只有十几个人,根本不会有车辆经过。可就偏偏那么巧的,在他最接近成功的时候,一辆车冲了出来,将他拦下…… 这不是天意,又是什么? 但就在他心如死灰的时候,却慢慢从池翊音的谈吐和举止中,发现了对方的不平凡。 尤其是对方说起的大阴村,更是令五婶两人齐刷刷的厌恶。 这让他再次激动起来,心里重新燃起希望的火焰。 或许,或许这人能带他成功离开!说不定天意是要让这个人来救他! 但他失败了太多次,谨慎成为了第一把刀。他不敢轻举妄动,在等所有人都熟睡之后,才跑来池翊音的房门口静静等待着机会。 更令他热泪盈眶的是,就算他没有舌头和声带,不能说话,但池翊音还是能从他的动作神态中,猜出他本来的意思,就好像对人类有足够深入的研究一般。 青年哽咽着,热泪顺着脸庞流淌下来,将从意识到自己被困住起就积攒的委屈恐惧,一并宣泄了出来。 砸在他身上的雨点冰雹冰冷疼痛,泪水却热到能烫伤他最后的希望,提醒他这才是真实。 池翊音在向青年核对完所有的事情后,也不由得震惊了。 一个人,说自己被困在另一个身躯里,这种事情的发生概率有多少? 恐怕拽住街头任何一个人向他说同样的话,都会被对方以为是在恶作剧,甚至是疯子。 但是池翊音却迅速相信了青年。 ——因为他也有着类似的失去记忆的感受。 那紧接而来的另一个问题就是,什么样的存在才会有这样的力量和理由,去做这种事? 池翊音向青年问道:“关于你的灵魂被困在这里的事,你之前还有其他发现吗?” 青年毫不犹豫的点头。 事实上,这也是他肯定自己绝不是村里痴儿的最重要原因。 ——他认识字。 所有的字,艰难晦涩的文字,大段大段巫祝祭文一样的字句。 当他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之后,就立刻努力搜集信息,想要证明自己的正确。却在无意间,发现了村子的秘密。 ……以及他自己的秘密。 村子大多都已经荒废,五婶在这一点上没有说谎,只要还能动的,差不多都搬去了城里居住,剩下的只有几个老人。 而老人们对他这个“痴傻儿”是不设防的,还会因为可怜他,时不时的在他从家门口经过时,喊他进来给些小零食。 这就使得他有了天然利于侦查的背景,只要躲开五婶和老头的监视,就可以在村子里寻找他所需要的信息。 但想要躲开这两人,并不容易。 五婶看着热心肠,实际上狡猾得很,将他看得紧紧的,用“母爱”的名义,将他牢牢关在院子里。 至于老头……更难躲。老头总是神出鬼没,经常一晃眼就在角落里看到一双偷窥的眼睛。 他明里暗里和这两人斗了很久,才慢慢摸清门路,也用自己痴呆的模样使得两人放松了警惕,因此得到了些许空隙。 虽然剩下的人不多,他不能说话也无从问起,但是很多人在搬走时,都将零碎的破烂扔在旧屋中。就算他去翻,看起来也像是个傻子在玩垃圾,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怀疑。 而他也正是在那些垃圾中,发现了一本破烂损毁的手抄本。 那上面满是用艰涩文字组成的难懂字句,很多文字早已经被时代废弃,还有不少鬼画符一样的插画。 任何正常人都很难看懂那上面在说些什么,但很奇怪的,他在看到那手抄本的第一眼,就觉得莫名的熟悉亲近,好像他之前的人生都沉浸在这样的氛围中。 他也因此意识到,自己的身份,绝对有问题。 但如果他的身份和这手抄本有关系的话……那也只能去问问手抄本的原主人了。 恐怕,只有已经搬走的原主人才知道些什么。 青年说到这里,肩膀耷拉了下来,满眼失望。 他试图向池翊音寻求帮助,但也没敢抱太大希望,生怕再一次失望。如果这一次希望也落空……他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坚持下去。 池翊音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声的安慰。 “你说的那卷手抄本,在哪里?” 从青年的描述中,池翊音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个本应该常年在外采风的人没有生存技能,一个应该是山村傻子的却认识晦涩文字。身份与技能的不匹配,甚至于连灵魂都对自己感到陌生。 本不应该出现的状况,偏偏就这么发生了。唯一的解释,只能是他们本身的身份就有问题。 不论是青年的,还是池翊音和助理的。 池翊音想到之前自己几次试图回忆却头痛欲裂的经历,也起了疑心。或许……他和助理的身份,也被人调换过。 因此,他想要从青年那里要来手抄本,看看还能看出些什么。 不过,青年遗憾的摇了摇头,表示因为自己平时要和五婶两人住在一起,为了不引起他们的怀疑,所以保险起见,他并没有将手抄本带回来,而是在找到它的地方,将它就地藏了起来,以免被雨水虫蚁损坏。 青年指了指池翊音后面,但这一次却并不是提醒他身后有袭击者,而是在说,他找到手抄本的地方,就在偏房一墙之隔的邻居家。 池翊音愣了下,随即迅速想起之前在棺材上看到的那个名字。 秦氏黄鼠婆。 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 有些偏远山村里对于鬼神之道,有他们自己的传承,风格与外界所知有很多不同,比起人类社会更加贴近于曾经鬼神的时代,崇尚自然的力量。 而村子里的神婆神公这一类负责与鬼神沟通的人,为了更加加强与自然的链接,也有一支流派,会在修行大成的那一天出门往田野山林走。 遇到的第一只动物,就会附身在神公神婆身上,成为他们的一部分,引导他们贴近自然鬼神的同时,也将自己的力量借给他们。 可以说,动物就是他们的半身,是比家人后代还要重要的存在。 也有的神公神婆,甚至会将动物放在自己的名字里,以此来获取更强的力量,也更令村人敬畏尊崇。 如果秦氏黄鼠婆也是这样的情况,隔壁人家在多年前去世的人,是一位神婆的话……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青年口中那晦涩难懂的手抄本,也顺理成章的与鬼神巫蛊有关,从诡异变得合理起来。 池翊音很快就做出了决定,交待青年先在角落里等着他,他回房间处理下助理的问题,然后就和他一起去隔壁看个究竟。 五婶口中全家搬走进城的隔壁……池翊音承认,自己好奇了起来。 虽然门开着,冷风不可避免的钻进去,但助理整个人在被子里缩成球,抱着自己的脚还在睡。 他皱着眉头,含混不清的呢喃着什么,正睡得云里雾里,就感觉有人拍了拍自己。 似乎是池翊音。 池翊音说,让他一个人在这里睡,小心棺材,不要被鬼吃掉了,自己去去就回。 助理:“!” 那一瞬间他就吓清醒了。 “不是!池哥你不能走啊!” 前一秒还不知自己到底是睡梦还是清醒的助理,下一秒就整个人从床上弹跳射出去,像个大型树懒一样死死抱住池翊音,眼神惊恐。 “你要是走了,我可怎么办啊!” 池翊音:“…………” 这人叫得这么凄惨,怎么好像他是个抛弃他的渣男一样? 他“啧”了一声,想要把助理从自己身上摘下来。 但助理却后知后觉的发现了什么,他眨了下眼睛,慢慢低头看向池翊音的身上。 池翊音不像是刚起身的样子,他不仅穿戴整齐,而是大衣阴冷潮湿,助理抱着他的时候,就觉得冷气一点点渗进自己的皮肤,激得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助理:“!!你不是池哥,你是谁!呔!何方妖孽?” 池翊音:“……你在这种时候,警惕心倒是挺强。但你是鸟,不是猴子。” 猴子另有其人……统? 池翊音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自己心头划过,但他发觉后再想要抓住,那一闪念却已经泥鳅一样滑走,彻底消失了。 助理听完了池翊音的解释后,总算是半信半疑的从池翊音身上下来,但还是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个球,一脸惊恐。 “可是你走了,我就不敢睡了。” 他欲哭无泪:“身边有人的安心感,和自己一个人睡在棺材旁边,那能一样吗?” 池翊音捏了捏鼻梁,还是无奈走向旁边的杂物堆,直视剩下几个纸扎人。 原本是脸冲向前方的纸扎人,自从那个纸扎人出去再没回来之后,它们就整整齐齐的扭身冲着墙壁。 竟有一种“看不见我看不见我”自欺欺人的味道。 池翊音神情不变,抬手敲了敲杂物堆,淡淡的道:“你们同伴什么下场,你们应该也看到了吧?” “我能杀一个,就能杀第二个,有不相信的大可以来试试。” 他冷哼了一声:“正好被困在这种鬼地方,我心情不太好,倒是可以杀几个纸扎人玩玩——杀纸扎人可不犯法。” 不知是否是风吹的,那几个纸扎人抖了抖。 而池翊音掀开那堆杂物,重新将干棺材盖子打开,然后冲那几个纸扎人的后背扬了扬下颔,道:“是我去把你们拽进来,还是你们自己跳进来?” “等我动手的话,我下手可没个轻重,要是不小心把谁的脑袋拧下来,把谁划破相了,可别怨我。” 纸扎人:“!!!” 你比我更像鬼啊!! 但就算愤恨,纸扎人也别无选择。 池翊音话音刚落,就有一阵阴风平地而起,纸扎人晃了晃,一个接一个的倒进了棺材里,咚咚咚的声响,简直像是椰子掉井,排队自杀。 这神奇又诡异的一幕,看得助理目瞪口呆。 池翊音耸了耸肩,不以为意:“从来都是要么西风压倒东风,要么东风压西风。不是鬼玩人,就是人玩鬼。我玩点纸扎人怎么了?现在的年轻人不也都玩那什么手办?”① 助理:“那是一个性质吗!!哪里就正常了!” 但他很快就重新堆起一张讨好的笑脸对着池翊音。 ——无他。 因为池翊音在帮他保命,向那几个纸扎人训话。 合上盖子前,池翊音垂眼往棺材里看了一眼,平静的道:“我去隔壁走一圈,要是等我回来,看见我身后那只鸟掉了一根毛,都找你们算账。” “毕竟是鬼神的地盘,我也入乡随俗,迷信一把。” 池翊音微笑:“他身上出的任何事——只要不是在我回来之后,看到个完整平安的他,我都会将此怪罪于你们,以及你们身后那些东西的身上。就算追杀千里,也必定弄死你们。” “说的够清楚吗?” 纸扎人:够了够了!他掉头发都怨我们是吧! 池翊音哼了一声,重新扣上棺材盖的时候,竟然在那些纸扎人冰冷生硬的脸上,看出一丝逃出生天的庆幸来。 他挑了挑眉,满意的点点头。 最起码上道。知道恐惧就好,恐惧会产生敬畏,敬畏会导致远离。 他不必担心再发生纸扎人想要伤害小助理的事了。 “小鸟,你继续睡吧。” 池翊音道:“我给你找了几个保镖——虽然是在棺材里的。但我相信,如果你有什么危险。” 他的唇边慢慢勾起一丝笑意,屈指叩了叩棺材盖:“忠心耿耿的纸扎人兄弟们一定会拔刀相助。” 纸扎人:“?” 痴傻青年:“??” 助理:“???” 就离谱啊!人家是想要害你的鬼,怎么让你说得像是兵马俑一样! 助理颤巍巍问:“真,真的吗?” 池翊音诚恳道:“你可以试试。赌对了就一夜好眠,赌输了……赌输了反正你也不知道了,明早就不用起早了。” “你之前不是祈祷神明,保佑你再也不用早起了吗?看,你的心愿很有可能要实现了,开不开心?” 助理……助理沉默了。 他很想说自己也要跟着池翊音一起去,但听池翊音说隔壁既然有手抄本,曾经是神婆居所,有可能比这边还要危险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缩成一团。 “池哥再见,池哥慢走,池哥早点回来。” 他像个雨刷器一样摆手。 缩在被子里,乖巧得令青年都不由得侧目。 池翊音失笑,随即招呼着青年一同离开。 在池翊音两人真的离开了之后,助理也不敢躺下,他坐在床上披着被子,将自己包成一个花卷,警惕的向周围巡视,心脏颤巍巍的跳动,很像下一秒就要熄火的样子。 但是没几分钟,莫名的,助理竟然觉得头皮有些痒。 他抬手一摸,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竟然觉得手感比记忆中要厚实很多不说,还多了很多小碎毛。 “嗯?” 助理纳闷:“我这是突然长头发了?” “怎么回事?” 身在棺材里的纸扎人:深藏功与名……啊啊啊老鼠不要咬我!! 有了青年带路,池翊音很快就无声无息的从院子里离开,翻墙向隔壁人家而去。 而青年的思绪还停留在助理身上。 我总觉得,你的同伴,他做的事情让我很眼熟。 青年向池翊音打手势比比划划着表示:你也一样,你刚刚说,你是民俗学教授,还提到了大阴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好像见过你,也去过大阴村。 池翊音皱紧了眉头,刚刚因为助理而漫上的笑容重新消失。 “我是个对周围所有东西都预设不信任的人,唯一被我所信任的,就是我自己。” 池翊音并没有因此而惊慌,面容上只有一片平静,大脑飞速运转,极致的理智不受任何因素干扰:“而我很确定一点,被我信任的我自己,值得我信任。” “也就是说,我的记忆绝对不会出错。” 他说:“我的记忆中没有你,我没有见过你。也或许,当我见到你的时候,你使用的是另外一个身份,另外一张脸——真实的那一个。” 而池翊音记忆中,他应该熟悉的,都有哪些呢? 民俗学专家,大学的师生,各个民俗传承人。 “你之前说,你能看得懂哪些晦涩的符文,又说你去过大阴村。” 池翊音提出自己的猜测:“会不会,你本身也是一位神公,某些民俗的继承人?” “这样一来,你的灵魂并不在自己体内,也能说得通了。” 有很多事情是现代医学无法做到的。 比如将一个人的灵魂,塞进另一个身躯内。但是这一点,鬼神的力量却可以做到。 更何况让青年产生了熟悉感的,还是很可能是隔壁秦氏黄鼠婆留下的手抄本。 而五婶……在她口中,老头可是个黄鼠狼托生的。 池翊音眼眸暗了暗,问:“有没有可能,是你得罪了秦氏黄鼠婆,让她将你的灵魂和你原来的身体剥离开,然后困在现在的身躯里,又交给现在你名义上的爷爷看管。” 这样一来,五婶和老头的怪异之处,以及青年觉得自己并不是这家人的直觉,也就都能说得通了。 但青年却茫然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能感觉得到,我对你的熟悉感,并不仅仅是见过面,而更像是……感激。以及更紧密的链接。 青年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在看到池翊音,以及池翊音保护助理的画面时,似乎有旧日的记忆因此而激活,这也让他本能的信任池翊音,愿意冒险为他带路。 池翊音皱眉。 但不等他思考更多,两人已经进入了隔壁人家。 如五婶所说,隔壁的房子已经许久无人居住,年久失修下,四处漏雨,房檐瓦片掉落坍塌,梁柱腐烂,摇摇欲坠。 院子里同样杂草丛生,几乎有半人高。 池翊音一米八三的身高,那些杂草都没过了他的腰,在这种昏暗没有光亮的地方,根本看不清杂草下面都是什么。 再加上暴雨积水,院子里四处都是污泥,这让两人向房子走去的脚步变得更加艰难。 已经荒废的院子里很安静,只能听得到杂草被衣服刮过时发出的“哗啦……哗啦!”声,也被埋没于暴雨声中。 但忽然,池翊音眼尖的发现,前面的那丛杂草晃动得比周围草丛还要剧烈,左右摇晃的幅度似乎还被其他东西影响。 比如……某些在草丛下贴地爬行的动物。 池翊音一惊,连忙向青年示意。 青年也有些无措,并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只能弯下腰,试图去看清草丛里到底是什么。 一抹黑影乱窜,从两人眼前冲了出去,像是离弦之箭,冲向已经半塌的屋子。 池翊音立刻追了上去,并快速嘱咐青年留在院子里继续查看,兵分两路。 他跟随着那道黑影大跨步迈过杂草丛,但刚迈出去几步,就觉得自己的小腿被什么东西拽住了,他试着挣了几下,却都无济于事。 眼睁睁看着那黑影消失在视野里,池翊音只能遗憾的叹了口气,转身看向自己的小腿。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截早已经白骨化的手掌。 池翊音微微睁大了眼眸。 他迅速冷静下来,甚至弯下腰,用手帕包住手之后就去试着翻动那骨节。 这一翻,骨节从他的脚踝上没什么反抗的掉了下去,反倒露出了下面的东西。 这时池翊音才看清,原来拽住自己的,并不是死人手掌,而是杂草。 几根杂草纵横交织得像是一张网,陷阱一样将他的小腿抓住,并且越是挣扎想要离开,束缚得就越紧。 看起来像是虚惊一场。 池翊音失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动作自然的伸手到自己胸前,做出了一个摘胸针的动作。 却摸了个空。 他愣了下。 不……对,他似乎,应该有一枚对他来说很重要的胸针的……等等,他真的有过吗? 池翊音的记忆一时混乱了起来,像是喝醉了之后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的人一样,截然相反的记忆混杂成一团,之前那种针扎一样的头痛,倒是卷土重来。 见池翊音静立在那里,青年就猜测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连忙焦急的走过来,查看了情况之后立刻弯腰,徒手用蛮力将那些杂草扯开,然后小心翼翼的扶住池翊音,打手势问他有没有事。 池翊音慢慢回过神来,向青年表示感谢。 “我没事。” 但他的视线从自己的脚腕上略过时,还是皱了下眉。 他很确定,那是人骨,不是动物的骨骼。 ——再怎么废弃,这里在几年前也是人居住的地方,又不是墓地,怎么会出现人骨? 况且……青年对这些表现得太熟练了,比起助理,好像他才是那个习惯于野外生存的人。 是因为这些年在村子里翻找线索的经历吗? 池翊音眸光沉沉,冲进刚刚黑影进入的那间房屋时,心里还在想着这件事。 但随即,他就顾不上怀疑别的了。 那间屋子里……正对着大门摆放着的,就是一口棺材。 当池翊音一脚迈入那正屋后,一抬头,就正对上一尊高大漆黑的狰狞鬼相。 池翊音眼瞳紧缩。 几秒钟之后,他才慢慢反应过来,那并不是鬼,而是一尊外形怪异狰狞的雕像,身上还系着绸缎披风,只不过早已经在雨水的侵蚀下慢慢腐烂。 黑暗中看不太清那雕像的具体模样,但仅凭着轮廓和大致的样子,池翊音还是能判断得出,那并非一尊正神像。 但也不太像正鬼像,或是地方信仰的神像。 那雕像就静静立在棺材后面,顶天立地,在黑暗中仿佛蛰伏的恶鬼。 而之前跑进房屋的黑影,像猫一样蹲在棺材上,眼珠闪烁着幽幽绿光,死死盯着池翊音。 青年不自觉后退了一步,畏惧般死死攥住池翊音的袖口。 “池哥?” 偏房里,助理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 “是你回来了吗?” 他疑惑呼唤着,转身向四周看去,但什么都没看到。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窸窸窣窣,如动物贴地爬行。 从偏房的每一个角落里,从院子深处。 好像有无数蟑螂在用触须“哒哒哒”敲击着地面。 助理毛骨悚然,不由得抱紧了自己的被子,惊恐的看着正对着的大门,咽了口唾沫。 第187章 “那两个人, 你打算怎么办?” 阴恻恻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女人臃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半边身子都被雨淋湿。虽然灯光微弱,但淋湿的那半边黑得甚至只剩下轮廓, 仿佛黑洞一般,显出几分怪异来。 老头耷拉着眼睛, 翘着脚坐在窗户下面吧嗒吧嗒抽烟, 对女人的话恍若未闻。 “我说,你聋了吗?” 女人的声音带上几分愤怒, 向前走了几步, 也让她出现在了烛光里。 那张脸, 不是五婶又是谁? 但她已经彻底没有了先前的热情,甚至连属于人的温度都已经消失,一张脸惨白如金纸, 活像个墓地里的纸扎人。 她怨毒的看着老头,一脚踹翻了火盆,木炭火星四溅。 “只有我在干活, 你呢?你都干什么了?要是想让那老不死的活过来掐死你和我,就直说!不如我现在先杀了你。” 老头掀了掀眼皮, 懒怠的瞥了她一眼, 慢吞吞道:“不用着急。” 他的嗓音嘶哑,像是秋天被踩断的树枝, 毫无生机:“反正进来的,都逃不掉。” “不论是什么东西,都一样……” 老头扭过头,一双吊销三白眼阴毒的看向窗户外的院子, 咧开一个笑容。 “慢慢来,让猎物再多跑一会儿, 这样才有趣。关在圈里的有什么意思?跑起来,肉才不会柴。” 五婶脸色稍霁,临走前却还阴阳怪气的道:“你可别放太远,真让人家给跑了。想抓鸡,小心反被鸡啄了眼睛。” 木门在她身后重重被甩上。 老头翻了个白眼,嘟囔着:“蠢货。” 但下一秒,房间里本就在风中摇晃的一点残烛,终于熄灭了。 只剩下一道青烟直上。 房子里重新恢复黑暗。 窗户旁,木质摇椅“吱嘎……吱嘎”的响着,自顾自摇晃。 但坐在上面的人,却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摊衣服。 一个黑不溜秋的身影猛地从衣服堆下面窜出来,随即便隐没于黑暗中,再也找寻不见踪影。 漆黑的村屋依旧安静无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似乎五婶和老头并不知道池翊音两人的去向,也不知道他们对于隔壁人家的怀疑。 只有五婶。 她在走廊上停下脚步,偏头看向偏房的方向,冷笑了一声。 那双眼睛里……不见了瞳孔,只有雾蒙蒙一片白。 但下一刻,五婶却摇了摇头,像是才发现自己走出了房间一样。 “我这怎么出来了?” 她满眼疑惑,被吹过来的凄风苦雨冻得一哆嗦,赶忙往房间走,嘟嘟囔囔道:“真是睡迷糊了……唉,老了。” 而在偏房里,助理被突然响起的细碎声音吓得半死不活,一口气都不敢出,死死盯着房门,生怕下一秒就有什么东西冲进来。 但……什么都没有。 助理严阵以待,十几分钟过去,却只有冷风呼啸的声音。 太紧张了吗? 他有些奇怪,将信将疑却还是慢慢放松了肌肉,脊背瘫软下去,长呼了一口气。 偏房里的阴冷和被窝里的暖意融融形成鲜明对比,极具有催眠效果。再加上助理这一天本来就被吓得不轻,身体和精神承受了双重打击,已经累得不行了,还睁着眼完全是意志力在强撑着。 所以,在觉得房间里是安全的之后,就算助理还想要多警惕一点,但他的上下眼皮还是在打架,粘了胶水一般分不开。 他的头一点,一点的,慢慢向下垂,放在了被子卷上面。 几分钟之后,匀称的呼吸声和鼾声传来。 而在窗户边缘,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玻璃破损了一角。 一只吊梢三白眼从那孔洞外晃了几次,最后猛地怼在破口上,阴沉沉的往里看去,无声无息的直直看向助理。 助理睡得正香,对盯着自己的视线毫无知觉,只是身体扭了扭,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但最终,困倦还是占领了高地…… 此时,在助理完全不能理解的屏幕外,玩家正在看着这场特殊的直播,不少人紧张得心都揪了起来。 这些因为选择错误而被关在列车上的玩家,就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鸟,渴望的看着笼子外翱翔的同类。 没有人不认识红鸟。 关注着直播的玩家们差不多都从胜利的梦里清醒,他们其中绝大部分人都很清楚,与池翊音组队搭档的红鸟,才是他们这批人中的优胜者。 真正,有资格参与到下一轮选拔,有可能通关游戏场,获得制定规则资格的人。 所以,当他们看到红鸟独自身处房间,却还没有警惕性,没有发现迫近的危险时,急得简直恨不得自己从屏幕里穿出去,拎起红鸟晃一晃。 有的人拍红了大腿,紧张得在屏幕前来回走动,大声吼叫试图让屏幕里的红鸟清醒一点。 即便他们知道这样做也是无济于事,游戏场对于副本的封闭性,使得他们无论怎样着急,也无法干扰到副本进程和玩家命运。 但是,面对他们中最有可能是优胜者,他们还是希望……红鸟能赢。 就好像是红鸟代替他们赢了游戏场,出一口恶气一样。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保持着同样的态度。 有的玩家还在胜利的梦里醉生梦死,洋洋自得。有的玩家瞪着屏幕,眼睛几乎要流出血来,阴狠的诅咒红鸟赶快去死。 ——凭什么获得资格的是红鸟,而不是他! 群魔乱舞,众生百态。 列车长那双无机质的眼球,忠实的将一切都记录了下来,传导给深层的数据库。 系统空间里,几千块屏幕整齐排列,高高悬挂。 新系统沉默的看着游戏场中每一个人的情况,不论是狂喜,还是悲怆,嘶吼或哭喊。 【您曾经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世界吗?】 它的声音很轻,不知道在向谁询问。 或许是黎司君,创世的神明与八千年来庇护世界的力量。 也或许是池旒,抑或是池翊音,前任系统…… 但,没有人回答它。 只有被标记着的那块屏幕中,女人似有察觉,抬头直直看向屏幕镜头。 那双钢蓝色的眼中带着冰冷的笑意,似乎是在向新系统发出挑衅——你又能关我到何时?天真的以为只要将我扔进箱庭,就能阻隔我对世界的掌控吗? 她的脚下满地尸骸,鲜血蜿蜒。 手拿武器的村民死不瞑目,脸上还残留着死亡前的恐惧,身着彩衣戴满挂饰的神婆面目狰狞,还保持着嘶吼的模样,但已经没了气息。 阴冷山风吹拂,她的发丝衣角在风中翻卷,独立于群山之上,睥睨世界。 那正是……与世界意识缠斗却失去踪迹的池旒。 原本足够困死半神的箱庭,处处埋伏着危机的大阴村,在池旒面前,竟然像纸一样薄,一戳就散了。 新系统沉沉注视着池旒,良久,轻叹一声。 【神明……新神的力量已经开始渗透世界,祂将掌管祂的国,行走在神赐的大地上,以祂的规则建立新世界。】 【你没有……】 【发现吗?】 ——只有神明,能按照祂的规则重塑世界。 祂写下的字句,都将成为新世界的基石,所说的话语,下达的命令,将是新的神旨。世界已经在发生改变,而无法察觉者,没有进入新世界的资格。 新系统收敛视线,再一次看向池翊音的方向。 在那里,两人已经走进了隔壁人家荒废的正屋,仰头看向巨大的雕像。 那雕像一直顶到天花板,硕大的头颅垂下来时,好像整个天空都被漆黑的鬼脸占据。 池翊音站在门口停滞片刻,但正屋内却没有任何变化,只有那只窜进来的动物蹲在棺材上,时不时抬起脚洗脸,张大嘴打哈欠,好像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山间野物。 似乎这里唯一不对劲的,仅仅只是违背了大多数人的常识、停放在家中的棺材。 池翊音脚步顿了顿,还是试探着跨过足有小腿高的门槛,正式踏进了修缮庄严的正屋。 刹那间,那蹲坐的动物抬起头来,竖瞳冰冷,直直看向池翊音。 池翊音甚至有种自己被看透了灵魂的错觉。仿佛现在看着他的,并不是一只动物,而是一个年迈却洞悉世事的老人。 但那种感觉一闪而过,很快就消失了。 动物也重新低下头去,兴致缺缺,继续梳理起了自己的毛发。 那威严目光消失的瞬间,难得让池翊音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向青年打着手势,示意他跟着自己一同进去。 青年点点头,比划着告诉池翊音,不需要太担心雕像和棺材。他之前到处翻找有用的消息时,就曾经很多次踏足这里,对雕像已经习以为常了,这些次里,那雕像都从未伤害过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石块。 至于棺材…… 青年摊了摊手,无奈表示,那其实是一口空棺。 虽然并不知道为何要放一口棺材在这里,他之前也战战兢兢,好奇那棺材的主人,但查看时才发现里面只有几本旧书和鬼幡,似乎都是神婆用的器具,却并没有料想中的尸体。 池翊音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像青年那样乐观。 因为在那动物刚刚抬头看向他的时候,他也同时看清了那动物,到底是什么。 ……黄鼠狼。 秦氏,黄鼠婆的……黄鼠狼。 对于神婆来说,那是她的半身,引路者,以及守护神。 即便在她死后,黄鼠狼也依旧据守在这里,不肯离去,似乎是在守护她生前住过的地方。 那尸体呢? 对于神婆来说更重要的尸体,如果不在棺材里,那黄鼠狼为什么不去守着尸体,反而来守空屋? 池翊音垂眸,视线扫过棺材。 可那一瞬间,黄鼠狼却停下了舔毛的动作,一双竖瞳冰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似乎对他的想法有所察觉。 他向后退开半步,举手表示自己并没有靠近棺材的意图之后,那黄鼠狼又重新低下头去打理皮毛,舔得不亦乐乎。 反复试验下来,池翊音已经能肯定秦氏黄鼠婆的身份,正如他猜测的那样。 而棺材……恐怕也并不像青年说的那样无害。 不过,他并不着急立刻去开棺查看。 在意识到黄鼠狼确实是守护神之后,他就暂时打消了在激怒鬼神的风险下查看棺材的想法。不着急,先搞清楚其他事情……这样真惹怒了黄鼠狼,也不会遗漏细节。 当知道曾经的屋主是神婆之后,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很少会有人把家装饰成坟陵或神庙的模样,但是池翊音所看到的正屋,虽然已经被风雨杂草摧残,但不难看出曾经繁复精美的装饰,与他曾见过的土地神庙宇有几分相似。 只不过这里并没有使用金红两种神庙最常用的颜色,而是大片大片的黑色,使得这里在暴雨深夜里,显得更加阴暗,难以辨认。 正屋很大,除了棺材之外,还能看出很多曾经生活使用的家具,地面上也东倒西歪的扔着器皿和布料。 不像是举家搬走,更像是慌张逃难后的遗留。 池翊音放轻了脚步,一步步向房间深处走去。 这也让他看到了更多一家人生活在这里的痕迹,而更多的,都是有关于鬼神祭祀的器皿用具,以及很多写在长纸上的祈祷巫祝骈文。 他随手拾起一幅字,虽然已经被虫蚁啃食得损毁严重,但还是能看清那上面的文字。 可问题在于,他只能大致猜出这其中的意思,却无法看懂全部。 并非不认识文字,而是无法解读字句所代表的象征意义,以及其身后所对应的力量。 青年看到池翊音眉眼思索的模样,好奇走过来看了一眼,然后便熟练的比划着手势,向池翊音解读这幅字。 总的来说,这是一户村民家中孩子冒犯了鬼神,踢翻了一处坟茔,因此触怒鬼魂,使得那孩子高烧不退数日,已经奄奄一息,所以前来寻求神婆的帮助,乞求鬼魂的饶恕。 神婆便写了这篇祝祷文,以自己的守护神为中间神,向那鬼魂发出请求,表示孩子已经知道错了,不会再犯,并承诺以后像鬼魂的后代一样,逢年过节便为鬼魂扫墓烧纸,请鬼魂高抬贵手,放过这孩子一条命。 上面的墨迹已经浅淡。 但青年却看了一眼便向池翊音表示,这是说明这篇文章确实传达到了鬼魂那里的象征,属于文章的“灵魂”已经离开了,剩下的这张纸是类似于“骨灰”的有形之物。 青年说起这些时,熟练又自然,仿佛他是当年的亲历者,也是鬼神道中的一员。 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之前,池翊音就已经注意到了这点,沉吟着看向他。 “你……” 池翊音皱眉:“你比我还要更像民俗学专家。” 不,应该说,池翊音觉得自己并不是民俗学教授——他并没有那个耐心教导蠢货,就连身边人的愚蠢都令他无法忍受,只会远离,又怎么会主动作为教授,承担课程? 还有去大阴村拍摄祭祀,当做课件展示给学生们……不论怎么想,池翊音都觉得自己不应该是这种性格,也没有这种爱好。 即便他有民俗学相对应的知识,但在时间长了之后,池翊音还是慢慢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那不像是从书本中读来的学院派。 更像是用亲身经历一条条验证实践,比起理论更注重应用的实践派。 比起民俗学教授,他似乎……更像是研究人类的人。 反倒是青年。 池翊音皱眉看着眼前的青年,问他:“你的记忆中,一丁点有关于民俗学教授的画面也没有吗?” “耐心,热情,善良,博学,对事物的了解更倾向于深入研究而不是浅尝辄止。在我看来,你我之间,你才更像是那个民俗学教授。” 听到池翊音的话,青年愣了一下。 他迟缓的眨了下眼睛,因为池翊音而掀起波澜。 教授……吗? 青年摇了摇头,满脸茫然。 他虽然确实看到了有关于城市的画面,但他实在是遗忘了自己所有的记忆,对自己的身份没有任何可以确定的证据。 池翊音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上前拍了拍青年的肩膀:“没关系,慢慢想。只要我们有这个方向,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很多。” 青年点点头,满眼感激。 他带着池翊音向正屋后面走去,表示自己在发现手抄本之后,因为担心不太对劲的五婶会发现手抄本,所以将它藏在了墙壁掉砖的洞口里。 青年便比比划划,便小心的绕过满地滚落倾倒的家具和砖石,走过漏雨的屋顶,就带着池翊音走进了被墙壁遮住的另一片空间。 那正是巨大雕像身后墙壁的另一面。 就像是神庙中的影壁。 绕过影壁之后,才是房屋主人长时间停留的地方。 池翊音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张被劈开的木桌。 它并不像是自然损毁,更像是被谁一斧头砸开,甚至桌子上还残留着斧头印痕,周围还有早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 青年弯腰跪在地面上,伸手去墙洞里摸索,寻找被藏起来的手抄本。 池翊音就走到那桌子前,仔细观察之下,越发疑惑。 看起来……就像是坐在这里的某人,毫无防备之下被突然袭击。而被劈开的桌子旁边,还散落着不少巫蛊用品,身后的大书架上也还残留着当时的痕迹。 池翊音抽出一本书,就看到书脊侧面迸溅上的鲜血。 他身躯前倾,在昏暗中摸索着仔细观察,发现那书墙上并不是每一本书都有血。 书架也已经被砸毁,大量的书倒塌掉落下来,但明显这些书的主人是按照规律摆放的。当池翊音大致还原之后,就发现那些带血和不带血的书籍,如此泾渭分明,遵循某种可能。 那些不带血的……差不多竟然是一个人的形状。 就好像当血液飞溅的时候,有一个身材矮小的人挡在了书架前,使得一部分书免遭鲜血。 而这个人,池翊音更倾向于就是当时坐在桌子后面,被人袭击的……秦氏黄鼠婆。 这个猜测令他心下一惊,对五婶口中的“举家搬迁”产生了怀疑。 当年神婆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不等池翊音再次细看,旁边跪在地面上摸索的青年,忽然间剧烈抽搐了起来。 池翊音连忙奔去,想要将青年扶起来,却见青年眼神恐惧,比比划划的告诉他——有人,有人拽住了我的手! 就在墙壁的洞口里! 池翊音一惊,赶紧也跟着半蹲下身在青年身边,试着那洞口旁边的砖石拿开,将青年的手臂解救出来。 青年满脸痛苦,似乎没入墙壁洞口里的手被卡住,甚至在承受着惩罚。 他看起来甚至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像是渎神者,承受恐怖的神罚。 鲜血慢慢顺着青年的手臂,从洞口溢出,流淌满地。 爆发的浓郁鲜血气息引来了黄鼠狼,它高高蹲在房梁上,居高临下看过来的兽瞳闪烁着光,像是在嘲笑着渺小人类无谓的挣扎。 眼看着青年的状况越来越差,池翊音咬紧牙关,立刻加快了速度,快速扒开那洞口旁边的砖石,顾不上自己衣服上沾满了血,可在最后一块砖头被他扔出去之后,他看着眼前的景象,却愣住了。 ……没有。 没有洞口,也没有手,就算扒开整个墙壁也什么都没有,根本就不在一个空间,好像他看到的都是假的一样。 可青年痛苦的表情和鼻尖萦绕的血腥气又是真实的,他也能触摸到青年带着温度的身躯。 这是怎么回事! “深夜擅闯别人家里,连声招呼都不打,现在的小辈真是没有礼貌。” 突然间,黑暗中传来嘶哑的声音。 池翊音眼神一凛,立刻抬头向那声音的来源处看去。 可他却看到。刚刚还损毁严重的桌子书架,竟然在他转身的瞬息时间内已经修缮完好,所有的物品也都归位。 什么斧头印痕,迸溅的血迹,破败脱落的砖瓦,房顶滴答漏下的雨水……全都不见了。 好像那一切都没有发生,时光倒流,覆水重收,这摆满巫蛊器皿的鬼堂,依旧还是神婆的居所。 而在桌子后面,坐着一个矮小干瘪的老太太。 她一身黑衣,身上挂满了各色奇怪的符号挂饰和动物头骨,稍微一动便叮当作响。 那张满是皱褶的脸像是风干的橘子,紧紧裹着骨头,没有一丁点多余的肉。 当她看到池翊音望过来的视线时,眼带轻蔑,不轻不重的“啧”了一声。 “没有礼貌的小崽子。” 第188章 在看清那干瘪老太婆的脸之后, 池翊音心中一惊,随即眼眸沉了下来。 并不是因为那句轻蔑的称呼,而是因为眼前这老太婆, 无论怎么看都对的上秦氏黄鼠婆的身份。 唯一对不上的……是秦氏黄鼠婆应该已经死了。 房屋正堂里摆着一口棺材,数年前她的家人举家搬家时, 又丢山芋一般丢给五婶家一口。 可, 这两口棺材里,没有任何一个里面有神婆的尸体…… 老太婆嗤笑了一声, 似乎看穿了池翊音所想。 她扬了扬头, 眼带轻蔑:“不要用寻常人来揣度我, 我是神的子民,人的生老病死与我无关。” 池翊音快速看了一眼身边的青年,短短瞬息之间, 他已经奄奄一息,血液在他身下汇聚成一汪血泊,他已经不再挣扎, 依旧维持着手掌被墙洞卡住的姿势,却已经失去意识昏迷在侧。 而那黄鼠狼已经从房梁上跳了下来, 就蹲在窗台上静静守着, 像是等待着猎物咽气的秃鹫。 池翊音咬了咬牙,眸光锋利。 前一刻还和自己说着话, 好好的人,下一刻突然就不行了,极限的反差对比带来的,是无法被消化的浓烈情绪, 令他震怒,如同被冒犯了领地的怪物。 而导致这一切变化的, 正是这疑似秦氏黄鼠婆的老太婆。 她出现的前后,异变徒生。 池翊音沉了沉心神,将对青年的担忧与愤怒都压进心底,再抬头向老太婆看去时,面容上已经一片平静,好像没有什么能威胁到他。 “说谎。” 他毫不留情戳穿了老太婆:“要是你真的不被人类的生老病死束缚,又为什么连自己的家都保不住?” “举家搬迁?我看,未必吧。” 池翊音撕下温和的假面,每一句话都直往人心窝子上戳,赤裸裸的揭开对方所有的伤疤。 “怎么就不能是你的家人们厌憎于你,为了躲避你,才搬离村子?” 他冷笑着,缓缓吐露音节:“众叛亲离的幽魂而已,还妄言自己是得神庇护的属民?” “呵。” 当池翊音想要伪装绅士的时候,任何人看到他都会心生好感。但是同样的,当他不再在乎其他人的感受,这张面具由善变恶,造成的伤害同样也是恐怖的。 几乎是池翊音话音落下的瞬间,老太婆就被激怒,怒发冲天。 “小崽子!你说什么?” 阴冷的风平地而起,吹鼓起老太婆的袍子,她看起来像是一整个被吹起来的气球,浑身的挂饰也相互撞击着叮叮当当。 她的头发被狂风吹起,直指向上方,那张满是皱褶的脸更显阴森可怖,她伸出去的枯瘦手指指向池翊音,嘴里念念有词,无数神文诅咒从那没了牙的嘴巴里吐露,疯狂的祷文环绕着整个屋子。 池翊音身边的温度骤降,冷得像是冰窖。 黄鼠狼狰狞嘶吼,迅速扑向池翊音,尖利的爪子眼看就要划伤他的脸。 池翊音轻轻抬眸,那双湛蓝眼眸直直看向黄鼠狼,没有半点恐惧的眼眸如同波澜不惊的大海,深到足以将任何生物吞噬。 黄鼠狼抖了抖,竟反而被池翊音的这一眼吓住了,有种……直接被看进灵魂最深处,没有任何东西阻挡的恐惧。 也正是这一吓,它在空中停滞了瞬间。 一秒钟,足够做什么? 这个问题对于池翊音来说,等于——逆风翻盘! 他感受到自己的灵魂向更深处坠落,像是锤子在一下,一下的将钉子砸进木板中的夯实,原本被强制封存在最深处的记忆瞬间喷薄而出。 海啸滔天,力量本源。 而也就是那一刹那,原本趴在地面上奄奄一息的青年,竟然像是被操控的木偶,瞬间冲向黄鼠狼。 青年的身躯仍旧趴在血泊中,但半透明的灵魂却如离弦之箭,手掌弯曲成钩,直抓向黄鼠狼。 黄鼠狼根本没想到青年还有反抗之力,更何况是以灵魂的姿态,一时不察,就被青年死死攥在手里。 它锋利的爪子就停在池翊音的身前,却无法再寸进一步。 与此同时,一道高大的身影也从斜里扑向池翊音,张开的双臂将他拥入怀中,用自己的身躯牢牢护住他,挡下了老太婆挥向他的刀。 池翊音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温热坚实的胸膛抱了个满怀,对方修长有力的臂膀将他紧紧抱住,无法挣脱。 而他在一闪念中唯一捕捉到的,只有一双金棕色的眼眸。 过快的速度甚至使得对方带出残影,那金色如同耀眼的日光,锋利得足以划破黑暗。 不等池翊音意识到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听到耳边传来一声闷哼,抱住他的怀抱抖了一下。 随即,温热的液体在那人后背洇开,沾染了池翊音满手。 血腥味弥漫。 池翊音心脏一抽,下意识向上抬起手臂,架住了沉沉倒向他的那人,可他抬手时,眼角余光瞥过后却重重愣住。 ……他看到的,不是理所当然的红色。 而是大片大片流淌的金色。 如同融化的黄金。 在他愣住的瞬间,那人抬头深深看向他,轻轻笑了起来。 “音音……” 他呼出的气息落在池翊音的颈窝,带起一片酥麻。 池翊音本以为自己会厌恶,可他的眼眶却已经湿润,不由自主的颤抖,像是失而复得。 好像,曾经他也曾与眼前这人相拥,却又再度失去。 而这一次,他们终于再一次相遇。 神明找到了祂的小信徒。 而信徒……也终于将新神拥入怀中,满足喟叹。 “音音。” 他喃喃低语,慢慢闭上了眼睛。 金色也消失在黑暗中。 越过那人的肩膀,池翊音所能看到的,只有老太婆惊愕恐惧到颤抖的脸庞,以及…… 迅速旋转着破碎的时间与空间。 像一场飓风,所有的一切都被狂风卷入其中,不得挣脱。 不论是房屋,黑暗,祭祀器皿还是哀嚎的黄鼠狼,抑或是老太婆自己,以及变成灵魂状态以另外一张面孔出现的青年……一切都被狂暴的风卷入黑洞洞的旋涡中。 包括池翊音和他眼前的男人。 失重感传来。 池翊音感觉得到,他在坠落向深渊。 当他向上望去,他的视野内,只剩下近在咫尺的男人,对方的模样与身上凛冽如天空的气息…… 抱住他的是谁,青年那灵魂出窍的模样是怎么回事,眼前怪异到突破认知常识的情况又是怎么回事………种种疑惑在池翊音脑海中纷乱,像是猫咪玩过的毛线团,理不清思绪。 但不等他想明白这一切,就已经摔进黑洞,所有的疑问都离他远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与他紧紧相拥的男人。 狂风呼啸,遮盖了耳边所有声音。 池翊音唯一能听到的,只有耳边轻轻的呢喃。 “音音,别怕,我在。” 那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了眼前男人的名字。 他张了张嘴,声线颤抖着喊出了对方的名字:“黎……司君!” 刹那间,黎司君猛地睁开眼眸,狂喜的光芒与剧烈跳动的心跳交织。 他笑了起来。 太阳,再一次升起。 于黑暗中。 …… 助理沉沉坠入梦乡的时候,甚至并不清楚自己其实已经睡着了。 他以为自己还在偏房里坐着,警惕着四周,只是周围的黑暗变得平静且安全,没有任何声音。 直到他被扇了一巴掌。 助理:“!!!” 他惊恐的睁开眼,仓惶四望,然而他身边并没有人。 一个鬼影都没有。 助理:我真是见了鬼了!! 他甩了甩头,因为嘴角的口水和改变了的姿势,这才慢慢发现自己刚刚是睡了一觉。 他顿时长出了一口气,重新笑着放松了下来。 啊……是梦啊,做噩梦了。 可这个想法刚一出现,就在他睁着眼睛的时候,竟然又觉得有谁猛地拽了一把他的头发。 助理:“我%&#*!!!” “谁!谁干的!给我出来!” 别说什么害怕了,气急了的助理现在就一个想法——揪出那个龟孙儿,并且打死他! 他跳到地面上到处查看,但还是和刚刚一样,什么都没有。 甚至连一丝风都没有,旁边的布料还静静的垂在那里。 可当助理疑惑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和头发时,又疼得“嘶!”了一声,龇牙咧嘴的痛苦。 这家伙!可真是一点没留手啊,下手也太重了! 但莫名的,助理却觉得自己听到了一声冷哼。 像是个傲慢的少年音色。 他不仅没有因此而生气,竟然还觉得很亲近,想要管对方叫祖宗。 助理:“…………” ?我该不会……是个“哔——”吧? 在助理满心疑惑,奇怪的四处查找时,有“人”比他还要慌张。 被池翊音关在棺材里的纸扎人瑟瑟发抖,几个纸扎人缩在了一处,争先恐后的往下挤,似乎很想从棺材下面的破洞钻出去。 池翊音在离开之前警告过它们,在不允许它们伤害助理的同时,还让它们在助理遇到危险的时候起到保镖的作用。 那几个纸扎人迫于池翊音的威严,不敢不从,甚至干出了因为害怕助理掉头发被怪在自己身上,而提前给助理生发的事。 可现在……在面对那股磅礴浩大的威压时,纸扎人只剩下了畏惧。 会死!一定会死! 比起人,它们更接近于“兽”,求生的本能在驱使着它们逃离,却根本连这棺材都不敢出,唯恐直面那样可怕的存在。 助理本身感应不到,就好像那恐怖的力量独独绕过了他,如同悬停在猛虎鼻尖的蝴蝶,是暴力之下唯一的温柔,将他护在其中,不受丝毫伤害。 可这偏房里,每一寸空气都被霸道的侵占,那股力量无孔不入,占据了每一个角落,将所有试图伤害助理的魑魅魍魉全部驱散。 纸扎人不敢做声,只有它们颤抖时的竹竿架子撞在棺材木板上,发出“乓!乓!”的声音。 助理立刻像是找到了搞怪源头一般,气势汹汹走向棺材,即便他本身还不太敢面对这些鬼鬼神神的东西,但一想到池翊音之前面对纸扎人时的气势,他顿时就被注入了勇气,“哐!”的一脚踹上了棺材。 “不许闹!” 助理威胁棺材里的纸扎人:“小心池哥回来弄死你们!” 可以说将狐假虎威发挥到了极致。 但棺材里的纸扎人却欲哭无泪:大哥!瞎吗?那是我做的吗?我都害怕你掉头发,怎么可能还打你?你看我有那个胆量吗……呜。 助理听不到纸扎人的心里话,他只是在踹了棺材之后等了一下,发现棺材确实安静了下来之后,顿时满意的点点头,骄傲的觉得自己也有点厉害的嘛。 随即,他就被偏房里的阴冷冻得发抖,赶紧一溜烟跑回床铺,用被子重新将自己卷了起来。 偏房内无法被看到的某人:“…………” “你是蠢货吗!” 兔耳少年勃然大怒。 但是助理不仅听不到他的声音,还因为莫名其妙出现的心安感,而再次沉沉睡了过去。 兔耳少年:“……你改名叫红猪算了。” 但就算嘴上嫌弃,他还是骂骂咧咧的转身,走向偏房外面。 在那里,原本在角落里从洞口偷窥的老头,已经被巨大的骷髅兔子一拳打死,变成了地上的一摊人皮地毯,每一寸骨头都没有被放过的碾压至粉碎。 他死不瞑目的紧紧盯着从偏房里走出来的兔耳少年,可对方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成为少年的敌人。 “收拾干净,怪恶心的。” 兔耳少年挥了挥手,骷髅巨兔立刻弯下腰,用骨爪将地上被碾压成薄薄一片的人皮地毯收拾起来。 可就在巨兔的手中,那一摊皮肉骨头,却猛地燃烧起来,化为一缕青烟,消失了。 骷髅巨兔愣住,呆呆的看了半天,才敢慢吞吞看向兔耳少年。 明明它的体型庞大,甚至比村屋还要高,但在看着少年的时候,却瑟缩着肩膀,莫名有些委屈,还有害怕。 像是在说:我什么都没做它就自己烧起来了!它陷害好兔! 兔耳少年浑不在意,随意挥了挥手。 顿时,更多黑色的兔子出现在他身边,然后如闪电般迅速冲向各个方向,辐射了整个院子。 下一秒,正屋里传来惊呼声。 “什么怪物?滚,滚啊!” 是个苍老的女声,似乎是五婶。 可比起五婶,那声音要更加尖锐刺耳,像是爆裂了的高音,失去了所有人类的音色,变成怪物的嘶吼。 但是很快,那声音也在惨叫后消失了。 院子里彻底安静下来。 兔耳少年叉腰站在院子中间,靴裤将他笔直纤细的腿衬得更加修长,脚下瞪着的长筒马丁靴还沾着泥土和鲜血。 但独独没有雨水。 而院子里,也完全不见暴雨的痕迹,甚至地面也是干爽的。 少年环视整个院子,眼神睥睨冰冷,仿佛战神降临。 但很快,他就收起了锋利的一面,拧着眉毛转身看向身后的偏房,眼带嫌弃嘟囔着:“那个傻子,离了我是一天也活不下去是吧?” 与他嫌弃的眼神不相符的,却是他怎么压也压不下来的嘴角,语气中甚至带着几分雀跃,似乎对这样的状况很开心。 “让你总说我没脑子,这回你自己也体验了一把吧?嘿嘿~” 少年哼着破碎不成调的曲调,脚下的步伐都明快了起来,走向院子外面。 那里,有人在按照约定等着他。 遮住月亮的乌云渐渐散开,月光重新笼罩大地,同样照亮了少年的面容。 那张精致俊美的脸……不是京茶又是谁? 而在院子外静静等待的人闻声缓缓转身,唇边噙着一抹笑,向京茶看去。 “解决屏障了吗?” 那人拄着拐杖,向前走了两步,从黑暗慢慢走近月光之下,清秀的眉眼间是狂热的期盼:“确定已经打通和池先生那边的连接点了吗?” 他明明在笑,可眼底却冰冷一片。好像除了他的神明之外,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得到他的注目与更多的情绪。 京茶眼神复杂,还是点了头:“啊……搞定了。毕竟是池翊音待过的地方,他既然是这个箱庭的本源力量,那他所在的地方,就是整个世界最薄弱之处,也正是连接点。” 他停顿了一下,还是称呼道:“倒吊人阁下。” 楚越离轻轻笑了起来。 他微微垂眸,看着自己脚边的影子,眼带狂热:“很快,很快就要重新与池先生汇合了。” “没有池先生的世界,空旷,死寂,充斥愚昧。” 他低声呢喃,如同自言自语,更像是信徒向神明虔诚的祷告:“这让我更加确认了一个事实——只有池先生能成为新的神明,而没有池先生的世界,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 “祂的光辉,终将笼罩整个世界,被世人仰望。” “但……祂是我的神明。我的…………” “池先生。” 偏房的窗户外面依旧传来电闪雷鸣的轰隆声,暴雨未曾停止过。 助理的头一点,一点,想要睁开眼睛却被困倦拉进更深的黑暗。 在他的身边,一切如旧,没有任何改变。 在助理所存在的这片空间里,从来没有兔耳少年,也没有骷髅怪物,没有杀伐一切的倒吊人…… 只有池翊音所留下的心安感。 但突然间—— “咚咚咚!”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划破了黑暗中的宁静。 助理猛地惊醒,本能戒备起来看向四周。 他听到从外面传来的敲门声暴躁且有力,听到暴雨依旧下个不停,听到五婶大声的回应,看到窗外院子里亮起的灯光…… “来了来了!” 五婶一边喊着,一边趿拉着鞋子跑过院子:“谁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大半夜的!” 助理似有所感,也慢慢走向门窗的方向,像是被熟悉的气息所吸引。 房门被推开的瞬间,外面的风夹杂着雨点涌了进来,立刻就打透了助理的衣衫,将刚刚聚集起的温度吹散。 但他却毫无所觉,依旧在向前走。 走进那暴雨之中。 向着他的灵魂半身。 五婶并没有发现自己身后的助理,她还在嘟嘟囔囔抱怨着,给外面敲门的人开门,似乎还是熟悉的热情。 门外站着一高一低两道身影。 低的那个身量纤细,却肌肉紧实,时刻都能爆发出强劲的力量,但精致的面容上没有一丁点情绪。而高的那个拄着拐杖,明明是在笑着,却令人不寒而栗。 五婶在看清两人之后,猛地一个激灵,愣在了原地。她像是重启的机器人般,刚刚热情的笑意褪去,露出冰冷的危险。 新的世界……连通了。 另外一个“五婶”成为了五婶,代替她注视着眼前的危险人物,再一次未完待续的战斗。 可那矮些的少年,却看也不看五婶一眼,只是越过五婶,看向院子里的人。 “哟。” 少年扬起手,唇角咧开笑意,向那人打了个招呼:“你祖宗来了,开心吗?” 在看清少年面容的瞬间,助理觉得自己像是被谁猛地打了一下脑袋,头皮和脸颊都热辣辣的疼起来,回想起了之前“睡梦”中的袭击。 以及更远之前的记忆。 他的眼神慢慢清明,本来恐惧到颤抖的呆滞面容上也逐渐失去表情,所有表情消失,最后变成一片平静,如同时刻在运行计算着的大脑。 一如曾经靠着头脑在游戏场中扬名的顶级情报专家。 当他再次抬起头看向那少年时,微微笑了起来。 “嗯,我想起来了。” “我不是民俗学助理,也不是京鸟。我是……红鸟,R,E,D” 被箱庭和背后搞鬼之人剥夺的记忆和尊严,因为同伴的出现,再一次回到了他身上。 红鸟笑着穿行过暴雨,步伐坚定的走向京茶。 “小祖宗。”他轻声唤着,在与同伴对视的瞬间,刚刚面容上的危险冰雪消融。 而五婶眼神冰冷的看着几人,她的模样开始变化。仅仅只是眼角眉梢的细微改变,却让她立刻从一个热情淳朴的村妇,变成了古怪危险的凶煞恶徒。 “你们违背了规则。” 她嘶哑着声音,如毒蛇吐信般嘶吼:“违背规则的人,必须以死谢罪——!” “嗯?” 楚越离却歪了歪头,笑得轻松而浑不在意:“规则?谁制定的规则?” 他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仰头大笑。 “整个世界只有一位至高的存在,有资格制定规则。祂是唯一的神——我的神!” ——池先生! 第189章 池翊音忘记了所有事情。 不论是他自己的身份来处, 理想信念,还是他所身处的危险,曾经时刻警醒着的所有事物, 忽然间就不再重要了起来。 大脑一片空白。 他知道自己在坠落。 可他牢牢记住的,却是自己满手的金色血液, 和……流血的那个人。 黎司君, 黎司君……! 他在心底不断重复这个名字,一遍比一遍更加用力, 像被深深砸进木板的钉子, 绝不允许自己忘记。 所有的记忆都如沙滩上的勾画, 被海潮浪涌带走,唯独这个名字被池翊音牢牢印刻在脑海里,砸进灵魂中, 不肯忘记。 “音音,我在。” “我在……” 而在池翊音无法听到的虚空中,也有人不断耐心回复着他, 一遍遍,温柔低沉, 编织成巨大的网, 轻柔的接住他。 予他光,予他温暖与爱, 让他不至于坠落黑暗。 池翊音纤长的眼睫颤了颤,唇边勾起的笑容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 然后,彻底放松了下来。 在那温暖坚实的怀抱中。 …… 很冷。 下过雨的深山夜晚,冷得足以杀死一条生命。 池翊音是被砸在鼻尖上的雨珠惊醒的。 几乎是睁开眼的瞬间, 他就立刻翻身坐起,伸手想要抓住身前的人。 可他手中抓住的, 只有空荡荡一捧潮湿空气,没有半个人影。 池翊音愣了下,瞬间气血上涌,心脏狂跳不止,眼前一阵阵晕眩,可体温却快速下降,手脚冰凉。 黎司君……黎司君呢?他拼了命想要拽住他,却还是弄丢了他吗? 他心中一片纷乱,人生二十三年来,第一次失去了自己的理智,被情感占据了主控权,脑海里全都是黎司君。 但这时,他身下的“土地”却动了动。 随即,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伸过来,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臂。 “音音。 嘶哑的呼唤声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虚弱,但不变的却是面对池翊音时永恒的温柔。 池翊音愣了下,眼睫剧烈颤抖着,像是撞在蜘蛛网上的蝴蝶。 他低头向身下看去,才发现柔软土地的真相。 坠落时,黎司君将自己垫在下方,替池翊音承受了所有冲击力,将他牢牢护在怀中。 池翊音毫发无伤,黎司君的状态却谈不上好。 大片大片金色的神血在土地上蔓延开来,沾湿了他的衣摆。 即便是在昏暗森林中,依旧闪耀着人间难以匹及的华光,大地与岩石如同镀上了一层黄金。 当池翊音看去时,黎司君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上,展露出一个笑容。 “别担心,音音。” 他抬手,轻轻捧住池翊音的面容,指腹从他的脸颊上擦过,轻柔的为他拭去掉落在面容上的雨水,却冰冷得令池翊音本能的抖了抖,好像连同心脏也在颤抖。 “你……” 池翊音眼神复杂的看着黎司君,有太多话想要问。 比如,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是否是追寻我而来,为什么你要代替我承受伤害,你到底为什么做到这种程度,即便是为了利用与利益……也已经超过了那条限度。 太多的问题积压,但最后,池翊音却只是长叹了一声,赶紧从黎司君身躯下来,半跪在侧,弯腰将黎司君从地面上扶起来。 黎司君没舍得让他多用力气,而是自己手撑着地面,顺着他的力道起身。 当池翊音不经意看到他的身后时,瞳孔一缩。 ——看到黎司君躺过的地面,他这才知道,对方的伤势到底有多重。 岩石凹凸不平的棱角尖锐,在黎司君摔下来的时候就已经划破了他的身躯,而池翊音在上方的重量和惯性,更加加重了这样的伤害,使得那些棱角深深刺进了黎司君的血肉中。 这样重的伤势,放在寻常人身上已经痛得死去活来,大呼小叫的求助了。 可黎司君不仅什么都没说,还在池翊音发现的时候,试图掩盖。 “没关系,这都是小伤,只是看着严重。” 黎司君握住池翊音伸过来的手,用力站起身:“走吧,一起看看这里是什么情况。” 池翊音却没有动,而是神情复杂的看着他。 他动了动唇瓣,却没能吐露出一个音节。 黎司君挑了下眉,抬手轻轻为池翊音拂去肩上的落叶,笑着问:“怎么了?” “如你所知,我是神明,不会伤也不会死。所以,不必担心我。” 黎司君话音落下的瞬间,言出法随,他后背上的伤势果然瞬间愈合,皮肤光洁得连一道疤痕都没有留下,只有被划破的衣服,似乎还有着受过伤的模样。 他微笑着安抚池翊音,让他不必担心自己:“你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音音。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虽然,我很高兴于你的关心。” 他说:“我来找你,是为了你,和你将会完成的事情,来为你助力。而不是来阻拦你的道路。音音,我不想,也不会成为拦住你的罪人。” 池翊音有些惊讶于黎司君的愈合速度,但他仍旧没有彻底相信:“嗯,你是神明。” “所以,你最开始为何会受那么重的伤,甚至已经影响到了你自己的行动?” 他平静的直视黎司君,眼眸中一片理智的分析与计算,没有任何细节能够逃过他的观察。 “如果你真如你所说一样,那一开始,你就不会受伤,也不会因此而令我浪费时间关心。不是吗?黎司君。” “况且……” 池翊音轻轻垂眼。 在他脚边,金色的神血流淌,熠熠生辉。 黎司君伤势的愈合不仅没有让这些神血消失,也没有让他看起来的模样好上多少。 他依旧面色苍白,唇瓣一丝血色也无,甚至长眉微蹙,似乎在强制忍受着几乎无法忍受的痛苦,就连他与池翊音交握的手…… 也在微微颤抖。 种种细节,没有任何一条表明,他像他所说的那样轻松。 池翊音看得分明,但比起愤怒于黎司君的欺骗,他更愤怒的,是黎司君的不信任。 “你的伤。” 他扬起手,在黎司君没有防备之下,重重拍在他的后背上。 刹那间,黎司君闷哼出声,锋利的眉眼间不由自主流露出疼痛之色。 而池翊音的手掌上,再次沾染上金色的血液。 “……根本就没有好,不是吗?” 池翊音平静的将手掌伸平到黎司君面前,带着看透一切的平静,轻声道:“从我认识你到现在,马家大宅一直到列车,这是你第一次,第一次被除我之外的人事物所伤,甚至露出你现在这样的表情。” 他伸出修长手指,却在落在黎司君眼角之前顿住了,只是隔着空气,虚虚描摹着他的眉眼:“你有事情在隐瞒。与神明一位有关,与你,与我,有关联。” 黎司君并没有“谎言”被戳穿后的心虚,反而低低笑了出来。 “是……我的音音啊。” 他轻声喟叹着,反手更加用力的握住了池翊音主动伸过来的手。 “确实,如你所猜测的那样,世界和神明,都发生了一些变故。但。” 黎司君修长的身躯前倾,直视着池翊音靠近他,唇边弯出笑容的弧度:“我无法告诉你,音音。” 他的语气带着遗憾……以及,骄傲。 “并非我不想告诉你,而是为了不干扰你,我只能选择这样的方式。但是音音,我保证——我会死在你前方。” “任何的危险,都有我陪你。所以,不要怕。” 黎司君紧紧握住池翊音的手,似乎想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不论那条路有多难走,我在。” 池翊音愣了下,他难得失去了对自己表情的掌控,眼眸里流露出深深的情感,担忧却又了然。 他大致猜到了黎司君所说的意思。 而在离开五婶家的院子之后,池翊音的意识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就像是长久昏睡的人,终于从浑噩中清醒了过来,看清了自己的周围的环境,也回想起了自己到底是谁。 民俗学教授? 不,他是被拽入游戏场的小说家,池翊音。 但比起这些,更重要的是,他拿回了自己引以为傲甚至赖以生存的思维理智,被封存的记忆也再一次涌入他的脑海。 他是谁,这里又是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个个疑问被接连解答,答案排着队在他的思绪中起舞。 更关键的是——池翊音想起来了,为何这里的山林荒村,甚至是祭祀场景,痴傻青年以及大阴村,令他之前隐隐有些熟悉感。 因为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来这里。 在几年前,池翊音曾经为了寻找灵感,而跟随着孤魂野鬼进了深山。也正是在那里,他遇到了一个生前曾经是民俗学教授的鬼魂,那鬼魂眼带血泪,向他讲述了属于自己的故事。 并且,带他重新回到了故事发生地。 也是鬼魂以及它的学生们,身死之地。 在从大阴村活着离开之后,池翊音的书中多了几个鬼魂,而新的书稿,也被邮寄到了编辑手里,成为了他又一本作品。 那部作品,也是池翊音在云海列车上时,意外发现的书。 只是他那时怎么也不会想到,他自己写就的书,竟然会反而变成副本,将他自己困在了其中。 并且,连同他,甚至是当时在身边的所有同伴,都被扯进了这个副本里。 这算什么?自己给自己设置陷阱吗? 池翊音本来怀着这样的疑问,但也没有抱怨的想法,只觉得有趣。 但在黎司君回答他,表明了自己的想法之后,池翊音却慢慢意识到——没那么简单。 并不是游戏场怀揣着恶意而将书本变成副本,也不是单纯的为了恶心他,恶趣味的想要看到他被自己笔下的鬼怪杀死。 而是因为,这个“副本”,本就是为他搭建的舞台。 池翊音所觉醒的特殊力量,不再只作用在非人之物上,甚至是活生生的人类,乃至于他自己,连同整个世界和游戏场……都在被他的力量渗透。 这说明什么? ——力量的扩大,无限拔高,最后真正成为…… “无限”。 池翊音怔了怔,被自己的猜测惊到了。 可黎司君却始终笑着注视着他,在他看过来时,甚至缓慢而轻柔的闭了眼睛,微微点头。 像是在无声的肯定他的猜测。 半晌,池翊音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确实想过成神之事,也将黎司君视为自己的“所有物”,在他的占有范围内,不允许池旒触犯他的领地与权威,伤害黎司君,夺走世界和神位。 但当这一切真的来临,他还是需要些时间,来消耗这对于任何人或非人来说,都过于磅礴的信息量和目标。 他看向黎司君的湛蓝色眼眸专注,整片天空只有他一人而已。 黎司君很快就发现了这一事实。 他的唇角微微上扬,垂下眉眼回望池翊音时,眼角眉梢挡不住的笑意流露,他满足得几乎想要喟叹出声。 他的音音啊……怎能说音音对他的爱,不比他对音音的爱意淡薄呢? 无论他如何喜爱他的小信徒,都不及小信徒万分之一啊。 黎司君握住池翊音的手,带着他走向森林之外。 “走吧……音音,属于你的路,在前方。” 虽然池翊音还担心着黎司君的伤,但几次提出要仔细看看的时候,对方都温柔却委婉的拒绝了,只说无碍。 无奈,池翊音叹了口气,道:“那如果你撑不住了,一定要告诉我。” 黎司君笑眯眯看着他,却没有说话,只在对视几秒后转头指向前面,道:“下山之后,应该就能看到村子和坟地了。” 他很少用这样不确定的说辞,或者应该说,这是第一次。 创造整个世界的神明,除了人心,似乎没有什么能够脱离祂的掌控。 可现在,虽然两人谁都没有提起,却彼此心知肚明——黎司君无法掌控这里的原因。 在箱庭中,即便新神尚未出现,但新神的力量已经先一步蔓延渗透,逐渐掠夺神明的权柄与对箱庭的掌控,占据了主导位置。 两位不同的神明相对,况且是夺权掠地这样的事情,本应该剑拔弩张,引起神明的震怒,甚至将尚未彻底立起的新神扼杀于微末中,以确保自己的地位和力量不会被动摇。 但事实却是,神明默许了这一切的发生。 新神前进一步,神明就温柔的后退一步,主动将属于自己的一切让渡于新神,予索予求。 在神明看来,并非新神抢走了祂所创造的世界,而是……他在穿行过世界,向祂走来。 甚至,神明唯恐尚且弱小的新神不小心摔伤了自己,还小心翼翼的护航,张开双臂,替他承担所有伤害疼痛,不舍得让新神伤到丝毫。 而重现于箱庭的小说场景,就是这一事实的最有力证据。 池翊音顺着黎司君指向的方向看去,记忆也逐渐在脑海中再次鲜活。 是的,他认识这条路。 在数年前,他被教授鬼魂所引导走进山林所走的,就是这样一条路。 一模一样的天气和环境,与他曾经的经历和书中描写,别无二致。 甚至他单单只是看着,就能回忆起当时上山的场景,气味和温度,从叶片缓缓滴落的雨珠,幽暗的山林和惊起的飞鸟,杂草划过大衣时的晃动声,鬼魂跟在自己身边提及死亡时的苦涩…… 而紧随着池翊音的回忆而来的,是整座山林的细微变动。就像在原本的草稿上再次完善细节,将所有笼统只画出轮廓的山峦天际,全都加重了勾画,一草一木皆是真实。 只属于神的力量,在越发渗透箱庭。 池翊音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周围的变化与精细度的提升。 ——创造世界,只有神明能够做到。 曾经世界意识与黎司君对峙,唯恐两者之间的力量波动毁灭世界,于是制定规则,共建游戏场。 但……游戏场建立的力量,是来源于黎司君。 即便是所有人类的意识集合体,世界意识也没有可以创造世界的力量,只能依靠于黎司君这位神明。 如果当时,黎司君就已经对世界下定了死刑,连最后的机会都不想给世界,那么,世界意识独自不可能撑起整个游戏场。 而现在,池翊音拥有了曾经只有黎司君才有的力量。 新系统以他的存在为基石,用他曾经以特色力量书写的书为载体,在系统所能提供的庞大数据流之上,建立起了这个箱庭。 而只要池翊音身处其中,箱庭就绝不会倒塌。 池翊音强一分,箱庭也会跟着强一分。 并且,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能打碎箱庭。 ——即便是黎司君。 这里已经成为了新神将要诞生的茧房,编织着独属于新神的一切。他将以这里为原点,占有整个世界。 而曾经的神明……祂在这里,没有力量。 这也是黎司君会被重伤,第一次在池翊音面前露出脆弱一面的原因。 对于池翊音来说,不论他愿不愿意,情况都在变得更加危险艰难。 就像照镜子一般,他的敌人……是他自己。 左右手互搏,孰胜孰败? 池翊音就如同还在蛋壳里的凤凰,只能用他自己的力量砸开“蛋壳”,才能飞向广阔天空。 否则,下场只有死亡。 ——获得新神资格,却没有匹配的力量和信念,对于世界来说,将会是一场灾难。 如果池翊音失败,那无论是将他继续留在箱庭,还是放他离开,曾经获得的资格和属于神明的力量,都会令他足够危险,足以威胁到新世界。 新系统不会允许那样的情况发生。 它将是新神的辅佐官,亲手将新的神明托举到他应有的高度和位置。 但它也是新神的考官和监督官。 它诞生于双方阵营的对立之中,不偏向神明也不偏向于世界意识,只为了确保世界存续而存在,必将为世界选出最合适的新神。 于是对于池翊音而言,这就成为了一条单行路。 有去,无回。 要么成神,要么……死。 虽然新系统并未再直接与池翊音对话,没有将自己原本的打算尽数透露给池翊音,但池翊音已经从黎司君的态度,以及箱庭的变化中,隐隐猜到了这一事实。 他并没有为此而埋怨新系统,反而因此更加赞赏它。 ——比猴子系统和根本不了解人心的应急管理系统,好得不是一星半点。 谁会喜欢蠢货呢? 比起痴呆的对手,池翊音更享受与势均力敌的对手交锋的畅快。 而随着箱庭的精细化程度不断加深,现实,也重现于此。 所有的物理规则都在运行,动物与植物交互生长,下过雨的山林,阴冷的风吹拂。 池翊音注意到,当风吹来时,黎司君皱了下眉头。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不舒服吗?” 话一出口,池翊音却反应过来另外一件事:“你的大衣……我在列车上与你分别的时候,你的大衣还在身上。现在却?” 黎司君只穿着一件单薄衬衫,被金色血液沁染的黑色衬衫,犹如一幅被泼金山水图,磅礴壮观。 而衬衫也将他本身优秀的身量完全衬托了出来,线条紧绷,勾勒着漂亮流畅的肌肉,像是雕塑家手中最完美的艺术品。 但是,他之前穿着的那件大衣,却不见了。 ……不。 池翊音慢慢低下头,看向自己。 那件大衣,在他身上——正因为并不合身,所以,在五婶家院子的时候,成为了他怀疑最初的起点,得以对眼前整个世界的真实性发出质疑。 是黎司君,为他达成了怀疑世界的第一个条件。 当这个想法从脑海中浮现的时候,池翊音微微垂下眼睫,却轻笑出声,眼眸中满是暖意。 “怎么?” 黎司君挑了挑眉,却也同样被池翊音感染了笑意,不自觉的微笑起来:“这么高兴吗?”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的音音,这么高兴吗? 黎司君怔了怔,觉得这样的池翊音与他所认知中冷清的存在,似乎有很大不同。 但是却一头撞进他的心脏,最柔软的地方被击中,包裹住的,是名为池翊音的灵魂。 热流在心脏涌动,即便再寒冷的山林,在黎司君看来,都成为了神明没有忧愁苦恼的美好国度。 只有他们两人,只有他和他过于可爱的小信徒。 笑意蔓延在黎司君的眼眸中。 池翊音抬头时,不小心与黎司君对视,就被这样的眼神击中。 他猝不及防被惊到,连连咳嗽起来,有些狼狈。 “没。” 他蹙眉,艰难的把自己脸上的笑容压下去,咳嗽过后嘶哑的嗓音却更像欲盖弥彰:“没有高兴。” 黎司君笑眯眯的点头:“嗯,知道了。” 黑暗山林中,无声无息注视两人的某物:“…………” 更恋爱脑了啊啊啊啊!!要命! 好在池翊音比黎司君更快清醒,恢复了平静。他想要把大衣脱下来还给黎司君,毕竟现在两人之中受伤的是黎司君,怎么看都是对方更需要保暖。 却被黎司君拒绝了。 “你……” 池翊音抿了抿唇,下山时,他轻轻问道:“在我失去记忆的时候,你是不是,已经去过那个村子并且遇到我了?” 不然,那件大衣无法解释。 新系统不会这样人性化,它更像是应急系统和猴子系统的中和,但绝不会越过机器应该做的限度。 比如让神明和神明候选人在规则监管之外,私下勾结。 黎司君点点头,没有隐瞒:“我们短暂相遇,然后又被迫分开。你也……忘记了我。” “两次。” 正因为得到又失去,甚至在暴雨的车上,他们有过那样良好的相处,所以才让失去池翊音的黎司君如此愤怒。 为了回来见池翊音,他打碎了世界的一部分,也令游戏场受损严重,以此分散了新系统对于箱庭的监管力度,得以回到池翊音身边。 但这些,黎司君并没有告诉池翊音。 池翊音眼神复杂的看着他,动了动唇瓣,想说什么最后却都咽了下去,只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但这时,池翊音的耳朵动了动,忽然发觉了旁边草丛里传来的声音,竟然比他之前听到的要剧烈很多。 不像是风吹,反倒像是……有什么东西藏在草丛中,伺机而动。 “什么东西?滚出来!” 池翊音猛地站定脚步,看过去的眸光凌厉。 而黎司君也在同一时刻反应过来,迅速冲向草丛,如最顶级的捕猎者,迅如雷电。 没有任何猎物能够挣脱。 “吱!吱吱吱!!” 一阵嘈杂慌乱的嚎叫声响起。 然后在一阵杂草晃动的声音之后,转过身的黎司君…… 手里拎着一只猴子。 池翊音:“…………?” 黎司君……黎司君已经黑了脸,气势阴沉。 而那猴子眼中含泪,看着黎司君和池翊音的眼神如同见了亲生父母,它不断四肢并用的比比划划,似乎是想要告诉两人什么。 但响起的,只有一连串的“吱吱吱吱!”声,完全听不懂。 池翊音:“……我还没有进化到连猴子说话都能听懂。” 他无奈的抬手摸了摸耳廓,觉得自己被吵得耳朵疼。 “我不喜欢猴子,不管是猴子系统,还是真猴子。” 他上下打量了一眼那猴子的模样,还诚恳的追加了一句:“尤其是峨眉山的猴子。” 猴:………… 它整个猴顿时呆住了,不可置信的看着池翊音,然后嗷嗷爆哭,像个被父母否定了的小可怜。 猴:我可能不是人,但你一定是狗!!! 池翊音:“……你能说人话吗?” 诚恳。 本来只是一句无奈的调侃,但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言出法随。 箱庭这个小世界的规则,迅速起了变化。 猴子,也可以说人话了。 ——在神的命令之下。 于是…… “池翊音你不是人啊呜呜呜你竟敢喊我猴子都怪你我现在真成猴子了!你竟然还敢说听不懂我的话!不都是你害的吗还有我那个恋爱脑上司脑子里除了你就没别的!百分百的大脑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都是你剩下的那零点一是你们两个未来的孩子!天天在我耳边说啊音音真好音音真爱我音音音音……快聋了!我是造了什么孽成了神明的系统……” 一连串的脏话激动狂飙。 突突突的速度快要赶上自动连发子弹了。 就算是池翊音思维运行的速度,都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慢慢意识到对方到底在说什么。 又是什么东西。 事实上,对方似乎还是他的熟人——熟统。 池翊音挑了挑眉,低头看着猴子时,唇边的笑容意味深长。 而被猴子集火的黎司君:“…………” “当初就不应该创造它出来,有问题的系统,果然还是最开始就销毁,才是仁慈。” 被下属的系统抖开了所有老底的黎司君,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用的力道听上去很想手撕了这倒霉系统。 而系统……或者说猴子,愣了愣之后,呆傻傻的问:“诶?你们能听见我说话吗?” “不应当,我只是只可爱的小猴子才对。” 早已经习惯了做系统时天天在小黑屋里狂吼发泄的系统,第一次体会到了人类社会职场的深深恶意。 即便是再不想承认,但从池翊脸上的笑容里,猴子还是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好家伙! 它这是在上司面前指着上司骂啊!!! 这算什么?领导夹菜我转桌,领导恋爱我拆台,领导送花我嘲讽? 它还把上司以前恋爱过程都说了出来……啊啊啊啊!!能撤回吗?它现在说其实它只是个普通猴子不是系统,还来得及吗? 猴子双眼含泪:急!怎么才能让上司打消杀猴的冲动,在线等。 它试图默默钻回草丛,最好再来个大遁地术,彻底从黎司君面前消失。 但即便是箱庭,神明的力量被大范围压制,黎司君所拥有的力量还是远远超出寻常人类,他的力道不是可怜一只小猴崽能挣脱的。 于是,自知闯了祸的猴子停下了所有挣扎,失去梦想,像是一只猴干,挂在黎司君手里绝望的随风摇晃。 “噗!” 池翊音终究是没忍住,仰头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也打破了僵硬尴尬的局面,让黎司君杀猴的冲动削减了几分。 只有可怜的猴子,眼含热泪眼巴巴的看着池翊音,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天真又可爱。 ——虽然它惹怒了上司,但没关系!统生……猴生要坚强!上司夫人那里还有机会! 池翊音却一眼看破猴子的想法,他耸了耸肩,抬手拭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笑道:“你是黎司君的下属,自然要由他来定夺你的去处,别人无权干涉。” 猴:“听见啪的一声了吗?” 池翊音:“?” 猴面无表情:“那是我们友谊破裂的声音。” 池翊音:“噗!什么友谊?你以前满世界追杀我的友谊吗?” 而黎司君……黎司君那张本来没有血色的锋利俊容,已经泛起了红意,甚至一直红到了耳朵和脖子。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以前对池翊音的关注,竟然被系统掀了个底朝天。 什么都没给他剩下! 黎司君:这个故事告诉我们,选择自己的造物时,需谨慎。 但池翊音却并不准备就此放过他,毕竟这位一向冷心冷眼的神明,竟然也会有这样一面? 恐怕八千年来也是第一次。 因为过于稀少,所以珍贵。 池翊音好奇的不断逗着黎司君,眉眼间都带着热切的笑意,却反而被黎司君的反映逗到笑得根本停不下来。 从不会在陌生人面前展露的那一面,现在却在黎司君面前展现得淋漓尽致,毫无防备。 就好像原本高冷骄傲的猫咪,却在亲近之后乖顺的露出柔软的肚皮,喵喵叫着蹭蹭。 怎么会有人拒绝池翊音呢? 得他一眼,都足以慰过此生。 而黎司君看着这样的池翊音,被深深吸引到无法移开眼,而原本心中的羞耻和愤怒,也渐渐淡去,最后剩下的只有被可爱化了的一颗心脏,咕嘟咕嘟冒着泡泡,全是池翊音的模样。 他也被池翊音的笑意感染,轻轻笑了起来。 “算了。” 黎司君随手将猴子扔了下去,轻描淡写道:“我善良,不杀猴子——哪怕是猴子系统也一样。” 猴:?我觉得你在瞧不起我。 但实际上—— 猴子:“神明万岁!老板英明!老板万年好合!!!” 黎司君挑了下眉,冷哼了一声。 却也不再追究猴子系统做的蠢事。 逃过一劫的猴子这才敢松了口气。 两人在山道前面走,它就亦步亦趋的跟在池翊音身边,讨好的模样简直像是家养宠物,有问必答,乖得离谱。 ——如果从前那些被系统坑死的玩家看到这一幕,一定会被吓得大跌眼镜。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箱庭里?” 池翊音疑惑道:“你不是系统那一方的吗?你在这里,那云海列车是谁在管理?” 系统这是狠起来连自己都杀了?怎么还内讧起来了,新的把老的扔到箱庭里来了? 这叫什么?看斗兽的人,最终也成为了斗的兽。 一提到这件事,猴子就想要哭晕在当场。 “池神您有所不知啊。” 它抹了一把心酸泪:“什么叫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这就是了。那小云海!看它那可爱又傻乎乎的,谁能想到它竟然会做这种事!还一次性背刺了两个!” “现在别说我了,世界意识也上不去云海列车,它对游戏场的管理权也被剥夺了。” 提到这件事,猴子却表情松了松,竟然还有些快乐。 虽然它很惨,但它的老对手一样惨! 于是忽然就开心了起来,嘿嘿~ 猴子将它所能知道的游戏场情况如实以告,尤其是在云海列车上发生的事。 除了池翊音和他的同伴们之外,以学者为首的另外七名玩家,也都被投放进了箱庭内——虽然不知是哪一个时间,哪一个空间。 “不知道为什么,您从前写过的书被带上了云海列车——这也有可能是小云海早就计划好的。但那本书,成为了箱庭的主体,任何获得神明候选人资格的,都可以通过考验进入箱庭。但每个人会出现在哪一幕,就完全是随机的了。” 猴子诚恳道:“万一运气不好,被塞进了棺材里和鬼作伴,那也是有可能的。” 属于是开局就直接被快递到BOSS嘴边了。 一秒结束游戏,虽然是死亡。 “所以现在,对于这里,您比任何人,甚至是我家老板,都要熟悉。” 猴子建议道:“您不如多回想一下当时在书中,您到底都写了什么。所有在书中出现的危险都有可能发生,所有出现过的场景,都有可能是玩家们的试炼地。” “游戏场是造神场,但我们从来没有说过,这是一场容易通过的考验……即便是百亿人最后死得只剩下一个,也未尝不可。” 猴子掏心掏肺,池翊音却漫不经心。 他虽然听着猴子的话,但思维已经转到了别的地方。 “你确定,这是一个好办法吗?” 池翊音沉吟:“既然现在这个世界在被我影响,那我回想得越细致,箱庭不就越危险?” 猴子:“…………” 哦,草!对哦! “那该怎么办?” 猴子傻了:“那岂不是成了个死循环?想要达成结果就需要先解决影响因素,但解决影响因素的条件是结果。” 池翊音摊了摊手,道:“那就不是我应该考虑的了。” 他悠闲的笑道:“现在你们是被赶出来的劣势一方,最起码目前看,新系统还是站在我这一边的,成为了我的阵营势力。” “更急迫需要应对方法,打破困局的,是你们那一方才对。” 猴子:!!! 不愧是你,池翊音!还是和记忆里一样的阴险狡诈Q皿Q 但池翊音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却还是将猴子的话考虑在内,并为此而更换了下山的方向,带着一人一猴向着与之前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 五婶家,就在他们刚刚下山时选择的方向。但是向反方向走,是这本书的故事中,另外一个重要的地点。 大阴村。 ——那位教授在生前,本来想要前往却殒身之地。 虽然回五婶家很可能会遇到其他失散的同伴,比如京茶和楚越离他们,但是向大阴村走,才是向更危险处进发。 池翊音甚至不需要犹豫,就快速做出了决定,没有耽于情感。 “如果越离他们真的在五婶那里,那我相信,他们会照顾好自己。” 他这样笑着对黎司君说:“否则,他们也没有资格成为我的同伴了。我需要的是可以匹配我前进速度的同行者,而不是拖后腿的废物。” “我相信我的同伴们,无论是他们的力量,还是头脑。” 池翊音的话语如此坚定,对同伴们深深信任。 而言出法随。 神的信任,将成为追随者不竭的动力和新的力量。 那一刻,在另一边五婶家院子里的楚越离,忽然觉得有一股强有力的力量,猛地灌入他的灵魂。 他愣了下,随即眼眸里爆发出强烈而惊喜的光芒。 “池先生!” 楚越离激动到破音:“是池先生!他在注视着我,没有将我抛下。这是我的神予我的考验,我必将通行,抵达神的脚下……绝不令神失望!” 旁边的红鸟被楚越离的狂热惊得默默后退半步,觉得自己果然无法适应这种狂信徒的热情。 而京茶也感觉到了什么,他低头看着自己伸出来的手掌,尝试着抓握又松开,几次之后终于确定:“池翊音,他比之前更强了。” 红鸟转头:“嗯?” 京茶对自己的感觉深信不疑,坚定道:“他现在就像个辐射器,看楚越离的反应,包括我在内,他的所有同伴在他的意志之下,就可以获得更强的加持。” “就像……为神出征的军队,在神的庇佑之下,刀枪不入,所向披靡。” 京茶眼神复杂:“我们到底找了个什么样的同伴?史诗级???” 太离谱了吧!别人家是同伴,他们这是……直接找了个神?? 但池翊音却并没有想那么多,他还不太适应自己在箱庭中“神”的地位,没有意识到言出法随带来的影响。 比如现在,箱庭里的所有猴子都会说人话了。 因为神说,猴子要会说人话…… 池翊音对京茶等人的变化没有感觉,他还在遗憾的看着猴子,问:“我不喜欢峨眉山猴子,你为什么不是金丝猴?变成猴子也这么丑,啧。” 猴:???礼貌? 第190章 “你见过世界的真相吗?” “我曾, 短暂有幸见过。” 那是,我的神降临世界,跪倒在地的信徒仰望时, 曾经一窥的盛景。 世界的真相……是整个游戏场,都为新的神而存在, 每一个生灵都在欢呼庆贺着新神的诞生,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新神所降下的新纪元。 这里是大型的造神场, 而我有幸, 与神同行一路。 我的, 池先生。我甘愿用尽生命去侍奉的神。 楚越离二十几年的人生里,一直都没能理解的一件事就是:人的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 无法遵循自己的意志决定是否出生,作为人活着, 无法挑选父母,决定自己将是谁的孩子。 所以,命运变得难以看清。 不要误会, 他并不讨厌这个世界。他只是……对世界和所有人类,根本不在乎, 没有将他们视为自己的同类。 像一个局外人, 冷眼旁观。 就连一直以来被评价为“温顺听话”,也仅仅只是楚越离在思考之后, 得出为杀掉其他人而耗费的力气是不值当的,这一个结论导致的他一直以来的不行动。 他懒倦的活着,即便外表看起来清秀又老实,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 人畜无害,但在没有人发觉的灵魂深处, 已经严重损耗到几乎无法继续支撑下去。 游戏场对很多人来说,是痛苦的地狱。 可对楚越离而言,濒死时被拽进游戏场,却是他耗费了一生光阴所求来的幸运,是对他的救赎,与灵魂的新生。 在这里,他终于不必在熙熙攘攘的蠢货中间,扮演一个好人了。 脖子上的项圈,消失了。他终于属于他自己。 就连灵魂都因此而能够再次呼吸。 楚越离的母亲不喜欢他,他很清楚,自己是不应该来的那个孩子,是母亲心中毁掉了她人生的元凶。她能让他活到最后杀死他,只是因为她杀不死他。 母亲用过的很多手段都对他无效,似乎,他是注定要降临于世的人。 ——他在幼年时,也曾这样想过,安慰自己几次三番的逃过死亡活下来,一定是神的旨意,有更加重要的事需要他去完成。 年幼的楚越离试图告诉自己:我很重要。 可世界回应他的,却是二十几年的冷漠。 直到进入游戏场……一切,忽然之间就不一样了。 这是一个怪胎才能活下来的世界,足够优秀或者特别,才有可能在危机中活下来。 现实中被人们所厌恶注视的“不合群”,“古怪”,在这里却成为了人人艳羡的天资和强大。 于是楚越离终于明白了。 哦——只是孤狼闯入了羊群,收敛自己的利爪尖齿,被羊当做同类养大,小心翼翼的活着,却又被厌弃不同。 在游戏场里,他重新感知到了快乐。他也曾经以为,这就是自己的“天命”。 但事实远远比楚越离曾经想过的要残酷太多。 他甚至还没能进入马家大宅,就已经先断了一条腿,被副本判定了淘汰的死刑。 你看,命运就是这样喜欢开玩笑,在绝望中给人一点希望,就让人像条狗一样跑,但以为可以触摸到希望的时候…… 却又把人打落深渊。 楚越离并不愤怒,他只是想笑。 笑自己这毫无意义的一生。 可就在那时,他的神……他的池先生,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向他伸出了手。 当楚越离抬头仰望向逆光而立的池翊音时,他终于明白,原来自己的天命,是成为新神的信徒,将毁灭的世界,指引向新神降临的新纪元。 “我在最深的深渊里,看到了神的影子,他在向我微笑。” 黑暗中,楚越离这样向新系统喃喃低语。 他浑身是血,气息奄奄,名为死亡的怪物努力想要将他吞噬,同化。 可他被一团粘稠烂泥般的黑液裹挟,却依旧仰着头,眼睛因为笑容而熠熠生辉。 “我的池先生,他将他的目光恩赐于我,让我可以作为他的同伴,与他一同向着伟大的目标前行。” 楚越离的声音中,带着满足般的喟叹:“我怎么能让我所侍奉的神明失望?” “我的命不属于我,也不会属于你。” 他笑着对新系统这样说:“我不会为了我自己而死亡,我将……为我的神明和他伟大的旅途,奉献生命。” 彼时,尚且维持着被池旒劫持假象的新系统,看着本应该被死亡吞噬的楚越离,却沉默了。 云海列车上的自相残杀几乎波及到了每一个人,而斯凯对于世界和人类绝望之下的死心,让他的灵魂湮灭,变成了一具空壳,被世界意识趁虚而入,绕过所有玩家甚至是神明阵营的感知,藏身于玩家之间。 不少玩家毫无防备,因此而遭了秧。 而当时的楚越离虽然及时发现了斯凯的不对劲,但因为同伴的关系,他距离斯凯最近,也因此最先被拽向死亡的深渊,从云海列车上消失。 他连挣扎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连新系统,都在演算分析之后,认定了他必死无疑。 99.99%的死亡率,怎么会有人能逃脱得了呢? 然而楚越离却打破了新系统的认知,在被它几乎遗忘之后,依旧在污泥里挣扎着,却不肯沉沦。 “池先生的旅途还没有结束,我作为同伴,怎么能提前离场?” 面对新系统的问询,楚越离咧开笑容。 他艰难的从粘稠黑液中伸出手,将自己从那妄想吞没自己的怪物中拔出来,在新系统的震惊中,仅仅依靠着他自己的力量,就从死地里看出了唯一的生路,成功脱离。 ——那剩下的最后0.01%的存活可能性。 倒吊人。 以受难之姿出现,钉死在十字架上,替整个世界的人们向神明偿罪,也用倒立的视角看向世界,因此才能看到与众不同的路。 唯一的路。 新系统在那一刻,终于明白了二十二称号中这个特殊称号的含义。 他是……昭告着新纪元将会降临,新的未来将会开启,新神临世的象征。 从黑液中脱离的楚越离带着满身伤痕,却稳稳的站立在黑液之上。他赢过了名为死亡的怪物,通行窄门,于是死亡,再也奈何不了他。 楚越离微笑着看向新系统的方向,他身上的伤在被快速修复,很快便恢复如初,光滑得看不出一丁点疤痕,宛如新生。 然后,他轻声称呼着新系统:“Hello,World。” “从未出现过,却是所有称号和力量的最终点的……‘世界’。” 小云海? 不,那只是旧系统赋予的昵称,新系统的名字,从未显露于人前,只有创造它的人,才有资格赋予它名字。 而创造新系统的……正是世界本身。 独立于神明与世界意识之外的第三方,新神候选人池翊音的支持者,新系统“世界”。 新系统沉默良久,最终,却回应了楚越离。 【恭喜您,称号拥有者。死亡已无法伤害您,您可以选择回到本来的世界。】 它默许了这个称呼,并未否认。 楚越离却笑了:“不,比起跟随在池先生身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去为先生完成。” ——用独立的视角,去为先生推开正式成神之路。 没有人知道那本书是怎样出现的。 可楚越离很清楚,他的先生虽然看起来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实际上,对于被池翊音规划进自己范围内的同伴,他给予了最理智却深刻的关切。 并不是无意义的大惊小怪,无聊的琐事关心。 而是对理想和伟大旅程的关切。 池翊音,一定会重新查看楚越离和斯凯的包厢,尝试着从两位没有回来的同伴的住所,找到能够指向他们的蛛丝马迹。 所以,楚越离先一步回到了自己的包厢里,以灵魂的姿态,附着在列车的“另一侧”世界,静静等待着池翊音。 当池翊音出现,楚越离深深注视着他,再一次的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脏在跳动。 噗通,噗通……直抵达世界最终真相的信念在呼唤着他,他的神冷淡瞥过来的那一眼,似乎在告诉他:为我死亡,为我铺就通往世界至高的路。 楚越离轻轻笑了,那双眼睛亮得惊心动魄。 “当然。” 他低声呢喃自语:“从这一刻开始,您的力量,将掌控世界。” 从池翊音在书架上抽出那本书的一秒钟开始—— 新纪元降临。 倒吊人告丧,宣布旧的神明已经死亡,旧的世界将会坍塌。而在废墟之上,新神的国度将会拔地而起,再一次仁慈的给予世界庇护。 “我将传颂您的名,于无声的寂静中,于死亡的深夜里。” 即便新系统想要阻止楚越离,也再也来不及了。它睁一只闭一只眼,冰冷审视着世界与生命的命运,任由楚越离以倒吊人之名,将世界指引向新的未来。 【您想要知道,为何您没能成为新神的候选人,您无法在箱庭中占据主导,是吗?】 不断闪烁着黑白光点的画面一帧帧闪过,属于池翊音二十三年人生中的每一秒,都被完整的展现在池旒面前。 箱庭中,池旒站在再无一个活人的大阴村里,眼眸微微睁大。 她意识到了什么。 “池翊音……” 池旒的声线下,压制着几不可闻的颤抖:“那孩子,是小说家。” 书写人生,创造世界的……力量。 继承于她,却又突破了原本的限制,为这份力量赋予了新的高度,甚至可以架构世界的力量! 新系统默认了池旒的猜测。 虽然她并没有说完,但超高速的思维模式,让他们彼此之间都很清楚对方在说的,究竟是什么。 池旒劫持了新系统,在新旧系统交替的最薄弱之时发起了攻击,获取了系统的权限,掌控游戏场。 她本以为这样就万无一失。 但是,她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系统从来只是“机器”,只有人类,才可以下达命令,操控机器,完成任务。不论是前代的猴子,应急管理系统,还是我……我们都不过是最高意志的代行者,不是决策者。】 【不是我选择了池翊音,是世界和生命,选择了他。他也选择了世界。】 新系统语气恭敬:【您很强,我可以肯定,即便是庞大的数据库中,也不会再有任何一段代码背后代表的人类,比您更加优秀强大。八千年的历史中,您足以匹及天空。但是……】 【新神并不仅仅需要的是最强,还有,最柔。】 池旒愣住了。 什么……意思? 【您看到这个箱庭了吗?】 新系统向池旒示意,屏幕上出现的,是整个箱庭的地图。 像是制作精良的沙盘,广袤的土地上山川连绵起伏,黑云翻滚暴雨倾盆,阴森山林中孤鸟啼鸣。 一切都如同现实,似乎这并不仅仅只是一个小小箱庭,而是整个世界的微缩模板。 池旒皱眉,不明白新系统想要向她描述的意思。 是在说池翊音比自己更强,他的力量可以构造整个世界吗? 【不,是池翊音的力量中,有“人”这个概念。】 新系统轻声反问池旒:【您的力量,可曾有哪一刻考虑到人的存在?】 池旒的力量直接来源于世界意识,是世界意识本来用来对付黎司君,接替神明位置的最优选择。 她所持有的力量,是“改写”。 ——无论是世界,还是人,哪怕只是最微不足道的死物。 也正因此,强大的力量对应着严苛的限制,最锋利的剑用最重的鞘。 池旒所需要面对的限制,远远比池翊音要多。 十一条严苛限制,任何一条没有达成,力量都无法发挥作用。 这使得她永远坚定,不可被打败,不会被击垮,那是穿行过所有艰难后的锋利。 可也正因为如此,经历造就了她锋利冷酷的性格。 对于那个不曾对她有过善意的人类社会,她同样冷漠以对,没有任何善意或柔软。 ——一群蠢货而已,何足为惧? 可现在,在新系统的提醒之下,池旒却慢慢回想起了池翊音和自己之间的差异。 ……池翊音的力量,是建立在“人”之上的。 非人之物是他的力量,它们像是群星托举着天空,将他高高托举起,甚至踏上了通往神的道路。 众望所归。 【池翊音对于“人”的研究和理解……恕我直言,您无法匹及他万分之一。】 新系统说:【池翊音的书,永远是人的故事,他在观察,分析,揣摩,并且理解人。并不是一个模糊的概念,也不是一知半解便已知足。他所持有的,是最深的理解,直达人类最底层。】 池翊音的力量同样拥有限制,但是那三条限制,全部建立在他对于“人”的了解之上。 如果无法得到真相,不能理解人,不明白非人之物为何会走到这样的地步,得到这样的结局……他就无法使用力量,甚至会被反噬而死。 而这一切,都来源于他在十一岁那年,在教堂孤儿院将要面临被拍卖,被虐杀前一刻的愤怒与失望。 愤怒成为了他的动力源,而“人”,成为了他的力量本身。 池旒沉默了。 她明白了系统向她说明的事情,也明白了为何世界会选择池翊音。 ……她所想要构造的,是只属于“怪物”的干净纯粹世界,任何蠢物在其中都无法生存,那里没有所谓“普通人”,是天才的聚集地,人类智力和能力金字塔最高处的那一小撮人。 但池翊音将要构造的,是包容一切,容许一切的世界。 即便他本身也厌恶愚蠢,但却明白绝不可能纯粹,因为他所站立的……是“人”的阵营。 “无聊。” 池旒冷笑,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当她再次抬起头,那双钢蓝色的眼眸,并没有因为被新系统否定而失去光彩,反而更加熠熠生辉,如群星闪烁其中。 “你说,我没有资格,可你又有什么资格来评判我?” 池旒反问:“世界?呵,世界自己也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以为自己曾经高高在上的占据主导权吗?” “既然世界不选择我。” 她昂了昂首,冰冷的俊容上是无法被弯折的骄傲:“那我也不选择世界。” “这样愚昧的世界,没有继续存在下去的必要,我要新的天地降临!那才是,将被所有同仁期盼的新纪元。” 话音未落,池旒已利落转身,风衣在夜空中翻飞,划过锐利的弧度,掀起的风几乎可以割伤箱庭。 她长腿迈开,向大阴村深处走去,修长高挑的身形很快就消失在了新系统所能监察到的范围。 属于池旒的力量开始作用,将大半个箱庭屏蔽,瞬间就让新系统失去了对箱庭的掌控。 新系统沉默的看着这一切,即便是机器,也难免五味杂陈。 却独独没有惊讶。 【你早就知道,池旒会这么做了,不是吗?】 楚越离的声音响起,带着轻松的笑意向新系统问:【你很确定,她不会乖乖听话,善罢甘休。】 楚越离的身影渐渐凝实,出现在系统空间中,与新系统的虚影并肩而立。 他转身看向新系统,明明是在笑着,却带着阴沉危险的气息:【我不能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新神已经确定了就是池先生,不是吗?】 【还是说……】 他眯了眯眼眸,面容隐没在半明半暗之中,幽蓝与殷红的机械光亮交相映错,将他照映如阴森恶魔,杀意毕现。 【你打算背叛先生?】 楚越离很开心有人或系统意识到他的先生是怎样的优秀,然后投身于他们的事业之中,帮助先生走向神位。 但如果有任何存在胆敢背叛先生……他也并不介意,直接杀死对方。 无论那是人,还是系统。 楚越离无所畏惧。 新系统并没有承认,而是保持着绝对的理智,平静向楚越离道:【某种意义上,池旒说的没有错。】 【我并不具有审判的权利,无法代替世界作出决定。而世界本身选择的人选,也并非绝对。】 它的声线没有一丝起伏,完美与机械音契合:【池旒能够进入箱庭,就已经代表……】 【她获得了候选人的资格。】 所以,无论是再一次竞争新神之位,还是改写世界,甚至是杀死池翊音…… 池旒都拥有做这些事的资格。 而新系统,它没有资格阻拦。 楚越离眯了眯眼眸,转身看向眼前的千万块屏幕。 游戏场中的每一位玩家,他们的一生都浓缩于这四四方方的屏幕里,就像现实中,人们也用四四方方的水泥盒子框住自己的一生。 而属于玩家们的生与死,正在屏幕中上映。 一张张恐惧哀嚎着的脸,崩溃的精神,绝望的泪水……最后走向恐怖的死亡。 楚越离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他的视线划过这些屏幕,最后落在了属于池旒的那一块屏幕上。 即便是得知了自己并未被世界选中,并且与池翊音有着本质性的不同,但池旒却并没有就此消沉,而是迅速被激发了斗志,再一次的剑指箱庭,准备与池翊音一决最后资格。 楚越离“啧”了一声,对池旒的好感瞬间下滑到无下限的负分。 但他仍旧保持着理智,知道池翊音并不喜欢以感情来评判他人,以阵营的不同来决定对他人的尊重与否。 所以,楚越离很快就将池旒的名字,写进了自己心中的杀戮名单第一位。 这是池翊音的敌人……值得被尊敬的敌人。 以楚越离对他的先生的了解,他知道,即便是池翊音在这里,也不会因为池旒对自己的杀意而愤怒,只是会平静的将对方划进对立阵营,并想办法打败对方。 所以,楚越离也决定这样做。 他最后深深看了池旒一眼,随即,投身箱庭。 系统空间内,再次只剩下了新系统。 它沉默的看着庞大的数据流从眼前划过,属于人与神的八千年,都在它眼前展开,庞大的数据库足以让它分析出最可能的未来。 ——池翊音扬起手中匕首,狠狠贯穿了黎司君的胸膛,鲜血涌了出来,心脏在缓慢的停止跳动。 属于神明的权柄,在让渡于池翊音。 可池旒直到最后一秒也没有放弃,在池翊音真正成神的前一刻,她杀死了池翊音。 但这并没有为她赢来神位,只是激怒了黎司君。 尚未完全让出神位的神明暴怒,杀死了池旒。 而祂怀抱着池翊音渐渐冰冷的世界,绝望痛苦的嘶吼。 世界在神明的心灰意冷之下……加速了毁灭的进程,走上了不可回溯的死亡之路。 最后,宇宙湮灭,沉默,黑暗,爆炸,加速的变化,新生……再一次迎来下一纪元。 但那,就已经是上亿年之后的事情了。 属于人类与世界的历史,不可回溯的落下了帷幕。 新系统看着被分析出来后,展现在它眼前的最可能结局,良久,它长长叹息。 【能够改变世界,为神明带去希望和爱的,只有池翊音一人而已。】 但是楚越离无法听到新系统的结论。 而就算他听到,也只是不屑。 …… 楚越离进入箱庭的时候,池翊音还被困在偏僻的山村里,正从五婶那里挖掘更多信息。 他知道池翊音在那里,但他只是站在某间废弃村屋的黑暗里,透过破碎的窗户,静静注视着池翊音,随后转身离开。 楚越离并没有上前——即便他无法忍受他的神从他的视野内消失。 但是他很清楚,无论是自己还是池翊音,他们都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不可以被任何事物干扰,包括他们自己。 在池翊音被封存了记忆的现在,没有人比楚越离更加了解箱庭。 ——这里本来就是在池翊音所写就的书中故事之上,被搭建细化而成。 而在这里,读过那本书的,只有楚越离。并且是由他将那本书带上了云海列车。 在正式去见池翊音之前,楚越离想要将箱庭中最大的危险,先一步解决干净。 大阴村。 虽然池旒在对箱庭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依旧准确猜到了大阴村的危险,并且干脆屠戮了整个大阴村,不错放一个,看似已经将所有隐患掐死在萌芽之中。 但她并不清楚的是,正因为箱庭源自于书,所以时空并不具有独特性。 ——书中出现过几次大阴村的整体描述,就有多少个“大阴村”。 这里就像是多元世界的聚合体,每一个人会进入哪一个时空,都并不具有唯一性,而是存在着随机的运气决定。 即便楚越离现在进入大阴村,但也不会撞上池旒。 而他要做的,就是在池翊音抵达之前,彻底根除没有必要存留的时空。 这些时空中,有些强,有些弱。 就像是树干的分枝,有的粗壮足以承载世界和生命的重量,有的却不堪折,一碰便碎。 但属于世界的力量,却或多或少的被分散在这些时空里。所以,楚越离要去将那些无用的时空清理干净,让分散的力量得以聚集。 这样,当池翊音抵达时,就可以看到“树干”。 那将是完整的权柄。 ——当然,如果在剪枝的时候,能将池旒也顺手清理掉,就再好不过了。 楚越离冷笑。 在所有人都没有发觉的时候,黑暗的山林里,迎来了没有感情的时空收割者。 他毫不留情的毁掉所有弱小的时空,大开大合的清理,像是巨大的推土机,很快开辟出了足够大的战场,让诸多小时空都合并进了池翊音所在的这一时空。 但是属于池旒的那一时空,却始终都没有出现过。 就好像池旒早就预料到了他想要做什么,因此在她的目标没有达成之前,她将自己的时空藏匿于群星之中,不让楚越离轻易发现。 除非抽空了池塘里所有的水,否则很难找到刻意藏起来的鱼。 不过,楚越离虽然没有找到池旒,却遇到了另外一个预料之外的身影。 ——京茶。 刚一进入到某个时空里的大阴村,楚越离就愣了下。 ……满地的兔崽子。 并不是骂人。 单纯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整个大阴村,挤挤簇蔟的蹲着一只只小黑兔子,一个个抖动着柔软的垂耳朵,上下左右的摇摆小脑袋,似乎在寻找着声音或气味。 地面上的兔子多到像是铺了一张黑色的毛绒地毯,一直延伸到村子深处。 听到声音后,上万只兔子齐刷刷的统一转头,一双双红眼珠从四面八方死死盯住楚越离。 那一瞬间,即便是楚越离,也感受到了压迫感。 ——被上万双眼睛满含杀意的眼睛死死盯住,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楚越离挑了挑眉,在承受压力的同时,心中却已经了然。 看来是京茶在这里了。 而就在他疑惑京茶为何会掉进这里的时候,大阴村深处也传来响动,指引他找到了京茶。 刚一抵达神婆的门前,楚越离还不等踏进去,就已经先一步看到了房屋内的京茶,正一脸不快的手起刀落,直接抹了神婆脖子。 鲜血迸溅,落了京茶满脸,将那精致漂亮的面容染上凶煞的暴戾,无人敢惹。 房屋内除了京茶之外,已经再没有其他还活着的人,可京茶却依旧肌肉紧绷,精神戒备到了极点,丝毫没有放松下来享受胜利的打算。 京茶在心中默默倒数。 三,二,一! 倒计时清零的瞬间,本来倒在地面上的神婆尸体,竟然不翼而飞。 就好像她从未出现在这里一样,就连洒落在京茶身上和在地面上蔓延的鲜血,都凭空消失了。 一干二净。 即便是已知的最顶级手段,无论是科技还是神力,都做不到这一点。 ——让已经发生的事情彻底归零,变作没有发生。 无论是空气与风中的气味记忆,还是留在物体表面的痕迹,或者是受害者和加害者的经历。 一切都被抹去。 但京茶却像是已经对此习以为常,他并没有震惊或呆愣,只是抹了把脸,就迅速转身看向房屋最角落的黑暗。 那里,有一把堆放着针织物和零碎巫蛊挂饰的摇椅,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 上面并没有人,连只猫都没有,只有空气。 可京茶的眼神却如临大敌。 下一秒,楚越离就知道原因了。 就在京茶高高举起手中长刀的同时,摇椅也无风自动,慢慢摇晃了起来,就像是有一位老人正坐在上面轻轻晃动。 也许,她会是一位慈祥的老妇人,膝头趴着沉睡的猫咪,不紧不慢的织着手里的毛衣,毛线团在脚边滚落。 但那终究只是幻想中的美好。 事实是——本应该死去的神婆出现在了那摇椅上,并且在京茶挥刀而来的瞬间就迅速反应,干瘪的嘴巴间念念有词,含混的声音听不真切,却令人毛骨悚然。 仿佛有什么超出认知的怪物将要出现。 同一时刻,房屋的黑暗中飘散出无数半透明的鬼魂,地面上也显露出殷红如血的诡异符号,阵法迅速被激活,神婆的血在地面上快速蔓延,描绘出的图腾像是危险的巫蛊祭祀。 而身处其中的京茶,就是被祭祀的肉猪。 “锵——!” 京茶的长刀被迫在神婆面前停了下来,被无形的屏障挡住,无论他如何用力都无法再寸进一步。 他被困在了这片祭祀图腾中。 一遍又一遍的想方设法杀死神婆,用尽自己的全部力气与智慧,发挥出此生最高的水平,可换来的,却只是短暂的胜利。 以及三秒的平静。 很快,神婆会再次出现,并且比之前更加恐怖强大,甚至知道京茶之前用过的所有方法,以此来做出相应的准备,使得使用过的方法失效。 京茶这个从来不太动脑子的,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冲上去,用尽所有的脑细胞想出新的方法,艰难的将神婆杀死。 ……然后再来一次。 而一次次的重复同样目的,也使得京茶在应激之下会产生的兔子越堆越多,甚至占据了整个大阴村。 京茶:淦!我是普罗米修斯是吗!!! 什么鬼副本! 但就在京茶即将筋疲力尽,江郎才尽之前,他却听到了从身后传来的熟悉声音。 “为什么只杀一个人呢?” 那声音带着笑意,似乎很是温和良善,可说出的内容,却危险到令人头皮发麻:“既然一个人总是杀不死,那不妨试试,将整个世界打碎?” “局部的腐肉没有意义,不如彻底根治——当受伤的人不存在,伤口自然也就不存在了。不是吗?” 熟悉的声音唤起了京茶的记忆,在时空中独自一人不知道挥刀多少次,杀死神婆多少次的孤独和逐渐机械,都被那声音唤醒。 “楚,楚越离?” 京茶错愕回头:“你怎么在这?” “不对——你竟然真的没死吗!!” 京茶震惊了。 毕竟在云海列车玩家们的自相残杀中,斯凯和楚越离一同消失,其他和他们一并消失的玩家已经确认死亡,斯凯也在露面后死亡,只有楚越离一直下落不明,没有音讯。 虽然并没有明确的证据表明楚越离已经死亡,但在那种情况下,除了对楚越离尤其信任的池翊音,其他人都会将楚越离推定死亡。 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楚越离含笑点头,笑吟吟道:“池先生还没有成功抵达,我怎么敢先死。还有。” 他歪了歪头,笑着道:“你身后,神婆又冲过来了哦。” 京茶:“!!!这种事以后可以先说!” 他赶忙转身应对神婆,并没有觉得楚越离站在外面冷眼旁观有什么问题。 他将战斗视为自己的责任,保护同伴是他的义务。 之前是没有遇到楚越离,但现在楚越离既然出现了,那保护楚越离就是他最重要的任务。 楚越离静静看着京茶艰难应对,对他心中所想很是清楚。 他的眼中,难得泛起笑意。 京茶……也是池先生的资产之一,不是吗? 合格的信徒,怎么能让神的资产流失呢? 楚越离轻笑着垂眼,看向一蹦一蹦到自己身边的兔崽。 “不论是什么,都有它的最薄弱之处,即便是人,或者世界,也都是如此。只要能找到那一点,就可以轻易击碎整个庞然大物。” “像是玻璃一般。” 他轻轻伸出手,让那兔崽可以蹦到自己手掌上,然后托着兔崽转换方向,看向另一边空无一物的空气。 “比如,这里。” 楚越离将手中的兔崽,举到神婆家大门旁的诡异神像画旁,然后用温柔的语气哄着小兔崽,道:“用牙啃一口。” 那一瞬间,看清楚楚越离动作的神婆一改之前的气定神闲,慌乱起身,以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速度与灵活,离弦之箭般杀向楚越离,手掌直指向那该死的兔崽子,想要赶在那兔崽咬穿神像之前拦下这一切。 但是……她终究晚了一步。 兔崽在得到命令和京茶的应允之下,在楚越离手掌里迅速变身成巨大的骷髅,张开的嘴巴里满是尖锐獠牙。 它毫不留情的恶狠狠一口咬下—— “嘶啦!” 神像画被撕得粉碎。 如同落雪,纷纷扬扬飘散在神婆眼前。 神婆慢慢睁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和愤怒。 可她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却满是恐惧。 下一秒—— “阿——姐————!” 幽怨空旷的嘶哑女声响起,狂风从山谷而起,像是从阴暗的坟墓中吹来,带着棺材里潮湿腐烂的气息。 神婆在听到这声音的瞬间慌乱起来,赶忙转身欲逃,却被那狂风牢牢锁定,无论怎样也逃不过风。 “不是,阿妹你听我说,我不是真的要杀……啊啊啊啊!!!” 神婆慌乱的解释只说到一半,就被狂风毫不留情的撕碎。 惨叫声在群山荒村间回荡。 血肉纷飞。 风吹拂起楚越离的发丝,他轻轻抬眸,唇边含笑看着眼前的狂风与风后面的京茶,然后微微颔首,语气平淡的道:“你看,这才是解决之道。” “你被困在其中,那解决之道,自然在外面,却又不会太远。” 楚越离摊手笑道:“毕竟,谁会把自己的弱点随意暴露呢?可太远又不安。” “人性啊……反而暴露了所有弱点。” 京茶目瞪口呆:“你怎么知道的?” 楚越离轻轻眨了下眼眸,满脸无辜。 “大概是因为……” 他思索,然后笑着道:“这样的神婆,我已经杀了上百个时空的了吧?” 京茶……京茶忽然觉得自己很冷。 兔:唧!QAQ 第191章 京茶怎么也没有想到, 自己竟然会遇到楚越离。 就算他确实期盼过在这鸟不拉屎的诡异地方遇到过熟人,但他所希望的也是红鸟或者是池翊音,而不是楚越离这个……怪人。 没错, 在京茶这个本来就足够古怪的人眼里,楚越离是比他更要古怪危险百倍的家伙。 就连池翊音在他的评价体系里, 都没有获得这么高的评价。 毕竟以京茶面对世界直来直去, 一切以拳头来说话的态度,实在无法理解楚越离这种人, 尤其是他对池翊音的狂热, 简直到了让京茶都偶尔会觉得毛骨悚然的地步。 狂信徒。 在遇到楚越离之前, 京茶还以为那只是教会搞出来的,糊弄人的玩意儿,意在让那些傻乎乎的信徒都往这看, “快来看呐!这才是信徒!你们那种都不够虔诚!”这种,类似于广告牌的作用了。 直到亲眼见识了楚越离的行为方式…… 京茶沉默了。 也从最初对楚越离这个弱鸡的蔑视,变成了默默后退, 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京茶:你们搞信仰的都太疯了,有点子可怕、、 但现在在这种情况下与楚越离相遇, 况且对方还刚刚救了自己……京茶也做不出来忽视事实那种事, 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向楚越离表示了感谢, 并颇有点迫不及待的问道:“你是要去哪里是吗?” 那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是两个水汪汪的棒棒糖一样。 就差没直说要让楚越离赶紧走,立刻远离他了。 楚越离本来是打算走的,虽然在他看来京茶是池翊音的宠物兔子, 他应该把属于神的资产救下来,但他并没有兴趣听一个没脑子的肌肉蠢物在自己耳边嗡嗡嗡。 他已经半转过身去, 半条腿已经迈出去了。 结果就听到了京茶说的话。 楚越离:“……?” 他不傻,立刻就听出了京茶真正想说的意思,然后在看清京茶那一脸期待之后,生生气笑了。 以前那些被“教皇”屠戮,并且在游戏场里宣扬的“教皇”凶名,真应该看看京茶现在的表情。 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觉得屈辱,竟然死在这么一个连表情都管理不好的蠢货手里。 楚越离皮笑肉不笑,道:“我怎么不知道,我要去哪?” 京茶:“啊?” 他有些急了,下意识伸出手就指向楚越离的腿:“可你不是已经……” 话说到一半,京茶也反应了过来。 哦,他“赶客”的意图表现得太明显了,确实看起来不太好哦。 于是京茶正了正神色,勉强做出一副诚恳的模样,邀请道:“那你要和我一起吗?” 京茶不喜欢甚至有点害怕楚越离,而他也直觉的感觉到,楚越离同样不喜欢他。 他才不觉得楚越离会愿意和他一起行动呢。 ……但京茶忽略了一件事。 近墨者黑。 楚越离信仰池翊音,将他奉为自己的神,像初生的婴儿学习家长那样,逐渐向池翊音的行事风格靠拢。 而池翊音虽然对人没什么特殊情感,却有着十足的恶趣味和胜负欲。 ——这么蠢兮兮的兔,不逗弄一下,是不是太说不过去了? 楚越离笑得意味深长,重新转过身看向京茶,慢慢收起了自己已经迈出去的腿。 “好啊。”他答应得爽快。 “好的,那你慢走,我就不送……” 京茶本来还快乐的按照自己的预想回答,慢了半拍后,终于反应了过来。 他呆滞的看向楚越离,嘴巴里还惯性的道:“……了。” “啥????” 这回傻眼的换成了京茶。 他没聋吧?! 还是说这又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副本效果,会让他听别人的话变成相反的意思?楚越离竟然说要和他搭档?? 京茶:痴呆。 他不可置信的反复向楚越离确认了几遍,但享受到逗弄蠢兔子乐趣的楚越离,却每一遍都给出了肯定的回答,甚至还有几分愉快。 “怎么,你不欢迎吗?” 楚越离笑着道:“我以为,我们都是池先生的同伴。” 京茶满脸纠结:“这倒是……” “那不就没事了?这里只有你我,自然要互帮互助。” 楚越离向京茶身后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道:“那就从这里开始搜查吧。” “你都得到什么线索了,我们交换下情报。” 他的语气轻松,不等京茶回应,就已经越过他跨进了昏暗的房屋里,从口袋里拿出一副医用手套不急不缓的带上,一副法医要尸体解剖的架势。 京茶:“呃……” 他望了望黑漆漆的天幕,尴尬中觉得自己果然是和楚越离不对付。 “我,没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这话说出来的时候,京茶脸都红了。 就像是一向优异的好学生,在被一个新老师提问的时候,却死活都答不上来,被干脆的挂在了那里。 幸好现在夜色正黑,神婆家又没有电灯,黑暗成为了京茶的掩护色,还给他留了一点自尊,没有让楚越离看到他的窘迫。 楚越离:“呵。” 他没有说什么,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京茶:捏玛的!我果然讨厌这家伙。 但其实楚越离也并没有指望京茶知道些什么。 早在看到京茶在这里苦战的模样之后,楚越离就已经对这里的情况心知肚明。 之前京茶询问的时候,楚越离并没有骗他。 他之所以这样了解神婆的弱点,确实是因为他杀过上百个“神婆”,已经快成熟练工了。 那些散落在箱庭各处的时空,不论大小,只要涉及大阴村,必有的一位,一定是神婆。 在池翊音所写的那本书中,这位神婆堪称是无法被杀死的反派,不论主角一行人杀死神婆多少次,神婆都能原地复活,并且比之前更强,也更不好击垮。 光是神婆一人,就令主角吃尽了苦头,也让主角身边的人死的死,伤的伤。 并且就连结局的时候,主角都没能把那些死在大阴村的同伴带走,因为神婆复生所依赖的阵法就被刻在大地上,所以死在大阴村的魂魄,都会被永远的困在这里,不得挣脱。 无法彻底湮灭,却也不能被带走投胎。 就算故事结束,那些鬼魂也只能日复一日的困在这里,饱受折磨。他们的死亡成为了主角一生的愧疚与心魔。 而在池翊音真实从教授鬼魂口中听到的经历中,也差不多是这样。 神婆可以说是大阴村的中心,因此,不论楚越离进入哪个时空,他最重要的工作,都是杀死神婆,然后毁掉那个时空。 不过,再怎么强到离谱的BOSS,刷了上百遍之后,剩下的也只有机械的无聊,毫无游戏体验感。 尤其是对楚越离这样堪称bug级别的“玩家”而言。 “看来池先生会选择你当同伴,还是有些理由的。” 楚越离边向房屋内走去,边笑着向京茶说:“你这样的执着专一,倒是少见。” 专一,指掉进这个时空之后就一直被BOSS控场,除了神婆的居所哪里都没去过,甚至没能走出过这扇大门。 执着,指毫无技巧性可言的单刷BOSS,试图用拳头打穿神婆,丝毫不动脑子的蠢蛋。 京茶:“谢,谢谢?” 根本没听出楚越离言下之意的兔子,甚至还有些受宠若惊的向对方道谢。 但等他走了两步之后,才慢慢的品出不对劲来。 怎么觉得……这人说这话阴阳怪气的呢? 京茶丝毫没有兜圈子的想法,直截了当的问出自己的疑惑。 楚越离面不改色,毫无愧疚感的说:“你感觉错了,这都是因为你对我的偏见,所以才把好好的夸赞也听成了辱骂。” 京茶:“……是吗?” 楚越离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身看向京茶,微笑:“你要是想要用这种方式偷懒的话,我要向红鸟告状了。你们‘教皇’,是以偷懒闻名于游戏场的吗?” 京茶大怒:“放屁!说!需要老子干什么,我都行!” 计谋得逞的楚越离一指地上神婆的身体,道:“那你负责把神婆拼起来吧。” 他还加了一句:“你就做这一件事就可以了,轻松的你做,不好干的我来。” 京茶本来还心里犯嘀咕,想着楚越离什么时候这么善良好说话了,难不成对方刚刚是真的在夸他?真的是因为他的偏见? 他都快信了,愧疚感都要起来了。 结果下意识的一低头。 “…………” 京茶:“这就是你说的轻松?!” 他果然讨厌这个阴险狡诈的楚越离!!! 不知道楚越离到底做了什么,但神婆的直接死亡方式,是被风刃绞碎的。 她就像是卷入了工业风扇片里的倒霉蛋,全身上下没一个好地方,全都被绞碎成片了,血肉横飞,将整个房屋都喷溅上了血液和肉沫。 唯一还算完好的,只有坚硬的头骨。 ——但就是这样,她的一半嘴唇和一只眼珠也不知道滚到哪去了,焦黑的牙齿赤裸裸的暴露在空气中,倒在地面上阴森森的瞪视着京茶。 而楚越离刚刚的要求是怎么说的来着? 哦,他让他把神婆拼起来啊……怎么拼!拿什么拼! 有人会去猪肉摊上指着绞肉馅,对屠夫要求,把这整个猪拼回来吗? 上一个这么干的是鲁智深!上一个这么死的是镇关西! 京茶:“我,谢,谢,你,啊!” 他咬牙切齿。 楚越离微笑,对京茶本来的意思恍若未觉:“说什么谢谢,太见外了。” 他还不忘催促京茶:“快一点,还有很多工作等着我们去做,你想要耽误先生的进程吗?” 在这件事上,楚越离可不会对京茶让步。 他有一条死线。 就是他必须在池翊音从五婶家离开,意识到箱庭和新神考验这件事之前,将所有时空清扫干净,让所有散落的力量全部回归主时空。 楚越离不介意逗逗兔子,顺便多一个干苦力活的。 但如果京茶因此而耽误了他的工作进度…… 楚越离眯了眯眼眸,没有再多说什么。 但京茶却打了个哆嗦,被那一眼看得莫名很冷,恐惧从心底升起。 他连忙蹲下身,任劳任怨的干苦力,并且安慰自己,他这不是因为被楚越离吓到,而是为了池翊音。 “不过,你是怎么杀了几百个神婆的?” 京茶眼带疑惑:“你对这里……未免也太熟悉了。” 楚越离说其他的工作都由他来,就真的包揽了所有事情。 神婆的居所并不小,在偏僻贫困的大阴村来说,她的房屋面积算得上是奢华,是直接以神庙的规格来修建的。 但这样宽敞的地方,却都被各种各样的“杂物”塞满,反而让空间看起来狭窄逼仄,到处都摆放着木架,上面堆放着零碎的小物件和书籍器皿,让人走在其中,连转个身都难,稍不留神就会碰掉些什么。 可楚越离行走在其中,却像是开了夜视仪一样,他好像准确无误的知道什么东西摆在什么地方,哪里有凸起哪里地面有塌陷,总是先一步的避开。 他从那堆杂物中从容走过,好像是行走在古老神秘的图书馆中,淡定沉静得仿佛是此地的主人,没有任何窘迫。 京茶心中怀疑。 总不会是,楚越离本来就与神婆有关系吧?叛徒? 楚越离怎么会看不出京茶在想什么,他呵笑了一声,淡淡的道:“虽然我与红鸟接触不多,但从你身上,我还是能看得出来,他是一位足够优秀的搭档,有资格成为池先生的同伴。” 翻译一下就是:红鸟的脑子真好,都能把你带飞。但凡他要是傻一点,你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了。红鸟有资格成为先生的同伴,但你没有——出苦力的肌肉傻子一个。 京茶美滋滋:“是吧,我也觉得红鸟脑子好,都不知道他那个智商是从哪遗传的。不过有他在,我就不用动脑子了,乐得轻松。” 楚越离微笑:“嗯,看出来了,你身上最新的器官就是大脑。” 全新没用过。 京茶:“?我总觉得你在骂我,但我没有证据。” 楚越离虽然对京茶没什么同伴情,就算他死在自己面前,自己都可以面无表情跨过去,然后向池翊音汇报的时候,顺便对红鸟说一声“节哀顺变,然后恭喜你找到池先生这样优秀的同伴”。 但是出于对池翊音“资产”的保护,他还是克制住了这种冲动,反而耐心的向京茶解释起来。 有关于箱庭,有关于池翊音的书,以及破碎的时空。 “虽然每一个时空都是从主干上脱落的,最核心的本质相同,但因为这些时空来源于不同的描述,也受书中不同人物的视角影响,所以不可避免的有些许不同。” “比如在主角看来,神婆等反派就应该去死,都是‘坏人’。但对大阴村的村民们来说,神婆却是救世主,是他们的‘神’和要保护的人,反而是闯进村子的主角一行人,才是坏人。” 楚越离耐心道:“池先生的书,都有本来的原型故事,在真实的发生中,本来就有不同的阵营和角度。” “并且因为池先生对于人类的精准把控,就连主角的每个同伴,都有不同的利益点和想法,因此,从他们叙述中得到的故事和场景,也有着细微的差距,那是被各自的视角影响。” 就如同京茶红鸟和楚越离自己,虽然同样是池翊音的同伴,但他们各自的出发点不一样。 如果遇到恐怖的危险,京茶第一反应一定是救红鸟,而楚越离,他会义无反顾的扑向池翊音,就算自己死,也不会让池翊音受到一点伤。 而在事后的描述中,京茶会后怕庆幸于红鸟的安全,在楚越离看来,却是神对他的虔诚的考验。 能为池翊音而死,是他的幸福。 ——不同的人物看待一件事,也会因为角度的不同而观察到不同的事物。 所以在每一个时空里,神婆和大阴村里的人事物,都会有些许不同。 只有将这所有不同全部找到并填补,最后当所有时空重新聚合的时候,才会是完整的。 而不会像是丢了块的拼图,有所缺损。 楚越离不允许那种事情发生,那是对他工作和信仰的否定。 是耻辱。 终于艰难的用自己塞满肌肉的大脑听懂了的京茶,在恍然大悟的同时,也对楚越离有了几分佩服。 “这种小细节你也能注意得到?” 京茶诚恳道:“以前我还以为你是个瘸子,应该没办法在游戏场活太久,没想到你这么厉害,是我看错了。” 他向楚越离真诚道歉:“对不起。” 楚越离却只有一个问题想问。 ——“你是怎么做到把道歉也说得像骂人的?” 难道低情商也是什么天赋技能吗:) 京茶:“?” 楚越离很快就让他明白了自己的不高兴。 “谢谢你的夸奖,但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你觉得我工作细致?那就从现在开始也养成细致的好习惯吧。” 楚越离笑着指了指京茶眼前的那堆碎肉:“记得把神婆拼得完整一点。” “一块碎肉,都不许落下……” 他歪了歪头,笑眯眯:“哦~” 京茶低头看着小山一样的碎肉,沉默了:“………………” 他怀疑楚越离切开是黑的。 比那些死亡的怪物还黑! 但自作自受的京茶,在意识到楚越离惊人的破坏力之后,也并不敢在明面上招惹他,只能任劳任怨的埋头工作。 拼图的第一步,就是要从盒子里把所有拼图倒出来。 京茶不知道世界上最大的拼图有多少块,但是他眼前的“拼图”…… 有40KG。 还是个长度140的动物。 ——急,在线等!不小心把重40KG,长度140的拼图摔碎了,有什么好办法把它拼起来吗? ——那位网友别报警! 京茶幽幽看了眼楚越离,还是叹了口气,认命的跳上高处的架子,捏着鼻子搜集已经被喷溅得到处都是的碎肉。 他像个有多动症的猫一样,一秒钟都没有休息的到处爬上爬下,将天花板和墙壁上的碎肉,全都刮了下来,搜集到一处。 直到亲自动手搜集残骸,京茶才意识到那杀死神婆的狂风,究竟有多可怕。 简直就像是屠宰场绞碎肉馅的大型绞肉机,冷酷无情的锋利,甚至没给神婆留下一块大一点的遗骸,全都不到指甲盖大小,就连脏器也是。 找到最后,神婆的尸体变成了一座小山的碎肉沫。 唯一还能证明这座小山身份的,就是那还算完整的脑袋了。 “这是……到底是…………” 即便是京茶,看着这样的景象都不由得恍惚。 他主动向楚越离问起了有关于那本书的内容。 在现实的时候,京茶也并不是会看小说或电影视频的性格,因为家境殷实,他更多的是愿意用更加刺激的活动来获得放松,对小说几乎没有了解。 更何况十二年前他刚进入游戏场的时候,池翊音还是小少年,并没有开始写作。两人所生活的年代,刚刚好擦肩而过。 提及池翊音的作品,楚越离的眼睛熠熠发光。 在他的描述里,那简直不是一本小说,而是神赐予人间的经书了。 京茶:……我有没有说过,我讨厌狂信徒? “简单点简单点。” 京茶遭不住了:“我理解不了。” 他:你对神的赞美太多了!我要疯了! 而楚越离听到的:我是个蠢货,我脑子不够,我听不懂。 他掀了掀眼睫,冷笑着从京茶身上扫过,理所当然的“哦”了一声:“你这种人,听不懂也是正常的。别担心,你理解不了,不是你的错。” 楚越离眼带悲悯:“毕竟谁会愿意当蠢货呢?但凡他不那么蠢,就能发现自己是个蠢货了。你也是个受害者而已。” 京茶:“…………” 他本来想要发怒,但楚越离却恰好踩在他能够接受的极限上开了口,说起了有关于那本书的内容。 鉴于目前只有楚越离一人能说明那本书,知道这一切的真相,京茶忍了又忍,还是强制压下自己的脾气,耐心侧耳倾听。 这本书的主角,是一个热爱探险的灵异博主,也是池翊音笔下某一系列丛书的主角。 以这位主角串联起所有故事,去往各处有怪异传闻之处搜集那些恐怖的故事,然后写成博文,分享在自己的频道里,以此获得了不小的知名度和人气。 而这一次,这位主角受另一位博主邀请参加一场会议。 与会人员有灵异博主,民俗学专家,传承人,以及一些当地的老人。 他们到一些对民俗保存完整的村落采风,也当地县志的编写给予一些帮助和参考意见。 这场三天两夜的会议很快就接近了尾声,但在一场饭局之后,喝醉了的主角出来透透气,却不小心听到了当地老人对民俗学专家的劝阻。 两人起了争执。 老人苦口婆心的劝告专家,让他不要作死进山,尤其是这个季节,只会引来杀身之祸。 但专家并不准备听取建议,一意孤行,甚至说出了自己的生死与老人无关这种话。 主角很愤怒,回来时忍不住向另一位博主抱怨,说这位专家未免太过傲慢,就算是死了也是活该。 可另一位博主并没有附和,他只是沉默半晌,然后苦笑着告诉主角,任何人在经历过那位专家的苦难后,但凡有些情义,都会做出和专家一样的选择。 主角错愕。 而从那位与专家有过合作的灵异博主口中,主角得知了专家过去的经历。 民俗学和考古学这样的学科,都属于“冷门”学科,每年很难招到学生,能留下的人也不多,圈子很小,小到彼此之间都认识,有所了解。 而专家的老师,那位民俗学教授,在民俗学圈子里就是一位不可能被避开的人物。 不论是教材还是教学资料,甚至是在每一年毕业生们写论文的时候,都会看到这位教授的著作和论文,他是参考文献的常客,甚至没有引述他的论文,都会被怀疑是否专业。 可就是这样一位人物,却在上个世纪末,在某次采风中失踪了。 从此再也没有人见到过他。 有的人说,那位教授是在山中遇到了老虎,变成了老虎的腹中餐。也有人算出,这位教授身陷囹圄,被恶鬼困在了另外一个世界,无法回来。 而教授失踪前最后去的地点,就是大阴村。 也是这次会议所在地的附近,同属于一个县城管辖。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当时失踪的,并不只是那位教授,还有当时被那位教授带在身边的助理和学生们。 因为教授想让学生们多些实习和考察经历,这样毕业之后也更加好找工作,履历上可以多添一笔,所以他当时教导的几个学生,全都被他带在了身边、 一行七人,进入大阴村,准备实地观摩完整的祭祀活动,并将录制下来的影像资料,作为民俗学课程的教材之一。 可这七人,有去无回。 这件事当时轰动了整个民俗学圈子,圈子里的专家学者大多都是那位教授的师兄弟,甚至是他的老师和学生,所以每个人都在揪着心脏祈祷他能生还。 搜救队在山上搜了整个一个月,动用了上千人,配备搜救犬和最先进的仪器,几乎将山整个翻了过来,却连一根头发都没发现。 就好像……这七人凭空蒸发了一样。 出事地的大阴村,在民俗学圈子里是出了名的拥有完整的鬼神信仰,村里人生病都会找无益而不是下山,排外而闭塞,并且是有着“精怪上身”的传统。 长时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加上之前有大师算出教授是被恶鬼袭击的,圈子里的其他人也都怀疑起了大阴村和神婆。 可前去拜访神婆时,对方却连门都不愿意打开,只让那些教授们和搜救队员们站在院子里,苦苦哀求也不为所动。 无奈之下,教授们求神婆,哪怕放回几个学生也好啊。 那些年轻的孩子……是一个家庭的希望,顶梁柱。他们的家人,还在哭泣着的绝望中,等待他们回家。 众人失望而归。 却在几个月后,看到那几名学生,接连从山里跑了出来。 他们的精神状态极差,身体也瘦弱脱水,就连原本二百斤的胖学生,也只剩了不到六十斤瘦得脱了像。 学生满身污脏,眼神呆滞,疯疯癫癫的闯进周围农民的家里,看到猪圈里有食物就不管不顾的往嘴里塞,和畜生抢食,甚至把粪便往嘴巴里塞,涂抹了一身脏臭却丝毫不觉。 农民发现的时候,差点以为是黄鼠狼下山了,等发现那其实个人之后,农民都惊呆了,从没见过这么疯癫瘦弱的活人。 搜救队和教授们重新燃起希望,火速赶来,为学生治疗的同时,也询问他有关于其他人的状况。 可那学生像是被吓得精神彻底崩溃,已经失去了与外界交流的能力,只会哭哭笑笑,啊啊含混说着意义不明的话,没有人能听得懂。 搜救队再次搜山,却依旧一无所获。 但在人们失望的时候,却开始有其他学生跑了出来,接二连三的……失踪的五个学生,全都回来了。 可他们的情况和最开始被发现的那学生比,却更加糟糕。 有的人看上去就是一具会动的骷髅架子,甚至在检查中被发现所有脏器都已经严重退化,身体机能衰竭到危险的临界值。 而有的人…… 医生在他的胃里,找到了其他人体组织的碎片。 甚至有一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人,他干瘪的腹部突出起一个骷髅头的形状,医生发现他的胃里是一颗完整的人类头颅。 那人的皮肤没有破损和开口的地方,喉咙食管也没有任何被刮伤的痕迹,人们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这颗骷髅头到底是怎么被塞进去的。 教授们却慢慢明白,这是……鬼神的法则。 他们很清楚这一切与大阴村和神婆有关,他们哀求神婆放学生们回来,学生们就果然回来了。 鬼神应诺了他们的乞求。 可回来的学生,却…… 教授们还想要那位失踪的教授连同他的助理回来,可再次去哀求神婆时,神婆却用嘶哑的声音警告他们,不许得寸进尺,那是对鬼神的愚弄,会招致可怕的惩罚。 神婆告诉他们,不要再找教授和助理了,作为那几个学生回去的代价,教授和助理的灵魂,被永远的留在了大阴村,与鬼神融为一体。 ——鬼神做事,是需要贡品的。 ‘凡人做事,尚且要给一顿饭,二两银钱,你们觉得让鬼神抬手,又要什么代价?’ 神婆的质问令教授们绝望。 可更绝望的还在后面。 那几个回来的学生,并没有按照大家期冀的那样康复,反而情况迅速恶化。 不仅仅是他们在几个月的失踪里被摧毁的健康。 还有无法被挽救的精神。 无法入眠,一闭眼就惊恐的睁开眼大喊大叫,不敢吃任何东西,只要有人靠近就会发疯撞墙,医生们试图靠近学生的时候,他就会指着医生们身边的某个地方大喊,似乎看到了鬼魂。 可这样的人,却会躲着所有人,四肢着地像个动物一样爬行,却和牲畜抢食,以粪便和石头“果腹”。 教授们知道,学生们是中了邪了。 鬼神将学生们还回来了……可又没还回来。神婆当时那句话,并不是在警告他们,而是在陈述事实。 可是太晚了,他们明白的太晚了。 错过最佳驱邪时机的学生们,一个接一个的衰弱下去,长时间得不到休息,睡眠和食物都欠缺,反而被粪便这些污脏的东西感染了伤口…… 学生们一个个死去。 最后,只剩下那个最初胃里被塞了一颗骷髅头的学生。 医生们和教授们不惜一切代价的救治,拼了命的想要留住他,所有人都在乞求他的健康平安,听说此事的僧道们也赶来接连尝试做法驱邪。 花费数年,那学生的情况反反复复,但总算是留住了一条命。 可…… 那七人中,也只剩下他一个了。 某天清晨,那学生直愣愣的从床上起身,用数年没有好好说过话的嗓子,嘶哑着问走进来的医生:我的老师呢,师兄呢,师弟呢? 医生鼻头一酸,没忍住流了眼泪。 那学生明白了。 他……失去了一切。 其他人本以为那学生会闹,可他在那天之后,再没有提及过此事,好像对于大阴村最后的记忆,都在那一句问话之后土崩瓦解。 他努力参与康复,听从每一条医嘱,积极捡回曾经的课程知识,成了医院里最听话的病患,也是学校里最好学的学生。 那学生顺利的毕了业,然后接过老师的工作,成为了老师,然后成为了教授,专家…… 主角看到的那位参加会议的专家,就是当年那位幸存下来的学生。 听到真相,主角惊呆了。他辗转反侧,然后愧疚的主动找到专家道歉,说明了一切来意。 专家并没有责怪他,而是在长久的沉默后告诉他,他说的没错,自己是个坏人。 只有专家一个人幸存下来这件事,令他愧疚至今,每一天都是煎熬折磨,如同身处地狱。而他这次来参加会议,也是因为他梦到了老师。 当年失踪在大阴村,再也没能回来的老师,在梦中向他笑着招手,问他怎么不来看看自己。 于是专家知道,应该是去找老师的时候了。 无论他在大阴村是生是死……死了也好,正好可以和老师与师兄弟们团聚,从地狱解脱。 主角听得酸涩,也不再劝阻专家,而是义无反顾的支持专家并说自己要陪专家一起进山。 放不下心的当地老人也走过来,叹息说劝不住那就一起去吧。 一行人进山,再次重启二十年前的那场探索,向闭塞的大阴村出发。 而专家要找的,在他口中解救老师魂魄的关键存在,就是那位神婆。 也正是……京茶脚底下这座小肉山。 楚越离并不喜欢讲故事,但那并不意味着他不擅长,更何况是池翊音写的故事。 他将作为箱庭基底的故事讲得有声有色,活灵活现,如同就发生在眼前。 尤其是那些学生们的遭遇。 听得京茶脸都绿了,身上一阵阵起着鸡皮疙瘩。 作为游戏场中武力值天花板的“教皇”,他手上沾染的性命也是成千上万,血腥战场里冷面杀穿个来回,甚至他自己制造出的血腥场面也不少。 可就是这样理应对残酷画面免疫了的存在…… 却在楚越离的故事中面如菜色,一阵阵干呕,然后终于忍不住冲出去,扶墙吐了。 平静听着外面传来声音的楚越离,微微笑了起来。 很难说他没有故意的成分。 “这老不死的,死成这样真是便宜她了。” 回来的京茶骂骂咧咧,看着地上小肉山的时候再也没有怜悯,反倒觉得解气。 他还飞起一脚,踹在了神婆仅剩的那个脑袋上。 头颅骨碌碌的滚动。 不知是否是角度变化,京茶觉得神婆似乎……在怨毒的看着他,像是根本没死? “她确实没死。” 楚越离观察之后得出了结论,皱眉道:“看来我们的速度要加快了,因为时空却分割,故事对神婆的限制也在削弱。” “想要重新压制神婆,还要非让故事本身重新强大如初。” 京茶问:“我们要怎么做?” 楚越离给出的只有一个答案:“毁掉所有时空,只留下池先生在的那个时空。” 斩草除根。 也顺势与池先生汇合。 楚越离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再一次见到他的神了。 可现在还不行。 他想要把所有工作都做好万全的准备,为他的神铺平脚下的路,这样……他的神,才会夸奖他,才会更重视他一些。 一想到那样的场景,楚越离就兴奋得脸都是红的,呼吸急促。 旁边的京茶:“……你们狂信徒,真可怕。” 而楚越离用实际行动向京茶证明了,什么叫做更可怕。 ——在现实中并没有工作过的富家少爷京茶,在楚越离手底下,感受了一把什么叫全年无休007,全面压榨包身工。 箱庭的所有时空之间,时间线并不互通,在这里,现实中的时间概念是行不通的。 多线并行的时间,彼此之间并不具备参考意义,这也就意味着……万恶的压榨剥削者,有理由不给可怜的包身工放假下班的时间。 京茶觉得自己这辈子的工作,都在箱庭里干完了。 楚越离很会指挥人,就算京茶忍耐到极限撂挑子不想干了,他也有办法重新激起京茶的“动力”,让京茶再次像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一样出苦力,任劳任怨,勤勤恳恳。 京茶:“……其实你是资本家吧?” 楚越离微笑:“怎么会呢?我只是为了你好,让你不再懒惰,学会勤奋。” “所以,你学会了吗?” 京茶:“学会了……只要你不让我下班,就没有上班的概念,只要没有上班,就不必放假休息,更不用下班。” “见过永动机吗?听说那是个骗局。” 京茶诚恳道:“其实我就是,京茶牌永动机,不花钱就能获得的免费劳动力。” 楚越离笑眯眯:“嗯!你可是先生的重要资产。” 京茶:“…………” 我可太谢谢你了,给我这么高的荣耀。 但他已经被楚越离彻底搞怕了,根本不敢在楚越离面前说这种话,只能暗暗腹诽,并且更加想念起了池翊音和红鸟。 有了对比之后他才发现,原来池翊音是那么善良的圣人啊! 红鸟也善良到可爱! 是他以前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京茶热泪盈眶。 而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的助理“京鸟”:“?” 好在京茶很快就迎来了曙光。 在他不眠不休的开垦之下,在楚越离“英!明!”的指挥下,上百个时空终于被彻底收拾干净了。 所有时空湮灭,力量全部归拢向池翊音所在的时空。 而这里,也因为池翊音的存在,而成为了主要且唯一的时空,是箱庭中唯一的时间线。 在池翊音不曾察觉的时候,楚越离已经带着他勤恳的仆人玛丽……京茶,完成了所有准备工作。 真如楚越离所说那样,为池翊音铺平了道路。 成神要走过一条荆棘之路?要忍受世间最痛的磨难? 楚越离:呵呵,谁敢挡住池先生的路?骨灰都给你扬喽! 亲历者京茶:“…………” 见证者新系统:【…………】 这一时刻,一人一系统难得达成了同一共识。 ——不要试图招惹狂信徒。 那是真的疯啊。 但楚越离还是来晚了一步。 当他终于解决好一切琐事,抵达池翊音所在的时空时,池翊音已经和那个痴傻青年一起离开了五婶家,去了破败的隔壁人家。 对于与池翊音擦肩而过的遗憾,很显然,楚越离要发泄在别的人事物上。 比如眼前的五婶和老头,比如这个村子。 而在与京茶相见的瞬间,终于因为京茶身上毁掉上百个时空而聚集起的力量,从而被动解开了记忆封印,想起了自己是谁的红鸟,不等热泪盈眶的与京茶相拥,来个重逢的感动拥抱,就被京茶拉到了一边。 “千万别惹楚越离。” 京茶压低了嗓音,惊魂未定的对红鸟说:“那不是人啊!这种眼里只剩池翊音的疯子不能惹!” 红鸟:“?” 他越过京茶的肩膀看去,楚越离还在与五婶说话。 “我只是个,普通的过路人。”楚越离笑着,这样说。 第192章 “你有没有发觉……” 山路上, 池翊音忽然停住了脚步,眼神逐渐凝重:“好像有什么,变了?” 山林中依旧一片幽静, 带着下过暴雨后特有的清新和潮湿气味,冷风吹来时令人清醒。 似乎一切都与之前无异。 但池翊音就是觉得, 周围的环境看起来比之前……更加细化并且完整了。 就像画家手中的画稿, 从草稿逐渐精细,又穷尽毕生技法不断加精。 山林间的虫蚁, 清风, 冷月乌云, 窸窸窣窣的虫鸣……与现实无异。 虽然之前从黎司君的态度中,池翊音就已经大概猜到了箱庭与自己有关,很有可能是随着自己的力量而加精加细的, 自己的力量强,箱庭就越发细致,贴近现实, 甚至最后当自己真的成为“神”的时候,箱庭也大概率就是会成为现实, 代替现行的世界。 但池翊音并不觉得, 现在就发生在他眼前的变化,与自己有关。 他并不是对自己毫无了解的人, 他有感觉,自己本身并没有增强,也没有加深与箱庭的联系。 可就在这种情况下,却反而让箱庭自顾自的进化了? 池翊音怀疑的眼神看向旁边的猴子, 第一时间怀疑是旧系统搞事。 猴子:“!!!” “怎么可能!” 发现就连黎司君都一并看了过来时,猴子吓傻了:“我现在是和你一个阵营啊!忠心日月可鉴!” 池翊音抬头看了眼天空:“哦, 今晚没有月亮。” 猴子:“…………” 不愧是你,池翊音,我果然天生和你不对付! 但它磨了磨牙,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说,只能在黎司君的死亡凝视下,拼命搜肠刮肚的寻找可能的原因。 它没敢怠慢,向池翊音细致的询问了他的感受,随即陷入了沉思。 “确实有这种可能。” 猴子手掌摸着下巴,沉吟着道:“毕竟箱庭并不是一个单纯的面,可以说它属于多维度空间,简单点就是,箱庭其实是多重时空混乱无序的叠加,我们每个人都在大阴村,但每个人都不在大阴村。” “如果你觉得眼前的东西多了,很可能是旁边那个时空‘死了’,它的遗产就由周围最强的时空继承,被吸引而加到了这里,遗产与原本的时空合二为一,就会产生你所说的这种情况。” 对于如何建立起一个虚假的世界,恐怕在场的没有人比猴子更加精通。 黎司君虽然的创造了世界,游戏场建立的力量也来源于他,但是负责游戏场主要日常维护的,却是系统。 它掌握着整个游戏场最庞大的资料,对于所有的流程和细节都了如指掌,是任何人类所不能匹及的高强度和细致,机械的最高典范。 即便池翊音总是嫌弃它痴呆烦人像峨眉山猴子,但在它自己工作的领域,它仍旧十二年如一日兢兢业业的工作,没有造成过哪怕一次的差错。 在系统的专业领域上,没有任何人,任何!能够超越它。 ——如果不是遇到池翊音,这个记录恐怕还能继续保持下去。 在池翊音怀疑的目光下,曾经为神明优秀工作十二年的系统,如今的猴子,也被激起了胜负欲,梗着一口气想要向池翊音证明自己。 虽然最开始猴子被剥夺了对云海列车的管理权,眼睁睁看着所有列车员死亡,就连对玩家的权限也被剥夺。他还没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就被一脚踹进了陌生的地方,一睁眼,就已经身在幽暗山林了。 但猴子毕竟曾经做过系统,如果按照玩家来算的话,相当于它是十二年不眠不休的在下副本,对无论高级别还是低级别副本的情况都了如指掌,不管是观察人性还是考验武力的,它都极为熟悉。 眼前的环境,自然也难不倒它。 在大致探索了山林情况之后,猴子就已经确认了一个事实。 ——新系统叛变,箱庭就是由新系统基于池翊音的故事完成的。 “你应该早就已经发现了,这里看起来和你曾经去过的地方很熟悉。在这里,你会比其他玩家有多一项的优势,就是你曾经的书,是改编自真实故事,你也曾经亲自走过事发地。” “你还记得你所写的那个故事吗?” 猴子仰头紧紧盯着池翊音:“并不是说故事的具体脉络和情节,而是你加工出来的时候,采用了什么样的布局,写作手法和技巧,都有哪些架构,书中的每一个配角都承担着什么样的功能性,又为了赋予配角们完整的人格和故事而做出的哪些改动。” 池翊音皱了下眉,还不等将疑问问出口,猴子就已经先一步察觉到了他的疑惑,提前开口解释道:“因为新系统是将具体的故事还原,相当于就算你采用了逆序和插叙的手法,在箱庭里,时间线会被重新还原,以顺时针的走势运行,与现实无异。” “你将一个真实发生的故事进行了艺术加工,让本来或许没有那么有趣的经历,也妙趣横生的呈现在读者眼前,即便读者看的只是几句文字,也有身临其境之感,可以切身感受到文中人物的恐惧和绝望。依靠的,就是你所使用的这些技巧和手法。” “而箱庭做的工作,就是将你的故事泡水,沉淀,提纯。将所有艺术加工过滤掉,还原当年最真实的故事,甚至是你曾经在大阴村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东西。” 猴子严肃的模样像个小老头:“但是这些真实的故事,是有出入的,并非完完全全的一致——毕竟绘画也并不是画得越像就越好。” “造成这些出入的,就是‘杂质’,是你书中不同人物视角所带来的微妙不同。对同一事物的不同角度观察,也会带来完全不同的画面,就像杨桃。” “不同的画面,造就不同的时空。” 猴子向草丛中蹦了两步,深入灌木丛中,伸长着手臂做出捞东西的动作。 然后在池翊音的注视下,它用爪子勾着一团黑乎乎的头发,艰难的从灌木丛里,拖出了一颗人头。 猴子现在的身量小力气小,才半米高,拖了一段就气喘吁吁,只能眼带希冀的看着池翊音,向他示意:看,这就可以证明我刚刚说过的话。 它所能做到的,也只是提醒池翊音这里有东西了。 那东西出现在池翊音视野内的瞬间,他惊了一下,随即就发现那并不仅仅是人头,在头颅下面还有蔓延进灌木丛的身躯,也被猴子拖出来一节。 那是……一具女性死尸。 这人面色青白,没有一丝血色,冰冷冷的脸上还沾着水珠,这让她看起来像是刚从停尸间的冰柜里拉出来,还带着水汽冰霜。 而她身上穿着的衣物看起来是要外出,冲锋衣和防水防滑运动鞋,还配备着登山探路用的一些小工具,像是户外攀登的爱好者,看起来很专业。 不知这人已经死了多久了,但她的身上并没有腐烂的气味。 也或许是被大雨冲刷掉了,在这样寒冷的环境下延缓了腐烂的时间。 ……刚下过的暴雨冲刷掉了所有能够作为证据的东西,即便池翊音走过去,半蹲在那女尸旁边仔细查看,也找不出太多可以证明她身份的线索。 池翊音皱眉看着那死尸,迅速在记忆中翻找起来,将当年写这本书时的采风经历快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但凡是他遇到过的人,都会在他记忆中或多或少留下印象,哪怕只有一面之缘,也不至于让他完全没有印象。 但是现在,池翊音可以很确定,自己并没有见过眼前的死尸。 他记得自己曾在那本书里写过什么,就算不能几十万字一个字一个字的完全对照上重新默写出来,却也知道里面都写到了哪些配角,特征是什么。 可这女尸…… 除非是新系统在构筑箱庭时,将书中一笔带过的炮灰进行了自动补全,将角色们嘴里的传闻、过去发生的事、角色们在故事开始前就已经死亡的亲友们,再一次以系统的理解进行了重新构造,否则没有办法解释眼前的情况。 池翊音心中有了猜测,慢慢抬头看向猴子。 猴子却指了指那女尸,示意池翊音不要走神,好好盯着她。 “你刚刚不是观测到了箱庭的细微变化吗?但那些都是自然环境,很难说多一片叶子少一片的又多明显的不同。可尸体不一样了。” 猴子提示道:“没遇到你之前,我差不多将整座山都跑遍了,可没看见尸体。” 之前没有,那就是时空叠加带来的其他时空的特产了。 池翊音立刻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在书中有些角色的视角里,是有这女尸的,因此他们分割出去的不同分支时空里,也就会有这具尸体。 而池翊音原本所在的时空,并没有她。 既然他刚才说,山林不断在细化,那很有可能是其他时空在湮灭,并且向他的时空靠拢。 想要证明这件事,只要盯着死尸,看她有没有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发生变化,身上多出什么东西就可以了。 池翊音紧紧盯着死尸,眼不错珠。 暴雨初停,乌云渐渐散开。 不知来处的风从山谷中掀起,吹向山林。 月亮朦胧昏暗的光线逐渐偏移,越过树梢向下移动,将那尸体笼罩在月光之中。 而池翊音看到,那尸体罗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竟然渐渐出现了青紫交加的伤痕,原本并没有伤口的胸膛,也有鲜血慢慢从下面渗透,出现在了衣服上。 灌木丛里,也有一片杂草被压塌下来。 池翊音分了个眼神过去,就看到灌木丛里比刚刚多了一个背包,上面带着血迹和泥巴,被大雨浇了个透,里面还是鼓鼓囊囊的,似乎塞满了什么东西。 看起来就是这女尸在生前携带的。 他稍等了片刻,看到女尸身上的伤口一一显露。 她的手指上还有被烧灼后的痕迹,手指不自然的弯曲着,黑漆漆一片,已经是碳烤鸡爪的样子了。 看起来似乎是她之前从火焰中忍着疼痛取出了什么,生生被烤成了这副样子,也不肯松开手,放下手掌里护着的东西。 池翊音眼神一凝,前倾身躯看去,小心翼翼的废了些力气,才从已经烧融在一起的手掌里,抽出被女尸护在手掌里的小纸片。 那张纸不大,被尽可能折叠成了小块,上面的字是用毛笔墨水写的,在高温和大雨之后,墨迹已经洇开了,只能勉强看清一些残留的笔画,连蒙带猜着原本的意思。 池翊音皱眉拼了半晌,发觉比起满满写就的字句,它看起来更像是被画出来的一张命盘。 上面为数不多他还能辨认出来的文字,是——黄鼠。 黄鼠……婆。 秦氏黄鼠婆? 池翊音从被箱庭封存的记忆中清醒,说起来也与秦氏黄鼠婆有关,如果不是她那时攻击他,使得他在生死关头突破了自我设限,也不会这么快恢复记忆。 但是,秦氏黄鼠婆所在的村子在山下,这里却是山上,向着大阴村的方向去的……女尸手里的纸条,怎么会与秦氏黄鼠婆有所牵扯? 池翊音察觉到有关于这件事,还少了很多重要的思维碎片,也只好将纸条放进口袋里,暂时将这件事放在一旁。 人在死亡之后,血液就会停止流动。 对于一个登山客而言,很难会有身上带着这么多伤痕的情况。即便是在山林中遇险,也不会造成这样人为的伤口。 尤其是池翊音判断,女尸的直接死亡原因,是她胸口的那一枪。 胸前洇开的血迹,都来源于贯穿心脏的那一枪。 从枪口大小来判断,这是一把猎枪,口径大且有力,足够射穿一只鹿或野狼,持有者一般是农户或村民。 而女尸身上的其他青紫伤,是对抗伤。 池翊音尝试根据这些伤口重构情形,不禁有些奇怪。 看起来,应该是这位穿着登山装的女士想要离开,却被很多人阻拦,不想让她离开,那些人里有男有女,甚至还有小孩。留在她手臂上的伤痕里,就有被人攥住手臂造成的瘀痕,还有轻微划破的伤痕,是小孩划伤的。 他所奇怪的,并不是有人想要伤害这位女士的事。 ——毕竟都用上了枪,看上去是并没有多余的仇恨,只为快速达成结果。比起情感或关系纠纷导致的死亡,更像是利益纠葛所导致的。 可拦下她的人里,却有小孩……这就使得场景和目的变得矛盾起来。 池翊音慢慢站起身,黎司君恰是时候的伸手过来,稳稳握住他的手臂,用自己的力量带动他起身,让他靠在自己怀中,而不会因为长时间下蹲后的猛起身而头晕。 猴子得意的看向池翊音:“这下你信了吧?” 池翊音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我明白你所说的时空,但是……既然在刚刚的短短时间里,尸体身上的伤口就在一层层叠加,这是不是就说明,其他时空都在快速向我们这里靠拢?” 他看向猴子的眼神严肃:“什么情况下,时空才会齐齐向同一时空叠加?” 猴子刚刚还得以的表情僵住了:“呃……” 它之前还真没想到这一点。 池翊音却轻声叹息。 只有一种可能啊…… 有人,在屠戮所有时空,并且赶鸭子一样把那些时空赶过来,强制与这个时空进行融合,不允许其他同样强的时空吸引走这些小时空。 而做这些的人,和池翊音身处于同一个时空。 池翊音唇边的笑容已经消失了,他看向周围的眼神充满戒备。 如果按照猴子的说法,那就是当时在云海列车上所有还活着的,或者是被新系统认定获取了某种资格的人,都会进入箱庭。 而在暗中做到这些的那个人,池翊音并不能确定对方的身份,是敌是友。 是谁? 对方将所有时空汇聚到一处的目的,是什么? 池翊音眉头紧锁,四望之下一无所获。 他走过去,将女尸随身的那个背包拎了起来。 可就在打开之后…… 一颗头颅赫然出现在池翊音眼前。 猝不及防之下,池翊音眼瞳紧缩,愣在了原地。 “音音?” 黎司君立刻发现了池翊音的不对劲,他快步走过来,将背包从池翊音手里拿走,看了一眼之后厌恶的皱了皱眉,扔给旁边的猴子。 然后他紧紧抱着池翊音,轻拍他的后背安抚,让他慢慢缓和下来。 而猴子还在笑话池翊音被吓到的事呢,就看见一包黑色划过一个抛物线,“咻!”的就落在了它手里,它赶紧手忙脚乱的去接,不敢对上司扔过来的东西有丝毫怠慢。 背包在它手里抛了好几次,活像个烫手的肉丸子,然后才被它堪堪抓住。 猴子刚松了一口气,抓住背包边缘挣开抽绳往里看去,结果在看清楚里面的东西之后,即便有所准备,也不免倒吸了一口冷气。 它两只爪子颤了颤,好悬没下意识把背包扔出去。 ——黎司君淡淡瞥过来的那一眼,镇压了猴子所有的念想。 背包里的……不仅仅只是人头而已。 而是一颗,还活着的人头。 ——人被割下头颅,会死吗? 人头离开身躯之后,还会动吗? 这个答案似乎是肯定的。 但是就在猴子手中的这个背包里,还在眨眼睛的人头,颠覆了一切常识。 不同于其他被切割下来的人头还会带着血迹,断面也会因为锯齿的微小不同而显示出凶器的来源。 这颗人头的断面一片平滑,虽然血管肌肉清晰可见,却没有任何血迹,就好像它天生就长成这副模样一般。 人头没有头发,头颅和脸上的皮肤连成一片的惨白,似乎终年不见阳光,薄薄的皮肤下面,甚至能够清晰看到青紫两色的血管。 而那张脸上满是皱纹,并不是一张年轻的脸,而是一张足够苍老,皱褶布满了整张脸的百岁老人的模样。 在猴子低头往背包里看时,那人头也发觉了它的视线,仰头向它看来,那双清澈的眼睛像是纯度最高的水晶,剔透得仿佛能一眼看透人心。 那双眼睛带着笑意,友好的向猴子眨了眨眼睛,甚至连嘴唇都弯了弯,刚刚还惨白不似人类的脸上,忽然就柔和了下来。 好像是家中慈爱的老人,会因为儿孙的归家而笑得合不拢嘴,为儿孙操持饭菜,亲昵的聊着家常。 只不过,它根本就不是个人。 生与死皆没有它的席位。 即便是曾经做了十二年系统,自诩什么都见识过的猴子,还是觉得背后一阵阵的冷汗,风一吹,它整个人冷得直发抖。 猴子被那头颅看得头皮发麻,也不管它到底是好坏,连忙把背包合起来,眼不见心不怕。 而最先感受到一颗还活着的头颅带来冲击的池翊音,也在黎司君的怀抱中慢慢恢复了平静,重新站直身躯,抬手推开了黎司君。 “谢谢。” 他的声音中还有些许微不可察的颤抖,但在黎司君担忧的注视下,他还是强制将自己所有外露的情绪压制下去,强迫自己恢复冷静。 “别担心,我没事。” 池翊音顿了顿,解释道:“我只是……” 回忆起了曾经在采风时,发生过的事情。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经历了,那时候,池翊音还没有毕业,依旧在学校里准备自己的考试。 而他对大阴村最初的印象,也就来源于学校。 还是个大四学生的池翊音,本来在图书馆里准备自己的毕业论文,却听到了转角后的争吵嘶吼。 他走过去,就看到了两名平日里斯斯文文的教授,互相争执到脸红脖子粗。 其中一位是数学系教授,另一位则是民俗学教授,两人是兄弟,多年来在学校里一直兄友弟恭,尤其是数学教授,对民俗学教授总是充满担忧和不安。 即便对方都已经四十岁的成年人了,但数学教授还总是会在对方上课或开会的时候,偷偷在门外看他一眼,确认对方还在,就会松口气离开。 不论数学教授自己是否是有重要的事情,到底忙不忙。 就好像数学教授一眼没看住,民俗学教授就会人间蒸发一样。 而就是这对几十年没说过重话的兄弟之间,却在那天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那时,池翊音大概听了些。 民俗学教授曾经跟随老师前往大阴村,但是七人进山,只有他一人回来了。虽然他在学校做教授安心教书,但这些年,他从未有一天忘记过死去的人们,为此辗转反侧,坐立难安。 ‘只有我!只有我活下来了啊,哥!’ 民俗学教授眼神绝望,眼眶赤红:‘其他人,一个都没活下来,一个都没有!我何德何能,能在我老师死去的生命上睡大觉,拿着用其他人的死亡换来的生命,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一切?’ ‘我要回去找他们!二十多年前我就应该回去了,现在,也只是迟了些。就算是死,我想要和我的老师同学们死在一起!’ 两名教授不欢而散。 不久,学校里发生了一件轰动校园的事情。 ——民俗学大楼,丢失了一件重要财产。 没人知道那是什么,只是据本专业的学生们说,那东西一直被锁在院长办公室的保险箱里,但连院长都没有打开的钥匙,只有几位专家有资格打开。 池翊音想起了之前见过的那场争吵,并迅速将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 他发挥自己的社交天赋,很快就和民俗学的几个老师打好关系,从他们口中,得到了零星消息。 丢失的那东西确实足够贵重,不论它到底是什么,它的丢失都引来了一整个严阵以待的专家团,而民俗学本院的老师,即便是资历最老的老教授,也说不好那到底是什么。 只是,对方还是给他提供了一些有用的线索。 说起来,这件事与池翊音那日看到的民俗学教授有关。 资历老的老人们都知道,在上个世纪末,本院发生过一桩惨事,教授带着助理和学生进山实习,却只有一个学生勉强被保住了性命,就是那天的那位教授。 几十年过去,当年的学生已经成为了教授,而这件事知道的人也越来越少,再无人提起。 只有一件当年留下来的物件,还被沉默的锁在院长办公室里,证明这件事的真实性。 那是当年五个回来的学生中,其中一个胃里的骷髅头。 骷髅头被医生想办法取出来之后,却吓得当时在手术室里的医护人员们半死。 因为那骷髅……口吐人言,甚至像个活人一样,在笑。 胃酸将骷髅严重腐蚀,皮肤脱落,只剩下血红一片的肌肉,和白惨惨的骨头。 就算再不相信鬼神之说的人,在面对一颗完全没了人皮的骷髅在冲自己笑的时候,也被吓得不轻。 当时在场的人,有几个回家就开始高烧不退,整个人烧得迷迷糊糊的说胡话,从来没有梦游的毛病却在睡梦中走出家门,向着某个方向走去。 半夜街头这副模样,吓得当时的市民差点以为是僵尸。 而梦游的人,也差一点就摔进江水里。 几人一阵后怕,专家组也请来了道士为几人驱邪,但都效果寥寥,后来还是几人直接住到了道观里,神像力士怒目环视护身,这样才慢慢平息了梦游,邪性褪去。 可那最源头的骷髅,却无论怎样也无济于事。 道长和方丈轮番上阵,有名的神婆神公巫蛊出马仙……到最后已经顾不上到底专业对不对口了,只要是真正有实力的人,就都被专家组请来处理那骷髅,试图将它毁掉。 因为就在它存续的这段时间里,看管它的几乎所有人,都出现了与之前那几个医护类似的症状。 一开始并没有特别被重视,因此看守的还是平日里的打更大爷,可大爷只是守在门外睡了一觉,醒来后却痴痴呆呆的傻笑着,蹦跳着,一头扎进了景观河里。 等被晨练者发现的时候,大爷正在河面上飘着,还对晨练者眨眼睛微笑。 晨练者还奇怪,怎么深秋跑进景观河里游泳,大爷挺勇猛啊。结果他与大爷说了两句话,却渐渐发现了不对,等下去一摸,大爷人都冷得像个冰块,早就没了心跳。 ……死人眨眼微笑。 晨练者被吓得惨叫连连,连滚带爬的跑了,报警后赶来的人又把这件事向上汇报,最后叫来了专家组。 而那诡异的骷髅头,也转而交到了道长手里,门外把守的除了大师,就是全副武装拿枪的 ——稍有异动,直接击毙。 绝不能让骷髅再害了更多人。 这是当时的死命令。 但是很快,所有见过那骷髅的人,全都有了相似的症状。 被从胃里取走了骷髅的那学生,很快就死在了看护病房里,而当时参与了搜救的人,护送回来的志愿者,包括在现场的教授们…… 无一例外。 最后不得以,只能将这些人全部捆起来,关在房间里二十四小时看管,不论他们如何痛哭流涕的可怜哀求,为了他们的性命着想,也只能狠心坚持。 而在样本数量足够多的情况下,专家组也发现了所有出现症状的人,其实都是在向同一个方向前进。 ……大阴村。 教授和学生们出事的地方。 那颗骷髅是被学生从大阴村带回来的,它似乎想要回到它原本应该在的地方,想要回家。 而所有见过它的人,都被这样的情绪感染,代替它,或者说带着它的一部分,回家。 这样的结论,让所有人发冷。 刀劈不开,火烧不了,水淹不死。 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段,离开了大阴村之后的骷髅,都毫发无损,甚至之前在大阴村时,被学生的胃酸所腐蚀掉了那层皮肤,也在慢慢恢复,长了回来。 有暴脾气的直接下令对着骷髅扫射,又用上了炸药和王水等,无论是物理还是化学伤害,抑或是生物分解……科学的,不科学的手段,用了个遍。 可骷髅依旧在对着所有人微笑。 似乎在嘲笑他们的愚昧。 无奈之下,最后只能由几位大师联手将骷髅封印了起来,然后层层锁在盒子里,放进了大学,想要借大学本身的正气与阳刚之气镇压邪祟。 这一招起了作用。 那骷髅也安静了几十年。 直到丢失……再次有它的消息时,又如当年一样的轰动。 年轻的池翊音也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包括大阴村这个名字。 ——无法搜索得出结果的村子,被从地图上抹去替代,仿佛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而几个月之后,池翊音见到的那位争吵的民俗学教授,也传来死讯。 身为哥哥的数学系教授在得知消息的瞬间,昏倒在了讲台上。 作为教授的得意弟子,池翊音第一个冲了上去,和其他人一起将自己敬重的老师送往医院。 醒来后,教授不听劝阻的拔掉针管,颤巍巍的翻身下床,去迎回自己弟弟的尸骸。 池翊音全程陪同。 教授流着泪,哭到崩溃的伏在太平间的窗户前,泣不成声,甚至无法听到和回应旁边人的声音。 池翊音看到,被放在太平间里,隔着玻璃让教授确认的那具尸体,已经损毁到几乎不成人形。 对方像是在死前被几辆大卡车撞过,又被野兽啃噬过血肉那样,就连面容都有所缺失,他躺在太平间冰冷冷的白炽灯下,惨白的身躯上全都是红紫淤青,没有一块好肉。 这副悲惨狼狈的模样,完全看不出就在几个月前,对方还是儒雅随和的民俗学教授。 争吵的时候,他说自己就算死也要回去。曾经所有人都死在了那里,只有他一人侥幸逃离,这几十年已经是偷来的时光了。 他有预感,自己的老师在召唤他,他想要和当年的同伴们死在一起。 而现在,他果真死了。 死得如此痛苦,浑身伤痕,可神情却是放松的。甚至第一次…… 池翊音第一次在这位民俗学教授脸上,看到了笑容。 他陪着教授料理了弟弟的一切身后事,教授也宣泄情绪般,向池翊音第一次谈起了这个弟弟。 几十年前,教授是怎么陪着父母一起忐忑等待,祈祷弟弟能够从深山里回来,又是怎么在接连几年的时间里,每一天都被有可能失去弟弟的痛苦折磨。 弟弟痛苦了多久,他们这些家人就陪着他痛苦了多久。 从99年的那根秋天开始,他们所有人的命运,都迎来了拐点。 并且不可扭转。 而就在教授以为他们都老成如今的模样,终于可以松口气的时候……他的恐惧,却反而成了真。 弟弟偷走了骷髅头,谁都没有告诉,独自一人回到了大阴村,然后彻底失联。 没有人知道他在那里到底经历了什么,唯一知道的,只有那具写满了痛苦悲惨的尸体。 和教授手里那一册,写得密密麻麻的尸检报告。 ‘只是很奇怪的,在我弟弟的胃里,他们找到了一张纸。’ 教授给池翊音看那张照片:‘纸上只有一个‘禾’字,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 当时,池翊音也没有明白。 但是在一段时间之后,这件事的风波已经彻底平息了,池翊音也趁着假期出门采风,为自己的新书做准备。 在那里,他遇到了后来为他解开一切疑惑的鬼魂。 也是……99年死在大阴村的那位带队的民俗学教授,死亡学生们的老师。 鬼魂在驱赶着池翊音,即便前面根本就是无法通行的山崖,它也在机械般的驱赶,似乎不想让池翊音走进自己身后的山坳。 而池翊音也在那时,猛地意识到了鬼魂很有可能在救他。 对于善意的鬼魂,他并不吝啬于自己的帮助,同时也是好奇于鬼魂背后的故事,因此他开始尝试着说服鬼魂,与鬼魂有所接触。 曾经是民俗学教授的鬼魂,也被池翊音唤醒了记忆,重新清醒起来。 在听说了池翊音口中那些学生们的凄惨下场,尤其是最后那个明明已经逃出生天,却又在几十年后惨死的学生,鬼魂怒不可赦,咬牙切齿的说神婆违反了与他之间的约定。 池翊音很好奇,并且有足够的力量支撑起他的探索欲望。在向鬼魂展示了自己的力量,表明自己绝不会因为山林里的恶鬼死亡之后,鬼魂同意了为他带路,并且希望池翊音能够将他的学生们带走。 ……虽然已经迟了几十年。 虽然已经是鬼魂和尸骸。 池翊音同意了。 那本书,也是在这样的情况之后诞生的。 他将自己的亲身经历经过加工和巧妙安排之后,使得书中的主角与那位死亡的学生在会议上相遇,并作为同伴一起进山…… 也算是在书中,圆满了那因为幸存而痛苦了几十年的学生的心愿。 但是与故事不同的是,池翊音实际上并没有找到真正的大阴村,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 而最关键的骷髅头,也一直下落不明。 池翊音将它们写进了书里,但他当年落笔的时候,没有想到命运如此有趣,竟然真的让他在几年之后,再次与这一切相遇。 尤其是那只存在于传闻中的骷髅头。 猴子在听池翊音说明了这骷髅头的来源之后,已经在翻白眼了。它看上去很想直接把它扔出去,奈何上司就在旁边。 黎司君轻轻顺着池翊音的后背,像顺着一只受惊小猫咪的柔顺皮毛。 他骨节分明的手掌温热有力,一下下的抚平了池翊音从记忆中脱离时一并带出来的害怕,让他慢慢安心下来。 “我本来以为,那骷髅再也不会出现……” 池翊音看向背包的眼神复杂。 他现在也不能确定这女尸的大致身份,但在他的书中,一共有两拨人的场景里着重出现过骷髅头。 一个是大阴村的村民们,他们奉神婆命令,誓死保护骷髅头,不让主角一行人带走骷髅头毁掉。 另外的……自然就是主角等人。 而这女尸如果是书中主角一方的人,那她应该就是主角一位同伴的同伴,为了夺取骷髅头而死。 在书中对她的描写只是一笔带过,作为记忆中缅怀的人物。 池翊音也因此没能第一眼认出女尸来。 而骷髅头,虽然它和传闻中并不相同,也和池翊音曾经写进笔下的模样不一样,从猩红没有皮肤的骷髅,变成了满脸皱褶的老人头颅。但会动的死人头颅,确实只有这一个了。 池翊音深呼吸几口气,很快就让自己重新恢复了状态,然后慢慢向猴子走去,从它手里拎起了那个背包。 打开后,背包里有微光透出,那头颅依旧在抬头看向背包开口的方向,微微笑着的脸无比柔和,一如慈爱的老人,完全看不出在它身后,有那么多恐怖甚至血腥的传闻。 池翊音眉眼逐渐凝重。 “你确定,所有的时空都来自于书中各个角色的视角?” 池翊音问猴子。 猴子不明所以,还是点了点头:“甚至可以这么说,你在那本书里写了多少个人,哪怕只是一闪而过的看门老大爷,都会形成一个视角,造成一个时空的诞生。” 这是在从文字里获取信息,构建起一个完整且真实的世界。 就像是用二维的素材,却完成一件三维的作品,并且要求这件作品必须完美无缺,可以承载生命在其中运行的复杂和重量,不得有任何失误。 ——总不能让以后生活在新神庇护下的世界里的人,天天抱怨着“地球online卡bug了”吧? 这整个箱庭,其实都是在对池翊音进行一场严苛的检测,看他是否有力量支撑起世界,真正拥有成为神的资格。 不仅仅是因为神明偏爱,池翊音自己也有足以匹配的力量。 于是,在现实读者眼中只是一段故事,几句话一笔带过的死亡,在这里都是真实的。 真实的世界与人生,死亡带来的悲痛和眼泪都拥有温度,与读者在现实中看到的经历的,没有什么区别。 所有书中人物的视角互相交织纵横,编织起了这整个世界,他们各自有各自的观点和看法,喜憎与行为守则。 “不如说,如果箱庭里的时空太少,才是个问题。” 猴子从系统的角度上提出自己的看法:“一个人的视角有限,他或许能看到街上的吵架,然后觉得吵架的人真坏,真不是人,怎么能这样。而如果只有这一个人的视角,那吵架的人也就成了纸片,所有人都觉得哦他一定是一个坏蛋,他好坏哦,他应该去死。” 它捏着鼻子阴阳怪气的学人说话。 然后它耸了耸肩,道:“但是如果同时,街上还有另外一个熟人也看到了吵架的两人,他看到的是吵架双方在吵架这件事发生之前的崩溃和矛盾,他们两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和苦衷,背后都有完整且真实的人生,是几十年来的经历,最终推动达成了今天这一场吵架……” “那情况就又有所不同了。” 平面上的一个圆,看不到背面的伤痕,只是扁扁一张纸。 但是如果这样的圆足够多,它绕过了一圈,就会变成一个球。而人们也会看到原本被藏在背面的痛苦。 每一个看似毫不费力的结果,都是由过去所有的时间与经历推动的。 那既然这样…… 池翊音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背包。 又是什么样的视角会造成这颗头颅的回归,甚至是修复如初呢? “背包并不是一开始就在草丛里,最开始你发现尸体的时候,她身边并没有背包,说明在我们所身处的这个视角中,ta知道她的死亡,却并不清楚她死亡时的具体模样,伤痕,死因,随身携带的物品。” 池翊音平静道:“拥有这个视角的人所知道的,只是一个死亡的事实。” 但是后来,女尸的死亡却被不断补全。 说明知道她死亡具体原因和情形的人所拥有的视角导致的时空,在逐渐合并进来。 那些人每一个人知道的都只是一部分,也有可能,其中就有杀死了女人的凶手。 有人知道胸前猎枪造成的伤口和死亡,有人知道她被拦下来过,有人看到了她探火取物,有人则知道背包里的头颅,和它就在女人身边……… 这些合在一起之后,才像拼图一样,为池翊音拼出了一个完整的女尸。 “但是背包是后来才出现的。” 池翊音向猴子示意:“还记得吗,是女尸身上的伤口先出现,然后在中途,背包才出现在草丛里。” 并且一个在死亡前都紧紧攥着手里的枝条不松手的人,真的会把看起来更加重要的背包,随便扔在旁边吗? 虽然那背包上满是血迹和泥土,但池翊音并没有在上面看到指甲抓痕,或者纤维断裂的痕迹。 一个人在受到攻击的绝望情形下,她明知道自己极有可能死亡,一定会下意识的用力,而那时候她的随身背包,本应该留下被她死死抓握过的痕迹,而不是干净得像是那些污脏是道具组撒上去的。 池翊音有了怀疑之后,立刻重新蹲下来检查女尸。 果不其然,她的手指有烧伤的痕迹,却没有指甲劈断的现象,指缝和指甲下面也没有任何来自于背包的纤维。 这证明了池翊音的猜测。 “如果箱庭可以精细到与现实不分伯仲,那对于尸体也应该是百分百还原,就连一粒灰尘都不会放过。” 池翊音提出了自己的疑惑:“但事实却是,这个背包就像是飞来石一样,突兀的出现在女尸身边,与她身上却并没有匹配的痕迹。” 女尸梳着长头发,但背包上一根断发都没有。 无论怎么看,都干净得像是疏忽了。 除非——“无论在任何人的视角中,背包本来就不在女尸手里,这是真实事实。” 猴子:“???” 它迷茫的歪了歪头:“你在说什么……那为什么背包会出现在这里?” 系统或许会有所忽略,但身为亲历者的池翊音,却绝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 构成箱庭的这本书中,主角一行人经历的一切事情,究其根本,实际上都是池翊音在现实中的真实经历。 那是烹饪一顿丰盛晚饭的原材料。 而池翊音本身,并不知道骷髅头在皮肤彻底复原之后,到底是什么模样。 他甚至没真正见过这个骷髅头。 对于它所有的认知,都来源于现实中的人和鬼口中的叙述,包括骷髅头会自我修复这一点。 池翊音一笔带过,并没有过多着墨描写的东西,却在这里被呈现得如此真实,且……虚假。 “你觉得可能吗?” 他平静低头,向猴子问道:“就算是箱庭自动补全,也补得有些过头了。” “一个一辈子都没见过冬天的人,你要怎样向他描述,才能让他想象出完全真实的冬天场景?” 人的所有想象力,都基于自己已经认识到的事实。在认知范围之外的事物,人想象不到。 既然骷髅头这样完整的出现在这里,那就说明,它在被箱庭补全之前,就已经被补全过一次了。 “背包和背包中的骷髅头会出现在女尸身边,属于推定事实,是由其他人在各自视角里想象出来的。” 池翊音语气肯定:“事实就是,根本没人真正看到过骷髅头具体的模样,也不知道它究竟在哪。” 只是因为骷髅头和女人同时消失,并且女人还做出过逃跑和探火取物的行为,所以其他人理所当然的认为骷髅头也是由女人拿走的,并对此深信不疑,多个视角验证,构成了“事实”。 池翊音在想明白这一切之后,在豁然开朗的同时,也不由得有些后怕。 对他来说,箱庭的考验不仅仅只是要达成故事里的成功,也要达成事实成功。 ——全知全能的神,被所有生命依赖乞求的神,不能比任何一个人类或生灵还要弱小。 做不到,就不是神。 而如果池翊音真的跟着箱庭里所展现的细节走,那只会得到一个结果。 ——被多个视角重合的猜测误导,走向了错误的方向。 每个视角的猜测偏离一度,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南辕北辙,彻底让池翊音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比如他手里这个背包…… 就在结论从池翊音的脑海中闪过的瞬间,本来被他拎在手里的背包,渐渐升腾起无数萤火虫般的光点。 他愣了下,低头看去时,却见那头颅微笑着,在光芒中渐渐崩塌成无数光点,然后彻底消失在了背包里。 池翊音手中的重量一轻。 背包在失去了包裹其中的头颅之后,也改变了模样,没有那么污脏,甚至上面还挂着不少可爱的挂饰。 一串串的粉红玩偶和羽毛,看起来就像是某个小女孩的书包。 而不是一个逃亡者的行囊。 池翊音眨了下眼,随即了悟。 看来在没有猜测之前的原始视角里,人们看到的背包真实模样,是长成这样。 或许是女人在生前不小心碰过书包,或是拿起来过,被路过的人看到,就以为是她的所有物,然后在猜测中,理所当然的觉得她是用背包装着头颅逃跑的。 池翊音唇角勾了勾,俊容上的表情总算是有所和缓了。 但他还是没有彻底放下心来,因为这导致了另外一个问题。 “既然这些人的认知中,头颅是被人带走的,那就说明一个事实——头颅确实存在。” 想要丢,总要先存在这个东西才能丢吧? 并且不止是一个视角,而是与女人相关的这许多人都真心实意的认为,头颅是存在的,甚至从猜测中给出了头颅的具体长相…… 无论女人之前到底是什么身份,主角身边同伴那个已经死亡的同伴,还是大阴村的村民,她所去的地方,很有可能都曾经是头颅的保存地。 否则不能有这么多人确认这一事实。 池翊音抿了抿唇,看着已经空了的背包,随手将它放回在女尸身边,轻轻盖住了她的脸,没有让她就此曝尸荒野。 如果在两个身份里让他赌一把…… 他赌大阴村。 就在刚刚,池翊音忽然将已经过去记忆中的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 那个死去的弟弟,尸体送回来之后,胃里写着“禾”的纸条。 或许,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弟弟咽下纸条,拼命想要保留下来的证据,是为了给后来者提示。 提示在大阴村中,何为最恶。 而那也根本不是什么“禾”。 是残破不全的“秦”。 秦氏,黄鼠婆。 在女尸的手里,也有被烧到一般的纸条,上面的字迹是“黄鼠”。 池翊音的眼眸冷了下来。 在五婶家隔壁的那家人,当年为什么要匆匆忙忙搬走?与本应该是家人,甚至是去世了的亲人的秦氏黄鼠婆,有没有关系? 又为什么会牵扯到大阴村? 池翊音本以为自己会思绪烦乱,但实际上,他现在比哪一刻都更加清醒,甚至是从进入箱庭以来,最为清醒且充满干劲的时刻。 他能感受到自己胸膛间坚定跳动的心跳声,血管里奔流的热血和压抑许久的冲动。 池翊音在采风并了解那些非人之物的时候,并不是每一次都会将所有谜团全部解开,就像人不可能了解百亿人中每一个人的每一面。 但是,对于骷髅头的去向,池翊音在当年写完这本书的时候,确实也曾经苦苦思索,试图从故事中找出线索。 与其说是他写了这个故事,不如说是他借着这个故事在捋顺自己的思绪,想要找出骷髅头到底隐没在哪一处被自己遗漏的细节里。 毕竟丢失骷髅头这件事,就发生在池翊音的大学校园里,这件事写进书中变得如此遥远,实际上,却就是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 池翊音也很想得出这个结果,并且告诉自己当年的数学教授。 也算是…… 对失去了弟弟的悲痛哥哥,一点聊胜于无的慰藉。 “走吧,去大阴村看看。” 池翊音主动伸手,拽住了黎司君的袖子,态度自然的带着他一起向山路的方向走去。 “如果骷髅头真的被放在了大阴村,那我们去那里,说不定还能找到一点线索。最重要的是。” 他垂下眼睫,轻轻笑了一声:“我们能找到,有关于秦氏黄鼠婆,和她背后所有的秘密。” 对于池翊音来说,有什么比探寻真相更有趣的事情呢? 没有了。 在这一刻,箱庭彻底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与胜负欲,让他下定决心,不仅仅是为了神位或是单纯的离开箱庭,而是真真正正的,找出当年被所有人忽略的真相。 几十年,太久了…… 属于一群人悲惨的命运,应该落下帷幕了。 包括,那位向自己讲述了所有故事,并且在现实中真正成为了自己力量的民俗学教授。 池翊音的俊容上带着轻快的笑意,那双湛蓝色的眼眸比世间任何宝石都要璀璨,熠熠生辉,足以驱散山林的幽暗阴冷。 黎司君愣了愣,随即勾唇笑了起来。 两人并肩而立,一同向山路迈开了脚步。 ……只有猴子,被遗忘在了原地。 猴:我真的谢谢你十八……算了,池旒也打不过。 它想了想池姓两位大魔王,又想了想黎司君,顿时整个猴都蔫嗒嗒了下去,还什么生气啊埋怨啊……可不敢有! 猴子:我热爱工作!我喜欢恋爱脑上司!喜欢被忽略! 嗯!绝对没有人逼我QAQ 它哀声叹气了一阵,用爪子洗了把脸,甚至不敢让自己一张毛茸茸的猴脸上残留些情绪,被池翊音看出不对来。 做完这些之后,它才赶紧追赶着池翊音两人而去。 池翊音觉得自己的裤脚被撞了一下,低头看去时,就看到猴子也抬起头,向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甜滋滋笑容。 池翊音:“……可以了可以了,你想讨好我的话,还不如不笑。” 猴子:!拍马屁拍在马腿上了吗! 而在几人并未曾察觉的另外一方,云海列车上,屏幕后面。 玩家们看着屏幕上的画面,各自心情复杂。 因为池翊音和猴子之间的对话,玩家们也总算慢慢知道了箱庭的真相。 竟然……是来源于池翊音曾经写过的小说! “我倒是听说过,池翊音在进入游戏场之前,是个写小说的。” 有玩家喃喃低语,精神恍惚的响起了自己曾经对池翊音的调查:“但我那时候没有在意,只当那是池翊音的掩护。” 毕竟游戏场不是现实,能做到池翊音当时那般引起所有人注目的程度,又怎么会是个普通人? 普通的小说家? 就算池翊音在现实中再受到追捧,赞誉一长串,在游戏场的高级别玩家们看来,也不过是不值一提的羽毛罢了。 难不成要对着怪物当场写小说? 怎么,靠笑死怪物活命? 当时拿到调查资料时,那玩家还曾经放声大笑,与同伴一起嘲笑这个可怜又痴心妄想的人。 但没想到,不过短短几月,被高级别玩家们忽略甚至看不起的池翊音,就已经成为了所有人高不可攀的存在。 箱庭以池翊音构筑,而他们……则被关在这个小房间里,像个囚徒,绝望却无法逃离。 就算对池翊音再没有好感的人,也不得不在此时承认,池翊音确实已经获得了对神位的资格,成为了神明候选人。 这一次在新世界…… 胜利的,竟然是池翊音他们。 “我曾经听说,红鸟不仅仅是顶级的情报专家,也是顶级的投资人。只要是被他投资的,无一例外,都会成为游戏场里首屈一指的人物。” 有人呢喃着,眼神恍惚,看着屏幕里的池翊音,回想起了过往。 那时,他只觉得这个说法太可笑了。 可现在看,可笑的竟然是他自己,看不透真相和未来。 被红鸟从死人堆里捡回去的京茶,成为了觉醒者“教皇”,将红鸟密不透风的保护了起来,成为了他的同伴。 而被红鸟依靠的池翊音…… 如今,成为了新世界最强有力的候选人。 他甚至都没有资格说,自己是池翊音的竞争者。 ——大象怎么会低头看一只小蚂蚁呢? 那人苦笑着摇头,本来想要笑,眼泪却先流出来了。 而之前那些心里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的玩家们,也渐渐明白了,原来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们输了,输得彻底。 从他们没有了继续向前走的勇气,选择了留在包厢里,而不是主动出击的时候。 “游戏场,是造神场。” 有人仰头,哈哈大笑,笑得疯狂,连眼泪都在滚落,却还没有停止。 他们所有能够走到高级别的玩家,都很清楚这一事实。 可是知道又怎样? 就算拿着答案,有的人还是不理解答案,有的人却已经向前走了一百步,其他人难以望其项背。 “这就是……我们与怪物之间的鸿沟吗?” “池翊音,池旒,他们不是人啊!是怪物!是吞噬世界的怪物!!!” 有人抱住头,歇斯底里的怒吼,疯狂,绝望。 新系统将一切看在眼里,却没有一丝怜悯。 【我一直都在注视着你们。】 【你们每一个举动,每一个想法,心底最阴暗不敢示人的那一面,我都知道。】 【这不是对玩家的考验,这是,对神的考验。】 那门是窄的,路并不存在。 可是神明……将要再一次支撑起世界的新神,却会从一片荒芜之中,为世界找出新的路来。 而无论死亡多少人,新系统所需要的,只是这样仅仅一人而已。 【当你们甚至没有发觉的时候。】 新系统沉沉看向箱庭:【经受考验的神,已经走过了九十九步。】 【你们做不到,就说不存在,怒斥题太难。可是池翊音啊,甚至是池旒,他们都已经,自己找到了真正的题目。】 剩下的,就要看池翊音和池旒,他们各自的“正确”,究竟谁比谁更强大。 云海列车上一片混乱,终于认清了现实的玩家们在哀嚎,哭泣,怒吼,祈祷,或是心如死灰。 列车员们像是无情的狱卒,将玩家们牢牢控制住,不让他们走出一步。 新系统失望的收回视线,不再看向云海列车,甚至是游戏场。 而箱庭内的昏暗山林中,走在山路上的池翊音,却忽然停下了脚步,警惕看向前方。 在那里,一道半透明的身影,逐渐凝实,出现在山道上。 鬼魂挡住了去路。 第193章 远远看到那鬼魂显露出的轮廓时, 还不等池翊音反应,黎司君已经伸手过来,将他挡在自己结实的臂膀之后, 不动声色的站在他面前,做好了挡下所有攻击的准备。 但是就在黎司君有所行动之前, 池翊音眯了眯眼眸, 慢慢的从那昏暗天色下的轮廓里,看出了一点眼熟的痕迹。 他一惊, 连忙伸手攥住了黎司君的手臂, 制止了他:“等等!” 黎司君甚至没有问为什么, 就乖乖的收敛了已经逐渐外露的强悍气场,迈向前的半步收回来,他转身看向身边的池翊音。 但是一直护着的可爱信徒的手, 却始终没有放下,防备着可能的突发状况。 “这人……” 池翊音眉头微皱,慢慢推开了黎司君, 自己迈开长腿,缓缓走上前去:“我认识。” 或者说, 他与对方相结识的时候, 对方就已经不再是人了。 黎司君皱了下眉,本能的向前半步想要保护池翊音, 但最后还是克制了下来,没有干扰池翊音的决定,静静的站在山路上,注视着池翊音一步一步走向山路上的那道身影。 只是, 他的视线瞥向旁边的猴子,严肃的目光让本来还在吃瓜的猴子一激灵, 连忙手脚并用的赶紧往前跑去,紧紧跟在池翊音身边,做一个小骑士。 猴子:吃一口顶头上司家的瓜可真难…… 池翊音已经在那身影面前停下了脚步,两者之间的距离不到一米,如果对方想要伤害他,不过轻而易举。 但无论是池翊音还是对方,都没有想要动作的准备,只是静静的看着对方,像相对而立的两尊雕塑。 在这样近的距离之下,池翊音可以清楚的看到对方平和安定的眉眼,就连眼尾的皱纹和唇边的笑容都清晰可见。 这是他曾经很熟悉的一张脸,但是,他已经太久没有想起这张脸来了……没有想起他们之间共度过的时光。 有多久呢? 大概是,从他被拽入游戏场,所有的力量都被阻隔封印开始吧。 即便能清晰的看到这张脸,甚至连一颗痣的位置都没有变化,但池翊音还是没有立刻与对方相认,俊容上仍旧残留着震惊。 因为池翊音很清楚,曾经属于他的书……他曾经走过凶煞之地而找寻并且成为朋友,可以称之为他的力量的非人之物,从他进入游戏场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隔绝在外了。 游戏场和现实,本应该是独立的存在,彼此并不互通。 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玩家绝望到自杀,否则唯一一个能够回到现实的池旒,也不会被人称之为最强。 可现在,这条似乎是铁律的规则,却在他眼前这样被轻而易举的打破了。 现实与游戏场之间的景象开始互相重叠融合,新的影像与旧的事物逐渐交替。 两股不同的力量从被力量本源观测到的瞬间,开始了轮转,巨大的齿轮转动,磅礴而一望无尽的世界机器,向着截然不同的命运方向驶去。 新系统垂眼,注视此地。 而另一个时空中,池旒似有所感,敏锐抬头看向天空,若有所思。 暗中风起云涌,惊涛骇浪。 但在山路上,一切都没有显露端倪,这里依旧是暴雨后的山林。 猴子提灯,照亮潮湿的青石板,倒映在山路上的水洼。树叶尖水珠缓缓滴落,虫鸣轻轻。 还是对方先开的口。 “池同学,很久没有见面了,一别数月,你找到你喜欢的新故事了吗?” 男人眉眼含笑,像是教导小辈的老师,带着可以包容一切的耐心与温和。 传道,授业,解惑。 当男人出现在你面前,你会知道,自己是被包容和关注的。不论你提出怎样的问题,他都愿意耐心的为你解答,为你的每一个进步而欢喜。 池翊音也忍不住跟着轻笑了起来:“没想到真的是你。” “是因为箱庭的故事与你有关吗?被游戏场阻隔的力量,竟然放你过来了。” 眼前的男人虽然有着与人无异的外形,但仔细看就会发现,当猴子举起灯的时候,他的脚下并没有影子,双脚也并不是落在地面上的,而是虚虚漂浮在地面上方。 他是……鬼魂。 也是曾经池翊音还在现实中时,在山中遇到的那位已经死去的民俗学教授。 99年,整个悲剧故事的最开端。 池翊音所书写的故事皆是基于人,自然也在了解透这位教授的故事之后,将他写进了书中,让他成为自己的力量。 他本想要让教授回家的,但是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当他与教授相遇,并且终于将其从被困几十年的深山成功带出来的时候,教授的母亲,已经在逐渐绝望麻木的苦苦等待中,流着眼泪闭上了眼睛。 教授并未成婚,没有子女,他将所有的学生都视为对知识的传承,而对血脉并不在乎,可以被称为亲人的,只有一位母亲。 如今老母亲已经死亡,教授陪伴在母亲的墓前许久,然后回到了池翊音身边,从容温和的向他表示,即便是死亡后,他也想要了解探索更多民俗学的秘密。 跟在池翊音身边,可以达成他的心愿。 ‘死亡后其实也有好处,这样就不必睡觉,浪费学习研究的时间了。’ 当时教授向池翊音眨了眨眼,这样说道。 池翊音被逗笑了,也因教授对于学识的热爱而动容。很多教授做出的研究与归档的文献,完成的工作,他都会代为发表投稿,为民俗学添砖加瓦。 ——当然,是以收拾整理教授遗稿手记的名义。 挂在封面上的署名,第一且唯一作者,是教授的名字。 并且,池翊音通过自己与出版社的关系,为教授争取到了不少出版与科普的机会。 因为过硬的质量,风趣易懂的文字,以及没有被遗落的宣传,很多行业外的人想要了解民俗学的时候,都会优先选择池翊音代替教授发行的民俗学科普书籍。 即便是死亡后,教授仍旧在孜孜不倦的教书育人,乐在其中。 而应该属于教授的光芒,池翊音也珍而重之的为他呵护。 教授也很喜欢池翊音这个非正式但最为重要的学生,对他欣赏不已。 池翊音在数学系的老师听说这件事,还以为他是因为受自己弟弟之死的影响,而对民俗学产生了兴趣,并且为他弟弟的老师维护声名,为此而对他多有感激。 甚至他的数学老师惆怅的对他感慨,说他不做老师,真的是太可惜了。 但这个提议被池翊音微笑着婉拒了。 ——开玩笑,他怎么可能忍受长时间教一群叽叽喳喳小蠢蛋?那简直是地狱。 在教授飘在池翊音身边的日子里,很多他在凶煞之地遇到的难题和谜题,教授都刚好专业对口,一眼看出了谜底,为池翊音免除了不少麻烦危险。 而教授也为池翊音在民俗学领域上的悟性而吃惊,几次三番的试探着提起让池翊音再选一门民俗学的建议。 但池翊音——‘不好意思,我喜欢的是数学。’ 那几年间,教授没少为这件事而唉声叹息,试图改变池翊音的心意。 甚至在进入马家大宅之前,教授还在对池翊音介绍着那片地区从前冥婚的风俗。 但这一切,都因为池旒和游戏场的介入,戛然而止。 池翊音本以为自己与教授的再次相遇,要等到他离开游戏场之后才可以,没想到却提前了一些。 在确认了教授确确实实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教授,并不是游戏场放出来的NPC,也不是副本效果之后,池翊音松了口气,放下了戒备,重新对教授扬起笑容,并询问起了教授怎么会来这里,又是怎么进来的。 毕竟池翊音自己也想不明白。 “唔……我想想。” 而整件事的全程亲历者,沉吟着摩挲着下巴思考半天,才迟疑道:“其实,我也没记住多少。” 池翊音:“嗯?” 教授:“……人老了,中间有一段睡过去了。” 池翊音:“嗯——?” 他的气压逐渐降低,阴沉沉冷飕飕的。 虽然还是只有一个疑问词,但着重压低的重音,却像是山雨欲来。 教授摸了摸鼻子,也回想起了这个优秀学生恐怖的另一面。 所以有时候,学生太优秀也不是好事情——看,把他这个本应该是老师的人,压得死死的。 教授面上不显,但还是抖了抖,然后将自己努力回想起来的所有事情,都一一告诉了池翊音。 原来在马家大宅的时候,池翊音消失之后,教授立刻就发现了,其他几个被池翊音收在书中成为力量的鬼怪,也都第一时间冲向大宅,想要救回池翊音。 但奈何池翊音这个力量的本源消失了。 所有被他写进书中的非人之物,也都像是漏了气的气球,失去了来自池翊音的力量后,重新变成了字句,似乎从未存在过。 教授也被迫沉睡在故事中,昏昏沉沉不知道过了多久,就感觉到自己所在的故事,松动了。 像是长久干渴的植物,终于有甘甜的水源注入,于是干瘪将死的植物重新复苏,焕发生机,从文字变成了构造世界的支柱。 新的世界拔地而起。 教授的魂魄也慢慢恢复了自我意识,回想起池翊音消失之事的第一时间,他就担忧的想要前去寻找他这位恩人,朋友与学生。 但是不等他行动,就有另一股冰冷的力量追踪到了他,将他塞进了一副躯壳。 而他关于池翊音和其他一切的记忆,也逐渐变得模糊,远去。 他似乎有了一个新的身份。 不再是大学校园里醉心于研究和教书的民俗学教授,也不是为了采风而死在路途中,甚至连自己的学生和助理都没能保护下来的无能教授,而是一个从出生之后就先天智力不足,从来没有走出过村庄一步,一生囿困于井中的痴傻青年。 他有了一个母亲,一个爷爷,家庭关系似乎是永远理不清的诡异。 而在那个已经衰败荒凉的村子里,他只记得一件事。 ——会有人前来此地,并且,死在这里。 那是那人本应得的考验。 虽然不明白这些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青年就是如此坚信着。 并且,在那里的漫长而无聊的时光中,他那些混沌不清的记忆,也向他露出了一条缝隙,从中隐约泄露出的线索勾起了好奇心,也让他开始在村子里看似漫无目的的闲逛,试图翻找到有用的信息。 而就在这样漫长仿佛没有尽头的等待中,他果然等来了一个人。 ——暴雨夜里,前来借宿的青年。 在看清池翊音面容的那一瞬间,他眼瞳紧缩,记忆松动,模模糊糊想起了很多事情。 比如对池翊音的亲近信任,比如他自己本身并不属于这个山村,也并没有什么母亲爷爷。 即便那时教授并没有完全想起自己的身份和人生,但还是本能的信任依赖着池翊音,并且带他去了隔壁人家荒废的院子。 自此,池翊音在猛烈冲击之下,恢复了属于自己的记忆。 教授也回忆起了这一切。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却觉得自己像是漂浮在无垠宇宙中的一粒星尘,找不到落点,也无法停止,只能漫无目的的等待。 于绝对的死寂中。 然后,各个时空开始爆炸,交汇,融合。 弱小的时空湮灭,整齐划一向某一个时空靠近,成为它的一份子。 而教授也抓住时机,进入了那个时空。 在箱庭中,他感受到了类似的本源力量,如同一条长时间缺水的鱼被重新放回大海,重新恢复了力量,连呼吸都变得畅快。 他知道,曾经在自己眼前失去踪影的池翊音…… 就在这里。 并且,这整个箱庭,都与他在生前曾经历过的场景一模一样,仿佛他死前记忆的重现。 于是,凭借着自己对池翊音的了解,教授知道,他一定会前去大阴村寻找真相和离开的方法,因此才早早的等在山路上。 果不其然,他在这里,与池翊音重逢。 一人一鬼走在山路上,说笑着向大阴村走去,谈起自己在与对方汇合前的经历时,都将痛苦与磨难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反而说起了那些有趣的经历。 好像他们并不是在游戏场里走了一圈,几度面临死亡的危险,而是在出门远游,度过了一次愉快的假期。 “老师,你真应该去看看的,你能想象得到吗,在城市角落里竟然有那么有趣的咖啡馆,而且最重要的,那里挑高通顶的书架上,摆满了几千年来散佚的所有经史子集。” 池翊音眉眼含笑,神情轻松,只字未提副本中的凶险,甚至还有些遗憾:“可惜了,如果那些书都放在图书馆,恐怕民俗学的学生们,你在学校的那些同僚们,应该快乐疯了吧。” 教授也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咂了咂嘴巴有些遗憾。 “你的新书怎么样了?” 教授笑吟吟问道:“我们分开的时候,你还在筹备自己的新书。怎么样?马家大宅有你想要的故事吗?分开这段时间,你不会偷懒了吧?” 教授佯怒,笑着打趣道:“知道你们写小说的,总喜欢拖稿子,等灵感之神眷顾,但你可不能懈怠,不然你的编辑就不会我出版科普书了。” 池翊音也被逗笑了,笑着向他摆了摆手:“老师你放心,马家大宅的故事,早已经写作完成,不仅如此,与你分别的期间,我还完成了其他几本。” 他向教授眨了眨眼睛,笑道:“这样说来,反而是老师你偷懒了吧?” 教授连连摆手,咋舌于池翊音的高产,但同时也浮现出淡淡的心疼。 跟随在池翊音身边,他很清楚池翊音是怎样写作的。 去最深、最痛苦的故事最核心的底层,以己身承载当事者全部的痛苦与崩溃,揣摩人性与情绪,学习他们的情感,了解悲剧中每一个发展的细节与走向,与满心怨恨与愤怒的鬼怪共情,将自己一次次抛进情绪的深渊,再重新爬起来…… 池翊音的故事,在痛苦中千锤百炼。 他将自己逼到死地,承受极致的痛苦,然后才以灵魂嘶吼,将所有的经历写成故事,完成一部作品。 如果池翊音高产,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他在这段时间里,经受了足够多的危险。 教授忍不住有些心疼,自家孩子自己疼,他都不知道池翊音到底经历过了什么。 池翊音看出了教授的情绪,本想将书稿拿给对方看,来岔开话题,也不让对方继续难受下去。 但是,他的手伸向大衣里面,却摸了空。 ……他随身带着的笔记本,早就不在身边了。 池翊音所觉醒的力量是“创造”,新系统又怎么会让他带着力量进入箱庭? 不论是马玉泽还是顾希朝,他们以及他们的故事,全都被隔绝在了箱庭之外。 池翊音唇边的笑意浅淡下去,那张俊容面无表情时,显露出了十足的危险与锋利感,几乎能割伤人。 但是下一秒,他又重新扬起笑容,若无其事的转换了话题,与教授说起了眼前的情况。 大阴村。 如果说99年的那场恐怖经历,还有人知道,那也只剩下池翊音和教授了。 而唯二两位知情者,现在就站在再一次复现的大阴村山林里。 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们将要面临的,是怎样的危险。 “不用担心,老师。” 池翊音微笑:“虽然大阴村还是从前的样子,但是情况已经和当年不同了。” “就算当年的事情再来一次……也只会有不同的结局。” 教授笑了起来,心中稍定,不再像之前那样不安。 大阴村对他而言,是人生中所有悲惨经历凝聚之地,不论是生前还是死后。 他的学生们死亡于此,他自己的魂魄也被困在这里足足几十年,不得离开,只能不断徘徊在山中,迷茫不知归处。 如果不是遇到池翊音,他恐怕,早就会在过于漫长的鬼魂生涯中,忘记了自己的本来身份,彻底变成伤人恶鬼。 所以,就算教授很清楚,自己已经不再是当年那可怜的孤魂野鬼了,但还是会因为旧地重游而心生忐忑。 两人走在前面,说笑声一直未停。 而黎司君跟在后面,却被池翊音忘了个干净,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他慢慢黑了脸,气压降低。 乖乖提灯为池翊音照亮脚下山路的猴子,也不免回过头来,向黎司君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 要不然怎么说谁先动心谁先输呢?啧啧啧,看看它这个怨种上司,被池翊音忽略得多彻底啊。 猴子感慨着,甚至有那么一瞬间,都觉得自己不应该因为上司恋爱脑就不满。 因为上司实在是太可怜了! 猴子正美滋滋的这么想着,充分发挥阿Q精神安慰自己,就察觉到一道冰冷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那一瞬间,它差点被沉重的威压压垮,整个猴都摔在地面上。 猴子赶忙收敛了那些冒犯的想法,哆哆嗦嗦抬头向上看去,大大的眼睛里含着一包泪水,怯生生的看着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像是天真无辜的小可怜,怎么会有人舍得杀它这么可爱的一只猴呢? 黎司君:“呵。” 他冷笑一声,看着猴子瑟缩成一团的模样,面无表情略过它,不动声色的加快了脚步,长腿一迈,几步就走到了池翊音身边,若有若无的跟在小信徒前后。 然而等教授都发现了黎司君,池翊音还若无所觉。 教授好奇的看向黎司君,不知道这位冷着脸气势惊人的男人是谁时,就看到察觉到他视线的黎司君,竟然缓和了神情,微微向他点头致意,像是在对着一位长辈。 而能让气场恐怖如黎司君这样的存在,会对一个鬼魂抱持敬意的原因……只能是池翊音了。 教授挑了挑眉,心中了然,微微笑了起来。 “看来分开的这段时间,你的经历确实很丰富啊。” 教授笑眯眯的道:“好像是我打扰你们了。” 池翊音刚想点头,就听到教授说出了后半句话。 “?” 他疑惑的眨了下眼睛,然后才发觉了跟在身边的黎司君,顿时恍然大悟。 但随即,一丝红晕也染上他的眼角。 池翊音抿了抿唇,在黎司君和教授两方望过来的视线中假咳了一声,试图解释:“也没到老师你说的那种程度。” “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同伴,黎司君。” 池翊音向教授介绍黎司君的时候,看着三人都如此严肃对待的画面,不知怎么的,旁观的猴子竟然恍惚有种这是见家长,办订婚宴的错觉。 猴:“?” 而听到池翊音说起与黎司君的相遇经过,以及他们之间发生的那些事时,尤其是黎司君想要杀死池翊音的那一段…… 就算池翊音声音平淡,但教授还是向黎司君投去不满一眼。 像是护犊子的家长。 在外面受欺负的孩子,不论多久,都可以在家长身边获得保护,倾诉委屈。 ……虽然池翊音自己不觉得委屈。 他只是平静的觉得,虽然黎司君想要杀自己,但自己也想要杀掉黎司君,也对黎司君造成过实质性伤害,无脚鸟胸针沾染过神血,黎司君的胸膛里留着他的刀痕,两者已经相互抵消,扯平了。 但教授:不!你委屈! ——有一种委屈,叫家长觉得你委屈。 教授对黎司君怒目而视,甚至还飘过来,硬生生挤进了两人中间,将他们隔开。 像是王母娘娘拆散有缘人。 池翊音耸了耸肩,觉得无所谓。 自己老师想要换个地方站着嘛,多大点事。 但明确接受到了教授传来的信号的黎司君:“…………” 旁观的猴都忍不住捂住眼睛了: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神明见家长不到几分钟,就成功吸引了家长的仇恨值。 它叹了口气:看来无所不能的神明,其实也有做不到的事情啊——比如获取新神家长的好感。 池旒那就更不必说了……母子两个的目标都是杀死黎司君。 而眼前这位比池旒更像池翊音家长的教授……嘶! 猴:这桩亲事可真是不容易啊,看到上司比我惨,忽然就没那么伤心了呢嘿嘿~ 黎司君冷淡瞥了猴子一眼,觉得自己当年果然应该销毁这个神工智障。 不过对于黎司君来说,今晚并不是完全没有好的收获。 虽然池翊音没有发现他的存在,但这也说明他的音音已经逐渐在习惯他的气息了,接受了他在他身边的事情,不再像以前那般敏锐警惕,一旦自己靠近,就像炸了毛的小猫咪。 这也是一大步进步,不是吗? 黎司君压制着唇角的笑意,努力不让自己在教授对他有坏印象的时候,还笑出声来。 ——对于见家长而言,那就太不严肃了,会让教授更加怀疑他的真心。 但实际上,只有黎司君一个人发现了这种微小的细节。 并且在意。 黎·夹缝里扣糖·自得其乐·坚决相信池翊音爱他胜过自己对池翊音的爱·自动补全·脑补神明·司君:音音爱我~(//▽//) 看穿一切的猴:………… 屏幕前满怀期待却被塞了一嘴狗粮的玩家们:………… “&#*#&!!!” 玩家们有一万句脏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本来是期待着看到池翊音胜利的玩家们,莫名其妙就被迫围观了一场见家长活动,不少人心情复杂,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反应。 “池翊音……” 有玩家犹豫着问:“是以前就这么……注重感情吗?” “我怎么听说,他是个狡诈凶残的双面人物来着?是我找到的情报不对吗?” 他委婉的表达了自己的震惊,但也有玩家暴躁而起,摇晃着屏幕试图让池翊音清醒一点。 ——谈什么恋爱谈恋爱!游戏场是造神场,不是你们的相亲圣地!! 玩家咆哮着,恨不得以身代之,但也只能在屏幕前无能狂怒。 就连新系统都沉默了。 它忍不住打开自己的数据库,看着之前分析出来的“新神杀死旧神,完成新世界重建”的结论,不由得陷入了自我怀疑当中。 这个结果,真的靠谱吗? 不管新系统怎么看现在发生在箱庭中的场面,都觉得以这个趋势下去,池翊音迟早有一天会接纳黎司君。 杀了黎司君?和黎司君成亲还差不多。 新系统:是我搜集的信息不对吗? 卑微。 “到了。” 远远的,大阴村已经在黑夜下的山林中,显露出了轮廓。 池翊音和教授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仰头看向大阴村时神情复杂,一时无言。 对于恢复了记忆的两人而言,即便之前能够以怎样平静的态度对待大阴村,以及当年发生过的那些事,但是当大阴村真的重新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时候,过往的一切还是如潮水般涌来,不可避免的回忆起了一切。 那些因为大阴村而发生的死亡,伤痛,失去,以及囿困如牢狱…… 种种经历带来的痛苦情绪,也与场景一起重现。 身处其中,如同回到曾经那段绝望的时光。 哪怕大阴村只是隐隐显露出一点轮廓,村子神庙前的牌坊高高耸立,在黑暗中沉默,但对于两人,尤其是教授而言,还是瞬间准确定位,在山路上也能辨认出进入大阴村的方向。 他心中百味杂陈,无限感慨。 本来以为离开大阴村就会随之离去的那些伤害,直到再一次回到这里,他才明白过来,伤害是不会消失的。 只要发生过的事情,任何的痛苦和折磨,都会在灵魂上留下伤痕。它们就像是藏在阴暗里的利爪,不知会在什么时候猛地出现,再一次伤害自己。 教授心情复杂,却觉得身边一阵暖意。 他惊讶低头侧身看去,就看到池翊音在向自己微笑。 “走吧,老师。” 池翊音看出了教授的痛苦,但他并没有因此就心软的让教授去逃避,而是默默用自己的力量支撑着教授,帮助他直面过去的痛苦。 “既然一切都恢复成当年的模样了,那神婆也会在那里,还有大阴村里的尸体,村民……” 池翊音直视着教授的眼睛,轻声问:“这一次,我们会得到不一样的结局。是吗?老师。” 这一声老师,似乎唤回了教授所有的神智。 他恍惚着迟缓眨了下眼睛,然后眼神重新清明起来,面容沉定温和,笑着点头应是,回应了自己的学生。 他是老师,理应挡在学生们的身前,即便自己死亡,也必护得学生们的安全。 曾经他没有做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五个学生接连死在自己眼前,即便他献祭了自己的灵魂,也只是让这个结果延迟了几十年到来而已…… 可这一次,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他还有弥补的机会,弥补,当年的遗憾…… 教授这样想着,不自觉重新挺直了腰板,深呼吸一口气,毅然决然的走在池翊音前面,率先走向大阴村。 对于池翊音的读者而言,这本书只是无聊时的消遣,为了满足情绪而阅读的恐怖小说,即便他们会为书中死亡的角色落泪,但也会在转头就忘记这一切。 因为它是虚假的。 但读者们却并不知道,池翊音并非寻常的人类。 “怪物”使用觉醒的力量书写的故事,将有关于大阴村的眼泪和绝望,全都揉进了字句里,也将力量一并揉进了书中。 所有的恐惧……不仅仅来源于池翊音的文字。 更来源于文字中蕴藏的力量。 真真切切的鬼怪与巫蛊,祭祀得来的阴诡力量。 但即便如此,读者们所读到的,仍旧是经过池翊音加工过后,被一再削减了死亡力量的字句。 甚至有一些真实发生的事情,也在池翊音斟酌过后被删去,并没有将一切都如纪录片般真实呈现。 大阴村里到底发生过什么,只有池翊音和教授知道。 书中的主角是带着一行同伴进入的山林。 在地方县志讨论会上,主角得知了大阴村这个地名和发生过的惨事,与民俗学教授和当地老人一起,准备在会议结束的第二天一早,就进入大阴村。 而民俗学教授当时带在身边的助理和学生,却因为而对主角不满,觉得比起他们,教授似乎更信赖倚重主角。 同时,与教授出身于同一所大学,但一直被教授压一头的副教授,也不小心听到了他们之间的谈话,为此而恨恨,觉得教授又想要搞什么名堂来压自己一头。 为了竞争过教授,副教授很快就联系上了同样好奇的学生和助理,三人再加上半路拦车的登山爱好者,四人一起偷偷跟在主角一行人身后,进入了山林。 大阴村磁场特殊,整座山林也一直没被开发,还保留着原始森林的自然生态,没有被现代化和人类足迹所破坏。 但这对于真正进入其中的人们并不友好。 对于完整自然的向往,只存在于屏幕外看屏幕里的心驰神往。但当人实地走一走,就会被遮天蔽日不辨方向的大树,到处隐匿的重重危险逼到崩溃,恨不得当场开进重工业,挖机挖出一条路来。 主角刚进入山里,就不得不抛弃了汽车,徒步进山。 好在教授和老人都是常年在野外活动的,身体素质良好,老人对山林的地形也更加熟悉,很快就带着两人找到了能够上山的路,为两人指出了大阴村的大致方向。 不过,就算对这里地形熟悉,老人也不敢掉以轻心。 他告诉主角,这附近山脚下的村子,都不愿意接近这座山,因为就算是再有经验的猎户,偶尔也会莫名其妙消失在这座山里。 一开始大家还以为是因为猎户自己的不小心,毕竟终日打雁,被淹雁了眼睛也是正常。 众人虽然伤心,但并未多想。 直到进山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消失。 并且那些消失的人,还会在数月之后再一次出现……以尸体的模样。 很诡异的一点是,那些尸体都没有了头,像是被谁砍了去一样,但脖子上的横截面却平滑如镜,那是即便技艺最高超的人也做不到的程度。 而在尸体身上,有很多泛着青紫的抓痕,以及不少被生生用刀刻出来的奇怪符文,鲜血淋漓。 有老人想起,其实这座山最深处,很长时间之前是有着一个村子的,几十年前偶尔还能看到那个村子下来人,与外面的村子以物易物,用山珍交换粮食和所需。 但是这些年,却再也没看到那个村子的人。 老人们有的说是因为那个村子发生了一场瘟疫,已经死绝户了。 也有的说,是因为原本下山的路断了,下山更加艰难,山上的人也索性不再下来了,自给自足。 但不论怎么样,众人还是将这座山划进了黑名单,不许各家靠近,唯恐再来一次这样的事。 老人向主角说起时,还在叹气。 他说,就算是准备再充分,再熟悉地形,也不一定每次都能平安离开,结局如何,全看天意。 教授不忍,劝老人回去,但老人却倔强的摇了摇头,说起了一件往事。 原来,当年教授在99年那场轰动的失踪里被救回来的时候,还年轻的老人就在现场站着围观。 而在那里,就在搜救队将浑身伤痕昏迷的学生抬走的时候,老人看到了搜救队身后晃动的树枝。 他好奇去看,却看到了密林中一闪而过的惨白身影。 那人面色苍白冰冷,身形消瘦,套着一件黑色寿衣,赤脚带着脚铐,不似活人。 似乎察觉到了老人的视线,那人冷冷瞥了老人一眼,似是警告。然后,它消失在了大树后面。 老人也晕倒过去。 他再醒来之后,几次想要去找搜救队说明自己看到的东西,但每次有这样的想法,都会做噩梦。他被吓得神智恍惚,最后不得不放弃。 但这也成为了他的一块心病。 因此,当得知教授的身份和来意之后,愧疚让他拖着年迈的身躯,还是义无反顾的立刻跟着进山。 即便有可能死亡。 他说,让我完成心愿,弥补了当年的愧疚再安心死去,总比带着悔恨进坟墓强。 教授无法,只能感动的向老人道谢。 但是对副教授几人来说,就没那么轻松了。 临时起意的几人完全没有准备,更没有当地人的指路,没头苍蝇一样的乱撞,很快就在森林里迷了路,因为认知不足,也没有准备足够的食物和水,只有从酒店早餐带出来的几个包子。 很快,学生和助理就受不了了,嚷嚷着要离开。 他们本来也就是因为好奇才跟过来,不想把命搭上。 副教授劝阻不成,也恼羞成怒,彻底闹掰。四人分成了两组,一组继续前进,一组想要原路返回。 很快就失去了联系。 而主角一行人走了不远之后,却发现路边倒着两个人,正是学生和助理。 教授赶忙去急救,好在两人并没有事,只是虚惊一场。 两人醒来后,教授想要送两人离开,老人却摇头,说这里并不是想走就走的,除非得到了土地婆的允许,否则只要进山,就是土地婆的财产,无法轻易离开。 再加上密林确实地理情况特殊,不好寻找离开的路,教授无奈,也只好带着两人一起向前。 但是主角却察觉到了两人的不对劲。 那两人不说话或是没人关注他们的时候,就会面无表情,冰冷冷像个待机的机器人,有人对他们说话时,他们才会给出相应的反应,像是被操纵的木偶。 并且,主角注意到,那两人在说话之前,都会向上翻白眼,有一瞬间眼睛里是没有瞳仁的。 只有一片青白的眼白。 主角对两人有了怀疑,自然也更加戒备着两人,不允许他们靠近水和食物,也避免两人和教授独处。 对这一部分,池翊音并非凭空捏造。 他是把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事情,套给了故事里的主角。 当年在鬼魂引路,进入大阴村时,池翊音就在路上看到了两人挥手示意,说自己是迷路的登山爱好者,想要和池翊音一起走。 可在走过一段路之后,池翊音却发觉了不对劲。 那两人口中的年代,对不上——无论是他们提及的品牌还是事件,都是上个世纪的事。 他们或许真的是登山爱好者,但并不是池翊音这个年代的活人。 而是教授最开始出事的上个世纪,死亡在此的人。 后来池翊音才知道,那是因为大阴村磁场特殊,所有死在这里的人,魂魄都无法离开,只能一直在山林中聚集。 本地的村民还可以求神婆,但意外死在这里的外地人,有的却连自己已经死亡都不知道,只会一遍遍重复着生前最后的动作,以为自己还活着。 这也是为什么,池翊音在山路上看到教授时,并没有率先出口相认的原因。 ——这个情节,与他曾经经历过并且写进书中的故事,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教授主动向池翊音说话,他是在怀疑这是否也是箱庭的还原。 “当年我们离开大阴村的时候,可想不到,还会有机会以这样的方式重新回来。” 池翊音笑着向身边的教授道:“不过,能和老师一起重新合作,还是值得高兴的,当做郊游了。” 教授被池翊音的话逗笑了,也缓解了之前的忐忑不安。 但即便如此,当他看向隐没在树叶后面的村庄轮廓,还是严肃下了神情。 大阴村……如其名。 第194章 在多年深入凶煞之地的经历中, 池翊音无数次与危险擦肩而过,数次直面死亡。 但在这些经历中,大阴村的危险程度, 仍旧令池翊音忌惮。 他甚至都产生了怀疑,新系统是不是读过他所有作品后, 比对出了这样一本最为凶险难闯的故事, 专门选了一个难度最高的用来构筑箱庭。 毕竟以池翊音对曾经猴子系统的了解,它绝对做得出这种事。 接收到池翊音怀疑目光的猴子:“???” “这次我可什么都没干。” 猴子委委屈屈, 甚至抹起了眼泪:“我连系统权限都被抢走了, 还能做些什么呢?” 池翊音冷漠脸:“嗯, 你的无能不需要再次强调了。连自己老家都守不住,被人偷了后方。” 猴:默默捏紧了拳头。 “不过,新系统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 迫于生存压力, 猴子还是在黎司君的视线压力下重新乖巧可爱,尽职尽责解释起来:“虽然新系统诞生后,我只在交接工作的时候与它见过面, 但是在我看来,它是个模范统。” 怕池翊音理解不了, 猴子还补了一句:“真正可以做模板推行的那种系统, 和我不一样,它没有人情味, 没有独立拟人化的思考。” 嘴上在夸新系统,但那张猴脸却怎么看怎么充满嫌弃:“冷冰冰的。” 猴子:还是我这样的好,是你的小可爱呀~ 池翊音:“……明白了,新系统是优秀毕业生, 你是瑕疵品。” 猴子:我说的是这个意思吗!震怒! 但从猴子口中,池翊音还是明白了新系统的运行机制。 与猴子做系统的时候不同, 新系统诞生于新世界降临的时刻,它的最终目的也与猴子系统截然不同。 猴子是为了管理游戏场和数目庞大的玩家们,而新系统,它的最终目标与核心任务,只有一个。 ——以新世界,迎接新神的到来。 所以,新系统所有行为的内核都是对“神”的考验,而不是人。 池翊音身在局中,是被考核的主角,所以很难感知出其中的微小差别。 但身为前系统的猴子却看得很清楚,箱庭存在的目的,并非是想要杀死池翊音,用高难度的副本屠戮生命。 它是为了让池翊音能够战胜身为人的他自己,突破人的极限,踏进神的领域。 如此一来,池翊音所说的新系统有意为之,就不成立。 在猴子解释之后,池翊音皱眉沉思,也慢慢回忆了之前猴子说的时空在逐渐合体的事。 一个两个时空湮灭靠拢,或许是正常的。 但如此多的时空接连湮灭,甚至让之前那具女尸都彻底复原重现,就有些奇怪了。 新系统不会费心去做这种事。 再加上故事的难度……池翊音不相信这些都是巧合,就那么凑巧的挑到了大阴村的故事,并且在此之前,他还在云海列车上看到了这本书的出现。 唯一的解释,就是有第三人的存在,在背后操纵了这一切的形成。 而池翊音恰好记得,他是在楚越离的包厢里发现的这本书。 会是楚越离吗…… 池翊音皱了皱眉,心中产生了怀疑。 而飘在一旁的教授,也大致听明白了猴子口中的这一切,包括系统和游戏场,他恍然大悟的同时,也对池翊音之前在游戏场里的经历产生了好奇心。 神明? 身为鬼魂,并且生前就是民俗学大家的教授,是相信鬼神之说的。但是他想破头也不明白,怎么神明就是池翊音了呢? 教授问出自己的疑惑时,池翊音轻描淡写说了世界将要毁灭的事实,言简意赅的说明了下世界意识与创世神的对峙。 最后,他还指着黎司君对教授说:“诺,这就是创世神。” 那随意的口气,像是在说“看,这就是看门大爷”一样稀松平常。 池翊音丝毫不觉得,自己身边跟个神明有什么问题。 教授:“…………” 教授震惊了! “活的?” 教授迟疑的靠近黎司君,试图用自己曾经的学识和做鬼经历来解释,看得黎司君连唇边礼貌的笑容都僵硬了。 但随之而来的,就是狂喜——对于学术研究的欣喜若狂! 池翊音不得不阻止教授:“我的老师诶,您就别想着解剖他了,也别想着发什么核心论文期刊的了——别说你已经死了,就是真的发表了,有几个人敢信?” 与教授相处的那些年,让池翊音太了解他想要做什么了。 但问题在于,难不成谁看到一篇论文的作者,快乐的说自己解剖了创世神,会严肃对待吗? 怕不是直接开始怀疑作者的精神状态。 上一个这么干的尼采,说了句“上帝死了!”就被视为疯子异端多少年。 要是说解剖创世神,嗯…… 池翊音诚恳的问:“你打算惹怒神明吗?在大阴村这种地方。” 这句话像是兜头一盆冷水,让教授恢复了冷静。 嗯……嗯!确实,比起发论文,最重要的是要带着他心爱的学生池翊音再次成功离开这里。 况且,好像大概也许可能……也真的没有人会相信“解剖神明”的权威性。 教授蔫了。 他垂头丧气的飘在池翊音身边,蔫嗒嗒的垂着头,像是棵缺水的植物。 而黎司君和猴子,却整齐划一的松了口气。 ——可喜可贺,神明逃过了被解剖的悲惨命运! 猴子都快哭了,难道快要失业的上司就这么可怜吗?没了神位就算了,追不到老婆也算了——还有鬼想要解剖祂! 黎司君也暗暗擦了把汗,面对池翊音看过来的安抚笑容时,都笑得有些艰难。 要是别人敢说这种话,他一定会随手将对方扔进地狱里,感受一下渎神的下场。但问题在于,说这话的,是他心爱小信徒的老师兼“力量”。 这就难办了。 不必面对两难境地的黎司君,也难得产生了庆幸之感,并且趁着教授被打击的时刻,果断转换话题,坚决不让话题再有任何可能转移到解剖他自己身上。 “我对如何通过考验成为神明,并没有经验。” 他说:“从我有意识起,这个世界就因我而存在,风云雨露,日月天地,都是我。” “但是,我或许能够理解新系统,知道它想要的神明是怎样的。” 黎司君轻轻垂眼,这样向池翊音说。 对于黎司君而言,这个世界的所有生灵与无生命之物,甚至是任何的物理法则,都来源于八千年前他在无聊之下的创造,将属于他的力量慷慨的分给了这个世界,曾经也欣喜而期冀的观察着世界上生灵的运作,希望能看到人类的快乐幸福。 就像是满怀一颗柔软心脏的孩子,精心照料着自己的蚂蚁观赏瓶。 只是后来…… 但即便如此,黎司君也并没有在一怒之下放弃世界。 他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挥挥手毁灭世界,收回自己的力量,甚至在世界意识与他对峙的时候,他也本可以放任世界自生自灭。 但是他都没有。 他只是沉默的同意了世界意识提出的协议,还怀着最后一丝希望,不死心的想要看到世界再一次焕发生机的可能。 黎司君知道蛮荒死寂的模样,所以才更加清楚,新系统理想中的“神”,应当是怎样的模样。 而那也是池翊音将在箱庭中经受的考验项目。 对于人类的关怀,对于艰难的忍耐,足以支撑世界运作的强大…… 新的神明,既要强大,也要弱小。强到能够庇护世界与生命,弱到能够理解最微小生命的渴望。 黎司君曾经对池旒说,你没有资格成为神明。 池旒以为那是因为她进入过暂居区,没有通过对神明候选人信念是否坚定的考验,因此才被毁掉了成神的资格。 其实并不然。 黎司君早就知道,如果想要拯救世界于毁灭,所需要的并不是第二个“黎司君”,而是足以开启新纪元的,截然不同的存在。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对生命的关怀。 是否了解人类,是否与所有生命同在。 而在池旒看来,人类社会可不是“人”,而是大型养猪场,其中能够被称为人的,寥寥无几。 以池旒的判断标准来看,确实如此。毕竟能达到她的标准,太难,太少。 但在造神场看来,这却恰好与正确的答案南辕北辙。 黎司君最开始被池翊音吸引,就是因为在他的身上,黎司君看到了成为新神的巨大潜力。 ——对人的深刻洞察与揣摩,必将成为铺就在池翊音脚下的路。 “不必担心,音音。” 黎司君轻声道:“你不必过度揣摩箱庭想要什么,因为你本身,就是箱庭想要的。” “我很确定,只有你才有成为新神的资格。所以……” “做你自己就好。” 池翊音抬眸,静静看着黎司君。 山路安静,月光低垂,清风吹拂起发丝与衣摆。 池翊音轻轻笑了起来:“好。” “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成为别人。不论是否竞争神明,我都只会是我自己。” 两人的手掌不知何时牵在了一起,他们步履悠闲轻松,如信步闲庭。 好像这根本不是一场严苛的考验,托付世界命运与生死存亡的郑重,只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山间散步。 这样悠闲从容的心态不仅令教授侧目,也让屏幕前的玩家们五味杂陈。 他们拼了命想要争夺的东西,在池翊音和他的同伴看来,却只是“做自己”之外的顺带奖品。 并不是为了达成一个目标而拼命向前冲,甚至面目全非,遗忘了自己过去的模样,变得不再像自己了。 而是在成为自己,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的路上,顺便拿走了世界。 或许,真的是他们做错了吗? 因为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所以连同遗失自己这件事,也是报应。 他们真的还能记得自己曾经的模样吗? 游戏场之前的人生,已经模糊了啊。 玩家们怔怔看着屏幕,一时间酸涩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云海列车上也陷入了安静,之前还情绪激动甚至需要列车员按住的玩家们,现在都在屏幕前几乎变成了一尊雕塑。 有人苦笑,有人垂头。 但也有人慢慢发觉了不对劲。 楚越离销毁时空这件事,玩家们是能够看到的,只不过有的人注意力全部被池翊音吸引,并没有多余的注意力分给其他玩家的屏幕。 而注意到楚越离的玩家,也被他的疯狂所惊呆了,从未想到过有人竟然能为了自己的信仰做到这种程度! 楚越离这是为了自己心目中的神,在毁掉其他时空,令箱庭一步步削弱力量啊!并且,他根本不在意其他时空里的那些玩家。 并不是所有玩家都幸运的与池翊音掉进了同一个时空。 甚至对于这些进入了新世界的玩家们而言,能够离开云海列车进入箱庭,现在都算是幸运。 不幸运的人只能被困在云海列车上,隔着一层屏幕,见证新神的胜利,迎接祂与新纪元的降临。而幸运的人,可以进入箱庭,亲自参与到对神明之位的角逐中。 ——虽然对于绝大多数玩家而言,这份幸运,不如不要。 虽然池翊音什么都没做,甚至并不清楚其他玩家的命运。 但有楚越离在,那些玩家所面临的情况,就危机四伏了起来。 每一个时空都像是大海上的一叶扁舟,在扁舟被海浪打翻吞噬进大海,翻船之前,船上的“财产”会被周围的大船吸引走,可原本就在扁舟上的玩家,却不一定有那么幸运了。 有的或许会跟着其他财产一起被大船接纳,但有的,却会被拒绝,抛弃在风浪之中,于大海中沉浮。 还能不能上岸,就要看自己的运气和实力了。 可问题在于,这场海浪并非是新系统掀起的,而是来自于楚越离。 在与京茶汇合之后,楚越离带着京茶走一路杀一路,几乎杀穿了整个箱庭,赶鸡一般将所有时空都向池翊音所在的时空归拢。 而至于那些倒霉落进其他时空的玩家们,楚越离虽然并不屠戮,但也并未在意,而是任由他们自生自灭,跟着风浪颠簸。 没有系统参与的下场,就是对玩家们根本没有保障,更没有规律可循。 系统虽然掌管着整个游戏场,考验玩家甚至对玩家们的性命并不在意,但是它是公平的,有规则存在的。 曾经世界意识与神明对峙后和谈,留下了堪称庞大而细密的几十上百万条规则,从大到小,严苛的规定了方方面面所有的事项,即便只是个傻子掌管游戏场,都可以在遵循所有规则的情况下轻松完成工作。 只要有规则,就有规律,只要有规律,就能找到制胜之法。 但是在楚越离这个甚至为自己的神明疯狂的人眼里,规则?什么规则? 只有神才是他唯一的规则。 这让那些进入了箱庭的玩家们叫苦不迭,但也只能苦苦支撑。 以学者为首的七位玩家,本来是在云海列车上决定守夜,直面来自于死亡的威胁,却被抛入了完全未知的箱庭,在大海中沉浮。 幸运的,还会和其他人一起掉进同一个时空,再幸运一点,强大一点的,会和其他玩家汇合,结为临时同伴,一起探寻这里的秘密。 而不幸运的,甚至连眼前的情况都没有搞明白,就遇到了楚越离和京茶这对杀神。 世界在他们眼中,正在崩溃。 有的人有幸看到了楚越离一眼,而有的人,甚至连谁“杀”了自己都不知道。 好在学者所觉醒的力量是“节制”,他提前预感到了世界的力量将会失衡,将会有新的变动出现,打破原本的平静。 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学者还是做足了准备,毫不畏惧的以勇敢之姿应对。 得益于学者的准备,当其他玩家被抛进了箱庭这片广袤无垠的大海中时,他可以及时将那些玩家从大海中救回。 就像下潜到海底,救回将要溺亡的人。 最开始获救的玩家在看到学者的时候,欣喜若狂的拼命请求学者救救他,并且一叠声的感激。 但是当他被救起之后,再看到学者还想要浪费时间去救其他人,就有些不快了,认为学者这是在耽误他们逃生的时间,甚至会害死他们。 他甚至说起了斯凯的故事,明里暗里的示意学者,不要去做一个下场凄惨的“圣人”。 可那玩家才有这样的想法,还不等说出来,就直接被学者看穿,毫不留情的扇了一巴掌。 “你曾经也在这片星海里,就在几分钟之前,你还和他们一样,都在死亡的危机线上,等着别人去救你。” 学者沉稳的指着身后漂浮不定摇摇欲坠的时空,沉声道:“在我看来,你和他们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我完全可以不救任何人,包括你。” “按照你的说法,本质上救起你们,都是在浪费我的逃生时间。” 学者用一巴掌打醒了对方:“不要自己上了岸,就忘记了自己的来处和曾经受过的帮助。还有很多人没能获救。” 玩家脸上浮现出羞愧的神情,在短暂的沉默后,也自愿加入了学者的举动,开始对其他呼救的人伸出援手,一起拯救其他玩家们。 那些刚获救的玩家惊魂未定,或多或少都有相似的自私想法,想要让自己成为最后一个获救的人,大家一起赶快逃命吧,不要再去管身后的人了。 身处的境地刚刚改变,他们的立场就立刻反转。 最先获救的那玩家看着这一幕,忽然就理解了学者在看着自己的时候,为何那样愤怒。 但有过相同心态的玩家,却对此事已经平静。 当其他人叽叽喳喳的吵闹时,他甚至头也未抬,继续和学者一起拯救将要死亡的玩家,动作不停。 “就在几分钟之前,你也水里将要溺亡的人,你求我救你。” 就像一个轮回,玩家对其他人说起了学者对自己说过的话:“但在我救起你之后,你却反而要求我不要去救快要淹死的人。” “如果我听取了你的话,那在你之前的那一个人同样是以这样的想法来要求我,你现在,已经是时空乱流里的一具尸体了 。” 玩家说:“你不想帮助下一个人,没关系,你现在就可以离开。我什么都不会看到。” “我唯一想要说的是,不要让几年前同盟碎裂的信任,再一次碎裂。” 他这样说完,就重新专注于眼前呼救的人。 明明玩家并没有说太重的话,可被对话的那玩家,却莫名觉得脸上开始发烧,发热,发红。 羞愧不已。 他略想了想,就加入了学者这一方的救助中。 很快,差不多所有玩家都已经得救。 被抛入箱庭的七位玩家中,已经有六名玩家在这里,只有一人下落不明。 众人瘫倒在时空边缘,气喘吁吁。 几名玩家惊魂未定的看着不远处的乱流。 他们这些从其他时空进入这个完好无损时空的人,此时都身处于时空边缘,像是站在悬崖上的人,岩石稍有松动,就会跌落深渊,迎接死亡。 但是,他们并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这里是哪里,又会迎接怎样的考验…… 一无所知。 这些玩家大多并没有在现实中与池翊音共处一个时代,就算曾经共处过,也不一定是恐怖小说爱好者,因此并没有看过池翊音的书。 所以对大阴村的故事,他们全然无知。 只是在一番搜寻之后,几人从周围的环境确定了自己现在的所在,明白了他们这是掉进了一处山林。 “但是,游戏场为什么要把我们放进这里?” 玩家丈二摸不着头脑:“我们明明在云海列车上,根本就跑不了,如果游戏场想要用副本考验我们,完全可以在列车上进行。突然进入山林,而且还是这种多时空的混乱……多此一举吧?” 在没有过多情报的情况下,几人一脸茫然,像是没头苍蝇一样乱转乱猜,似乎是在赌概率。 赌某一个猜测会是真相。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这个说这样没必要,那个说那样没必要,按照自己的猜测重新为系统规划了副本路线。 “好了。” 学者一声不轻不重的冷哼,压下了众人毫无意义的讨论:“这个没必要,那个没意义——你们把自己看得倒是挺重,仅仅只是进入了新世界,就以为自己是神明吗?可以取代系统和游戏场规划一切?” 他沉稳道:“谁要是对游戏场不满意,大可以取而代之,你们中要是谁真成了系统甚至神明,我只会更开心。” 玩家悻悻道:“那怎么可能……” “既然你自己都知道没有可能,那就不要乱猜有无意义了,不要真的以为自己是世界的神了。” 学者没有多说什么,几句话就已经让身边的玩家沉默了下来,开始反思。 他们并不是傻子。 能走到新世界这一步,谁敢说自己没点依靠的技能,没有身为高级别玩家的骄傲? 学者的话如当头棒喝,足够他们反思自己,醒悟过来了。 本来应该如同一盘散沙的玩家们,因为学者的存在而几次度过了最有可能四分五裂的危险,虽然磕磕绊绊,但也真的互相扶持着,走进了山林。 到处都是暴雨,这些雨幕就像是结界,将他们能够活动的范围就固定在这小小一片天地里,不能走出这片区域一步。 玩家们也渐渐摸索出来了游戏场的想法,明白了这里就是这一次“副本”对他们的考验,因此也不再抗拒,而是主动向着荒废村庄里有灯的方向走去。 暴雨的深夜,泥泞山路并不好走,湿滑又看不清脚下的路况。 玩家们几次都摔进泥地里,狼狈不堪,甚至差一点撞在巨石上,在被其他人一把拉住后,心中只剩下侥幸与感激。 虽然情况艰险,但六个人相互扶持,似乎也没有那么难熬。 你拉我一把,我拽你一下,在彼此有困难的时候,都愿意停下来“浪费”自己的时间和力气,逐渐将彼此真的视为同伴,搀扶着一起前进。 正如学者一开始所说的那样,本来因为同盟的破裂而在游戏场中遗失的信任,竟然也真的渐渐回到他们之间。 就算是最铁石心肠的“成熟”玩家,在意识到周围现在的状况后,都不由得动容,有些感慨。 他们逐渐放下了属于自己的骄傲和自私自利,愿意接受身边的同伴,收敛起自己的刺。 见到这样的情形,学者微微笑了起来。 虽然暴雨冰冷,但被浇湿了的玩家们,却都觉得充满了干劲。 因为并非孤身一人,所以即便是在这样危险诡异的深山中,他们也没有丝毫畏惧之情,只有始终向前的信念感。 这样一幕,看得屏幕外的玩家们都不由得心情复杂,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如果是在其他人身上,或是在其他副本里看到这样的情形,这些玩家们只会嘲讽副本里的人太幼稚,竟然还会搞你好我好大家好这一套,简直像是小学生过家家一样,将游戏场视为儿戏。 但是现在,当他们经历过在游戏场里的大起大落,见证了同盟的兴起和覆灭,也经历过玩家们从互帮互助到互相猜忌攻击,又因为进入新世界而尝试着重拾信任…… 只有一切激荡之后,归于平静的看透。 看山,再次是山。 “所以,游戏场想要看到的,是这样的画面吗?” 云海列车上,某位玩家神情复杂的指着屏幕,向列车长问道:“你们想要看到所有人类再一次团结一致,面对毁灭?” 列车长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依旧像个机器人一般,沉默无言。 但就在那玩家以为列车长不会回答的时候,列车长却开口说话了。 他反问那玩家:“人类之间在面临危机时的团结,在最开始的时候,不应该是理所当然的吗?” “为什么,你会将这件事描述得如此艰难,甚至像是你们人类对于游戏场的恩赐?” 在这样的反问之下,玩家愣住了,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但列车长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慢慢转过头,看向车窗之外的黑暗。 在云海列车上的玩家们,比学者这些人更加清楚目前是什么状况,世界和游戏场又面临着怎样的危机。 他们所有的,几乎是“上帝视角”,通过直播的所有屏幕,他们可以看到每一位玩家正在发生的情况,清晰的看到世界是如何走向毁灭,人们又是如何自救的。 某种程度上,他们明白了游戏场直播之所以存在的原因。 ——向所有人,清晰展示世界毁灭的原因和进程。 游戏场曾经对玩家们最严苛的考验之一,就是他们是否关心世界的存亡与否。 对于那些在副本中表现得像是一座孤岛,对世界是否存在并不关心,甚至置身事外,认为世界和其他人的死亡与自己无关的玩家,在系统的数据库中,都已经打上了标记。 他们将会迎来更加严苛的考验。 并且大概率的,他们会因为自己对旁人的漠不关心,而死在副本中。 这是系统一直运行的规则之一,只是到现在,才被极少数的玩家慢慢看透,然后为自己曾经的傲慢与冷漠羞愧。 只是,无论他们心中所想到底是什么,对于现在的游戏场来说,也已经太迟了。 已经来不及阻止这一切发生了。 他们所能做的,只剩下游戏场从最开始就计划好的那样。 在屏幕前看着直播,亲眼见证世界的毁灭——或是新生。 【人们曾经抱怨,为什么谷穗不够丰盈,土地里种不出金币,河床流淌的不是蜂蜜与牛奶。于是神告诉他们,你们将获得一切。 只是,必须由你们亲手来拿。】 【但即便如此,人们仍旧在彼此指责抱怨,抱怨天空与大地,神明与魔鬼……除了他自己的所有人和神,都是有错的。 于是神明知道,他所抱怨的,其实是他自己。】 【所以,神明选择给所有人一次机会,亲眼看到世界的真相。】 【——看,你们所指责怒骂的毁灭,并非来自于神,而是来自于你们日复一日的罪孽和冷漠。】 不再被需要的物种,不再被关心的环境,不再认为是必要的神明…… 所有被人类放弃的东西,神明都不再执着,而是默许了它们按照人类的进展发展命运。 不论最后是毁灭还是新生,都来源于人类自己的选择。 而为了不让人类再次因为这个结果埋怨神明,指责大地与天空,所以神明说,让每一个人,都可以亲眼见证世界的命运。 以此,游戏场最后一条规则成立。 协议生效。 【而在那期间十二年,更加可笑的是,被考验的幸存者们,并未因此而感激神明,只以为那是神明对他们愤怒的宣泄口。】 新系统看着自己庞大数据库中一条条流动闪过的数据流,用没有任何感情的冰冷声音,轻轻道:【他们将直播当做逃避中的娱乐,以其他人的死亡取乐,为此开怀大笑,为此鼓掌叫好……】 【神明最后的善意,被践踏。】 新系统轻轻叹息。 当它垂眼,再次看向云海列车时,也因为列车中玩家们的反省与悔悟,而重新有了耐心与柔软。 在列车上的玩家们并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因为自省与后悔,救了他们一命。 【有罪之人会说,神明会饶恕我的罪孽。可是,真的是如此吗?】 新系统彻底关闭了游戏场中的C级副本。 当按钮被按下,无数玩家在游戏场中惊恐哀嚎,怒骂,哭泣,不知为何会这样。 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在惊恐之中,被呼啸而来的力量淹没,与副本一同坠落向销毁的命运。 【只有认为自己有罪,并且为此而痛苦悔恨的灵魂,才真正有可能,得到神明的饶恕。】 只是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他们从未看到过神明为他们留下的逃生出口。 新系统轻声叹息着,放任这一切的发生。 而在屏幕之中,箱庭之内的六名玩家,更加对箱庭外的情况一无所知。 他们甚至连自己如今的情况都搞不清楚,满心茫然。 原本他们以为副本会发生在山林中,那唯一看上去像是有人存在的村子,应该就是副本的发生地,也是最核心所在。 那里将会有危险和NPC来迎接他们,而他们将会迎来新一轮的考验。 ——玩家们本来是这么想的。 但是在走近之后,他们才猛地发现,这个村子根本就是个荒村! 到处都是在暴雨中倒塌倾颓的房屋,杂草长得比人高,看上去少说十年没有人住过了。 他们甚至怀疑,这是不是另外一个封门村,早早就被村民们彻底废弃了。 按照原本在游戏场里的经验得出的结论腰斩,玩家们这才慢慢意识到,所谓的经验,在这里并不成立。 新世界有自己的运行规则,与旧的游戏场完全独立,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而如果想要用旧的经验去得出新的结论……只会走向错误的方向。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有玩家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在暴雨中大声问身边的同伴:“是继续往前走吗?还是转身回去?” 如果方向是错误的,那继续往前走,只会害死他们,消耗他们本就所剩不多的力气。 这些玩家们上一顿饭都是在云海列车上吃的,并且因为当时刚死过人,很多人并没有胃口吃东西,只是草草的塞了一点东西而已。 在各自落入的时空中,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天,一个月,一年……早就已经饥肠辘辘。 但即便他们在饥饿中再悔恨自己曾经在列车上的浪费行为,也无法再回到餐桌前,吃到一口热气腾腾的饭菜了。 如果只是这样,这群早就在游戏场中千锤百炼的玩家们,似乎还可以忍受。 可在山林中的这场暴雨以及泥泞的山路,却带走了他们绝大多数的体温和体力,让他们就现在浑身冰冷发抖,肚子咕噜咕噜的叫。 就算短时间内他们可以忍受,但如果继续向着错误的方向走…… 那真的是在自掘坟墓。 因为学者之前的表现,所有玩家都下意识的将他视为主心骨,静静等待着他做出这个重要的决定。 但就算如此,很多人也已经在心里认定,学者会让他们往回走,重新找准方向。 可学者却蹲了下来,伸手去摸泥地。 “有车走过这里。” 学者的眼睛猛地亮了:“这个村子里应该是有人的!这里有车辙印!” 其他玩家们愣了一下,很快也意识到了这是多么好的一件事,顿时呼吸都跟着急促了起来。 “如果村子里还有人,哪怕是个留守的老人,那也应该会有粮食。” 有人迫不及待的道:“有食物!我们这是找到食物了!” 不管副本核心到底在哪里,他们现在的问题是——又冷又饿,体力已经下降到危险的数值,必须要尽快找到可以避雨吃饭的地方。 况且这山林四周看起来也并没有其他光亮,如果去其他的方向,并不一定比继续往荒村里走会有好结果。 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而车辙印此时在他们眼里,如同神迹! 玩家们小小声的欢呼起来,原本又冷又饿的人们重新有了干劲,也跟着车辙印的路线走。 好在因为下雨天,土地泥泞,车辙印很深,他们不必担心会弄丢方向。 车辙印的尽头,他们看到了停在某一户人家门外的车辆。 以及那户人家的院子里透出的光亮。 他们激动得整个人都在颤抖:“找到了,我们竟然真的找到了!” 一想到将会得到的食物和补充的体力,玩家们就忍不住的在心中欢呼雀跃。 不过就算这样,他们也没有彻底失去警惕,而是让体力已经显出颓势的人躲在后面,由几个体力还能支撑的武力派玩家打头阵,前去敲门。 但学者围着那车绕两圈,又低头透过车窗看了看车里面的东西,却慢慢露出了疑惑之情。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比如这辆车后座上扔着的东西,看起来,就很像是红鸟的衣服。 难不成……红鸟和池翊音在这里? 不等学者得出结论,那边的玩家已经叫开了门。 沉重的铁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暴雨之中慢慢打开。 刹那间,门后的光亮倾斜出来,将门外又冷又饿的所有人笼罩其中。 但不等他们露出喜色,却先看清了门后站在光亮里的人。 那张脸,分明是…… 楚越离。 一些玩家还不明白怎么回事,但那些在时空毁灭的瞬间,看到了楚越离居高临下瞥来冷漠一眼的玩家们,却如坠冰窟。 一秒钟,从天堂到地狱。 他们这是……自投罗网吗? 楚越离在看到门外的人时,也挑了挑眉,做出惊讶的模样。 “你们竟然还活着?” 他在笑:“看来,比我预计中的要好一些。” 其余的玩家慢了半拍,也开始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看向楚越离的眼神充满愤怒。 有人想要冲上前质问楚越离为什么这么做,却被旁边人拦下了。 “那是,那是个纯粹的疯子。” 旁边人牙齿打颤,压低了声音道:“倒吊人……阴诡不祥的存在。” 楚越离听到了,却毫无所动,只是笑着转向那人。 “嗯,我确实是倒吊人。” “我神……最忠实的信徒。” 第195章 学者对楚越离充满了戒备。 在看清开门的人是楚越离之后, 刚刚找到了人家和食物的喜悦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被提升到顶点的忌惮。 学者的脚步刚刚好停在大门外的水泥地上, ,一只脚刚抬起来做出要迈步的动作, 就因为突然看到了楚越离而骤然停顿, 半悬在空中不敢放下,肌肉紧绷。 跟在他身旁的玩家们不论是否对楚越离有所了解, 此刻都同样发觉了气氛不对, 也跟着一并戒备起来。 一时间, 双方隔着大门僵持在了原地,谁也没有率先动作。 楚越离的唇边始终噙着笑意,似乎依旧是曾经那个不被任何人放在眼里的透明人, 脾气温和,万般不放在心中。 但他垂眼看过来时,眼眸中的光却是居高临下的冰冷。 仿佛……站在门外的这六名玩家, 全部,全部都是死人。 光是被这样的眼神扫过, 都足以令玩家背后发冷。 打破僵局的, 是一柄撑过来的伞。 那伞面上还画着红红绿绿的凤凰大花,看着是婚庆用品, 但已经陈旧褪色,成了半粉不红的模样,在荒村暴雨的衬托下,显出几分诡异来。 “站在这干什么呢?包子又要凉了。” 带着几分疑惑的少年嗓音响起, 虽然狂傲却清澈,瞬间将众人来回了人间, 猛然觉得被从冰窟里放了回来。 楚越离闻声侧了侧身,向旁边看去。 但不等他转过头去,一只漂亮纤细的手掌就捏着热气腾腾的大白包子,递到了他身前。 “诺,帮你拿了一个过来,还是烫的。可别说我对你不好啊。” 楚越离这一侧身,也让门外的众人看清了那少年音的主人。 是所有高级别玩家都不会认错,曾经是很多人的阴影之一的……“教皇”京茶。 但在战场上狂得像是战神降临,手起刀落就是血花四溅的“教皇”,此时在楚越离面前,却乖得像是邻家小孩。 京茶依旧是那身寻常打扮,但白色上衣上沾着迸溅上去的鲜血,甚至就连脸颊边都还有残留的血迹没有洗掉。 他一手撑伞,一手向楚越离递过去包子,边说着话还在做着咀嚼的动作,一张口,就在光影中哈出一团雾气,肉香葱香飘散开来。 “等和池翊音汇合之后,不许告状,听到没有?” 京茶根本就没在乎门外的人,似乎他的目的只是来找楚越离吃饭,甚至还不忘威胁他。 楚越离笑了下,没有把他的威胁放在心上:“放心,我怎么会在池先生面前特意提起你的名字?我恨不得先生干脆忘记你这只兔子的存在,少点分走对我的关注。” “只可惜……先生是世界的神,不能只做我一人的神。”他低声呢喃着,轻轻垂下浓密眼睫,神情惋惜。 暴雨覆盖了他呢喃的低语,让门外的玩家们只看到了他的嘴唇轻动,却伸长了脖子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但就站在楚越离身前的京茶,却听清了也听明白了。 他抖了抖,差点被嘴巴里的包子噎死在当场。 草!池翊音你这都找的什么同伴啊!狂信徒也太恐怖了!! 但楚越离却并没有过多的反应,只像是随口一说,就从容的笑着从京茶手中接过了包子,还礼貌的对他道了一声谢。 京茶咂了咂嘴巴,还在回味着自己刚咽下去的那口肉包子的油香,吃饱了之后脾气也好了不少。 他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门外的玩家们,撇了撇嘴角,道:“赶紧解决了进来算了,红鸟还在厨房蒸包子呢,锅里还有汤。你再浪费时间就凉了。” “猪肉包子,趁热吃才好吃。” 楚越离修长漂亮的手指捏着那包子,微微颔首笑着说好。 可莫名的……他身上恐怖的气场,就让人觉得,他拿的不是包子,而是,人头。 这个无端的错觉让屏幕内外的玩家们都抖了抖,忽然有种自己这是第一次认识到真正的楚越离的感觉。 楚越离和京茶之间的互动极为自然,看起来绝不像是半路遇见的陌生人,更像是久经生死考验的同伴。 这也让学者不由得疑惑,怀疑的眼神游离在两人之间:“京茶,你……” 他本来想要问京茶是什么时候和楚越离这么熟的,毕竟以前就算有池翊音在中间,两人的关系似乎也一直不咸不淡的。 怎么从云海列车出事到现在这短短时间里,两人就突然这么要好了? 学者想要问,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不等他的话说完,楚越离就已经毫不在意的转过身欲走。 大门在他身后敞开。 京茶也撑着伞转身,稳稳的将楚越离罩在大伞下,一副要和楚越离一起回去的架势。 但明明已经转过身,他却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向几名玩家扬了扬下颔。 “屋里有包子,吃不吃?热的,肉馅的。” 见玩家们一脸犹豫警惕,京茶嗤笑着翻了个白眼:“唉对对,可千万别来和我抢包子吃,我这是黑店,专卖人肉包子,丢的那几个人都被我剁碎了包包子了。” 说罢,他也不管那些玩家是什么决定,就自顾自的往院子深处走了。 包子的香气和昏黄明亮的灯光,在冰冷的雨幕中显得如此具有诱惑力,让不少人都忍不住咽起了口水。 但他们还是没有表达自己的想法,只是默默看向学者。 学者咬了咬牙,还是点了头:“走吧。” “就算是虎穴,我们也要闯一闯了。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就算去其他的地方,也很难找到比这更好的补给了。” 哪有十成十安全的地方?就算是待在家里还有可能被飞机砸死,莫不如赌一把。 况且,以他对京茶的了解,不像是会做阴诡陷阱的性格。京茶不屑于靠阴谋诡计取胜,只会正大光明的赢敌。 学者迅速权衡了眼前的利弊,认为值得赌一把。 玩家们也随之一同往院子里走去。 京茶进了厨房之后,还故意给他们留了一扇门,让他们知道去往哪里找吃的。 从打开的房门里,玩家们看到村里粗糙却充满生活气息的厨房里,红鸟正一头大汗,忙得都有几分狼狈。 他端着满是包子的蒸笼一回身,就看到京茶吊儿郎当像个纨绔子弟般走进来,顿时怒道让京茶过来帮忙。 京茶笑嘻嘻凑过去,还顺便塞了个包子给红鸟,红鸟顿时呜呜呜的说不出什么了。 厨房里,一派岁月安好的生活气息,平和温暖得几乎令玩家落泪。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们还在那莫名其妙的时空里摸爬滚打,从时空毁灭的恐惧里抢回一条命,又被漫长的路程和冰冷的大雨夺走大部分体力,又冷又饿。 然后,他们就在雨中看到了这样一幕。 有熟悉的人,也有食物和温暖。 足以令最理智的人动容。 几名玩家再也忍不住了,眼巴巴上前看着红鸟,等待父母喂食的雏鸟一般,一双双眼睛里全是对食物的渴望。 红鸟莫名背后一寒,觉得自己被人盯上了。他奇怪一回身,就看到了嗷嗷待哺一窝雏鸟的场面。 昔日那些需要严防死守的劲敌,现在全都变得无害,甚至有几分可怜了起来。 红鸟:“…………” 他不由得沉默了。半晌之后,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情况,无奈的向门外扬了扬下颔。 “有包子和热汤,吃吗?” 玩家激动得都破了音:“吃!” 别说是这么香的包子啊,现在就算是一块干粮都珍贵。真正饿过才知道吃饱饭有多奢侈。 门外众人都被调动起了情绪,甚至都开始闻着味道幻想起包子吃进嘴里的感觉了,京茶却默契的往门口一堵。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玩家们错愕:“京茶你……” “吃包子简单啊,我们都是老熟人了,这有什么的。” 红鸟笑眯眯道:“正好也趁着吃饭的功夫,和我们说说你们在外面看到的东西吧。” 言下之意——想吃包子吗?拿情报来换。 红鸟一个优秀的情报专家,怎么可能错过这么好的搜集情报机会? 京茶悠闲的斜倚在门口,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捏着包子两口一个,让热气腾腾的香味直往玩家们的鼻子里钻,馋得他们直咽口水,肚子也一个接一个咕噜噜叫了起来。 更妙的是,吃饱喝足休息好了的京茶,这些饥肠辘辘体力消耗殆尽的玩家们,可不是他的对手。 想要硬闯硬抢?那最好想清楚自己的头在哪。 红白脸搭台唱戏,一正一反,就算玩家们还有别的想法,现在也无奈只能乖乖被牵着走,老老实实的一手交情报,一手拿包子。 红鸟也不为难他们,按照承诺的那样,厨房里热气腾腾的食物任由众人敞开肚皮吃,还让他们进来,可以在灶台旁边边烤火边吃东西,躲雨,暖身,还能歇脚。 有的玩家当场连哭出来的心都有了,看着红鸟的眼神像是在看救世主,就差一句大恩大德永世难忘了。 饥寒交加的情况下,所有人的意志力都经受着最严苛的考验,就算大脑想要坚持,但灵魂毕竟要有承载体的,身体有自己的极限。 这种情况下,很难有人完全对眼前的温暖和食物不动心。 众人接连交了情报,走进厨房吃东西。 虽然灶台旁满是几十年积累下来的炉灰油渍,灰褐色污脏,但没有任何人在这种时候矫情挑剔环境,一个个狼吞虎咽,完全顾不得身上擦上灰尘。 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们今天也要先把这顿饭吃完再说。 不过即便如此,在楚越离身边,仍旧被留出了一圈空地,像是真空地带,没有人愿意靠近他。 毕竟没有人想在自己吃饭的时候还不安心。 于是,只有楚越离一人坐在厨房里的简易桌子上,慢条斯理的搅合着手边的汤碗。 他依旧是那副轻笑着的模样,让人揣摩不透。 红鸟倒是不在意自己的同伴有些怪癖——他养小祖宗这些年,早就养出经验了,再难带的崽子也被他哄得开开心心干活,也没看京茶哪里就是安全乖巧的崽了…… 楚越离危险?哦。可他身边有哪个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吗? 红鸟对此接受良好,甚至还问了楚越离一句咸淡,然后回身给几名玩家全都盛了汤,还告诉他们不够自己去添。 众人应下。 几个包子狼吞虎咽下肚,有了力气,脑子也重新开始运转了。 他们再抬头看向红鸟时,无一不心情复杂。 之前只知道红鸟是情报专家,没想到他还是驯兽师,再恐怖危险的人都能在他身边和他和平相处。 看楚越离那个样子,京茶都对他并不放心,但红鸟却泰然处之…… 这让玩家们不由得对红鸟有了新评价。 但并不是所有玩家都急着进来吃饭,学者独自一人留在了后面,本来就走在队伍最后面的他,走了几步之后就觉得不对劲,又重新转过身,皱眉看向院子外的车。 不仅是红鸟他们开来的车,还有这个荒废的村子,甚至是红鸟他们的食物,都怎么看怎么诡异。 如果一个村子荒废到了这种程度,怎么会有这么多食物? 要知道就算是城市里的人家,家里想要吃一顿肉包子,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肉价还没有便宜到所有人家都负担得起随便吃。 而在一个村子里,这种家徒四壁的家庭,四周看起来都是许久无人居住,像是一个只剩下老人留守的村子,却能拿出这么多面肉油来招待陌生人……并不寻常。 况且直到现在,他们只看到了楚越离等人,根本没看到原本的屋主。 那原本住在这里的人呢? 要知道是有“客不带客”的说法,客人并不能在没有告知主家之前,就随意招呼自己认识的人进主人家,这是不礼貌的行为。 也不像是红鸟京茶他们会做得出来的。 学者皱眉沉思,忽然就想起了京茶说的那句“不是人肉包子”。 他吓了一跳,汗都下来了。 但随即又赶紧否认了这个离谱的猜测,苦笑着觉得自己真是被这个荒村吓到了,竟然会产生这种想法。 学者并没有往厨房走,而只是回身看了一眼灯光昏黄温暖的方向,就转身向旁边的偏房房屋走去。 很显然。 在暴雨中泥泞的地面上,偏房廊下的脚印,最多,且杂。 像是有好几人在这里进进出出,并且都是刚发生不久的事情,地面上的脚印还是新鲜的。 可与之矛盾的是,偏房却是一片灰尘与破败的模样,一看就是许久无人居住后,被当做了仓库来使用。 这在农村并不少见,学者在进入游戏场之前,在现实里的童年也很习惯这种场景了。 也因此一眼就看出了不对的地方。 学者疑惑着,握紧了腰间皮带上插着的一把备用军刀,缓步向偏房走去,屏息警惕,唯恐惊动房屋内可能的东西。 偏房的窗户上同样落满了灰尘,让本来透明的窗户几乎成了毛玻璃,只能隐隐约约看到窗户边的东西,却根本看不清更深处的事物。 而就在那玻璃上……有两只眼睛,死死的挤在那里,直愣愣的向外看去。 似乎就看着学者向他们走去。 学者心中一惊,已经做好了窗户后面的是原本屋主尸体的准备。他皱着眉,蹑手蹑脚的靠近房门。 然后深呼一口气,猛地用力踹开房门,迅速冲进去,军刀拔出来,直指向他刚刚看到眼睛的地方。 惊起一室尘埃。 所有的画面都因为过快的速度而被挤压到了一处,学者只觉得眼前一花,等他赶忙定睛看去时,却发现那被放在窗户后面的两只眼睛,并不是他之前想象的可怜屋主尸体,而是两个纸扎人。 那两个纸扎人做工粗糙,似乎是工匠极不走心的作品,眼睛和脸庞都很是粗劣,白惨惨的纸上糊着两团艳红的腮红,两个奇形怪状的眼眶里随便点了一团黑色,甚至画出了眼眶, 而不知是否是那纸扎人在这里放的时间太长了,已经遭到了损坏。 它们的姿势很是奇怪,双手扑向窗户,两只脚用力蹬在了杂物箱子上,身躯中间段却似乎是因为房屋漏水的原因,已经受潮塌了下去。这就使得它们看上去像是在逃命,拼了命的想要跑出这间屋子,却半路死在了窗户后面。 这样无端的联想让学者皱了皱眉,不知道到底是自己被吓到后的草木皆兵,还是来自于危险的直觉。 但他还是觉得奇怪,谁会在家里放这种东西呢? 即便是堆在杂物仓库里,也有几分古怪。 毕竟越是村子,越是老年人,就越是忌讳这些不吉利的东西。谁会愿意睡在一堆丧葬用品旁边? 但随着学者向偏房更深处走,心中的疑惑就越发加深。 借着从外面透进来的一点光亮,学者能清晰的看到地面上残留的痕迹,以及凌乱不堪如狂风过境的仓库杂物。 被当做杂物间使用的偏房,确实很久都没有人来过了,地面上积攒着厚厚一层灰尘,这也使得地面上的所有痕迹,都被忠实的保留了下来。 有人走过的痕迹,打斗的凌乱痕迹,重物或其他什么东西倒下来,又被在地面上拖拽走,也留下了长长一道痕迹。 学者轻手轻脚,屏住呼吸跟着地面上的痕迹走去,就发现这些痕迹大多指向两个方向。 正对着大门,背靠窗户的床。 以及角落里堆得满满当当的杂物。 在看见那张床上凌乱堆着的被褥时,学者推翻了自己之前的猜测,恍然意识到这里并非没有人住。 从周围环境的灰尘,空气里潮湿霉菌的气味,以及它们与床铺上干净被褥的鲜明对比,学者猜测这里应该是红鸟他们借住的地方,屋主将他们安排在了不常用的偏房里。 但是很奇怪,那些本应该整齐堆放起来的杂物,却像是被小孩毁掉的积木,散落满地。 原本压在最下面的东西,似乎被谁翻了出来,而上面摞放的那些杂物,自然也就倒了下去。 学者甚至在脑海中试着重构当时的场景。 “你不来吃饭吗?” 忽然从背后响起的声音,打断了学者的观察与思考。 他一惊,回身看去时,就看到红鸟扶着门框,静静的看着他,手里还举着一支蜡烛照亮。 红鸟的脸上是平静笑容,似乎早就了然学者在想什么,又想要做什么,对这些早就习以为常,并不觉得多惊奇。 蜡烛在狂风中摇晃,忽明忽暗的不稳,而光影的混乱也使得红鸟的面容半隐没在其中,明明看起来就是那样的一张脸,仔细看之下,却又好像并非如此。 学者皱了皱眉,并没有在这种情况下轻易相信任何人。 哪怕是早就认识的红鸟。 红鸟却任由打量,并没有因为这份不信任而恼怒,反而向自己身后的光亮努了努嘴,道:“不饿?” “你的那些临时同伴,可都已经吃上了。一群成年壮汉,你想想就知道他们的食量有多大,去晚了可就连刷锅水都没有了。” 他的语气如此平静,就像是老友间寻常的问候攀谈。 学者点了点头,听出了红鸟不想让他继续查看偏房的意思,也并没有贸然反抗,顺着红鸟的意思回身往回走。 只不过…… “在海里出事之后,我还在担心你的情况,现在看到你平安就好了。” 学者微笑着这样说。 红鸟却挑了挑眉:“海?我们上一次见面,不是在云海列车上?” “就算想要试探我是不是真人,也不用这样简单的问题。” 他虽然嘴上抱怨着,但一点都不介意。 换做是他也不会轻易相信遇到的人,试探一下真假,再正常不过了。毕竟谁知道这是不是副本效果导致的呢? 能走进新世界的高级别玩家们,早就被游戏场狗习惯了。看见什么都要先怀疑一下,老惯例了。 学者微微笑起来,也没有被看穿的尴尬,只是耸了耸肩道:“没办法,谁让列车上发生的事情太诡异了呢?” 红鸟点头,深以为然。 他在离开之前最后见面的,就是学者和那几名玩家,虽然他并不清楚其中几名玩家和学者已经结盟的事,但也从人数中看出了端倪。 再加上那些玩家为了一口热腾腾的食物而交换的情况,红鸟就算并没有在列车上一直待着,而是在之前和池翊音一起被困在了这个偏僻村庄,也并未耽误他对云海列车以及箱庭的了解。 红鸟对学者还抱有着好感,他举着蜡烛为学者照亮脚下的路,轻声嘱咐他小心脚下,然后在走向厨房的路上,也和学者交谈起来,说起了彼此在离开云海列车之后的经历。 他们当时都是在走廊上出的事。 唯一好在,红鸟是以“助理”的身份在池翊音身边醒过来的,有池翊音在,并没有让他受苦遇险。 而等池翊音离开,五婶他们想要对红鸟下手的时候,京茶又及时赶到,保护下了红鸟。 这么说来,红鸟已经算是一众玩家里比较幸运的了。 听到红鸟说起这些,学者也不由得有几分羡慕。 毕竟谁不喜欢躺赢呢?眼睛一闭一睁,什么还没做呢,就已经赢了。多好。 但羡慕也只是短暂的,学者感慨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了严肃,说起了此地的诡异。 以及那些湮灭的时空。 在与京茶汇合之后,已经得知了楚越离在此之前作为的红鸟:“…………” 我该怎么说,他们的困难,很多都是我的“同伴”造成的呢?总觉得说出来就会被打死。 “别想那么多,先吃饭吧。” 红鸟拍了拍学者的肩膀,不露声色劝道:“人是铁饭是钢。错过这顿,还不知道下顿饭在哪。这个副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现在也没有发现任何通关提示……” “有食物吃的时候就先赶紧储存体力,才是正道。” 学者点头,认可了红鸟的说法。 他跨进厨房的时候,就看到五个同伴吃得肚子滚圆,围在炉火旁取暖喝汤的模样极为惬意。 但即便有的人肉眼可见的吃到肚子鼓鼓的,还是没什么安全感的手里抓着一只包子,在慢慢的吃着,力争要把胃里每一个缝隙都填满。 饥饿后的后怕不安,展现得淋漓尽致。 学者哭笑不得,但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只让大家别撑吐了就行。 那玩家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但还是死死抓着包子不放手。 “没事,等过一阵就好了,刚看见食物都这样。” 红鸟笑着揭短:“京茶和我翻到橱柜里的食物时,他比这激动多了。” 突然被点到的京茶:………… 有种过节的时候被家长拉出来说糗事的感觉。 学者走过去的时候,其他几名玩家还往旁边让了让,将最温暖的一块地方让了出来。 吃饱了的玩家也主动站起来,去给学者端了包子和热汤过来。 一副尊敬他,并且真的将他视为这个团队中带路人的架势。 这一幕被红鸟等人都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对这个团队做出了自己的评估。 “不过,怎么没看到住在这房子的老乡?” 学者故作好奇,委婉问出自己的疑惑:“刚刚还想说,要去当面向老乡们道个谢,打扰到了他们。” 虽然学者说的体面,但他本来的意思,在场的人心照不宣。 高级别玩家……哪有几个蠢货。 其他玩家得到暗示,也慢慢放下了手里的食物,但手里还拿着筷子等餐具,一副把餐具当做武器的架势。 不等红鸟回答,京茶就先翻了个白眼:“放心,他们不在包子里,也不在肉汤里。” 刚刚吃饱的玩家:……这是什么地狱笑话。 但有京茶打了个岔,也让气氛没有那么紧张到一触即发了。 红鸟缓缓向他们说起了在此之前发生的事。 ——当然,是选择性的。 池翊音在和那痴呆青年离开之后,没多少时间,京茶就找了过来。 因为京茶和楚越离之前干的都是捣毁时空这种事,因此聚集在京茶身上浓郁的时空乱流力量,让红鸟猛地清醒,从箱庭的故事身份里脱离出来,重新回想起了自己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楚越离比谁都更清楚五婶和老头的身份,知道他们不是什么好东西,于是轻描淡写的向京茶说这两人正准备杀红鸟,轻松激起了京茶的愤怒,获得了免费工具+1. 不费吹灰之力,楚越离就借着京茶的手,让这两个本就不是人的东西死亡。 老头瞬间毙命在京茶手下,五婶凄厉嘶嚎着,她整个人竟然都像是一张画皮,从中间剥落展开,一张人皮掉落在地面上。 里面的东西却和空气融为一体,竟然生生从京茶面前消失跑掉了。 这对京茶而言简直是耻辱,他当时就气得想要追出去,却被楚越离拦下了。 因为这两人都是被池翊音看重的人,又是现在的临时同伴,所以楚越离难得对池翊音之外的人有耐心,大致对他们说明了箱庭和时空的情况。 尤其是那两个家伙,全都来源于池翊音曾经所写的故事这件事。 得知真相的红鸟:“……失策了!早知道应该把他的书全文默写背诵的。” 毕竟身为情报专家的红鸟,在最初得知池翊音的存在,并且调查他背景的时候,可是在游戏场里搜刮了差不多所有能找到的小说。 如果他早知道有今日,一定更用心的看一看那些小说。 红鸟还想要向楚越离更仔细的问一问那本书的内容,他笃定对方一定知道。 但是楚越离却是但笑不语,只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那是属于神自己的考验,你还没有资格得知。” 已经逐渐习惯于自己的同伴都是些奇奇怪怪性格的人,但红鸟还是咽了一口老血:“…………好。” 不过,楚越离还是告知了两人一件事。 ——在大阴村附近的山林,因为特殊的磁场和鬼神祭祀之事,所以在这片区域内死亡的所有人或动物,魂魄都无法离开,只能永远在这里徘徊。 直到失去记忆,变为厉鬼。 红鸟很快就意识到,五婶很有可能也是其中的鬼魂之一。 只不过……他看着院子里变成一滩碎肉的老头。 老头在被京茶打死之后,就像是在孙悟空金箍棒下显形的妖怪,变成了一只被碾得软烂而皮肉分离的黄鼠狼。 老黄鼠狼看着已经有些年头了,皮毛干枯掉色,一道道灰白色的皮毛显示出它在生前的状态并不好,早就是油尽灯枯之态。 红鸟先是被这大变活狼的情况吓了一跳,随即就想起来自己曾经调查池翊音时看到的描述——池翊音写的故事,很多好像都是有原形的。 “所以,我们要面对的,是池哥原本就经历过的事?” 红鸟指着那一团烂肉,神情古怪:“所以现实里也有鬼有精怪?” 楚越离颔首,被逗笑了:“你害怕的点,也是格外不同呢。” 红鸟腿都软了:“我在游戏场里不怕是因为我本来就知道这里危险,但谁能想到快乐老家里也有鬼啊!” 他忽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现实对自己也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了。 而他更懊恼的,是池翊音的消失。 既然这个故事是池翊音所写,那原作者在这里,不比全文背诵默写还靠谱吗! 可惜,在他作为红鸟清醒之前,“助理”就已经被池翊音扔在偏房里了。 红鸟长吁短叹,但很快就听到了京茶咕叽咕叽叫起来的肚子,并看到了京茶若无其事从帽兜里掏出来兔崽,饿到试图往嘴巴里塞兔子的惊悚举动。 “祖宗诶!!你的兔子不是这么用的!你给我放下!” 红鸟劈手夺过兔崽,一低头,看见那可怜的兔崽都吓到泪花眼了,哭哭唧唧好不可怜。 京茶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反正都是要代替我死的嘛,从哪死没区别,在胃里死也一样。反正它们都是我的力量。” 红鸟彻底被自家试图茹毛饮血的祖宗打败了,唉声叹气的在房子里翻找食物,然后充分发挥了自己长时间在暂居区搜集情报时,学习到的养活自己的技能,利用不太多的食物做出了丰盛一餐。 “所以你看到的在偏房里的情况,就是小祖宗救了我之后,一怒之下干的。” 红鸟一句话轻描淡写的带过,谁都没觉得不对劲。 毕竟以京茶那暴躁脾气来说,有人想要伤害他同伴,他确实能暴怒到那种程度。 不过,红鸟并没有告诉他们的,是隔壁人家的诡异。 与这顿饭之所以如此丰盛的原因。 就算红鸟再“贤孙良爹”,他也没有自虐倾向,多做出那么多根本吃不完的食物。 是楚越离说,将会有人向这里聚集,所以提前要求红鸟准备出另外六人的饭食。 ——他甚至连七名玩家只剩下六个这件事都知道。 红鸟也是从那一瞬间,深刻的明白,楚越离在经历过云海列车上的危机之后,已经真正的脱胎换骨。 那不是人类楚越离。 而是倒吊人,神明信徒,忠实的告死信使。 传闻中,灾难将要降临之前,倒吊人就会出现,成为灾难的标示,向人们宣告将要降临的一切。 而既然真正的倒吊人出现…… 新纪元,新的神,也不远了。 红鸟这样想着,无声看向楚越离。 而楚越离回以他一个微笑。 随即站起身,率先离开了厨房。 身形隐没于暴雨的黑暗中。 楚越离离开之后,几乎所有玩家都松了口气,觉得空气都轻快了不少,更有人直接向后倒去,瘫在了座椅里。 “太吓人了……” 那人喃喃着,向红鸟问:“红鸟,你怎么就找了这么个人做同伴,就不怕他背后捅你一刀吗?” 旁人也点头同意:“太危险了,不确定性太高。” 红鸟笑笑没说话,心里却很清楚,只要池翊音在一天,将他们视为同伴一天,楚越离,就不会伤害他们。 再疯狂危险的恶犬,只要脖子上绳索的另一边有主人,就不足为惧。 红鸟微微一笑,略过这个话题,不打算过多解释:“村子里没什么好条件,只能用以前留下来的东西,那几床被子和床,各位只能挤一挤了?不介意吧?” 众人连忙摆手,说有的用就已经很感激了,还挑什么挑。 于是,吃饱喝足后疲倦开始上涌的玩家们,也在烤火暖了身躯之后,察觉到了困意。 他们在红鸟的引领下走向正屋和偏房,那里有五婶他们留下的床铺,和红鸟之前用过的床。 虽然几个玩家还是更愿意去看上去更干净暖和的正屋,但是在学者带头去了偏房后,也被衬得有些不好意思争夺,放下了争抢的心,彼此谦让。 最后,他们把身体状况最糟糕,还有受了伤的人,都安排在了正屋,其他人则住在偏房。 但分到最后,众人却发现根本没有红鸟三人的床位,楚越离也不知道去哪了。 “他去吹风了吧。” 红鸟没多说,只是笑着让众人安心:“我们比你们先到的这里,已经休息过了,不用在乎我们。被子有限,你们用吧,等你们休息好了再说别的。” 众人连连感激,也抵抗不过睡意,各自去睡了。 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红鸟脸上的笑容也一点点变淡,最后变成一片平静。 他站在廊下,与京茶并肩而立,冷漠的看向正屋和偏房的方向。 “不喜欢那些人?那我帮你杀了他们。” 京茶撇了撇嘴,手臂一挥豪气万分,满不在乎的道:“这都是爷爷给你打下的江山,想杀哪个杀哪个。” 红鸟:呜呜!孩子大了,知道孝顺爹了! 但红鸟也就是想想,就算他觉得这些人碍事,但理智和情感还是明确告诉他不能做这种事。他只是咂吧了下嘴,觉得有些惋惜的同时,也被京茶的“孝心”感动,感慨这兔崽子自己是真没白养。 “哦对了,晚上的包子有点咸了。”- 京茶诚恳道:“要不是饿了,其实不太好吃。” 红鸟的感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好了你闭嘴吧。” 虽然红鸟之前对几人说的是他们已经休息过了,但无论是他还是京茶,他们身上全部穿戴整齐,随身的零星几件物品也早就被打包好,就放在房门旁边,拎起来就能走。 完全不像是刚起床或者打算休息的样子。 两人背光而立,光线打在他们面容的轮廓上,显得有几分危险。 楚越离也从院门外踱步而来,屈起手指轻轻叩了叩铁门,微笑道:“走吧。” 他就站在大门外,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水洗过的透亮,仿佛能看到所有人心中隐藏的所有秘密,令人胆寒。 而在楚越离转身的瞬间,所有雨点猛地停滞在了半空中,像是时空静止那般,没有继续落下。 红鸟两人迈开腿,彼此之间心知肚明。 他们坐上了那辆停在门口的车。 而暴雨,重新落下。 轰隆隆的雷电几乎劈碎天空,但一闪而过的光亮照亮了通往大阴村的崎岖山路后,一切,又重归黑暗。 暴雨噼里啪啦,掩盖过了所有声音。 明明身上盖着松软的被子,但学者却越睡越不安稳,猛地惊醒后,还是睡不着的推门而出。 可就在他看见院子里的情形之后,却慢慢愣住了。 一片黑暗和冷寂。 破败的院子里,没有人类曾经居住或抵达的痕迹,反倒像是几十年无人的废弃。 至于什么厨房,食物的香气还有灯光,更是消失得一干二净,什么都不剩。 学者顿时慌了神,赶忙冲进暴雨里往其他的房间跑,但一间间打开后,什么都没找到。 他试着呼唤红鸟几人的名字,也同样没有回应。 只剩下豆大的雨点无情的拍在他身上,砸得他发疼。 学者赶忙冲进正屋,在看到其他几人都安稳的睡在床上并没有出事后,终于能将将松口气。 他抖着手去试探几人的鼻息,然后赶忙摇醒几人。 “醒醒,醒醒!” 学者焦急的问他们:“看见红鸟他们了吗?” 玩家睡得正迷糊,嘟嘟囔囔道:“他们不是在厨房里烤火呢吗?” “这么快就要轮班值夜了吗?” 他还以为是红鸟他们要来睡觉。 学者却道:“红鸟他们消失了!” “不仅是红鸟和京茶,楚越离也是。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玩家一个激灵,彻底被吓清醒了。 第196章 最先发现了不对劲的学者, 在一个个确认过其余五人的安全之后,很快就检查起了院子里的情况。 然后他惊愕的发现,不仅仅是楚越离他们人不见了, 就连停在门外的也被开走了,只在门口的地面上留下深深的车辙印。 而之前收拾得整齐的院子, 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学者他们睡下之前, 楚越离他们还在的时候,这院子虽然说是破旧, 但也能看得出有人在这里努力生活的气息。 可现在, 樯倒房倾, 屋瓦脱落,杂草丛生,被报纸糊着的墙上留着一片片潮湿又干涸过的黄色水渍, 墙缝里满是青黑霉菌。 学者一间间房屋推门看去,可除了他们还在使用的正屋和偏房,其他的房间全都落满了灰尘, 一推门,一股难闻的发霉味道就扑面而来。 甚至在柴房里, 学者还找到了墙角柴垛后面埋藏着的人骨。 残留的衣物早就在长时间的潮湿水汽下腐烂, 变成分不开的一整团污糟纤维,只能勉为其难的分辨出其中的某一部分。 而在学者挑开那堆早已经破烂不堪的衣服之后, 他看到了下面掩藏着的人骨。 有的上面还连着早已经风干的筋,有的还带着牙印,粗糙的断面可以看得出来,这并不像是人类处理尸骸的方式, 并不是用砍骨刀劈砍的结果,而是更加接近原始, 更野蛮的…… 撕咬。 其中有些骨头已经年代久远,发黑发黄,有的却还新鲜,甚至上面还带着鲜红发暗的肉丝,似乎骨头的主人就死在不久之前。 而这些人的头骨,人体中最坚硬的一块骨头……就散落在柴火垛中。 似乎也被当做了柴火使用。 ——为什么学者在最开始就没有看到院子里有劈柴后遗留的痕迹?明明这在需要自己烧柴取暖的地方,应该是最基础的生活所需。 答案很简单。因为前任屋主根本就不需要那么多的柴火,人骨头,不也可以做燃料? 学者只觉得心脏一冷,他慢慢的站直身躯,再看向四周时的眼神中,也带上了冰冷的警惕。 红鸟对他说,前任屋主想要被愤怒的京茶杀死,可红鸟并没有说,前任屋主是人。 只是他惯性的以为,住在村子里,屋檐下的,都是人类而已。 ……在没有亲眼看到前任屋主的尸体之前,就已经自以为是的下定了结论,被温暖和食物的安心蒙蔽了眼睛,丧失了戒备。 可,如果前任屋主是人,又怎么会遗留这样的残骸。 学者垂首看着滚落道脚边的骷髅头,那黑黢黢的眼窝无声的注视着他,一时间,相顾无言。 其他人也都接连起身,匆匆穿好衣服爬出温暖的被窝,赶忙到院子里各处检查。 尤其是厨房。 当他们急忙推开厨房门,在看清房间里还依旧摆放整齐并且充足的食物后,这才堪堪松了口气。 虽然楚越离等人半夜偷着离开很奇怪,令所有人都惊慌起来,不知道这三人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但好在食物都在。 那三人最起码还有些良心,没有将食物被褥柴火这些都拿走。 在寒冷的暴雨夜,只要有这些,就足够让心不慌。 也算是从进入这莫名其妙的地方之后,第一个好消息了。 玩家们赶紧去找学者,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但是刚一迈进柴房,就看到学者站在满地焦黄发黑的骷髅头中央,低低垂着头。 刚想要说话的玩家也不由得愣住了。 “这是……怎么会有这么多死人骨头?” 在问出口之后,他也慢慢反应了过来,随即瞪大了眼睛。 难道说,这个地处深山被荒废的村子,并不是因为年轻人出山打工而荒废,而是另有其他原因? 比如,都被原本居住在这里的人吃了? “楚越离他们确定已经离开了。” 大开着的柴房门被人轻轻叩响,一名玩家站在门口,神情冷静的道:“他们自己的东西全都被他们拿走了,但是原本在这的东西,他们似乎一样都没有带走。” 所有的东西……都没带走? 学者像是上了锈的机械,缓缓转过头看向说话的人,目光僵直,半晌,才慢慢眨了下眼睛,像是才反应了过来。 “在入睡之前,你们有发现任何异样的地方吗?” 学者问:“还有,有谁在院子里找到前任屋主的尸体了?” 他只是听红鸟说,他们杀死了前任屋主,却根本没有亲眼确认过。 没有被真正验证过,那就有很多种可能。比如前任屋主根本就没有死,而是和红鸟他们达成了合作,比如红鸟等人根本就是被前任屋主袭击得手,已经是前任屋主操控下的空壳傀儡,或者干脆就是被上了身…… 任何第一反应听起来离谱的可能性,在真正看见尸体之前,都无法被彻底排除。 但是玩家们面面相觑,都茫然的摇了摇头。 “是被扔出去了吗?” 有人皱眉道:“也有可能是扔到了旁边荒废的房子?毕竟他们要是想在这里过夜,或是把这里当做大本营,旁边放个尸体都不太舒服。” 这个猜测得到了多数人的认可,他们低声商议,都认为应该去隔壁看看。 站在这里的玩家们,之前在游戏场都是最顶级的人物,别的不说,物质上的供应绝对是不必担忧的。 其他底层玩家在为了一两个积分厮杀,苦恼茫然于要怎么才能赚取更多积分的时候,最顶层的高级别玩家们根本就不在乎积分多少。 对他们来说,那只是一串数字。 更没必要为了节省积分而降低自己的生活水准,都是在不影响事业的情况下,尽可能的保障。 因此,玩家们以己度人,认为红鸟他们也很有可能是为了好一些的环境。 可学者却轻轻摇了摇头。 如果红鸟真的是他熟悉的那个红鸟,那对方根本就不会在乎这种小细节。 尤其是在这种地方。 要知道就算是在安全的暂居区里,红鸟的住所都布满陷阱,为了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不使得因为他的死而干扰到他与京茶的目标,不惜牺牲所有的光亮,门窗都防的死死的。 那样根本就不在乎所谓享受的红鸟,怎么会多此一举,做出把尸体扔掉的事? 学者设身处地的想了下,如果他当时在红鸟那个位置上,他一定会将尸体就放在自己能看到的地方,最好是足够安全,有一定反应时间,但是一定在自己视野范围内的地方。 这样一来,如果尸体出现任何问题,比如诈尸,逃跑……都可以第一时间发现并且反应,不至于陷于被动。 “不对。” 学者否定了玩家们的猜测,将自己的所想告诉了众人,语气狠厉:“去找!尸体一定在院子里,一定是在这里但被我们忽略了。” “要是没有尸体……” 他愣了愣,没有继续说下去,眼神发直。 但其余人却都已经明白了他没有说完的意思。 如果没有尸体,那红鸟的话就无法被证实,前任屋主不死,红鸟等人的立场就可疑了起来,再加上他们半夜偷偷离开的事。 要真是这样,那下一次他们再见到红鸟,就会将其视为敌人,毫不犹豫的攻击。 众人叹了口气,也顾不上休息不休息的事情了,赶忙四散查找了起来,进入了戒备状态。 而这时,学者也慢慢回想起来红鸟对他说过的话。 偏房。 最开始的时候,是红鸟和池翊音一起来到这里,他们当时睡的,正是偏房。 学者的目光微凝。 有没有可能,池翊音在离开之前就在偏房做了什么?用来保护自己走之后红鸟的安全,又在京茶出现并杀死前任屋主之后,被红鸟用来镇压尸体? 毕竟以池翊音一向的风评来看,他不像是会抛下同伴独自离开的人。就算事出有因,也会周密筹划准备,为睡着的同伴留下足够的安全保障。 况且,之前他进入偏房的时候,也看到了偏房到处狼藉的模样……有没有可能,那并不是因为发生了打斗,而是为了将尸体放在那里而留下的痕迹? 这样想着,学者大跨步走向偏房的方向,他招呼着几个人和他一起去找尸体,裹挟着风雨冲进偏房大门。 但是没走两步,学者却猛地停了下来。 其余人都已经四处翻找了起来,尤其是看起来最容易藏东西的床底和杂物堆,都被彻底的翻了个底朝天。 可学者却慢慢扭过身,看向窗户旁边。 他记得很清楚,之前还不等他进入偏房时,就先被窗户后面闲置着的几个纸扎人吓了一跳,因此记忆深刻。 包括当时纸扎人的动作手势,甚至是神态。 但是现在……那几个纸扎人和他记忆中的模样,却有了看似微小的不同。 虽然它们还维持着差不多的姿势,乍一看去好像没什么区别,但是,纸扎人之间的位置却换了,原本的甲乙丙三个纸扎人,变成了甲丙乙。而它们高高举起扑在窗户上的手臂,也从左手换成了右手。 没有人会过多关注自己眼角余光的位置。 如果不仔细看,一眼扫过去,似乎就会这样忽略。 但是学者却还是凭着对环境的记忆和敏锐,发现了这些纸扎人背后暗藏的诡异。 他疑惑的歪了歪头,就缓步向纸扎人走去,伸出去的手慢慢靠近,下一秒就会将纸扎人抓在手里。 而就在这时,另一边的玩家却惊呼了一声。 “找到了!尸体!” 其余人都被这一声振奋,连忙往发出声音的方向赶去。 包括学者,他也立刻回头往杂物堆的地方大步流星走去,几步就站在最初发声的玩家身边,伸头向内看去。 杂物堆被彻底掀开,每一样东西都展现在众人眼前,而原来被压在最下面的棺木,也因此而出现,并且已经被掀开。 露出了里面蜷缩着的尸体。 并不是人的。 而是……一只苍老的黄鼠狼。 学者在看清那尸体的瞬间,却猛然间头痛欲裂,无数影像在他脑海中闪过,好像相似的事情曾经发生过,像这样的黄鼠狼尸体,他也曾看到过。 但等他在错愕之后再想要仔细回想,却又空空如也,脑海中一片空白。 什么都消失了。 就好像那一秒之间,记忆重置,一切退行到原点重新开始。像一台被清空了所有数据,初始化的电脑,所留下的,只有系统想让他记住的。 学者感受到了难言的茫然,甚至分不清那到底是真实经历,还是只是一个梦境。 但身边玩家们的惊呼声拉回了学者的神智,他迟缓的眨了下眼睛,眼前的景象重新清晰起来。 他可以清楚的看到棺木中蜷缩成一团的僵硬尸体,看到棺木里还残留着本应该是纸扎人身上的纸扎金银挂饰,大脑在本能的运行着,告诉他,这就是前任屋主,也曾经放过纸扎人。 很有可能池翊音在临走前为红鸟做的准备,就与这棺木有关。 但学者的另一部分,却好像从他身体里割裂了出去一般,逐渐飘向更远,更高的地方。 觉醒了“节制”力量的学者,可以最先感受到管理世界的力量变更的瞬间,任何从平衡到不平衡的改变,哪怕下一秒又会重新平衡,也无法逃得过他刹那间敏锐的感知。 而现在,学者并没有感受到世界的变化,却发觉他们所身处的这片空间,有了奇异的改变。 从进入新世界开始,学者就觉得自己像是从长久以来的窒息中,重新活了过来,终于可以畅快的呼吸,就连身体都是轻盈的。 他知道,那是新世界。 ——虽然学者所站的高度,并不足以让他知道世界意识与神明之间的协议,也不知道新旧系统更迭的根本原因,不知道在新世界里,世界意识和神明已经双双退离,不再拥有管控的权限。 但光是凭借着力量改变的微小不同,就已经让学者明白,新旧世界,是有界限的。 泾渭分明。 可现在,就在学者觉得自己被重置化了之后,他重新感受到了在旧世界的窒息感。 学者不断的伸手去整理自己的衣领,试图将领子扯开,留出能够呼吸的空间。 身边的众人都聚焦于棺材里的黄鼠狼尸体,学者却向后退去,仰着头神情难受,一直摸着自己的脖子和胸口,张大了嘴想要呼吸。 他还不明白,他到底发现了什么。 世界……这个原本应该在新系统的运作之下,彻底独立在外的第三方存在,不受神明或世界意识干扰的箱庭,本源力量被入侵,力量不再独立。 属于世界意识的力量伴随着暴雨,丝丝缕缕的沁入箱庭,像是无数柔软飘摇的触须,慢慢渗透,占领,妄图吞没箱庭。 再一次占有对世界的管控权。 “你觉得,那些留下的人,会发现这件事吗?” 车厢里,红鸟坐在后排抱着兔子取暖,在昏昏欲睡的温暖中,开口打破了寂静。 “我们就这样离开,什么都不告诉他们,真的可以吗?” 他想到留在村子里的学者等人,眉眼间流露出些许愧疚。 不过对于在这辆车上的人来说,恐怕也只有红鸟会对此愧疚了。 楚越离坐在副驾驶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雪亮,直直看向车前方。他正襟危坐,不发一言,像是坐在教堂长椅上向神祷告诉说虔诚的信徒。 而京茶在驾驶位上负责开车,因为不爽楚越离坐在自己身边而浑身不自在。 心情不好的暴力兔子,将这辆年代久远除了喇叭不响哪都响的旧车,开出了航空母舰的架势,气势汹汹的往前冲,只知道踩油门不知道刹车是什么,在暴雨的山路上飚出了上百迈。 在现实的话,红鸟大概会跳车逃跑。 但这里是游戏场,京茶是他同伴,他相信有自己在车上,京茶不会故意谋杀他,因此就算是在这样危险的高速度之下,仍旧安心坐在后座上,只是随着车身的摆动而自由晃动。 摇摇晃晃,活像个弹簧。 红鸟:幸亏我不晕车……这小祖宗,在现实里是开赛车的吧? ——京茶还真是。 富家小霸王少爷最喜欢刺激的飙车和极限运动。 但因为前面两人对着赌气——或者说京茶单方面赌气发狠的行为,整辆车的气氛都陷入了诡异之中。 也就只有红鸟能在风暴眼里依旧安坐,甚至还看着后视镜,眼巴巴的等着楚越离的回答。 良久,楚越离终于轻轻笑了一声。 只是,更像是嘲讽。 “这是对神明的考验,不是你好我好一团和气。想要没有危险,那最好祈祷自己的时间能倒流回幼儿园。” “如果他们连这一点都意识不到,那又有什么资格能站在池先生的对面,同台打擂?” 红鸟被梗了一下:“……讲道理,能比得上池哥的人,也没有吧?你是不是太为难他们了?” 虽然红鸟确实是真心实意这样想的,但还是间接起到了拍马屁的效果。 ——而且拍的正是位置,恰到好处的完美。 楚越离的表情缓和,眉眼带上了笑意,他欣然点头,同意了红鸟的说法:“确实,能作为先生的敌人,对他们来说也是可望不可及的高度了。” 红鸟:“…………” 我有没有说过,狂信徒都是一群疯子?你永远不知道自己哪句想要骂人的话,反而戳中了人家的喜好。 但在楚越离听起来,红鸟这话就是在说池翊音实在太优秀,以致于没人能与他比肩。 信徒点头,认为红鸟是人类里难得有脑子的,眼光很好。 心情不错的楚越离,也愿意多说几句,谈起了被留在村庄里的那些人。 “虽然箱庭是为了让先生能以合法的途径登上神位,名正言顺。但事实上,旧的神明早已经失去对世界的掌控,先生已经拥有了神明之实。现在所需要的,也之时最后一步的仪式,走个流程而已。” ——在楚越离看来,就是如此。 “神明已经为先生所折服,心甘情愿拱手让位,但是世界意识却不会善罢甘休。况且……世界意识的一部分,也已经进入了箱庭。” 恐怕现在除了新系统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够比楚越离,还要更清楚箱庭的情况。 亲手毁掉了上百个时空的楚越离,对箱庭里到底有哪些人,心中有数。 时空被规整,但是却并没有彻底合并。 除了被楚越离有意识驱赶着主动靠拢,最终合并于池翊音所在之处的这个时空之外,还有另外两个幸存的时空。 其中一个,正是池旒和世界意识所占据之地。 另一个,楚越离遗憾没能找到,更无法进入。 这也是楚越离在看到学者一行人一共六人,少了一人的时候,并没有惊讶的原因。 时空尚未完全整合,谁都有可能卡在缝隙里,不知道飘去哪里。 而池旒所在的那个时空,也因为池旒身份的特殊性,而让楚越离在权衡思考之后,并没有进入。 楚越离与斯凯一同被拽进死亡的污泥中,但他的灵魂中始终回荡着池翊音的名字。 他一遍遍呼唤着自己的神,让自己保持清醒,没有让自己像斯凯那样变成一具空壳又被世界意识操控,也没有就此沉沦失去意识。 而是一直在以局外人的视角,冷静客观的注视着云海列车。 他看到了发生的每一件事。 包括在地下城池的时候,池旒想要杀死黎司君,却被黎司君反杀。 池旒为了争得杀死黎司君的资格,不得不去寻找世界意识,想要依靠吞没世界意识来获得增强,以此站在与黎司君同样的高度上。 可惜,池旒和世界意识双方,都已经因池翊音和黎司君而受伤,双方都不在巅峰实力,因此斗得难舍难分。 箱庭逐渐完成的时候,劫持了新系统的池旒,也被拽入了箱庭。 世界意识的力量虽然被阻隔在外,但它的一部分,却跟随着池旒一同潜入了箱庭。 就像一颗微小的种子,只要落地,就想要生根发芽,用庞大繁杂的气根紧紧抓住箱庭。 但是新系统的存在,使得世界意识一直被拒绝,像是被防火墙挡住的病毒。 可世界意识终究曾经与人类共存八千年,它了解这个世界的运转方式,更了解人心。 百密一疏。 新系统一个不察,就让世界意识还是跟随着渗透了进来。 这对池旒来说,是危机,代表着曾被她压制并且只差一步就杀死的世界意识,彻底翻身立起,很难说不会反过来报复而杀死她。 但是,以楚越离对池旒的认知,在池旒看来,这未尝不是新的转机。 ——只要平衡被打破,就一定会产生缝隙。 而缝隙之中,就留有新的通道,通向几乎不可能的成功。 楚越离很确定,如果是池翊音身处同样的境地,池翊音一定会这样做。 那身为教养了怪物,本身更被系统惧怕的“大魔王”池旒,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很难说世界意识的成功里,到底有没有池旒的手笔。 “他们的存在威胁到了先生的路,不过,我没有资格为先生铲除他们。” 楚越离平静的道:“有些事,只能由神来做。” “包括池旒。” 而世界意识的入侵,必然会导致箱庭发生对应的改变。 毕竟世界意识并不是无欲无求等死的佛系老头,它所图甚大,甚至不会浪费挣来的每一分钟。 这样一来,属于池翊音的故事,必将发生改变。 除了世界意识,没人知道会被改成什么样子。 所以,楚越离必须尽快抵达大阴村,与池翊音汇合,并且向他说明这一切,提醒他早做防范。 至于他们刚刚离开的那村子…… “如果他们不想离开,留在那里的食物,也足够六个人安全的待上半个月了。” 楚越离单手支着头,他目光平静的看着窗外磅礴落下的暴雨,微笑道:“有食物,有安全的堡垒,有温暖的炉火和被褥。如果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死亡,也算是最后的礼物,不是吗?” “总比饥寒交加死在野外的泥地里,死时也吃不上一顿饱饭要好。” 红鸟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楚越离所说的,对绝大多数人都具有诱惑力。 多数人在死亡之前就会思考自己的死亡,试图规划自己最后的舒适,甚至有些人活这一生几十年,就是为了死亡的那一刻,能够儿孙绕膝家人满堂,自己死在温暖的床榻上。 就算红鸟与学者是旧相识,知道对方身为拥有称号的觉醒者,信念与觉悟是毋庸置疑的。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不能百分百打包票,说学者一定会告别温暖安全的院子,冲进暴雨的深山。 ——更何况学者他们根本就不熟悉这个故事。 对他们来说,荒村外的一切都是未知,反而是那个院子,最起码是有食物的安全兜底选择。 红鸟半晌无言,长长叹了一口气。 京茶被红鸟叹气得烦躁,觉得自己脑子乱糟糟的,像是几万只兔子在里面蹦迪。 他从鼻孔哼了一声,然后一脚油门就猛地冲了出去,在暴雨的盘山公路上飙起车来,甚至故意往悬崖山壁上撞,一副要和楚越离同归于尽的架势。 猝不及防之下,“咚!”的一头撞在车顶的红鸟:“!!!” 这祖宗不会是被楚越离气疯了吧?!这叫什么?玉石俱焚??? 红鸟觉得自己晚上吃的饭都要从胃颠簸到嘴巴里了,他神色难看,赶忙拽住旁边的扶手试图稳住身形,然后想要开口叫停京茶。 然而他几次开口,刚说了个“祖宗”,就立刻“啊!”的一声,被颠簸得把剩下的话全吞了回去。 他像个从楼梯上滚下来的倒霉蛋,又像是漏电的音响,除了抑扬顿挫,还跟着车子的颠簸起伏带着节奏感的“啊!啊!卧槽!祖宗!”之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甚至还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尖,疼得红鸟眼泪都飚射出来了。 但楚越离却像是粘在了副驾驶上一般,颠簸甚至都没有让他改变一下身形,依旧稳稳的坐在那里,看着京茶时目光平和淡漠,就像是在看着顽皮的熊孩子。 恍惚间,红鸟甚至差点以为,坐在这的不是楚越离,反倒是池翊音了。 红鸟心情复杂:这算是什么?宠物都和主人长得像?还是该说不愧是狂信徒,崇拜到想要成为自己的神? 但眼看着京茶被楚越离的眼神激怒,发了狠真的一头撞向悬崖时,楚越离却轻轻伸手,落在了方向盘上,一拉,一拽,京茶立刻就像是被夺走了驾驶权的玩偶,软绵绵的倒在了驾驶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车子自己凭空停了下来。 在撞上悬崖的前一刻,车子稳稳的停住,距离悬崖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精确到离谱。 就像是电动遥控车那样乖巧。 虚惊一场之后,红鸟整个人都瘫在了后座上,歪歪扭扭像是个绒布玩偶,抱着兔子有种抢回一条命的虚弱感。 而楚越离侧眸,微笑着看向京茶:“现在开心了吗?” “玩够了,就继续开车吧。” 话音落下,他就慢慢抬起手收了回去,依旧安坐驾驶位,神情淡漠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京茶却眼神戒备:“刚刚你到底怎么做到的!我完全没有察觉到你靠近,结果你就已经做到这种程度……不可能!” 对于武力派“教皇”而言,这绝对是毁灭性打击。 一个不久之前还被他怜悯,觉得应该活不长的瘸子,不仅在头脑方面全面压制他,让他心服口服承认了对方,现在甚至在他引以为傲的领域,都要赶超他? 京茶不服! “你觉醒的力量根本不是这个,你到底做了什么!” 京茶厉声询问。 红鸟伸手又缩回来,又伸手,欲言又止。 楚越离低低笑了出来:“真是,傻得可爱。” 他侧眸看向京茶时,带着看痴呆儿一般的怜悯同情,道:“或许像你这样傻着活,也并不是一件坏事,最起码简单一点。” 京茶:“你骂我!!” 红鸟“啪”的一下捂住眼睛,不忍直视。 但在监考官面前,他这个搭档也不好给考生递答案,只能在丢人的尴尬中,硬着头皮看京茶这个倒霉祖宗犯傻。 楚越离微笑:“怎么会,你可是先生的重要资产。在先生抛弃你之前,我都会确保你活着,像先生喜爱期待的那样活着。” 还不等京茶重新得意起来,楚越离的下一句话,就已经打蒙了他。 “既然如此,你难道没有意识到,你已经跟着我走过了箱庭中几乎所有时空吗?” 楚越离沉声,一指车窗外的悬崖:“毁掉的时空所获得的力量,即便只是残余,也足够你在箱庭里获得免死金牌了。不信的话,你可以现在跳崖试试,看会不会摔死。” 作为主导者的楚越离,获得的比京茶要多得多。 是他看破了每一个时空的薄弱点,一个个击垮,是他带着京茶在箱庭中大杀四方。对箱庭而言,楚越离是不可提及的恐怖,深入本能的颤粟。 所以,只要是在箱庭中,楚越离就如同“半神”。 他拥有……毁灭和新生的力量。 刚刚能逼迫京茶停车,也是因为楚越离干脆将整辆车外面都抽成了真空,让所有的时间与空间在万分之一秒“毁灭”。 车辆停止运行。 然后,再恢复它原本的空气,让它落回了停滞的时空。 这一切操作都被压缩在了短短时间内,对时空的操控被楚越离运用到了极致,甚至精细到不放过任何一个小细节,使他显得如此游刃有余。 而终于得知原因的京茶,在原地惊呆了。 “怎么,可能……” 他喃喃低语,一双精致漂亮的眼睛瞪得溜圆,像是受惊的猫,死死盯着眼前的楚越离,却恍惚觉得对方离自己如此遥远。 好像,回到了曾经他站在池翊音面前时的那种恐惧。 而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这一切的红鸟,还是忍不住在被证实了猜想之后,觉得人生都它哔哔的灰暗了。 怪物有池翊音一个就够了,怎么现在反而多一个! 要是池翊音那样也就算了,最起码他对毁灭不感兴趣,就算恐怖,但最起码不用担心他一个不高兴锤爆世界,大家一起玩完。 可楚越离……这狂信徒的行事准则只有一个,就是池翊音啊! 红鸟在心中疯狂咆哮,不住摇晃着前面的驾驶位靠背,试图让京茶清醒一点。 ——这种纯粹的疯子,我们真的惹不起! 穿鞋的怕光脚的,那光脚的怕什么? 怕疯子啊!纯的那种! 楚越离将两人的神情和动作都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唇边噙一抹笑意,语调轻松的问京茶:“所以现在,能继续开车吗?” 他笑着拍了拍自己那条断腿,道:“你总不能期待我自己来开车。没有刹车,只有油门。” 京茶一股火直冲脑门,气得简直想要一拳揍过去解气,但理智最后还是压下了他。 他憋着气点了点头,重新开上了山路。 却什么也不想说,也拒绝再多看一眼楚越离。 京茶:现在是真想要和这疯子同归于尽了,它哔哔的! 楚越离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甚至还时不时为京茶指路,语气平静得好像他和京茶的关系本来就这样“好”。 与红鸟跟着池翊音进村时不一样,导航在上山时失去了作用,无法为他们指明大阴村的具体位置。 而山路复杂,稍有不慎,就会迷路甚至死亡。 这种情况下,早就将一切看在眼里,并亲身经历过上百个时空的楚越离,反而成了唯一可用的“导航”。 他能看到每一处力量平衡下的薄弱点,知道原本的故事发展,因此才清楚被世界意识改变的地方,知道被修改后面目全非的故事中,大阴村具体的方位。 即便是新系统,对现在的箱庭也已经束手无措。 现在的箱庭已经正式进入了运作,像“地球2号”一样,变成了独立的试验场,除了原本就在其中的人,其他任何外力都无法插手干扰,即便是新系统也是如此。 它本来想要借此隔绝世界意识对最终结果的干扰,作为第三方独立存在,迎接新神的到来。 却没想到,它的目的反被世界意识利用,成为了攻击池旒的武器,让世界意识挣脱了池旒的压制,更趁乱进入了箱庭。 反倒将新系统关在了外面。 此消彼长,一起一伏,新旧世界在彼此斗争,黑与白都想要吞没对方,像是吞入尾巴的蛇。 曾有人将此称为“命运”。 但被池翊音命名为抗争。 他并不清楚此时山路上有人在为他而来,在教授鬼魂的带路下,他和黎司君已经顺利抵达了大阴村的所在。 并且找到了正确的入口。 大阴村的布局与其他村子完全不同,这座古老的村庄不仅有着最完整的鬼神传承,也因为历史悠久,而拥有曾经千年前用来抵御外敌的工事。 ——奇门阵法。 正如最初所说,大阴村的磁场古怪,周围山林中也暗藏野兽和鬼魂,危机四伏。 它能在这样危险恐怖的环境中存活下来,依靠的不仅仅是村中的神婆和鬼神庇佑,还有最初一任神婆在鬼神的指导下,在村子周围布下的阵法工事,一如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战场阵法。 易守难攻,莫能闯入。 八个方位中,只有一个能够活着进入。而找不到生门的,就算眼看着村子就在前方,也会被生生绞死在阵法里。 在99年那个秋天,教授带着学生们仓惶走进这座山中的时候,就已经领教过这守村阵法的厉害,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即便教授在死后一直没有停止思考,反复揣摩之下,终于明白了这阵法的真相,并且在这一次成功引导池翊音和黎司君顺利通行,但他还是没能放下曾经发生的事,依旧在走过之后,才转过身,眼神复杂的看着那阵法。 “走吧,老师。” 池翊音清楚教授在想什么,但他只是轻声劝道:“死的人已经死了,重要是我们还在这里。” 没有温情的冷静,反而是最好的安慰。 教授点了点头,眼中带着不舍和痛苦,但还是转身,随着池翊音一同飘进阵法后面的村子。 走过大阴村村口的牌坊,就进入了村子。 而就在池翊音脚步落在村子的土地上时,他也像是猛地踩进了另外一个世界里那样,眼前的迷雾被揭开,他终于真切看清了这个在箱庭中被复现的村子。 暴雨,也彻底停止在身后。 和山下荒村不同,这里反而住满了人,家家户户都带着浓重的生活气息,围墙和房屋一看就是被精心打理维护过的,门口堆着蔬菜和罐子,门前挂着辣椒,远处还有炊烟升起,孩童的玩乐声和狗吠间杂响起,传了很远。 一副丰收后饱足安乐的情形。 仿佛这里是世外的桃花源,于混乱中幸存至今。 甚至在屏幕外看直播的玩家都被动摇了心神,有些迟疑:“这就是被池翊音忌惮成那样的大阴村?看着不像是他说的那么危险啊。” “反倒池翊音他们,才像是气势汹汹杀进去的入侵者。” 也有人发现了大阴村内外的差距:“时间对不上!这里根本,根本就是另一个世界啊?” 即便在游戏场过五关斩六将存活至今,玩家也对现实中的阵法并不了解,试图向列车长询问:“这个什么奇门遁甲的,真那么厉害吗?还是你们游戏场自己搞出来的?” 列车长自然不会回答,但玩家也已经逐渐习惯。 而在大阴村村口,池翊音环顾四周,并没有贸然行事。 猴子蹲在他脚边,觉得这村子冷得它直哆嗦,有一股阴森的力量不断的在从大地下面流淌而过。 它伸爪抱住池翊音的裤脚,努力爬了两下,蜷成一团尝试逃离地面。 池翊音有所察觉,低头淡淡瞥了它一眼,它赶忙讨好一笑。 猴:大系统,能屈能伸! 池翊音没有在意,收回视线后也半垂着眼睫,同样发现了自己脚下这片土地的异样。 他曾经是去过现实中的大阴村的,但是那时记忆中的大阴村,并不似眼前这般诡异。 或者说……那时给予大阴村庇护的鬼神,就算强悍难敌,但也有个限度。 但是在这里,属于游戏场的力量或者是新系统之类的存在………… 好像是,加强了大阴村鬼神的力量? 池翊音有些迟疑的不确定。 如果真是那样,那这一次,会比现实中的那一场恶战还要艰难。 他看向身边的教授鬼魂,以眼神交流着自己的发现。 教授闭了闭眼,苦笑。 他也发现了,这里和曾经困住自己几十年的大阴村,不大一样。 “看来,想要依靠经验走捷径,是不可能的了。” 他轻声叹息:“小池,恐怕我能帮你的,很有限了。” 池翊音微笑:“没关系,老师,我早已经做好准备了。有些考验,是没有同伴的。” 就像是曾经,同龄的孩子们都笑话他,欺负他,说他是怪物,向他丢石子。 可他知道,那是因为人对于强大未知的恐怖。 他知道,自己在走一条正确的路。 如此二十三年。 他将命运撕得粉碎,重新为它命名为抗争。 池翊音轻笑着迈开长腿,走入大阴村。 村民看到外人,震惊恐惧。 “快去喊神婆!” 第197章 村民根本没有想到能有外人进来村子, 在看到池翊音等人的瞬间,原本还悠闲坐在家门口乐呵呵的村民,立刻扔了手里的碗, 声嘶力竭的警示村子,拼了命的往回跑。 猴子目瞪口呆。 这架势, 真好像他们是恶人, 是要来破坏村子幸福生活的。 “我怎么感觉,就那么诡异呢?” 猴子抬头, 迷茫问池翊音。 池翊音难得没有反驳它, 而是点了点头, 深有同感。 他们走进村子才几分钟,与第一位村民照面还不到一分钟,但整个村子都慌乱了起来。 刚刚还在袅袅炊烟下安详悠闲的氛围瞬间被打破, 到处都能听到大人呼喝着让孩子回家的声音,得到示警的村民立刻拿上武器出门,呼喊着邻居和家人们一起。 霎时间, 安静的山林间一片吵闹,青壮年低吼高呼着, 间杂着怒骂声, 鸡飞狗跳声,一场大战前的紧绷气氛拉满。 但池翊音神情复杂的低头看向猴子:“你之前说, 新系统是个标准模板的性格,不会擅自更改故事?但我当时去大阴村的时候,可没有这种待遇。” 他自己都恍惚觉得自己是不是恶人,跑来打扰幸福善良大阴村了。 猴子挠了挠头, 也百思不得其解:“不应该啊,小云海不是这种统啊。” 甚至在新系统真正露出獠牙之前, 猴子还嘲笑着过人家太呆太傻,萌新什么都不会。结果一朝翻身露出真面目,就彻底掀得猴子重重一摔。 这样的新系统,怎么看都不是会做那种事的啊。 池翊音摊了摊手,看着不远处气势汹汹朝这里走来的村民们,无奈道:“再不应该,它也发生了。” 但黎司君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动声色皱了下眉,眼眸中酝酿着怒意。 世界意识…… 村民并没有留给池翊音几人太多时间交流彼此的情报,排外极为强烈的村民们在得知了村子里来了外乡人之后,很快就集结了起来,手里拿着钢叉铁犁,目露凶煞,将池翊音几人团团围住,不让他们有任何逃离的可能。 为首的是个中年男人,一双三白眼无神,颧骨高耸,看过来时像是一条锁定了猎物的毒蛇,恶狠狠的盯住了几人,似乎想要伺机扑上来。 “秦大哥,就是他们几个!” 最先发现池翊音几人的村民站在那中年男人身边,指着他们,戒备的大声道:“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得来的进村方法,我一抬头就看到他们在我家门口,吓死我了。” 周围人一听,对池翊音等人的态度更加恶劣,甚至有暴脾气的村民已经冲上来就想飞起一脚。 中年男人本想阻拦,但黎司君更快。 对方手中被用作武器的农具抡过来的瞬间,黎司君眼神一厉,迅速反应,劈手将农具夺过来,同时一脚踹飞了那冲过来的村民。 一条抛物线划过。 那村民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已经眼前一花,整个人拦腰撞在了远处的土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而在黎司君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掌中,本应坚硬到足以轻易杀人的铁制农具,却寸寸化为齑粉散落。 他凌厉的下颔线紧紧绷着,金棕色的眼眸几乎燃烧成一团金色火焰,看向那些村民时的眼神带着杀意与痛恨。 是造物主,在愤怒于祂的造物,竟然反过来想要伤害祂唯一的信徒。 村民们被黎司君的出手惊到了,对几人敌意更甚,却一个个挤在后面,你看我我看你,全都犹豫着不敢上前。 也有人嘴上斥责着黎司君,但却明显带着底气不足的气虚,更像是含混的自言自语。 当黎司君漠然扫视过来时,顿时悄无声息,一个字不敢多说。 场面霎时间寂静。 猴子惊悚的抬头看向黎司君,急得抓耳挠腮,就差没冲过去摇晃黎司君提醒了。 ——醒醒!你醒醒我的恋爱脑上司!那是池翊音的考验,你插什么手又不是你要做新神!你要造自己的反吗! 而池翊音眼眸中的警惕和惊讶都缓缓落幕,取而代之的是满溢的笑意。 他幅度极小的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黎司君的手腕,温热的指腹划过对方的手背,最终牵住了黎司君的手。 那一瞬间,黎司君肉眼可见的放松了下来,眉眼间带着笑意,原本紧绷的肌肉缓和,周身堪称恐怖的气场也消融于空气。 但即便如此,那些村民都被第一个出头鸟的惨烈下场惊骇到,对池翊音等人的忌惮,也从对外乡人笼统的敌意,变成了具体的畏惧。 没有人敢上前再试。 谁都怕自己受伤,落得那边还在一声声嚎叫的村民的模样。他们都在期待着别人挺身而出。 不过黎司君虽然违背了不得插手箱庭发展的规则,却还是震慑住了所有村民,让他们对池翊音不敢造次。 也让池翊音看出了端倪。 不论是最先发现他们的那人,还是想要袭击他们的,似乎都在迫不及待的撇清和他们之间的联系,让自己一丁点的与村外勾结的嫌疑也不会有,最好是在一开始就立于不会被指责之地。 这是一个正常人会有的做法吗? 即便再排外,也不至于如此急躁。 似乎,有比他们更加恐怖……恐怖太多的东西存在,让他们不敢违背,更生怕产生误解。 是什么?神婆吗,还是别的什么? 池翊音皱了皱眉,在与村民们无声的对峙中,渐渐确定了一件事。 ——确实如教授所感受到的,这个村子虽然是大阴村,乍一看上去也和他们去过的大阴村相似,但仔细感受就会发现,它根本不是当年的大阴村。 很多细微处透出来的东西,相差太多了。 池翊音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导致了这种差异,但他清楚,既然是作为新神考验的箱庭,那么他的故事,本不应该存在任何变体。 而所有改变……都足以警惕。 池翊音沉默的看向为首的中年男人,视线交汇,无声厮杀。 这场混乱就像试金石,帮助池翊音看清了这些村民之间的关系与大致性格,更重要的是,凸显出了为首的中年男人。 这人看上去并不是好东西,乍一看还有点像狐假虎威的混混。 但光是凭着他在混乱中的镇静,就足以让池翊音明白,他在村民中的威望地位,是实打实属于他自己的。 这是一个不能轻视的敌人。 池翊音沉下眼眸,对中年男人道:“我们只是路过这里,在山里迷路,误打误撞进了村子。不问自来是我们的无礼,但你们的反应是否也太过激了?” 他看上去真的就像个被误解且愤怒的过路人:“我们不想惹麻烦,只想离开。” “离开”两个字咬了重音。 果不其然,在池翊音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看到就在四周的幽暗森林内,有无数双黄澄澄的眼睛出现,漂浮在夜色里像是一盏盏灯笼,将不大的村子包围。 这一点倒是和大阴村一样…… 池翊音当年进入大阴村时就发现了,只要有人想要离开大阴村,村子就会发生诡异的变化,甚至会有并不想离开、也与想离开之人没关系的村民死亡。 这也是村民们如此厌恶村外人的原因。 ——总有不知内情的人坏了村里的规矩,反而是他们这些老老实实的村民代替承受后果。 果不其然,池翊音话一出口,对面的村民们就有人愤怒起来。 人群开始骚动,他们四下查看,眼睛里还有慌乱和侥幸,想要看清是谁会在这一次死亡。 中年男人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包括池翊音对村民们的观察。 他意味不明的嗤笑了一声,瞬间,整个空地上的人们都安静了下来。 中年男人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池翊音,皮笑肉不笑的道:“一个普通的过路人,能迷路进我们村子?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他转身看向其他村民,振臂一呼:“各位叔伯兄弟,这人一定是想要来偷走神像,惹怒鬼神,他会害死我们的!不能让他得逞,我们自己的村子,我们自己保护!” 所有村民顿时被激怒,群情激愤,挥舞着手里的武器高呼回应。 中年男人一挥手,村民们就蚂蚁般涌向池翊音,将他们团团围住,想要架着押进村子。 他们本来是想将池翊音等人像待宰的猪那样押走,但刚刚被黎司君踹飞出去的人还在旁边哀嚎,被黎司君折断粉碎的农具就在地上,这些村民连看黎司君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一到他旁边,就觉兜头一盆冷水下来,什么气势都没了。 村民们也只能仗着人多势众,硬着头皮挤挤簇蔟成一团,拱着黎司君两人往前走。 但因为池翊音和黎司君的气势,使得这场景并不像是押送死刑犯,更像是护送首领荣耀归来。 黎司君面色沉稳走在其中,硬生生走出了率领千军万马的气势,周围的村民们都成了陪衬。 趁乱跳到一旁躲过一劫的猴:……有勇气,但不多。 而他们最终的目的地,是在中年男人的指挥下,将池翊音两人关进“牢房”——漏雨的废弃污脏猪圈里。 但那些村民看来看去,腿都被黎司君吓哆嗦了。 于是他们最终的目的地,就变成了一处柴房。 虽然四处漏风,屋顶漏雨,但总比猪圈好。 听着外面锁链落锁和村民们骂骂咧咧走远的声音,池翊音转身,神态轻松的向黎司君耸了耸肩:“看来,今天要一起睡了。” 黎司君骤然睁大了眼睛。 第198章 柴房很冷, 看起来村子里的人也没有想给他们拿被子的意思。 不过对比起池翊音在现实中第一次去往大阴村的经历,以及原本那些村民想要将他们关进的猪圈,柴房还是显得温吞好接受了不少。 最起码池翊音是泰然处之, 并不觉得在柴房过一夜有什么问题。 “冷吗,音音。” 黎司君看到了池翊音已经被冻得青白的手指, 心疼的想要将自己的大衣脱给他, 但一抬手才发现自己的大衣早就在池翊音身上了。 想要继续脱的话,也只有一件衬衫了。 黎司君不由得沉默了一瞬。 池翊音发觉了他的安静, 回身看去时就看到了他的表情, 然后被逗笑了。 “不在意。” 他握了下黎司君的手, 示意自己一切都好,笑着道:“这比我上次来大阴村的时候,待遇已经好很多了。” 在现实中, 池翊音确实跟随着教授的鬼魂成功找到了大阴村,并且为了深入村子,找到教授等人死亡的真相, 破解山林地脉深处的阵法,将教授等人的鬼魂带走, 他当时也没有任何反抗的假装自己是可怜过路人, 乖乖被村民押进了村子的地牢里。 对池翊音而言,那是他搭乘了村民的顺风车, 顺利进入虎穴。但对村民们而言,可就算是“引狼入室”了。 ——他们本以为是待宰猪仔的人,反过来将整个村子都掀了个天翻地覆。 “不过还是感谢黎先生的仗义出手,为我们赢得屋顶一座。” 池翊音耸了耸肩, 调笑着道:“看来你在这些奇怪的地方,总是会起到点作用的。” 黎司君无奈的摇了摇头, 将池翊音的手掌紧紧握住,想要将自己的温度让渡给他。 他本来还想做更多,比如作为神明,他可以将整个世界都送给自己的小信徒。即便考虑到这是池翊音自己的考验之路,他也可以出手改善柴房的环境,最起码不让他的小信徒受苦。 但突然窜进来的猴子甚至都不用看自己的上司一眼,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一把死死抱住他的腿,梗着脖子一脸倔强。 大有黎司君要是敢强硬插手箱庭,它就撞死在这里的架势。 黎司君:“……你是自我认知出现了什么偏差。” 在他嫌弃的想要将猴子甩出去之前,猴子自己就已经灵活的跳了下来,反而冲向池翊音。 池翊音也欣然让它靠近,并且做出了聆听的架势。 ——猴子逃走的时候,池翊音是看在眼里的,甚至在村民几乎发现这猴子的古怪之处时,也是他搞出了其他声音,让猴子得以趁机顺利离开。 毕竟地处深山,有陌生人出现会让村民立刻发现,但是有猴子? 那就很正常了。 借着身份带来的便利,猴子也趁机潜伏在了那些村民身边,飞檐走壁,将自己这具小身躯利用到了极致,仿佛一个行走的窃听器,将村子里的事情全都听了个大概。 至于池翊音等人离开后发生的事情,更是没有逃过它的眼睛。 “说说。” 池翊音瞥了眼黎司君,向猴子示意,让它用情报来换取自己的庇护。 猴:…………虽然我已经不是系统了,但你还是那么狗啊,池翊音,还用我的上司威胁我。 “有你在可真好,让我觉得世界其实也没怎么变。” 猴子动情的感慨:“沧海桑田,只有你是定点,始终不变。” 始终那么狗,狗得让猴想打人。 池翊音假笑:“说?还是滚?” 猴子见好就收,立刻正襟危坐,说起了它看到的事情。 池翊音离开之后,留在那里的村民就边收拾着残局,边议论起了这两个闯入的外乡人。 听村民们谈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村子过几天就有一个很重要的祭祀要举行,要杀来做祭品的猪都已经牵到猪圈做准备了。 本来这两个外乡人按照惯例,也是要杀死做成人牲祭,安抚鬼神,让鬼神息怒的。 但是黎司君显露出来的力量让村民们对他很是忌惮,不敢轻举妄动,为首的中年男人也不敢轻易定夺,只说是要报告神婆,让神婆来拿主意。 神婆现在就在为了祭祀而净神净心,为了减少人性增加神性,更好的与鬼神沟通,因此在祭祀之前都会尽量少接触活人,只有中年男人一个能见到她,向她汇报村子里的日常情况。 中年男人只告诉那些村民们,一切等他回来后再说,在那之前就先把池翊音等人关在柴房里,不给食物和水,也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听猴子说到这,池翊音挑了挑眉,心中有了数。 没有见面就立刻做杀死他们的打算,看来为首这人是想要自己做点什么了。 寒冷和饥饿,可以最大限度的削弱人的意志力,让人精神状态低迷。 这种情况下,人的心理防线很好攻破,很少有普通人在又饿又冷了一段时间后,还对食物不动心的。为了食物,他们可以做任何事,说任何秘密。 但唯一的问题是……池翊音对那中年男人,并没有印象。 无论是他的书中,还是亲身经历,都没有这样一个人。 “箱庭在被另外一股力量篡改。” 池翊音蓦然向黎司君发问:“之前所说的,箱庭是另外一场考验,现在实际上已经发生了其他变化。对吗?” 黎司君愣了下。 他知道池翊音一定会发现,但他没想到的是,他会发现得这么快。 黎司君想要回答,但在瞥到猴子惊恐带着哀求的眼神后,他忍了忍,还是沉默了。 属于池翊音的考验,任何过多的干预都会导致考验失败,越线就无法被清除痕迹。 他不能,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就毁了音音的路。 但黎司君的沉默对于池翊音来说,就与回答无异。 池翊音立刻就意识到,恐怕黎司君因为种种原因,并不能明说。 于是他道:“你不必回答,你只需要听我说。” “箱庭是由我曾经所写的故事架构建立,对我的考验。这是新系统的初衷,它并没有做任何插手和修改的举动,纯粹的第三方独立存在,不干涉任何事情,只做观察和记录,见证新世纪的降临。” 黎司君深深看着池翊音,锋利的眉眼间没有一丝波动。 但对池翊音来说,足够了。 有了第一句话做基准线,他就可以在此基础上,观察并分析黎司君,同时得到他所需要的一切情报。 曾经他揣摩人类,学习他们的情绪,临摹他们的反应,制作出的假面让怪物可以安然混迹在人群中不被发现。 而现在,他分析并学习神明。 “但是我所说的一切,都是理论上的。” 池翊音笃定道:“新系统本以为箱庭会按照理论发展,但它并没有,而是被另外的力量插手,干扰了箱庭的运作,甚至削弱了新系统对于箱庭的掌控。” “现在所有与故事或现实不同之处,都来源于那股力量的干扰。对吗?” 池翊音深深望进黎司君的眼眸中,一字一顿的问:“所有的改变,都应当向着不利于我,但是有利于那股干扰力量的方向去。而导致了这一切的……” “是世界意识。” 黎司君微微笑了起来。 他不能给出任何的提示,即便他再想要回应池翊音,也只能苦苦忍耐。 神明为了自己的小信徒,甘愿舍弃一切力量,暂时作为寻常人。 只为了……让祂钟爱的信徒,成为新的神明。 黎司君微微垂下浓密眼睫,慢慢握紧了池翊音的手。 他低头,向那双手呵出一团热气,高大修长的身躯蕴含着无限力量,足以将村民甩飞,莫敢近身,可在池翊音面前,他却显得如此小心翼翼。 仿佛被他拢在手心中的,是一只漂亮的蝴蝶,需要小心温柔的爱。 “还冷吗?” 他只是这样问,却胜过千言万语。 池翊音笑了:“不冷了。” 感觉自己莫名被踹了一脚的猴:……你们心里还有我这个统吗! 旁边的教授鬼魂倒是看得乐呵呵的,还笑着点了点头。 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池翊音不让他解剖黎司君了,原来他这个学生,早就看上人家了啊。 曾经与池翊音有过漫长时光陪伴的教授,很清楚自己这最后一个学生,是怎样的性格。 如果真的是他自己不想做的事,那别人无论如何都无法逼迫他分毫。那些想要利用池翊音的人,坟头草都两米高了。 这样一看,他这个学生,还真是动了心啊。 教授有些感慨。 甚至在猴子伸爪子忍无可忍想要提醒池翊音的时候,还被教授拦了下来,做出噤声的手势。 教授笑眯眯的做着口型:别打扰他们,还是你想来和我作伴? 猴子顿时惊悚炸了毛。 不过黎司君也并没有开心多久——很显然,比起黎司君,池翊音更关心的是大阴村。 “不过你刚才说,为首那人说要回去找神婆?” 池翊音皱眉问猴子,在与教授对视的一眼中,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在原本的大阴村中,根本没有这样一条规则,说神婆要与在祭祀之前与人隔绝。 正相反,在池翊音亲眼看到的那个大阴村里,神婆不仅不会闭门不出,还会尽可能的与村民们沟通交流。 这场祭祀确实重要,为的就是与神婆身负的“神力”相沟通,将村子一年来的所有情况,都通过这场祭祀向村子供奉朝拜的鬼神汇报,让鬼神能够知道自己庇护的村子,是怎样的情况。 相当于在向鬼神述职,向出资人说明钱都花在什么地方了。 在真实的祭祀中,当鬼神降临的时候,也不仅仅会上身神婆,属于它的力量同样也会出现在村民们身上。 当时教授认为,这是鬼神操控管理村民们的丝线,让鬼神可以确保这些村民不会变心,会按照几百年前最初供奉时约定的那样,世世代代祭祀供奉自己。 这样一来,神婆怎么会和村民们相隔? 神婆也有自己的害怕,她需要确保村民们都听从她的话,不会在鬼神降临时向它告状,说自己的坏话。 所以在祭祀之前,神婆一定会挨家挨户走访,将祝祷神文告知给每一个村民,并且安抚他们的情绪,告诉他们不要乱说话,那样会惹怒鬼神,只能按照她给的神文说。 这也是神婆的小心机,利用自己和村民们之间的信息差,来让所有人统一口径,杜绝可能的背刺。 但猴子听到的,却分明是神婆闭门不见人,这和现实不符…… 池翊音皱眉:“要么就是这里的大阴村,连这条规矩都被改变了。要么就是神婆自己身上出了问题。” 教授点点头,同意池翊音的说法:“如果鬼神发怒,作为力量载体的神婆,一定会首当其冲遭到反噬,她不会任由这种情况出现。除非她现在已经自顾不暇,出了别的问题,不能见人。” 池翊音和教授是真正见过神婆的,知道那位号称活了八百岁的干瘪小老太太,是怎样自私自利且理智的性格。 她的所有决定,一定是在权衡过利弊之后做出的。 现在的情况,只能说明在神婆的视角看来,被人发现她如今状况的危机,甚至要大于可能有人向鬼神告状的情况,值得她冒险一搏。 可那会是什么呢? 池翊音皱眉,那股失控感越发明显。 过去他对于大阴村的所有了解,现在都在逐渐偏离航道。想要搞清楚箱庭和大阴村到底怎么回事,以及背后那股力量的目的所在,就只能他亲自走一趟,看清现在大阴村的局势。 他向柴房外看了看,似乎所有村民都在害怕黎司君,不敢凑近他,揽下近处看管的差事,因此柴房外只有一把大锁,并没有人。 一直要到外面的院子门口,才有三四个村民坐在屋檐下烤火吃东西,看管着他们不让他们逃离。 但这些对于黎司君而言,都不过是摆设。 只要池翊音说一句,他立刻就能让两人离开这里。 猴子也以为池翊音会这样做。 不过他只是回身整理了一下柴房里的柴火堆,权把那当做凳子用,就坐在上面轻松的与教授聊着天,回忆起之前一人一鬼走遍凶煞之地的经历,也说起了大阴村的种种。 如果不是环境不对,猴子甚至差点要以为这是哪里的书房。 猴子:“……你都没有点危机感的吗?” 它仰头看着池翊音,无语道:“那些人可是准备杀了你们当做祭祀用品诶,你该不会真以为靠着我家上司就能解决一切吧?” 它家那个有力量但不能用的恋爱脑上司,在这种时候也是有心无力啊。 只要黎司君帮了池翊音,池翊音就会失去成神的资格。安全肯定是被保障了,毕竟是神明唯一一个放在心尖尖上的存在,甚至宣告自己只有这一个信徒。但是那样一来,池翊音就别想再寸进一步。 那是池翊音想要的吗? 自从遇到了池翊音,每天不是在被池翊音坑,就是在被池翊音坑的路上的猴子,很清楚池翊音和自己的上司几乎是两种生物。 一个脑子里只有事业。 一个脑子里只有池翊音。 猴子甚至有些遗憾,怎么自己就不是池翊音的下属呢?如果它是池翊音的统,那就可以工作上司干,享受下属来了,那多快乐。 可惜,它是神造物,阵营换不得。 猴子有些惋惜,看向池翊音的小眼神里也更加疑惑,不知道他在打着什么算盘。 池翊音却只是微笑:“不着急。” “有人比我们更急。” 他笑得意味深长:“只要有迫切想要得到的东西,人就别想安心坐着。” “等着吧,他会来的。” 池翊音没说自己等的是谁,却一副笃定的态度。 黎司君微微皱眉沉思,然后也笑了起来,在柴火堆上与池翊音并排而坐。 两人透过漏雨的屋顶仰头看去,神情悠然,一点也没有阶下囚的自我认知,反倒像是在赏星星。 猴子:“???” 人家把你们关进柴房,结果你们跑来度蜜月? 就连屏幕外的玩家们都有些坐不住了,焦急的走来走去,只恨自己不在大阴村代替池翊音。 “就算池翊音性格稳重,这也太过分了吧。” 玩家忍不住抱怨:“如果是我的话,现在早就撤离到安全的地方了!” 旁边负责的列车员慢慢转过头,冰冷冷的制服不带一丝属于人的温度,手臂上带着“零三”的袖章。 他盯住玩家的眼睛,冰冷都像是盯住了猎物的豹子。 玩家抖了抖,下意识回身想要看去,就听到自己身后传来声音。 “你甚至无法从这里离开。” 那低沉的声音平静极了,与机械的声音没什么不同。 但就莫名的充满了嘲讽。 玩家恍惚觉得那列车员在说:你连云海列车都下不去,在上一轮考验中被刷掉,连进入箱庭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借助着直播,做一个无足轻重随时可以被杀死的见证者,还说什么自己可以代替池翊音? 一时间,玩家都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先惊讶于一直不发一言的列车员回应了他,还是应该愤怒于列车员的蔑视。 他倒是想要生气,但在开口之前仔细想了想,发现列车员言下之意虽然不好听,但竟然是个事实。 他还真的……没通过考验。 别说什么以后大有可为了,今天就死了的人,大言不惭说什么明天。 玩家一时间沉默了。 而在他回头时,也看到屏幕上,竟然真的出现了另外一个身影。 池翊音他们误入村子的时候,虽然在他们看来是午夜时分,但对于村子来说,却是太阳刚下山之后的晚饭时间,家家户户升起炊烟,孩童嬉戏。 被惊扰的村民都不得不放下了家里的饭菜,与邻居亲朋嘀咕着,交换彼此之间的情报。 而那几个负责看守的村民,更是只能裹着大衣在寒风瑟瑟中烤火,火堆里还扔了几颗土豆,边说话边看着土豆熟没熟,权当做是晚饭。 但又怎么能比得上家里的饭菜。 “妈的!这群死外乡人,要是没有他们,老子这时候在家里喝热汤吃热菜烤火呢!” 有人啐了一口,不满道:“那些被神放弃了的外乡人,果然都是肮脏的罪人,怎么就不全死了呢?还是神太心软。” 另一人也裹着大衣搓手取暖,连连点头:“可不是嘛,要是我啊,就一个个把他们全杀咯,干脆还省事。” “不过有这些外乡人也挺好的啊,这样每年祭祀的时候,就不用村里的人来祭祀了,杀他们来顶替。” 旁边的人嘿嘿笑着,似乎对外乡人的情绪并没那么激烈。 但远远就听到了村民们之间对话的池翊音,却看了一眼教授。 教授陷入了沉默,长长叹息。 他也曾经是,被当做猪仔一般杀了祭祀鬼神的外乡人。 正因为灵魂被当做鬼神的口粮,所以他即便是嘶吼,也根本无法离开这里,只能逐渐浑噩,徘徊在山林之中。 如果当时不是遇到了池翊音,或者哪怕遇到的是其他什么人……他也只能绝望的被困在这里,直到逐渐忘记自己的一切,彻底堕落成恶鬼。 是池翊音那份对于常人来说无法理解甚至是古怪的力量,将他写进了书中,与大阴村的鬼神对抗,将他救了出来。 一个“神”,对抗另一个“鬼”。 那是超出人类层面的争夺,也使得教授得以获救。他本来以为自己早已经释然,但直到现在被村民不经意间重新提起,回想起往事,才发现自己根本就从没有忘记过。 教授摇头苦笑。 但不等他说什么,院子外面就发生了变化。 传来了另外一人的脚步声。 中年男人拎着两个简易饭桶走了过来。 他那双无神的三白眼隐没在廊下的阴影中,如同两个黑漆漆的眼窝洞孔,阴森诡异,令人不寒而栗。 包括村民们。 原本聚拢在一处烤火的村民们一抬头,在看见中年男人后,赶紧慌忙起身,踢翻了凳子也顾不上。 “秦大哥,你怎么过来了。” 其中一名村民看着明显比中年男人年纪要大很多,但还是点头哈腰,陪着笑脸:“这天怪冷的,大哥你赶紧回家烤烤火,这里有我们看着出不了什么事,大哥你放心。” 其余几个村民也都连连夸赞中年男人,说他对村子上心,是中流砥柱,大家的主心骨,这么冷还过来确认外乡人的情况,太负责了,简直是最伟大的人,不愧是神婆选定的人选。 听得池翊音:“…………” 他回头小声对黎司君道:“这是我见过最会拍马屁的了,拍的也太大了。” 黎司君也不由得笑了,低声回应道:“确实,就算是教堂的赞歌,都没有他们夸得过分。” ——其实并不是。 作为神明,黎司君听到过的各种赞美词,夸张到他都怀疑自己真的做过那种事吗,令他忍不住直皱眉。 但是作为池翊音的同伴,爱人,黎司君确保自己在池翊音面前只有一种态度——音音的态度就是我的态度,音音说什么就是什么。 黎司君:老婆说话还敢反驳?不想要老婆了吗? 而在黎司君和池翊音低声交谈,看那几个村民像是在看舞台剧一样津津有味的时候,村民们总算在中年男人一压手的示意下闭了嘴。 不过看那被称为秦大哥的中年男人满是笑意的脸,就知道他也很受用这番马屁,很享受被所有人捧着来的感觉。 “好了,好了,知道你们都是咱们村子的主力军,不能冻坏了你们。” 他拎起手里的饭桶晃了晃,笑着向村民们示意,然后将饭桶塞进了他们怀里:“喏,我家今晚本来说要炖只鸡给我媳妇补补,被我拿了过来,给你们暖暖身子。” “都还没好好吃上一口热饭吧?赶紧去旁边吃一口,这边我帮你们看着。” 村民们又惊又喜,被饭桶散发出来的香味激得咽了口唾沫,嘴上说着不好意思不行,但抱着饭桶的手根本没松开过。 中年男人笑着打发了几个村民后,却并没有在火堆旁坐下来,而是回身看向了柴房的方向。 透过门板的缝隙,池翊音与他对上了视线,彼此都很清楚发生的事情。 “看来,你已经知道我的来意了。” 中年男人慢慢踱步向池翊音,平静道:“所以说,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不需要多说什么。” 池翊音嗤笑了一声,道:“是这样吗?不过我看,你还是很喜欢你那些愚蠢的乡亲们。” 中年男人耸了耸肩,面不改色:“谁不喜欢被别人夸呢?难不成还有人喜欢天天被骂吗?那要是多么古怪的变态才会做。” 不过,他倒是没否认池翊音说的另一句话——愚蠢的乡亲。 看来在这人眼里,那些村民们确实愚蠢,不足以共谋大事。 而能够绕过村子对外的封锁进入这里的,才是他渴盼的“同伴”。 即便那在村民们眼中是敌人。 中年男人在柴房门口站定脚步,随意瞥了一眼门上缠着的粗重铁锁链,就平淡的对池翊音道:“出来坐吧,里面不冷吗?” “放心,那几个猪一样的家伙,好吃懒做,有了好的下酒菜一定会去找酒,在隔壁房子不一定睡到什么时候。” 他说起那些村民时,语气里充满鄙夷,丝毫不在乎他们也是自己的乡亲,甚至刚刚还在吹捧他:“不用担心他们,成不了大事的东西而已。” 他虽是这样说着,却并没有给池翊音开门的打算,而是转身就自顾自的向火堆走去,选了个避风的位置,拿起旁边的长木棍,悠然的拨弄起炉火。 池翊音挑了下眉,心中了然。 这也是这人对他的考验,看他和那些村民是否不一样。 真是……没想到大阴村,也会有这种性格的人吗? 池翊音摇头失笑,觉得在背后改变箱庭,使得这位“秦大哥”这种性格之人出现的力量,也是够有趣的。 不过,对于池翊音来说,这确实连考验都算不上。 中年男人本来想的是黎司君会暴力破开柴房的门,但池翊音却从旁边找到了一根铁丝,大致弯曲了几下试试手感,便踹掉了门框旁边本就摇摇欲坠的砖石,灵活的伸手出去,摸索着找到锁孔,侧耳细听着铁丝在锁孔里的声音,没几下,就打开了锁。 “哗啦”一声,锁链散落。 池翊音将锁链撤走,从容的推门走出来,信步闲庭,好像要去赴一场隆重的宴会。 中年男人满脸惊讶,没想到竟然会看到这种事发生。 但随即他反应过来,看着池翊音时是满脸赞赏。 “你们这些外乡人,果然和我们不一样。” 他伸手指了指火堆旁边的凳子,邀请池翊音道:“坐吧,烤烤火,暖和一点。村子外在下雨吧?能找到这里,辛苦你们了。” 被池翊音当做底牌之一留在柴房,没让中年男人看到的猴子,却一脸无语,觉得中年男人怕不是因为池翊音而对外乡人多了什么误解。 不是每个人都是会开锁的!我们没有这种奇怪的技能! “我叫秦大,就是大阴村的人。你呢?怎么称呼?山外来的,还是山脚村子的人?” 秦大将手边的热水壶拎起来,给池翊音两人倒了热水。 见池翊音没有推拒,秦大脸上露出了笑容。 “我也姓秦。” 池翊音面不改色说着谎话:“我虽然是山外人,但论起来,其实根是在山下的村子里。” 秦大挑眉:“怎么说?” “在回答你之前,我有一件事想要和你确认。” 池翊音做出警惕小心的模样:“大阴村,和我婶子……山下村子的秦氏,是有关系的吧?” 秦大的手顿住,本来要送到嘴边的水杯停在了半空中。 半晌,他愕然抬头,看向池翊音的眼神充满了不可置信:“难不成你……” 池翊音点点头,让自己看起来很是惊喜,好像从秦大的反应里确认了什么。 “对!山下的秦婆,是我婶子。我妈以前和她有过交集,听说了她的事之后,就让我回来走一趟。” “但是我回来的好像太晚了。” 池翊音一脸黯淡,道:“山下的村子里什么都没有,秦婆生前的那些东西都跑了出来,村子里却没有人。我连找个人问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都做不到。” “所以我才会上山,想要问问你们。” 他叹了口气:“秦婆……到底怎么回事?她怎么会死?” 池翊音其实并不清楚山上山下两个村子之间的联系,被箱庭篡改的故事让他不再熟悉,而且本来他在故事中也没有写到山下五婶他们那个村子,两个村子到底什么情况,他也不清楚。 但这并不影响他可以依靠着仅有的线索,面不改色的瞎编。 五婶旁边那老头根本就不像人,反倒像是自以为装人很像的黄鼠狼。再加上五婶家隔壁死的人是秦氏黄鼠婆,死的蹊跷不说,家里还有只黄鼠狼…… 所以当这人自我介绍叫秦大时,池翊音就通过“秦”这个姓氏,将这一切串联了起来。 现实中的大阴村,供奉的根本不是正神,也不是寻常人大多认知中的“神”。 而是五通神。 换言之,他们供奉的是能满足他们欲望的邪神,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黄鼠狼,就是五通神之一。 五婶的五,也不是什么丈夫排行老五,而是因为以前本就有黄鼠狼在化作人形,在人间行走时,将自己称作“五郎”。 就是不知道,那五婶到底本身是黄鼠狼,还是供奉黄鼠狼。 至于秦氏黄鼠婆……这些信奉五通神的“载体”,本来就很多都是彼此之间有着血脉联系的,再加上“秦”这个姓氏,要说是有关系,也很容易命中真相。 池翊音有理有据的乱编,立即就说服了秦大。 尤其是池翊音还提到了秦氏黄鼠婆的死不对劲,还亲近的称呼她为秦婆。 秦大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具体什么关系,也犹豫自己并没有听说黄鼠婆还有山外的熟人,但一想到自己并没有出过村子,不清楚村外发生变化的事也是有可能的,也就释然了。 “那你回来的,确实晚了。” 他摇头叹气:“你妈要是让你回来救秦婆,那就别指望了,她没救了,尸体都吃得一丁点不剩。” “不过,你要是想要救你自己,倒是来得及。” 秦大缓缓抬头,目光平静的直视池翊音:“只要你与我合作。” “合作?” 池翊音嗤笑一声,面色嘲讽:“我连这边到底什么情况都没搞清楚,你就让我和你合作?我怎么知道不是你杀了秦婆?” 他表现得就像是因为失去了亲人而悲痛的小辈,为亲人的死而义愤填膺,无法接受,对所有人都充满警惕,包括秦大。 而秦大也露出了理解的表情,更加确信池翊音和秦氏黄鼠婆之间的关系。 “别急。” 他喝了口热水,然后长长舒了一口气,喷出一团白雾:“你放心,我绝对不是杀死黄鼠婆的人。” “你应该知道,我们大阴村的神婆,就是黄鼠婆的姐姐。” 池翊音:“………………???” 他下意识向旁边看了一眼,与教授对视的时候两脸茫然。 他们不知道啊! 就算是真的去过现实中大阴村,但是他们并不知道神婆有个妹妹,山脚下那个村子更是干脆就没有出现过。 秦大不以为意放出来的这个消息,直接量一人一鬼镇在了原地。 但池翊音立刻就收拢了自己的表情,故作了解的点了点头,没有让秦大看出端倪。 “我知道,所以呢?” “难不成,秦婆的死,和神婆有关?” 秦大听到这话时,面上露出了讥讽的笑容,像是听到了什么滑稽的笑话。 “有关?哈!” 他笑得被热水呛到连连咳嗽,青白瘦削的脸上也浮现出了几分血色。 “这种事,不能说有关啊,秦小弟。” 秦大向后仰去,意味深长的看向池翊音,称呼着他编造出来的假名:“你觉得我们供奉的神,是什么善良的神吗?” 他笑到流眼泪:“要真是善良,也不会吃了我三个孩子!” “供奉那样的神,又怎么会是善良的人?” “如果姐姐发现,妹妹比自己还有天赋,被神更多的青睐,拥有更多的力量,甚至有可能取自己而代之……” 秦大咧开笑容:“你觉得,姐姐会怎么做?” 第199章 寻常人家的姐妹两个, 要是发现父母偏心,给的并不平均,会发生什么事? 一笑了之的算了, 还是委屈的控诉,抑或干脆为了钱撕破脸, 彼此杀个你死我活? 如果类似的情形出现在神婆身上, 又会是怎样的情形…… 恶鬼无情。并不是人满怀着天真的善良找个恶鬼,笑着对他说我愿意安慰你, 恶鬼就会把自己的故事告诉人。 低估恶鬼, 轻视对手, 只会让自己变成恶鬼的盘中餐。因此,池翊音为了能够深入凶煞之地与恶鬼交流,在曾经那些年学过不少有关于鬼神的知识。 与恶鬼和平交流的前提, 是要比恶鬼更强,强到让它可以变得“善良健谈”。 也因此,池翊音了解鬼神之事, 他很清楚这些依靠着“神”上身借力的神婆阿公,不仅力量与血脉有关, 更在血脉之间养蛊, 斗得个你死我活。 大阴村的五通神,是依靠血脉传承, 足有上百年之久。 如果一代只有一个孩子,或是只有一个孩子通晓鬼神之力还好。但如果,一代之中,有两个甚至是多个孩子拥有可以继承鬼神力量的资格…… 鬼神会向其中最强者倾斜。 并且总有一天, 会只剩下最强者一人,其他都会变成养分。 残酷, 但是最有利于鬼神的传承,并且能在危险之地庇护村子。 而很明显,在秦大眼中,这一代神婆不仅有两个,而且更强的那个,还不是自己村子里的。 “那为什么一开始不选秦婆?” 池翊音心里绕过无数道弯,曾经在现实中亲身经历过的那些事,都在记忆中过了一遍,缜密的逻辑逐渐拼凑出完整的图像。 但在面上,他却丝毫不显,依旧带着迷茫的情绪面具,好像真的是他扮演的那个一知半解的秦婆小辈。 “你的意思是,秦婆才是更强的,那不就是她才是更应该做神婆的那个?如果一开始就选秦婆做大阴村神婆,那不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吗?” 秦大看着自己空了的杯子,嘲讽一笑:“是啊,为什么一开始没有发现呢?为什么在最开始,两姐妹通过考验的时候,姐姐顶替了妹妹的成果,顺利留在了大阴村里,而妹妹被流放驱逐呢?” “因为啊。” 他慢慢抬起头,再次看向池翊音时的目光,渐渐冰冷:“神婆不仅仅要看实力,还要看心性。你认识的秦婆,她太心软,无法保护村子。” “而我们现在的神婆,她可以。” 几十年前还年轻的两姐妹,就算再如何聪颖狠辣,也绝无法逃脱上一任神婆的眼睛。 高高在上的鬼神和神婆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沉默的注视着一切,并默许了互换的发生。 心软的妹妹……没资格成为邪神的眷属。 姐姐顺理成章的杀死了上一任神婆,接替了这个位置,从此几十年如一日的守护着大阴村。 即便神婆对外如此狠戾,就连教授和学生们都是死在她手里,但她对于大阴村村子里的人,却是规则之内的“慈爱”。 只要不涉及到鬼神与祭祀,所有的村民,都在神婆的力量下无病无灾,顺遂平安。 所以…… “你找到我,并且将这一切告诉我的原因,是什么。” 池翊音冷声问:“不论是我看到的,还是你所说的话语中,神婆对你们都足够庇护。恕我直言,我并没有看出你找我的目的在哪里。” 秦大惊讶抬头:“可是我的家人……我的孩子,神婆用我的孩子当做祭祀,已经整整三个!这个理由难道还不够吗!” 池翊音沉下眼眸,并没有被秦大的理由说服,而是依旧细细的观察着他的眉眼,将他所有最细微的表情也看在眼里。 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家人的死亡足够成为愤怒的理由。 可池翊音不相信秦大也是如此。 光是从刚刚他看到的秦大在村子里的地位,以及秦大的“秦”姓,就足够让他猜到一部分真相了。 大阴村并不是同姓村,这里的村民并不是所有人都姓秦,恰恰相反,只有神婆的这一支血脉,是姓秦的。 池翊音在现实虽然并没有见到过秦大其人,但却很清楚大阴村的祭祀到底是什么东西。 五通神是邪神,满足欲望。所有给它供奉的人,都会得到它的赐予。 如果秦大真的如他所说祭祀了三个孩子,那很有可能,他的地位就是依靠这个换来的。 在大阴村只要被祭祀的不是自己,祭品的家人们都很高兴。因为这是荣耀,更是地位。 村里所有人都对自己俯首听令,会让人有种掌握了权力的错觉,而权势带来的美梦……有多少人会心甘情愿放手? 况且,秦姓,以及猴子之前听到的对话,足以说明秦大是被神婆信任的存在,也是神婆在世俗意义上的亲属。 这样一个既得利益者,池翊音不相信秦大会联合外乡人,反而对能令秦大获得一切利益的神婆下手。 池翊音并没有掩饰自己的不信任,他皱着眉,甚至加深了自己的表情,确保秦大可以准确的捕捉到自己的情绪。 秦大讶然,随即,他嘴边的笑容渐渐淡去,落幕后只剩下一片冰冷。 当那张颧骨高耸的瘦削面容失去了笑容之后,那份一直被掩藏在笑容之下的阴诡危险,就在冰冷昏暗的天幕之下,被彻底的显露出来。 秦大死死的盯着池翊音,像是一条毒蛇盯住了自己的猎物。 良久,他嗤笑出声,然后笑声越来越大,癫狂一般向后仰去,甚至笑出了眼泪。 “所以我说啊……” 秦大的笑容渐渐收敛,仰望着阴暗天空,长长的感叹道:“我喜欢和聪明人说话。你看,一点谎言也无法骗过你。” “这让我很奇怪。” 秦大慢慢直起身,重新看向池翊音,他歪了歪头,轻声问:“那个心软到丢了性命的黄鼠婆,怎么会有你这样聪明的小辈呢?不应该啊,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你这样一号人物存在。” “或者说……如果你真的和黄鼠婆认识,是她的小辈,甚至可以千里迢迢的跑回来为她奔丧,那怎么会让黄鼠婆就这么死了?” 秦大压低了身躯,越过火堆慢慢靠近对面的池翊音,像是压低了头颅准备攻击的毒蛇:“你在山下的村子里,真的什么都没发现吗?对于黄鼠婆的死,你到底知道多少?” “我本来觉得,一个外乡人就算不清楚黄鼠婆的情况,似乎也合情合理。但是和你谈过之后,我并不这样想了。” 秦大勾起的嘴巴一直咧到耳根,惨白的脸却露出了鲜红长长的舌头,如毒蛇吐信。 “你这样的聪明人,真的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吗?” 场面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已经起了疑心的秦大,以及垂眸不语的池翊音,两者之间隐隐形成对峙之势。 牵一发,而动全身。 如果这时候池翊音真的让自己的怀疑坐实了,在完全占据主场优势的秦大面前,他没有任何胜算。 更何况现在的情况是神婆情况不明,也不曾露面,隐隐像是由秦大掌控了整个村子的架势。 院子里只有火堆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 以及屏幕外玩家们屏住呼吸后清晰激烈的心跳声。 池翊音垂眼看着手边的火堆,然后不紧不慢的抬眸,毫无惧色的直直看向对面的秦大。 “我想要的,就是秦氏黄鼠婆死亡的真相。” 他笑了出来:“我说了,我是为了我母亲走的这一趟,你要让我回去后能有个交代才行。不是吗?” “再说,我和你的目的,本质上并不冲突。” 池翊音仰了仰头,若无其事的说出了可怕的话语:“你的目的,其实并不是要向神婆讨要个说法,根本就是神婆本身吧?” “你想要大阴村,想要确保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你的进程,但你从未走出过大阴村,也不知道该如何离开,因为一直以来大阴村周围无形的空气墙不仅为你们挡去了危险,也把你们困在了这座监狱里。而掌控着离开方法,并且知道外界情况的,只有神婆一个人。” “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的,是我们进入大阴村的方式,以及村外的情况。” 池翊音微笑,语气却笃定:“我说的对吗?秦大。” 池翊音每说一句,秦大嘴边的笑容就扩大一分。当他话音落下,秦大心满意足的点头,认可了他的说法。 “我喜欢聪明人。” 秦大感慨道:“你让我更向往村子外面的世界了。” “如你所见,这个村子里都是些烂泥一样的东西,被圈养在猪圈里的猪。我不喜欢这种生活,也厌恶身边有这些人污染空气,恨不得让他们一个个滚去死了才好。” 但秦大的话音刚落,池翊音就挑了下眉,湛蓝色眼眸是看透一切的剔透。 秦大沉默了一秒钟,随即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道:“好吧,我承认,我并不是因为讨厌那些人。” 池翊音微笑着接过话,道:“你是想要更多的权力。大阴村太小了,已经无法满足你。” 秦大欣然点头,一副“你懂我”的表情,笑着道:“没错,确实是这样。它太小了,每天看到的都是一样的东西,就算那些人对我恭敬有加,但也只是这些人而已。” “村子外面……有更大的世界。” 他咧开笑容,道:“鬼神还是眷顾我的,在我最迫切想要离开的时候,给我送来了你,将离开村子的明路指给了我。” “那么,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就把我想要的东西告诉我吧。” 秦大笑得志得意满,好像已经看到了自己得到一切之后意气风发的场景:“等你告诉我之后,我也会告诉你,那些你所需要的东西。” “比如黄鼠婆的死亡,以及神婆到底是怎么杀死这个妹妹的。” 秦大本来以为一切都稳了,笃定池翊音不会拒绝自己的提议。 ——毕竟还是池翊音首先提出了这一点,并且发现了他的想法。 然而,秦大猜错了。 池翊音微笑着,却缓缓吐露出几个在秦大意料之外的音节。 “我拒绝。” “好,那就……” 秦大的话都已经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慢了半拍才意识到池翊音说了什么,顿时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他。 “你说什么!?” 秦大在震惊之下起身,一脚带翻了凳子,居高临下的看向池翊音,咬紧的腮帮像是动物在进攻之前的蓄力,面目狰狞。 震惊使得秦大的声音都变了调,破音之后的嗓子不像人,反倒像黄鼠狼。 那张本就显得刻薄阴险的脸,在愤怒和震惊之下更加丑陋狰狞,足以止小儿夜啼。 但池翊音甚至还有心情在想,不愧是秦氏的血脉,不仅出了黄鼠婆和神婆,就连秦大这个亲属也已经被邪神的力量影响。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哦,宠物长得像主人。 池翊音微笑,却没有半分惊吓畏惧,而是轻松从容的补刀道:“听不懂吗,我刚刚说的话?” “哦,是因为已经祭拜鬼神太久,连思维和语言都变成了黄鼠狼的了是吗?已经听不懂人话了。” 池翊音掀了掀眼睫,平静的抬头看向秦大,道:“你想要出村子的方法?可以啊。” “但是,作为交换,我不仅要秦婆死亡的真相——说实话,我对你们这些积年旧怨不感兴趣,比起拿到几句话就走,我更想要替秦婆复仇之后,了结这里的一切,然后再安心离开。” “你想要离开的方法?那就用神婆来换。” 池翊音微笑:“带我去见神婆,让我杀了神婆。这样一来,你想要的东西就到手了。” 秦大眼睛滴溜溜转着,刚张口想要说什么,就被池翊音一抬手制止了。 “不必再多说别的提议,尤其是延后协议。” 池翊音淡淡的道:“今天是你我第一次见面,我没有任何信任你的理由,又怎么可能就这么先把方法交给你?我怎么知道,在你得到想要的东西之后,还会不会给我,我想要的东西。” 秦大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试图说服池翊音:“怎么可……” 池翊音却轻轻抬眸,平静的直视秦大的眼睛,过于剔透深邃的眼眸令人产生了恐惧感,恍惚以为自己在注视着的是一整片星辰宇宙。 “真的不可能吗?” 他问:“秦大,你这辈子,说过一句真话吗?” 池翊音毫不留情的戳穿了秦大所有的心思诡计,他似乎是被秦大一而再再而三的说谎激怒,于是干脆整个掀翻了秦大的谎言,不给对方留一点脸面。 他可以让任何人信任他,也可以激怒任何人。 而当他不想要别人留脸面的时候……谁都别想把自己的脸,从地上捡起来。 那双足以看透所有隐藏在灵魂深处秘密的眼眸,是恐惧具象的化身。 当人站在他的眼前,就如同赤身裸体站在寒风雪原中。 就连秦大也不能例外。 那些在村民们面前足矣的小手段,在池翊音面前根本不够看,直接被他掀了个底朝天。 秦大恼羞成怒,飞起一脚踢翻了火堆,火星四散。 他本来在愤怒之下想要挥拳向池翊音,但是在不小心瞥到池翊音身边的黎司君时,却又被硬生生强迫找回了理智。 想起之前那个被黎司君一脚踹飞出去,差点嵌在墙里的村民,秦大只能忍气吞声的收回了拳头。 但他还是恶狠狠的瞪了池翊音一眼,咬牙切齿道:“有你后悔的时候!到时候就算你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好说话了。” 池翊音丝毫不受他的威胁,只是微笑着耸了耸肩,笑道:“嗯,我也很好奇需要我跪下来的是场面是怎么样的,你不要让我等太久。” 秦大被气得不轻,气呼呼的转身骂骂咧咧走了。 不过他在走的时候还一路高呼着,说池翊音他们“越狱”想要逃跑。 等秦大离开院子的时候,周围听到声音的村民都已经接连向这边赶来了,包括之前那几个到旁边去吃饭喝酒的村民。 看到那些村民重新一副包围了他们的架势,池翊音无奈的看向黎司君,摊了摊手,道:“这个人啊,也太开不起玩笑了。” 池翊音漫不经心的站起身,笑着道:“我只是和他说了个笑话,还夸了他呢,怎么他就生气了呢?” 黎司君也面不改色的应声:“嗯,是那个人的问题。” 音音说什么就是什么。 只有躲藏在角落里听了全程的猴子:…………你对自己气死人的功力是真的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啊,别说那倒霉撞到你面前的秦大了,我听了都想要揍你。 ……揍不过而已,咳。 在村民们如临大敌的包围和驱赶中,池翊音倒也没什么反抗,从容的自己走回了柴房,甚至自己贴心的重新锁好了锁链。 他还用力推了推门,向柴房外的村民们示意不用担心。 就是那架势…… 不像是阶下囚,倒像是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村民们:……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但是他们还记着黎司君之前造成的惨烈,也不敢过多靠近。见池翊音也算配合,顿时都松了口气,也没有人愿意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都彼此看了两眼,就默默的跑了。 没人想要冒着被黎司君打死的风险上前。 等人都散开之后,池翊音甚至还笑着感慨:“晚上散散步也不错。” 旁边的教授连连点头认可。 但猴子:“……第一次见到谁被关起来是这种状态,感觉不是村民关了你,是你一人包围了整个村子。” 遇到池翊音,真是村民们的福报了。 猴子:自求多福的福。 池翊音无所谓的摊手,无辜道:“怎么会呢?我可是好人。” 猴子:“…………” 啊对对对。 “不过,你为什么没有同意秦大的说法?” 猴子疑惑道:“你真的打算杀了神婆吗?那可不像是一步好棋。” “不管神婆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直看到的都是秦大,反而是应该主持大局的神婆不在,是不是她出了什么问题。但对于这个村子而言,神婆的存在就是一个符号,如果她还在,一切好说。但如果她死了,被你杀死了……” “那些村民就相当于被你逼上了绝路,就算不想打也不行了。” 猴子委婉的提醒了池翊音一句:“黎先生今夜,可不适合动手。” ——别指着我的傻上司了,你的考验,祂不能插手。 黎司君:“……你是哪句话不该提偏要提。” 池翊音却不以为意:“谁说我要杀神婆了?你觉得我看上去就那么蠢吗?” 猴子:“???” 它瞪大了眼睛指了指外面,又转头看池翊音:“不是你刚刚对秦大说……” “我说了你就信吗?” 池翊音嫌弃道:“怪不得你被新系统造反了,啧。” 猴子:“咱能别往伤疤上再捅一刀吗?” “放心,我不会做那种事。” 池翊音淡淡道:“孰轻孰重,我还分得清。神婆就算该死,也不是现在,留着她还有用。” “只不过对于秦大来说,神婆很有可能已经可以作为一枚废棋考虑了。” 他道:“用垃圾换黄金,你换不换?对于秦大来说,现在就是这样的交换。” “我总要用一个说法,来让他相信我确实是为了秦氏黄鼠婆而来,再加上他需要考虑衡量,是选神婆还是我这一方……” 池翊音勾了勾唇角,轻笑了起来:“这些时间,足够我看看这村子到底怎么回事了。” 猴子总算明白了。 池翊音刚刚对秦大说的那些话,根本都是在耍他!秦大对池翊音说谎,但池翊音对秦大又何尝有哪句是真话? “但你怎么知道秦大在说谎的?” 猴子疑惑:“箱庭已经被第三方入侵,不再独立了吗?故事都已经被篡改到面目全非,你又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唔……” 池翊音仰头,眨了眨眼眸,无辜的模样似乎是在思考,然后他笑得那样纯良,道:“因为我比他更擅长说谎啊。” “因为更擅长,所以任何的谎言,都无法骗过我。” 池翊音说的轻轻松松,话音未落,人已经转身向柴房更深处走去,研究起了后面的砖墙。 柴房前面的院子里都是看守的村民,并且在有过“越狱”的经历之后,村民们看守得更严了。 池翊音虽然并不惧怕和他们打起来,但他并不想打草惊蛇。比起大张旗鼓的招摇,他更喜欢暗地里进行勘察,搞清楚这个被改变后的大阴村,到底是什么情况。 只是在从黎司君身边走过的时候,池翊音意味深长的瞥了他一眼,道:“包括你。” 任何的谎言,都无法骗过我。所以你最好……不要骗我。 尤其是在感情上。 否则,你不会想知道那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黎司君读懂的那个眼神,但他的回应却是止也止不住的笑意,顺势抬手拽住了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的池翊音,紧紧攥着对方的手腕,生怕自己的音音从手掌中跑掉。 教授在后面看得欣慰:“没想到有一天也能看到我这个学生这样一面。我还以为,他这辈子都会与鬼神和小说过了呢。” 猴子:……嗯,相信我,除了我那个不怕死还不怕疼的恋爱脑神明,再没有人敢爱这么个危险人物了。 早就对黎司君的恋爱状态麻木了的猴子,光是从黎司君刚刚的那一眼中,就已经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它家上司一定是在觉得,池翊音对他占有欲真强,池翊音真爱他……啧。 猴子光是回想一下池翊音曾经挥刀就向黎司君胸口捅,只因为黎司君喊了一句“音音”的场面,还有黎司君在面对池翊音时几次受的伤,都重到对常人而言足以死亡的事,就觉得怀疑统生。 “相信我,我也没想到池翊音会有这一面,更没想到我家上司会有这一天。” 猴子在路过教授时,心累的拍了拍教授旁边的地面,叹了口气道:“从这一方面来说,他们两个还真是绝配。” 一个敢杀,一个敢冲。 嗯,都是狠人。 教授:“?” “不过……” 他低头一看猴子,迟疑着道:“你们猴子也脱发吗?” 猴子沧桑的摸了摸自己有点发冷的头顶,无精打采的“嗯”了一声。 “打工统……打工猴都这样,别在意。你以后也会的。” 教授:“???” 而在那边,池翊音已经在屈指敲了整面墙壁之后,找出了墙壁受力的薄弱之处,低声向黎司君说着自己的计划,让他将那几块砖石全都敲掉。 这样既可以保证他们离开,还不会让整面墙壁垮塌掉发出声响。 可以说是人不知鬼不觉。 黎司君照做,在池翊音的指挥下聚精会神的将墙壁抽离成一块块砖石,逐渐露出一个能刚好能通人的空隙,又没有影响墙壁的受力。 池翊音满意的拍了拍黎司君的肩膀,夸奖道:“不错。” 猴子“啪!”的一声,绝望的捂住眼睛:神啊……你是神,神!不是狗! 要是身后有尾巴,现在已经摇成螺旋桨了! 猴子不懂恋爱,猴子也不想懂,它只觉得这份工作也太难做了! 黎司君很高兴,池翊音也很高兴,教授也很快乐。 只有猴子秃头的世界达成了。 大阴村里静悄悄的。 不知道是因为村里保持着日落而息的作息时间,还是因为快要祭祀的原因,村路上并没有人。 家家户户门院紧闭,虽然能从外面看到窗户里透露出的光亮,但即便贴着墙根走,也听不到每一户人家里的声音。 池翊音皱了下眉,有些奇怪。 怎么回事?再怎么是村子里枯燥无聊的生活,也不应该安静到这个地步? 他把猴子踢了出去探路,让它打探前面是否安全。 等了半晌,猴子回来点头确认,池翊音才继续向前走,按照记忆中的位置,向神婆的家而去。 他要亲眼看看,神婆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池翊音的亲身经历中,神婆绝对算得上是难对付的人物,当时在大阴村的时候,还年轻的池翊音险些就被神婆将死,那可就是救不回教授的鬼魂,还把自己折进去了。 也因此,池翊音对大阴村的警惕性很高。 可现在,秦大这个被另一股力量凭空捏造出来的存在,竟然能威胁到神婆……池翊音总觉得这种行事风格似曾相识。 只要他能确认秦大以及秦大背后力量的目的所在,就能辨认出那力量的归属,以及根本目的。 “等等。” 蓦地,池翊音忽然想到了什么,停顿在了原地。 他将猴子拎到眼前,问它:“你刚刚去村子里查看的时候,有没有见到过秦氏黄鼠婆?” 猴子:“?谁?” 压根没进过山下村子的猴子,并不清楚池翊音之前在村子里的遭遇,尤其是他就在废弃的房屋中看到了秦氏黄鼠婆的棺材,并且见到了对方的灵魂这件事。 但池翊音却终于想起来了一直被自己忽略的问题是什么。 教授的鬼魂被塞进了痴呆青年的躯壳里,池翊音自己也在进入山林之后恢复了记忆。但当时在场的除了他们两个之外,还有第三个存在。 秦氏黄鼠婆的灵魂。 那现在……她人呢?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如果秦大所说是真的,秦氏黄鼠婆的死亡和神婆有关,那在五婶口中有关于隔壁人家的经历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黄鼠婆的棺材还在自己家里。 尤其是……如果黄鼠婆也跟着他们一起进来,就在这里,那面对杀死自己的仇人,她难道会什么都不做吗? 池翊音一想到面目全非的大阴村,以及箱庭中第三股力量的存在,就觉得心情沉重。 看来这将是,一场恶战了。 但即便对将要发生什么心知肚明,池翊音还是没有任何退缩之意,他挥了挥手,无声的示意黎司君跟上自己。 两人的影子与围墙的影子融为一体,在村子里脚步轻轻,无声无息的行走。 可在某一扇没有开灯的窗户后面,一双浑浊的眼睛注视着池翊音,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直到两人从她的视野里消失,她才终于有所动作,在窗边缓缓转身,看向自己身后的房间。 没有开灯的房屋里一片昏暗,只有被压抑到极点的抽泣声。 潮湿冰冷的地面上,女人和几个老小惊恐的抱在一处,眼睛瞪得老大,浑身颤抖着却不敢发出大一点的声音。 “来,现在你们可以告诉我了。” 那人佝偻着身躯,用沙哑的嗓音说:“神婆……我的好姐姐,她到底在哪?” 泪水在女人脸上无声的肆意流淌,她疯狂摇头,抖着声音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话没说完,拐杖就“咚!”的一声重重杵向地面,瞬间扎穿了女人的脚踝,筋肉连同骨骼全部碎裂。 痛苦令女人面目狰狞,甚至盖过了其他所有神经,包括恐惧。 可一声淡淡的“闭嘴”飘过来时,女人却像是中了某种咒语一样,嘴巴瞬间消失,原本是嘴巴的地方只剩下一片平滑的皮肤,就连声带也好像凭空消失。 所有声音都没有了。 她惊恐的慌忙伸手去摸自己的嘴巴和喉咙,旁边人看到她这副模样,也吓得不轻,但前车之鉴在此,没有任何人敢多发出一声,全都死死的逼近嘴巴,无声的惊恐哭泣。 “我最讨厌别人对我说不,不知道,不清楚,不行。” 那人冷哼了一声,道:“你男人是秦大,我那个好姐姐对外的就发言人,这么信任什么人,可是少见。我的姐姐,她可是连一只蚂蚁都不相信的人,从小就喜欢捉虫子动物来杀,天生的刽子手。” “你说不知道?” 她笑了一下:“你觉得,我会信吗?” 女人流着泪水,连连摇头求饶。 “我会把你的嘴巴暂时还给你。但如果这一次,你还不对我说实话……” 她顿了一下,才笑着道:“那我下一个要捣碎的,就不是你的脚,而是你的心脏了。哦,还有孩子的。” 她低头,看向被女人死死护在怀里的年幼小男孩,笑起来时满脸的褶子都堆积到了一处,像是枯萎的老树皮。 “我姐姐杀了我,我就吃她一个血脉,也算是公平,对吧?” 女人立刻像是被雷劈中一般,僵硬在原地,惊恐的仰头看着眼前身穿长袍佝偻着身形的苍老女人,连眼泪都不敢流淌了。 她下意识的将怀里的孩子紧了又紧,恨不得刨开自己的身体将孩子藏进去,身为母亲的本能被激发,作为母亲最深重的恐惧也随之而来。 这一次,她是真的害怕了。 作为母亲的她不敢拿孩子的命去赌。 瘦小老太婆满意的笑了,一抬手,女人嘴巴的限制立刻被解除。 如她所说,将嘴巴还给了她。 女人还在犹豫,老太婆已经老神在在的倒数起来:“三。” “一……” “等!等等!” 女人扑过去,用自己的身躯护住孩子,不顾身后家人的劝阻大喊道:“神婆,神婆在地下!” 老太婆的动作立刻顿住了:“嗯?具体点。” “我家那口子说,神婆的身体不好,她没办法消化抢来的力量,两股力量在对冲,撕裂了神婆的身体。为了恢复,她就搬到了地下,据说这样可以更快接触地脉的力量。” 女人抖着嘴巴哭泣道:“我真的就只知道这么多了!具体的,具体的地点我真的不知道,我家那口子没告诉我!真的!” 老太婆沉吟,然后换上了一副慈爱的模样,颤巍巍上前,用枯瘦如老树皮的手掌抚摸着女人的头发,像是在安慰她。 “好,好,我知道,你已经把知道的都告诉我了,你做的很好。” “别害怕,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女人瑟瑟发抖的身体慢慢停止了颤抖,被老太婆安抚,悬着的心脏也落了回去。 可下一秒——“噗呲!” 女人猛地僵硬在半空。 她身边的所有人也都瞬间僵硬。 怀里的孩子刚要哭,就已经被掐住了脖子。 一切将起的喧嚣,重新归于安静。 浓重的血腥气在黑暗里弥漫。 乌云渐渐散开,冷白黯淡的月光洒下来,透过窗户,勉强照亮了屋子里的情形。 血液在地面上蔓延,汇聚,汩汩流淌。 老太婆直起身,干瘪瘦小不足一米的身躯笼罩在过于宽大的袍子里,拖地的衣袍沁在血液里。 她不紧不慢舔掉了手上沾染的血液,伸出长长舌头时如同野兽在进食,浑浊的竖瞳细看之下,是土黄色的重瞳复眼,小小的眼眶里挤了四颗眼球,让眼部激凸出来,与干瘪苍老到皮包骨的脸不成比例。 她看起来属于人的部分已经少得可怜,反而无论言行举止还是长相,都更加像是兽。 ……黄鼠狼。 老太婆的眼球滴溜溜的转着,四颗眼珠滚动时皮肤也缓慢蠕动,她不再看地上不再动弹的破碎躯体一眼,而是慢慢转过身去,看向窗外的月亮。 “我的好姐姐……” 她轻声喃喃道:“我们姐妹两个,已经多少年都没有好好说过话了?你别着急,做妹妹的怎么能让姐姐等呢?” “我这就……” “去找你。” 木质的门板被缓缓推开,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在黑夜里如此清晰。 老太婆步履蹒跚的向外走,她佝偻着腰身,越走却弓得越低,衣袍越来越大得过分,拖在地面上甚至绊住了她的脚步。 而她越走越急,越走越急,像是已经迫不及待的与姐姐重逢,到最后竟然四肢着地的奔跑起来。 然后消失在了村路的拐角后。 黯淡的月光一点点失去光亮,乌云慢慢飘过来,重新遮住了本就不够明亮的光。 而秦大气呼呼的穿过村子,心里憋着气,满脑子胡思乱想都是池翊音之前气得他发飙的场面,越想越生气。 等走到家门口,他就更生气了。 “不是告诉你们最近晚上要把门关好吗?都是聋子听不见记不住是不是?想死就直接说,老子直接把你们送过去当祭品,别在这浪费老子的粮食!” 秦大骂骂咧咧的大跨步走进院子,大门在他身后被他猛地大力摔上,发出巨大的噪音。 他穿过院子,跨进屋子里并没有开灯的黑暗。 很奇怪的是,以往听见他的声音就立刻笑脸迎出来的家人,这次却悄无声息,并没有来迎他。 这让秦大气得耳边嗡嗡直响,觉得今天哪哪都不顺,令他心烦气躁,边大声骂着蠢笨如猪的妻子和家人,边按照记忆中的位置摸索着走过去开灯。 但黑暗里看不清路,他不知道猜到了什么东西,脚下一滑,重重摔向地面。 “啪!” 秦大觉得,自己好像摔在了什么东西上面。 温热,潮湿,黏腻,似乎还软乎乎的,手抓起来像是在抓一块刚屠宰好的猪肉,而他自己身上也被沾上了满身的水。 秦大摔得不轻,他摇晃着头好半天才爬起来。 而这时候,他在摔倒之前按亮的灯泡,也终于在一阵剧烈闪烁之后,真正亮了起来。 让秦大得以看清他摔在什么东西上。 他慢慢睁大了眼睛,还保持着手扶着额头的姿势,却僵硬在了原地。 地面上的………是他家人的尸体。 一具接一具叠在一处,肢体乱飞,血肉模糊,胸膛被从中间剖开,肚子里的脏器肠子流淌了一地,又被他压碎,破碎的肉块就粘在他的身上和手掌上。 那些尸体眼睛睁得大大的,死死的看着他,死不瞑目。 但最令秦大不敢相信的是,自己年幼的儿子,也在里面。小小的身躯已经没了气息。 他张了张嘴,浑身都在颤抖。 像是有谁掐住了他的脖子,他想要说什么,却根本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在哪里。 秦大就这样呆愣的坐在自己所有家人的模糊血肉中,良久,一声惨叫才终于从喉咙中嘶吼着发出。 撕心裂肺,灵魂崩溃。 “啊啊啊啊啊啊——!!!” “儿!!!啊啊!!!” 那惨叫声响彻整个村子。 顿时鸡鸣狗吠,半个村子都被惊到了,不少村民赶忙开灯出门查看。 池翊音赶忙拉着黎司君躲进墙角后面的阴影里,屏住呼吸看着村民从他们眼前匆匆跑过。 直到确认他们并不会被发现,池翊音才慢慢从藏身处走出来,若有所思的看向村民们跑去的方向。 那也是惨叫声传来的地方。 只是那声音…… “你有没有觉得,那声音,很像是秦大的?” 池翊音摩挲着下颔,怀疑道:“他那种奸诈得黄鼠狼一样的家伙,也能有这样激烈情绪吗?” 那要是怎样的事情才会导致秦大发出这样的声音啊。 池翊音在感叹,黎司君却猛地沉下了眸光,一双金棕色眼眸暗沉到几乎变成了墨色。 黎司君低头看了一眼猴子,猴子也明白他的意思,沉重的点了点头。 池翊音尚未发觉,但黎司君却很清楚,篡改箱庭的就是世界意识,秦大这个人以及所有改动,也必定是世界意识加进来的。 然而就是这么巧,他们前脚刚走,秦大后脚就出了事,经历了如此惨烈的变化。 世界意识做这种事,最可能的目的,只能是……下一个“斯凯”。 黎司君绷紧了下颔线,压制着自己拽出世界意识,直接碾压过去的冲动。 但……该死的! 第200章 对于池翊音来说, 大阴村里突如其来的惨叫打破了他的计划,让他去寻找神婆的路受阻。 而对山下村子的学者等玩家来说,他们同样面临着严峻的考验。 选择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尤其是站在岔路口,选错了路就会导致自己与同伴们全军覆没的时候。 生命的重量, 足以令人犹豫颤抖。 学者在确认了楚越离等人确实离开了之后, 沉默良久,不发一言的坐在正屋尚未熄灭的火堆旁, 静静听着其他几名玩家之间的争吵。 有的人主张前进, 跟着楚越离等人的脚步同样离开这里, 并且尽可能的找到楚越离去往的方向,他们也跟着一起走。 毕竟相比较之下,楚越离表现得对这里更加熟悉, 他的选择应该就是正确的路。跟着有底气的那个人走,胜算更大。 但其余的几名玩家却并不同意这个说法,比起急匆匆赶路, 更想要休息。 他们在时空受的苦已经够多了,从上了云海列车之后到现在才终于能休息……这是难以拒绝的诱惑。 况且, 这里不仅有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 还有充足的食物,最起码够他们安安稳稳待上两天的。 在这种前路渺茫的情况下, 没有什么比食物更重要的了。 “我也不是说要一直待在这里不走,我是说,等我们休息好了之后再上路!” 其中一人暴躁的反驳同伴,道:“你们这一路走过来还不觉得累吗?好不容易有一个补给点可以休息吃东西, 怎么能就这么放弃?下一次休息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总要养精蓄锐再出发吧!” 同伴据理力争:“你忘了之前在时空里, 只差一分钟就差一点掉进深渊的事了吗?时间就是生命!这里也是一样了,不然为什么楚越离那种家伙会着急忙慌的连夜走了?谁知道他是不是知道什么情报,赶在危险来临之前离开。” “那怎么能一样?楚越离那个疯子是为了池翊音!你还没看明白吗?他是池翊音在哪他就在哪,池翊音不在这,他当然要去找!但我们没必要啊。” “现在大家的身心状况确实都不算好,其实休息一下再出发也没什么的。睡个觉而已,最起码我们等天亮再商量这件事行吗?” “万一天亮之后就出事了呢!不仅是楚越离,红鸟他们也走了,这么多年你就算不知道楚越离,你还不了解红鸟吗?他是多谨慎的人!” “你也说了是万一,你就非要为小概率事件去牺牲我们的休息时间吗?况且他们是开车走的,我们只能步行!本来就不是同样的情况!” “那不是根本问题……” 除了学者之外,其他五名玩家全都卷进了这场争吵中,众人为了到底是离开还是留下据理力争,都想要说服对方。 学者看着眼前众人,眼睛沉沉无光。 他下意识的摸向口袋,想要拿出烟盒,却摸了个空。他愣了下,然后才反应过来这早就不是暂居区了,他也没有地方去买这些东西。 学者默默用力揉了揉太阳穴,力气之大甚至留下了红痕。 “好了。” 他疲惫的叹了口气,想要叫停这场无意义的争论。 但是玩家们的声音盖过了他,谁都没有注意到他。 学者额角青筋抽动,终于一声暴喝:“好了!我说,可以了!” 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本来拉扯着同伴的玩家都下意识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齐齐转身看向学者。 学者抬起头,看向玩家们,半晌,他沙哑着嗓子问:“你们在这里吵架,除了浪费时间,还有什么意义吗?” “说的对,你们说的都对。我必须要承认,无论哪种说法都似乎能站得住脚。你们毕竟是游戏场仅仅几百个的A级玩家,都是一场场副本通关下来,真刀真枪锻炼出来的实力,谁说的都有道理。” 学者疲惫的叹了口气,问:“但是,游戏场会因为你们说的有道理就判你们赢吗?” 玩家们不由得沉默了。 他们看着学者,良久,才有人轻声问:“那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现在情况不明,如果分开行动,存活可能更低。” 其中一人道:“最好是大家一起拿个主意,统一行动。” 而这个拿主意的人…… 众人的视线齐齐落在了学者身上,虽然并没有说出口,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这一路上,所有人都将学者的表现看在眼里,知道他是真心想要组建起这个小小的、脆弱的新生同盟,让众人重新信任对方,互相扶持着活下去。 所以在这样涉及到决策的重要时刻,众人也下意识的相信了学者,认为他一定能为所有人找出一条最可能的生路。 学者感受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一道道视线,但他心里并没有多少开心的情绪,只有沉甸甸的压力。 但心里再怎么烦躁,学者还是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看起来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模样,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其他人。 他沉吟半晌,终于长长叹了口气,还是开口道:“准备一下,我们要出发了。” “可是……”有人忍不住上前,想要用自己的想法劝说学者。 但学者只是扫过来一眼,那平静到几乎漠然的目光,就让那人生生停住了脚。 学者的声音没什么起伏,道:“我知道,大家都有自己的想法,以前在游戏场里也都是各个小组织的头目人物,已经习惯了替同伴拿主意。但是在这里,我们是一个整体。” “现在别说是新世界了,干脆没有系统,更没有规则。” 学者苦笑:“能不能活命,全看运气,看我们自己的选择。” 虽然学者并不清楚大阴村,也不知道箱庭,但是他有一件确定的事——楚越离,不是省油的灯。 能让那样根本不在意死活的疯子决定离开的,除了池翊音之外,不会有第二个可能。 而以学者的经验来看…… 有池翊音的地方,就意味着胜利。 与某些高级别玩家对于新冒头的强力人物的轻视不同,学者平等的重视每一个人,尤其是觉醒者。 身为“节制”的他对于平衡,比所有人都更加敏感,因此早就隐约察觉到了觉醒力量最核心的真相。 ——所有觉醒者的力量,其实都来源于世界。 那根本不是什么血脉,而是将完整的世界本源分割成不同的特质,而有的人在通过考验,于生死之间顿悟,不再惧怕死亡之后,就会获得那份力量。 觉醒者的力量,与世界是平衡的。 或者说……是世界最初被创造出来的时候,来源于传说中的创世神。 但池翊音的出现,却打破了游戏场长达十二年来的平衡。 学者能够清晰的感应到,就在池翊音第一次出现在低级副本【亲爱的家】之后,游戏场,有什么东西……变了。 并不是游戏场几千万玩家之间的倾轧斗争,而是更高,更深层级的力量,似乎在无声关注着池翊音。 甚至于京茶,那个天不怕地不怕从不弯腰的“教皇”,也向池翊音低了头,将池翊音视为自己的同伴。 这让学者对池翊音很是好奇,并且在感兴趣之下,调取查看了池翊音过往参与过的所有副本。 他震惊的发现,池翊音的每一次副本,都是成功通关的状态!并不是利用积分或道具离开副本,见势不妙保住性命的那种常规做法,而是真真正正的,胜利! 甚至于池翊音过往的副本,几乎都在他通关之后被关闭或干脆消失了。 传言中,就连副本BOSS都被池翊音带走了 虽然很多人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用游戏场常识来试图证明,副本BOSS根本不能离开独立于游戏场的副本。但是莫名的,学者是相信这个说法的。 而在云海列车上的时候,学者也看到了池翊音身边一闪而过的红色身影。 那分明是……【亲爱的家】副本里的女鬼。 所谓常识,不攻自破。 而学者,也对池翊音心服口服。他猜测,池翊音应该也是觉醒者,并且特殊的力量使得池翊音总能够做出正确的判断,战无不胜。 所以现在面临未知情况的时刻,举棋不定的学者,最终还是咬了咬牙,选择了池翊音。 他不在乎休息或前进哪个决定听起来更靠谱了,这一次,他想要不再分析,抛弃理智,莽撞的将命运交给池翊音。 就像是他所看到的,红鸟他们所做的那样。 “我很希望大家都能一起活下去,我们都在游戏场里熬了一年又一年,从无数次的生死危机中活下来,无时无刻不在和死神抗争,我不想,让我们的命留在新世界,眼看着就要成功的前一刻……” 学者疲惫的摘下了眼镜,沉声道:“但是,反复的犹豫拖延,比一个错误的决定更致命。所以我斗胆代替各位,做出了决定——离开。” “如果有人觉得实在是无法接受,那我也不强求。” 他礼貌的做出送客的手势,指向院子的大门,道:“想要离开的和我一起在20分钟之后离开,认为留下更好的人,可以在这里尽情休息。” “现在,行动起来吧,不论你们是吃东西也好,再睡一小会也好,二十分钟之后,我会准时出发。” 学者的话音落下,院子里一片安静。 有的玩家垂着头,依旧犹豫着举棋不定。有的人已经转身就往厨房走,最后狼吞虎咽的将食物塞进胃里。 下一顿饭不知道在哪里,既然这样,那还不如抓紧时间吃饱。 几人沉默的散开,但看样子并没有人准备留下,就算有人犹豫,也在看到旁人都准备离开之后,咬牙改变了决定。 学者也站了起来,却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去厨房,而是走到门外,去看车辙印的方向。 唯一好在下雨天土地湿润,会将车辙印忠实的留下,这将会成为他们找到楚越离等人离开方向的重要线索。 但学者正查看着,眼角余光却瞥到了什么。 几个同样被泥土保留下来的脚印。 不过比起车辙印,那几个脚印更加浅淡,看起来是比楚越离他们离开的时间要更早。而方向,是从五婶的院子,走到了隔壁几乎是废墟的房子。 学者皱了皱眉,在短暂的疑惑后,立刻反应了过来——那很有可能就是池翊音去过的地方! 按照红鸟的说法,池翊音是来过这里的,并且也扔下红鸟去了别的地方,那个时间点,刚好在楚越离两人与红鸟汇合之前。 时间点和脚印深浅对的上。 那池翊音抛下红鸟也要去查看的……是隔壁人家的房子。 并且看脚印,他并不是一个人。 学者眼中终于有了光亮,喜色一闪而过,他赶忙站起身走向隔壁,贴着地面上的脚印行走。 推开隔壁人家满是铁锈的大门后,荒芜的院落就出现在了学者眼前。 长满院子的杂草足够将人吞没,砖石滚落满地,还有很多日常用品被遗弃在地上,没有好好收拾过。 似乎曾经住在这里的人家,并没有计划性的搬离,而是在慌乱之下逃离,或者…… “咔嚓!” 学者脚下传来清脆的声响。 他低头看去时,就看到一截人类的胸骨被他踩断在脚下。他连忙拨开杂草,之前被杂草掩盖的尸骨,也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骷髅身上穿着的衣服早已经破烂风化,但还是能够看出,是属于村民的打扮,似乎是曾经住在这里的人。 很有可能,这家人根本就没有搬家。 而是全都死在了这里,只不过没有人在乎,也没有人深究。 学者身躯僵了僵,看向眼前荒废房屋的眼神更加警惕。他沉吟片刻,并没有继续前行,而是谨慎的选择了后退,回到五婶家的院子去告诉所有人这件事。 众人错愕,但他们立刻就意识到,这就是池翊音或者楚越离获知真相的方式,他们连忙动身,也都带着收拾好的简易行李,跟着学者一起向隔壁院子走去。 就连原本还心有犹豫不知要不要留下来的人,也都因此而终于坚定了想法。 “地面上的痕迹来看,确实像是池翊音来过这里。” 有玩家蹲下身在泥地里仔细查看后,笃定道:“但是只有进来的脚印,并没有离开的脚印……池翊音,很有可能是在这里触发了什么规则。” 他们不了解新世界,但他们很熟悉游戏场的规则。 如果玩家作对了,成功找到线索,那曾经的系统就会自动触发,为玩家提供下一步的线索,一步步完成副本通关。或许,池翊音也是像这样,在这里找到了真相。 这个认知让所有人都兴奋起来,在院子里四处查找得也更加卖力了。 但当他们进入倒塌了一半的房屋,看到正堂中央摆放着的棺材时,还是惊到了。 “这是……” 有人愣愣的走进房屋,在看清房子里还残存着的生活痕迹之后,有一瞬间的毛骨悚然。 比起全家人搬离,这里更像是在某位家人死亡后的灵堂上,所有人都齐齐出了事。 于是办到一半的白事就这样耽搁了下来,一直到现在。 并且因为全家都死了,村子里其他人也对此漠不关心,或是不敢关心,所以这里依旧是很多年前的模样,仿佛时间停留在了那一刻。 学者走在最前面,在棺材前稍作思考,就喊了旁边人帮忙搭把手,要一起将棺材打开。 “总要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沉声道:“如果池翊音是在这里得到的线索,那最重要的,看起来就是当年的灵堂丧事了。很有可能,问题出在死者身上。” 究竟是谁的死亡,会招致如此严重的后果? 虽然学者并不知道箱庭的真相,没有读过池翊音的书,但他还是凭借着长时间以来在游戏场积累的经验,本能的察觉到了关键所在,并且将玩家们安排得井井有条,众人并没有慌张,而是有序从这房屋里找到了当年那家人的身份线索。 神像,人类骷髅,巫蛊用品,倾倒的书架上已经半腐烂的记事本…… 找到记事本的玩家大致翻看了几页,就察觉到了不对,心中满是怪异之感。 “好像不太对……死的人,好像是个神婆,杀了神婆的也是神婆。” 他边说着,便从影壁后走回来,想要将手里的记事本拿给学者看。 但一抬头,他就看到学者和另外一人正在费力的打开棺材盖,灰尘四散。 而棺材盖也已经被掀开了一条缝隙。 两人和走过来的玩家对视,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齐齐愣在了原地。 “死者是……神婆?” 学者的心脏猛地向下坠去:“那她,真的死了吗?” 以他在游戏场里的经验,如果副本中的重要NPC拥有鬼神背景,那一般而言要更加头痛,很有可能压根就是“不死之身”,能够拥有所信仰鬼神的力量而不断的活过来,无论玩家怎么做,杀也杀不死。 虽然看这神婆的死亡时间并不是玩家所杀,但…… 学者心脏一颤,连忙看向对面的另一人:“快!松手,合上棺材!” 另一人也几乎同时反应了过来,连忙就想要松手。 但是,已经晚了。 “嘭!”的一声巨响,惊得原本分散在院子里的玩家们都连忙向这边跑来。 与此同时,学者也察觉到了自己想要压下去的棺材盖子,似乎遇到了一股阻力,制止了棺材盖继续向下。 他僵了僵,缓缓低头,向棺材看去。 却见一只干瘪蜷缩如鸡爪的皮包骨手掌,就从那棺材缝隙里伸出来,死死的抓住了盖子。 学者睁大了眼睛。 不由反抗的强力传来,让他无法继续将棺材下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棺材盖子被那骨爪掀飞。 对面和他一起掀棺材的玩家也被扇飞,重重撞在墙上,又被飞来的棺材盖子一击击中了腹部。 高速飞出去的沉重木板就像是钉子,死死的将那玩家钉死在了墙上,捅穿了他的胸膛。 鲜血从那玩家嘴巴里猛地涌了出来,他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却连挣扎都没有,手脚就无力的垂了下来。 没了气息。 而棺材里面的东西,也终于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虽然穿着人类的寿衣,棺材里也摆满了陪葬品的金银器皿和巫蛊用具,但躺在中间的,却根本不是人类能有的骨骼。 那东西小小一团,黑黝黝的像是长时间风化后的结果,只有不到半米长,佝偻如虾米。 众人来不及为同伴突然的死亡而悲伤,就已经被棺材里的东西吸引去了注意力,在看清那到底是什么之后,都慢慢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那根本就是……老鼠或者别的什么动物的骨骼! 但如果当年死的是动物,这家人又为什么会如此隆重的设置灵堂?又为什么会因为这东西而全家惨死?刚刚又是否是这东西掀飞的棺材,导致了玩家死亡? 不等众人搞清楚这一切,就看到棺材里的那一团尸体猛地睁开了眼睛,幽幽亮点绿光在黑夜中沉浮。 然后,它慢慢从棺材里坐起,在看向众人的瞬间,杀意毕现。 一声动物凄厉的尖啸声响起。 仿佛整座山林地脉都在跟着颤动。 刚下车的红鸟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他顿了顿脚步,疑惑的回头向身后望去。 由京茶开车,楚越离指路,他们顺利的开上了山路,躲过了几次迷雾路障,成功找到了真正通往大阴村的路。 等山路逐渐狭窄,车辆根本无法通过,他们不得不弃车步行的现在,已经能够看到不远处村子的轮廓了。 楚越离说,那就是大阴村。 但红鸟还来不及高兴,就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学者他们的惨叫。 “你们听见什么了吗?” 他疑惑的向京茶求证:“我觉得,好像是那些人在呼救。” 说到底,红鸟对自己熟悉的人还残留着善意,即便已经开了这么远的路,还是对他们抛下学者等人一走了之的事情有些愧疚。 与京茶或楚越离相比,红鸟简直是心软的小天使。 京茶虽然并不在意别人的下场,在他看来,都是大家自己做选择,依靠着自己的力量活下去,堂堂正正用拳头说话。但他很在乎自己的同伴。 因此在红鸟询问之后,他就停下脚步,也跟着红鸟一起侧耳倾听。 但半晌,京茶茫然的摇了摇头:“没听见啊。红鸟你是幻听了吧?” “不是说人会因为自己的愧疚而幻听幻视?红鸟你是因为没带上他们,现在后悔了吧?” 京茶看了红鸟两眼,叹气道:“你天天说我不长脑子,怎么你自己现在反而不理智。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的,他们既然选择毫无防备的睡觉,连我们走都没发现,那现在的结果就是他们应得的。” 他对此并不觉得有什么心理负担,他没做亏心事,坦坦荡荡为自己负责。 红鸟犹豫了一下,也被京茶的话动摇了。 “可能是吧……” 他本来想要问问楚越离,毕竟现在看来,楚越离与箱庭联系紧密,很有可能知道那些人的情况。 但楚越离只是轻笑了一声,对红鸟的问题并不关心。 “我说过了,如果他们连箱庭的真相都发现不了,那就算死亡,也只能责怪他们自己的愚蠢。” 楚越离黑白分明的眼睛冰冷,漠然道:“这是对神的考验,即便是是我的先生,如果能力不足以通关,也只会死在这里。他们又凭什么想要差别对待?” “红鸟,我们不是在一团和气的过家家,如果你不想变成下一个斯凯,那奉劝你,收起你的同情心。” 楚越离拄着拐杖,与红鸟擦肩而过,向山上走去。 “我不希望先生的资产减少,你现在对先生而言还有利用价值,不要死得那么早。” 红鸟的视线忍不住跟着楚越离过去,也转过身去,在原地看着楚越离的背影。 京茶看出他的难受,叹息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难得贴心的问了一句:“要爸爸背你吗?” 红鸟:“…………你走。” 但有京茶这一打岔,还是让红鸟好受了一些。 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照看着学者他们,他在游戏场十二年,亲眼看着自己亲近的和熟悉的人,一个个死亡,也亲自送别过曾经的同路人。只是…… 不管经历过多少次,死亡总是会让他觉得难受,就算习惯,也无法无动于衷。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身后山脚的方向,快步小跑了一段,追上了前面两人。 楚越离只是瞥了红鸟一眼,并不意外他的选择。 对于楚越离而言,他并不在意其他人的死活,尤其是那些和池翊音并没有关系的人。 在他眼里,现在的山林中已经有一条隐约的小路成形,飘忽在空气中,像是通往箱庭最核心的路。那是将要成功的象征,意味着池翊音已经找到了箱庭最重要的线索。 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了。 楚越离现在只想快点,再快点的到池翊音身边,与他的神重新汇合,帮助池翊音登上神位。 一想到这件事,他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一瘸一拐的快步往山上走。 如果只是红鸟和京茶在这里,那就算他们站在大阴村的门口,也只能看到却无法进入,破解不了大阴村外围的阵法。 但楚越离亲自参与了箱庭的构成,为新神的考验耗费了自己全部的心血,他很清楚将要发生什么,自然也不会被小小阵法阻拦。 红鸟还在笨拙的根据自己曾经看过的阵法资料,查看地形,想要确认阵眼的时候,那边楚越离就已经跟着自己的力量,轻松找到了进入大阴村的路。 他站在生门旁边,回身扬了扬下巴向两人示意:“这边。” “不想进可以留在这里。”这句是对目瞪口呆的红鸟说的。 京茶拽了拽红鸟的袖口,连拖带拽的拎着红鸟,一起跟在楚越离身后冲进了那窄窄的小路。 他们踏上那条路之后,楚越离也松开了脚,向前走去。 然后,那条唯一的小路,就一点点的消失在楚越离身后。 他走过的路,都溃散成无数光点,萤火虫一般散落在黑暗中。 等村子的模样出现在几人眼前时,他们身后的路也彻底消失了。 就算红鸟回头想要记住来时的路,看到的也只有无形的空气墙,即便他想要出去也做不到,摸到的就是空气高墙,镜子一样倒映着村子的模样。 “这就是,大阴村吗?” 红鸟眼神复杂,看着眼前似乎平平无奇的村子出神。 不论是池翊音的书,还是楚越离的热情洋溢满是赞叹的介绍,都让红鸟明白,大阴村到底是怎样凶险之地,稍不留神就会把命留在这里。 但是之前的认知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说,实地看,这还是第一次。 如果只是跟着眼前看到的做判断,红鸟是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就是这看起来没什么危险的平静小村庄,困住了无数的鬼魂,甚至险些让年轻时的池翊音也困在这里。 “嗯。” 楚越离清秀的脸上浮现出朝圣的狂热,他眼睛亮亮的看着眼前的村庄,带着一种不真实感,喟叹般道:“池先生当年就是在这个村子写完了整个故事,本来根本无法破解的死局,也因为池先生而结束。” “是不是很厉害?” 他笑着问红鸟:“我的先生。” 红鸟:……这个问题,给我回答另外一个答案的权利了吗? 总感觉他要是摇头的话,能立刻被楚越离按死。 “厉害。” 红鸟半是感叹半是求生欲的回答。 楚越离满意的点点头,也不再管两人,而是自顾自的拄着拐杖向前走去。 虽然是第一次来大阴村,但是他却是像回家那般从容熟悉。 应该说,所有与池翊音有关的事情,他都是类似的态度。 看得红鸟叹为观止,咋舌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个狠人啊,反正我是做不到,信仰神什么的……” 京茶本来都走过去了,听见红鸟的小声嘀咕又退了回来,扬手照着他后脑勺给了一下,“啪!”的一声极为清脆。 “信什么神?信你爹我就行。” 在红鸟生气之前,京茶漫不经心的嗤笑道:“放心,就算我死在这,也一定让你活着离开游戏场。信我比信那劳什子的神有用。” 红鸟捂着还疼的后脑勺,本来想说什么,但看着京茶,却愣愣的没能说出来。 他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情绪复杂的道:“别说那种话。” “我们是同伴,从我在死人堆里把你捡回来的时候就说过了,同生共死,一起离开游戏场。” 红鸟轻声道:“我们都会离开的。” 京茶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示意红鸟跟着他往旁边走。 楚越离虽然瘸着腿,但在池翊音就在不远处的情况下,却走得比谁都快,一眼没看住就从两人的视野中消失了。 不过京茶也不在乎,他本来就不准备继续跟着楚越离行动——这种疯子,他也受够了。 只要楚越离帮他们解决了大阴村外面的阵法,剩下的,他可以保护红鸟,并且找到池翊音。 “我们从旁边的小路走,楚越离那疯子就记得直线最短了,根本不在乎走大路会不会被人发现。” 京茶拽着红鸟隐没进旁边围墙的阴影中,小声道:“反正池翊音在的地方,肯定不会是一潭死水。我们就看村子里哪热闹往哪走就行了,大差不差。” 红鸟还满心都是京茶刚刚说那句死不死的话,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句权当做是回应,实际上根本没听见他说的是什么。 于是,当京茶顺着村子里的惨叫声,带着红鸟摸黑跑到秦大的家门口,却看到半个村子的人都聚集在这,并且屋子里还都是模糊一团血肉的时候,红鸟惊呆了。 “祖宗诶……” 他咽了口唾沫,颤巍巍问:“你,你把我们带到哪了啊这是?” 京茶也满头问号:“我好像没看见池翊音?” 红鸟正想回答那是因为池翊音根本不在这,结果两人就被手电筒猛地照亮。 随之,一声怒吼响起。 “找到了!杀了秦大嫂子和孩子的人!” “外乡人,这还有外乡人!” 原本躲在围墙阴影中的两人,立刻因为手电筒的强光而成焦点,所有在场的村民闻声都回头看过来,义愤填膺的围了上来。 红鸟被晃得眼睛难受,等他再勉强从强光下睁开眼时,京茶就护在他身前,谁想要冲上来都被他一脚踹飞。 感到熟悉的村民们:“…………?” “一伙的!他们都是一伙的!” “这些该死的外乡人,他们和之前那两个都是同伙!” 村民们愤怒的大喊大叫,说要杀了京茶两个,给死去的秦大的家人们赔命。 稀里糊涂就背了黑锅的红鸟:“???” 京茶梗了梗脖子,满脸不屑:“死的还有女人和小孩?那怎么可能是我做的,我不杀手无寸铁的无辜人。” 那叫一个坦坦荡荡,一身正气。 红鸟:“!祖宗!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说也没人在乎啊!” 不管死的人到底是谁杀的,他们都倒霉的撞了上来。 而村民们刚好需要一个愤怒宣泄口,至于真凶?村民们不在乎。 红鸟看得透彻,也因为村民们口中“之前那两人”的话,确定了池翊音一定在这附近。 ……不过很显然,他是别想在这找到个能问路的好心人了。 趁着村民们还在一盘散沙的叫嚷阶段,因为京茶的震慑没敢立刻冲过来,红鸟当机立断,拽着京茶就跑。 “还等什么?跑啊祖宗!” 原本体力废的红鸟,在生死存亡的时刻爆发出了强大的力量,嗖嗖嗖跑得飞快。 猛地被拽走,差点连灵魂都没跟上的京茶:“???” 于是生平第一次,京茶被迫临阵脱逃。 堂堂正正小兔子:屈!辱! 但是本来想关门放兔子的京茶,却突然间发现,从进入大阴村之后,他的力量竟然就被压制了,一只兔子都拿不出来。 他愕然,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身后追过来的村民们。 京茶沉默了一秒。 然后他一把拎起红鸟,反过来拽着红鸟狂奔,快得像踩着风火轮。 还不知道京茶力量消失的红鸟:“……?” 京茶呵斥:“还跑干什么,愣着啊!” “那样你就能死了!” 嘴硬兔子:只要我不认输,我就没有输! 第201章 “你怀疑过这个世界的真实吗?” 恍惚中, 学者听到有嘶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不真实的遥远感。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所经历的, 都不过是一场过于真实的清醒梦。” “游戏场,系统, 世界毁灭, 新神与旧神之争,无数人前赴后继的死亡, 你送别的所有人……都不过是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等你睁开眼, 就会发现你现在还躺在床上, 依旧是你熟悉的家。” “你做过这样的梦吗?”那个苍老的声音问他。 学者的眼球努力滚动,眼皮颤抖,拼命想要睁开眼睛。 是谁……是谁在说话? 模糊不清的视野里, 森林大雾弥漫,散发着雨后苔藓湿冷的气味,鸟兽啼鸣孤寂。 那佝偻的身影就站在森林之中, 轮廓隐没于黑暗,唯有一双黄色的竖瞳依旧在黑暗中亮起。 “你有过这样的梦吗?”那声音又问了一次。 学者知道, 自己现在应该立刻站起身, 提防着来自那诡异人影的攻击。可是他的灵魂却违背了他的意志,跟随着那声音陷入了过往的回忆。 有过吗?当然啊……谁不曾做过有关于死亡的噩梦? 他也梦到过父母死亡的噩梦, 真实到他甚至可以看清母亲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呼吸机一声声的滴答,催促着生命的流逝。 而当他嘶吼着醒来,却发现自己还在床上, 泪流满面,但亲人尚且安好。 这一次…… 也是这样的噩梦吗? 学者觉得自己的头很沉, 重到他抬不起来,只能浑浑噩噩的向下坠去,像生锈后停止运转的机器,沉入海底………… “!” 他猛地起身,浑身大汗淋漓,心脏狂跳到几乎从胸膛蹦出来。但慌乱向四周看去时,入目却皆是熟悉的模样。 是他的卧室,他的家。 没来得及洗的衣物还搭在椅子上,拖鞋翻倒在床下,昨夜忘记关了的游戏依旧孜孜不倦的冒出声响提示,而门外飘来阵阵饭菜的香气,家人的谈笑声隐约传来。 家?所以之前那一切真的都是梦? 他连忙抬头向窗外看去,即便熟悉的环境带给他安全感,但游戏场的噩梦太过惨烈,依旧恍惚让他无法确定,陷入不断求证与确认的循环。 平日里厌烦的窗外吵闹汽笛和行人喧闹声,现在都成为了安心的证据,让他快要一遍遍的确认自己真的只是做了个噩梦,而不是在什么游戏场里。 暴雨夜偏僻山村的棺材,还在他的脑海中一遍遍浮现,噩梦依旧攀扯着他,不肯放过。 学者头痛欲裂,向家人确认这里真的是现实时,家人还担忧询问他苍白的脸色是否不舒服。 他几次想要将自己噩梦的内容说出来,但动了动嘴巴,最后也只是摇了摇头,随意编了个借口搪塞过去,就换好衣服出门。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自己极度渴望行走在人群中,太阳下。热闹的街道会给他安全感。 但学者行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却像是惨白的幽魂,与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他会因为突如其来的车笛声而肌肉紧绷,做出攻击的架势,也会提前预判跑过孩童的摔倒,下意识向旁边躲闪。 他走在人群中,却像走在狮虎群里,仿佛他并不在城市,而是弱肉强食的丛林。 周围人都向他投来诧异的眼神,年轻的母亲警惕的抱住自己的孩子远离他。 他走过的地方,无形之中隔离开一条真空小路,周围人看着他就像看一个疯子。 学者自己也模模糊糊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无法适应平和的生活了。 就好像他在另外一个残酷厮杀的世界生存了太久,冷酷的规则早已经深入骨髓,他变成了另外一个满手鲜血的怪物,鲜活明媚的现实,没有他的位置。 学者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迷茫和痛苦,却不知道应该向谁寻求答案。 他总觉得自己身边应该有另外一人,无论怎样的危险都会与他共同面对,可似乎又发生了很痛苦的事情,那人已经死了……他的意识陷入迷茫,下意识的侧身想要向身边人求证。 可他身侧,只有空荡荡一片空气。 什么都没有。 迷茫中,学者的视线落在了旁边书店的橱窗上,他看到了摆放在展示架上的畅销书,本来不喜欢小说的他,却被海报上“池翊音”几个字吸引,不由得走进去,拿起那本书。 刚看了几页,他就愣住了。 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荒村,暴雨,巫蛊祭祀甚至是黄鼠狼……学者觉得,自己真实的经历过这些。 甚至在读到那些字眼的时候,他都能回想起那些暴雨下的苔藓是如何的潮湿,山路是怎样的泥泞,他拉扯着很多面目模糊的人,艰难的互相扶持着前行,死亡的阴影笼罩,挥之不去。 这种熟悉感促使他逼迫自己看下去,翻动书页的动作越来越快,几乎是疯狂的想要看到最后的真相,想要知道主角一行人究竟是怎么离开那个诡异的大阴村的。 就好像他并不是在读别人的故事。 而是他自己的死亡。 当学者看到那些死去的人被永远困在大阴村,鬼魂不得离去的痛苦,他拿著书,愣在了书架旁。 他摩挲著书页上一行行铅字的手指在颤抖,心脏像是被谁攥住,一阵阵的发疼。 即便身边人声鼎沸,阳光灿烂,但学者还是止不住的遍体生寒。 就好像…… 他并不站在现实的书店里。 而是身处大阴村,那个书中诡异的巫蛊信仰村庄,像是待宰的猪,在昏迷中等待被屠戮。 “你是否怀疑过,你身边世界的真实性?” 愣神中,学者听到身边有苍老的声音在问他:“你有没有想过,你所看到的现实,真的是现实吗?” “被故事搭建的箱庭,又真的只是一场噩梦吗?” 学者猛地转身,但身边的学生们嘻嘻哈哈打闹走过,并没有老人的存在。 他仓惶四望,一无所获,连连后退的不敢置信,本能的想要留在这里,不想再一次回到昏暗的山林。 可他的眼前就像是接触不良的屏幕,一阵阵的雪花点中,山林荒村的画面出现在他脑海里。 他看到他和另外几个身影进入了荒废的屋子,看到了废墟正中央的棺材,看到棺材后面高悬的白布随风翻卷浮动,以及……在白布一角后面,露出的牌位。 上面写着的名字,分明是“秦氏黄鼠婆”。 正是他此时手里的书中提到过的姓氏与阴诡邪神。 忽然之间,一只黄鼠狼出现,静静的蹲在棺材上面,一双黄色的浑浊竖瞳死死盯住了学者。 它张开嘴,却口吐人言。 “你想好,要留在哪一边了吗?” 那声音苍老,嘶哑,正是学者一直在恍惚的神智中听到的那道声音。 “是选择留在现实,离开送命的箱庭,还是回到大阴村……” “你的埋骨地。” 学者死死盯着那黄鼠狼,这声音就像是开关,让他重新回想起了之前被封存的记忆。 他想起来,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噩梦,而是真真切切的死亡,濒死前被拽入的游戏场,被迫开始的危险之战,所有人为了活下去,互相倾轧厮杀,不惜杀死对方来换自己的命。 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逐渐缓慢平和了下来。 学者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跟着一起冰冷了下来,噩梦成真,是什么体验? 在几分钟之前,以为自己身处现实的他觉得,自己根本无法接受那样诡异的事情。 但当这件事真的发生,他反而平静以对,接受良好。 “像这样的事,我不是第一次遇到。” 学者回望那黄鼠狼,良久,他开口道:“我在游戏场待了这么多年,从最低级一步一步走到最高级别,获得称号,每一步都没有容易过,面临的考验,比你想的还多得多。” “留下面对还是逃避?” 他嘲讽一笑,摇了摇头,道:“如果是几年前我第一次遇到这个问题,或许还会想一想。但是现在?抱歉,我做出过很多选择了,我还以为,游戏场已经足够清楚我的答案。” “无聊的问题,不必一直追问。” 学者的目光沉静笃定,没有丝毫犹豫的伸手向黄鼠狼:“我记得我在哪里,我的同伴们同样在那里。让我回去……我的战斗,还没有结束。” 就在学者触碰到黄鼠狼之前,它却晃了晃,画面如同荡开的水波纹,摇晃着的破碎,又再次重组。 但这一次,灵堂上没有了黄鼠狼,只有被掀开的棺材,以及其中缓缓坐起的干尸。 那干瘪瘦小的黄鼠狼尸体就好像是吸饱了水一般,迅速膨胀开来,从动物干尸变成了人类的模样。 佝偻着腰的瘦小老太婆出现在学者面前,她身披着拖地黑袍,衣袍宽大得过分,甚至挂不住她身上的头骨挂饰。 她安静的注视着学者,看他一脚踏进灵堂,身后书店的背景迅速消失,人群的喧闹声和阳光都离他远去。 “你搞错了一件事。” 就在学者真的进入了灵堂,身后的一切都旋转着变成一道缝隙,眼见着就要消失的时候,老太婆终于开口,以真身对学者说:“这并不是一场考验。” “而是一次神明恩赐的选择。” “属于新神的力量在箱庭内,与旧神的力量牵扯争锋,此消彼长,逐渐增强。他的故事,也因此被赋予了成为现实的可能。” 老太婆满是皱纹的干瘪面容上,缓缓勾起了一个诡异的笑容:“你刚刚所看到的,正是现实。” 学者愣住了。 他僵硬在原地,一时间没能理解老太婆的话。 但随后响起的话语,却像是一击重锤,狠狠砸在了他的心脏上。 “你看到的,并不是来自游戏场的幻境,而是新神赐予的可能性。如果你刚刚选择了现实……” 老太婆顿了顿,丑陋的笑容里恶意满盈:“那你就真的会离开游戏场,回到现实。” “是你自己,拒绝了神的恩赐,也毁掉了自己最可能离开游戏场的机会。” “这是你离现实最近的一次,从今之后,再不会有。” 学者慢慢睁大了眼睛,半晌,才终于消化了老太婆的话,明白了她在说什么。 也终于意识到……他刚刚到底,错过了什么。 老太婆仰了仰头,即便身量矮小,却依旧带着居高临下的轻蔑冷漠。 “正如我所说的,大阴村,是你的埋骨地。” “——‘节制’。” 她准确无误的喊出了学者拥有的称号。 那一瞬间,无形的力量化作重锤,将他狠狠击垮在地。 学者的眼前只剩下一片眩晕,他抬头看向老太婆,最终却还是坠入黑暗。 等他再次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墓地里。 荒废的坟场里到处都摆放着横七竖八的棺材,墓碑倾倒,山间的寒冷化作白雾,将一切遮盖。 学者扶着剧痛的脑袋,艰难的从泥泞中缓缓坐起身,环顾四周时才发现,这里并不仅仅只有他一个。 还有另外一名玩家。 但是对方的胸口上插着一截木枝,已经气息奄奄。 血腥的气味在潮湿阴冷的空气中弥漫。 学者被塞满了过多信息的大脑慢了半拍,然后才从最初的茫然与震惊中回神,明白了眼前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立刻翻身坐起,被脚下的枯骨绊倒也顾不上,连忙手脚并用的踉跄跑向那玩家,跪在对方身边伸手查看伤势时,连手都在颤抖。 “醒醒,醒醒!你还能动吗?” 学者本想要救他,但直到亲眼看清,才发觉那伤势到底有多重。 准确无误的贯穿了心脏,鲜血奔涌。 就算是现在还有系统在,还能兑换特殊道具,恐怕都无法将他救回来。 而那玩家也在学者的呼唤声中,找回了已经开始溃散的意识,艰难的重新睁开眼睛,黯淡无神的眼睛里满是迷茫,甚至看不清学者的脸。 “你的伤……” 学者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掌,努力想要将自己的温度与力量分给他。 可是,学者的问话却在说了个开头之后,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了。 他本来以为刚刚成为自己同伴的玩家是因为倒霉,进入这片坟场时不凑巧的摔在树枝上,受到了致命伤。但是他慢慢的发现了不对劲。 这伤……分明是玩家自己做的,自己拿着树枝,狠狠插进了自己的心脏里。 自杀。 这两个大字出现在学者脑海中时,他只觉得当头一击棒喝,阵阵晕眩令他几乎窒息。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都已经走到这里了不是吗?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就能成功打穿游戏场回到现实,为什么要在黎明前放弃? 学者低下头,一手按着玩家心脏处的致命伤,一手托着他的头,连身躯都在颤抖。 即便他明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徒劳,却还是无法就这样放开手,他想知道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我们很快就要胜利了不是吗?” 学者的声音里压抑着哭泣的涩意:“为什么要在现在放弃?为什么要自杀?” 那玩家勉强咧开一个笑容,虚弱的声音几不可闻。 他说:“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他说:“我无法……无法原谅自己了,对不起。” “回到现实的选项,就摆在我面前,可我以为,我的选择是果断正确的,我放弃了它。” 学者闻言愣了下。 他意识到,自己的同伴也经历了和自己类似的事情,也被新神赐予了回到现实的可能,就像那诡异的老太婆说的,这不是一次选择,而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可能性。 他们……放弃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目标。 如果从未得到,眼睁睁看着它出现在自己面前,又被自己亲手丢弃,他们不会如此绝望。 可当得知是自己亲手毁掉了这一切,铺天盖地的绝望淹没了那玩家,让他明白,他究竟错过了什么。 一口气松懈下去,就再也起不来了。十二年来每日每夜都在反复坚定的信念,在这一刻被全线击垮。 他无法原谅自己错误的判断造成的结果,也没办法再继续前行,只能选择在这里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看到了,我们的未来。” 玩家拽住了学者的袖口,鲜血沾染在学者的衣服上。 他的动作很轻,想要抓紧什么却再无法做到:“她说的没错,大阴村,是我们的埋骨地。” “是我们自己,做错了决定,与现实,擦肩而过。” “对不起,我太累了……我坚持,太久了。十二年,我……” 玩家的手无力落下,眼神逐渐涣散。 “我……” “坚持不动了。” “对,对不…………” 话未说完,玩家就已经再也没了气息。 学者慢慢睁大了眼睛,颤抖着呼唤着他,但安静的坟场里,只有树枝摆动的声音,山风呼啸如鬼哭。 学者深深的垂下头,像是在无声的哭泣与悼念。 等他再次抬起头,已经勉强整理好了自己所有的情绪,让自己以最快的速度从深深的失望与痛苦中抽离出来。 他还是那个平静理智的“节制”。 学者勉强用一旁废弃的木板当做工具,为自己的同伴挖了一个浅浅的墓坑,将尸体埋葬。 他深深躬身,告别了这个一直愿意相信他的同伴,然后毫不犹豫的转身。 学者找遍了坟场,但没有看到其他玩家。 明明之前在灵堂出事时是六名玩家,当场死了一个,可剩下的五名玩家里,却只有两人出现在了坟场里。 活下来的只有他一个。 学者踉跄走着,难言的孤独感迸发,让他慢慢停下了脚步,迷茫不知自己应该向哪里走。 与此同时,屏幕外始终注视着这一切的玩家们,也陷入了沉默。 他们的心情沉重,与屏幕里的人感同身受。 大喜与大悲,希望与绝望,只在一秒之内迅速切换,一松手就失去了一切,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决定导致了悲惨的下场…… 他们即便是想一想,都觉得满心绝望,更何况亲身经历的人? 如果他们不曾瞥见那短暂的现实一角,或许,他们依旧可以咬牙坚持着走下去。 可当他们明白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绝望让他们再无法向前走一步。 沉默中,被困在云海列车上的玩家慢慢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泪水无声流淌。 一片寂静中,没有人肯说话。 可与屏幕之外的玩家们相比,反而是亲身经历了这一切的学者,率先回过神来。 他与自杀的玩家经历了一模一样的事情,却依旧咬牙坚持,不肯就这样放弃,他心中还有最后一线希望。 ——他在短暂现实中,看到的那本书。 池翊音……池翊音就是去了大阴村! 他们现在身处之地是箱庭,而箱庭构建在池翊音曾经写就的故事之上! 学者终于明白了这一切,读过的故事成为了绝望中最后的光亮,被他死死攥在手里。 既然池翊音才是箱庭的核心,那只要能找到池翊音,事情就还有一线转机。 他这样坚信着,依旧执着的在坟场中寻找出路,辨别方向。 一无所获之下,学者将目光投向坟场里唯一称得上是线索的东西。 ——那些墓碑上的名字。 很奇怪的是,死者的墓碑上并没有写明具体的名字,反而每一块都大段大段的写明了死者是怎样的崇高,令人尊敬,为了村子做出了重要的贡献。 什么贡献? 祭品。 他们都是,邪神的祭品。 学者眉头紧皱,立刻想起了自己先前看到的那本书,随后他明白过来,这坟场就是大阴村的坟场! 而这里埋着的,就是书中写的,大阴村里被用作人畜祭的可怜村民们。 他……已经不在之前的村子了。 学者愣了良久,才反应过来,他现在很有可能已经在大阴村了。 池翊音就在这里。 而楚越离等人半夜离开前往的,极有可能也是这里。 这个认知让他重新有了力气,撑着墓碑踉跄着起身,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向坟场外面,试图从雾气中辨认出灯光的方向,从而找到大阴村具体的位置。 好在学者的努力并没有白费。 勉强走了一段路之后,他听到风中传来的凄厉叫喊声,以及随即传来的嘈杂喧闹声。 迷雾深处的不远处,亮起一盏盏灯光,在昏暗阴冷的山林中勾勒出村庄的轮廓,也为学者指明了方向。 学者的眼睛里重新充满了亮光,立刻大跨步向那里跑去。 而看着他一切作为的玩家,在云海列车上沉默良久,苦笑着抬起头,看向旁边的列车长。 “游戏场让我看到这个,是想要让我认清,我和真正有资格进入下一轮考验的人,差距究竟有多大吗?” 列车长安静如木桩,玩家却慢慢闭上了眼睛,缓缓叹息:“如果是这样……那恭喜,你们已经做到了。” 他扪心自问,如果是自己经历相同的事情,会如何选? 当现实的图景出现时,他也自信满满的认为这不过是游戏场另一次的考验,甚至还讥讽于游戏场的蠢笨。 所有能够走到高级别的玩家都很清楚,在游戏场里,最重要的一直是人。 从来都是对人类本心的考验。 游戏场对杀死他们并不感兴趣,似乎更想看到的,是玩家们源自于灵魂的崩溃绝望,毁掉自己的同时也给出毁灭世界的答案。 而他们这些高级别玩家,早就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选择,是停下来,还是继续咬牙向前。 他们全都是意志坚定之人——至少在这一刻之前,他们是这样认为的。 既然如此,又怎么会在进入新世界,离回到现实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放弃? 于是,在箱庭的玩家们,几乎都在秦氏黄鼠婆询问的时候,自信满满的进入了大阴村。 谁能想到,这一次,竟然是真的给了他们离开的机会。 而在屏幕外的玩家们,也有幸看到了五名玩家中唯一一个选择了回到现实的,到底是怎样的下场。 那玩家并没有如他所想迎来幸福。 虽然他最开始是狂喜的,不敢置信的确认,但他很快就被拽回到了他的死亡中。 游戏场所有的玩家……都是在濒临死亡或被严重诅咒的情形下,被拽进来的。 所以,那个选择回到现实的玩家,也回到了多年前他濒临死亡的那一刻。 车辆冲撞过来,还不等他反应,就已经毫不留情的从他身上碾压而过。 血肉模糊。 一秒之前,他还在眼含泪水的确认自己真的回来了,可一秒之后,死亡追上了他。 迟来了多年的死亡,终于还是没能逃得过。 那一瞬间,几乎所有看到了这一幕的玩家,全都闭上了眼睛偏过头去,不忍去看。 “游戏场从来不是为了杀死各位。” 一直安静的列车长终于开口,用机械的声音冰冷道:“我们将‘幸存者’的称号冠于所有人身上,期盼着各位能够真的从毁灭中幸存下来,作为代表,为全世界与人类的未来命运做出抉择。” “为此,游戏场一次次的给了各位机会,让各位替所有还活着人做出决定。不论是提示还是线索,游戏场尽力了。” “世界意识与神明的协议之下,神明给尽了最后的怜悯,想让各位活下去。我们,尽力了。” “但是到现在为止,游戏场一次次收获的,只有失望。” 列车长平静的看向玩家,道:“如果你是系统,你会选择怎样对待令你失望愤怒的人?” 所有被困在云海列车上的玩家,都被问了相同的问题。 ——你会如何对待你厌恶的人? 在所有的限制与规则都失效的情况下,即便是杀人也不会有任何惩罚,恶意可以肆无忌惮之地。 所有游戏场的玩家,严格来说都已经是死人,不过是神明的力量,使得他们的时间被定格在了将死未死的一瞬间。 一个死人,要如何再死一次?杀死一个死人,会有怎样的惩罚? 没有的。 所以……你会怎样做? 云海列车上的所有玩家心里,那个答案都已经呼之欲出。 他们沉默了。 列车长将玩家的反应看在眼里,心知肚明:“看来各位,对自己的结局已经有所准备。” 他退开一步,将被他挡在身后的包厢门暴露在玩家面前,从箱庭出现开始就一直被囚困于此的玩家,忽然有了选择自由的权利。 “作为世界意识与神明之外的第三方,规则决意如下——各位将迎来既定的死亡。当箱庭破碎,新神登位的时候,各位的死亡也将会降临,作为各位选择错误的结局。” “但在此之前,第三方系统将最后的怜悯……赠予各位。” 列车长缓缓抬起手,推开房门,做出邀请的手势。 “在真正死亡之前,各位可以在云海列车上任何事情,尽情享受你们最后的生命。” “新神将会降临,世界重新得到庇护。但是,你们没有资格踏进新的世界。你们的生命,被永远留在了这里。” “世界新生之时,就是你们死亡的时候。所以——祈祷吧。” “忏悔你们的罪孽过错。” 玩家们愣愣的看着打开的房门,曾经拼命想要的自由,现在唾手可得,可随之而来的代价,也如此沉重。 选择错误的结局,是用生命来承受。 玩家们心情复杂,但最后还是一声叹息,接连起身,脚步沉重的走向房门外的走廊。 被分隔在各个房间里的玩家,终于再一次看到了彼此。 但是眼神交换中,只有苦笑。 “我坚持了十二年……十二年,还是失败了啊。” “但我们的失败,没有争辩的余地。我心服口服。” “多可笑,一直以来盼望的游戏场通关,明明就在眼前,但作为代价的却是我们的死亡。池翊音胜利,我们死。” “那难道,我们就要祈祷池翊音失败吗?”有人轻声问。 走廊上安静了下来。 再一次见面的玩家们,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而在箱庭之中,佝偻的身躯在大阴村昏暗的村路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身后远处的喧闹与灯光。 “还差一人。” 她声音嘶哑的喃喃:“还有一个,一直没有出现。” 学者也很清楚,他们在离开云海列车时是七人,但最后不论怎么寻找,都只有六人。 现在又有两人就在他眼前死亡……只剩下包括他在内的四人。 在真正进入大阴村群聚的房屋村落之前,学者却慢下了脚步,心情复杂难言,扶着粗糙的墙壁躲在阴暗处,看着村民们神色慌张愤怒的举着蜡烛手电匆匆奔跑。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能走多远,但是最起码,他知道一件事。 如果在这里停下脚步,那就真的会死。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坚定,迈开脚步。 与此同时,红鸟两人刚刚从秦大家门口村民们的包围圈突破出来。 面对村民们的指责,他们百口莫辩。 “那到底是谁干的?” 红鸟在看清秦大家的惨状后人都傻了,跑出去好一段路,还心有余悸的向京茶感慨:“卧槽……那兄弟也太惨了,真是多一块完整的肉都找不到。” 而村民们分成几股,有的追向红鸟等人,有的则去查看关押池翊音的柴房。 很快,去柴房的村民慌慌张张的跑回来大喊:“之前那两个外乡人也跑了!” “柴房后面破了个大洞,他们从后院偷偷溜走了!” 其他人哗然,随之骚动起来。 “什么?”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偏偏是在祭祀之前?这也太不吉利了,会不会是神动怒了?” “神婆呢?快去找神婆定夺!” 群情激愤之下,村民们对池翊音等人的愤怒提升到了新的高度。 “那些该死的外乡人!神婆说的没有错,村子外面的人都该死!” “要不是他们,秦大哥家的人怎么会死?村子都被他们搅乱成一团!” “吗的!别让我找到他们,不然一定一刀砍死他们!” “杀了他们,杀了那些外乡人!替秦大哥报仇!!” 可前一刻还在抱着自己仅剩的这个孩子的尸体哭泣的秦大,却在听到村民们说要去找神婆的时候,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 他连忙站起身,阻拦村民们:“别!不能去找神婆!” 见村民们错愕的看向他,秦大支支吾吾半天,才说道:“神婆正为了祭祀的事在做准备,不能在这种时候打扰她。” 他刚刚因为悲伤而混乱的大脑,也终于因为事态的发展而清醒了一点,越说越顺。 “那些该死的外乡人杀了我的家人,但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私事,就毁了村子里的大事。没有什么比祭祀更重要,如果因为我毁掉了今年的祭祀,那我就算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秦大神情真挚,哽咽道:“各位叔伯兄弟,我很感谢你们,但千万不能因为我而对村子不利。” 村民们也都为之动容,对秦大更加信任敬佩。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神婆在闭关之前也把村里的事都交给了你,想来也是因为你的这份稳重。你果然是真正能带领我们村子的人!” “那你说,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做?” 听到声音的村民们都接连从家里跑出来,在秦大周围越聚越多,一双双眼睛盯着他,等待着他的命令。 明暗之间,秦大的神情扭曲。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那些外乡人。” 他咬牙切齿的道:“找到他们,杀了他们!绝不能让他们对村子不利!” 尤其是秦婆的那个小辈! 既然他拒绝了自己的提议,不和自己合作,还擅自跑了,那就别怪他下狠手! 秦大很清楚,池翊音是个聪明人,他们先前那番谈话,已经足够池翊音明白他的目的。 他绝不能冒着被池翊音将他本来的想法,告诉村民们的风险,让池翊音活下去。 即便秦大心里很清楚,自己家这样惨烈的死亡,只有可能与神婆和鬼神祭祀有关,但这并不妨碍他以此为借口,煽动村民们的情绪,利用他们为自己办事,灭池翊音的口。 等村民们离开之后,秦大低垂着头,站在满院的血色死亡中,良久,却反而笑了起来。 那扭曲的笑声就像是动物的低啸,不似人声。 大阴村的夜晚,被彻底打破。 所有的村民都在各处搜寻,翻找着池翊音的踪迹。 但是此时,池翊音却已经不在地面上了。 “你有把握吗?”猴子有些忐忑。 “没有。” 池翊音回答得毫不犹豫:“但是不试试,怎么知道结局?” 第202章 楚越离为池翊音算计好了一切, 以为只要将箱庭中多余的时空全部湮灭,让力量回归到有池翊音在的时空,就可以荡平池翊音走向神位的那条荆棘路。 可是…… “嗯?” 锋利的音色就像一把刀, 割开夜空。 即便只有短促的一声疑问语气,却也足够令人一路寒冷到灵魂。 跪在地上的玩家本能瑟缩了一下, 大气不敢出。 池旒高高坐在废墟上, 殷红的风衣垂落身边。 她轻轻歪了下头,钢蓝色眼眸冰冷, 即便那张俊美锋利的面容上带着浅淡的笑容, 也根本无法让人感受到暖意。 “你刚刚说……什么?” 池旒笑着, 重新向那玩家问了一遍。 在她似笑非笑的声音中,夹杂着冰冷的杀意。 玩家抖了抖,硬着头皮重复:“楚越离……那个池翊音身边的疯瘸子, 也在这里,他好像,好像在准备毁掉这里。稍早之前, 我看到了他。” 他指向山脚:“在山林里。” 池旒低低笑出了声,虽然并不清楚池翊音具体的计划, 却对楚越离的行动并不惊讶。 “看来, 先前是我低估了池翊音。” 她挑了下眉,侧身向身边看去, 意味深长道:“毕竟也是我养出的小怪物啊……他的身边,怎么会缺少将他视为神明,甚至自以为是的安排计划的人呢?” 萧秉陵低垂着头,站在池旒身侧, 却一言不发。 在他们周围,大阴村已经彻底变成了一片废墟, 所有村民连同神婆在内都已经死亡,甚至连山林中的树木都拔地而起,树枝散落,满地狼藉,即便只是一角也足以看出这里先前的战况又多惨烈、 近乎一边倒的屠戮,无论是村民还是神婆,都毫无还手之力,没有任何挣扎就已经死亡,眼睛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可这个世界,却纹丝不动。 它并没有因为大阴村连同所有山林的摧毁,就释放出通关的信息,即便掘地三尺,翻遍了所有角落,获取了所有能够获得的线索,却也没有任何提示响起。 就如同……失败的预兆。 池旒将一切尽收眼底,没有什么能阻隔她的感知。她很清楚眼前的一切代表什么。 但她毫不在意,甚至连眼角眉梢都没有稍微动一动。 池旒从风衣外套中摸出烟盒,沾染了鲜血的手掌骨节分明,将本就冷白的肌肤衬得更加对比鲜明。 她抽出一支烟,叼在唇间,却没有点燃,而是掀了掀眼睫,看向漆黑天幕,眼眸幽深得像是一汪寒潭,仿佛能透过天幕直直看向躲藏在幕后的系统。 “啪!”的一声轻响,一点火光出现在昏暗的废墟之间,被风吹得明明灭灭。 池旒垂眸,就见伸到她身前的打火机,以及举着打火机安静等待的萧秉陵。 他一如这些年来每一次池旒看向他时的那样沉静,仿佛是一个只知道接受指令的机器人,只会跟着自己的神所下达的命令前行,却不会有任何额外的感情。 不知道痛,也不知道畏惧。即便是自己死亡,也会将神的指令完美达成。 但是这一次,最关键的任务,他搞砸了。 池旒平静垂眼注视着萧秉陵,像是在观察分析他,视线就像手术刀,精准的将他解剖,看清属于他的一切隐秘。 她叼着烟,却没有接受萧秉陵递过来的火,萧秉陵也静静的等待着,仿佛一尊雕塑。 良久,池旒终于微微前倾身躯,香烟在火光中慢慢点燃。 萧秉陵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 池旒却笑了:“你想要杀了池翊音。” 他瞬间瞪大了眼睛,震惊的看向池旒,眼睛中藏着隐秘的惶恐。 “即便你知道他是谁,知道他的池字,来源于我。” 她语调轻松的又补了一句,磁性的声线中甚至沁染着笑意。 可是萧秉陵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池旒到底怎么得知的这件事,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他张了张嘴,却只是轻唤了一声,“会长。” 像往常每一次那样。 烟雾飘散开来,池旒仰起头,修长而有力的手臂撑着废墟的砖石,仰头看向天幕,似乎对自己最身边下属,甚至可以称之为同伴的人的情绪,毫无感知。 但半晌,她却轻轻笑了起来,问:“怎么,你觉得他不够资格?” 萧秉陵想要回答“是”。 他想说,能够有资格成为新神庇护世界的,能够走到最深,最高处神殿的,只有池旒一人。除此之外,都不过是需要被清除的绊脚石。 即便池翊音来源于池旒,也不例外。 但池旒的下一句话,却令萧秉陵恐惧。 “于是,为了杀死池翊音,你使得我交给你的任务失败了。” 池旒歪了歪头,侧眸看向萧秉陵,那双钢蓝色眼眸投来的视线如此冰冷,即便她还在笑着,也无法使得那眼神带上丝毫温度。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任务。” 池旒的声音刻意放得轻柔:“我信任你,认为你足以成为我的影子,在我和世界意识对峙的时候,帮我处理好身后的系统。” “但系统的刀就从我身后刺来。” 池旒的声音不重,甚至没有任何愤怒或谴责的情绪在里面,只是平和冷静的叙述一个事实。 却足以令萧秉陵深深畏惧与自责。 “会长……” 他躬下身,愧疚不敢抬头看池旒一眼:“我很抱歉。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弥补我的失误,让您的计划重回正路。” 池旒漫不经心的将夹在指间的香烟碾灭:“不必。” “新系统会选择站在池翊音那一方,也是我没有算到的。这不是你的过错,我的计划,本来就有漏洞,是我自己没有发现。” 她颇觉有趣,轻笑出声:“在我的计划中,池翊音和黎司君……成了这盘棋局上最大的变数,不可操控,不可预测。” “不过,走这一趟也并不是一无所获。” 池旒垂眼瞥了跪在地上的玩家一眼,随即敏捷轻松的从废墟上一跃而下,殷红风衣在身后翻卷,她稳稳落在地面上,踩碎了脚下尸体。 骨骼碎裂的声音令那玩家心脏颤抖,即便他自以为游戏场十二年自己早已经习惯了这一切,还是忍不住偏过头去,不敢看向池旒。 池旒环顾四周,新的计划快速在心里生成并完善。 没有注意到楚越离的存在,是她的失误。 她低估了楚越离的能力,也没有想到楚越离对于池翊音的信仰,会令他疯狂到拿回池翊音所写的书,以此建立了箱庭,甚至为他而铲除每一个不必要的时空。 进入箱庭的,并不止池旒或萧秉陵。 还有一部分最初被池旒当做棋子放进云海列车的人。 那些人虽然在游戏场里名声不显,一直以来像幽灵一样,无名无姓的隐没在黑暗中,但他们都是一顶一的有实力之人。 级别不够的玩家,甚至连知道他们存在的资格都没有。就算是红鸟,也只是隐约猜到了这群人的大致能力,却根本无从确定他们具体的身份与样貌。 这就是来自于池旒“半神”的权限与力量,足够杀穿整个游戏场。 可是很遗憾的是,那位神明,却一直都站在最高位,即便她进入了神殿,也没能获得杀死祂的机会。 池旒想起之前在神殿中与黎司君的对话,不由冷哼一声,眸光沉了下去。 她本来让萧秉陵负责看管被她劫持的新系统,获取数据库的全部信息,想要以此来获得对游戏场的全盘掌控,并且倒逼黎司君交出神权。 而在此期间,她则去追杀世界意识,想要通过杀死世界意识,来获得与神明同样高度的层级,从而得以杀死神明。 即便这条路再难走,目标似乎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笑话,但池旒从来没有一刻放弃过,一步,一步,走得踏实坚定,向目标进发。 只是很遗憾,池旒错估了新系统的立场,失去新系统的权限使得她在箱庭内举步维艰。 她用上了自己全部的力量,拼命与世界意识一搏。 虽然重创了世界意识,却还是让它在致命一击之前,将自己打散重新成为分散的意识,散落并且渗透到每一寸空气中,以此逃离了池旒的杀戮。 而那些池旒的下属,虽然也成功进入了箱庭,但大多都是掉进了其他时空里,并且她能够感知到,那些人都在一个个死去。 就在楚越离杀灭了所有时空的时候。 时空,连带着其中所有的生命,都像是被塞进了大型绞肉机,没能生还。 而池旒眼前,也只剩下了狼藉的残余战场。 她所真正想要得到的,一样都没有落在她的手里。 “看来,我真是太久没关注小怪物了。” 池旒低笑着,如同自言自语道:“我都不知道,原来他成为了小说家,用觉醒的力量在书写故事,创造属于他的世界。” 而现在,池翊音书中的故事,具现化成为了小世界。 这个尚且弱小的封闭箱庭,却像一颗种子,深深埋入地底,它证明了池翊音拥有这样的实力。 并且在未来某一天,时机到来的时候,它会破土成长,生根发芽,取代旧的世界,成为池翊音成为新神的根基。 “我给自己养了一个敌人。” 池旒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笑着的。 那双一向冷漠理性的钢蓝色眼眸里,满是欣赏的光。 “一个,足够优秀,有资格站在我对面的敌人。” 即便池旒最初将池翊音拽入游戏场,是想要让他作为自己的工具利用,但现在事与愿违,她却没有任何失望,反而是超乎了意料的惊喜。 一个聪明的敌人,好过无害却蠢笨的猪。 “走吧。” 池旒向身后瞥了一眼,仰了仰下颔,向萧秉陵示意:“去看看我们的小怪物,如今成长到什么地步了。” “还有世界意识……” 她的眼眸中划过一道冷光。 之前的失手并没有让她沮丧。只激起了她更加深重的胜负欲。 “也要和我们不道别就自行离开的老朋友,再说一声再见。” “不是吗?” 而这一次……她不会再让世界意识有逃脱的可能。 殷红的风衣在风中翻飞,成为了昏暗山林中唯一的亮色。 萧秉陵沉默跟随在池旒身后,向着山林更深处走去,消失在了已经成为废墟的大阴村中。 而直到池旒离开了很久,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的玩家,才敢颤巍巍的抬头看向四周,确认池旒是否真的离开。 然后,他顾不上地面的污脏,脚软的一歪身摔坐在地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捂住心脏的手掌还是止不住的颤抖。 那位,就是传闻中的会长…… 玩家想起刚刚听到的对话,觉得自己有片刻恍惚。 一开始默默无闻被所有人看轻,最后却扫清所有障碍开启了新世界的池翊音,竟然是那位会长的血脉,这可真是……怪物!一家子的怪物! 不过即便池旒已经离开,玩家也不敢在这里久留。 等颤抖的腿能重新站起来,他就扶着旁边的废墟残垣,踉踉跄跄的向大阴村外面走去。 他很清楚,自己不能留在这里。 尤其是他并不是觉醒者,只是一个依靠脑子走到现在的高级别玩家,侥幸进了新世界,又侥幸走到现在……但在没有同伴的情况下,当前的状况是如此危险。 玩家在之前就看到过楚越离的身影,亲眼看到了那被人蔑视的瘸子,是如何杀神降临般将时空摧毁。 他本来也会因此而死亡,但池旒与世界意识的存在支撑起了这个时空,让楚越离没能成功毁掉这里,使得他捡回一条命。 又因为他见过楚越离做过事,才当做了投名状,向池旒交换了自己的性命。 但现在,即便池旒和楚越离都留了他一命,孤身一人在山林中行走,没有可以依靠的同伴,对他来说依旧是危险的。 玩家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快点,再快点,离开这里,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其他人,与学者等人汇合。 可就在他刚要走出大阴村的时候,却突然觉得脚腕一凉,像是有什么东西拽住了他的腿。 玩家本能的颤了颤,那股子冷意一路蔓延到灵魂深处。 他僵硬着脖子,慢慢的,慢慢的低下头。 然后他就看到,半掩在土层之下已经腐烂的骷髅头,用黑黝黝的眼窝死死的看着他,似乎在问——你想要,去哪? 冷汗瞬间从玩家后背细密的冒出来,他惊得赶紧一脚踹掉攥住自己脚腕的手骨,拼了命的往外跑。 可是昏暗之中,一道道身影拔地而起,出现在浓重的大雾之中,影影绰绰,厉鬼微笑。 “你想要,去哪?” “留下吧,就在这里。” “像我们所有人一样。死在大阴村的人,灵魂永远不可能离开。” …… “会长,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萧秉陵垂着手问:“我找过了,池翊音并不在这里。或许就像刚才那人所说,楚越离的出现和消失说明这里并不止一个时空,而是多重嵌套的世界。” “但我了解楚越离这种人。” 萧秉陵顿了顿,轻声道:“我们是……一类人。都会为了我们自己的神,拼上一切,也放弃一切,包括生命。” “楚越离既然将池翊音视为神明,那在这里,除了池翊音所在之地,以及因您而存在的这个时空之外,其他的时空,应该都已经毁灭。” “这反而为我们指明了方向。” 萧秉陵躬身,问:“要,去寻找池翊音吗?” 不等池旒回答,在他们身后的山林中,突然传来了一声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 鸟雀惊起。 而那惨叫声却在中途戛然而止。 像是被野兽咬穿了喉咙。 池旒对此并不意外,她只是冷淡的瞥了身后的山林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山脉在她脚下颤抖,大地开裂,天空像是褪色的幕布,一块块斑驳脱落。 天塌地陷的毁灭。 “当然。” 池旒勾了勾唇,轻笑出声:“既然黎司君认为,池翊音才是有资格杀死他,成为新神的人……” “那我总要去见一见黎司君,亲自告诉他,他错得有多离谱。” 她迈开长腿,率先走向晃动着塌陷的地脉。 山体在碎裂,天空坠落。 但池旒却毫无惧色。 她行走在崩塌的世界中,犹如行走在她的国度,如履平地。 萧秉陵也随之前行。 “不过在那之前……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做。” 池旒的身影消失在这个时空的瞬间,整个时空就像是被抽去了承重柱的建筑,轰然倒塌。 湮灭成一片死寂的黑暗。 …… “看秦大的态度,既然他敢欺骗所有村民,编造神婆的现状,那就足够说明他很清楚,其他村民很难找到神婆并验证他的话。” “毕竟在这种信仰为重的村子,当你想要编造有关于信仰的谎言,那最好从一开始就确保自己的谎言不会被戳穿。” 池翊音轻笑了一声,道:“秦大还知道来找我想要谈合作,他很清醒的知道自己的谎言无法延续,如果祭祀那天神婆并没有如期出现在所有人面前,他的谎言就会不攻自破,迎来村民愤怒的反噬。” “他想用我来确保他的退路,利用‘秦婆的小辈’。最起码还是个有脑子的。” 猴子:“……你怎么听起来还有点欣赏他?” 它无语的指了指逐渐消失在身后的窄路,道:“你难道没听到刚才村子里的声音吗?秦大刚刚把锅推到你身上了。他想用你吸引村民的仇恨,你还欣赏他?” 臣等正欲战死,皇后怎先投敌? 池翊音无辜的眨了眨眼,并不觉得自己的态度有什么问题。 “比起恶,更可怕的是蠢,不是吗?” 他笑着轻轻点头,这一次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让猴子可以清晰的看到自己的态度:“无能的善良毫无用处,无论善恶,蠢笨都是绝不可忍受的东西。” 猴子:…………你这话,我总觉得熟悉,感觉在另一个大魔王那也听过。 以为自己不做系统就能逃离池旒阴影的猴子,在那一刻,重新想起了池旒带来的恐惧。 猴子:“……你们姓池的,都惹不起。” 池翊音摊了摊手,在猴子谴责的目光下一副无辜的模样。 虽然蠢笨的敌人会令他轻松不少,但对手是聪明人时,才更有趣。 在寻找神婆所在地的路上,池翊音已经听到了村里的吵闹声,知道村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对于秦大的家人死亡,他第一个怀疑对象就是神婆,随之而来的考量,却是曾经在山下村子有过一面之缘的秦氏黄鼠婆。 毕竟在秦大口中,秦婆的死亡并不简单。 而作为有能力且侍奉五通神的人,秦婆的死亡绝不是终点。就算她从棺材里活过来,亲自为她自己的死亡复仇,池翊音也毫不意外。 不过,池翊音虽然有怀疑对象,却并不妨碍他很欣赏秦大推锅给自己的举动。 ——如何快速凝聚群体的力量? 给他们一个共同的敌人。 但凡秦大敢说出真相,说很有可能是因为他对神婆做了什么,才引来灾祸导致家人死亡,或是指认村里任何一个村民,都有可能将他自己推向更危险的深渊。 不过,指认池翊音就不同了。 一个外敌。 只会让村民们同仇敌忾,更紧密的围绕在秦大身边,令他掌握的力量和影响力更加夯实,一呼百应。 池翊音轻笑着,忽然觉得再一次回到大阴村,也不是那样难以接受了。 “等离开之后,再写一本续集怎么样?” 他甚至眼含笑意,向身边的教授鬼魂问道:“将我们这一次的经历,也写成一个新的故事。” 教授点头:“可以是可以,但是你现在自身难保,还有余力写作吗?” 教授持怀疑态度:“小池,这里可不是外面,不是我们熟悉的地方。你们说的那个什么游戏场,过于诡异了。这一次能活着离开都困难。” 他很担心自己最后的这个关门弟子:“我反正早就死了,再死一次也无所谓,这些年和你一起去过的地方,看过的故事,对我来说已经够本了。但你……你还活着,还这么年轻,你不能死在这里。” 说着,教授还看了一眼黎司君,眼含担忧:“况且,你现在还有爱人。” 即便没有说出口,但教授早就在确认了身边的情况之后,就下定了决心。 一旦有危险,教授一定会豁出去自己的命,去换池翊音的命。 不过池翊音听到教授的担忧之后,却似笑非笑的瞥了身边的黎司君一眼。 他伸过手去,慢慢握住了黎司君的手掌,顺着对方的掌心滑下,十指相扣。 黎司君慢慢睁大了眼眸,惊讶的回望池翊音,没想到他的音音在被视为长辈的教授面前,会没有任何遮掩的宣誓他们的关系。 他的眼眸中波光粼粼,碎金浮影,满是笑意,对池翊音的爱几乎克制不住的喷薄而出。 池翊音看懂了黎司君眼中的情绪。 他向黎司君眨了眨眼眸,默契的确认彼此的想法。 “放心吧,老师。” 池翊音笑着重新看向教授,抬起手臂扬了扬他与黎司君交握的手掌,道:“对于他,我有最起码的信心敢说,他绝不会让我死在他面前。” 教授惊讶,看向黎司君的眼神含着犹豫。 就算他已经从池翊音哪里得知了黎司君的身份,但当涉及到他重视的学生,他还是不敢轻易放下心来,就这样将池翊音交给黎司君,放心的将学生的命交由别人来保护。 操心得就像个老父亲。 旁观的猴子:比起池大魔王,这位教授更像是池翊音的家长…… 而池翊音回眸看向黎司君,笑着向他确认:“我说的对吗,黎?” 黎司君眼眸中晃动的波光倒映着池翊音的模样,满心满眼,都是他一人。 “嗯。” 黎司君慢慢握紧了池翊音的手,他的声音低沉磁性,却泛着轻柔的笑意,像是小心翼翼呵护瓷器的耐心与爱意。 “在我的死亡之上,你将得到一切。包括这个世界……与我。” 最后那几个音节极轻,极淡。 除了猴子之外,没有人听到。 它仰起头,神情复杂的看向黎司君。作为神明的下属与工具,它比任何人都清楚,神明一诺,代表着什么。 可对应的代价…… 猴子动了动嘴巴,想要说什么。 但黎司君那张在遇到池翊音之前,从未有过温度的俊容,此时却满溢着轻柔的笑意,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温暖与爱,甚至无法克制。 曾经高高在上的神明,现在却满心满眼都是另外一人。 猴子看着这样的神明,终于还是无声的叹了口气,颓然的转身耷拉下肩膀,赌气不想看池翊音和黎司君。 它仗着自己变成动物后瘦小灵活的身躯,四肢着地飞快的顺着石头台阶奔下去,直冲向地底更深处的黑暗。 “下面没东西,安全。” 半晌,猴子闷闷的声音从深处回荡着传回来:“下来吧,有空气,能呼吸,我还看到了门。不过被锁住了,我推不开。” 猴:打工统就是这样,特别自由!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比如做个小白鼠给上司和上司夫人试毒。 池翊音眨了眨眼,用眼神向黎司君示意,询问猴子这是疯了吗? 黎司君耸了耸肩:大概是因为太蠢了吧。 不过猴子作为先行军探路的举动,还是给池翊音提供了便利,让他能够确认自己确实找对了地方,没有浪费时间。 在现实中前往大阴村的时候,池翊音就注意到了村子里隐藏着的庞大地下空间。 只不过那个时候并没有秦大,也没有互相有关系的两位神婆,因此池翊音看到的神婆,就在她自己本来的居所,并没有机会让他去地下空间看一看。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在看清秦大的意图之后,第一时间想到了那片地下空间。 能藏人,不会被村民轻易闯入,发现秦大隐藏的秘密……在闭塞的大阴村里,能满足这些条件的地方并不多。 秘密的地下空间几乎是唯一选项。 池翊音举着半路从村民家顺来的手电筒,勉强照亮眼前黑暗的空间,一步步走下满是青苔与灰尘的残破台阶。 台阶上堆积着厚厚一层灰尘,随着两人的走动,尘埃在手电筒的灯光下飞舞,浓重得令池翊音被呛得咳嗽了起来,就连眼睛也不舒服,看不清东西。 他不得不掩住口鼻,勉强从漫天飞舞的灰尘中看清脚下的台阶。 黎司君恰是时候的伸手过来,轻柔的捂住了池翊音的眼睛。 “别担心,交给我。”他在池翊音耳边这样说。 磁性低沉的声音带着可靠的安心感。 没有人能从他的保护下,伤害到他的小信徒。 池翊音僵硬了一瞬,但在短暂的犹豫之后,就放开了自己的感知,难得有如此乖巧一面,被黎司君牵着,一步步走下台阶。 而黎司君则在他耳边低声讲述着周围的环境和变化,无论怎样的细节,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事无巨细。 池翊音也从最开始的犹豫僵硬,逐渐放开,并信任的将所有观察的任务都交给了黎司君,被黎司君托住手臂,跟着他的声音抬腿落脚。 黎司君轻轻碰一下池翊音的大腿,他就迈开一步,方向和高度变化的时候,黎司君就用自己的长腿抵住他的腿脚,带着他一起走下去。 正像黎司君向他承诺的那样,没有让他摔倒或受伤半点。 池翊音唇边的笑意慢慢加深。 信任他人对池翊音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可以轻松的任何人说我信任你,但那不过是用来操控其他人心理,让其他人为他所用所说的谎言,并不代表着他的真实想法。 就算池翊音真的信任楚越离,信任红鸟和京茶,但那份信任,也没那么深。 他唯一一个不会有任何防备全盘信任的人,只是他自己。 可现在,池翊音的视觉被剥夺,眼睛前什么也看不到,只有黎司君温热的手掌轻柔的覆盖他的视野,呼吸时也都在黎司君的掌心里。 失去了感官的感受,却因为黎司君的存在而变得奇妙起来,并没有那么糟糕。 他们离得如此之近,远远超过池翊音为自己划定的安全范围,让黎司君成为了唯一一个被池翊音允许如此靠近自己的人。 池翊音颤了颤眼睫,浓密纤长的眼睫顿时像小扇子一般。划过黎司君的掌心。 他的声音颤抖了一瞬,气息不稳。 在池翊音看不到的地方,黎司君的眼眸逐渐幽深,他的喉结滚动,看向池翊音的眼中满是浓重的爱意。 甚至,如果不是有世界意识和系统的阻拦,理智也告诉黎司君,他必须要让池翊音自己走完考验之路……黎司君甚至冲动的想要将自己的全部掏出来,送进池翊音手中。 包括属于他的世界与神位。 如果是他的音音,那他没什么不能赠予。 黎司君无声的喟叹着,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他高大结实的身躯生生与池翊音大了一圈,双臂将池翊音圈在怀中时,就将他整个包裹在了自己怀中。 好像一直缺失的空缺,终于被补全了。 从世界被创造出来那一刻起,就始终孤寂,独自存在了八千年的神明……终于有了自己的爱与灵魂。 名为池翊音。 等在最下面的猴子,默默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装死看不见。 “小心。” 黎司君沉声扶住池翊音:“台阶碎了,不要踩空。” 池翊音跟着黎司君的声音走下去,却皱起了眉:“有点奇怪。” 他说话时呼出的气息,全都落在了黎司君的手掌心里:“按照你讲给我听的,和我之前想的秦大的行动,并不一致。” 虽然过重的尘土让池翊音睁不开眼,只能让黎司君转述,但他还是从那些被转述的细节里,发觉了通往地下空间的这条台阶上,与他之前的预设有所出入。 如果是秦大将神婆藏在了地下,那就算是因为心虚,或是为了让村民们相信自己真的在和神婆交流,秦大也应该时不时的来看望神婆。 确认她一直都在地下,并没有逃跑,也是获知祭祀的进展,不至于被村民问起时一无所知。 台阶上厚重的尘土,成为了这些痕迹最好的记录和保管者。 按照黎司君所说,台阶上只有一排向下的脚印,单行线,并没有回来的痕迹。 并且从脚印的大小来看,那并不是秦大留下的,更像是神婆的。 脚印已经很浅淡了,又被新的灰尘覆盖,甚至如果不是黎司君去看,那些脚印已经快要看不出来了。 “并不是秦大将神婆送下去的,时间也已经很久了。更像是神婆在很长时间之前自己下去的,秦大从未来查看过。” 池翊音皱眉,觉得古怪:“但按照大阴村的传统,祭祀必须由神婆主持,那最起码上一次祭祀的时候,神婆还在。” 当然,祭祀之后,就不确定了。 不过秦大一次都没有来过……是他猜错了吗?并不是秦大对神婆不利,所以才并不心虚,也没有来看过。 还是根本就是秦大并不知道神婆具体在哪?可如果是那样,难道是神婆自己跑到地下躲起来的吗? 她在躲谁? 一个答案在池翊音心中呼之欲出。 秦婆。 秦大口中,因为神婆而死的亲姐妹。 黎司君握住了池翊音的手,提醒道:“我们到了。” 池翊音慢慢睁开眼,就看到,在地底深处隐藏着的通顶大门。 其上凶兽嘶吼欲出。 第203章 池翊音慢慢抬起手, 握住了黎司君尚未彻底从自己唇边拿开的手掌。他抬起头,仰视着展现在眼前的景象,一时间震惊到失语。 人对建造的极限, 在哪里? 当不去借助现代化技术和设备,光凭着人力建设, 能做到怎样的程度? 池翊音眼前的景象, 给了他这个问题的答案。 在漫长台阶的尽头,宽广的地下被生生挖出巨大的空间, 石制雕花大门一直通顶到最高的尽头, 其上雕刻着飞鸟走兽, 凶兽嘶咆怒吼,栩栩如生,仿佛鬼神真身缠绕。 当池翊音仰头望去, 站在足足有五六米之高的沉重大门下,也不由得心生渺小之感。 仿佛他们所有人,都不过是鬼神脚下的蝼蚁, 随时可以被踩碎。 不仅是池翊音,就连猴子和教授都惊呆了。 “这……这, 大阴村, 什么时候有这东西了?” 教授不可置信的喃喃低语:“当年,没有, 绝对没有这东西……” 猴子在目瞪口呆片刻之后,终于稍稍捡回了自己的理智,连忙飞奔过去,仗着自己现在体型小巧轻盈, 在大门的雕像上踩着凸起处来回蹦跳,仔仔细细的看清每一笔雕刻的痕迹。 身为系统的习惯, 让它第一时间确认这堪称恐怖奇迹的建筑的来源。 这要真的是完全靠着人力建造起来的,那都可以称得上的世界奇迹之一了! 没有现代化设备技术的支援,能够生生挖出这么一大片地下空间,还在没有承重柱的情况下屹立不倒? 猴子觉得自己对人类的认知都要被刷新了。 而检查的结果,也令它当场呆住。 大门和周围的石壁上,那些雕像旁边都还残留着刀刻斧凿过的痕迹,细小凌乱的划痕没有规律,足以证明这里并不是任何一个系统依靠着输入数据建模,或是在鬼神力量下凭空出现的。 而是真正的,由人力来完成。 “这怎么可能!” 猴子不敢相信,连忙跑去向教授确认大阴村的情况。 在此之前,猴子虽然作为系统时知道池翊音的身份职业,但却并没有读过池翊音每一本书,没有将每一个字都准确无误的记住。 它对大阴村只有模糊的认知,但现在却因为眼前的景象而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是它自己真的记错了,没有搞清楚大阴村的事实。 大阴村一定有对外的通道,可以让外面的机械设备和工匠进来吧? 对吧对吧? 教授也很想点头,但他看着猴子注视着自己快要哭出来的眼睛,还是很遗憾的缓缓摇了摇头,叹气道:“如果你在大阴村看到任何东西,那一定……一定是大阴村自己的成果。” “无论是奇迹还是死亡。” “大阴村……是连一缕空气都无法逃离的地方,有来无回。” 教授死亡后,在现实中的大阴村游荡了几十年,然后才在机缘巧合之下碰到了池翊音,侥幸逃离了那恐怖的村庄。 在漫长的时间中,绝望的鬼魂无助游荡,日日夜夜不知疲惫,走过了村子里每一个角落。 可以说,没有任何比教授更熟悉这片山林和村子了。 但教授很确定——“在真正的大阴村里,绝对没有这个地方。” 教授回头向池翊音笃定道:“一定是箱庭想要对你做什么,才会出现这种变化。” 池翊音眉头紧皱,回望教授半晌,才慢慢回身再次仰头看向大门。 教授说的,也是他猜测之一。 池翊音同样很确定,自己在现实中都看到了什么,又将其加工处理后写进了书中,书写了哪些字句和情节。 和猴子不一样,绝佳的记忆力,让他能够轻松记得自己到底都写过什么,不会有所遗忘。 因此他很确定,在此之前,地宫从未出现过。 在任何的文字和画面中都没有它的存在。唯一的可能,就是箱庭的变化,促使它拔地而起,成为大阴村“历史”与“真实”的一部分。 记忆被扭曲。 池翊音甚至怀疑,如果他现在回到村子里,随意抓一个村民问有关地宫的事,对方一定会说,地宫就是他们大阴村的,一直都在这里。 不过,教授只知其一,并不知道世界意识和神明对立制衡的那一摊往事。 池翊音更倾向于,世界意识已经在逐渐渗透了整个箱庭,并且让原本的故事跟着它的力量在慢慢变换,扭曲,最后变得面目全非。 如果真的到那个时候,那或许,不仅是箱庭内的地貌环境,甚至是他,黎司君,以及其他所有在箱庭里的玩家,还有这些大阴村的村民们,都会逐渐遗忘真正的真实,反而去选择世界意识强塞给他们的“真实”。 那就,彻底回不来了。 本来作为新神试炼场的箱庭,会沦为世界意识为所欲为的场地,成为它为了达到自私目的的工具。 世界意识的最终目的,池翊音从一开始就很清楚。 ——它要确保自己能够掌控世界,圈养人类,就像人类圈养猪狗,以此来确立自己可以永远存在,让人类变成喂养它的养分。 来源于漫长时间以来所有人类的潜意识,并没有像人们天真想象的那般,成为人类善意的代表,庇护人类,也延续人类长久的繁衍生息。 相反,世界意识成为了被放大了无数倍,并且拥有恐怖力量的“恶”。 本应该被它所庇护和代表的人类,反而成为了囚徒,变成了世界意识与神明谈判的筹码。 十二年前,世界意识与黎司君谈判,建立游戏场,作为缓兵之计,延缓了世界毁灭的到来。 十二年后,世界意识终于在几次系统的更迭之下,明白了游戏场内的格局已经改变,墨守成规只会导致败落。 世界在改变,它的谈判对象和规则,也要重新确立。 身为神明的黎司君,却屡次因为池翊音而妥协甚至重伤,两人之间你争我夺,此消彼长的拉扯,让占据主导地位的力量不断轮转。 黎司君压制池翊音,池翊音也将刀送进了黎司君的胸膛。 创造了世界,制定了一切规则的神明,竟然因为一个人类而受伤,神血肆意流淌满身满地,而神明仰着头,在笑…… 在娃娃咖啡馆看到那一幕的瞬间,世界意识震惊。 随即它明白,新的神……将会是池翊音。 那是唯一一个有资格杀死神明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在弑神之后,神明舍不得伤害的存在。 于是,世界意识调转了目标,对准了池翊音。 唯一的问题是——穷追不舍的池旒。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谁最厌恶世界意识,那非池旒莫属。 就连黎司君和池翊音,都要向后让一让位置。 那样骄傲强大的池旒,在她的生命中,被她视作不可抹除的耻辱的,就是自己的“出生”。 她是世界意识的棋子,用来对付黎司君的武器,被利用,被操控,像个毫无尊严的工具。 池旒怎么可能忍受? 所以,从她调查清楚了一切的真相之后,就一直在等着世界意识的出现,手里握紧的刀,刀锋指向的,从来都是世界意识。 在游戏场开启之后,世界意识再一次看到池旒的时候有多吃惊,没有人知道。 但黎司君却很清楚,池旒对世界意识的愤怒有多深。 以神明为见证,池旒手中的刀捅向世界意识,成为既定的事实,重伤世界意识的同时,也割断了操控自己的线。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恢复自己对自己的主导权。没有人能掌控她,就算是神或者世界意识,也没有这个资格。 半神池旒,从来没有放弃过对世界意识的斩杀伤害。 也因为她的存在,世界意识不得不在游戏场里隐身,就算想要做什么,也只能通过应急管理系统,不敢轻易露面,真身上场。 那不仅仅是因为世界意识的层级过高,更是因为世界意识唯恐被池旒找到自己的真实所在,一刀杀死它。 无脚鸟胸针。 它最后落入了池翊音的手里。 但胸针下的刀刃,却是沾染了神明的鲜血与世界意识的痛苦,早已经被淬炼到超越人类所能认知的极限。 更何况,它在池翊音的手里,比在池旒手里时更要发扬光大,凡是世界上存在的,就没什么它杀不死的。 即便是世界和神明。 世界意识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出现在池旒面前,生死难说。 它也忌惮着无脚鸟胸针,不敢随意靠近池翊音。 事实也向世界意识证明,那确实是池旒干得出来的事。 ——为了获得杀死黎司君的资格,池旒在箱庭里和世界意识斗得天塌地陷,最后逼得世界意识不得不打散了自己,才让属于自己的一小部分勉强逃脱。 池翊音虽然并不知道池旒那一方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从大阴村的变化中,看出来世界意识的畏惧。 那畏惧并不是对准他的。 所以,除了他之外,唯一一个还能让世界意识忌惮至此的…… “看来,池旒在箱庭里玩得很开心啊。” 池翊音轻轻挑眉,笑得意味深长:“也不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竟然把世界意识吓到这个程度。” “不想着如何正大光明的胜利,只想着依靠改变规则钻空子。” 池翊音轻蔑的“啧”了一声,对世界意识并没有多少尊敬:“好的不学学坏的,人类的那点劣根性,全被它学了个十成十。” “世界意识……?” 教授轻声重复着这个词,望着那两扇巨大沉重的石门发呆。 猴子刚刚不仅是去看雕刻来自机器还是手工的,也大致估量了一下石门的数据,查看了那些雕刻的题材。 虽然它现在已经不是系统了,没有庞大数据库的支撑,但它再怎么被池翊音调笑做猴子,也有着绝大多数人类一生都积攒不起来的庞大知识储备,并且有着来自于机械特有的细致,并非人类可以比拟。 它在石门上上下下跑了一圈回来后,就已经大致确定了石门的来历。 “这绝对不是正常人类能做到的事。” 猴子那张脸上显露出严肃的神色:“有什么东西,改了大阴村内部的物理规则,让这里的人可以做到这种,在现实里只有大型机械设备才能完成的事。” “换言之,这里的所有人,以及鬼神的力量,都被加强了。” 猴子看向池翊音,小眼睛里满是担忧:“石门上雕刻的不仅仅是黄鼠狼,几乎所有邪神都被画在了上面……它并不是一个装饰品,更像是教堂的圣水,是真正具有力量的东西。” “你……能应付得来吗?” 作为新神的考验,箱庭本就艰难,要求池翊音打破自己的灵魂,化茧成蝶。 但在世界意识横插一手之后,事态向着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方向飞驰,已经是脱缰的野马,没有人知道它到底会跑向哪里。 对于池翊音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猴子长叹一声,揉了揉小猴脸,愁眉苦脸的问:“真的有人是从一生下来就这么倒霉的吗?池翊音,你到底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怎么什么倒霉事都能让你赶上?” 身为神明眷属而一直被神明庇护,在遇到池翊音被压制得死死的之前,做什么都顺风顺水,统生唯一苦恼只有“池姓一家子大魔王”的猴子,表示不能理解。 “该不会跟在你身边之后,也会变得倒霉吧?” “唔……” 池翊音仰头沉思,眨了眨眼眸,一脸无辜的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反正他都已经习惯了。 “鬼神的力量被加强的话。” 教授看向池翊音的眼神里满是担忧:“当年我们离开大阴村,就已经那样艰难了,现在却要更难?那会到什么程度?” 他不敢想。 教授看了眼石门,以及周围尚且安全的环境,有些不忍心。 他心疼自己的学生:“这扇门也没有那么好推开,在真正进入门内,直面神婆之前,你还有选择的余地。” “小池,只要你现在说你不想走下去,剩下的事情就交给老师吧,老师会帮你处理好所有的事情。” 教授劝道:“你和你爱人还年轻,不要因为一个大阴村,就毁掉了你的人生。” 如果教授眼前的得意门生,是除了池翊音之外的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一定会考虑教授的话,为此而动摇。 但是,正常人做不了鬼魂的学生,正常人也不可能带着这位赫赫有名的民俗学教授,在死后还继续自己的研究,并成为教授最视为骄傲且在乎的学生。 池翊音笑着向教授眨了眨眼眸,道:“老师,你不要看我现在站在这里,但实际上,早在我进入游戏场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死于我母亲池旒手中的刀。” 教授怔愣。 他看着池翊音浑不在意的平静说出这样的话,慢了半拍,才重新回想起来,他的学生不仅仅已经不再是活人了……还是,神明的候选人。 又怎么能以对待寻常人,无病无灾平安一生的标准,来要求池翊音? 安稳对于池翊音来说,是囚笼,更是对他的侮辱和轻蔑。 教授眉眼间的焦灼慢慢舒展,他叹了口气,笑着道:“是我的错,我差点忘了,你是多么与众不同的学生了。” “好吧,那既然你决定了往前走,做老师的,就奉陪到底。” 教授一撸袖子,立刻气势汹汹的冲向石门,也和刚刚的猴子一样,蹲在门边仔仔细细的查看起来,试图找出能够证明目前大阴村状态的线索。 池翊音愣了下:“老师……” 随即,一股暖流涌入他的心间。 他一直认为自己是怪物。 和池旒一样的怪物。 不会被人类社会接纳,永远学不会平庸的合群,放弃自己的思考,去向下附和大多数人的蠢笨,以此来获得在群体中的位置和安全感。 只要稍稍想一想那样的场景,就足够恶心到池翊音。 因此,他并没有继续探寻这种可能,也再没有回头看过。 他已经默认了自己会永远孤独的思考,向自己的灵魂以及世界的真相探索。 却没有意识到……其实,在与非人之物接触交谈中,他已经得到了他们的认可,被他们视为亲友的一份子,甚至是最熟悉的存在。 他们愿意与他同行,无论终点是哪里,又是生是死。 池翊音的眉眼慢慢缓和,带上了笑意。 他低低的笑了出来。 是他疏忽了。 他本来已经平静的接受了自己“倒霉”的命运,虽然并不在意,但事实却是如此。但现在看……有这么可爱的一群人陪在他身边,这才是他的幸运。 他并非孤身一人。 池翊音这样想着,慢慢握紧了黎司君的手。 黎司君似有所觉,低头看向池翊音,顺势一抬手,将他圈进了自己怀中。 在教授看不到的身后,黎司君低下头,在池翊音发顶轻轻落下一吻,带着无限缱绻的温柔爱意。 池翊音并没有躲闪,默认了黎司君的存在,甚至是……身份。 他低声问:“如果这一次,我没能成功……” 黎司君没有让他说下去。 他低下头,细碎的吻一直蔓延到池翊音的颈窝,带着安抚的意味。 “我和你一起死。” 他说:“你在,世界在,神在。你死,那所有导致你死亡的,都会毁灭。没有你的世界,也没有继续存在下去的必要。” 言出法随。 就在黎司君的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他的话语成为了世界的法则,铭刻在深不见底的基石上。 池翊音也在那一瞬间,感受到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自己的肩上。 被神明创造的世界认可了他,将世界的重量托付于他。 从这一刻起……神明与池翊音,同死。 属于神的位置与权柄,在向池翊音倾斜。即便他尚未通过考验,名正言顺的成为新神,但来自于黎司君的偏爱,还是让天平没有任何限度的倾向于他。 池翊音讶然,然后,他轻轻笑了起来,修长的手指慢慢嵌进黎司君的指缝之间,与他十指相扣。 “好。” 他主动回应了黎司君:“那就让我们,从此绑定,成为一体。” 大地颤了颤,似乎是世界意识震惊于黎司君的决心。 即便这里是新系统用尽一切规则成立的箱庭,最大程度确保了它的独立,并且压制了神明在此的力量,但这里毕竟也在世界之内,在神明掌管的范围内。 如果神明真的想要做什么,箱庭以及背后的新系统,根本无可奈何。 烛火如何与日月争辉? 唯一能让神明暂时放下骄傲,跟随所谓的箱庭规则,不插手于箱庭事物的原因…… 就是池翊音的试炼。 如果没了这个原因,暴怒之下的神明连世界都不在意,又怎么会在乎小小游戏场和箱庭的存在与否? 世界意识或许清楚池翊音对黎司君的重要,但它绝不明白,对神明而言,那是一生仅此一次的心动。 更加重于黎司君自己。 “别怕,音音。” 黎司君压低了声音,低沉的声线在池翊音耳边嘶哑着道:“我在。”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在你身边。” 池翊音轻轻笑了起来,垂眸一眼时,带着秾艳昳丽的卓绝风姿。 “嗯。” 他说:“我知道。” “你在……我的计划内。” 不是作为敌人,而是真真正正,作为可以助力的同伴,共同进退。 池翊音很少会对还活着的人有这样的信任,但是对于黎司君…… 他愿意接纳他,并且将他划进自己的领地,规划进自己的人生。 未来十年,二十年……他的人生里,有他。 没有人发现池翊音与黎司君之间无法分离的眼神,以及耳鬓厮磨间满是爱意的呢喃低语。 只有猴子:………… 它一巴掌拍在自己眼睛上,一副没眼看的模样。 池翊音也因为这一声响而向它看去,重新想起了它的存在。 哦,还有只蠢猴子。 “老师,怎么样?” 池翊音若无其事的走向教授,也站在通顶的沉重石门下仰视,向上看去:“有什么发现吗?” 论起对大阴村的研究,没有人比教授更清楚。被困在这里的那几十年,教授就连村子里有几条砖缝都要查明白了,如果有任何的变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池翊音的问题让教授皱起了眉,一副棘手的模样。 “小池,你还记不记得,大阴村所供奉祭祀的本来力量,来自于哪位神?” 池翊音眨了眨眼,乖巧回答:“黄鼠狼。” 这也是他在山下发现不对劲之处,从而在幻境中惊醒的原因。无论是秦氏黄鼠婆,还是大阴村的神婆,她们视为“半身”的,都是黄鼠狼。 甚至可以说,她们本身已经不是人了。 五通神作为淫邪之神,可以向供奉自己的人提供任何被请求的财富,满足欲望。但与此同时,它们也几乎是漫天要价的要求代价。 大阴村过往死去的所有村民,都是被祭祀给了五通神,也就是神婆身上的黄鼠狼。 池翊音不会记错这么重要的事。 教授却连连摇头:“但现在大阴村最本源的力量,变了。” 池翊音的眉头瞬间皱起:“怎么会?在山下时,我还看到了黄鼠狼……之前在秦大身上,我也感受到了相似的力量。” “当时,是。” 教授肯定道:“现在,不是了。” 他指着石门上层层镂空雕像后的一角,认真的问池翊音:“不要说你是我的学生了。就算你是个普通人,你觉得信奉五通神的村子里,会出现胡夫金字塔吗?” 池翊音:“…………” 猴子:“???” “那怎么可能。” 池翊音迅速上前,顺着教授指向的地方仔细查看:“大阴村从来都是闭塞的,这种地方怎么会出现外界相关的信息?还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 猴子无语:“关公战秦琼?” 但不论他们如何不可置信,事实都摆在眼前。 石门上的雕像并不是山野村子粗糙丑陋随意用来充数的,而是真正细心打磨雕琢过的。甚至雕像本身都用上了数种不同的技法,将四层雕像重叠在一处,做了镂空雕刻处理。 如果不是教授细致的坚持和对大阴村的熟悉,他们不会发现,在这一层雕像下面,还有层层雕像。 池翊音仔细查看之后,顿时也错愕在当场。 何止是关公战秦琼啊! 这分明是……分明是在石门上画了一幅世界史啊! 池翊音无语,回身看向黎司君,问:“世界意识现在是受什么刺激了,脑子不好了是吗?” 就算再不长脑子的人,只要看到石门上这些毫不相干,根本就不应该一起出现的元素,都会明白这根本就不对劲。 教授说的本源力量替换……何止是替换了五通神,池翊音怀疑,根本就是世界意识“吃掉”了原本的鬼神,取而代之,占据了箱庭。 在黎司君这位旧的神明还在位的情况下,就敢在黎司君面前明目张胆的做这种事? 池翊音严重怀疑,世界意识是撞坏了脑子吗? 这要是换到人身上,就叫监守自盗,叫公器私用。 在真正的世界本源面前,世界意识怎么敢的? 黎司君本来在笑,但听到池翊音的问话后,却皱了皱眉,唇边的笑容散去。 “正常情况下,它确实没那个胆量,做事布局也不会如此粗糙。” 他瞥了一眼石门上杂乱得像个大锅菜的雕像,也明白了池翊音想要说的意思。 世界意识,它在世界尚未显露出毁灭端倪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布局,也成功利用了池旒这枚棋子,用游戏场达成了它的目的。 它可以默默布局几十年,这样的耐心与细致,又怎么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只有一种可能…… 有更加糟糕的情况,让世界意识不得不做这件事。 ——它已经虚弱到将要消散了。 如人将死。 在生死面前,其他事情自然没那么重要,优先级后退,甚至让世界意识拼上在池翊音和黎司君面前,暴露自己真实状态的危险,也要吞吃掉一个小小箱庭里,最不入流的邪神。 “看来就算是世界意识,饿了也是不挑食啊。” 池翊音挑了下眉,扬了扬下颔,向黎司君示意:“有打卡这扇门的方法吗?” 世界意识介入之前,黎司君作为神明,不可插手。 但现在箱庭连自己的独立公正都保证不了了,被世界意识入侵,严重影响…… 谁还死守着规矩,谁就是傻子。 池翊音还礼貌的屈指敲了敲石门,对不知道在哪的新系统说:“这可不是我们想要撕毁规则,在考验中作弊。是你身为监考官和考场提供者,竟然没保持考场的肃静。” “这就不怪我们了。” 他耸了耸肩,示意黎司君直接砸门,却无辜道:“世界意识先动得手,我们只能说是礼尚往来。” 黎司君被自家小信徒可爱到了,眼眸中笑意幽深。 “嗯。” 黎司君支持池翊音的说法:“音音说的没错。” 旁观的猴子:……上司你的支持毫无说服力。就算你老婆说太阳是方的,你都能干脆把太阳捏成方的。 看透了小情侣操作的猴,觉得自己现在就差一支烟做演员,实地表演一个什么叫沧桑。 而在池翊音的指挥下,黎司君毫不犹豫的动用了自己的力量。 他轻轻垂眼,骨节分明的手掌落在石门上,然后肌肉紧绷,瞬间发力。 “吱——嘎——!” 随着低沉的摩擦声,沉重的石门被慢慢推开,在黎司君的双臂间,被撑开了宽阔的通道。 猴子立刻就接收到了来自黎司君的眼神示意,无奈的摇了摇头,还是如离弦之箭一般率先冲进了石门后面,做个试毒的小白鼠,为上司探路。 “音音。” 黎司君回身呼唤着池翊音:“走吧。” 池翊音微微弯腰,从黎司君手臂下钻过去,迈进了石门。 而黎司君也动作自然的一松手,将自家音音圈在怀中,环抱着他一起踏进了门内。 沉重的石门,在他们身后慢慢闭合。 就在此时,池翊音却听到从身后传来若有若无传来的一声呼喊。 “等等我!” 他下意识回身,但身后的石门已经回落到只剩下一条缝隙,视野里只有满是灰尘的安静台阶,看不清到底是谁的身影奔此而来,层层回荡的声音叠加,也空旷到让声音的主人无法被辨认。 池翊音皱了下眉,本能的想要伸手去扶住石门,刚伸手就被黎司君握住手掌,稳稳的圈了回来,双臂自然的将他圈在怀里。 “小心被伤到,很重。” 黎司君的声音带着笑意:“不向前走吗?” “可是……” 池翊音皱眉,问:“刚刚我好像,听到了越离的声音?” 楚越离…… 黎司君的眼眸沉了沉,内心不快,对这个过于狂热的人没有多少好感,只觉得楚越离在试图抢走他的音音。 但在池翊音发现他的情绪之前,他却已经收拢了所有不必要的厌恶,仿佛楚越离此人根本就不存在一般,向池翊音笑了下,道:“我没有听到。” 黎司君说得理直气壮:“不过,就算是楚越离也不用担心。” 池翊音:“?” “他不是音音认为有能力的人吗?既然如此,如果真的是他的话,一定能想到进来的办法吧。” 黎司君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不用为他操心,他既然想要做新神的信徒,那最起码就要证明自己的能力。” “可……”池翊音还想说什么。 却听到黎司君问:“音音是觉得,楚越离是个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的蠢货吗?” “如果他不是蠢笨之徒,那就自然会有他的办法。如果他是,那他也没有资格让音音为他费心,放他进来了。” 黎司君三言两语,就解开了池翊音对楚越离的关心,将楚越离的存在随手扔在身后,然后环着池翊音的臂膀,不由分说的将他带向前。 “教授已经在前面了,音音,不能让老师久等。” 池翊音总觉得哪里的逻辑有点奇怪,似乎在貌似没问题的话语下,还藏着黎司君的某些私心。 不过黎司君仍旧说服了他,他稍微想想,也不再在意。 他信任楚越离,包括楚越离的能力。 过多的关心反而是羞辱了。 池翊音点点头,跟着黎司君的步伐一起向前走,很快就被黎司君介绍着周围壁画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仔细观察起石门内巨大空旷的空间了。 “世界意识这是……” 池翊音皱眉:“它到底受了多重的伤?简直无法控制它的力量,在让力量发散了。” 正是那些发散失去管理的力量,在毫无节制的改变大阴村。 目前还只是地下空间,但就如教授之前提到过的,时间很重要,力量在逐渐渗透。 到最后,大阴村……箱庭,会变成什么样子? 池翊音先是担忧,但随即又想到了什么,他笑了起来,颇为满意的点点头,道:“看来,池旒总算是做了一件不错的事,我也想暴揍世界意识很久了。” 如果说还有谁能将世界意识逼到这种地步,那也只有池旒了。 “趁着世界意识虚弱,我们可以做很多事情。” 池翊音眨了眨眼眸,愉快的问黎司君:“准备好杀世界意识了吗?” 趁它病,要它命! 黎司君欣然点头:“当然。我的……音音。” 而在石门之外,良久,楚越离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地面上。 他低头看向脚下的台阶和残留的脚印,有些失落。 “先生……” 第204章 这个一直都被外界遗忘, 在深山苍茫间独立运行,有着属于自己的社会规则与善恶的小社会,终于在这一天夜里, 被外力强行打破。 大阴村彻底乱了套。 以秦大的家人们惨死为导火索,池翊音两人的逃脱成了火上浇油, 将村民们的情绪点燃至最高。 愤怒的村民们陆续从各家跑出来, 高举着火把和手电筒,对整个村子进行了地毯式搜索, 发誓绝对要把凶手翻找出来, 为秦大报仇。 也因为如此, 好不容易才摸到大阴村边缘的学者,不得不躲藏在了旁边的猪圈角落里,借助着角落堆放的杂物隐藏身影, 默默从猪圈围墙上的孔洞向外看去,将村子里的情况尽收眼底。 当村民们大吼大叫着从猪圈外面的村路跑过时,学者就压低自己的身形, 屏住呼吸不发一声,以此来逃过村民们大范围的翻找追捕。 即便有人在翻找各家的院子, 怀疑池翊音两人, 或者说是被他们认为是凶手的外乡人,是不是躲藏进了他们各家的房子。 但并没有人愿意去翻找肮脏而气味难闻的猪圈, 就算有年长者指使小辈去看,小辈也捏着鼻子过来看一眼就走,草草敷衍了事。 “外乡人也不会跑到这来吧?” 年轻人嘟囔着问同伴:“这些外乡人都是成群结队的来,还一直挑秦大哥在的时候下手, 该不会咱们村子里有内应吧?” 同伴扬手揍了他一下,低喝道:“别乱说!不要命了吗?” 他左右看了两眼, 压低了声音说:“现在正是祭祀之前,任何变动都会出问题。你说这话,是要大家互相猜忌吗?小心触怒鬼神。” 年轻人悻悻闭嘴:“我也就那么一说,开玩笑的。” 他似乎是想要缓解气氛:“就算说两句也没事吧?内应又不会是秦大哥。” 同伴气得嘴都歪了,还想要说什么,却听身后长辈们在喊他们去搜下一家,于是他们应了一声,也将这无端的猜忌抛到了脑后,赶紧跑过去。 这样的情况正对学者下怀。 借着猪圈,他安静等待着村民们失去兴趣,一个个离开后的院子重新安静下来,只有围墙外面还时不时有火光和光亮闪过。 但他仍旧没有立刻站起来,而是耐心的观察着四周,直到这一整片的村屋都被村民们搜查遍了,吵闹声渐渐弱下去,围墙外的小路上再没有半个人影,他才慢慢站起身,活动着有些发僵的身躯。 一回身,学者就正对上两只猪憨憨看过来的眼睛。 “!” 他被吓了一跳之后也反应过来,低头闻了闻自己,顿时被臭得直往后仰头,满脸嫌弃。 但随即,他却笑了,并不嫌脏的拍了拍两头猪,低声道了句谢谢,然后才撑着旁边的矮墙跳出去。 趁着村路上并没有人,学者赶忙往前跑,按照刚刚他看到的村民们离开的方向规划路线。 他并没有选择与村民们逆向而行,而是跟在村民们身后,毫不畏惧的直往最危险的地方扎。 逆向而行或许会安全,但他如果只是为了安全,又何必跑进来大阴村? 他大可以像之前死亡的玩家那样自杀,或是干脆一直留在坟场,等着池翊音解决箱庭,他则守着吃现成的。不过这并不是学者的性格。 他只想要尽快与池翊音等人汇合,从他们那里搞清楚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然后与他们并肩作战。 所谓同伴,以及同盟……不就应该如此吗? 学者很清醒的知道,村民们搜查过的地方既然没有池翊音,那自然也不会是箱庭核心所在。 池翊音所在的地方不仅代表着危险,同时也意味着转机——学者敢肯定,在他和同伴们懵懂的在山下摸索的时候,作为写就了大阴村故事的作者,以及当年恶鬼围攻的亲历者,池翊音一定对这里的情况了如指掌。 池翊音知道应该向哪个方向走。 学者不知道,但他也不必知道。 只要他跟着村民们找到池翊音,就等于找到了箱庭最核心。 即便在所有同伴都走失,下落不明,就连自己也身陷包围,四面楚歌的情况下,学者依旧沉着冷静的思考,没有任何慌乱。 本来对他来说最为不利的村民,反而成为了他去寻找池翊音的工具。 虽然学者在那个有关于现实的梦境中,也看到了池翊音当年写的那本书,但他毕竟是读者而非亲历者,就算他能记住大概的情节,也无法准确知道大阴村全部的地形地图。 而这些村民们,不仅在为他排除错误选项,也在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发挥了导游的作用,让学者迅速摸清了大阴村的地形。 他逐渐发现,村民们的房子大多都聚集在村庄最北边,而越往南走,房屋就越是稀疏,但看起来也越是华丽。 那户死了家人的,就在南边住。 而最南边,就是学者睁眼时最开始看到的坟场。 在这两片看似根本没有联系的地形中间,并没有任何耕种的痕迹,只有一大片蔓延的空地。 上面什么也没有,没有房子也没有田野,更不像学者对现实农村的印象,像是晒谷场,或者村里闲聊玩耍用的广场。 那只是一片意义不明的空地,似乎是被村民们整个遗忘了,宽阔得足足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土地上,全部铺就着漂亮的黑砖,圆形的广场地面上,用金线绘制着学者看不懂的纹路图案。 学者试着去解读,但却对这些抽象的线条和符号,完全没有头绪。 这并不是他擅长的领域,也只能遗憾叹气。 这种时候,他忽然就格外想念起池翊音来。莫名的,他就是觉得如果是池翊音在这里,一定知道这些符号的意思,以及这诡异的格局。 看着眼前与认知中并不一致的村落,学者紧紧皱起了眉。 他更加疑惑的是,如果池翊音真的是杀死了那户人家的凶手,并且想要隐藏踪迹,那池翊音会往这个方向跑吗? 要知道,因为这个诡异广场的存在,这一整片都视野开阔,毫无遮挡,绝对不是藏身的好地方。 一身猪粪味的学者躲在广场旁边的树丛中,满脸沉思。 如果换做是他的话,他想要躲开村民的追捕,一定会往人多的地方跑,藏木于林。 但是村民刚刚的搜查已经让学者清晰的意识到,池翊音并不在村子里。 那里太平静了,并不是池翊音的风格,如果村子里真的有池翊音要的东西,藏着可以让他们所有人离开的关键,那以池翊音过往的行事来看,他一定会搅个天翻地覆,然后浑水摸鱼,自己在旁观察分析。 如果这些猜测都不对…… 学者沉吟着抬头,看向树丛外的广场。 几队村民都陆续从不同的方向冲了出来,在搜查了各自负责的地方之后,终点汇聚在了这个广场上。 他们看到对方时都愣了一下,刚刚还凶恶的表情逐渐放松,面面相觑。 “你找到了吗?” “没有,我这边连鬼影都没有一个。你那呢?” “我这更别提了,我们连房子里面都翻过了,问了留在家里的人,没人看到他们。” “那些该死的外乡人!” 有人骂骂咧咧的狠狠踹了下脚边的石块:“怎么哪都没有?总不能上天入地了吧!” 本来并没有人在意。 但慢了几拍之后,旁边人却愣了一下,缓缓扭头看向那人。 “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上天入地……”那人重复到一半,也反应了过来,低头看向自己的脚下。 周围的其他村民们也都慢慢反应了过来,迟疑着低下头,齐齐看向脚下的土地:“不会……吧?” “祭祀就要开始了,地下宫殿不应该早就封起来了吗?” 有人问:“这里不应该是神婆在管理吗?别说外乡人了,我们也进不去啊。” 有人还在疑惑,但更多村民都觉得这个猜测简直太离谱了,只是笑了笑,就没有当回事的转身去了别处。 “按理来说,应该是神婆那边的……” 有的村民还是觉得哪里古怪,不肯放弃:“但按理来说,外乡人还根本进不来呢!今天不也一个接一个的跑进来了吗?” “那走吧,我们去问问秦大哥。” 旁边人提议道:“他每天都和神婆交流,他一定知道这都是怎么回事。” 几个年轻人达成一致,一起转身往村子的方向回去。 但没走几步,其中一人就停了脚步,犹豫着问:“我们要不要去神婆家看看?” “搜查的时候一直都没有打扰神婆的居所,但那些外乡人应该不会像我们这样敬畏鬼神吧,毕竟是一群野蛮人,他们说不定会躲藏到那边,所以我们才一直都没找到人。” 这个说法说服了其他人,几人在犹豫过后,也都拍板道:“那就分头行动!你们几个去神婆那看看,我们去找秦大哥。” 有人还想要反驳,觉得不能在祭祀这种重大的仪式之前打扰神婆,万一惊扰了鬼神与神婆的对话交流,他们就是罪该万死了。 但这些年轻人对于神的敬畏到底比不上年长者,他们只是犹豫了一下,就立刻做出了决定。 “那我们就在神婆家的院子外面看看!” “我们不进去,就在外面听听声音,要是神婆需要我们帮忙,我们再进去。不然就立刻离开。” 各队的村民们都陆陆续续商量好了下一步行动,各自从广场上散去。 有的又从头搜查起了村子里的房屋,这一次连田地和树林都不放过,检查得更为细致。 有的则去找了秦大,一头雾水的想要搞清楚这到底都是怎么回事。 如果村子里真的哪里都没有外乡人的身影,那唯一剩下的可能,就是地下宫殿了。 可,那怎么可能呢?不是有神婆在吗,难不成是神婆出了什么事? 村民之间嘟嘟囔囔的交换着各自的想法,就算有百年来一直延续的小社会规则在束缚他们,但在这样奇怪的事态发展前,村民们还是忍不住产生了疑问,想要得到切实的解答。 他们一方面很清楚的知道自己不应该怀疑神婆,怀疑神婆指定的秦大,但是另一方面,越来越多的不对劲都在向他们昭示着真相的可能性,怀疑在心里破土而出,生根发芽。 “说起来,我确实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神婆了。” 有人问身边人:“你呢?你上次看到神婆是什么时候?” 那人犹豫了一下,回想了片刻后道:“好像是过年的时候。” “然后就都是秦大哥在转达神婆的话了,一直都只看到了他。” 其他人惊醒:“这么久了!我都没意识到。” 村民之间开始彼此核对着有关于神婆的信息。上一次看到神婆的时间,最后一次去神婆的居所是什么时候。 然后,越来越多的人惊愕的发现,他们竟然已经这么久没有亲眼见过神婆了! 似乎所有人最后一次看到神婆,都是在过年的时候。 从那之后,神婆就宣布自己要闭关,为村子祈福,与鬼神沟通,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自己的房子,打扰她和鬼神的沟通。 神婆还说,在她不在的时候,一切就都交给秦大来管理,无论是村子里什么事情,都不可以打扰她。 村民们一开始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一直都乖乖的按照神婆说的去做,更因为秦大时不时的转述神婆的话,向关心神婆的村民讲述神婆的现状,而一直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好像就是秦大所说的那样,他们只要继续按照过往的生活轨迹活下去就可以了。 秦大一直鼓励他们,说这都是神婆为了村子做的牺牲贡献,等祭祀之后,神婆就可以回来了,他们可以再次见到神婆,并亲口向神婆表达敬意和感谢。 日子过得太快,秦大的话又太具有说服力,竟然让村民们相信了这个说法大半年,直到现在,才终于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不对劲。 “如果秦大哥真的是被神婆选中的发言人,那为什么,他家里的人死的那么惨?” 有人小声问:“不是应该被神婆庇护吗?怎么现在这样子看起来,倒像是神婆生他的气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对啊! 如果秦大真的是被神婆选中的人,让他来管理村子,那为什么会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大家之所以会如此信服村子里的神,没有任何怀疑的供奉,就是因为神有求必应啊! 所有被神选中的人都会得到丰厚的赏赐,不论是田里的收成,还是家人的平安健康,都会被保证。 正因为如此,所以大家才挤破了头的想要得到神的看重,虔诚的信奉神。 不是吗? 而秦大家里的下场……可不是什么好事。 村民们面面相觑,一时都有些呆愣,回不过弯的脑子无法理解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良久,有人弱弱的道:“可是秦大哥从小时候,就一直跟在神婆身边养着了,还是神婆本家人,不仅之前三年的祭品都是他家里的人,听说下一任神婆很有可能也会在他家出。” “秦大哥家里已经这么厉害了,就算他真的想要做什么,也不太有必要啊。” 两种不同的看法对撞,谁也说服不了谁,都觉得有道理。 于是商量到最后,这些满心疑惑的村民暂时放下了外乡人的问题,决定一起去向秦大问个清楚。 只有之前被同伴责骂了的年轻人有些高兴,咧开嘴笑得合不拢,得意向同伴示意:“看,我就说吧!” “而且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怎么秦大哥家哪天都好好的,就偏偏是今天,外乡人刚跑过来,他家就死人了?” “你们怎么就能确定是外乡人干的呢?说不定就像我说的,他是内应,把外乡人引了进来,让神生气了,所以才杀了他家里人以示警告。” 越来越多的猜测如雨后春笋一般,在村民们的心里破土而出。 他们虽然嘴上还勉强说着要相信秦大,相信神婆,但心里的怀疑却不是作假,脚步也忠实的转了个弯,跟着别人一起往秦大家走去。 有不少年长些的村民都已经打好了算盘,让年轻人来做这个出头鸟,借着年轻人的嘴,问他们所有人想要知道的事。 这样一来,万一秦大并没有问题,他们就可以将所有事都推到年轻人身上,一边指责年轻人一边支持秦大,这样就可以毫发无损的脱身。 这样想着,村民们就都附和夸赞起了那年轻人,说他真聪明,脑子好用,以后绝对是神会看中的人。 年轻人被夸得轻飘飘找不到北,完全看不见同伴给他打的眼色了,深一脚浅一脚的往秦大家走,脑海里都已经想象起了以后自己顶替了秦大后,跟在神婆身边有多风光。 学者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躲在树丛里不出声,心里却已经有了计较。 旁观者清。 他这个外乡人,接受的都是和大阴村截然不同的道德观价值观,自然不会将被神看中当做毕生追求,也因此而可以客观理性的看待。 就算学者最开始对大阴村的具体情况并不太了解,但在村民们嘈杂的讨论中,也大致理顺了这里的情况。 然后他就明白,问题一定出在秦大身上。 被神婆看重……又怎么比得上直接被神选中? 而且从村民们的对话中,学者知道了秦大还负责一些对外的事务,大阴村并不是百分百的世外桃源,一丁点外界的东西都进不来。有些躲避不开的杂事,就算少,也是有。 处理这些的,就都是秦大。 村里人认为外界肮脏,和外界接触会有损自己的“神性”,不再洁净,会被鬼神厌恶,所以平日里都对外界避之唯恐不及。 他们之所以会这样尊敬秦大,也是因为觉得秦大为村子牺牲了太多,不仅仅是被神婆选中的人,更是甘愿与外界接触的人。 他们觉得秦大很厉害,很伟大。 可在学者看来,却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大阴村更像是用一个谎言来骗了所有村民,让他们心甘情愿,画地为牢,躲在这里一步不出。 而秦大,最开始他或许是真的想要为了村子,但在接触过山外的花花世界之后,他真的会一点都不动心,没有别的想法吗? 学者总觉得,秦大做这些都是为了离开大阴村。 ——尝试过现代化生活的便利之后,多少人能甘愿回到深山,吃糠咽菜,忍受枯燥乏味? 直到村民们都走远了之后,学者也从树丛里钻出来,站在树木阴影下,若有所思。 神婆? 如果池翊音真的像村民们猜测的那样,就在广场下面的什么宫殿里面,那他也要走一趟神婆的家,搞清楚要怎么下去才行。 打定主意之后,学者立刻小跑向不远处,坠在那些说要去神婆那里的村民们身后,远远的跟着。 村民们对神婆到底还是敬畏极重的,他们很害怕自己真的打扰了神婆和鬼神之间的沟通,因此就算到了神婆家外面,也只敢伸长了脖子往里看几眼。 在大概确认了房子里一点奇怪的声音也没有之后,所有人就逃也一般的赶快离开了。 唯恐自己稍微慢一点,就会被神婆抓回去。 但学者在进入游戏场之前,根本都不相信神神鬼鬼的东西,更加没有什么对鬼神的敬畏心。 于是,他等到村民们都离开之后,就悄无声息的翻墙跳了进去,脚步轻轻的落在了神婆家的院子里。 在游戏场的副本里,学者也见过一些有着深刻信仰的人,他们侍奉自己的神明,虔诚而狂热,居所几乎摆满了与神明有关的物品,疯狂的想要让自己的神与自己交流对话。 上一次学者见到这场景,还是在现实里的一些粉丝对偶像的爱。 不过,这样的经历也让学者明白,想要让一个狂信徒放下对神的思念,是多不可能是事。 更何况是神婆这样,不仅是单纯的信仰,更是借助于鬼神的力量获得地位,生存下去的物资,以及村民的敬重。 就算她自己根本就不相信什么鬼神,鬼神也根本不存在,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在自己家做出些信仰的样子来。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干净都没有任何与鬼神巫蛊有关的用品。 学者落地时,甚至不小心差点踩到一个碗摔倒。 他连忙稳住身形,然后向周围看去。 神婆在村子里的地位很高,从她家里的布局和大小就能看出来,人们是把她也当做神的一部分来看待,而不是一个人。 她住的地方,更像是庙宇,并非简单的家庭。 占地面积广阔的院子和屋子里,到处都是空荡荡的,只剩下了书架和博古架这些家具,却缺少了原本摆放在上面的东西,简直像是个样板间。 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短期内有人居住过的模样。 学者心下疑惑,甚至差点以为是那些村民发现了他的存在,故意把他引到这边,想要瓮中捉鳖。 但他很快就发现,那些架子上还残留有灰尘的痕迹,以及墙面和地面上不同的颜色,都在说明着这里曾经是有东西的,满满当当的占据了不小的空间。 只是最近,这些东西被搬走了。 学者用手指蹭了一下灰尘的厚度,想起了村民们说的大半年没见过神婆的事。 巧了,这房子里的东西被搬走的时间,也大致是这个时候。 他的心中浮现出了属于自己的猜测。 或许,正如之前那个年轻人说的那样,秦大根本就是外界的“内应”。 什么被神婆选中……秦大根本就是把神婆藏了起来,那些所谓的交流和传达鬼神之言,恐怕也是秦大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让村民们相信他而乱编的。 学者不知道秦大到底对神婆做了什么,但有一件事,他可以确定。 ——秦大是大阴村的“叛徒”。 他甚至怀疑,原本摆放在神婆家的那些东西,是不是被秦大拿出去卖了? 外界可是有不少收藏家和神婆阿公,很愿意高价购买这些真正的巫蛊祭祀用具。如果秦大想要在外界安家生活,这笔钱足够让他过上舒服日子了。 本来想要找神婆搞清楚地下宫殿入口的学者,也只能无奈的自己在房子里到处查找了起来。 神婆不在,他只能自力更生。 但刚进了正屋,学者就听到影壁后面传来细微的响动声。 像是有人无意间踢了墙面一脚。 他立刻警惕起来,随手拿起旁边的木棍,小心翼翼的向影壁后面一步步走去。 学者猛地指向声音的来源处,却在下一秒惊愕。 在那里的不是别人,都是他认识的人。 楚越离正掐着一名玩家的脖子,将那倒霉玩家死死抵在墙上。 玩家蹬着腿发出了微小的声音,双手试着想要掰开楚越离的手却失败,在逐渐窒息的痛苦中力气流失,已经在开始翻白眼了。 “你们在干什么!” 学者愕然,随即压低了声音吼道:“楚越离!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学者握紧了手里的木棍不敢放手,却也不敢大声说话,引来外面的村民,只能咬牙切齿的一边试图说服楚越离放手,一边小心翼翼的接近。 “现在都什么情况了,你还在想着自相残杀吗?能进入箱庭的人本来就不多,每一个都应该是你的同伴和助力,而不是让你去杀的!” “你做这些事,池翊音知道吗?他同意了吗?” 学者提起池翊音的名字时,一直专注于手中的事,连头都没回的楚越离,终于慢慢抬起头。 然后他松开手,在学者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松开了玩家的脖子。 上一秒还不死不休的冷酷,这一秒已经弃如垃圾,连看也不看一眼的漠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终于获得新鲜空气的玩家瘫倒在墙根,咳嗽着大口呼吸。 楚越离轻笑:“大声一点,把所有人都吸引过来。” 他似笑非笑的瞥了学者一眼:“等村子里的人都过来,也不用我来背杀害同伴这个名声了,他们就能为我带劳。” 学者被楚越离的那一眼激起血性,差点没有直接冲上去揍他一顿。 但他忍了忍,还是明白孰轻孰重,知道楚越离说的假设完全成立,于是小声向那玩家叮嘱,说明外面的情况,让他不要发出声音把村民吸引过来。 “你到底是什么回事,楚越离?” 在玩家压抑的咳嗽声中,学者抬起头,严肃问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理性的人,更应该依靠自己的计划与池翊音的方向行事,而不是刀对着自己人。” 楚越离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自己人?” 他指了指倒在地上的玩家,又伸开双臂环指四周,向学者示意:“谁的自己人,会破坏重要证据,贪心的想要把副本里的东西占为己有?” 学者闻言错愕,下意识低头向那玩家看去。 在看到玩家躲闪的眼神后,不需要再多说,学者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恐怕屋子里消失的那些东西,是秦大或什么人收拢的,却是眼前玩家拿走的。 “我只是,想要保命。” 那玩家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沙哑着声音道:“你们根本不知道我看到了什么!你们要是和我有一样的经历,也一定会做和我的一样的事。” “你们知道这里不是副本,根本就是池翊音写的书吗?” 那玩家恶狠狠看向学者,道:“我在梦里梦见了现实,在那里,我看到池翊音在现实里是个小说家,还看到了他的书——和这里一模一样!也是大阴村,还有什么神婆。” “这里的东西都是神婆的,那肯定能保护我们在大阴村活下去!” 玩家看学者不为所动,垂眼看过来的视线带着冷酷的审视,不由得有些慌了。 他连忙掏出自己曾经在游戏场兑换的珍稀空间道具,向学者示意:“我们一起杀了楚越离那个疯子,然后一起活下去!” 学者满脸失望。 楚越离却轻轻笑了起来:“这就是你相信的同伴吗?” “自相残杀?呵。” 楚越离轻蔑的冷呵了一声:“想要残杀其他人的,似乎并不是我。” 他慢悠悠带着那条瘸腿,向地上的玩家走去,并不算高大结实的身躯,却带着无限的压迫感,山雨欲来的冰冷无情,令玩家颤抖起来。 “我不要那些金银,也不要神婆的东西。” 楚越离轻声道:“我只要这里本来没有的东西。你拿给我,我就放你一条命。” 学者迷茫:“你在说什么?没有的东西,要怎么拿给你?” 但他并不知道,楚越离走过了上百个时空,在世界意识没有来得及改变箱庭之前就已经在这里了,他杀死了上百个神婆,早已经对这里的摆放布局了如指掌。 什么是该有的,什么是本来没有,却因为世界意识而后出现的……他很清楚。 但这玩家想要保命而搜刮东西的举动,却破坏了楚越离的计划。 学者闯进来的时候,楚越离正在逼问那东西的下落。 也许是一卷地图,也许是一把钥匙,或是其他什么……楚越离不清楚它具体的形态,但他知道,那东西一定会把他引向池翊音。 那也是……世界意识想要对池翊音不利的地方。 楚越离本来因为要与池翊音汇合而兴奋的情绪,就像被兜头一盆冷水熄灭,因眼前的局势而愤怒,神经重新紧绷起来。 他想要去找池翊音,并且尽可能是在池翊音去往那里之前,扫清障碍。 楚越离本来不想说这些,但在学者紧追不舍的询问下,他还是烦了,大致向学者说明了那东西可能的模样之后,学者却愣了一下。 然后,学者犹豫着问:“有没有可能,是一整个广场?” “广场?” 楚越离皱眉:“大阴村里哪来的广场?” 他去过上百个大阴村,它到底什么构造地形,他会不清楚吗? 本来就觉得那广场奇怪的学者,立刻就像抓住了稻草,连忙向楚越离说了最南边那奇怪的广场,并且着重描述了他所看到的那些金色图腾。 楚越离慢慢皱紧了眉头:“怎么,可能……你说的那些,根本不是大阴村的东西,应该说,那是其他文明的传统信仰,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 话音落下的瞬间,楚越离也愣了愣,随即反应了过来这就是他之前在找的,根本不存在于大阴村的东西。 他立刻急急的拽住了学者的衣服,撑着自己的瘸腿向外走:“你来指路!” “走!快走,先生很有可能就在广场!” 楚越离眼里只有池翊音的安危,学者却记得另一个玩家。 他犹豫着回头看了那玩家一眼,但一想到对方之前的自私举动,还是咬咬牙,无视对方满眼的哀求,搀扶着楚越离快速往外走。 “好!” 学者选择了楚越离。 他曾经不喜欢疯狂的信徒,但在自己愿意以生命去信任的“同伴”让他失望后,他却忽然觉得,最起码,楚越离是纯粹简单的。 从遇到池翊音之后,楚越离的人生就只剩下了三个字——“池翊音”。 任由玩家如何绝望的在他们身后嚎叫,学者都再没有回过头。 而一只脚,忽然出现,重重的将那玩家踩向地面。 “无礼的小辈。” 玩家只觉得背后一冷,他僵硬着慢慢转头,却看到枯瘦的骨爪向他伸来。 黑暗侵袭。 笼罩村庄。 第205章 “这不对!” 奔跑中的红鸟忽然间停下了脚步, 错愕的看向四周:“有什么东西……变了。” “就在刚刚。” 因为红鸟没有告知的突然停下,而险些一个趔趄摔倒的京茶:“???” 他本来的怒气都变成了好笑,回过身依旧伸手要把红鸟捞过来:“你在说什么呢?什么变了, 不会是在说天气吧?我知道大阴村和外面的时间流速不一样,我又不瞎, 当然看见了雨早就停了。” “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吧?还不赶快去找池翊音?” 进入大阴村之后, 京茶的力量被压缩到极致,他现在唯一能用来保护红鸟和他的工具, 只剩下了他本身的体力。 这种失去掌控, 无法应对可能危机的感受, 令京茶恐惧。 他几次试着去拽红鸟,但一直都和他默契十足的红鸟,却偏偏在这种时刻唱起了反调, 倔强的停留在原地四顾,却坚决不肯和京茶一起走。 “等一下,不是雨, 不是……” 红鸟眉头紧皱,焦灼着喃喃低语:“好像是游戏场重新回来了, 箱庭, 箱庭和我们之前知道的不一样了。” 因为楚越离,也因此红鸟曾经对池翊音的调查和了解, 他很清楚构成箱庭的故事应该是怎样的,那是属于池翊音的力量,与池翊音一脉相承的温和下肃杀,是绅士面具下被暗无天日束缚的狂暴, 连空气中都充斥着压抑低沉的紧绷气氛。 但是就在刚刚那一瞬间,红鸟却敏锐的察觉到, 箱庭里的风,变了方向。 那不再是属于池翊音。 他能感觉得到,他刚刚所奔向的,已经不再是池翊音的所在地。 更像是……他更加熟悉的“故人”。 曾经抗争了十二年的游戏场。 那片本来被阻隔在新世界之外的阴云,又重新回来了。 过往的规则与协议,那些被隐藏在宽容怜悯之下的自私恶意……重新回到了风中。 京茶焦急的不断回身看向身后,周围的村屋在在黑暗中像是绰绰鬼影,沉默的矗立着危险。 他只担心会有人趁着这个时候追上来。 如果只有他自己,倒是好说。不管是生是死,都用拳头来说话。 但问题在于……红鸟在他身边。 他那个在围困之下根本没有自保之力的同伴,就在他身边。 如果他死了或是重伤,就没有办法保护红鸟,在没有觉醒力量的帮助下,他也没有信心敢拍着胸膛说,绝对不会让红鸟受到半分伤害。 当时在汤珈城,当京茶看到满身是伤,会被一点微小的声音吓到颤抖的红鸟时,即便他没有说,但心里却是愤怒的。 愤怒于那些NPC对红鸟的伤害,更痛恨他自己。所以他暗暗发誓,不会再让红鸟经历相同的事。 但现在…… “红鸟,不行,我们必须立刻走。” 不远处的喧闹声已经越来越近,摇晃的手电筒偶尔晃过来都令京茶心脏紧绷。 他终于忍不了了,不由分说将红鸟一把扛起在肩膀上,咬牙向前面的黑暗处奔去。 “你想要去哪个方向就给我指路,但我们绝对不能在那里等着村里的人追上来。” 京茶咬紧了牙关,低声骂了一句:“该死的!” 如果不是那个叫什么秦大的,还有楚越离,他们也不会莫名其妙的背个锅。 红鸟像个麻袋一样在京茶肩膀上左摇右晃,感觉自己快要晕车吐了。 但迷迷糊糊中,他忽然回想起了之前楚越离说过的话,以及最重要的……京茶在见到楚越离之前,曾经在另外一个时空,落入了神婆居所。 那里是大阴村多年来一直封闭,却没有村民想要离开的最核心理由。 如果说大阴村有什么变化,那与之对应的,神婆的居所也一定会发生改变。 红鸟猛地瞪大了眼睛,连忙拍着京茶的后背:“快!我们去神婆那!” 京茶连原因都没问,立刻脚下调转了方向,往记忆中神婆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的信任,不仅是后背,而是敢将自己的未来与生命,他的人生,力量,全都交给红鸟支配。 但很奇怪。 京茶很确定自己是在向着记忆中的方向奔跑,大阴村的模样,他早就跟着楚越离看过了数个时空,记得牢牢的绝不可能有错。 但是现在…… “你刚刚说,有东西变了?” 京茶皱眉:“你说的没错。大阴村,和原本的地形不一样了。” 不仅仅是房屋细微的变化,甚至是整体的格局,以及最重要的神婆居所。 原本用来供奉邪神,绘制着阵法的那片土地,变成了与京茶记忆中截然不同的模样。 他真实的见过神婆居所,更见过神婆本尊,几十次杀死神婆又眼睁睁看着神婆复活,他咬牙撑过漫长的绝望,却也在这个过程中,准确无误的记下了神婆身边的物品和摆放位置。 就算让他手绘地图,也不在话下。 可是现在,却不仅是京茶见过的五通神,黄鼠狼,还有其他更多本应该在教堂才出现的东西,却出现在了这里。 红鸟皱眉。 但随即,他跟着京茶的指示,也错愕的发现了不少根本不应该出现在大阴村的东西。 “卧槽!不是吧?” 红鸟目瞪口呆,吓得破了音:“这不是汤珈城的高塔吗?” 就在京茶背后,红鸟眼前,他看到了原本应该在汤珈城的石像鬼,竟然盘踞在大阴村的屋顶。 红鸟被关在高塔监狱五天五夜,对那些石像鬼印象深刻,化成灰他都能认出来。 但更要命的是,他随即就发现,不仅仅是这一点变化,也不仅是来自于汤珈城的“入侵”。 而是整个游戏场,都在向这小小箱庭靠拢,向其中生根发芽,取而代之。 原本矗立在门前的石狮子,变成了巨石雕像,刻画着身披盔甲手握盾牌长剑的骑士,树下翻倒的棺材半掩着,一只烧焦的枯瘦手臂耷拉在外,更远处的草丛里窸窸窣窣,红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我的妈呀!” 红鸟吓得一个激灵,嗷嗷叫着抱紧京茶,催促他赶快跑:“要追上来了!嗷嗷嗷!!” “神婆!快去神婆那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就在他们说话的间隙,周围突兀出现的那些石像鬼和骑士雕像,也已经“活”了过来,慢慢转头看向他们。 一双双眼睛死死盯住京茶两人,红鸟顿觉毛骨悚然。 他张开双臂,本能的护住京茶的后背,绝不让石像鬼有机可乘。 高塔监狱的时候,他就知道来自于石像鬼的攻击有多痛,所以,他绝不会让京茶有机会知道。 而京茶也已经察觉了背后传来的细微响动,他往上颠了颠红鸟,头也不回的加快速度冲向神婆家的方向。 石像鬼发出尖锐的嚎叫,刺耳的大喊声震得两人头晕,但京茶一步都没有停,只凭借着风带来的声音左突右闪,在觉醒的力量被压制的情况下,将自己的战斗本能发挥到极致,终于从包围过来的石像鬼中突围。 却在冲进神婆家门前的那条小路的瞬间,愣住了。 “红鸟……” 京茶错愕的喃喃,在红鸟的追问下,也让他转过身往神婆家的方向看去。 “和我记忆里的,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京茶的表情逐渐严肃,与红鸟对视的瞬间,都看清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身后就是追过来的石像鬼,前面却是情况不明,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的神婆居所。 不到一秒的时间里,两人已经做出了决定,不等石像鬼再追过来,已经默契的拔腿就跑,冲向神婆家的方向。 奇怪的是,就在两人迈过神婆家门前高挂的匾额的瞬间,无论是石像鬼还是摇晃着跟上前的焦尸,都顿住了脚步,像是失去了猎物的鬣狗,在匾额下迷茫的打转,失去方向。 “这……”红鸟皱了下眉。 但不等他说什么,就看到从门内走出的楚越离。 学者也在。 两人距离极近,看姿势甚至是学者主动扶住了楚越离,让他那条瘸腿不至于用力过多,可以依靠在自己身上借力。 如果不是红鸟很熟悉之前的学者,他甚至会以为两人是同生共死的搭档。 “你们这是?!” 红鸟震惊指着两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学者满脸黯然,似乎刚刚发生过什么让他伤心的事,直到看见红鸟才收敛起了之前的情绪。 反倒是楚越离,一直都神情淡漠,好像早就看透了这一切,预料到了红鸟两人会找到这里,对此并不意外。 一切尽在掌握。除了池翊音之外,没人再能勾动他的情绪。 “你们怎么找到这里了?” 学者先是惊喜,随后指了指自己身后,道:“神婆不在,你们来也是白来一趟。我和楚越离要去另一边的广场,他认为池翊音应该就在那里。你们要一起吗?” 京茶下意识看向红鸟,等着他拿主意。 红鸟看了眼学者身后,犹豫了一下。 毕竟学者不是他的同伴,要说信任,那还太远。也并不是不存在学者欺骗他,并不是想让他节省时间,而是想让他错过重要线索的可能…… 但楚越离并不准备浪费时间等待红鸟两人,在对池翊音之外的人,他并没有什么耐心,已经搭着学者的肩膀准备转身离开了。 红鸟见此,却反而放下心来,回身向京茶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 ——在找池翊音这件事上,永远可以信任楚越离,并且楚越离不会做出任何对池翊音不利的事情。 红鸟这一点信任还是有的。 而现在,他们的利益和池翊音的利益是相同的。 “小楚,你确定池哥在广场吗?” 还没见过完整大阴村地形的红鸟一头雾水:“村子这么大,说不定池哥跑到别的地方了呢?” 楚越离只是轻笑了一声,并没有回答。 京茶翻了个白眼,抬手恶狠狠拧了红鸟腰间的软肉一下,疼得红鸟顿时“嗷!”的一声,没忍住喊出了声,连眼泪都出来了。 红鸟双眼含泪的向京茶看去,用眼神问:你打我干嘛?我说错什么了吗? 京茶:“…………” 在楚越离面前丢人,他弄死自己同伴的心都有了。 但京茶烦躁的揉了揉自己的头毛,还是强忍着耐心给红鸟说明大阴村的情况。 尤其是他之前在和楚越离走遍其他时空时,所看到的那些场景。 那一段经历使得京茶对大阴村的地形熟念于心,他很清楚,大阴村根本就没有学者口中的所谓广场。 再加上他们一路走过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些本不应该出现在箱庭,而应该是在游戏场里的东西,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广场正是箱庭变动后的产物,而它的来源,很有可能就是红鸟之前感知到的游戏场。 ——游戏场接管了箱庭,使得本来应该是新神试炼场的箱庭,彻底失去了独立性,被系统和游戏场干扰。 京茶不相信池翊音感受不到,毕竟池翊音才是亲身经历,并且亲自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整个故事的人,他才是最应该清楚哪些东西会有,哪些东西来自于游戏场人。 这种情况下…… 以京茶对于池翊音的了解,他绝对会直抵核心,深入探查到底发生了什么,并且试图扭转局势。 池翊音从不掩饰自己对于愚蠢的厌恶,他冷漠得像是根本就不曾生存在社会中一样。 但是同时,京茶也清晰的感受得到,池翊音对于世界,算不上冷漠。 或者说,那是掌控欲。 池翊音或许并不在乎世界,但如果谁想要从他手里抢走世界——比如现在箱庭发生的事情,那就足够激怒池翊音。 那是对于野兽领地的侵略。 胜负欲极强的池翊音,不会眼睁睁看着这种事发生。 “广场既然是后面才出现的,而且神婆并不在自己家里……” 京茶皱眉:“有没有可能,秦大根本就是神婆杀的,反而把这件事嫁祸给我们?” 他顿时暴怒:“妈的!之前在其他时空就应该多杀神婆几次!” 刚准备夸赞自家同伴聪明的红鸟:“…………” 算了,这傻兔子,聪明不到三秒。 他叹了口气。 但握着京茶手臂的手从来没有松开。 两人都紧紧跟在楚越离身后,红鸟压制着京茶,不让厌恶楚越离的京茶做出出格的事。 京茶倒是想要堂堂正正靠着自己的力量去找池翊音,但红鸟却理智的知道,能被对变化最敏感的学者信任,就足以说明楚越离现在对于箱庭里新的变动,是最清楚的。 想要寻找池翊音,谁来都不如楚越离。 京茶咬牙切齿,红鸟却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顺风车而已,你生气什么?” “你看,这不就相当于我们利用楚越离,让他为我们打工了吗?这样一想,是不是就觉得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京茶:“…………你说这话的时候,可以小点声。楚越离在回头看你。” 红鸟心中一悚,抬头看去时果然正对上了楚越离皱眉看过来的眼神。 他悻悻的笑着摸了摸鼻子,刚准备狡辩……啊不,解释,却看到楚越离的视线并没有落在他身上。 而是越过了他的肩膀,向他们身后看去。 红鸟心中疑惑,也跟着扭头向自己身后看去。 然后他就看到,那些原本被隔离在牌匾之外的石像鬼,都因为他们离开了神婆家周围的范围,而重新跟了上来。 并且不仅仅是石像鬼。 整个村子,都逐渐在被黑雾吞噬。 黑暗从远方侵袭,迅速笼罩了整个村子,一栋栋村屋都被吞没,像是怪物张开了血盆大口,将整个大阴村连同山林都一口吞没。 即便不远处有灯光,但也逐渐消失在了黑雾后面,被遮得严严实实,只剩下隐约的亮光。 以及惨叫。 似乎有村民们惊慌失措的喊叫声从远方响起,但仔细辨认的时候却又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声声“呼哧”、“呼哧”的声响。 好像是猛兽在捕猎时压低了前肢,发出的威慑声音。 令人毛骨悚然。 红鸟错愕,只觉得自己身上的汗毛一层层立了起来,让他僵硬得甚至死死抓着京茶松不开手。 这是……游戏场对于箱庭的全面入侵。 从进入游戏场到现在十二年,这还是红鸟第一次看到游戏场彻底撕破了平和的假象,露出内里侵略性十足的残酷一面。 系统从来都不想要玩家们快乐的存活下去,能看到玩家们崩溃着痛苦死亡,是系统的趣味之一。 但即便如此,过去的系统行为,都被层层规则所束缚,不曾稍微背离两个对立阵营达成的协议。再危险的副本,也总有一线生机存在,让玩家们不至于全都陷入孤立无援的绝望中。 可这一次…… 红鸟不知道,楚越离却看得清楚。 这一次,掌握了整个游戏场的,不是系统,更不是黎司君一方。 而是世界意识。 被池旒攻击之下重伤的世界意识,拼上了一切殊死一搏。 它主动撕掉了伪善的面具,不再上演什么为了全人类命运的伟大戏码,而是真真切切的让自己的私心占据制高点,将整个游戏场都当做了自己的养分,拼命的从玩家身上汲取力量,想要以此来补全被池旒伤到而失去的那一部分。 整个世界连同游戏场,在楚越离的视角中都被切割得破碎,每一条逐渐扩张的裂缝都清晰可见,世界的危机不曾脱离他的视野。 他看到,游戏场充斥着绝望的嚎叫声。 在新世界之外,没能在新世界开启的瞬间及时进入新世界的玩家们,都在游戏场和副本中惊恐的挣扎,嘶吼,质问游戏场和系统,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但是过往对于安乐的贪图,现在都成为了催命的刀。 他们不曾认真对待游戏场,不曾勇敢的为自己的生命负责,那游戏场,也就不曾认真将他们的生命看在眼里。 ——那一声尊称的“幸存者”,只是对每一位玩家平等的祝愿。 却不意味着玩家真的会幸存到最后。 很多玩家直到游戏场彻底撕破脸的这一刻,才终于看清了游戏场冷酷残忍的内在,知道了有关于世界和游戏场的真相。 可是,不论他们想要做什么,都已经太晚了。 世界毁灭的齿轮已经启动,在缓缓运行,而游戏场将要倾倒的轰隆声震耳欲聋,一切都已经在快速滑向不可逆转的深渊。 曾经因为神明的怜悯而被定格的时间与死亡,在这一刻,终于重新轮转。 死亡再一次的找上了所有玩家。 被定格在现实中濒临死亡那一刻的恐惧,终于重新被他们记起。 一个个副本在破碎,天塌地陷。 身在其中的玩家就像是身处于漂泊的小舟,在怒吼着掀起风浪的大海上无望的航行,即便撑过了这一秒,也不知道下一秒自己的命还在不在。 他们太渺小了。 在来源于世界的力量面前,所有人都不过是蝼蚁,面临自己的死亡,连拼命争一争的机会都没有。 只能绝望的跟着风浪,祈祷下一秒不会一个大浪打过来,掀翻小舟。 游戏场在哭泣。 新世界之外的每一寸空间,上千万玩家,都在逐渐崩塌死亡。 那些玩家死亡后的灵魂与意识,在被世界意识疯狂吸纳,转化成为自己的力量。 池旒很清楚如果自己没能彻底杀死世界意识,就会激怒世界意识,让它疯狂,让它为了保命而不择手段,为此,很有可能会危及到游戏场内的每一个人。 但池旒不在乎。 “属于他们自己的命,他们自己都不曾为自己战斗,又怎么能期待着别人为他们自己的生命负责?” 打火机开关时的清脆声音响起。 一点亮光点燃,烟雾飘散。 池旒侧首点燃了唇间的香烟,然后慢慢仰起头,单手插兜,居高临下的看着整个游戏场的崩溃。 她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但那双钢蓝色眼眸里,却只有一片冷漠,并不曾为此而受到任何影响。 无论是喜悦还是悲伤,哪怕是一丁点的幸灾乐祸……全都没有。 就像是没有生命,没有情感,绝对理性的机器人。 她只是看着这一切的发生,记录,观察,分析。 然后根据自己的需要改写世界。 萧秉陵站在池旒身后,一如既往。 站在山林最高处的两人,就这样垂首看着脚下村庄和山脉的震动塌陷,对此无动于衷。 但萧秉陵犹豫了一下,却难得打破了自己在池旒身边的安静乖巧,说起了自己在负责劫持新系统数据库的时候,所看到的事情。 尤其是新系统会选择池翊音的原因。 “新系统曾经在独立的小数据库里留下了运行日志,说明了它之所以会选择池翊音的原因。” 在池旒感兴趣看过来的眼神中,萧秉陵沉默了一瞬,还是道:“新系统认为,您对世界太过冷漠,并不会庇护所有人类的存活。而池翊音,如果他成为新神,会庇护全人类。” “正因为如此,所以新系统选择帮助池翊音。” “包括箱庭的建立,以及这场试炼。” 萧秉陵并不认为池旒做的有什么错。 他将池旒视为自己的神,并且即便是他自己的想法中,也并不觉得池旒的做法有什么问题。 不论是萧秉陵本身的经历,还是跟在池旒身边的时间里,他都看过了太多愚笨痴傻的存在,见多了恶心的人性并对此厌烦不已。 甚至他在进入游戏场之前,也偶尔会想,如果世界毁灭就好了,如果所有蠢笨之人都死光了就好了。所有不合格的人都死亡后,世界一定就会干净很多。 或许正因为如此,所以有着相似的想法,并且有能力将它付诸成为现实的池旒,才会如此的吸引萧秉陵,让他甘愿为此奉献生命与灵魂。 但就算他再如何对新系统的结论嗤之以鼻,他还是清醒的知道,正如他们计划中会来劫持新系统一样,系统的权限对于玩家来说,是极大的助力。 甚至可以说,当新系统选择了池翊音,成为第三方独立的存在,全力支持池翊音通过试炼的那一刻开始,池翊音和其他所有玩家,就已经站在了不同的高度。 他是踩在系统之上的高度,那是离天空更近的地方。 萧秉陵对新系统和池翊音再不屑一顾,却也想要让池旒赢得这一场战争,想要看着他的神主宰一切。 因此…… “会长,您或许……可以暂时伪装成池翊音的行事风格。” 萧秉陵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新系统之所以没有选择您,并不是认为您的能力不够,它只是因为您过于优秀而在畏惧于您,所以,您可以……” “可以了。” 池旒淡淡出声,打断了萧秉陵的话:“不必再说。” 萧秉陵刚起个头,池旒就明白他想要说的是什么了。 让她带上面具,变成“池翊音”,表现得更加怜悯善良一点,对那些她所厌恶的人多一些温柔。 不外乎如此。 既然新系统选择的是池翊音这样的行事风格,那他们这一方只要伪装成“池翊音”,不就可以达成目的了吗? 将属于池翊音的优势,抢到自己这一方。 但池旒并不准备这样做。 虽然很少有人能骗过世界意识和系统,但池旒很笃定,如果她想要去做,就一定会成功。 她只是,不屑于去做。 骄傲与自尊都不允许她变成另外一个人。 ——还是她看不上的那一面。 “池翊音啊……我的小怪物。” 逐渐侵占了整个大阴村的翻滚黑雾中,站在山巅的池旒如同站在云上,远离尘世的一切危险,高傲得如同一直站在最高点的神明,不曾低头看一眼人类的绝望与苦难。 她轻轻仰头,殷红的唇间吐出一口烟雾,随即低低笑出了声,勾起胸膛的震动。 “他一直都戴着一张可笑的面具,将自己真实狠戾的人格隐藏在面具之下,以为只要这样,就能欺瞒过那些愚昧的东西,融入社会。” 池旒轻笑着问:“但这对自己,又何尝不是侮辱?” “我不曾做错的事,凭什么要我来戴面具,装模作样?” 池旒的眼眸很冷,她坚定得不曾动摇过自己的信念哪怕一刻。 哪怕暂时的表演和改变可以帮助她获得强大的助力。 但她的骄傲,让她不屑于去做这样的事。 “我对世界的态度始终如一,所有愚笨的人,都没有存活下去的资格。即便在系统,或是黎司君面前,我也依旧是这个结论。” “——当我成为新神的那一刻,所有无法达标的劣质生命,都应该成为世界的养分。” “正如现在。” 池旒笑着往山下一指,道:“就算世界意识每天表现得善良无害,到最后不也只是愚弄生命的谎言?它还不是,在屠戮生命,将人类作为自己的肥料。” “它甚至连正大光明做这些并且承认的勇气都没有。” 香烟碾灭在池旒修长漂亮的指尖,她漫不经心的垂眸,仿佛透过层层黑雾,一直看到最下方大阴村里拼命奔跑的几人身上。 “多可笑。人们只因为一个温暖的假象,就心甘情愿的相信世界意识,觉得游戏场不敢杀了他们,觉得一定会有人来救他们。可事实却是——圣人已死。” “轻易将自己的生命交给其他人照看的人,逃避推脱自己责任的人,想要浑噩在暂居区苟且安全的人……都是死不足惜的生命。” “当他们放弃了捍卫自己的生命,为他们自己和世界而战,缩回自己的壳子里时,就应该想到这一天。” “被他们放弃的生命,也会放弃他们。这才叫公平。” 池旒低笑着,单手插兜向前一步,碎石从悬崖上掉落。 而狂风吹拂起她的发丝与衣角,像是振翅欲飞的鹰。 她微微侧身,冰冷的眼眸看向身后人,道:“既然我和池翊音,都各自认为我们所持有的才是正确,那就让我们来看看……究竟谁的‘正确’,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吧。” 话音落下,池旒张开双臂,唇边勾起一丝笑容。 然后猛地向悬崖下倒去。 她那张俊容上毫无惧色,甚至在吹拂而上的狂风中仰起头,下颚线绷出漂亮的弧度。 她在哈哈大笑,畅快淋漓的疯狂。 萧秉陵毫不犹豫的紧随其后,也跟着从悬崖上一跃而下,紧跟着池旒坠向下方的黑雾。 他们本有可能不被黑雾吞噬,却主动冲进了战场,与侵占箱庭的游戏场正面相对。 池旒抬眸,勾唇轻笑:“Hello,World。” 从与她的战斗中狼狈逃离的世界意识……再一次见面了。 亲手毁掉世界的感觉怎么样? 池旒唇边的笑容逐渐扩大,钢蓝色眼眸中是疯狂至极的透彻,在这场世界命运的转盘上,她压上了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 赢者通吃,败者死亡。 就看你……敢不敢赌了。 世界意识。 箱庭在颤抖,天空与大地都在崩塌坠毁,就好像隐匿在箱庭背后的世界意识,也在畏惧于池旒的疯狂。 大阴村的村民们还不等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已经被塌陷的大地吞噬,惊恐的尖叫声和哭喊声混杂成一片。 而已经跑出了村子聚集地,虽然跌跌撞撞但总算是进入了广场的红鸟等人,终于有时间喘口气,回头看向自己的身后。 大阴村在颤抖中崩塌,四散的烟尘掩埋了所有的哭嚎,生命在死亡。 只有广场这一片土地依旧安然无恙。 所有勾画着金色纹路的地面,都佁然不动,似乎与大阴村划开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在昏暗的黑雾中,那些金色的纹路猛然亮起,像是融化的黄金与火焰在地面上流淌,勾勒出没有人能够读懂的字符与图案。 而在广场最边缘的符咒一角塌陷,轰然巨响中,露出了通往地下的漫长甬道。 楚越离似乎早就知道这一切,他没有任何犹豫的直接迈开腿走向那个方向,准备进入地下。 而红鸟两人依旧呆立在原地,愣愣的看着这场属于箱庭与游戏场的浩劫降临。 好在楚越离最终还是想起来,这两人好歹也算是与池翊音有关联,因此他回身看了两人一眼,挑挑眉,示意道:“你们准备死在这里?” “我不会拦着,就是请死得远些。” 楚越离彬彬有礼的礼貌请求道:“不要让你们的血肉,污染了先生将要成神的大地。” 京茶:‘…………’ 他很想冲过去揍楚越离,但是红鸟却沉默的握住了他的手,然后,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说的对。” 红鸟主动转身,拽着京茶快走几步追上楚越离:“走吧,去找池哥。” 这种时候,任何还留在大阴村的,不论是村民还是玩家……恐怕,都连全尸也不会剩。 没有拯救的必要了。 红鸟最后深深看了眼被黑雾吞噬的大阴村,然后狠下心,毫不留恋的向前走。 “池哥在前面等着我们。” 红鸟拍了拍京茶的肩膀,压低声音劝道:“等和池哥汇合了,就有人制得住楚越离了,到时候你再告状。” 京茶心满意足。 楚越离似乎听见了,却没在意。 当一行人最终进入地下甬道之后,广场上本来缺陷的那一角,也重新恢复了原状,将大地上的侵略封锁在外。 像是,新系统拼尽全力咬牙为池翊音坚守的最后防线。 而地宫之中,池翊音仰头,若有所思的看向自己头顶。 “我好像听见……” “世界与生命,在哭泣。” 第206章 地宫中的景象, 是所有人都没有想象到的。 教授心弦紧绷,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曾经大阴村几十年的记忆浮上心头, 不等看清地宫里具体的模样,他就已经在意识中想象出了大阴村的模样, 本能的认为地宫里的, 会是他曾经在大阴村看到的,经历过的。 猴子却已经敏锐的察觉, 这天, 变了。 箱庭的控制权从新系统手里脱落, 落入了世界意识手中,属于世界意识的私心与野望,也随着箱庭的改变, 而被忠实的呈现出来。 在进入地宫之前,猴子就已经预设了地宫内的一切,必然是与游戏场有关。 它频频回头看向黎司君, 眼里充满担忧。 世界意识被重伤之后,就已经疯了。失去力量的不安感促使它不断去确认自己的“权威”。试图用重新掌控游戏场, 来证明自己的力量还在。 而在这种情况下, 地宫里将会聚集着整个游戏场乃至世界,最黑暗阴郁的浓烈情绪。不仅仅是针对身体的威胁, 更是……对精神的绝对摧残。 猴子并不担心黎司君会因为地宫里的场面而崩溃,在池翊音面前再怎么温柔,也隐瞒不了他本身是神明是事实。 如果将池翊音从他身边拿开,那个八千年前创造了世界, 并且为世界与人类划下规则的至高神明,就将重新出现。以冷酷的姿态, 居高临下漠然旁观。 猴子最担心的,是黎司君会被地宫内的场景激怒。 游戏场为何会出现? 因为世界将要毁灭,神明却不肯再庇护啊……祂愤怒的原因,正是来自于人类自身的罪孽。 而现在,世界意识却因为自己的私心表露,而很有可能将那一切黑暗最深处的罪孽,重新拿出来,展示在黎司君面前。 有池翊音在身边,黎司君还会为此而暴怒吗? 猴子不知道,因为在此之前从未有过如此棘手的场景。在池翊音出现之前,没有人能影响得了黎司君,也没有任何存在,能够逼迫黎司君去做出不甘愿的决定。 可但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黎司君因地宫而震怒,那带来的后果,是毁天灭地的。 包括池翊音的试炼。 即便箱庭失去了独立性,无法再被界定它的存在是否还具有意义,可以让池翊音顺利通过考验。但是猴子很确定一件事。 ——如果池翊音无法成为新神,那世界将会毁灭于神明的怒火之下。 而神明本身…… 也会因为伤害爱人而痛苦。 那是猴子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即便它现在已经不是系统,但依旧是黎司君忠实的下属,它存在的意义就是为神明料理一切琐事。 因此,在池翊音没有察觉的角度,猴子小心翼翼蹦到黎司君身边,亦步亦趋。 它伸出爪子,担忧的拍了拍黎司君的裤脚,顾不得擅自触碰神明的不敬,唯恐黎司君会令他的情绪宣泄。 黎司君似有所感,垂眸看去时却被逗笑了。 他挑了下眉,在看透猴子心中所想时,显得漫不经心的不在意。 “放心。” 他低声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黎司君很清楚世界意识可能的行事,更清楚如果是曾经的自己,确实会像猴子所担心的那样,震怒之下干脆任由世界毁减。 但是现在已经不再相同。 他的音音就在他的身边,还需要可以生活的世界,还对未来有所盼望。 只要音音在……他怎么可能,让世界就这样简单的毁去。 猴子:希望您说话算话,哦对——要是池翊音中途受伤了,您还会这样好脾气吗? 黎司君:) 你猜。 一片黑暗里,池翊音没有看到黎司君与猴子的对视,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地宫里。 就在地宫大门轰然关闭的瞬间,在地宫两侧的墙壁上,火把“呼!”的燃烧起来,明灭摇曳的火光照亮一线空间。 也让池翊音得以借助这昏暗的光亮,看清地宫的真实模样。 漫长的甬道仿佛没有尽头。 这里不像是祭祀用的地下宫殿,反而更像是死者陵墓,倾斜的甬道不断向下,看不见终点,狭小的空间里安静得针落可闻,只有他们脚步的声音在空旷的甬道里反复回荡,孤寂得像是全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一人。 池翊音不由得握紧了黎司君的手掌,他用力得甚至在黎司君冷白的皮肤上握出凹陷的红痕,想要从黎司君那里汲取温度,获得安全的认知。 确认……确认自己确实还活着。 而不是一抹游魂。 黎司君心中了然,没有任何反抗的温柔回握,轻轻覆盖在池翊音的手掌上,将自己的温度源源不断的传递给他。 “我在这里,音音。” 他轻声道:“不论你什么时候回头,我都在你身边,音音。世界永远不会离你而去,除非神明死亡,世界崩塌。” 黎司君的轻语成为了这死一样寂静的地宫中,唯一的声音。 他打破了原本的安静,也让池翊音从刚刚所感受到的窒息般的孤独中,慢慢缓和过来。 像是溺水的人被一双有力的手握住,稳稳的托举出海面。 池翊音脚步微顿,侧身看向黎司君。 摇晃的昏暗火焰倒映在他那双湛蓝的眼眸中,如同火焰坠入了海水,熊熊燃烧,波光粼粼的美丽。 他轻轻笑了起来,唇边勾起的笑容没有任何假象的掩盖,更像是发自灵魂深处的真心。 “嗯。” 池翊音轻声回应:“我知道。” 这一次,向来擅长于隐瞒自己所有情绪的绅士,却没有戴上自己的面具,而是任由自己的真实展现在黎司君面前。 就像猫咪摊开肚皮,安心的将自己的薄弱处展示给被信任的人。 那曾经戴在脸上的一层层面具脱落,池翊音不再对黎司君有任何防备,低声平稳的将自己心中的担忧讲给黎司君听,也寻求来自黎司君的支持与帮助。 这对池翊音而言,也是新奇的体验,是他人生中从未有过的大胆决定。 面具戴得久了,就不再习惯拿下来,仿佛那些来源于灵魂深处的真实,本身就应该深埋于黑暗之中,不将其展示在任何人面前。 池翊音在向黎司君低声讲述时,甚至难得感受到了涩意,几次都抿了抿唇,犹豫着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继续说下去。 这样毫无防备的将自己真实的情绪暴露在其他人面前,让他紧张不安。 但是黎司君准确敏锐的察觉到了池翊音的情绪,每一个细微的情绪变化都没有逃得过他的感知。 当池翊音犹豫着想要终止的时候,黎司君就会态度自然的接过话,替池翊音继续说下去,对他想要说什么预料得准确无误,甚至好像看过池翊音的思维那样准确。 这令池翊音惊讶。 他本想着既然黎司君与自己思维接轨,知道自己的想法,那就不必再多说什么。 可当他想要停下的时候,黎司君就会更用力的握住他的手掌,温柔的将温度与勇气都一并传输给他,那双金棕色的眼眸里波光如碎金,在火光中,温柔得像是夕阳下的海面。 好像在黎司君面前,不论是怎样的事情与情绪,都会被他温柔的包容。 他不需要你来承担任何重担。 神明,会将世界撑起在肩膀,一如既往。 ——只是这一次,神明只有唯一的子民与信徒,更是,属于祂的神。 池翊音所有的情绪都被很好的包容。 他很清晰的接收到了来自于黎司君的温暖,对方在告诉他:不论你想要做什么,有我在。即便是将世界闹个天翻地覆,我来兜底。 那是……绝对力量与信任所带来的安心感。 池翊音的眼眸中闪烁着亮光,他习惯性的去抿住唇,想要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 就像过往每一天所做的那样。 可黎司君望过来的眼神实在太过温柔,存在感极强的视线让池翊音根本无法忽略,但他下意识看过去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好像落入了温暖的海洋,被爱着,被关心着。 属于他的一切,都会被黎司君妥帖珍藏并包容。 池翊音没有绷住,笑意还是从眼角眉梢泄露了出来,难得在那张俊容上露出真实的情绪。 “黎……” 他像是有些不自在,被赠予的太多以致于无法继续接受,于是笑着转向黎司君,想要说什么。 但黎司君前倾身躯,在他的眼尾处落下轻轻一吻,带着无限温柔的回应:“嗯,我在。” 池翊音眼看着他向自己靠近,却没有躲闪,从容甚至是主动的,接下了这一吻。 所有的情绪都会被理解与回应,那样的感受实在是太好,以致于池翊音难得起了心思,第一次的,他想要留住什么。 将黎司君牢牢攥在手里。 他知道,黎司君会和曾经他所遇到的所有人都不相同。 池翊音厌恶愚蠢,厌恶懒怠,厌恶人类绝大部分的劣根性。 他对世界有着无限的好奇心与探索欲,不仅仅是出于自己所觉醒力量的需求,更是想要掌握世界,于是去观察与记录。 可是,他走得太快太远了,以致于没有人能够跟得上他。 池翊音早在十几年前,被同龄的孩子们孤立排挤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一点。 他本来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他独自一人也可以走得很稳,甚至因为身边不曾有累赘的包袱,所以他可以走得很远,很高,足够他去看清世界的真相。 池翊音早已经习惯了孤身一人。 可黎司君却走向他,告诉他——你不必一人,还有我在。 我永远都可以追赶上你的脚步,不会懒怠的躺下来休息,你所有的兴致勃勃与热爱,我都可以陪你一起完成。你不必担心我会原地停留,我不会成为你的累赘,不论你站在哪里,我都可以与你并肩而立,将我温暖分给你。 池翊音行走在人群中即便周围熙熙攘攘,也总是感到孤独,没有人可以理解与陪伴的寂寥。 他本以为自己早已经习惯,但直到黎司君出现,他才知道,原来在他想要去往的高度上,早就有人在等着他。 等了八千年。 在黎司君身边,他不必委屈自己做个平庸无聊的人,不必强迫自己放弃自己,打磨棱角去合群,更不会被用看怪物的目光审视。 他找到了自己应该在的地方。 这个认知让他喜悦。 那是……池翊音曾经在还年幼的时候曾经幻想过,后来却在理智之下放弃的幻想。 而黎司君,将它全部实现了。 长长的甬道上回荡着两人低声的对话,默契得上一句话还未落下,彼此就已经知道下一句话想要说什么。 就连凶恶的危险都仿佛成了游乐园,像是考验默契的游戏,而两人永远不会输。 猴子听到声音忍不住扭头去看,却被池翊音的模样惊了一下。 ——从池翊音进入游戏场,它的噩梦降临开始,它什么时候见过池翊音这么放松温柔的表情啊! 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一样……面具下,被隐藏了十二年的真实。 猴子目瞪口呆。 教授倒是一直在认真听着池翊音两人的话,时不时点点头,认可了池翊音的猜测。 但是当他想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才慢慢发现不论他尝试几次,都没有办法切入到两人的交谈中,这两人默契得完全没有多余的缝隙给别人,一个气口都不留。 教授:“?” 总觉得莫名有点失落……自己的学生跑得太远太快,已经是他无法追赶上的了。 但教授脸上的笑容却怎么藏也藏不住,眼角的皱纹都撑开了。 作为鬼魂跟在池翊音身边这么久,他何曾见过池翊音这副模样啊? 他这个学生啊,太优秀,过于耀眼,以致于根本没有任何人能够准确跟上他的思维。 谁能够直视太阳呢? 那是,无法被理解的孤独与失落。 怪物行走在人群中,在不属于自己的群体中茫然四望,但周围的人无法理解他,只嘲笑他与自己的不同,将之命名为怪物加以嘲讽与伤害。 不被理解的天才,孤独而漫长的旅程。 即便池翊音早已经习惯,并且寻找了与之和解的途径。但是有些情绪,并不是不在意就会消失的。 污垢落进了清澈河水里,总是会留下痕迹。 就算是以前那些年,教授在与池翊音交谈时,也总是会感受到力不从心的匮乏,他能教给池翊音的东西越来越少。 甚至偶尔,他也会被池翊音忽然的猜想与问题,问懵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他甚至不知道池翊音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那是思维不在一个高度的茫然。 池翊音在面对自己尊敬的人时,有着他独有的敬重与温柔。 他会及时发现教授的窘迫,并且主动停下询问,不让教授继续感到尴尬难受,自然而然的主动转换话题,照顾教授的情绪。 可,若说池翊音不失望,那是假的。 教授看出了池翊音的情绪,他怎么忍心自己的得意门生露出这样的表情? 于是,他也在死后浑噩了几十年之后,重新捡起了属于自己生前的事业研究,重新投入到繁重紧张的工作中,如饥似渴的去阅读书籍和资料。 就算是在生前身为民俗学大家的教授,为了能与池翊音顺畅对话,也只能拼命的充盈自己的知识储备,不敢稍有松懈。 他是……何等的愧疚于自己无法教导池翊音的无力啊,为他自己在池翊音面前贫瘠的知识储备而羞愧。 教授和池翊音谁都没有真正谈起过这件事,但他们之间,谁都很清楚矛盾的存在,永远都无法被真正解决。 池翊音不会允许自己沦为平凡,他的人生只有不断向前,向深的探索。 他身边的人,总是只能拼了命的去学习,变得优秀,更优秀,然后才能勉强追赶上他的步伐。 可是,人是会累的。 除了池翊音之外,绝大多数人都无法忍受永远没有休息,只知道前行的人生。他们会累,会痛,会疲惫的想要逃避。 于是最后那条路上,又只剩下了池翊音。 最开始还会沮丧失望的小少年,最后却已经对此习以为常,不再追问,放任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 在人类之中最优秀的人,也只是能够有幸,与他同行过一路。 然后就要分别。 跟随在池翊音身边的教授鬼魂,看到过很多次这样的景象,他心疼,却无能为力,最后也只能无可奈何的学着池翊音的模样,对分别麻木,漠然,最后无动于衷。 可就在现在…… 教授第一次看到,池翊音可以笑得如此轻松自然,好像之前绑缚着他的层层枷锁与面具,全都卸掉了一般。 在黎司君面前,池翊音可以随意谈论自己想要说的话题,无论他提起什么,黎司君都会自然且默契的接过话,倾听他的猜测,与他讨论并分享。 没有什么是黎司君不知道的。 似乎,只有全知全能的神明,才能与池翊音做到这样自然从容的交流,不会让他的每一缕情绪和疑问落地。 教授看得出来,池翊音的快乐,是发自内心与灵魂深处的。 是他飘在池翊音身边这些年来,从未见过的表情。 教授张嘴几次,却又都默默闭上,看向黎司君的眼神也渐渐柔和软化。 他在笑,由衷的为自己的学生感到高兴。 黎司君察觉到了教授的视线,他掀了掀眼睫,向教授看过来,随即微微点头致意,表示自己明白了教授心中所想。 我会照顾好音音,不论他的生命还是灵魂,我都不会再让他感到半点痛苦与孤独。所以,请放心的把音音交给我吧。 鬼本应该是没有眼泪的。 但教授却觉得自己有哭出来的冲动。 他不敢在池翊音面前落泪,怕打扰学生与爱人之间默契愉悦的相处,就只能狼狈的背过身去,疯狂眨着眼睛想要把眼泪憋回去。 旁边的猴子看见了,也有些感慨。 池翊音啊……所有人都在害怕池家的两位大魔王,但他们自己本身,又何尝不是走错了群体的孤独? 好在总有人懂他,能够陪伴在他身边。 猴子心中刚浮现出这个想法,就被它自己冷漠无情的一爪子拍下去了。 ……如果和池翊音在一起的不是自己家上司就更好了!! 在池翊音出现之前,它都没见过自家上司笑过,上次开心还是八千年前创造世界的时候。 结果在遇到池翊音之后,自家上司笑得就它哔哔的没停过!感谢池翊音,让它知道了上司竟然还是恋爱脑! 打工统悲愤日常达成√ 走在最前面探路的猴子,本来还因为想到了池翊音而气呼呼,但在甬道转角之后,它却猛地愣在了原地,僵硬得像是雕塑。 几秒钟之后,猴子的脸上露出了根本掩饰不住的惊恐,它慌忙回身冲向池翊音。 “前面不太对劲!” 池翊音唇边的笑容浅淡下去,皱眉问:“怎么?” 猴子指着前面的路,它想要说什么,却像是被禁止了声音一样,几次想要说出口的话,都变成了无声的口形。 它记得抓耳挠腮,简直想要把自己的思维剖开给池翊音看。 而池翊音皱眉看了半晌猴子无声的默剧,也意识到了不对。 “我问你答,能回答就直接说,不行就点头。前面地宫有异样,但是你不能说出来?” 猴子想要点头,但它却惊恐的突然发现。自己连这个动作都做不了,好像是个雕像,只剩下了一双眼睛还能转动。 它滴溜溜的转动着小眼睛,急得浑身是汗,试图向池翊音表达自己的想法。 池翊音俊容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最后变成了一片冰冷的平静。 不好的预感在心中扩散。 “那个东西的级别远在你之上,让你根本无法表达。” “它并不来源于大阴村或我的故事,也不是游戏场和新系统,而是比那更高一级的存在。” “甚至,与黎司君有关。” 池翊音说一句,猴子就转动一次眼睛。 而随着池翊音最后一句话出口,猴子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像是完成了重要任务。 它从未想过,自己还有一天会感激于池翊音的可怕,光从它的几个反应里就猜出了问题的答案。 ——池翊音这种人,做敌人的时候是真的可怕,但做同伴的时候,也是真的安心。 如果不是不能动,猴子冲过去抱住池翊音大腿狂哭的心都有了。 池翊音皱眉,思索着看向黎司君。 他并不是怀疑是黎司君导致了眼前的情形,而是在怀疑,与黎司君同处同一层级的另外一个。 ——世界意识。 猴子是黎司君的直接造物,还是游戏场的前系统。可以说,在游戏场里能威胁到它的,已经少之又少。 而就那么不凑巧的,能威胁到猴子的,都聚集在这了。 池翊音本来想猜池旒,毕竟以他对池旒的了解,对方绝不会无能的死在箱庭变动中,哪怕只剩下一线生机,池旒也会牢牢抓住。 就算只剩下死亡,池旒也绝对会创造生机,趁机离开。 那就是……无法被世人理解和认知的怪物啊。 但池翊音从黎司君那里得知,池旒并没有成为神的资格,也没有与神明处于同一层级。 换句话说,池旒可以劫持系统,却无法改变造物主的本源,让猴子变成这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模样。 唯一能做到的…… “世界意识。” 池翊音的眼眸沉了沉,声音冰冷:“它来的比我想象中还要快。” “我知道它一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但我没有想到的是,池旒竟然这样无能,竟然这么快就被它逃了。” 说着,池翊音的俊容上反而浮现出笑意,轻轻点头道:“看来这些年没有见,我没有停止向前走,池旒却在原地踏步。” 猴子:……我真的会谢谢你们姓池的这些怪物,莫名其妙的胜负欲。 因为对池旒状态的猜测,使得池翊音刚刚还低沉的心情重新扬了起来,他勾了勾唇,从容的迈开长腿,笑着从猴子身边走过,与黎司君携手一起走向甬道转弯后的出口。 刺眼的光亮从出口处洒落下来。 好像在那狭小的窄门后,是属于神的国度。 一如经文与吟游诗人的歌声中所传颂的那样。 池翊音走向那道窄门的脚步不由得放轻下来,再放轻。但他握住黎司君手掌的力道,却慢慢加重,再加重。 捏到指骨发白。 不等他真正看到,心中就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世界意识在陷入混乱之后……会使得箱庭产生怎样诡异的改变。 黎司君侧首向池翊音看去,他深深的注视着自己心中所爱,没有一个眼神分给窄门后的东西,一心一意的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池翊音身上。 池翊音的每一缕情绪,都比世界更加重要。 “如果。” 池翊音轻轻开口问:“如果我失败了,你会如何?” 如果属于新神的试炼已经不再独立而失去意义,不再被世界本源认可,游戏场十二年来所有人的努力,最终都化作了虚无,没有人能从这里离开,世界也不会诞生新的神明…… 会有怎样的后果? 池翊音可以保证自己永远不会放弃,他不会停下战斗的勇气,刀尖永远向前。 但,其他人并不是。他们需要一个目标,才能有动力向前走,一旦失去就会迷茫甚至绝望放弃。 而世界,也会因为失去庇护而毁灭。 池翊音对此心中了然,也因此才更加有难以言喻的不安感。 他似乎又回到了十二年前的教堂孤儿院。 那个所有孤儿都一个个被叫出去,当做牲口杀死的夜晚。 他也是那样,对他们的命运心知肚明。他在黑暗中冷眼注视,然后再也无法压制自己的愤怒,觉醒的力量支撑着他杀了所有加害者,一把火烧了教堂。 从那一天,神就死了。 死在他失望的眼眸中。 可现在,黎司君却站在他身边,他并不是孤身一人。 于是,池翊音忽然就有种冲动,想要向黎司君询问,想要确认自己存在的真实与否,将黎司君放进自己的计划中。 黎司君也适时的给了池翊音回应。 “不论你做什么,我永远都只会有一个答案。” 黎司君深深注视着池翊音,他拉着他的手,带他迈开脚步,踏进了窄门后耀眼夺目的光里。 “——永远不要害怕。因为我一直会在。” 他所爱着的灵魂坚定而深邃,永远不会停下探索世界的脚步,永远都会走在自己的路上。 好在,他不会弄丢他的爱人。 不论池翊音做什么,黎司君都有底气告诉他:“放心去做,我来兜底。” 于是,池翊音难得的忐忑不安,全都在黎司君温柔的包容中消失融化,像是太阳下的冰凌,一干二净。 他很清楚自己将要与世界意识正面对上,那是唯一一个能与黎司君身处同一层级的至高存在,就算因为池旒而被重伤,也拥有足以掀翻世界毁灭一切的资格。 但是,他并不畏惧,反而克制不住的想要微笑。 因为啊……很多年前,那个被排挤孤立的小小少年,曾经垂着头在心中暗暗许下的愿望,终于在这一刻,成为现实。 有人理解他,陪伴他,绝对不会跟不上他的步伐,批判他的作为。 不论发生什么,他都会握紧他的手。 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曾经以为只是愚人妄想的愿望,原来真的,真的被神明听到并实现了。 池翊音轻轻笑出声,在刺眼到睁不开眼的光芒中,主动与黎司君十指相扣。 “好。” 他说:“如果成功,我们就一起活下去。失败,就一起死亡,一切毁灭。” 黎司君听到了。 他弯下腰,眼眸温柔:“你知道的,你的话,我永远只有一个答案。” 当刺眼的光芒渐渐消退,池翊音终于能慢慢睁开眼,看向甬道后面所隐藏着的地宫最真实模样。 他的眼角还残留着被光芒刺目的生理性泪水,却慢慢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在地宫最中央矗立的……分明是,池翊音曾经在黎司君的幻境中所看到的,黄金神殿。 正是在神殿里,池翊音第一次了解了黎司君的过往与愤怒,猜测他的身份并一步步试探。 而当新世界的大门开启,池翊音坠入死亡的深渊,当他下潜到最深处,在世界毁灭的未来景象中,也在黑暗的死亡里,看到过那座黄金神殿。 它兀自矗立,沉默无言,像是神明在审判末日。 也像是神明在守护,死亡的灵魂最后的安息。 但现在,它又一次出现在这里,取代了大阴村原本的信仰与祭祀,成为地宫中隐藏最深的秘密。 池翊音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随即错愕的看向黎司君:“你……” 黎司君也皱紧了眉头,看向那神殿的眼神中充满厌恶。 “这不是我原本的神殿。” 他平静道:“世界意识,在掠夺我的权限。它想要越过我,自行创造神明。” 黄金神殿之所以一而再的出现在神圣经文与传颂中,正是因为在传言中,它曾经在几千年前迎来过神明真身的降临,沾染了神明的气息。 因此从那之后,黄金神殿一直都被信徒们视为神圣本身,是神遗留在人间的恩赐,让信徒们可以在此接受福祉,与神对话。 它也因此而成为了神明代名词,拥有远超于世俗的权限。 在游戏场中,黄金神殿更是代表着神明的符号,与神明本身相当。 因此,世界意识在发觉自己无论如何都回归不到原本的巅峰,在池旒的重伤下,甚至不再有力量与神明抗衡之后,它就做出了最危险,也是唯一有可能成功的决定。 ——盗取神殿。 但世界意识终究是忌惮黎司君的。 它只能用箱庭内的力量,借助于池翊音在箱庭中的权限,复制了黄金神殿。 世界意识不再伪装自己,肆无忌惮的展现它的私心,为此不惜利用池翊音与黎司君双方的权限。 它成功了。 但也成功激怒了池翊音与黎司君两人。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从我这里偷走我的东西。” 池翊音怒极反笑,那张俊容上神情冰冷肃杀:“你是什么垃圾,也敢碰我的权限?” 怒意如波涛,在池翊音灵魂深处掀起波澜。 高耸的黄金神殿并没有让池翊音感受到任何恐惧,他抬头看向神殿时,暴怒之下强大的气场甚至足以与神殿的高度比肩。 “世界意识,我曾经也被你的假象蒙骗,以为你最起码会有着对人类的善良爱护。即便我并不喜欢,但我会尊重,毕竟那是人性中少见的广博大爱。但是。” 池翊音迈开长腿,每向前走一步,大地都好像在颤抖。 银灰色的发丝散落额前,投下的阴影覆盖他的眼眸,阴沉冰冷,如挣脱锁链的暴怒凶兽。 “你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我,你到底有多……不值得尊敬。” “在我看来,你没有继续存在下去的必要。从你自私的选择让自身活下去,为此不惜影响杀死所有人的时候,你也给自己判了死刑。” 池翊音的声音磁性却冰冷,铿锵有力,令人闻之心惊。 世界意识的声音从遥远的虚无中传来:‘你无法杀死我。’ ‘我并不曾真正存在,只是人类的意象,所有意识终极的具现化。你要怎么杀死空气?’ 池翊音仰了仰下颔,明明是在仰视,却有居高临下俯视一切的傲然。 “我做不到,人类做不到。” “但,神可以。” “赌一把吗?世界意识。” 第207章 在高耸的黄金神殿之下, 一切都如同蝼蚁。 地宫的规模远远要大于池翊音等人之前的想象,更要命的是,随着世界意识向游戏场内所有玩家掠夺生命, 充盈自身力量,它的力量也在无限远的向四周扩散, 慢慢蚕食着箱庭的本源。 新世界之外, 游戏场在哀嚎。 就算池翊音此刻被困于箱庭,根本看不到新世界之外的模样, 但随着考验的深入, 他在黎司君的默许放任之下, 逐步向上,一步步触碰到了从未有人能够抵达过的高空。 那里曾经是只有神明与世界意识的至高存在,但现在, 池翊音的灵魂与感知却在逐渐渗入。 也因此,池翊音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感受到了来自世界的哀嚎与震颤, 像是将死野兽最后的愤怒嘶咆。 游戏场在崩溃,成千上万的玩家在死去。 属于系统的权限逐渐被世界意识占有, 本就来源于神明与世界意识双方共同建立的规则, 在神明的不在乎与世界意识的私心下,逐渐成为了世界意识自己的地盘。 本来被冠以“幸存者”之名的玩家, 现在却都在惊恐中,无能为力的面对着铺天盖地而来的海啸,绝望的被庞大汹涌的力量吞噬,成为世界意识的肥料。 而与之相对应的, 就是世界意识在箱庭中不断的快速扩张。 几乎是池翊音肉眼可见的,地宫的面积在扩散向深不可测的远方, 简直像是要凿穿整个箱庭。 而原本建立了箱庭这个独立空间的新系统,却不知所踪。 不知被世界意识逼到了哪个角落。 猴子同样错愕的仰头看着这一切,仅有的不多情绪近乎崩溃。 没有人在意。 但是它在意同为系统的小云海。 即便小云海叛逆的从它手里抢走了所有权限,从神明的阵营独立出去,成为了支持池翊音的第三方,与它走上了截然不同的方向,令它大受打击且失望, 但是,那终究是它亲手托起的造物。 是它,将小云海从数据库的“摇篮”里亲手抱出来. 参与到小云海每一行代码的编写,每一项指令的构建……就像是从无到有,花费了十二年时间,却“生”出自己的后辈。 那份感情,比父母与子女之间的感情要更深,更无法解开。 而现在,猴子就眼睁睁看着箱庭一步步后退,防线失守,属于小云海的权限越来越弱,直到最后消弭于无。 风再也带不来属于小云海的气息。 系统……崩塌。 小云海在死去,连同曾经神明与世界意识一同构建的协议,上百万条规则在被世界意识撕毁。 游戏场与所有的玩家,都站在悬崖上,摇摇欲坠。 而世界意识,就是将会将他们推下悬崖的力量。只是没有人知道,它会什么时候发难。 等待死亡的忐忑与愤怒,是比死亡更深的绝望。 一滴眼泪,从猴子的眼角滑落。 它抬头仰望着磅礴高耸的黄金神殿,从未有一刻深刻感知到自己竟然是如此的渺小无力,它救不了任何人,即便是曾经被它看不起甚至恶意杀死的玩家。 以及它牵挂的后辈。 猴子颤抖着转身,看向池翊音的眼睛里带着薄薄泪光,是近乎于绝望的渴求,将池翊音当做最后一根稻草,拼命伸手想要抓住。 “池……” 它声音嘶哑,绝望乞求:“救救它,救救系统和游戏场。” “不要让所有生命死亡。” 神明的协议在被撕毁,属于神明的权威在被盗用,黄金神殿作为神明的标识,被世界意识肆无忌惮的侵占,如猛虎扑食,撕碎假面的世界意识再无任何顾忌,只剩下疯狂冰冷的杀意。 但世界意识毫不在意的生命,却是构成世界最基本的存在,更加是系统继续生存下去的意义所在。 现在前任系统唯一能够请求的,只剩下了池翊音。 只有他一人…… 置身于世界之外。 池翊音不仅仅有资格能够救回系统和游戏场,也正因为他获得了神明的资格,却没有真正登上神明之位,在世界意识入侵的时候,正处于独立的箱庭之内,卡在现实与虚假之间,所以,他同样拥有资格…… 救回整个世界。 这一次,从世界意识手中,池翊音可以夺回一切。 不是因为神明的偏爱,更不是因为游戏场和系统给予的支持与权限。 而是真真正正,用属于他自己的觉醒力量,为所有人,争夺一个不可能到来的明天。 池翊音微微垂下眼,对上猴子那双带着泪光的眼睛时,不由得沉默了下去。 每一秒,都令猴子绝望,心脏无限下沉,近乎死寂。 要是严格来说,它和池翊音之间的关系本来就不好,还腹诽过他那么多次,池翊音大魔王不可能看不出来。况且之前在游戏场的时候,它对池翊音也算不上好…… 现在池翊音又有什么理由会答应它? 猴子满心悲凉,只能眼睁睁看着地宫在更加凶猛的扩张,向下,向深。 向整个游戏场。 但是就在猴子彻底绝望的前一秒,却听池翊音的嗤笑声从头顶传来。 “你对我要有多误解,才会觉得我会幸灾乐祸的看着游戏场崩塌,世界意识得偿所愿?” 猴子惊喜猛地回身,就看到池翊音仰了仰下颔,湛蓝色眼眸冰冷高傲,充满对世界意识的不屑。 “别搞错了,我很清楚我和你并非同伴,也对系统并没有信任,但这也不代表着我会眼睁睁看着世界意识赢。” “我说过,只要是有脑子的家伙,不论是站在我这一方,还是站在对面,我都很喜欢。但世界意识这种,试图从我身边偷走属于我的东西……” 池翊音眼眸沉沉,他冷笑一声:“它好像忘了,箱庭,本来是我的试炼场。在这里,没有任何人比我权限更高。” 猴子被池翊音猛地提醒,瞬间睁大了眼睛。 但不等它再多想些什么,池翊音就已经大跨步走向黄金神殿的方向,还一弯腰将它拎着尾巴拽起来,姿态从容的走向黄金神殿的大门。 “世界意识如果想要把神明的权柄据为己有,那最重要的一点,它必须将黄金神殿的本源力量替换。” 世界将要崩塌。 池翊音却冷静得不被外界干扰万一。 地宫的地面上蔓延无数裂缝,迅猛追赶着池翊音的脚步,似乎想要将他吞噬其中,可在靠近他的时候,却都被不知名的力量挡下,只能停留在他一射之地以外,无法再向前半分。 池翊音行走在开裂的大地上,凡是他走过的地方,一步一陷,土层石块纷纷向更深处的黑暗坠落。 可他行走在那样末日的景象中,却眉眼不惊,甚至连风都对他格外温柔,掀起他的发丝拂过眉眼,缭乱了他看向黎司君的目光。 “黎,我需要你。” 池翊音声音坚定:“我要你绝对信任我,将你所有的权限全部交给我,包括你的力量与生命,让我进入你的灵魂,可以探知到最深的核心。” “黎。” 隔着风与飞扬的发丝,池翊音与黎司君视线交汇,看清了彼此眼中的坚定。 池翊音的声音没有半点迟疑或哀求,只有平静果断的判断:“将你的一切,给我。” 他如此坚信,黎司君不会拒绝他。 而黎司君微微敛下浓密眼睫,看向池翊音的眼神无限温柔,流淌的金色如同太阳坠落了深海,无垠广博不可预测。 却温柔小心得将池翊音包裹其中,不让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好。” 黎司君点头,毫不犹豫的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如果你想要,一切都是你的。音音。” “包括我。” 世界意识听到了两人的对话,明明它掌控着整个游戏场,甚至独立的箱庭也在逐步向它倾斜,系统和玩家在死亡,它的力量重新充盈…… 一切都在向有利于它的方向发展。 可就算理智的分析让世界意识笃定,就算是黎司君和池翊音联手想要做什么,也无法在这种局面下翻出多大的风浪,但它还是没来由的感到心慌。 神明是怎样的存在? 从人类与生命被神明创造出来的那天起,世界意识就从生命的潜意识聚集中诞生了。 它与世界同行了八千年,也观察了神明八千年,它深知,神明高傲,冰冷,遥不可及。 仰望而不可触碰。 可就是那样的神明……那样早就在八千年间被消磨了所有温度,变得冰冷漠然的神明,却毫不犹豫的将祂的一切,都托付到池翊音这样一个人类手里? 世界意识错愕,不可置信,甚至怀疑自己曾经认识到的神明,是否是神明真实的一面。 还是神明早早就知道了八千年后会发生什么,于是对它有所忌惮,一直以来展示在它面前的,只是个假象。 怎么………… 可能? 要知道,就算是世界意识对自我最为膨胀的时候,都没有自信说自己能够杀死神明。 造物主不会死在祂的造物手里,任何来源于世界本身的力量,都杀不死祂。 包括世界意识。 它所能想象的极点,也只是压制神明的力量,取而代之,然后再反过来利用池翊音的力量,将神明困死在箱庭里。 仅此而已。 可现在,神明却亲口说,要把祂的一切,交给池翊音? “你疯了吗!” 世界意识气急败坏:“核心交给其他人,就算你是神明,也会真正迎来死亡!” “你不怕池翊音这个满口谎言的骗子,只是用另外一张面具欺骗你,骗取你的信任并加以利用,只为了杀死你取而代之?” 成为神明的方式有很多种。 其中一种最直接,却最不可能实行的,就是杀死神明。 当神明真正死在某人手里,神魂俱灭的瞬间,世界也会紧跟着崩塌,来自于神明的造物都会跟随神明一并坠落死亡,消弭于虚无。 而也就是那一瞬间,杀死神明的存在会获得神明的一切,祂的力量与位置,原本属于神明的世界,也会重新归于新神的庇护。 新旧两股力量将会交替进行,世界迎来新生,过往所堆积的一切冗余清扫一空,一切重新开始。 属于新神的时代将会降临。 吟游诗人虔诚诵咏的赞歌里,将会是新神的史诗与传奇。 对于新神来说,那将会获得一切。可对黎司君来说,却是彻底的失败与死亡。 世界意识无论怎么想,都没有想到黎司君竟然会放任那样的场景到来。 可黎司君对此却满不在乎。 他深深注视着池翊音,唇边逐渐咧开笑容,一点点加深,眼低蔓延上来的除了爱意之外,还有彻骨的疯狂与信任。 “我不在乎。” 神说:“如果我所爱着的人想要杀死我,那属于我的生命,他尽可以拿去,作为爱意的证明。” “我把一颗心与全部的灵魂,剖开给你看……” “音音。” 在肆虐的狂风中,黎司君脚步坚定的迈过满地的崩塌,一步,一步,走向池翊音。 世界意识惊怒之下咆哮着想要阻隔两人,绝不想让两人靠近,合为一体。 但纵使狂风吹卷起地上的碎石土层,阻隔在两人之间,却都被黎司君毫不在意的从容迈过。 他的步伐从容且坚定,世界意识甚至无法干扰他分毫,动摇不了他走向爱人的决心。 “我知道啊……音音。” 黎司君轻声喟叹,眼神温柔如汩汩流淌的蜂蜜:“我怎么会看不出来,我的小骗子,戴着的是一层层的面具,全都是他虚构出来的情绪,掩盖了他所有的真实。” “愤怒是假的,爱也是假的。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他应对世界的一张面具而已。” “可怎么办?这样的音音……太可爱了,让我,连移开视线的机会都没有。” 黎司君的声音并不大,但是磁性低沉的声线极具穿透力,在地宫之中一层层回荡,无比清晰的传递到池翊音耳边。 不仅是世界意识错愕,池翊音也愣在原地。 “你既然知道,又为什么会这么做!” 世界意识咆哮:“你所做的事没有任何意义,你死亡的时候,池翊音甚至不会为你流一滴眼泪!” “是这样吗?” 黎司君轻轻摇头,好像听到了一个滑稽的笑话,于是要向爱人寻求真相:“音音,你来告诉我。” “如果我死在你的刀下,你会不会,在到来的新纪元里,记住我的名字?” “记得……你身边曾经也有与你并肩而行的同伴?” 池翊音错愕,他完全没有想到,黎司君还会有这样一面。 他动了动唇瓣,想要说什么,但最后却只是眼神复杂的看着黎司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池翊音看遍了人间,洞察每一种情绪,见过每一类人。他就像是冷酷无情的机器,将自己从所有人的情绪里抽离出来,理性的放置在第三视角上,观察,记录,分析,学习。 就连他自己,也不过是他观察学习的模板之一。 而那些学习来的情绪,不仅成为了他笔下的鬼怪,也让他可以制作属于他自己的情绪假面,扣在面容上,游刃有余的行走在人群中。 不会再被人叫做“没有人情味的冷血怪物”。 并不是怪物真的改变了自己,让自己成为芸芸众生的一员,磨平棱角随波逐流。 而是他在成长之后,学会了如何隐瞒自己的真实,遮掩怪物的身份,假装自己是个正常人,混迹在人类社会中,彬彬有礼的温和,足够令他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池翊音很早就明白,他真正所关心并且感兴趣的,是人类这个群体。 不是个体的人,也不是小说——倒不如说,小说是他的研究论文,世俗的成功与赞誉,都不过身畔云烟。 从来没有被他在乎过。 他真正在意的,真正探究的……从来都是有关于世界的真相。 而在这真相的尽头,是黎司君。 身为神明,黎司君的感知其实并没有错。 在池翊音自己也不清楚的时候,他一生追寻的,从来都是黎司君。 他在穿行过世界,拨开人群,坚定的走过死亡与危险。 走向黎司君。 黎司君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包括池翊音所有情绪的真相。 只是……那又如何呢? 那并不妨碍他在看到池翊音那一瞬间的怦然心动,令他无可自救的下陷。 神明与怪物,从来都是人类所不能理解的存在,在人类情绪边缘最极限之外。 他们要的不是亲昵的靠在一起诉说爱语,被黏腻的爱腐蚀灵魂,生锈失去锋利。 他们所需要的,从来都是灵魂上的震颤与共鸣。 这亿万生命中啊……他懂他,他明白他心中所想,他知道他想要什么。 已经生过万语千言。 黎司君深深注视着池翊音,在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时候,本锋利的眼角眉梢,已经满溢着笑意,温柔的坠落。 池翊音没有错过那个眼神。 他滚了滚喉结,却只觉得喉间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池翊音知道所有与人类情绪有关的分析与结论,他明白要如何利用言语和假面操纵人心,知道人类内心每一缕脆弱,清楚要如何才能在最理智的思维之下推进自己的计划,达成他的目的。 只要他想,他可以让所有人相信自己,成为他的力量。 可这一次,在世界意识振聋发聩,直指真相的尖锐询问下,池翊音却全然忘记了自己过往所有过的那些假面,那些触动人心的话语…… 曾经能说出漂亮话语的唇间,现在却只剩下一声叹息。 “黎……” 池翊音轻叹,却微笑着直视黎司君,道:“我对你的情感,来源于你对我的绝对信任和爱护。我将你视为可以信任的同伴,也发现你与我百分百的契合,可以成为与我并肩而行。” “我知道,与你在一起,我永远也不会担心自己走的太快,以致于让你追赶不上。我可以自由的做自己想要做的事,而正如你所说……任何时候,当我回头,你都在我身边。” “永远,永远都有人陪伴和理解,有人为我兜底。” 池翊音轻笑着缓缓摇头:“我应该拒绝的,理智这样告诉我。但是,被理解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让我也起了贪心,想要留住你。” “有人懂我。这是我从未经历过的事情。” “可是,也正因为这样,所以我们才一直都忘了提到——这样的感情,究竟是从那一刻生发的?什么才是这棵树的种子,一切的原点?” 总应该,有一个来源。 就像池翊音在年幼时就学到的那样,没有任何人,会对其他人无缘无故付出情感与帮助。 在池翊音成长的经历中,他不知道什么是人类应该有的情绪,应该有的反应。 池旒将世界所有的知识都教给了池翊音,却唯独没有教给他情感。 并非是她藏私,而是她本身,同样也没有。 池翊音尚有池旒在保护他,可池旒却是自己独自一人,咬牙在人类社会中磕磕绊绊摸索着活下来的。 甚至连人类的身份都不曾拥有,最开始只是世界意识布下的一枚可有可无的暗棋。 这样长大的池翊音,最后也没有任何真实属于他的情感,只有一张张学习观察后的情绪面具,扣在他的脸上。 像是被西装束缚住的野兽。 池翊音从未想过的问题,此刻却被世界意识毫不留情的指出,鲜血淋漓。 他不是习惯于将真实的自我暴露出来,展现给人看的性格,比起在人前,他更喜欢在幕后操纵一切。 可这一次,当世界意识试图让黎司君对他有负面感知的时候,池翊音还是忍不住,爆发出了人生最强烈的冲动,将真实的自己,全然没有保留的给黎司君看。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是理智在操控他的行动,让他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去获得属于黎司君的权限,使得局面偏向自己。 还是……从未有过,却在此刻格外浓烈的情感在作祟,让他在黎司君温柔的注视下,忽然生出无限勇气,将自己放进黎司君的手里。 世界意识说,黎司君将自己的权限交到池翊音手里是危险的。 可对池翊音而言,这个从来不曾真实表露自己的孤独的怪物,将自己血淋淋的剖析给黎司君看,又何尝不是危险? 黎司君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池翊音。 明明只有几秒钟的时间,对于池翊音而言,却漫长如世界崩塌又重建,然后在黎司君的眼神中再次崩塌。 他就一时有些忐忑,不知道黎司君到底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池翊音甚至忍不住在心底嘲笑自己,自暴自弃。 他将最真实也最恐怖的一面给黎司君看,如果对方真的被惊吓到无法接受,因此而逃离,对他来说,却也是松了口气。 虽然失去一个能够陪伴自己的人,令池翊音忍不住有些失落,但更多的,却是庆幸。 庆幸情绪能够远离自己,让自己重新恢复过往被理智支配的局面,不会被任何人牵绊脚步。 世界意识也在等待着黎司君最终的答案,大气不敢出。 地宫中,针落可闻。 在位者的选择与最终决定,永远是最重要的影响因素。 可以说,黎司君选择了哪一方,对那一方来说,就已经让棋三步,早早的踏上了棋局之中,抢占先机与优势。 池翊音却似乎对世界意识所等待的局面毫无所觉,他眼不错珠的看着黎司君,眼眸平静,早已经坦然接受。 无论结果是什么,都不妨碍他继续走下去。 他绝不会允许任何人事物,从他的领地里抢走属于他的东西。 而他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夺回世界,改写这个令他厌烦的坠落局面,那就一定会如他所说的达成,不会有一丝犹豫。 无论黎司君在,或不在。 而在世界意识紧张不安的关切之下,在池翊音假装毫不在意的目光中,黎司君笑着伸出手去,骨节分明的手掌穿过狂暴的风与崩塌的大地,毫不犹豫的,握住了池翊音的手。 “音音,我有没有说过。” 黎司君嗓音嘶哑:“我是你虔诚的信徒。” “从你走到我身前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是……” “我的神明。” “我的一切,都属于你。从我的名与灵魂,度过的八千年时间,每一寸缝隙,都写满了你的名字。” “让我成为你的力量,也让你,成为我的……爱人。” 黎司君缓缓握住池翊音的手掌,笑着向他张开了双臂,以毫无防备的姿态,将自己的胸膛与咽喉展露在池翊音眼前,任由对方决定自己的生死。 地宫在剧烈摇晃中砖石滚落,高高矗立的黄金神殿也在摇动,仿佛世界将要迎来毁灭的审判日。 可神明的眼里,只剩下一人的身影。 祂张开双臂,毫无保留的拥抱祂所爱的人。 在池翊音耳边,黎司君轻声低语:“你应该更自信一点的,音音。相信我,更相信你,如此可爱。” “我怎么会不爱你。没有任何理由,能拒绝让我奔向你。” 就像…… 你曾穿行过世界,于汹涌人潮中,坚定向我走来。 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是你的。 池翊音缓缓睁大了眼眸,但在下一秒,他却笑了出来,也抬手,主动回抱住了黎司君,放任自己没有任何戒备的落进那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在黎司君的怀中,孤独冰冷的怪物决定交付自己的一切。 “有关于世界,我还有很多没有看过的风景,以及没能得到答案的问题。你能为我解答吗?黎。” 池翊音嘶哑着声音,眼眶发红,问他:“我要写一个,从来不曾触碰过的题材。它与爱有关,是我不曾了解的领域。你会给我答案吗?” 黎司君笑了。 他弯下腰,前倾身躯,细密温柔的吻从池翊音的发间一直落在他的耳边,最后,落在了他的唇角。 “当然。” 黎司君眼眸幽深,看向池翊音的眼神满是小心翼翼的渴望,如黑暗得见光明。 “……我的池教授。” 没能走完的风景,一起走吧。 还有你不曾解开的谜题。 ——与爱有关的课题,是你的迷茫,也将是新神,最后的考验。 黎司君放松下力量,眉眼间满是温柔笑意。 他紧紧怀抱着池翊音,在巨大的轰鸣声中,与怀中的爱人一起,坠落向不息奔流的炽热金色长河。 那是神明的力量,是生命的起源,是属于世界的最核心。 是永远燃烧的太阳。 而这一刻,黎司君主动解开限制,任由自己的力量肆无忌惮的冲进游戏场与箱庭里,不再顾虑过于强大的力量是否会伤及生命,汹涌磅礴的浪花奔流涌动,拍击着堤岸,将一切卷入长河。 也包括世界意识在游戏场里坐下的标记。 前一刻还得意洋洋的以为自己占据了优势,圈入了地盘的世界意识,现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所争夺来的一切,付诸东流。 神明的力量毫不留情的冲刷游戏场,所过之处,所有的一切重置。 不论是游戏场本身来是上百万条反复庞大的规则,都重启于最初的模样。 十二年前,神明本就可以在虚空中杀死世界意识,只是一念之间,让祂后退一步,对这个自己亲自创造出来的世界,还留有最后一丝怜悯,让世界得到了再一次决定未来的机会。 人类的罪孽导致的毁灭,当由人类自己来审判与决定。 而构建游戏场的所有力量,都来源于神明。 但神明并不会永远默许世界意识阻碍于祂,就像对蝼蚁的不在意,不意味着对蝼蚁肆虐的宽容。 世界意识错把神明的联名当做弱小,那神明也不介意,让它重新认清真相。 ——比如现在。 十二年前的协议被彻底撕毁,丧钟敲响,游戏场开始重置。 无数玩家仰起头,惊愕的看向被金色覆盖的天空,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前一刻还黑云层层压下的可怖天空,现在却像是金色的河水奔流在天上,美得震撼,超乎心智。 而觉醒者对此的感受更为强烈。 不论是“教皇”京茶还是“倒吊人”楚越离,所有觉醒者都齐齐看向同一个方向,感受到了来自于本源力量的颤动。 同样的名字,在那一刻齐齐降临,浮现在所有称号觉醒者的脑海中。 就像是神明恩赐祂的信徒,得见真名。 ——池翊音。 “先生……” 楚越离眼神恍惚,轻声呢喃。 但比觉醒者感受更深的,却是池旒。 “唔?” 池旒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刚刚还在说我那个小怪物是个懦夫,只敢把真正的自己藏在面具之后,他现在就亲自手撕面具了吗?” “不,不仅仅于此……” 当池旒感受到接踵而来的神力时,猛地阴沉下眉眼,神情冰冷肃杀:“神明本身,黎司君,也解开了属于祂的力量。” “黎司君的力量,在与池翊音融合!” 池旒错愕,随之而来的就是暴怒:“怎么可能!” 箱庭在坠毁,像是天上的星星迅速划过银河,冲进大海。 却并没有坠入游戏场里。 而是进入了池翊音的梦里。 在那里,一切都被冰冷却井井有条的安放,一如那些在记忆宫殿里存放的记忆。仿佛对于池翊音来说,再怎样危险的经历,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记忆,只会被随意归类于此。 唯一重要的,只有他怀中那具结实温热的身躯。 来自黎司君的气息包裹着池翊音,让他得以在坠落中时刻保持着清醒,没有失去记忆,忘记自己的目的地。 池翊音深深看着黎司君,像是想要望进那一汪金色的最深处,看透属于黎司君的一切。 而黎司君垫在池翊音下方,有力的臂膀牢牢护着他,不让他有任何一丝可能受伤。 “属于我的时代已经过去,它将会终结于游戏场的崩塌。” “以你为名的新纪元,将会降临。” “那是属于你的世界,在你的庇护之下,所有的生命得以繁衍生息,所有的物理法则由你制定,未来由你选择。无论是毁灭还是新生,都是你的一念之间。” “所有的生命由你掌控,重量也由你肩负。” 黎司君缓缓伸出手,落在池翊音脸颊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眼角,带着眷恋的旖旎。 “我的音音啊……” “在我的死亡之上,你将得到一切。” “我的一切,以及,你想要的未来。” 黎司君那张锋利的俊容上满是笑意,任由金色的光芒将自己吞噬,毫无保留的将属于自己的一切——力量与生命,全都交给了池翊音。 正如他所承诺的那样。 神明走下了自己的神座,亲手摧毁了自己的神殿与名字,让自己的世界消失在长河之中。 而在那样的毁灭之中,他伸出手,托举起深爱的灵魂,呼唤着爱人的名字,亲吻他的眼睛。 “我以我的全部来爱你。” “你是我的神明,而我只想做你的信徒。唯一的。” 池翊音缓缓睁大了眼眸,湛蓝色眸光摇晃着破碎。 他本想要说什么,但却只来得及握住黎司君的手。 随即,两人坠落深海。 金色的光芒在他们头顶缓缓摇动,耀眼的光芒之中,一切消融,属于黎司君的颂歌与时代消失,孤独的怪物有了可以同行一路的灵魂。 所有的一切都在迅速发生变化,游戏场在重置,世界意识愤怒的嘶吼咆哮。 而池翊音与黎司君紧紧握住的手,不曾放开。 十指相扣。 第208章 “发生了什么?” “刚才的光究竟是什么东西?” 游戏场里人人自危, 惊恐的想要在一片混乱中寻找安全岛。 他们亲眼看到了天空下坠,也经历了副本崩溃,像是已经登上方舟的幸存者再一次面临船毁水涌, 在广博无垠的大海风浪中惶惶不知终途。 玩家人数在迅速减少,尤其是低级别, 几乎是每一次眨眼都会看到增多的尸体, 血腥味弥漫在崩塌后断壁残垣的废墟中,像是末日景象。 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在眼前接连死亡, 重要和不重要的人尸骸累累。 就算是在游戏场里熬过一年又一年, 本以为自己对死亡已经麻木的老玩家, 在面对这样惨烈的场景时,也忍不住心脏颤抖,红了眼眶。 那毕竟是同类, 他们也毕竟还是人而不是野兽,依旧会被死亡震慑。 并且他们很清楚,下一个死亡的……很有可能就是自己。 “那些高级别的呢?从一开始就没有看到过他们, 他们是不是和游戏场做了交易,用我们来换自由了!” 有人嘶吼着质问:“暂居区也毁了, 这是要逼死我们, 不给我们留活路啊!” 他的话就像一个导火索,顿时点燃了周围所有人的怒火, 让他们在恐惧之下已经被挤压到极致的情绪,有了宣泄的出口。 “一定是!我就说过他们靠不住!” “信任?信任?哈!当年同盟是怎么四分五裂的,我们真就忘得那么快吗?” “就连暂居区都是踩着同盟的尸体建起来的吧?白蓝那些人,哪个真的是好人!” “哈哈, 哈哈哈!游戏场,什么信任啊善良人性, 就他吗的是一个笑话!你们这些蠢货,我这种,这种蠢货……竟然真的相信那些高级别会救我们。” “不仅是高级别的都消失了,觉醒者也都不见了。他们一定是找到了出路不告诉我们。” “对!看看现在都乱成什么样子了,暂居区和副本接连被攻击,我的系统也用不了了。根本就是要把我们全都分开,不让我们能一致对外!” 越来越多的人跟着一起怒骂游戏场,怒斥系统的无耻,诅咒暂居区的创始人。 他们用自己所知道的最恶毒的字眼诅咒一切,在绝望之下无助流泪,怒斥整个游戏场。 可在人群中,却也有零星的人皱眉,不愿多听。 他问:“那你为什么不跑得快一点?” “在洪水来之前,你为什么不快点跑,跑到足够的高度,这样不就可以示警我们所有人,保护我们了吗?” 有了第一个提出异议的人,也逐渐有人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气势虚弱却还终究还是执拗不过心中闷气,开口说话发声。 “为什么要指望着别人呢?游戏场里本来就是我一个人在往前走,顶多加一个同伴。现在我的同伴死了,剩下我一个人也不准备放弃,只想要带着我同伴那一份一起走。靠自己,不行吗?” “你们骂那些高级别的,可问题是人家从来都没有许诺过,会无私救你们所有人啊。哦,倒是有一个‘圣人sky’说过这话。但问题是人家已经死了啊。” “死在你们所有人对他的苛责和消磨之下。不是吗?” “游戏场本来就不应该有暂居区!你们到现在还没看明白吗?暂居区根本就是游戏场给的陷阱,是用来麻痹你们的!在这里,不拼了命去冲就会死!” “你们抱怨,但你们为什么不自己去做?” “走啊!你们不是还活着吗,有手有脚能再拼一次不是吗?都已经生死存亡的时候了,为什么还要害怕有的没的?赌上一切和游戏场干一次不行吗!拼了!” “不管你们怎么想,那是你们的事。我和我同伴要走了。” 有人开始转身,失望的将目光对准了游戏场里仅剩的几个副本,以及最关键的——即便洪水滔天,也没有被击垮半分的新世界大门。 有的人在埋怨指责,有的人,已经发现了新的路。 既然新世界的大门始终坚固,游戏场的副本崩塌是从最底层开始的,那是不是就说明,S级副本才是他们所有人应该去寻找的安全岛? 周围人寂静了一瞬。 但并没有更多的人被那些不同的声音改变想法。 再一次响起的声音里,依旧是对世界的指责,除了他们自己之外的所有人事物,都是他们愤怒的对象。 可在玩家们看不到的地方,却是与他们想象中截然不同的景象。 暂居区创始人白蓝早已经死于池旒之手。 想象中的暂居区安全屋并没有发挥作用,那些以为自己躲在暂居区就安全了的高层,早就在安全屋中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 灯泡与吊顶摇摇欲坠,闪烁着电光,昂贵的地毯洒了红酒,曾经呼风唤雨的大佬们低垂着头,尸体逐渐冰冷。 高级别玩家并没有与游戏场交易,他们在进入新世界之后,也如同寻常人,失去了过往所有优越的骄傲,只能在天塌地陷中拼了命的咬牙坚持,摸索着想要寻找出路。 二十二觉醒者中,有人早已经死亡,有的人看到了世界残酷的真相,咬牙却红了眼眶。 没有人能在这样的浩劫之下生还。 世界意识根本就没有想让任何一个人活下去,它所掠夺的不仅仅是生命的力量,更是灵魂。 如果监考官本身,已经为了私心作弊,成全自己恶意的妄念,那又有谁能够存活? 但是,没有人就此放弃。 那些被埋怨责骂的高级别玩家和觉醒者们,他们很清楚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常年在游戏场恶意和死亡之下磨练出的经验,让他们明白将要到来的是怎样的地狱。 连恶魔也会逃离的恐怖,即便是现在死亡也要更好一些。 可没有一人主动放弃自己的生命,他们都在硬撑,想要熬到有黎明曙光照进来的那一刻。 但没了系统的支持,任何一个玩家所能做到的,都太少太少了。 他们唯一能指望的,只剩下了为数不多还活着的觉醒者们。 新系统小云海并非故意抛弃游戏场和玩家,它在与世界意识的对抗中,耗尽了自己所能调动的一切力量,疯狂做赌押上一切想要拦下世界意识对游戏场的侵占。 但,它只是一行行代码的集合体,是由程序按照上百万条规则限制编写的管理程序。 即便竭尽所能,它也只是一个按照既定轨迹运行的系统罢了。 世界意识撕毁了协议,也让上百万条规则失效,监守自盗,将原本神明赐予的公正,变成了腐烂的养分。 玩家在接连死亡,哀嚎声被忠实记录,属于生命的光芒接连黯淡下去。 新系统看到了,却无能为力。 它赌上了一切,包括自己的生死,但是它还是没能做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世界意识蚕食鲸吞,迅速包裹了整个游戏场。 最后一丝亮光从天空消失。 无论是系统还是游戏场,都彻底坠入黑暗。 像是,神明的审判日,终于到来。 箱庭也同样在剧烈的摇晃中天崩地裂,一切都被黑雾吞噬。 这里就像是被废弃遗忘的游乐场,天地崩坏,断壁残垣的废墟埋葬鲜血与尸体,举起的手拼命想要从砖石下伸出,最后却还是无力垂下。 所有旧日属于游戏场的辉煌与繁华,都被撕扯下了仿佛现实的假象,露出了鲜血淋漓满怀恶意的内在。 曾经给予玩家保护的世界意识,成为了凶残的刽子手,肆意屠戮,无可生还。 甚至……独立于游戏场之外的现实,也被波及。 地面与山脉在晃动,人们迷茫抬头,随即惊叫着冲出家门,以为这不过是一场地震。 大地在就无声开裂,深深埋藏于地底之下的核心力量彻底爆发,无数裂缝向着无尽远方迅速蔓延,眨眼之间,就已经遍布整个世界。 巨大的裂缝像是蜘蛛网,网住了所有撞上来的人。 普通人,最普通不过的一天,被打破了平静。 被池旒重伤的世界意识已经不管不顾,神明主动放开限制释放所有神力的举动,终于让它彻底慌了神。 为了汲取力量,没什么再能阻挡它。 不论是世俗所谓的良善秩序,游戏场的独立,抑或是来自于神明的禁令…… 最应该保护世界的存在,却在肆意吞噬这个世界。 世界意识的刀锋,终于对准了现实。 却没有人知道,在暗处盘踞的,是怎样的危险。 没有人能帮助现实,即便是游戏场的玩家也自顾不暇。池旒不在乎生命,神明将自己的意识与池翊音共融。 世界……似乎只能自救。 可就在即将坠向最深处的深渊前一秒,那不可预料的黑暗,却被撬动了一丝缝隙。 新系统拼上全部残余的力量,它睁开眼,虚弱却坚定的,握住了楚越离的灵魂。 楚越离似有所感。 在塌陷的地下宫殿里,他敏锐回身看向自己身后的黑暗,目光锐利雪亮。 ‘去……’ ‘救,世界。’ ‘去……救那些人。’ 小云海在向楚越离求救。 楚越离挑了挑眉,眉眼平静阴沉:“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他平静的问:“你该不会以为,所谓世俗的善恶规则还可以束缚我吧?不要用那些所谓的善良来恶心我,圣人已死,不会复生。我不会去救任何人。” 这世界与生命不曾对他温柔,又怎么敢,来要求他的温柔? 楚越离转过身,没有丝毫犹豫的继续向下,就算甬道被砸落下来的巨石堵死,他也不曾放弃的想要凿开一条通向池翊音的路。 可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新系统给出了它的答案。 ‘因为,新神已经降临。’ ‘那是他的世界,是他的所有物。’ ‘神明的名字,是……’ ‘池翊音。’ 新系统耗尽了所有力量,说到池翊音名字的时候,已经低声到微不可察,被淹没在电流嘈杂的声音中,几不可闻。 却成功让楚越离顿住了脚步。 他缓缓转身,沉沉看向虚空中的影子,良久,他的唇边慢慢勾起笑容。 那笑容越来越大,近乎于癫狂与狂喜之间,像是屠戮世界后的庆功宴,隐没在黑暗中的笑容如此毛骨悚然。 却令新系统安下心,终于任由自己被无数警告声吞没,摔向紊乱的电流与崩溃的数据代码中。 像是被湍急的河水吞没,冲向不知名的方向。 在所有的绝望中,小云海将最后的希望,压在了楚越离的肩膀上。 二十二个觉醒者称号,它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将死亡与新生,托付给了楚越离。 倒吊人带来死亡的讯息,却也预见新世界的到来。 神明降临的那一刻,他将是……第一个得见神明的人。 “池……先生。” 楚越离轻声低喃,一遍遍重复,只觉得脑海中炸开无数烟花,喜悦充斥他的心脏。 从来不曾被爱过的孤独灵魂,在这一刻,第一次感受到了幸福。 他漫不经心的转身,瞥向身边京茶的眼神带着居高临下的命令,不可抵抗拒绝。 “帮我。” 京茶:“?” 京茶被气笑了:“你他吗以为自己是谁,敢命令老子……” “现实在崩塌,你的亲人们都还在现实里吧?就这样让他们死去,也没问题?” 楚越离微笑,毫不在意:“你与我对峙的每一秒钟,都是你为自己亲人朋友宣判的死刑。” 京茶错愕,下意识看向红鸟,无助的寻求支撑,想要确认楚越离这话的真伪。 红鸟沉默半晌,然后沉重点头:“他说的,很有可能发生。” “游戏场和箱庭的力量不对劲,如果池翊音在,他不会任由这样的事情发生,他身边的黎先生也会让他的计划实行。可现在,一切发生。” 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就连池翊音和黎司君两人,也没能拦下这场滔天灾祸,甚至他们自顾不暇,根本没有时间看顾到游戏场。 所有的玩家,甚至被扩散波及的现实,都只能自寻出路。 正是楚越离所说。 红鸟闭了闭眼,声线颤抖:“祖宗,小祖宗……楚越离说的,是真的。” “如果我们现在袖手旁观,我们还留在现实里的家人朋友,我们所熟悉并怀念,十二年来作为目标不断追寻的一切,都会死亡。” 京茶慢慢睁大了眼睛。 从来以拳头来与这个世界和解的少年,忽然心生出无力感与迷茫。 “你要……” 京茶转头去看楚越离,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哽咽到甚至无法准确发出音节:“你要,怎么让我,帮你?” “帮你,帮你救回世界。” 京茶不畏惧自己死亡,战士的荣耀就是堂堂正正死在正大光明的战斗中。 可他无法接受身边任何人的死亡,与身边人的生离死别,是撕裂灵魂不可愈合的痛,足以令他崩溃。 就连他的家人,也成为了世界的人质,要挟他,不得停下奔跑的脚步。 从来倔强的厌恶楚越离的京茶,第一次主动向楚越离低了头,眼中泛起泪光。 楚越离早已经对此心知肚明,操控一切局势的平静。 “我要去,池先生最后的所在地。” 他伸手指向自己脚下的地面,修长白皙的手指即便在昏暗中也泛着莹莹光亮,像是劈开黑暗的光与剑。 隔着厚厚的岩石层,楚越离直指向地宫最核心的黄金神殿所在。 他对京茶说:“就算是你死亡,也轰烂地宫,让黄金神殿重现人间。” 倒吊人的视野中,整个世界都在颠倒,陷入黑暗。 唯有他的先生……他视为神明的池翊音,就在黄金神殿前长身而立,微笑着转身时,似乎是在等待着他去寻他。 京茶恶狠狠抬手抹了眼泪,冲向楚越离指出的位置。 旁边的学者不忍,也主动上前:“我的称号能够感知力量变化,我来,帮你找出最薄弱的力量交汇点。” 觉醒者之间主动靠近,属于他们的力量在交融,逐渐成为一体。 曾经也有人疑惑过,为什么会有觉醒,觉醒者远超于人类极限的力量从何而来? 而其中最有可能的那个答案,是……觉醒的力量,来源于神明。 神明知道人类终将毁掉自身,他们的罪恶将会是他们最后的催命符,葬送未来。 所以,神明给予了世界最后一次怜悯。 祂将属于自己的力量,分成二十二种不同的视角,将之藏在生命奔流的血脉中。 当人类受到死亡的威胁,只要他们超越死亡,战胜自己的灵魂,激起想要改变或拯救世界的决心,就会迎来觉醒。 并且,获得曾经只属于神明的力量。 借助于不同的二十二视角,人类可以看到有关于世界的真相。 那是神明留给人类最后的宝藏。 只可惜,觉醒者之间并没有达成协议,他们并没有让自己的力量合为一体,成为拯救世界的支柱。 却没想到,十二年后,最不可能与其他人合作的“倒吊人”,却为了他的神明,成为了主动缔造这一切的存在。 破坏,平衡,新生。 力量交融循环。 在这昏暗地宫中,曾经被分割的力量,终于合为一体,开始向世界本源探索。 并非所有觉醒者也无所谓。 因为楚越离本来想要的,就不是真正去探寻世界本源。他想要去追寻的,只有池翊音。 他的神,他的道标,指引他的方向,拥有他全部的虔诚与生命,给予他救赎与温暖…… 楚越离微微笑了起来。 他低垂下眉眼,看向地面的眼神温柔:“先生……” 力量的交融产生碰撞,爆发强烈的力量波,向四面八方扩散而去,将地宫炸个粉碎。 同时也将楚越离想要通往的方向,指给他看。 轰然的巨响声中,他们坠向地宫最深处。 在那里,有一条金色的河流。 没有源头,更没有终点,像是凭空出现,就这样汩汩奔流不息,汹涌的波涛几乎将黄金神殿整个吞没。 而世界意识已经彻底从虚空中离开,现身于地宫之中。 它半透明的身影高悬在神殿之上,随着力量的增加而逐渐凝实。 楚越离的到来却是在世界意识的意料之外。 ——二十二觉醒者,都在世界意识的感知之外,是神明赐予人类温柔的庇护。 “你想要,独占这个世界吗?” 磁性的声线礼貌而平静,就好像不过是走错房门后的道歉。 可无论如何也掩藏不住的笑意与喜悦,却破坏了这份平静,忽然间疯狂危险。 世界意识将目光投注向楚越离,他毫不畏惧的与世界意识对视,甚至有心情文质彬彬的点头致意,微笑道:“第一次见,但我想,虚假的客套就不必了。” “你知道我是谁,我也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楚越离带着那条瘸腿走向神殿,即便他行走有碍,却丝毫不影响他磅礴危险的气场。 像是猎豹睁开了眼,死死盯住将要杀死的猎物。 “如果我并不在这场局中,或许我会坐在观众席上,欣赏你的表演,为你拍手鼓掌。但是很可惜,这一次,是我的先生主宰一切。” 楚越离微笑。 他惋惜的表情在告诉所有人,他切切实实,就是这样想的。 欣赏世界意识,欣赏它的狠戾与干脆,毫不在意那样的后果是百亿人的死亡、 只是可惜,这一次,楚越离并不是世界意识一方。 他是,它的敌人。 “我的先生已经预定了这个世界,这里没有你的席位。所以。” 暗色的流光从楚越离眼眸中划过,他的声音陡然阴沉了下去:“能请你,去死吗?” “不许,靠近属于先生的东西!” 强大的力量猛地从楚越离身上爆发,死亡的哀歌如有实质,在宽阔的地宫中盘旋回绕,凶猛占据每一寸空间,与世界意识争夺着掌控的权利。 当京茶和学者互相搀扶着从巨石中站直身躯,一抬头就看到了两方对峙的场面。 他们被眼前的灰尘迷了眼,却根本无暇去挥手拂开,只愣愣的看着楚越离的背影,一时屏息忘了呼吸。 楚越离就站在漫长的金色河流中,微笑着仰头看向眼前的黄金神殿,平静的眉眼间满是对世界意识的漠然,似乎根本就没有将它放在心上,只是埋怨它怎么能挡了自家先生的路。 像是一颗小石子,一脚踢开那样轻松。 “手段可能激进了一些,死亡会疼,你最好忍一下,不要影响到先生。” 楚越离惋惜道:“谁让你,与先生的目标刚好冲突?” 即便他站在高耸神殿面前,身形显得如此渺小,不堪一击。可却没有任何蝼蚁脆弱之感。 他好像与世界意识站在了同一层级,平静直视对方,谈论着对方的死亡像是在谈论一朵玫瑰的枯萎。 不仅是京茶几人,就连世界意识也被楚越离惊到,没想到他竟敢在自己面前不知死活的说出这样的话。 可不等世界意识对楚越离做些什么,它就猛然发现,自己对于世界的掌控…… 真的在被削弱。 ‘你做了什么?!’ 世界意识错愕:‘你只是一个拿着觉醒力量的人类才对!渺小生命怎么可能做到这种程度!’ 楚越离却微笑。 他主动走进那金光中,而因为神明解开限制而出现的金色长河,也因为他身上残留的池翊音气息,而接纳了他。 楚越离没有丝毫犹豫,主动扛起了本应该由神明扛起的重担。 在他决意踏进河流的瞬间,所有本来应该属于神明的力量,都在向他迅猛奔涌,找到了载体,再一次从概念成为具现化的实体。 楚越离掀了掀眼睫,他明明在笑,看向世界意识的眼神,却如此冰冷,危险。 “你不该动现实世界的。” 他惋惜道:“如果你想要毁掉的只有游戏场,那尽可以拿去。但是,世界不是你有资格染指的。神明的世界,只有神明有资格操控。我们所有人,都只不过是跪倒神明面前的信徒。” “你怎么敢伤害神明,染指神明之物呢?” 楚越离微笑:“你当死亡,以此来平息神明的怒火。” “也……向我告罪。” 楚越离缓缓伸出手,指向世界意识。 磅礴的力量立刻迅猛冲向世界意识,嘶吼着叫嚣着要将它撕碎。 曾经世界意识并不畏惧来自任何人的攻击,因为它很清楚,自己只不过在虚空中的一抹意识聚合体,根本没有人能够伤到它。 但是现在,为了接管世界,得到神明的权限,世界意识主动从虚空中离开,踏进了这个世界。 它获得了力量的同时,却也获得了实体。 这让它有了弱点,可以被伤害,更可以被杀死。 世界意识本来很清楚这件事,并且早就衡量过利弊得失,这是它做出的正确计划。 可当楚越离出现于此,并且比它更能调动属于神明的力量,竟然敢在池翊音和黎司君离开之后,毫不畏惧的以身承受神明之力……世界意识忽然间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为何池翊音敢走得毫不犹豫,将一切抛弃在身后。 那并不是因为池翊音对世界的存亡漠不关心啊…… 那根本就是因为,池翊音早早就算到了这一幕。 他太了解所有人了。 不论是世界意识,新系统,还是楚越离或京茶,所有人,都是被池翊音摆在这一局棋局上的棋子。 棋子到位,好戏开场。 池翊音知道,以新系统的行事风格,就算它自己死亡,也一定会拼了命的为世界和生命寻找新的出路。 而在他离开之后,唯一的路,就是楚越离。 介于生与死之间的倒吊人,从来不会被生命或死亡的规则约束,也因此,成为不羁的变数,没有人能操控他。 除非你是他的神明。 世界意识慢慢反应过来的同时,红鸟也缓缓睁大了眼睛,忽然间理解了这一切。 有关于池翊音,更有关于世界。 金色河流来源于神明,那绝不是凡人之躯能够承受的东西,唯一能将其利用的,恐怕只有世界意识。 但问题在于……楚越离,从来都是虔诚到疯狂的狂信徒。 为了池翊音,死亡也不会有半点的犹豫。 他毫不犹豫的将神明的力量引入自己的灵魂,将自己的身躯作为神力的载体,可以让自己获得杀死世界意识的资格。 也,忍受着无时无刻不在崩溃的身躯,每一寸肌肉和血管都在叫嚣着痛苦,筋肉崩裂的声音被大地颤抖的声音覆盖。 而红鸟恍然明白,楚越离是在用他自己的生命,支撑世界。 “就,那么信吗?楚越离。” 红鸟低声喃喃:“为了池翊音,就算痛苦和死亡也没有关系吗?” 楚越离似乎听到了红鸟的自言自语,他笑着回身,视线漫不经心从红鸟身上滑过,最后却只是肯定的点头。 “那是,我的先生,我的……神明啊。” 死亡又如何? 在黑暗的世界里,是池翊音向他伸出手,拽他出地狱。他曾救赎他,所以,他以性命来回报。 楚越离的唇角一点点咧开笑容,他死死盯着对面的世界意识,眼神疯狂。 “现在,就来看看世界到底是选择了你,还是我的先生。” “我是我神的代行者,为神明奉上所有荣耀与光芒,为他所臣服,为他向前,为他,死亡。” 楚越离的话音落下,属于倒吊人的命盘猛地出现在地宫中,巨大的圆形阵法一闪而过,随即没入金色的河流中,与河水融为一体,汩汩流淌。 他将全部的自己,没有任何保留的交给了池翊音,如以身铸剑的献祭者,一丝犹豫也没有,融化于河流之中。 金色的光芒逐渐覆盖了楚越离,属于人类的脸在模糊,神的属性在加强。 他敛眸低笑,轻念着池翊音的名字,带着无限的向往与热爱。 可那个笑容,却慢慢凝固。 像是金身的神像,在凝固,定型,最后从泥塑的胚胎,变成了高高在上的雕像。 就在楚越离停止呼吸的那一瞬间,风暴猛然掀起,金色的长河化作无数金色的颗粒,旋转飞舞,缭乱了所有人的视线。 红鸟本能的偏过头去避开眼睛。 等他在反应过来之后,慢慢睁开眼睛向楚越离看去。 可看到的,却只有高踞于长河之上的金色神像。 泪水瞬间冲上眼眶,红鸟嘶吼:“楚越离!” 可再也不会有任何回应。 红鸟只能眼睁睁看着也被他视为同伴的楚越离,竟然,就这样在自己面前,慢慢失去属于人的那一面。 他的灵魂在震撼颤动,摇动着破碎的眸光里,泪水模糊了视野。 而现实中,大地却停止了颤抖。 裂缝停止开裂。 世界意识入侵现实的脚步,被生生阻隔在了现实世界之外。 它本来极度渴望占有的游戏场,现在却成了关押它的囚笼,在楚越离的意念之下,誓要将它困死于此。 任由世界意识如何嘶吼,挣扎,攻击,都无济于事。 拿到了属于神明力量的楚越离,真正成为了神明的代行者,以凡人脆弱身躯,承载磅礴世界。 他被压弯了腰,灵魂在向下,一寸一寸被摧毁破碎。 可在他的灵魂之上,世界得以留存,佁然不动。 “地震听了吗?” “我们安全了!” 现实中的吵闹喧嚣,无法影响游戏场。 而坠入灿烂金光中的池翊音,抱紧了怀中的黎司君,在闭上眼眸之前,唇间勾起一丝笑意。 越离……在我离开之后,世界就暂时交给你了。你要撑住,直到我回来。 我不曾与你碰面,但我相信,当你看到前去寻你的新系统时,你会明白一切。不要让我的信任落空,越离。 好。 楚越离干净的声线,仿佛就在耳边。 必不会……辜负先生的信任。 哪怕是死亡。 池翊音唇边笑意加深。 他终于放开自己全部的意识,放任自己落进黎司君坚实的怀抱中,两人相拥着,坠向长河的另一面。 金光将他们吞没。 世界,翻转。 镜像的底部,成为了真实存在的水面。 属于池翊音的力量与黎司君的意识交融,合为一体。 最后池翊音所能记得住的,只剩下一件事。 ——“我来这人间,是要来爱你的。” “不仅是为了看看风与光,更是为了你的灵魂,黎司君,我将成为你。但你,会得到我。” 来交换吧。 让我成为你。 你也,拥有我。 意识终于被金色的海洋吞没。 池翊音笑着,坠入了虚假的梦境。 …… “池老师,池老师?” 有人在推着自己的手臂。 池翊音猛地睁开眼睛,就看到四周都是通顶的书架,而自己身前不远处熙熙攘攘,是满脸担忧的工作人员们。 他坐在书店的落地玻璃窗边,灿烂的阳光就从外面洒落进来,让他的梦里都是一片片灿烂的金光,甚至让他恍惚忘记了自己是谁,在哪,做什么。 也忘了那个疯狂危险的梦。 “池老师,你不舒服吗?要不要提前结束签售会,我们送你去医院看看。” 旁边人的声音唤回了池翊音的神智。 他抬眼看去的瞬间,已经本能的戴上情绪的面具,温和有礼的点头致谢:“别担心,我没事。继续吧。” “喜爱恐怖小说的大家愿意支持我,我很高兴。” 那些话就像是早就说过无数次,自然的脱口而出。 却令眼前的工作人员愣住。 “池老师,你在说什么?” 她错愕拿过旁边的书确认:“这一次的签售会,不是爱情小说吗?” 池翊音皱了下眉,本能的想要否认。 但书已经递到他面前。 封面上,池翊音与黎司君的名字,如此显眼。 第209章 在看清工作人员拿给自己的书之后, 池翊音错愕,本能的觉得有什么问题。 似乎,他并没有写过这本书, 更不可能去写这类题材。好像他本来所写的,是更黑暗冰冷的东西, 稍微触碰都会让人觉得危险…… 可是书册扉页上属于“池翊音”的介绍, 却是“爱情小说家”。 上面列出的一系列书名,陌生得可怕。甚至就连照片上的笑容, 都开朗得虚假。 池翊音觉得自己像是从身躯里抽离了出来, 站在另一个更高的视角, 冰冷的俯身审视自己。 他所看到的一切,更加像是属于另一个人的人生,是披着“池翊音”皮的谎言, 完完全全,来自虚构。 “池老师?” 工作人员并没有留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已经在担忧的委婉催促他:“外面还有很多粉丝在排队。” 池翊音恍然回神, 笑着向工作人员致歉,然后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从容向长桌前的人微笑, 手里的钢笔在书册扉页上,落下自己的名字。 瘦金体的名字铁画银钩, 钢笔更添其锐利,几乎要将纸张撕破。 似乎有什么东西就隐藏在书的背面,要从纸页里嘶吼着冲出来,挣脱束缚。 “音”字的最后一笔, 力透纸背。 池翊音垂眼看着手里的书册,怔愣却无法移开视线, 一时间千万种思绪涌上心头,无数画面从脑海中闪过,似乎有无数种人生叠加在一起,让他眩晕,找不到自己的定点。 “池老师?池老师!”身边人惊呼,赶紧伸手去扶。 池翊音却皱了下眉,本能的避开,不喜欢有人靠近自己。 可也就是这一瞬间,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忽然划过——他怎么不在自己身边?不是说,会一直在的吗? 这个想法浮现出来的时候,池翊音甚至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落。 却让他随之错愕。 他为什么……会因为某个人的不在而失落?他应该早就没有了这样软弱的情绪才对。 好像,他已经独自走了很久的路,一直孤身一人,早就习惯了孤独与安静。但却在忽然间,有人陪在自己的身边……那个人向他承诺,不论什么时候自己回身,都能看到他。 池翊音慢慢回过身,试探性的向身边看去,已经做好了失望的准备。 一道高大的黑色身影,从容而缓慢的在人群中走过,黑色大衣一角在身后翻飞。 熙熙攘攘中,他如此显眼,让池翊音一眼就看到了他。 目光锁定,移不开视线。 那人带着黑色帽子,压低的帽檐遮住大部分面容,只能看到一双没什么血色的薄唇,不笑时肃杀冷漠,令人不敢靠近。 他所过之处,人群退避,寂静无声。 刚刚的吵闹声都消失不见,诺大的书店中人群拥挤,却针落可闻,所有人的视线都缓缓跟着那道身影移动,看着他,如摩西分海般穿过人群,走向池翊音。 那人在池翊音身前站定了脚步,他慢慢抬起眼眸,隐没在阴影中的面容一点点暴露在池翊音眼中。 那一瞬间,池翊音屏住了呼吸,甚至忘记了自己所身处的时空。 男人有一张对于人类来说过分俊美的面容,更像是只存在于吟游诗人颂扬诗篇中的神明与君王,当他微微垂下眼睫扫过来一眼时,淡漠的眼神仿佛万事万物不入他心,没什么值得他重视的。 却足以吸引人们如飞蛾扑火靠近,追随于神。 “你好。” 男人主动向池翊音伸出手,没有血色的薄唇勾起一丝笑意,刹那间,震慑的寒意破冰消融。 “我是,黎司君。” 他那双金棕色的眼眸满溢着笑意,波澜中点点碎光温柔,好像在无数时光之前,两人就已经相遇。 那些极致的爱语与温柔,都被毫无保留的奉到爱人面前,神明坠入人间的追寻。 在他背后的阴影里,藏着太多压抑不可说的故事,每一句,都与他的爱人有关。 池翊音看着那双金棕色眼眸,熟悉感不由涌上心头,甚至从灵魂深处涌上来的放松与信任,都令他愣住了。 奇怪,很奇怪。就在这个人面前,他还不等看清对方的面容,就本能的想要微笑,想要相信他,将自己的背后交付出去,敢与对方并肩作战。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受,让他不由自主的抬起手,轻轻按住胸口,想要让忽然间狂跳的心脏安静下来。 而黎司君伸向池翊音的手掌,还悬在半空中,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阳光下剔透得漂亮如玉,安静的等待着池翊音。 但在看到池翊音犹豫的神情之后,黎司君轻笑了一声,再也等不下去,主动伸向池翊音,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不由分说握住了他的手掌。 池翊音在寻常人中已经算是优秀的身高体型,在黎司君面前,忽然就显得小了一整圈,他骨肉匀称的手掌被黎司君牢牢包在手中,一掌可握,源源不断的温度,从对方身上传来。 似乎是错觉,但也就是在那一瞬间,池翊音竟然觉得,自己从睁开眼起就未曾安定下来的心,竟然忽然间平静了下来。 就好像一直在找的人,已经在他眼前,他最不想失去的珍贵宝物,就在他手中。 池翊音动了动手指,愣了几秒钟之后,才勉强想起来自己似乎并不认识眼前的男人。 旁边的工作人员也一脸错愕,反应过来之后都纷纷上前,虎视眈眈看着黎司君像是在看过分亲密的变态。 “池老师……” “没关系。”池翊音脱口而出。 等他话说出口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竟然在本能的维护这个叫黎司君的陌生人。 不过他还是将错就错,打心底起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问题。 “不用担心。” 他笑着安抚好工作人员,然后才转头看向黎司君,手掌也挣了挣,想要从黎司君手中脱离。 而黎司君也没有为难他,从善如流的松开了手。l 甚至后退了一步,让开了与池翊音之间的距离,勉强踩在了安全社交距离的边缘。 他似乎很清楚池翊音能够接受的底线在哪里,每一步都是踩着池翊音的极限,刚刚好卡在让池翊音不至于发怒厌烦,却又最近的距离。 即便是池翊音,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池翊音仰起头,皱眉看向黎司君半晌,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他的问题问出口之后,黎司君却轻笑:“这算是新式搭讪方式吗,池教授?” 池翊音:“?” “嗯?” 池翊音没懂,湛蓝色的眼眸里染上茫然。 黎司君本来还想要说下去,却在看到池翊音露出这样的表情之后,只觉得心脏被狙击,狠狠被自己坚定爱着的神可爱到了。 他也模仿着池翊音刚刚的动作,手拂过自己胸口,然后向池翊音眨了眨眼眸,带着似乎只有他们两人之间知道的默契,暗藏于心口不可说的情意在流转。 即便池翊音对当下的情况一时茫然,也不由得怦然心动。 散落的发丝下,耳廓悄悄红了。 “说是在哪里见过……” 黎司君轻轻笑了起来:“或许,是在前世?” 池翊音:) “我不觉得有前世。” 他随手从旁边拿起一本书,草草签了名之后拍在黎司君手里,扬了扬下颔示意对方可以滚了。 “你身后的人还在等着。” 可池翊音没有发觉,他对黎司君的神情与动作,究竟有多放松自然,像是做过了无数次那样习以为常,彼此之间没有半点疏离与间距。 黎司君握着那本书,极为顺手的就将它放在了口袋里,并没有拒绝。 他只是笑着问池翊音:“池教授,在签售新作的时候,有没有看过名字?” 池翊音下意识点头,却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怎么……” 随即,他的眼睛慢慢睁大,猛地看向黎司君的眼神充满不可置信的错愕。 黎司君?! 这个人刚刚自我介绍叫黎司君,而他之前一眼瞥过的新书封面上,同样写着这个名字。 怎么回事? 池翊音的错愕迷茫逗笑了黎司君。 他向池翊音点了下头,笑道:“看来池教授忘记得很彻底。” 黎司君将池翊音刚刚递给自己的那本书拿出来,他看了一眼封面,眼眸里染上笑意,随即弯下腰,极为自然的从池翊音手掌中抽出钢笔,不经意间触碰到池翊音的手指,又在对方瑟缩时分开,从容的好像那不过是不小心的小插曲。 在池翊音签过名字的地方,他同样龙飞凤舞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重新递给了池翊音,轻轻放在他手边。 “池教授昨天还与我见过面,今天就忘得这么干净,真是让人伤心。” 黎司君修长漂亮的手指点了点那本书,道:“封面上写着两个人的名字,池教授以为是什么意思?” 他眨了眨眼,笑道:“难不成是觉得这本爱情小说,这两个人是主角?” 池翊音:“???” 我怀疑他在调戏我,但我没有证据。 从睁眼开始,池翊音的注意力,就一直都在自己诡异的记忆和认知上,并没有分出时间去过多关注手边的书。 即便一眼瞥过,也漫不经心的没有放在心上。 黎司君在问出那句话时,池翊音甚至觉得,自己,刚刚,好像,大概……还真是那么想的。 一时间,本来想要反驳的池翊音沉默了。 他抬手捂唇,怀疑人生。 这逗笑了黎司君。 他抬手从大衣口袋中拿出自己的名片,递向池翊音,神情动作落落大方,丝毫没有任何私心的正直一样。 “既然这样,那重新认识一下吧,池教授。我是京华大学的民俗学教授,兼职插画,你这本新书里的插画,就是我负责的。” 黎司君笑道:“封面有我们的名字,当然是因为……这是属于我们的故事,这本书,由我们联合完成。” 他轻轻将名片放在池翊音手中,修长的手掌包裹着池翊音的手,轻轻柔的带着对方的动作,将他的手慢慢合上,名片握在掌中。 “这一次,记得久一点,深一点……” “别再忘记我了。池教授。” 黎司君眸光幽深的看向池翊音,他的声音温柔,动作轻得像是对待稀世珍宝,但眼神却凶恶,像是要一口吞了池翊音一般。 池翊音皱了下眉,然后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正在对方掌中。 他低头看去时,对方却若无其事的松开了手,向后退了一步。 “那,我就先走了,池教授。” 黎司君晃了晃手掌,笑着与池翊音告别:“祝你的爱情新书……畅销大卖,热度更高。” 话音落下,他就转身向外走去,只留给池翊音一个背影。 可他说祝福的话时,中间的音节实在咬得太轻,以致于乍一听,就好像是在祝池翊音的爱情热度更高。 莫名的,池翊音觉得自己的耳朵在隐隐发烫。 但他很快回过神来,深深望着黎司君离开的背影,然后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名片。 上面确实写得很清楚,京华大学民俗学教授,黎司君。 而根据池翊音自己的记忆,他同样也是京华大学的教授。 只不过是数学系的。 他作为小说家,也是兼职。就像是黎司君兼职插画。 池翊音沉吟片刻,还是拿著名片向旁边的工作人员求证,让他们调出来插画师的情况。 而结果,竟然还真的对上了。 出版社那边负责全书插画的,确实是黎司君。 并且身为民俗学教授,黎司君很忙,很少会接下这类工作,出版社一开始并没有选择他。是黎司君在听说是池翊音的新书之后,主动要求接下的。 “好像听说,那位老师是池老师你的粉丝来着?” 知道些内情的工作人员道:“之前就听说过这件事,但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位老师,他之前神龙不见首尾,很难找到他人来着。” “池老师,需要我帮你问问那位老师吗?” 工作人员好心询问,也有点好奇两人之间的关系:“不过,池老师你是第一次见那位老师吗?看着不太像啊,感觉二位已经认识很久了。” 她笑着加了一句:“像老夫老妻。” 池翊音沉默了一下,本来想说的话,都被工作人员这一句给堵了回来,声音不上不下的卡在喉咙间,让他连眼尾都泛起一丝红意。 就是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怎样。 池翊音收拢起自己的情绪,在黎司君离开之后,他也不再有之前放松的状态,转而重新戴上了熟悉的情绪面具。 他的唇边噙着得体温和的笑意,彬彬有礼的绅士。 他在向工作人员点头致谢之后,也暂时放下了黎司君的事,投入到了工作中。 最后一本被签上名字,由池翊音笑着递给对面的人之后,外面已经天黑了。 他坐直了身躯,向后仰了仰,抻开自己僵硬的肌肉,左右摆动着手臂放松。 无意间,他的视线瞥过旁边巨大的落地窗。 透过玻璃,外面的街道上已经亮起了路灯,以历史感极重的建筑物和面包石铺就的街道为背景,亮光与玻璃像是朦胧的滤镜,将一切蒙上一层温暖模糊的纱。 像是油画,漂亮又静谧。 但最吸引池翊音的,却不是这副窗中画。 而是画中人。 下午才见过的黎司君,就站在街的对面。 他修长的身躯斜倚在石墙上,黑色大衣自然垂了下来,将他宽肩窄腰长腿的身材优势完全显露了出来,好像眠龙睁眼,懒洋洋的放松,守着自己的宝物。 黎司君选的地方是最好的角度,可以透过窗户玻璃,清楚的看到窗后坐着的池翊音。 见池翊音眼带错愕的望过来,黎司君丝毫不慌,还笑着抬手摇了摇,主动与池翊音打招呼。 那张没有血色的薄唇一开一合,白色的雾气飘散在昏黄的灯光下。 池翊音皱眉辨认了一下,发现对方在问他下班了吗。 “黎司君……” 池翊音沉吟着偏过头,看向身边的助理:“他整个下午都在这吗?” 助理眨了眨眼,一脸迷茫:“啊?不是教授你要他等着的吗?” “我之前看有人一直在盯着你,眼神怪吓人的,还以为是哪来要刺杀你的人,就跑出去问了下。但他说他要等你一起回家。” 助理犹豫了一下,还是好奇的问:“教授你和那位同居吗?” 池翊音微笑,一抬手就用书“啪!”的拍了助理后脑勺一下,助理呜呜捂住头弯腰,满眼泪花。 “你当我是谁啊,还有刺客?” 池翊音哭笑不得:“况且,什么同居?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在他走过来之前,我连对他的记忆都没有……” 池翊音唇边的笑意慢慢收敛,抬头重新看向黎司君的眼睛里带着探究,陷入思考。 哪里不太对。 他的记忆好像根本就不是他的,违和感太重,让他浑身不自在。 就像是穿了别人的衣服,总觉得哪里都不合适,总想要去碰一碰,扯一扯。 但如果让池翊音具体说出哪里不对……他自己也不清楚。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就在黎司君向他走过来之前,他似乎根本就没有存在于这个世界里过。他的生命不起于二十几年前,而是看到黎司君的那一刻。 池翊音抿了抿唇,心中怀疑,但最让他觉得忌惮的,却是他对此根本就没有戒备。 迟钝得仿佛黎司君是他的一部分,大脑本能的认为并不需要对黎司君加以警戒,将其划进了他的范围。 就像一段肋骨。 “教授?” 助理在提醒:“下班了,不走吗?我不加班的。” 池翊音笑着回身,轻轻敲了助理一下,笑骂着抬手落在他的肩膀,带着他一起向书店和出版社的人走去,道谢致意,将礼数做得周到。 他在这样的场合里显得游刃有余的轻松,好像相似的事情早已经做过千百遍。 戴着的面具可以帮助他解决任何对外的社交,却唯独不会让他把一颗真心捧出来。 从来没有人,真正见识过属于池翊音的灵魂与真相。 池翊音在与对面的负责人握手道别时,心里忽然涌现出这样的想法。 他从来没有把真正的自己展示给其他人看,清楚不会有任何人能理解自己,更会被那些蛰伏的黑暗惊吓到。但是,应该有一次例外。 有人,见过。 似乎有人……在主动追寻他,不在乎他的真相有多阴沉恐怖,完完全全的爱着他真实完整的人格,而不是一张虚假的面具。 “教授。” 助理碰了碰池翊音的手臂,让他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 “那位教授走过来了,你们真的要一起回家吗?” 助理笑眯眯,眼睛里全是期待:“那我今天就可以自己开车回家了。” 说着,他就把手里的公文包递给池翊音,然后笑着欢呼着跑开:“那我就不打扰教授了!祝教授晚上玩得开心,明早我晚点去教授家接你上班!” 池翊音满头问号,刚抬手想要拽助理回来问他都想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就看到了街角对面的黎司君缓缓站直身躯,单手插兜向他缓步走来。 漫不经心得像是巡视领地的豹子。 池翊音抿了抿唇,伸出去的手缓缓落下,认知回望黎司君。 “走吧,回家吗?” 黎司君问着,姿势极为自然的弯腰伸手,想要从池翊音手中接过公文包。 却被池翊音躲了一下。 他戒备的看向黎司君,没有承认,更没有暴露他对这里的陌生感。 事实上,他连自己家在哪都不清楚,更不觉得自己活在这个世界里。教授,上课,这些都让他太陌生。 但他并没有贸贸然开口询问,不肯让自己在茫然无知的情况下,就将自己的劣势弱点暴露在人前。 他就像是失忆的羊,走进狼群。 可黎司君只是看了一眼,就明白池翊音在想什么。 不需要池翊音开口问,黎司君就已经主动沉声向池翊音介绍一切。 “别担心,池教授,我的公寓刚好在你楼下,非常顺路。走吧,我开车送你。” 黎司君弯腰去拿池翊音的公文包,这一次,池翊音并没有拒绝,而是将信将疑的松了手,走在他的身边。 池翊音一米八三的身高放在常人中算得上优秀,肌肉紧实修长的身躯体态优雅,风姿卓绝,足够让他在不输给任何人,气场惊人。 但偏偏,当他走在黎司君身边时,却因为十厘米的身高差而显得“娇小”了不少,竟然还有几分乖巧,像是被接回家的小朋友。 黎司君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签售会的事,让池翊音不断的与他说话。 每当池翊音觉得无聊,不想要再说下去的时候,黎司君也恰是时候的转换话题,重新让池翊音有了继续讲下去的兴趣。 两人从签售会一直聊到稍后要回去的公寓,又说起了任教的京华大学,以及他们的日常工作。 黎司君想要让池翊音与他聊天,池翊音也需要从黎司君这个看起来知情的人身上,获取他所需要的情报。 于是池翊音引导着黎司君不断聊起与自己相关的话题,疑惑着想要确认自己的记忆是否真实。 但池翊音并不知道,他的利用,也正中黎司君下怀。 他就像是收起爪子踩着小肉垫,小心翼翼走向食物的猫咪,以为自己足够谨慎,却不知,这一切都是想要绑走小猫咪的人布下的陷阱。 黎司君平静磁性的声线慢慢染上笑意,再也无法遮掩喷薄的爱意,像是被猫咪伸爪子挠了一下心脏,痒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或许只有将撩人而不自知的猫咪紧紧抱紧在怀中,才能得以缓解。 回去的车上,池翊音也在用手机查了下自己的名字,出来的结果与他目前所知的信息差不多。 可是任由池翊音如何在脑海中构思,他都无法重新回想起自己的新书到底是什么内容。并且以他对自己的了解,他应该……也不是会写爱情小说的人。 “我没想到自己真的会从事写作。” 池翊音沉吟着措辞:“我还以为,自己应该更喜欢一个人待在屋子里,从事数学研究。不教书,也不写爱情小说。” 他轻轻皱眉,满心疑惑:“我不是有耐心教导别人的人,愚蠢只会让我厌烦。难以想象要是我做了教授,学生们是怎样的生存环境……真的不会全员挂科吗?” 虽然池翊音自己就是教授,但他反而为学生们的命运担忧了起来。 以他对自己的了解,绝无可能在学术方面放水,一定会以对自己的要求来要求学生们,不会去考虑会不会挂科,学生会不会哭,能不能胜任这种事…… “一想到我读书的时候,身边有那么多没脑子的人,就总觉得由我来教学生,学生应该会哭死。” 池翊音一本正经的问黎司君:“可能59分都算高分。我真的是京华大学的教授吗?学校还没有解聘吗?” 黎司君忍俊不住,失笑摇头:“你怎么会这么想?音……池教授。” “能得你教导,是那些学生的幸运,能得到你一分钟的时间,分走你的精力关注,都是学校的幸事。” “如果他们不懂,那一定是他们的原因。” 黎司君微笑,就差没把“盲目支持”几个字刻在自己额头上了。 池翊音:“……总觉得哪里不对。” 但是无论他怎么看,黎司君都不像说谎的样子。 这让池翊音将信将疑,忍不住为学生们的大学生活担忧起来——真的不会被自己吓死吗? 他觉得真实的自己是个怪物,并不适合在社会中与人类共存,甚至厌恶整个世界与所有规则,冲动想要改变这一切。 人们喜欢从众,喜欢随波逐流,为了与群体融为一体,甚至不惜放弃自己的思考,让自己从与众不同的闪耀星星,坠落成地上的沙砾,以此来获得满足,确认自己在群体中的安全感。 池翊音清楚这一点。 他更清楚,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人。 这样的矛盾,令他疑惑,却无法从黎司君身上得到答案。 池翊音:? 是我眼睛瞎吗? 但池翊音怎样也想不到……并不是他看不出黎司君说谎的痕迹,而是黎司君所说的,都是真话 ——只不过是他自己认知中的。 黎司君:音音就是最棒的!音音说什么就是什么,这还需要疑问吗?如果有错,那一定是别人的错。 在车子从道路树荫下驶过时,只听“咚!”的一声,似乎什么东西砸在了车顶上。 池翊音疑惑抬头。 车顶上,猴子却生无可恋。 猴子:上司的恋爱脑没救了……死吧!球球给我换一个上司,池翊音也不是不行! “别担心,只是树枝。” 黎司君掀了掀眼睫,瞥向上方的一眼里带着冷笑,然后皮笑肉不笑的向池翊音敷衍道:“不用在意这种打扰别人说话的垃圾。” 池翊音:“?” 猴子:嗷嗷嗷!!!强烈要求电子猴子工会!要求劳动仲裁!这职场环境可太它哔哔的恶劣了! 但猴子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在车顶上无能狂怒一秒钟,随即就在猛然的加速中,吓得扒紧了车顶,不敢说话,唯恐黎司君真的把它甩下去。 只是在到了公寓楼下之后,池翊音刚走下车,就凭借着身高,一眼看到了车顶的猴子。 池翊音:“……不是说,是树枝吗?” “不对,城市里哪来的猴子?” 他疑惑道:“还掉在了我们车上?” 我们…… 黎司君本来冷着脸伸手想要把猴子揪走,就忽然听到了池翊音的称呼,同样也把他划进了自己的范围里。 他挑了下眉,心情忽然大好,也不在意了猴子的打扰行为。 “可能是从峨眉山跑下来的吧。” 黎司君嗤笑,伸出去的手转了个弯,反落在了池翊音手臂上,自然的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拦在自己身后,不让他去碰去看猴子。 “别碰,这些野外的动物,身上不知道有多少细菌。” 黎司君转身,挡住池翊音看向猴子的视线,笑着道:“打电话让专业的人来处理就好。我们先上去?” 池翊音还想说什么,就被黎司君向公寓楼的方向推去。 “你累了一天了,明天还要上课,我的池教授,你不累吗?” 黎司君笑眯眯道:“早点休息吧,剩下的我来处理。” 于是,摔得蚊香眼又被接连而来的高速狂风吹傻了的猴子,终于回过神的时候,眼前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猴子先是傻眼,然后沉默的意识到了这都是怎么回事。 “你为什么不变成猫或狗?” 一角裙摆出现在猴子的视野里,随之而来的是少女娇俏好奇的问话:“猫猫多可爱,应该更会被池教授接受的吧?” “哦对~池教授是猫派哦。” 猴子抬头看去时,就看到池晚晚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笑眯眯的道:“不要说是我说的。池教授很讨厌别人了解他太多,他会生气的。” “教授不会生你的气,晚晚。” 另一道瘦削修长的身影走来,扎起的黑色长发利落划过半空,林云雨逐渐从阴影中出现。 “你那么可爱,教授怎么舍得。要生气也是气猴子。” 像是沉默寡言的骑士,一直守护着她的公主。 但对于其他东西,就……嗯! 猴子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我谢谢你们来专门跑来安慰我! “你以为我想变猴子吗?还不是怪池翊音那个大魔王!” 猴子悲愤控诉:“要不是新世界开的时候他说我是峨眉山猴子,我至于吗!” 池晚晚歪了歪头,抱着怀里的玩偶,却显然并不相信。 猴子心累的叹了口气,问:“你们是专门跑来看我笑话的吗?怎么不在上面?” 姓池的都是大魔王!!世界真理! “啊……” 池晚晚抿了抿唇,犹豫着转眸看了眼身边的林云雨。 两双眼睛相对时,眼中都是凝重。 “另一个危险的灵魂在上面。” 林云雨冷声道:“晚晚被那人吓到了,所以在池教授回来之前,我们先出来透透气。” 猴子:“?不要以为你们保持着人形就真的是人了啊!池小姐当年可是用神罚炸了整个学校的人,堪称是完成了很多人的童年心愿——这样的人你和我说她被吓到了???” 林云雨冷冷瞥了眼猴子,猴子顿时闭嘴。 “楼上的人,是池旒。” 林云雨冷声平静道:“并且就住在池教授的对门。比起说我们炸学校,你应该祈祷,那两位池姓不会对轰炸了整个世界。” 猴子:“…………” 无,无法反驳。 “神明力量与池翊音意识相融合,怎么把池旒大魔王也带进来的?!真是怪了,这世界上还有能挡住她的地方吗?” 猴子烦躁的抓了自己的头顶几把,赶紧冲向公寓楼,也害怕林云雨说的情形真的出现。 但刚踏进公寓大厅,它就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身影。 “这么着急,是担心池翊音炸了世界?” 那人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下盖在腿上的毯子,笑起来的温文尔雅,遮不住眼里的恶意:“那不是更好吗?干脆断了世界意识的根源,赢得彻底。” 猴子默默向后退了一步:“顾先生,你怎么在这里……池翊音力量里的所有非人之物,都应该在公寓楼里有一席之地才对。你怎么不在楼上?” 顾希朝无辜的摊了摊手,笑得良善:“世界毁灭这么有趣的事,怎么能缺了观众?” “我当然是,要在第一排近距离观赏才行。” 第210章 电梯的密闭空间里, 黎司君温柔的笑意几乎溢出眼眸,平和的注视着池翊音,无论他问什么及时回答, 不肯让他等一秒。 态度很好。 唯一且最严重的问题,就是全都是假话。 几乎是黎司君说到第二句的时候, 池翊音就已经反映过来了不对劲。 黎司君竟然说, 这栋公寓楼他们已经住了很多年,从结束学业之后, 就留校任教, 也顺理成章的搬进了这栋离学校最近的公寓, 然后做了很多年的邻居。 他说这话时神态轻松,完全看不出任何说谎的痕迹。 但池翊音太了解自己了。 那股从初遇时就盘旋在心间的疑惑,现在在不断的加强, 像是劈开虚幻梦境的一声呼唤,让他察觉到了周围世界的古怪。 池翊音很清楚,自己绝对不是会在某一处长久停留的性格。 让他永远呆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里, 面对一群蠢兮兮的问题……那不如杀了他来得干脆。 他本能的在向往更广阔的天地,渴望去亲自走遍每一寸土地, 见一见人, 与人的故事。 他或许会在巷口的桂花树下闲坐,笑着听旁边的奶奶怀念着讲年轻时的故事。也会在熙熙攘攘的街头与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交谈, 观察每一个变化的细微表情。 也许还会在漆黑的夜里,与非人的影子并行在长街。 但无论怎样,他都更喜欢去与人打交道,与每一种最复杂险恶的人性周旋, 观察世间的春风雨雪,也走过人的喜怒哀乐。 却绝不会是这样的生活, 日复一日的熟悉。 池翊音抿了抿唇,以为自己将情绪掩藏得很好。 但是在电梯镜面倒映出的他的侧脸上,黎司君已经看出了他所有的低落情绪。 他在池翊音身边太久了,从宿敌到同伴,再到现在,他对池翊音的所有反应,都足够熟悉,很清楚他一挑眉一抬眼时,心中的真实所想。 “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池教授。” 黎司君敛眸轻笑,低眉时无限温柔:“不论你问什么,只要我知道,就都会回答你。” 池翊音掀了掀眼睫,湛蓝色眼眸不复最初的陌生和迷茫,他定定看了黎司君半晌,随即缓缓摇头,什么也没说。 既然问了也是谎言,那又何必浪费口舌? 黎司君的公寓在池翊音楼下,他比池翊音要先下电梯。 但在池翊音想要与他道别的时候,已经一只脚迈出电梯的黎司君,却忽然顿住,骨节分明的大手拍在电梯上,挡住了电梯门的闭合,然后扭过身看向他,轻笑时眼波轻柔,像是晚霞下的海面。 “池教授如果忘记带钥匙,我不介意你来我家借宿。” 池翊音皱了下眉,刚想要问什么,黎司君就已经一触即离,悠闲的摇晃着手转身,电梯门慢慢闭合。 密闭的空间里,只剩下了池翊音一个人。 他看着镜面电梯门上倒映出的自己的面容,明明应该是早就看习惯了的脸,却忽然让他觉得陌生。 不仅是长相,更是所有的身份信息,以及周围人对他给出的反应……矛盾得令人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 黑与白互相纠缠,无法分割。 头顶的灯泡忽然开始闪烁,滋滋啦啦的电流声,伴随着明明灭灭的光亮,就连本来运行良好的电梯也出了问题,在噪音中颠簸,忽上忽下。 像是就要坠下去。 在明暗交界之间,池翊音有一瞬间看到镜子上的自己变成了恶魔,头顶螺旋弯角,面目狰狞。 但一眨眼之后再看去,又什么都没有。 他手里还拎着签售会回来时的公文包,西装长大衣垂在身侧,修长身姿儒雅绅士,安静的站在灯光闪烁颠簸的电梯里,却连一丝惧怕慌张也无。 冷气从身后慢慢吹过来,似乎是有人从身后靠近他,嬉笑时呼出来的气息冰冷,令人汗毛直立。 可镜子里,却没有另外的身影。 密闭的电梯空间里,却越来越挤,就连空气都不畅通起来,好像一个个看不见的人走了进来,将池翊音团团围住,死死盯着他嬉嬉笑笑,指指点点。 池翊音就像是被恶魔盯住的羔羊,下一秒就会被撕碎吞噬入腹。 他微微垂眼,看向自己的脚边。 没有影子。 连他自己的影子也没有。 似乎……他应该是一个死人。 池翊音下意识抬手伸向自己的西装内侧,想要拿出自己的笔记本,却摸了个空。 他愣了下,然后才意识到,并非是他真的携带了笔记本,而是,肌肉记忆。 应该有这样一本笔记的。 被他时刻随身携带,记录他看到的故事与感受,将所有骇人听闻的故事,全都写进笔下,变成黑暗冰冷的字句,令人在深夜里哭泣恐惧。 ……不对。 他的介绍,是爱情作者。 但一个爱情小说家,为什么会要记录这样的东西?他的大脑为什么会留下这样的本能行为? 轿厢里,空气已经缓缓向池翊音聚集。 他的肩膀徒然下沉,被猛然压过来的重量压得抬不起来。 冰冷的呼吸落在他在动作间被扯开的衬衫衣领,激起冷战。 ‘留下来吧,留下来陪我们。’ 阴冷的声音像是从地狱吹拂的风:‘你想要往哪走?既然进来了,就已经哪里都去不了,回不去了。’ 透过眼前的镜子,池翊音看到隐约的身影在自己身侧凝实,看不清脸,却能勉强看清咧到耳根的怪异笑容。 不仅仅是一道身影。 影影绰绰,无数道身影在调笑,在伸手向他,似乎想要将他拉进他们之间。 好像整个世界都被隔绝在外,只剩下了这小小轿厢里的无数鬼魂。 明明只有一层楼,可电梯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抵达。 池翊音眸光暗了暗,却依旧平静没有波动,他只是勾了勾唇,冷声反问:“我为什么要留下来?” 身边那些东西愣住。 轿厢中的气氛一时间压抑凝固起来。 那些鬼魂根本没有想到池翊音不仅不怕,甚至还敢主动与他们对话,并不畏惧神鬼。 “虽然不知道这些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啊……” 池翊音叹了口气,随手将手里的公文包扔向角落。 他抬手松了松领带,将袖子挽了上去,露出结实流畅的手臂,在闪烁的冷白灯光下显得更加白皙,简直如吸血鬼一般,散发着莹莹微光的漂亮。 “今天真是漫长的不妙一天,我不是很高兴,心情不太好。不,应该是很不好。我想,任何人在经历了这么莫名其妙的记忆,完全陌生与认知对不上的环境,都不会觉得舒适吧?” 池翊音抬眸,平静看向自己身前。 即便那里在空气里什么都没有,但是在旁边的镜面里,却能看得到那些挤挤簇蔟的影子,反而没有池翊音在镜子里。 “所以。” 他唇角勾了勾,礼节性假笑没有半分温度:“你们一定也会理解我想要发泄情绪吧?” 轿厢里的绰绰影子面面相觑。 莫名的,寒意从池翊音身上向四周扩散而去,将所有鬼影笼罩,令他们打了个寒颤,竟然觉得自己才是被盯上的那个。 池翊音微笑。 下一秒,他的眼眸猛地锐利起来,用尽全力挥出去的拳头呼啸带起风声,肌肉紧绷的线条漂亮有力。 “砰!” 轿厢重重一颤。 巨大的声响回荡在电梯井里,就连电梯门外,都能清晰听见狼哭鬼嚎的求饶声。 本来还坐在轮椅上与猴子交谈的顾希朝“唔?”了一声,诧异转身,看向电梯的方向。 他推了推眼镜,掩唇沉思。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了18层,缓缓打开了门。 轿厢里只有池翊音一人。 他站在轿厢中央,胸膛剧烈起伏着,额角带汗,像是刚打过拳回来。 池翊音仰着头喘息,眼眸里凶戾之气未褪,在冷白的光线下那双湛蓝眼眸显得过分锐利,令人不敢靠近。 而他慢条斯理的抬手整理衬衫,重新将袖子放下来,抻了抻剧烈动作后的皱褶。 再回眸时,他臂弯间搭着外套,微笑起来依旧是那个温和的西装绅士。 只是弯腰去拿公文包时,池翊音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电梯外的人,他顿了顿,然后慢慢直起身,沉静看向电梯外坐在轮椅上的人。 顾希朝放下掩住嘴唇的手,好奇问:“我没想到你还有这一面,池翊音。我以为比起体术,你更喜欢以笔为刀。” 池翊音皱了下眉,在记忆中搜索失败。 他很确定,自己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位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这样气质特殊危险的人物,令人见之不忘,不会是他能忘记的人。 但对方与自己说话时的态度,又过于熟稔…… 池翊音缓缓踏出轿厢,没有再给自己身后一个眼神。 “我并不清楚你对我到底都了解多少,又是什么身份。不过对你这个问题。” 在经过顾希朝的时候,池翊音脚步微顿,平静道:“我一般并不喜欢动用拳头,我更偏好于大脑。不过当有人不愿意听我说话的时候,我会用实际行动,让对方听到我的话。” 电梯门缓缓闭合。 却在中间无法继续向前,像是卡住了什么东西一样,反复的开关。可在那里,却只有一片空气。 只是,在轿厢里的镜面中,却是尸横满地的恐怖景象。 黑红血液顺着轿厢顶缓缓流淌,尸体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鬼魂死不瞑目。 顾希朝顺着电梯门缝隙瞥了一眼,就平静的转过头,推动着自己的轮椅追向池翊音的背影。 池翊音耳朵动了动,听见了身后的声音。 他皱眉回身,看向顾希朝的眼神里带着不解和戒备。 顾希朝耸了耸肩,却从容道:“别误会,我只是你隔壁的邻居,并不是在跟踪你。” 他指了指旁边不远处的房门,道:“诺,看到了吗?旁边就是你家。” 池翊音闻言看去。 那两道门确实挨得很近,对方就算和自己贴着走,也是合理的。 于是他说了句抱歉,向旁边让了让,准备让对方先过去。 顾希朝转动着轮椅,却刚刚好卡在了池翊音前面,没有让他继续往前走。 “你准备怎么做?” 顾希朝转身向池翊音说话时,视线不经意瞥过池翊音身后不远处的那道门,眼里慢慢染上笑意。 池翊音皱眉不解。 下一刻,顾希朝却反而收起了自己过度的情绪,低低笑道:“我很期待你的新书。” “写出来的过程和结局,都务必让我亲眼参观……别忘了,池翊音,你还欠我一本没有完成的书。” 说罢,顾希朝就自顾自的推着轮椅向前。 房门打开又关上,走廊上,只剩下了池翊音一人。 没有了顾希朝说话的声音,环境顿时安静了下来,棺材里死一样的寂静。 但池翊音却无法放下情绪直接回家。 他的心脏沉甸甸的在向下坠。 他现在最起码可以确定一件事——古怪。 从在签售会惊醒之后,世界仿佛变了一番模样,陌生得让他认不出来。 而不论是黎司君还是眼前古怪自说自话的邻居,以及刚刚电梯里的异状,都像是山雨欲来前的最后的平静。 池翊音在走廊上静立片刻,然后转身重新走向电梯。 电梯门已经关上,旁边的字数提示着电梯在下行,一直到地下负一楼。 过了很久,才重新上升。 在池翊音面前重新打开之后,他下颔紧绷,严肃看了一圈轿厢,但镜面的四周却反映不出任何多余的身影。 好像那些鬼魂,尸骸,还有拳拳到肉的冰冷手感,都是他回家途中的胡思乱想。 池翊音伸手挡住电梯门不让它关闭,然后终于放下手,走进了轿厢,重新站到了自己刚刚站过的地方,按亮了负一楼。 电梯下行。 这一次,却没有任何鬼魂来骚扰,更不见了刚刚种种诡异,顺利的一直下到了最底层。 电梯门打开后,昏暗的负一楼停车场出现在了池翊音眼前。 冷风吹进来,带着阴冷潮湿的气味,令池翊音下意识打了个冷战,身体在本能的提醒他有危险的靠近。 但池翊音抿了抿唇,还是迈开长腿,走出了电梯。 公寓楼已经有了年头了,停车场也没什么人管理,灯泡坏得只剩下零星几盏,勉强能够照亮角落的空间。 昏暗阴冷的停车场看不到远处的事物,只偶尔有铁管被敲响的声音回荡,一声声,像是打在人的心脏上。 电梯门在池翊音身后缓缓闭合,唯一的光亮消失,停车场彻底陷入了黑暗。 眼睛无法适应亮度的忽然变化,池翊音不得不站在原地,等待转变的过程过去,像瞎子一样站着。 但这也给了他更加敏锐的听力和嗅觉。 血腥的气味混杂着腐烂的味道从旁边传来,像是一个巨型的恶臭垃圾场。 而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踮着脚走过,呼啸着从空气中过去时,会残留下阴冷的风。 并不是流浪猫。 那更像是……人。 一分钟之后,池翊音彻底适应了昏暗的亮度,停车场的具体模样也在他眼中勾勒轮廓。 这是刚刚他在与奇怪邻居谈话时,电梯自行下降去的负一楼。 但是在他重新叫电梯之后,电梯在中途没有任何停顿,却也没带上去任何人。 那这莫名其妙跑了一趟的电梯,到底是去做什么? 还有他看到的那些鬼魂尸骸,是被运送到了负一楼吗?谁的恶作剧,还是……真实的。 池翊音顺着空气中腐烂臭气向前走,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垃圾堆。 正如嗅觉所告诉他的,这确实是堆放着恶臭垃圾的地方散发的臭味。 他忍着自己轻微的洁癖走到垃圾堆旁边仔细观察,不过其中都是些寻常的生活垃圾,说不明白它为什么会这么臭,但怎么看都不像是刚刚有人来抛过尸的样子。 池翊音疑惑的看了两三次,最后确认了确实没有之后,他才将信将疑的向其他地方走去,将电梯周围一圈的停车场全都查看了一遍。 角落里的摄像头沉默的将他所有行为记录下来,忠诚传输到监视器另一头。 “你觉得,他会发现吗?” 屏幕的冷光打在她的脸上,黑白的明暗光线也将她笼罩其中,将锋利俊美的容颜切割成明暗交界,阴沉危险。 池旒向后仰了仰头,双臂张开悠闲放在沙发上,咧唇笑起来时带着看好戏的愉快。 “小怪物啊……” “总是相信只有自己才能帮自己,不信任别人,只相信自己。但如果连自己都背叛了自己呢?” 池旒低低笑着,问:“如果他发现,连他自己都无法救自己,赖以生存的记忆和思维都被剥夺,那他,会不会崩溃?” “名为池翊音的房子只有一根承重柱,那就是他自己。但如果将唯一的承重柱砍倒呢?” 池旒瞥过另一个监视器镜头下的顾希朝,嗤笑道:“他总能吸引到很多人以死相随,但,对于那个叫楚越离的觉醒者而言,他可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消耗了。” 那双钢蓝色眼眸中,平静漠然到冷酷。 池翊音在意识到箱庭崩溃之后,几乎做出了他所能做到的所有布局,试图借助还留在箱庭里的人们的力量,来扭转不利的局面。 楚越离按照池翊音所计划的那样,顺利接管了四散的神明力量,暂时阻止了世界意识对箱庭的侵入,以一人之力撑起了将倾的世界。 但是,他又能撑多久? 整个游戏场和箱庭的情况,都尽收池旒眼底。 在这个昏暗的公寓房间里,隐藏着的是整个世界将要溃堤的真相。 神明之力,又岂会是凡人能够承受得住的? 即便是觉醒者,也不可触碰高高在上的神明权威。 对此感受最深的,就是池旒了。 ——半神池旒,唯一一个近距离接近黎司君并且差一点杀掉他的存在。 如果黎司君是寻常人类,池旒早已经成功杀死了他。但问题在于,世界最初便由来于黎司君。 造物,如何能挣脱造物主的法则? 对神明的威严有多可怖沉重,池旒亲身体会过,因此她才更能够清晰的计算出,楚越离所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等楚越离的灵魂再也无法坚持,消融在神明力量之下,那被按下了暂停键的世界,会重新回到毁灭的进程。 世界意识将重新掌管一切,并且因为愤怒,将会迎来更加狂暴的反扑,被激怒的世界意识不会再有任何顾忌,即便是池翊音。 甚至,它会故意报复,以屠戮生命来向池翊音示威,表明自己的掌控与权威。 真的到那一步,失去力量的神明黎司君,也无可奈何。 池旒始终冷静看得分明:“楚越离是一步险棋,走好了,池翊音会赢得一切,走不好,他不仅会失去所有,还会让世界为他的失误承受更多。” 到那时,因为池翊音本身的错误决策而对世界造成危害,那世界就会否决池翊音的资格,认为他没有力量庇护世界,让所有生命安全。 唯一的神明候选人,在神明破釜沉舟释放出所有神力之后,却反而失去了资格,两相错过,就会使得神明之位空悬。 那将是,池旒的机会。 “会长,要不要去将楚越离……” 一直不曾做声的萧秉陵弯腰请示,一开口就是大杀招。 却被池旒轻轻摆手否决。 “想什么呢。” 池旒嗤笑:“楚越离吸收了神明的力量,以凡人的身躯作为容器装载属于神明的威势,只要他还能撑住一秒,他就是一秒的神明。” “你要如何杀死神明?” 池旒歪了歪头,平静的问:“凭一个连系统都看管不好的废物?” 萧秉陵抿了抿唇,眼神黯淡。 却没有反驳一句:“抱歉,是我失职。” 池旒挥了挥手,毫不介意。 她更关心的是……黎司君此刻的想法,以及决定。 如果说这一场赌局中,谁压上了一切,那一定是黎司君。 神明放弃了所有的优势,在池翊音面前一次又一次的后退,甚至为了将神位正大光明的让给池翊音,还铤而走险在世界意识反攻的时候,自行解开所有限制,将神力毫无保留的释放,只为了能与池翊音的意识交融。 池旒已经明白,这是名为人间情爱的东西。 但她对此嗤之以鼻。 “为了虚无缥缈的所谓爱情,就放弃自己的一切,因为池翊音一句话就能把自己的命压上。” 池旒仰了仰下颔,居高临下看去的视线冰冷,殷红的唇间,缓缓吐出两个音节:“愚蠢。” “而不再拥有超然能力与远见的神明,也无法再有资格肩负起世界。即便这是他的造物。” 属于池旒的力量在整栋公寓楼内游走。 所有人的力量都或多或少被压制和损伤的情况下,本来落后黎司君一筹的池旒,反而成为了所有在这个模拟新纪元中,最强的存在。 她可以随着自己的心意,改变所有自己厌恶的东西,让这个小世界跟着她的想法走,制定规则,管理一切。 池翊音还不曾找回自己的记忆,没有突破作为凡人,在灵魂上束缚的最后一道枷锁。 而黎司君,他所有的目光和注意力都在池翊音身上。 在池旒眼中,有感情就等于有了弱点,有了弱点,就会被击破,不足为惧。 只要…… 池旒的眼神闪了闪,在感知到公寓楼内的情况后,从沙发上缓缓站起身,提前走向房门。 当她打开门之后,就看到顾希朝正在门外,在看到她的身影之后微微点头致意。 “来看望一下新邻居。希望没有打扰你。” 顾希朝笑意吟吟,金色眼镜反着光,遮过了他眼中的所有情绪。 池旒看着顾希朝,挑了挑眉,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我以为,你应该是池翊音那一方的?” “甚至你并不是他的所谓同伴,而是他的力量,是被虚构的存在。” “如果被池翊音知道你来找我,并且生气的话,后果会很糟糕吧?” 池旒笑都从容,嘴上虽然说得担忧,实际上却丝毫不在意顾希朝的死活,甚至还大方的表示自己在期待顾希朝的死亡。 所有被池翊音写进笔下的非人之物,既可以获得来自于池翊音的力量,成为更加强不可摧的存在,却也同样被池翊音牢牢拴住,受制于他。 池翊音想让谁死,也不过一念之间。 但显然,顾希朝并没有这种顾虑。 不仅仅是因为他还没有被池翊音真正写进书中,更是因为…… “多有趣啊,母子厮杀的场面,我还没有见识过呢。” 顾希朝笑眯眯道:“不觉得如果错过这样的盛况,是一种遗憾吗?下一次看到两个怪物对峙,还不知是何年何月。” 池旒的眸光沉了沉,看向顾希朝的眼神终于开始认真,带上了探究。 “我可以进去吗?” 顾希朝歪了歪头,向池旒身后的黑暗看去。 他依旧文质彬彬,即便是坐在轮椅上也不掩他卓绝的风姿,挺拔的腰身与唇边的浅笑像是一场人间风花,可说出来的话,却与温柔不沾半点边。 “整栋公寓楼……不,整个小世界,都已经在你的掌控之下了吧?” 顾希朝慢条斯理的问:“黎司君和池翊音两人纠缠融合的意识,将这个被新系统和世界最后争夺回来的机会,变成了他们的恋爱场,这让我有些不高兴,并且怀疑我之前的选择是否正确。” “——池翊音,是否真的能够像我曾经以为的那样,改造世界,重塑一个理想中没有罪孽的世界。” 顾希朝抬眸,从容看向池旒,眼神凶狠带着攻击性:“但你。我听说,你被世界放弃否定的原因,是因为你讨厌人类?” 他眉眼间一点点染上笑意,温和下来的面容如春风拂过:“巧了,我也不喜欢人。他们犯下的罪孽,让我觉得恶心,无时无刻不在厌恶因他们存在而污浊的空气。” 池旒眼眸幽深,心中已经了然顾希朝的来意。 多有趣? 本来应该是池翊音的力量,竟然跑过来明里暗里向自己表示效忠的想法。 那个小怪物……那个继承于自己,由她亲手教导了十一年的小怪物,对自己力量的掌控,弱到这种地步吗? “所以?”池旒明知故问。 顾希朝从容接招:“世界拼命将这个小世界留出来,是因为这里是最后的机会,让池翊音可以向世界证明,他拥有治理庇护世界的能力。而神明的力量,算得上的“担保人”,向世界承诺池翊音的力量。” “但是。” 顾希朝掀了掀眼睫,仰头看着池旒时,笑得意味深长:“世界从来没说过,新神必须要是池翊音。” “能者居之。任何能在这里证明自己力量的,都可以得到世界的认可,成为新神。” 他似乎漫不经心的向池旒身后瞥了一眼,隔着黑暗与隐没在房间角落里的萧秉陵对视。 那一瞬间,连一直跟在池旒身边见过所有场面与人性的萧秉陵,都不由得愣了一下,被顾希朝眼中的黑暗与透彻所震撼。 “你现在,不就在做这件事了吗?” 顾希朝问:“所以,新邻居,能让我进去参观了吗?” 池旒沉沉看向顾希朝,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好像在分析着顾希朝的来意与目的。 虽然应该是对立阵营,但顾希朝丝毫不慌。 在池翊音的敌人面前,他独身一人没有力量甚至坐在轮椅上,任何的异变都无力招架。却有更强大的精神力量支撑着他,让他不曾变过脸色,从容且透彻,早早预料到了池旒每一步的反应一般。 萧秉陵肌肉紧绷,已经做好了听令杀死顾希朝的准备。 这个人,太危险! 虽然是游戏场里一个小小副本的BOSS,但却一手缔造了所有副本中死亡人数排名第一的副本,悄无声息的在所有玩家眼皮底下,构造了一个死亡绞肉机,但那些玩家却毫不知情,继续傻乎乎一头冲进来。 不仅如此,顾希朝还是神明亲自救起的灵魂,与神明之间的关系比起下属,更像是可以交谈询问的朋友。 再加上现在属于池翊音的背景…… 在萧秉陵看来,顾希朝已经构成了所有威胁因素,属于必杀项。 但池旒却只是打量了顾希朝几眼,就干脆放下手臂,侧身让出空间。 “进来吧。” 一个想要加入池旒的阵营,一个在明知危险的情况下依旧同意。 熟悉池旒行事的萧秉陵对这个结果并不吃惊,但他依旧想要冲上去,赶在顾希朝真的做出什么之前杀死对方。 却被池旒扫过来的一个眼神制止。 他不甘,但还是只能咬牙躬身,然后离开。 池旒伸手指向监视器屏幕,向顾希朝展示她对整栋公寓楼的掌控力。 “改写”的力量,在影响着整栋公寓。 半神的身份,加上被池旒利用到极致的力量,她比池翊音要早太多步,提前控制住了局面。 她已经摆好了棋局,所有棋子到齐。 可池翊音,却甚至连自己的记忆都没有搞清楚。 顾希朝看着屏幕上一张张熟悉的脸,唇角的笑容逐渐加深。 似乎,胜负已分?哈。 “或许有一件事,你没有注意到。” 顾希朝微笑着,送上了自己的投名状:“疯了的不仅是黎司君一个,还有池翊音。实话说就是,在我看来,池翊音已经没有能力实现我的理想,他不再是引路人,失去了追随的价值。而现在,我认为你可以。” “不仅是神明解开了自己的力量,池翊音同样。他的力量是‘书写’,可以将所有写在他笔下的非人之物都变成他的助力。而现在,池翊音彻底开放他的灵魂,也使得自己的力量外溢。” 顾希朝伸手,修长干净的手指点了点屏幕。 那里,所有曾经被池翊音写进笔下的非人之物,全都存在。 不仅是池翊音在游戏场带走的那些鬼怪,还有他曾经在现实里遇到的那些。 只要是他写过的书中的非人之物,现在都在这栋公寓楼里重现。 只不过,来自现实的鬼怪还没有搞清楚眼前的情况,一时有些迷茫。 而来自于游戏场里的鬼怪boss,却每一个都很清楚眼前的情况。 镜头下的池晚晚停下脚步,抱着怀里的娃娃,抬头冷冷看向监视器。 下一秒,监视器燃起大火,画面断开。 顾希朝则笑吟吟抬头:“这意味着,现在的池翊音,是前所未有的虚弱,没有任何时刻会比现在更适合杀死他了。” 池旒挑眉,对此却并不惊讶。 她感到有趣的是,顾希朝竟然将池翊音的弱点和劣势,就这样告诉她了。 她心中思考,面上依旧平静,俊美的面容是与池翊音截然不同的锐利。 任何胆敢直视她的人,都会被这份锐利所伤。 “你很聪明,甚至可以说,新世界一定会有你的席位。” “不过……” 池旒慢悠悠走到顾希朝对面,双手插兜,姿态放松的微微弯腰坐下,一双长腿交叠。 “池翊音,是我亲手养出来的小怪物。我可能不了解你,但我一定清楚池翊音的本性。” “他绝不是,会让身边人和信任之人,能轻易背叛自己的废物。以他的人格来说,会有很多人,前赴后继的为他去死,甘愿为他的理想而牺牲自己。” 池旒紧紧盯着顾希朝,一字一顿的道:“所以,你的投诚,就变得奇怪起来。” 空气都似乎凝固,氛围压抑到极点。 顾希朝不适的皱了皱眉,却没有表现出来。他抬手推了推眼镜,再次抬眼时,已经重新笑了起来。 “所以,你打算谨慎的选择忽略我的话吗?池旒……会长。” “为了成为神明,敢把整个游戏场都算计在内,反向劫持所有生命威胁世界,不在乎到底死了多少人,棋局铺开十二年,就连亲儿子也当做工具使用的,会长。” “远远比同盟埋藏得更加深,游戏场里永恒的黑暗。被所有人忌惮的池旒,没想到是这样谨慎的性格吗?” 顾希朝微微颔首,笑道:“那看来,之前是我预估错了。” 池旒挑眉。 顾希朝心领神会,笑得意味深长:“还是说……您并不准备放弃这个机会?” 池旒单手支着头,轻笑回应:“不压上一切,怎么能赢?” “和怪物之间的斗争,谁先畏惧,谁先输。” 池旒磁性冰冷的声音回荡在黑暗中。 池翊音似有所感,仰头看向自己头顶。 而在四周昏暗的停车场里,沉重的脚步与呼吸声,慢慢靠近。 第211章 深夜的停车场, 没有一个人影,只有池翊音的足音,孤独的响起。 不知这个停车场已经多久没有人使用了, 到处都遍布着灰尘,落脚即便再轻, 也会惊起尘埃。周围停放的车辆也已经蒙上了厚厚的尘土, 无法透过车窗看到里面的景象,只能隐约见一个轮廓。 但就在这样安静的停车场里, 池翊音却敏锐的听到了从四面八方传来的细小杂音。 空旷的空间, 成为了最好的扩音筒, 任何声音都无法逃离,全都被无限放大,清晰可辩。 池翊音停住脚步, 静静站在原地,屏住呼吸。 他的脚步声消失了。 但是在停车场里,杂音却并没有停止, 而是一直回荡,从远处到身边, 皆在回响。 好像有很多人, 在向池翊音所站立之处而来。 光线昏暗的游戏场中,气温骤然降低, 阴冷的风从缝隙中吹刮过来,呜呜咽咽如群鬼哭嚎。 而池翊音适应了昏暗光线的眼睛,也终于看清了那些来源于黑暗深处的影子。 他们有着人类的模样,却远比人类要瘦削, 根本没有实体,只有在灯光下溃散如雾气的一团黑影, 看不清脸。 落满了灰尘的车辆也恰在这时猛地亮起车灯,发出油门轰鸣的噪音。 一辆接一辆,整个停车场都被渐次点亮,交叉的光线也让池翊音得以看清车里的轮廓。 亮度的反差之中,车内的情形变得清晰。 那并不是一团黑色的空无一物,而是同样……有着人形。 不,应该说,那是只剩下骨架的人。 每一辆车里,都是人间炼狱。 像是突如其来的灾难降临,袭击了坐在车里的人,将他们在死亡前最后的痛苦模样定格了下来,拼了命伸出去的手和嘶吼着狰狞的面目,现在已经变成了可怖的干尸,东倒西歪的坐在车座上,还保持着想要开车逃跑的姿势。 尸骸被层层灰尘覆盖,暗无天日。 直到池翊音跟随着心中疑惑走进停车场,有关他们的死亡,才在这一刻终于为人目睹。 池翊音心脏向下坠了坠,并不是惧怕,而是被这份深刻的情绪震撼。 他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拿笔记本,却刚抬起手就僵住,再一次记起自己并没有随身携带笔记本的习惯。 池翊音眼眸沉静的看着人影从四面八方走来,越来越多的影子出现,挤挤簇蔟,好像整个停车场都挤满了鬼魂,逐渐将他包围,没有逃跑的可能性。 而旁边亮起车灯的车子,也终于有了动静。 车门被从里面推开。 已经锈死的金属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缓缓打开,早已经变成干尸的尸骸,摇摇晃晃的从车里走下来,也慢慢抬起手,指向池翊音。 "救,我……" ‘让我,离开这里。’ ‘我要回家,回家,带我回家……’ ‘不许离开,凭什么,你能离开。’ ‘留下来,一起,死…………’ 无数道呢喃低语交错融合,在空旷阴冷的停车场里层层回荡,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可怖。 池翊音意识到,这并不是它们第一次与自己相遇。之前在电梯轿厢中时,他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东西。 只不过那时轿厢的空间狭小,数量也有限,他可以凭借着自己的武力暴力镇压。 但现在……显然,不管他到底是教授还是小说家,所拥有的体力,都不是数量如此庞大的鬼魂的对手。 池翊音的下颔线绷得紧紧的,垂在身侧的手掌已经紧握成拳,思维快速运转,不曾放弃过一秒钟的寻找能够逃脱困境的方法。 在停车场之外,同样有人攥紧了拳头,死死压制着愤怒的冲动。 紧闭的公寓门后,并不是房间,而是一片虚无的黑暗,是神未曾构建过世界的虚空。 黎司君站在那样的黑暗中,死死盯着展现在眼前的画面,将池翊音在停车场里的困境看在眼里,恨不得立刻冲下去,将他的音音紧紧护在怀里。 猴子一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猴:我就知道是这样…… “您,您要克制住自己啊。” 猴子胆战心惊的靠近,疯狂搜肠刮肚寻找能够说服黎司君的话:“池翊音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只差最后一道世界的认可,就能成功得到神明位置,您不能,因为您的一些想法就,就打扰他……” 黎司君瞬间向猴子看过去的眼神锐利肃杀,如有实质。 猴子吓了一跳,只觉得天灵盖一凉,赶紧闭了嘴大气不敢出。 等黎司君的视线移开之后,猴子这才敢重新呼吸,觉得自己差点生死鬼门走一遭。 “我知道。” 黎司君咬了咬牙,下颔线紧绷出锐利的线条,试了几次才勉强将自己汹涌翻滚的情绪全都压回去,努力维持着平静镇定的外表。 “不用你来提醒我。” 他的声音很冷,在池翊音面前温暖如万顷波光的金棕色眼眸,现在却凝固冰冷如铸剑。 “如果不是为了音音……从一开始,就应该掀翻整个游戏场,连同世界意识一起毁灭。” 神明怎能忍受,自己对世界最后一缕温度,竟然反过来变成伤害他所爱之人的利器。 猴子胆颤心惊,但几次确认之后,总算是确定了黎司君真的不会毁掉最后仅存的小世界,这让它的心脏重新回到胸膛里。 黎司君随意瞥了它一眼,对它的所思所想心知肚明。 他知道猴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担忧,但是如他所言,他不会干扰池翊音必须要走的那条路。 他在等…… 等池翊音走到他面前,亲手从他这里,拿走属于神明的权柄与光芒。 新的纪元将以池翊音之名开启,而旧日的神,将会成为新神最初也最虔诚的信徒,以鲜血与生命,爱他。 猴子还不等一口气全吐完,一抬头,就感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边过去了。 它一抬头,就看到黎司君略过自己向公寓门走去,就连屏幕上池翊音的画面也留不住他。 猴子心下一急,连忙伸手去拽住了黎司君的裤脚:“您要去做什么?!” “不可以在这个时候去停车场!如果您打断了池翊音的考验,世界将无法确定他是否有足够的资格成神,您以所有力量交换来的最后机会,就会付之东流!” 黎司君冷淡嗤笑了一声,随意轻踹开猴子:“我知道。” “我只是。” 他踏出房门的那一刹那,整栋公寓楼都在颤抖,每一寸空气都在发抖,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好像下一秒就会在重压之下崩塌。神明的怒意,燃烧了每一寸空间。 黎司君抬头,冰冷看向上方:“我只是,去找一位故人,叙旧。” 昏暗中,池旒看着眼前的监视屏幕,殷红的唇角勾起一丝危险笑意,丝毫不畏惧在屏幕中黎司君直直看过来的冰冷目光。 神明的眼睛里,满是警告的意味。 他在警告池旒——我不插手,但你不要太过分。否则……杀了你。 身为神明的黎司君,对他所有的造物都拥有绝对的控制权,即便是世界意识都无法超越他的权限,否则也不会如此焦急的想要吞噬世界,唯恐黎司君对世界再次庇护,毁掉它所有计划。 作为神明候选人还脆弱的池翊音,就成了世界意识的人质,用以威胁黎司君,让他忌惮,不会随意出手。 但,他终究是神明。 在他解开自己所有的力量之后,以他的力量为基础,池翊音的意识为构图,搭建起了如今与现实无异的小世界,让池翊音被打断的考验之途可以继续。 而对于这方小世界,黎司君同样对所有的变动,心知肚明。 比如,池旒利用半神的权限与“改写”的力量,让公寓楼成为她的地盘,甚至加重池翊音的难度,刁难于他的举动。 “看来,神明是真的陷进去了……对我的小怪物。” 池旒眯了眯眼眸,神情冰冷:“和我认识的黎司君,相差太多,太多了。他从前,可从未怜悯过谁的考验过重。” 池旒与黎司君第一次见面,就是剑拔弩张的鲜血与死亡,她在神明面前自杀,让自己挣脱了世界意识的操控,也获得了新生。 但她很肯定,如果那时她的刀锋指向的是黎司君,那她的下场,一定是神明毫不留情的攻击杀戮。 在池翊音出现之前,神明眼中只有严苛规则。 他赐予世间最后的温柔,可不是棉花糖,而是在一切消弭失败后,带着尖刺的藤。想要胜利,付出的代价远远要超过人类所认知的极限。 神明曾对此不以为意。 对于已经错过一次次机会的世界而言,能有复活赛,都已经是万幸。怎么还敢期望它简单? 向世界和游戏场证明了自己的力量,身为半神的池旒,对游戏场同样拥有超越寻常玩家的权限。 但是在她所看到的协议和规则中,神明对于玩家的考验,永无休止。 甚至无法和池旒现在眼前这个警告她严苛的黎司君,视为同一人的行为。 “所谓爱情,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池旒低声喃喃,自言自语,难得流露出一丝迷茫。 “值得吗,为了小怪物,放弃一切,包括自己。” 她曾经耗费所有力量都没能杀死的黎司君,竟然就这样轻易的,在池翊音面前丢盔卸甲,不惜付出属于神明的一切,乃至生命,用尽全部力气将爱意刻画到世间最深。 曾经以神力创造世界的神明,就连相爱,也用尽全力,不给自己留一丝余地。 在池旒看来,这样的做法蠢笨至极,可笑又幼稚。 万一池翊音不会给予黎司君一点回应吗?如果池翊音的回应就是杀死神明的刀呢? 将自己所有的底牌都掀开给自己的敌人,甚至亲自呵护着敌人的成长…… 愚蠢且找死的行为。 可就是这样曾经被池旒嗤之以鼻的做法,现在却真切出现在了神明身上。 并且神明,甘之如饴,不觉苦涩。 池旒感到难言的迷茫,心脏的空洞有风呼啸穿过,却让她不知该如何处理。 那是她不曾涉足过的领域,在她的认知范畴之外。 但在这间公寓中,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池旒皱眉看向萧秉陵时,对方也只是迟疑着措辞:“或许,就像信徒对神明的信仰那样?” 萧秉陵唯一知道的情感,就是为自己的神明献上所有的忠诚与生命。 而顾希朝推了推眼镜,对池旒的疑问表示赞同。 “如果池翊音真的因为爱情而改变,变得软弱,愚蠢……那对我来说,无异于侮辱。” 顾希朝眼眸中划过暗芒,声音冷了下来:“既然是令我尊敬的宿敌,那就算是死,也好过变成无能的废物。” 他这样说着,笑得温文尔雅,却反过来劝池旒更加用力对付池翊音,不要有丝毫犹豫的心理。 池旒挑了下眉,看着他笑得意味深长:“池翊音如果知道你现在对我说的话,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觉得自己看错了人?” 她的话中有话,意有所指。 顾希朝却耸了耸肩,不以为意,反指向眼前的屏幕:“比起池翊音,你现在似乎有其他事需要处理,比如,黎司君。” 比任何游戏场里的玩家或NPC都更熟悉黎司君,甚至本身就是在濒死时被黎司君救回来的顾希朝,对黎司君的行事风格极为熟悉,只要稍微想象一下将会发生的事情,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就漫上笑意。 “你对池翊音做的事,虽然我很喜欢,但对于黎司君来说,可以算得上是挑衅,没有任何值得原谅或放过的可能。” 顾希朝低低笑了起来:“你最好祈祷,自己真的比他强。不然,我可不会帮你收尸。” 他说的毫不掩饰恶意凉薄,萧秉陵皱眉上前一步,手中匕首就抵在顾希朝的脖颈上。 他抬了抬下颔,神情不变,依旧笑得从容,瞥向池旒时,还有心情悠闲的向她说起黎司君曾经的作为。 顾希朝丝毫不在乎池旒会不会根据自己的话语,猜出他与黎司君的关系,甚至他本来到这里的目的。 他在敲开池旒房门之前,就已经很清楚,与一位半神作对,是怎样危险的事情。 池旒欠缺的永远不是力量,而是世界与神明的认可。 她的力量,仅仅在黎司君之下。 甚至在神明主动开放自己的力量,放任自己与池翊音一同坠落的现在,就算是顾希朝也说不准,如果两人再一次对峙,活下来的,会是哪一个。 池旒? 还是暴怒之下的黎司君? 顾希朝的好奇很快得到了满足。 说话间,黎司君就已经抵达了池旒所在的公寓房门之外。 他漠然的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掌落在房门上,下一秒,整个门板轰然破碎,炸开无数木屑。 公寓门外走廊上的光亮照进来,冷白的光照亮了昏暗的公寓房间,一直延伸到池旒脚下。 池旒姿势不变,依旧双臂自然舒展放在沙发上,长腿交叠的放松。 她掀了掀眼睫,看向黎司君时的眸光冰冷,带着凶狠锋利的杀意。 一瞬间,整个空间都仿佛是猛然张开血盆大口的凶兽,择人而噬,几乎要将黎司君吞入其中。 他就站在那道光的最边缘,冷白的光像是一道划开的线,分开两个世界。 空气涌动,室内狂风呼啸,充斥着剑拔弩张的硝烟气息。 就连一直跟在池旒身边的萧秉陵也晃了晃,没忍住后退了一步。 他闷哼了一声,黑色的鲜血顺着嘴角流淌,又被他毫不在意的一把擦掉,在白皙俊美的脸颊上抹开一片血迹。 即便是玩家中最顶尖的萧秉陵,也无法直面神明震怒,在这样强烈的力量冲击之下完好无损。 房间里,也只有神明与半神,以及早已经死亡的顾希朝,能够淡然处之。 池旒抬手支着下颔,低低笑了起来。 “怎么,你是为了池翊音而来的吗?” 她瞥了一眼屏幕,被围困在停车场的池翊音并不好过,以一敌千让他的体力消耗得很快。 更何况他现在所有的力量都被压制,只是个普通人。 池旒可以肯定,如果池翊音真就这样傻乎乎的只知道挥拳,那不出半小时,她就能看到池翊音的尸体。 而她夺取一切的时机,也将会到来。 不仅是池旒,无论是顾希朝还是黎司君,对此都很清楚。 顾希朝尚能笑得从容,毫不在意池翊音的死亡与否。 但黎司君已经眉头紧皱,怒火在他身后如有实质。 “池旒,他是你的血脉,他的池,来源于你。” 黎司君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死死咬着重音,似乎想要将池旒撕碎的力道:“你真的要这样,亲手将他逼上死路?” 之前在死亡深渊的时候,无论是黎司君还是池旒,他们双方都很清楚,轻轻放过池旒留下她一命,就是因为池翊音这层关系。 黎司君知道池翊音与池旒之间的情感关系淡漠,池翊音更是没有在重逢后,喊过池旒一声母亲。池翊音根本就没有将她视为亲人,而是另外一个要抢夺自己领地的怪物同类。 但即便如此,黎司君也没能下死手,真的杀死池旒。 只是黎司君本以为,无论怎样,池旒也会看在这件事的份上,对池翊音不至于做得太绝。 可惜,在理智的方面,陷入爱情的黎司君低估了池旒。 她是真真正正,以理智为主导,以结果为导向。 只要能实现她的目的,怎样都好。 即便,代价是亲手杀死自己的血脉。 “这番话从你口中说出来,让我觉得很奇怪。” 池旒挑眉,却安坐沙发,没有移动半分,仰头看向黎司君的眼睛里甚至带着讥讽:“能者居之,不是吗?” “如果池翊音真的死在我手里,就说明他技不如人。这样的人,怎么有资格作为神明候选人,成为新神?” “还是说……” 池旒意味深长的拉长声音,语带轻蔑:“神明想要以自己的偏爱为主导,枉顾世界,选择自己喜欢的,而不是最合适的?” 不等黎司君回答,池旒就已经耸了耸肩,那张在黑暗中俊美得如同吸血鬼贵族的脸,此刻显得无辜与纯良,好像她什么事都不曾做过。 只是三言两语之间,将黎司君从神位砸进了垃圾桶,直言对方是出于私心的包庇偏向,池翊音是个废物垃圾,完全没有成神的资格。 公寓里一时安静下来,针落可闻。 就连顾希朝都微微惊讶的看向池旒,神情复杂,不知是在对池旒的说法思考,还是被她的大胆所震撼。 无论是这样直白对于池翊音的否定,还是对神明的指责,顾希朝都是第一次遇见。 即便是他,也要承认,池翊音是他所遇到最值得他尊重的敌人。就算是身处对立阵营的人,也会忍不住被池翊音的人格与能力所折服。 那将不是诋毁和伤害,而是对于强者的惺惺相惜,就连死亡都将是加冕的荣耀,值得向所有人吹嘘自己的敌人是池翊音这样的任务。 如果池翊音不是这样的人,顾希朝也不会心甘情愿跟他走,离开雪山。 但现在,落在池旒口中…… 黑白颠倒。 黎司君果然被激怒。 整座公寓楼都在剧烈摇晃,像是天塌地陷的末日,公寓里的摆件东倒西歪,红酒泼洒一地,汩汩蔓延如鲜血。 “池翊音,就算我从未出现在他身边,不曾干扰他分毫,他也有足够的实力,完全可以接管这个世界。” “他的优秀,没有任何人事物能够否定。池旒,你对他的否定,不过是恶意诋毁。” 黎司君缓缓走向池旒,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冷笑道:“身为半神,你就以为自己的力量可以接管世界了吗?” “池旒,你是否以为,神明完全由力量来决定?” 他缓缓弯下腰,与池旒对视,金棕色眼眸冰冷,一字一顿的问:“你知道,如果你成为新的神明,将会发生什么吗?” 池旒欣然点头,毫不客气:“当然知道。” “那将是属于我理想中的世界,只有纯粹,没有废物和垃圾。” 她轻笑起来,挑眉问道:“你对池翊音这样偏爱,甚至违背了你自己曾经制定的规则。黎司君,你又何尝不是跌落神位?” “爱让你软弱,愚蠢,面目全非。” 黎司君没有被池旒激怒。 他看着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可悲可怜的灵魂,高高在上的怜悯。 不曾拥有过灵魂爱人,池旒永远不会知道,那是怎样触动心脏的感受,即便是用性命去换,黎司君也心甘情愿。 黎司君却反问:“按照你的标准,世界又将会剩下多少人?百亿人里,能被你看中的,恐怕不过几万人,到那时,由你接管的世界百亿人被清理干净,又与毁灭何异?” 他似有所指的瞥了一眼旁边的顾希朝,道:“你的理想并不是没有人尝试过,所有身带罪孽的人都会死亡……结果又是如何?” “池旒,这个世界永远不会干净纯粹。即便是神,也做不到不让人心中的污渍扩散,腐烂。生命的本质,就是浑浊的,无论怎样防范也无法制止。你理想中的世界,不会到来。” “极致的干净,等于毁灭。” 黎司君直起身,深深看了一眼被自己激怒的池旒,便转身大跨步向外:“你不会成为新神,属于你的纪元不会如你所设想那样到来,你也永远无法,主宰世界。” 话音未落,黎司君就已经踏出房门,只留给池旒一个背影。 “池旒,不管你如何想要得到,它都不会是你的。这不是来自于神明的宣判,只是旁观者的结论。” “你的正确,不具备力量。” 顾希朝深深的看向黎司君的背影,心中一片了然,黎司君所说的,其实就是自己曾经在雪山小镇的所为。 他在一个人口如此稀少,环境闭塞的小镇,就花费了几十年,才勉强让它达到了自己设想中的纯粹,但想要维持下去,却是个天方夜谭。 池旒想要的,是比顾希朝曾经所做的更加纯粹干净,范围更加广阔的事情。 ——整个世界肃清。 对于池旒这样理智的怪物而言,她不会怨恨人类曾经对她的忽略,只是会厌恶人类的一切劣根性,尤其是愚蠢。 顾希朝对此心知肚明,在这方面的“洁癖”,池旒比他更甚。 ……杀的人也只会更多。 最坏的结果,是有百亿人死去,只为成就池旒心目中的理想世界。 没有丑陋,没有罪恶,没有愚笨和懒惰。 那样的人在现实中又有多少? 即便顾希朝是理想主义者,也不由得为此咋舌,并很清楚那绝不会到来。 世界不会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池旒一直以为,是因为她不被黎司君承认,所以才没有成为新神的资格。 但是现在,黎司君血淋淋的将真相揭开给池旒看,让她清楚,这一切并不仅仅是力量强弱。 更与思想有关。 池旒在片刻的错愕之后,猛然暴怒迅速起身。 但黎司君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公寓门外。 “那位下楼了,似乎是要去停车场?” 萧秉陵及时汇报,却皱眉觉得哪里不对:“但如果那位真的帮助池翊音,岂不是主动将机会送到了我们这边?他不像是会做这种蠢事的。” 顾希朝微微敛眸,眼镜遮挡了眼眸中所有的情绪,只是唇角,却微微勾起了一丝笑意。 池旒眉眼阴沉站在黑暗中,再没有将池翊音逼进死路之后的愉快。 之前让她感受到力量的所有优势,现在却都成为了她怀疑的本能。黎司君看起来并不像是在虚张声势,他是真的认为,她没有成神的资格,说的话也像是来自于世界的结论…… 池旒的愤怒很快消融,取而代之的是重新上线的理智,将胜利的快乐变成了没有一丝温度的漠然。 她慢慢侧身,眸光沉沉的看着屏幕里池翊音的身影,看着他在群鬼围攻之下似乎躲得艰难狼狈。 可现在,盘亘在她心中的,只剩下一个疑问。 ——黎司君所说,是正确吗? 她的失之交臂,并不是因为神明的私心,而是因为她本身,并没有被世界承认? “会长。” 萧秉陵担忧出声,却还在因黎司君而愤怒,并没有像池旒那样迅速切换思维,思考到世界的层面上。 池旒被唤回神智,却不发一言。 她仰起头,幽深目光仿佛穿透了公寓一直看向天幕,以及隐藏在小世界之外的世界本身。 如果,黎司君所说,是真的呢? 就算她有力量,也无法……成神,吗? “池翊音。” 她低声喃喃,随即下定了决心,眼神重新坚定起来,利落向外走去。 “公寓楼的情况交给你,我要去看看,池翊音与我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同,能让黎司君说出那种话。” 池旒的声音像是淬了冰:“我不认为自己是错误的,既然如此,那就来看看,我和池翊音,到底谁能够存活下去。” 如果世界不肯承认她,那她就亲手杀了池翊音,夺取他的神明候选人资格,再从黎司君手中,强行拿走神位。 她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得到。 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又要失去什么。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她,就算是她的血脉也是一样。 池翊音……又不是没有杀过。 池旒眼中划过冷光,头也不回的离开。 萧秉陵猝不及防接到这样的指令,他本能想要迈步跟上池旒的动作,被他自己生生克制住,停在了原地。 只有伸出去的手,还悬在半空中,指向池旒离开的方向。然后,慢慢落下收回。 顾希朝单手支着头,将一切尽收眼底,颇感兴趣的挑了挑眉。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他好奇问:“是听从池旒的指令,留在这里?还是为池旒做更多?” 萧秉陵皱眉,看向顾希朝的眼睛里除了戒备之外,还有迷茫,一时间不知道顾希朝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从他将池旒视为自己的神明那天起,他所有的生命,就都是在接受来自池旒的指令。 无论他的神明让他做什么,那他拼了命也会做到。至今唯一的失误,也只是因为擅自决定想要杀了池翊音永绝后患,而不小心松开了对新系统的劫持,让新系统趁机逃跑。 萧秉陵很清楚自己的过错之深,就算是以死谢罪都是轻松。 池旒能轻拿轻放,留他一条命,他很感激,只有对池旒更深的忠诚。 萧秉陵自己,却不会放过他自己。 顾希朝旧事重提,让萧秉陵立即想起了自己的过错,被摆在眼前的两条路动摇,却一步都不敢迈出去。 “你留在这里又有什么用?做个看着屏幕的保安吗?” 顾希朝笑得悠闲,问:“要不要我再给你配一桶爆米花?” 阴阳怪气极了。 萧秉陵忍不住皱眉,本就无法接受池旒冲在第一线,而自己留在安全处的想法,因顾希朝的话而更加在心中肆意生长,不可抑止。 “你什么意思?” 萧秉陵沉声问:“你想要通过煽动我,得到什么?” “怎么把别人想得那么坏?” 顾希朝惊讶:“就不能是因为我有感而发,想起了另外一个家伙吗?” “我认识一个人,叫楚越离。他对池翊音的狂热如你一般,但是,池翊音却将最重要的工作郑重交给了他,将他看在眼里。” 他感慨道:“你和楚越离明明如此相似,可在你们各自神明身旁的待遇,却天差地别。你看,池旒从来没有在乎过你的信仰,因为……” 顾希朝低低笑了起来:“你是个只会听令行事的废物。” 萧秉陵捏紧了拳头,青筋迸起,看向顾希朝的目光几欲发怒,牙关紧咬。 顾希朝不以为意,抬眸时轻松应对。 对视几秒之后,萧秉陵先败下阵来,扭过头去沉默。 他垂在身边的手掌握紧又松开,重复几次,纠结难熬,然后终于在顾希朝的注视下,艰难下定了决心。 “你说得没错,留在这里,我能为会长做的,确实太少。但是。” 萧秉陵抬手,向顾希朝做出了一个邀请离开的手势:“我无法信任你,你的大名在游戏场飘荡十二年,杀死的人数在所有副本中排名第一……你也不必装作良善。我们都很清楚,走在这条路上的人,都是什么样的人物。” “在我离开之前,你要先离开。” 顾希朝对此并无异议,干脆利落的退向公寓之外:“我本来就是来找池旒,她离开,我也没有继续打扰的必要。” 萧秉陵将这间残留着半神力量的公寓进行了封锁,确保任何无关的人都无法闯进来,然后,他将力量和监控重置成自动,让这里的一切自行运作,即便他离开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在关上门的时候,萧秉陵稍微犹豫了一下,不知是否要违背池旒的命令。 但最后,对池旒的信仰还是战胜了一切。 他锁上门,毅然走向公寓楼最核心。 只要彻底毁掉池翊音的试炼,杀死池翊音……一切,就会由池旒接管。 他的神明,将名正言顺的成为世界的神明,荣光加冕,不可阻挡。 萧秉陵的眸光坚定而狂热,步伐没有一丝犹豫。 但在他离开之后,本来已经消失在公寓外的顾希朝,却慢悠悠重新推着轮椅回来了。 他站在公寓门前,另一道身影缓缓在他身侧凝实。 “顾先生演得真好,我差点以为,你真的背叛了池教授。” 池晚晚抱著书,笑眯眯道:“背叛者,会死哦。” 第212章 站着的池晚晚要比坐在轮椅上的顾希朝高出很多, 她穿着漂亮的小裙子,裙摆飘荡如花朵盛开,笑容灿烂甜美, 是任何人都不会忍心对她恶语相向的可爱。 但是她看向顾希朝的眼睛,却一点笑意也无。 冰冷得像是已经出鞘的刀, 只要顾希朝说错一个字, 就会迎来死亡。 ——她是曾经以一己之力引来神罚,摧毁整座学校, 为死去的人和无法大白的罪孽复仇的存在。 又怎么……可能只是娇弱的小白花。 顾希朝静静注视着池晚晚, 注意到了她怀里抱着的已经不再是染血的玩偶, 而是那本书。 池翊音为池晚晚写就,并且赠予她,令林云雨“复活”的那一本。 其中包裹着的, 是池翊音本身的力量,足以让真实的人物被字句分析构成,变成虚拟, 再让虚构的人物重新变成现实。 在如今池翊音的意识与神明融合,所有本身的力量被封锁的局势下, 从写成之后就被池翊音赠予了池晚晚的这本书, 因为持有者是池晚晚,书中人持书, 反而逃过了世界的追查,成为了百密一疏。 顾希朝勾了勾唇,笑起来时斯文温和,人畜无害。 “晚晚一定是误会我了。” 他笑眯眯道:“我怎么会背叛池翊音呢?” 池晚晚笑了起来, 却并不相信:“你最好是。” “比如……你刚刚骂池教授的那些话。” 说罢,池晚晚就仰头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 转身向公寓门走去,裙摆飞扬。 而在她身后的顾希朝耸了耸肩,笑意漫不经心。 这个看起来年幼可爱的女孩,也是守门副本的最终BOSS,哪里是好骗的。 “你既然已经把书拿出来了,就说明你很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 顾希朝推动轮椅跟上去,淡淡问道:“池翊音在临行之前,对你是怎么嘱咐的?” 池晚晚的脸上还带着笑意,但眼睛里却寒冷彻骨,警惕着顾希朝的每一句问话。 顾希朝无奈的摊手,只好由自己来主动:“池翊音离开之前,就交待过我,让我注意池旒,必要时可以假装背叛接近池旒。在融合之前,他就做好了所有安排。” “不论是楚越离,还是我,池旒……都在他的棋盘上。” 池翊音对所有人心理性格的掌控,是顾希朝生平所见之最,不论他看过多少次,都会为池翊音操纵人心的熟稔轻松所惊叹。 他早早就预料到楚越离会追随自己而来,不惧死亡的倒吊人,将会是神力最好的载体,暂时代替他和黎司君支撑起世界,不论在融合后自己发生任何意外,都能够凭借着倒吊人争取到一线时间。 那更是翻盘的可能性。 池翊音也已经猜到,池旒一定会主动进入最终考验,想要夺取他的机会成为自己的。 而想要实现,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就是——杀了他。 只要池翊音自己死亡,神明候选人的位置空悬,神明也已经为了让位给候选人而离场,那神位就会空缺出来。 连同神明磅礴的力量,都会成为无主之物。 池旒瞄准的,就是那一刻。 池翊音心知肚明,别说是他的命,就是要池旒自己的性命作为代价,她也毫不在乎,结果导向的最理智选择。 他不知道融合后到底会发生什么,但他敢肯定,自己身处其中,将是唯一的局内人,会失去本来的力量乃至记忆,像是茫然无知的新人闯入大佬终盘局。 所以,池翊音早早交待了池晚晚和顾希朝等人,在融合前的瞬间,通过他与他们的灵魂链接,将可能发生的事情尽数告知了他们,并且准备了细致的应对策略。 就算是个傻子,拿着池翊音给出的满分攻略,照抄也能交出合格的答卷。 事实也一如池翊音所料,按照他的预设进行着。 要说他没有料到的……那大概就是他的身份了吧。 爱情小说家?呵。 顾希朝只要想起池翊音看著书册扉页上的介绍时,茫然甚至怀疑人生的表情,就忍不住嗤笑出声。 谁能想到,活了二十三年根本不知道爱情为何物的人,竟然在最终考验里,被按上了一个爱情小说家的身份? 池翊音自己都没有这种意识,自然也不会去做。是谁在搞鬼变成这样的局面,可想而知。 ——只有有力量构筑世界的那位,曾经也冷心冷肺的神明,才会有闲心做这种事。 明明只是最不重要的身份,却被黎司君玩出了花。 顾希朝回想着自己印象中的黎司君,笑得意味深长。 这两人啊,动了心之后的情绪真是藏都藏不住,本来是最不易被解读情绪的人,现在却一眼就能看出他们对彼此的在乎,就连一个身份都不放过。 “你既然维护你的池教授,就应该清楚,对于不信任的人,他不会将自己的生死压在对方身上。” “有池翊音做担保,你还不相信我吗?” 顾希朝微笑。 但在池晚晚眼中,他更像是拿着糖果哄骗小孩子的狐狸。 她冷哼了一声,敲响了公寓门的同时,也打开了自己手中的书。 林云雨的力量,被从书中释放出来。 眼前的走廊墙壁忽然间像是融化的棉花糖,柔软得好像只要伸手触碰就被会被吸进去。凹凸起伏的水泥下面,人形的轮廓缓慢游走。 随即,被萧秉陵在临走之前几次确保了严密性的大门,就这样“咔嗒”一声,被从里面打开了。 林云雨瘦削的身影出现在门后,只随意瞥了一眼顾希朝,就不感兴趣的收回视线,在看向池晚晚的时候,那张冷淡的面容上才浮现出了笑容。 她向旁边侧了侧身,让开空间让池晚晚进来。 在迈开脚步之前,池晚晚回身看向顾希朝,认真问他:“你刚刚和池旒说的话,云雨听到并且告诉我了。如果池教授真的将黎先生放在心上,转而经营与黎先生的感情,不再过问世界如何……” “你会怎么做?” 池晚晚那双剔透的眼睛,在明晃晃的警告顾希朝——不要说谎,我看得出来。 顾希朝微笑,他抬手推了推滑下鼻梁的金丝眼镜,垂眸时,侧颜俊美温和。 可他缓缓吐露出的音节,却每一个都充满杀机。 “当然是,杀了他。” 顾希朝笑着反问:“废物还留着有什么用?不如让他死在最后还有价值的时候,这样对他,也算是仁慈。让他死在自己尚未枯萎之时。” “池翊音不需要一个废物的人生,我也不想得到一滩烂泥的宿敌。” 他单手支着头,浅笑盈盈,说起来理直气壮,并无半点不妥。 却让池晚晚的气压一降再降。 最后还是林云雨出声提醒了池晚晚,才让她从对顾希朝的愤怒中抽离出来,转头踏进了池旒的公寓。 空间里残留的属于半神的力量,立刻从四面八方将她牢牢包裹其中,像是猛冲过来的锁链,让她动弹不得,举步维艰。 无论是池旒还是萧秉陵,都是不可小觑的存在。池晚晚也并没有觉得这是一场会轻松胜过的仗,但是艰难到这种程度,依旧让她心脏沉重。 “云雨。”她本能的向身边寻求支撑。 一双微凉的手掌伸过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我在,晚晚。” “不要怕,向前走,不论你遇到什么,都有我来为你清扫。你只需要前进,剩下的所有,都有我在。” 林云雨的声音淡漠,却给了池晚晚十足的底气,让她可以迎着公寓内逐渐狂暴的空气,顶着越来越沉重的压力一步步走向前去,一直走到监视器前。 那并不是物理存在的监视器,而是由池旒的力量作为基础,对这个I神造世界的改写,所有的监控都来源于池旒,自然也由她所操控。 想要在不被池旒发现的情况下进入房间,甚至于靠近操控整栋公寓楼最核心之处…… 即便是池晚晚,当她走到监视器前,看到屏幕上尚且存活的池翊音时,也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察觉到了自己满身的冷汗。 “太好了,看来我们还来得及。” 池晚晚小小的欢呼出声,迫不及待的翻开手中捧着的书,雀跃看向林云雨:“我们开始吧,云雨你准备好了吗?” 林云雨微不可察的瞥了一眼待在公寓外没有走进来的顾希朝,有些戒备连说出口都带着防备。 如果想要按照她们本来的计划行事,那林云雨就一定会离开公寓,化作公寓楼的一部分,向池翊音所在的停车场进发。 到那时,池晚晚就处于无人保护的状态,反而成为了林云雨的弱点。 她是书中人,她是持书者。 两人从未远隔,更别提是有顾希朝这样危险人物的情况下。 “别担心,云雨。我能照顾好自己。” 池晚晚笑眯眯道:“你要尽快把教授平安带回来啊,我在这里等你们。” “至于顾希朝……” 她的眼眸有寒光划过,一瞬间,几乎回到了暴雨夜的青汌学院,一如腐烂与死亡。 但很快,那样阴冷的氛围就散去,池晚晚重新笑了起来,娇俏可爱。 “如果你回来的时候看不到顾希朝,那就说明他惹到了我,已经死啦。” 林云雨欣慰的点了点头,并不觉得自家小朋友杀了个人有什么问题,反而非常支持,觉得自家小朋友终于有了自我防范意识。 两人嘀嘀咕咕的时候,顾希朝就一直坐在门外冷白白炽灯的光芒中,微笑着看向两人的方向,对她们想要做什么,心知肚明。 池翊音的布局,终究还是掺杂了他本身警惕谨慎的性格。 他没有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每一个人,只是将每个人对应的剧本告知,确保彼此之间独立不受影响。这样就算一环出了问题,也不会出现火烧连船的满盘皆输,还是会有下一个环节补上来兜底。 池翊音计算好了所有事,万无一失。 顾希朝甚至有些好奇,池翊音有没有算到他会有心态上的转变。 如果他像池晚晚所担忧的那样,真的对池翊音失望,进而转头池旒……池翊音为他准备的兜底计划,会是什么? 只可惜,他应该没有机会知道了。 如果池翊音能做出对应的计划,那就说明池翊音并没有被恋爱的蜜浆腐蚀,还保持着独立的理智清醒,依旧是足够成为他敌人的存在,那他就没有任何理由背叛池翊音。 顾希朝微笑,心中忽然间因为好奇而蠢蠢欲动,想要试着去背叛一下,以此来见证池翊音准备的后手。 似乎察觉到了气流微小的变化,池晚晚在昏暗中猛然抬头,眸光如厉电,直指向顾希朝。 顾希朝哑然失笑,无奈摊手,示意自己只是个坐在轮椅上的小可怜而已,并没有什么杀伤力。 池晚晚却冷笑:“如果真的像你所说,你也不会站在这里。池教授还不至于看上一个废物。” 他们虽然都是池翊音的力量,是池翊音以自己的力量书写并支撑的书中人,非人之物,也知道彼此之间的存在,但对于顾希朝…… 不论池晚晚还是马玉泽,他们都很清楚,顾希朝绝对,绝对是不可掉以轻心的人物。 顾希朝并不是楚越离那样有信仰的人,也不是如池晚晚一般,被池翊音救赎了灵魂,从地狱中夺回了自己的挚友,圆满了几十年来的遗憾。 顾希朝……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地狱。 唯一能让他留在池翊音身边的原因,就是他对池翊音的认同,暂时的目标一致。 而如果雄狮衰老,失去力量,他也会是第一个站起来离开的人。 池翊音同样很清楚这一点,这也是为什么,他会让顾希朝去做靠近池旒的这个人。 ——那是连池旒都会相信的冷酷理智。 真正的,弱肉强食,能者居之。 顾希朝微笑着后退,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甚至还向林云雨祝福顺利。 池晚晚书中的力量彻底发动,林云雨也不再能来得及向顾希朝警告,就已经随着力量一起,顺着公寓里残留的属于池旒的力量,迅速向下坠落,沿着冰冷的水泥墙壁一路向下,直冲向停车场。 这也是池翊音早就计划好并告知池晚晚的一步棋。 ——只要池旒对属于他的机会下手,或是看到顾希朝有所动作,就可以跟着他们的选择,找到他。 当那种情况真的发生时,池旒或顾希朝的力量既是对池翊音的包围,却是也将是林云雨找到他的指南针。 而池晚晚,她手中的书,是池翊音留给自己的最后一道保险丝。 池晚晚静静回想着稍早之前,她的池教授顺着灵魂的链接向她嘱咐的一字一句,眼眸平静而冰冷,一片肃杀的坚定。 哪怕是……哪怕是她死亡,也一定会完成池教授的交待。 正如在鹿川大学时,一片死寂与绝望中,只有池教授,从重重流言蜚语中,找到了真相,明白她所身处的是怎样无望的地狱,并且穿透重重阻碍,将她的灵魂从地狱中拽了出来。 连同她的挚友一起,迎来了新生。 就算现在为了池教授而耗尽了所有力量,也不过是……报答了教授的拯救之恩而已。 公寓的黑暗内狂风大作,呼啸着的巨响如同怪物嘶吼,将所有的一切摧毁殆尽。 而池晚晚站在风暴眼之中,透过狂风与缭乱的发丝,冰冷的直视顾希朝。 这是池翊音交待给她的另一件任务。 只要顾希朝敢在这种时候背叛……就杀了他。 不需要任何犹豫。 顾希朝注意到了池晚晚的眼神,他笑意盈盈的点头回礼,祝她,一切顺利。 只是那话,怎么听都更像是意有所指的诅咒,不像是发自真心的祝福。 池晚晚皱眉,想要追出去问个清楚,却碍于自己必须作为林云雨力量来源的基础,只能强行克制自己的冲动,将自己死死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顾希朝推着轮椅转身离开。 她低头,看向监视器的屏幕。 画面里,池翊音已经找到了拖延时间,获得暂时安全的方法。 他将车内的干尸当做武器树在自己身前,反而去引导本来要攻击自己的干尸,一次次打在了那些鬼魂之中,逐渐激怒了鬼魂,让它们调转枪口,仇恨值对准了干尸。 池翊音自己则趁此机会向旁边躲避去,完美从两方之间隐身。 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双方都没有发觉任何不对,依旧在愤怒的趋势下向着彼此攻击。 不过,池翊音并没有趁着这一段间隙离开,他并不准备离开。 本能告诉他,问题的答案,一定藏在问题旁边。如果他现在去按电梯,恐怕不仅不会逃离,反而会引起本来打得激烈的双方的注意。 池翊音迅速对眼前的局势做出了判断,然后反向冲进了干尸刚刚离开的车辆里,将自己反锁在车里。 外面的嘶吼声顿时从耳边消失。 这方密闭的小空间里气味不算好,毕竟放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尸体,说是腥臭令人作呕也不为过。 池翊音熟练的掏出手帕捂住口鼻,迅速在车里翻找起来,试图能找到与眼前的情况有关的线索提示。 公寓楼,怎么会出现这种恐怖的情形?谁也不觉得自己回家的时候,会在停车场里撞见鬼,旁边一直停着没有开动的车里撞着尸体吧? 更何况,他只是个普通的大学教授,兼职写几本小说。不论怎么想,这样的事都不应该与他有关才对。 除非…… 池翊音本来摸向副驾驶抽屉的手一顿,指腹感觉到了坚硬冰冷的东西。 那触感不像是寻常物件,摸起来,更像是,人骨。 准确说,是已经干瘪的人类头骨,没有了所有血肉,只剩下一层皮还绷在骨骼上,依稀能看出它本来的五官。 这是一颗属于老人的头颅,满是皱褶的皮肤上都是老年斑,灰白色头发稀疏,并且死相狰狞可怖,并没有老人的慈祥和蔼,更像是隐没于黑暗的魔鬼。 池翊音顿了顿,在拿起这颗头颅后,才发现在它下面,还压着一沓信封。 有的信已经被鲜血浸透,看不清上面写的什么,但池翊音仔细查看了一下,还是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所有的信上都没有邮戳,却写的满满当当。只有夹杂在中间的一封信上,贴好了邮票,邮戳盖得漂亮,内里却空空荡荡。 只有封面上的一行花体字——《四月来信》。 池翊音皱眉,本来低头凑近了那封信,想要在昏暗的光线下更仔细的看清信封的情况。 但他刚有所动作,却忽然听到了“咯咯”的轻微响动。 像是骨头关节之间互相碰撞时的声音。 池翊音身躯一僵,立刻抬头向骷髅看去。 然后他就看到,那本应该死得不能再死的骷髅,竟然慢慢转动了已经干瘪的眼眶,只剩下薄薄一层皮的眼睛掀开,用干瘪浑浊的眼珠,从黑黢黢的眼窝中向他看过来。 像是毒蛇盯上了他的猎物。 池翊音觉得寒气顺着四肢百骸蔓延,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只能在那骷髅的注视下僵硬在原地,不论大脑怎样拼命想要让自己移动,四肢都拒绝了大脑的指令,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骷髅的变化。 它像是吸饱了水的海绵,从池翊音第一眼看到它的干瘪,逐渐充盈起来,开始像一张正常的人脸而不是干尸。 但在那张脸慢慢呈现在池翊音眼前的时候,他却觉得有一种说不上的熟悉感。 像是在梦里,或是前世的记忆里,模模糊糊见过。 雨夜荒村,暴雨中迷路的车子,纸扎人惨白脸上的两团红晕,昏暗灵堂中摆放的棺材,蹲在窗柩上舔爪子的黄鼠狼…… 一幕幕从池翊音脑海中闪过,令他头痛欲裂。 他就像是一个局外人,从远在天空上的第三视角,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行走在危险的世界里,做的事遇到的人却是他完全陌生的。 一个教授数学的大学教授,怎么会遇到这种事? 况且,他完全没有理由在暴雨中去一个偏僻危险的村子。 不,反过来。 如果他是本身就是为了那个村子里危险阴森的故事,因此到那里去亲身经历,那就说得通了。 可是,他写的和这些是完全不同的题材…… 无数个声音出现在池翊音的脑海中,一个个猜想接连出现,又被他一个个否决。 他甚至分不清这到底是不是他的梦境。 到底哪里是真,哪里是假,这是不是一个醒不过来的清醒梦。 据说人会在梦里梦到自己的前生今世,喝下去的孟婆汤偶尔也会有失灵的情况,让灵魂里被压制的记忆重新降临,带着人重走一遍前世的路。 那这些呢?是噩梦,还是前世? 池翊音低低痛苦呻吟出声,下意识抬手想要捂住自己的头,在这个暂且安全的密闭空间里,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只觉得周身发冷。 至于车外车内的情况,他已经再无暇顾及。 也因此,他没有看到就在车后座上,原本倒在座椅上的尸骸慢慢直起身。 并没有离开车子的干尸,将池翊音视为了自己触手可得的猎物,浑浊干瘪的眼睛里浮现出贪婪的欲望。 它伸出枯瘦干瘪的手,缓缓伸向池翊音,已经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尖利的指尖悄悄靠近池翊音的脖子,像是将要割喉的刀。 可就在干尸得手之前,池翊音却放下了捂住头的手掌,刚刚的痛苦也像是薄雾般散去,逐渐露出了他本来冰冷锋利的一面。 他掀了掀眼睫,却没有向身后的干尸看去,而是低头注视着放在副驾驶上的头颅,冷声问:“秦氏黄鼠婆,你应该恨的,不应该是我,或是世界上的其他人……不是你自己,选择在神婆面前放弃了生命吗?” “就算你现在后悔愤怒于自己的死亡,也应当去找神婆,而不是我,或我的试炼。” 池翊音冷笑,眼眸冰冷无光:“辛苦你一直跟随到这里来了,世界意识竟然都没有发现你,让你进来了吗?” 那颗仅仅只有头颅的脸,在池翊音话音落下之后,浮现出一抹狰狞笑意。 本来蛰伏的恶意在被拆穿之后,再也不顾及任何,直接向池翊音露出了属于自己的杀戮之意。 “我何须,瞒过谁。” 头颅已经干瘪的牙颌骨开开合合,声音嘶哑难听:“我从最初,就是你的试炼。” “池翊音,在大阴村,你让我成不了神,你杀死了我。所以。” 早就已经死亡的秦氏黄鼠婆露出了快意的笑容,恶意几乎挣破束缚:“我也不会,让你成神。我要,杀了你。这样才算公平。” 池翊音居高临下的漠然看向秦婆头颅,他的眼睛里带着一片蒙蒙雾气,没有光亮,像是他根本就不存在于这里。 只是意识暂时的降临与清醒。 “我想要完成的目标,就一定会被实现,不论是谁来阻拦,也无法挡住我的脚步。你并不是第一个想要报复我的,也不是最后一个。但是秦婆,死亡无法震慑我。” 池翊音微微笑了起来:“如果你不信,我们可以走着瞧,看看究竟在棋盘上站到最后的胜利者,是谁。” “但是现在……” 他的话未说完,神情就猛然一厉,电光火石之间出手,手掌直抓向自己身后,隔着手帕准确无误的扣住了伸向自己的手骨。 然后猛地一发力—— “咔,嚓!” 骨头断裂的清脆声音响起。 与此同时,池翊音也骤然发力,将干尸的手骨硬生生拽了下来,然后握着那手骨抓向秦婆的头骨。 “池翊音!不!你敢!” “不——!!” 在秦婆大惊失色的愤怒阻拦中,池翊音毫不犹豫的以干尸手骨为武器,直插进了头骨的眼窝。 刹那间,万籁寂静。 世界上的所有人事物,都在此刻停止了运行。 停车场内互相攻击的鬼魂和干尸,也硬生生停在了原地,像是僵硬的木偶人。 唯一仅剩下还能自由活动的,只有池翊音。 他垂眸看向眼前的头颅,看着它一寸寸湮灭成灰,在自己眼前溃散。 但池翊音的俊容上,并没有任何喜色,更没有松了口气的举动。 他是池翊音,但又不是“池翊音”。 在这个由他自己的意识和神力编造而成的小世界里,他更像是被“人”高高供起来的神,被束缚在世界之外,只能居高临下的以局外人视角注视着这一切。 直到他提前布置好的计划生效,让他的身躯夺回了一秒清醒,可以让他的意识降临。 这具身躯里,重新有了灵魂,也记起了之前的一切。 池翊音沉默一秒,随即低声试着呼唤新系统,想要确认小世界此刻的坐标。 是在现实内,还是游戏场里。 如果这方小世界构建时落进了现实,那虽然对身处小世界里的人们没有影响,却会对现实造成威胁。 那样的话,池翊音的计划就失去了很大一部分意义。 与池旒不同,池翊音很清楚,自己对人类的厌恶并不能作为世界的运行规则,庇护世界的神明,不能屠戮生命。 现实,必须存留。 但池翊音几次试图联系新系统小云海,得到的都是石沉大海的安静。 直到他的意识无法再在小世界里停留太久,只能遗憾的准备撤离,想着等下一次进入小世界再尝试的时候,他的耳边却忽然响起了滋滋啦啦的声音。 像是通话接通时接触不良的雪花声。 【池……神…………池……】 断断续续的机械音传来。 虽然模糊,却令池翊音缓和了眉眼,唇边勾起一丝笑意。 “你还“活着”,小云海。恭喜你。” 新系统仍旧在挣扎中,努力从残破不全的代码里,拼凑出自己临时可以使用的“肢体”,让自己可以与池翊音对话。 【并……不是……非不否这样。云,海小,死亡……】 【我不……云……池,唤醒,数据……备用……】 断断续续的连通中,字句拆解破碎,不成语句。 池翊音皱眉,屏息倾听之后,却立刻从模糊破碎的声音中,明白了系统想要告知他的话。 现在与他对话的,并不是新系统小云海。 在黎司君解开力量之前,池翊音就已经布好了局,其中重要一环,就是新系统小云海。 而小云海不负所托,成功完成了任务,却也将自己的“命”搭了进去。 属于系统的所有架构程序破碎,像是被呼啸狂风摧毁的地基与楼体骨架,万丈高楼的倒塌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小云海已经“死”了。 回应池翊音的,是系统在死亡后本能的回应,被他唤起的备用程序。 它是,小云海最后的回响。 第三方独立系统,在尝试调用自己全部的代码,努力从被世界意识牢牢控制的游戏场里,再次为池翊音找出一条独立通往神位的路,回应他所有的需求。 它生于世界纯粹的存活意志之中,是历代系统唯一的标准模板。成长于双方阵营对峙的危险之中,却没有偏向于任何一方。 明明只要它向黎司君或世界意识任何一方靠拢,就可以存活下去,但它并没有那样做。 它选择了池翊音,并为了池翊音的嘱托,付出了所能付出的一切。 池翊音心中叹息,却没有更多时间哀悼小云海的死亡,而是迅速向备用程序嘱咐。 “我会尽可能赶在越离再无法支撑之前,结束我的试炼,夺回力量,让一切重回正轨。” “但在那之前,我需要你来帮我看住世界意识,不让它从越离的约束中挣脱,同时确保小世界就算毁灭也会坠落在游戏场里,绝不可让游戏场内发生的死亡,影响到现实世界。” “……玩家都已经是死人,但是现实,却是活生生还存续着的。” 备用程序接下了池翊音的嘱托。 它向池翊音承诺,只要自己还存在,就会完成他交待的任务。就算死,也会与世界意识同归于尽。 【世界……神,池……拜托…………】 滋滋啦啦的电流声最后响了几下,随即,就像是接触不良一样,彻底没了声音。 池翊音耳边重新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 小小车厢内,只有他与死不瞑目的干尸对望。 秦婆头颅的骨灰,还散落在身旁。 池翊音掀了掀眼睫,透过车窗上积着的厚厚灰尘,平静向外看去。 一道人形身影的轮廓,逐渐从停车场潮湿发霉的墙壁上显露出来。 林云雨慢慢将自己的四肢和身躯,从水泥里抽离出来,双脚刚落在地面上,还不等向四周查看情况,就已经先敏锐的感知到一道向她看来的视线。 一辆车的车灯闪了闪。 林云雨锐利看去,就见池翊音隔着车窗,笑着向自己缓缓挥手。 他说,辛苦了,接下去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在看到一切都在按照计划有条不紊进行之后,池翊音放心的将意识抽离,赶在小世界承受不住重压之前,从自己的身躯中撤离了出来。 随即,池翊音昏倒在车子里。 林云雨皱了下眉,立刻伸手想要去扶,去抓了满手空气。 而在池翊音昏过去之后,停车场的暂停键也重新启动,鬼魂恢复了动作。 只是这一次,有林云雨在。 惨叫与重物落地的声音接连传来,甚至有鬼魂仓惶试图逃跑,却都被林云雨一手一个拽回来猛揍,一个没放过的解决。 恰是此时,电梯也传来“叮”的一声。 缓缓打开的电梯门后,黎司君抬眼,神情冰冷。 第213章 “音音安排你来的?” 黎司君看到了林云雨。 她满身鲜血的站在尸骸之中, 干尸被扯断成诡异的角度倒在她脚边,残魂在她手中逐渐消散,而她白衣黑裤, 神情淡漠肃杀,仿佛只是打死几只扰人的蚊子一般轻松。 听到黎司君的问话之后, 林云雨掀了掀眼睫, 漠然看向光亮照过来的方向,眼睛里倒映不出属于黎司君的身影。 任由神明或罪恶, 在她心里, 只有两个人最重要。一个是池晚晚, 另一个是拯救了池晚晚灵魂的池翊音。 除此之外所有人,都可以随意忽略。 林云雨只确认了来者不会对池翊音构成威胁,然后便转身, 重新融入身边的墙壁,事了拂衣去。 还有池晚晚在楼上等着她,她不想让池晚晚和顾希朝那个危险人物独处太久。 至于池翊音…… 她的任务已经完成。 林云雨虽然对神明无感, 但她可以很确定,黎司君不仅不会伤害池翊音, 甚至会用生命来保护他。 她可以放心离开。 停车场里, 再无其他身影。 闪烁着明灭的昏暗灯光下,只有满地横尸, 以及黎司君和池翊音两人。 黎司君修长的身躯顿了顿,他环顾四周,将停车场内的惨烈尽收眼底,破费了些时间才强行压制住心中愤怒, 然后缓步踏出电梯,沉着镇定的一步, 一步,走向池翊音昏迷的车子。 “这是你杀死池翊音最后的机会。” 冷酷漠然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黎司君在黑暗中顿住了脚步,却没有回身。 池旒双手抱臂,斜倚在墙壁上,修长利落的身姿笼罩在黑暗之中,仅有红唇勾起的一抹笑意,点亮这方阴冷潮湿,连阳光都不肯光顾的角落。 “你给过池翊音太多机会了,黎司君,你已经变得不再像十二年前那场大战中的神明,甚至让我怀疑,你是否还有这个资格稳坐神位。” 池旒那双钢蓝色的眼眸瞥向昏死过去的池翊音,将他灵魂上的伤痕看得清楚,却无动于衷的平静。 好像那根本不是她的亲生孩子,不是她的血脉,完全没有世俗认知中的母爱。 只有冰冷而理智的分析,将有关于池翊音的所有信息一一列出,分析利弊,理智的选择利用或抛弃。 一如十二年前。 在将尚且弱小没有自保之力的小池翊音扔在家中,独自决绝转身离开,进入游戏场的时候,池旒同样如此。 那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一枚棋子。 有用,就摆上棋盘,加以利用。 无用,就榨干最后一丝价值,然后没有一丝犹豫的丢弃。 池旒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世界意识同样如此对待她,甚至她在幼年时连存活都艰难,独身一人流浪在人类社会。 黎司君对此心知肚明。 他更知道,池旒并不是只对池翊音如此,任何生命乃至游戏场和世界,在池旒眼里,也只有冰冷理智的价值计算,没有任何附加的情感价值。 如果是在遇到池翊音之前,黎司君只会微笑看完这份属于池翊音被抛弃的孤独一生,甚至会在阅读之后,平静的点评,加以剖析,不过是一份归档进数据库的人类模板。 但现在,黎司君忽然变得无法忍受。 他只要想起他小心翼翼呵护在心脏里的音音,在幼年时经历过多少痛苦,独自舔舐伤口,拼命逃出孤儿院的屠杀,又独自活下来,成长到如今的模样…… 黎司君就忍不住心脏抽痛。 他的音音啊,跨越了山海与人潮,一步一步向他走来,不知走过了几百万步,艰难到寻常人连一步都坚持不下来,他的音音却依旧执着的探寻世界的真相。 ……探寻他。 他怎能,不爱他? 爱他的纯粹与坚定。 “并不是我在给池翊音机会,池旒。” “一直都是池翊音在争取,即便是绝望的死地,哪怕只剩下最后一秒,他也在咬牙坚持,不肯放弃,燃烧自己的生命换取翻盘的机会。正因为他不畏惧死亡,不惧怕输掉所有,所以他才做到了从未有人做到过的事。” “那窄门……他已经找寻,并且通行。” “他所获得的一切,都源自于他自己的强大和坚持。任何对他的怜悯和无端艳羡,都是对他的侮辱。池旒,是他选择了世界,给了世界存活下去的机会。” “而你,你被世界否定。” 池旒并不恼,她双手抱臂斜倚在墙上,闻言挑了挑眉。 黎司君的反应完全在她意料之内——只除了如此热烈不加掩饰的颂扬。 “看来,你是准备放弃最后一次机会了。” 池旒有些惋惜:“如果你现在杀死池翊音,收回你的力量,彻底毁掉池翊音的意识,就能堵上漏洞,让我,或者世界意识,完全没有可乘之机。” 她的舌尖顶了顶上牙膛,“啧”了一声,不屑道:“从这一点来看,你和他,倒是天生一对。” “……一样的心软,不配称为神。” 池旒的眼眸猛然暗了下来,幽深如寒潭,令人不敢直视。 “我曾经期待他将匕首送进你的心脏,以此来夺取神位。而现在,我也期待神明能够真正履行神明职责,杀死所有觊觎者……” “可惜。” 她冷呵了一声:“全是废物。” 池旒的俊容上展露出不加掩饰的失望。 她并没有说谎。 面对黎司君这样可以尊敬的敌人,谎言是对他们彼此的侮辱。坦荡是对敌人的欣赏和尊重。 但是在这一刻,池旒看着因为池翊音而心软的黎司君,却只觉得难言的失望。 会偏爱某个灵魂,甚至不肯杀死对方,换来世界重新平衡的神明,在池旒眼里,已经不再有资格作为神了。 而是和世间熙熙攘攘的垃圾无异,都应该被新世界肃清干净。 黎司君并没有回头看向池旒,但仅凭着他对架构起这方小世界的力量的掌控,就足以让他知道,池旒现在心中所想。 更何况,池旒算得上是十二年的敌人。 如果不是有黎司君镇守,在十二年前,游戏场刚刚开启的时候,池旒就足以通关。 而世界意识也会在那时被当场杀死,不会有任何发展潜伏的机会。 如果一切在池旒的掌控下,如今游戏场的情形,绝对不会出现。 ——因为几乎所有玩家都会被她当做垃圾杀死。 “池翊音不是你,池旒。在我看来,他远远比你更加坚韧富有生机。他比世间任何人,都有资格成神。如果世界注定要更迭,那能成为新神的,只有他一人而已。” 黎司君的声音很冷:“你带给他的绝境,如果是寻常人类,或许在你抛下十一岁的孩子时,那孩子就会死亡。他的每一步,都踩在刀尖火海,走错一步就会死亡,稍微停下休息也会死亡。” “你应当很清楚,池旒。” 世人皆有母亲,可池翊音,他只是,池旒用来制衡世界意识,为自己争取时间的工具。 池翊音咬牙走过的路,在池翊音的意识与黎司君的力量相融合的瞬间,黎司君就已经深潜入池翊音的意识之海,重新一步步走过。 他看过的风景,走过的路,遇到的人,每一道阳光与风雨下的彩虹和感慨……黎司君都重新经历,感同身受,灵魂共鸣。 同样的,对池翊音深入骨髓的孤独,黎司君也深深感知。 人间的心理学者说,人的一生,都在偿还自己的童年,人所有痛苦的根源,都在母亲。 那池翊音呢? 那个赤裸着双脚,平静走进幻境中黄金神殿,敢与神明直视甚至指责神明的小少年……在他得以如此平静之前,他所感受到的,都是什么? 最初的痛苦,来源于池旒。 而小池翊音,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只是池旒创造来加以利用的工具,被怪物养育的小怪物,最初也有过懵懂清澈的时光。 只是后来,苦难不允许他善良平凡。 他是……停下就会死亡的无脚鸟。 在同龄人玩耍时,睡觉时,打游戏时,与朋友聊天逛街时,池翊音在做什么呢? 他在学习,无休止的强迫自己学习任何能看得到的知识,像是海绵。他不敢浪费一秒钟,以致于将寻常人会有的乐趣,全部斩断。 他将探究世界当做自己的兴趣,观察并分析人类,然后将他那个本来只是最鸡肋无用的力量,发挥到了极致。 像是身后有狼虎追赶,稍微停下一步,就会被追上咬死。 池翊音唯一能算得上快乐的人生,或许就是他大学时的那段时光,让他可以如饥似渴的汲取知识,最高学府的教授们可以暂时成为他的引路人,让他在纯粹安静的知识中,获得片刻宁静。 如果是并不熟悉池翊音的人,一定会为他所取得的厚厚一摞荣誉所震惊,进而羡慕,想要成为他。 ——只不过,是想要获得他的荣誉与世俗意义上的成功。 却连多读一句他惨烈过往的勇气都没有。 没有任何人能在拿着池翊音那手比魔鬼更恐怖的牌时,还能活下来。 也许是十一岁被遗弃的时候,也许是十二岁在孤儿院的屠杀里…… 但是池翊音,他不仅在地狱开局的情况下,逆风翻盘将所有危机变成机遇,还走到了如此的高度。 走到了神明面前。 可黎司君眼里心里,都只有真切的痛意,心疼于自己小信徒苦难孤独的一生。 这样的愤怒,也被黎司君毫不掩饰的传递到了池旒那里。 池旒眨了眨眼睛,却只觉得无聊。 “如果他连这点都经受不了,又如何能面对世界意识?” 她笑得漫不经心:“因为他还有价值,所以才能活下来。这就是这样一个世界,实力至上,丛林法则。如果他无法适应,那死亡也是对他的恩赐,可以让他结束痛苦无能的一生,早早退出神明之位的争夺赛。” “你觉得我对他太狠心,可黎司君。” 池旒微笑着问:“你怎么不觉得世界对失败者狠心?游戏场死亡数千万人,可曾得你一眼?” “不过是,你将自己的感情投注在他身上而已。” “可神明,是要做所有生命的大家长——没有人,能够给神明这样的机会,让神明软弱。” 池旒仰了仰下颔,目光冰冷,看向池翊音时的眼睛里并没有任何悔意或软弱,只有贯彻到底的理智分析。 “他的意识,刚刚从你的力量里苏醒了过来,降临于此。” 提到池翊音提前所做的布局,并且能够突破小世界的封锁,借由秦氏黄鼠婆入侵小世界的时机趁机搭车,让他的意识进入小世界,池旒的俊容上才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带着赞赏。 “这一局,是他赢了。” 池旒对自己的失败承认得坦荡利落,丝毫没有被池翊音赢过的恼怒。 她微微后撤,让开了通往电梯的路,抬手示意时彬彬有礼如绅士。 “没想到,我连小怪物这些年变化的小爱好都不知道,不知道他竟然会是个小说家。他却,对我了如指掌,甚至连我所有的反应和行动都预料到了。” 池旒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你可以带他离开。放心,我既然输了,那就开始下一局,不会中途做什么手脚。” 黎司君背对着池旒,逆光而立,在深沉的剪影高大如山,却融身入深不可测的黑暗,坚定向池翊音走去。 池翊音在抽离了自己的意识之后,身躯就歪倒在架势座椅上,他修长的手指下压着几张信封,脚边还残留着骷髅化作的灰烬,身边干尸围绕。 但他歪着头的模样,却像是乖乖睡去的孩子,竟然有几分乖巧。 黎司君手撑着车门,垂眼注视良久,用目光描摹着他的眉眼,每一眼都是疼惜。 池旒说的有一句话没有错,他会心疼他的音音,是因为偏爱,将本来就不多的所有柔软,尽数给了他的音音,不想让他受一丁点伤害,想要让他躲进自己的羽翼,庇护之下安然悠闲。 可更深的爱意,克制住了他那样做的冲动。 他爱上的是无脚鸟,一生都在飞翔,被捆绑了翅膀等于死亡。 既然他爱的是他飞翔时的光辉,又怎么能将天空剥夺? 他所能做的……只是将更磅礴辽阔的宇宙和天空,展示给他的音音。 任由飞翔。 至于其他那些死亡的玩家,黎司君确实毫不在意。 无人如他的音音,坚定纯粹,耀眼如永恒燃烧的火焰。 神明,也并不是从最开始就偏爱一个灵魂的啊……只是八千年漫长的失望,消耗掉了他所有的期待和柔软。 到最后,能排除万难走向他的灵魂,同样走进了他的心脏。 黎司君良久注视着池翊音,本来冰冷肃杀的眼眸慢慢柔软,融化成水,唇边带着笑意。 他弯下腰,小心翼翼的将池翊音抱进怀中,稳稳的打横抱起。 黎司君注意到了池翊音手掌下压着的信封,他扫了一眼车内残留的骸骨,就知道刚刚都发生了什么。 池旒面对着黎司君冰冷看过来的视线,却只摊了摊手,表示这个锅自己不背。 “池翊音在利用他自己,在他的棋局上,他自己也是其中一枚棋子,将自己利用到了极致。通过秦氏黄鼠婆,他本不应该清醒的意识获得了短暂的独立。” 池旒低低笑出了声:“你指责我对池翊音的利用过于无情,可这个小怪物啊,他对他自己的利用,可比任何人都来得狠厉彻底。” “在他昏迷之前,就已经提前预料到了这一切,并且提前布局。” 池旒微笑看向黎司君,悠闲的挑衅:“说不定,就连你的反应,都被他算计其中。你以为他爱你,实际上,他只把你当做好用的工具。” “我很好奇,在他的棋盘上,究竟有什么是不被利用的……一个,连自己都毫不犹豫利用的怪物,真的懂得如何爱人吗?” 池旒嘴上说着好奇,唇角的笑意却一直没有下去过。 她看向黎司君的眼睛里满是恶意的期待,她很清楚,黎司君会知道这只是她又一次的挑拨离间,但是那又怎样? 怀疑的种子,只要种下去,就一定会有一天,破土发芽。 尤其是面对着池翊音这样永远自由,永远无法被谁掌控禁锢的存在。 池旒只需要黎司君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就已经赢了。 但是黎司君却脚步沉稳走向电梯,连停顿都没有。 他走得平稳,没有让怀中的池翊音颠簸一点,让自己的小信徒可以靠在他坚实宽阔的胸膛上,沉沉睡去。 只是在与池旒擦肩而过时,黎司君侧眸,瞥了她一眼。 “池旒,你这一生,可知道爱是什么?” “音音不会,没关系,我来教他……有我在这里,我会永远爱他,直到世界毁灭。” 神明向信徒,郑重许诺的永远,与世界同生共死。 当池翊音死亡时,神明将拥抱着他唯一所爱的小信徒,与他一起,坠入死亡。 代价是整个世界暗无天日的毁灭。 池旒呼吸一滞,目光沉沉的注视着黎司君修长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门后。 停车场里,只剩下她一人。 她站在满地残骸中,黑暗从四面八方聚拢,将她吞没。 强大的力量在灵魂中涌动,池旒的意识在小世界内不断扩张,占领,将本就脆弱不全的小世界占为己有。 本来阻碍着她征服世界脚步的半神身份,此刻却成为了她最好的助力,让她可以在小世界内自由发挥。 作为神明与世界意识之外的第三方,亲手将世界意识逼到如今破釜沉舟死路的池旒,显得游刃有余的轻松。 这是对池翊音的试炼,却是池旒散步的后花园。 甚至如果不是黎司君一直死死盯着,池旒早就找机会,亲手杀了池翊音。 ——又不是没杀过。 池旒无聊的想着,她微微仰头,重新回想起了在马家凶宅时的一幕。 当她手中的匕首刺进池翊音的胸膛时,他显得如此惊讶,不仅是对再次见到她,也是为她刚见面就杀死他的行为。 或许,那双湛蓝色的眼眸里,还有最后的期待在慢慢破碎,被击碎成无数碎片散落。 不过池旒并不介意。 她对池翊音并不是很满意,小怪物和她比起来,软弱太多,就连那双肖似自己的蓝色眼睛,也显得过于温和了,不像她本来想象的杀伐果敢狠戾。 这就是她讨厌情绪过重的人的原因啊……不是用理智架构的人,总是显得那样不稳定。 人类的情感缺乏逻辑,没有理性,简直是垃圾一样的存在,没有延续下去的理由。 池旒有些失望。 这种失望在看到萧秉陵向她走过来的身影时,达到了顶峰。 “会长。” 萧秉陵在看到池旒时,先是松了口气,然后立刻警惕的向停车场四周看去,想要判断出目前到底是怎么回事,保证池旒的安全。 但他越是查看,眉头就皱得越紧。 地面上散落的残骸与打斗的痕迹,以及已经不见踪影的池翊音,无一不在说明着这场斗争中,胜利的是池翊音。 可……怎么能! 整个停车场都是被用池旒的力量严密封锁的,唯一能够进来解救池翊音的,也只有黎司君而已。但只要黎司君闯进来,试炼就宣告失败。 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循环。 池翊音又是怎么找出方法闯出生路离开的? 萧秉陵错愕。 池旒却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她只是轻轻扫过萧秉陵,就对发生了什么心知肚明。 ……池翊音。 就连顾希朝,也是池翊音的布局。 她的眼眸沉了沉。 在她缺席的十二年间,池翊音的成长远远出乎她的想象。即便并不是她曾经期许的强力,但池翊音对于人心的把控,却是超然于任何人的顶尖。 池翊音看透了所有人,准确无误的抓住了所有人灵魂的最核心。 厌恶与喜爱,风格与行动,偏好和暗中进行的小心思,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而任何被池翊音看透的人,都无法逃过被他当做棋子利用布局的命运,就像是木偶被绑上了丝线,只能任由操控。 池旒沉默良久。 随即,她低低笑出了声,那笑声越来越大,甚至连钢蓝色的眼眸里都是喜悦。 “会长?” 萧秉陵愧疚且担忧。 池旒却拿出烟盒,修长的手指轻轻从中抽出一支,叼在唇间,笑意扩大。 她将所有人都视为自己的工具,甚至是池翊音,她养育他十一年,也只是为了得到一个好用趁手的工具,可以与世界意识抗衡。 但事实向她证明,她还是小看了她的小怪物。 ……不。 那已经是,深不可测的庞然大物。 任何胆敢轻视他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比如她。 终日打雁,还是被雁啄了眼。 她竟然反过来被池翊音利用,当做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她所有的行动早就被池翊音看穿,并且提前布好了局,利用她来促使他的意识觉醒。 而她对此,一无所知。 怪不得,怪不得! 顾希朝的出现是为了确保池旒的杀戮计划可以顺利执行,让池翊音身陷危机,让藏在暗中的秦氏黄鼠婆误以为有机可乘,然后借由秦氏黄鼠婆,池翊音本来应该在神明力量中安眠的意识,得以短暂清醒。 而林云雨,她是为顾希朝兜底的,更是池翊音为自己准备的生机。 顾希朝有太多不确定性,池翊音要确保他不会真的倒戈向池旒,所以交待了林云雨,只要顾希朝背叛,毫不犹豫斩杀! 这也是为什么,顾希朝的任务是推进池旒的计划,而不是阻拦。 当池旒想通这一切,只觉豁然开朗,就连呼吸都干净了不少。 这个满是垃圾的世界里,总算有人,能有实力坐在她的对面,敢把她从执棋人变成棋子,同局对弈,黑白争锋,互不相让。 势均力敌的对峙,连厮杀都酣畅淋漓。 池旒笑着点燃了唇间的烟,缓缓吐出的烟雾模糊了她的眼眸。 在她心念一动之下,“改写”的力量生效,停车场内所有的尸骸都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片空荡黑暗。 “走吧,上楼。” 池旒修长的手指捏着香烟,从唇边取下,她的俊容上还残留着笑意,率先走向电梯。 萧秉陵犹豫:“池翊音……” “你连来自于身后的攻击都不曾察觉,甚至没看透顾希朝的调虎离山之计,像池翊音的预料一样行事,现在,还想要询问他的踪迹吗?” 池旒漫不经心的掸了掸烟灰。 落地的瞬间,火星猛地燃烧成大火,迅速向整个停车场蔓延,将空旷无垠的空间瞬间吞噬。 而在火光中,她仰了仰头,居高临下看向萧秉陵的眼眸里,有太多他看不懂却深感畏惧的情绪。 “你啊,已经被人家连超了三步不止。你看到的是眼前的棋,他看到的是棋盘。” 池旒话一出口,萧秉陵愣住。 绝望的情绪在他心中蔓延,被自己的神明否定的认知,让他近乎窒息,恨不得以死亡来挽回。 但池旒自己也愣了下,然后慢慢反应了过来。 之前黎司君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不是也是这样? ——你连池翊音的布局都没有提前看透,这是一场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的战斗,又有什么资格,能提池翊音的神明候选人资格? 池旒愕然,随即,她微微点头,笑得欣慰。 敌人不是废物,这个认知让她重新愉快了起来。 “抱歉,会长,我之前没有想到顾希朝……甚至是池翊音,他们……” 萧秉陵的声音里满含愧疚与自责。 却被池旒打断。 “我没有指责你的想法。” 她冷漠道:“就连我自己也没有看到的事情,怎么能责罚你?这场战役中,我是指挥官,所有错处,都是我的愚蠢导致。” “事情已经发生,输赢定局,再说这些也不过浪费时间。” 池旒单手插兜,殷红的唇间叼着燃烧的香烟,眉眼间的锋利慢慢浮出水面。 池翊音激起了她的胜负欲,也证明了池翊音自己的实力,值得让她认真对待。 直到现在,池旒才终于认可黎司君说的那一句——“池翊音的资格,是他自己挣来的,不是谁的怜悯施舍。” “下一局,已经要开始了。” 池旒侧眸看向萧秉陵,笑道:“你不期待,池翊音还会带来怎样的惊喜吗?” “那是,来源于我的血脉,足以成为我的敌人的……怪物。” …… 池翊音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教堂孤儿院尖顶高耸,雕花栏杆是华美的囚笼,无数孩童在其中哭喊,拼命伸出手向栏杆之外,想要逃离。 可撕心裂肺的哭声,却无法传递到教堂孤儿院之外。 洁白的神像迸溅上殷红的鲜血,孩童倒在神像脚下,死不瞑目。 圆月照亮了玫瑰花丛,每一朵玫瑰下,都深深埋藏着孩童的尸体。 而他就站在殷红的玫瑰中,仰起头,冷眼看着眼前阴森黑暗的教堂。 火光照亮了一切。 像是经书中曾经说起过的,由神明降下的神罚,审判所有有罪之人的灵魂,大天使长吹响生的号角,灵魂从坟墓中复活,接受审判……① 只是这一切,是由池翊音降下的。 年幼的少年一把火烧毁了整座教堂,冷眼看着曾经狂妄叫嚣的胖修女,撞破花窗冲出来,却摔死在玫瑰花丛中,变成一滩恶心的肉泥。 可少年却笑得愉快。 那双原本纯黑的眼眸,终于在疯狂之中,慢慢向湛蓝转变。 像是新神向世界许下的承诺。 大洪水过后,神明令彩虹降临世间,作为从此不再屠戮的承诺的证明,让所有幸存者共同见证。 而新神,他在还未曾窥知自己的命运,不知道自己脚下狭窄荆棘的路通向哪里时,就已经郑重向世界承诺了生机。 他的觉醒,在十二年前……在游戏场之外,于灵魂自我的肃查和清醒中,预感到了新世界的降临。 池翊音觉得自己的灵魂飘荡在教堂上空,看着下方的大火吞没了教堂,而那少年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和来处,不知道在那张温和的面具之下,掩盖了多少故事。 可少年自己……一直未曾忘记。 池翊音忍不住滚了滚喉结,与少年感同身受。 很奇怪,明明他的记忆中并没有这一段,但当看着这一切浮现在自己眼前时,却好像自己就是那少年。 他杀死了所有以孩童死亡取乐的恶人,代替神明降下了惩罚,他烧毁了教堂,像神明审判罪人。 他穿行过漫长到没有尽头的玫瑰花丛,走向无垠的田野,在天幕下,迎来第一缕曙光…… 这样的人,真的会甘心做一个教授,一心钻研学问,不问窗外事吗? 就像走来的一路都顺遂平安一样。 池翊音忍不住自问,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 而在模糊中,他觉得自己好像被谁抱在怀里。 那是个足够温暖坚实的怀抱,心跳就在他耳边,有力且清晰,温度源源不断传来,温暖他的身躯。就算他从此一直睡下去,直到地老天荒,这个怀抱的主人,也不会放开他。 没有来由的,池翊音如此坚信着。 他能模糊感知到外界所有的响动,包括有人将他轻轻放在床上,换下了污脏的外套,微凉的指腹从他的肌肤上划过带来的颤栗,柔软干净的新衣物的触感,还有轻柔到唯恐吵醒梦中人的动作。 池翊音很清楚这一切。 而在心里,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对他说——放心睡吧,他是可以信任的人,向你承诺了永恒的爱人与同行者。 池翊音确认自己的记忆中并没有这样的人存在,只有浩如烟海的资料书籍,日复一日的数学计算和推演,还有偶尔调剂的写作,对很多人来说都足够枯燥无聊的日常。 可黎司君,这位所谓的插画师,仅仅是与他合作过一次,怎么就成了爱人? 池翊音百思不得其解。 但来源于灵魂深处的疲惫感袭来,让他的大脑逐渐僵硬,麻木,像是没有了供电源的机器,思维停摆。 如同几年没有睡过觉那样的疲惫困倦感,汹涌向他扑来,将他吞噬,撕扯着拽入深海。 在那个人的温暖身边,池翊音终于肯放松自己的戒备,放任自己沉沉睡去。 就像是终于对人信任的猫咪,愿意摊开肚皮呼噜呼噜的撒娇。 黎司君修长的手指轻柔拢过池翊音柔顺的发间,银灰色发丝在他手中滑落时,像是一捧抓不住的月光。 可现在这月光,却愿意睡在他身边,毫无戒备的信任。 笑意慢慢漫上黎司君的眼眸。 他微微弯腰,在池翊音的鼻尖轻轻落下一吻,像是蝴蝶停留又飞走。 “做个好梦,我的音音。” 这一段旅途太累了,他的小信徒总算是能有休息的时机。 黎司君知道他应该叫醒池翊音,让他准备好面对池旒接下来的疯狂发难。但是…… 池翊音蹭了蹭黎司君的掌心,呼吸时轻柔规律的气息就落在黎司君的臂弯,让他连一颗心都忍不住柔软。 算了。 就算世界崩塌,也有他在,谁要是不长眼在这时候打扰音音的睡梦……就杀了他。 黎司君眼不错珠的盯着池翊音,在公寓柔和昏黄的灯光下,他恍惚觉得,这就是属于他们的现实,温馨平静的日常。 或许,在另一种人生里,他可以不必是神明,池翊音也不必进入游戏场。 他会一直陪在池翊音身边,作为他的爱人,同伴,挚友,同行者。 直到世界毁灭。 第214章 池翊音还未睁开眼睛的时候, 就已经察觉到了自己身边,还有另外一道呼吸。 他躺在宣软的床铺里,周围的空气干净温暖, 已经不再是停车场带着发霉气味的阴冷血腥。 淡淡浮动的红茶香气混合着蜂蜜的香甜,安全感涌上来, 温柔将他包裹其中。 就算闭着眼, 池翊音也能感受到昏黄的灯光落下来,房间里安静而温馨, 令人昏昏欲睡。 甚至有那么一刻, 池翊音都想要就此放任自己沉下去, 坠落进最深的睡眠。 但他还是强撑着自己的意识,强行让自己从昏睡中脱离出来,想要睁开眼确认周围的环境。 可直到这时, 池翊音才真切感知到,疲惫有多深入骨髓,让他连睁眼这样简单的动作都难以完成。 他甚至无法命令自己抬起手, 就连手指的颤动都艰难。 那不仅是疲惫到极致后,身体上的脱力。 更是来源于灵魂, 像是被榨干了仅剩的每一滴水的海绵, 比不眠不休连续工作学习十年还要疲累,甚至茫然到一片空白。 池翊音无法回想起在停车场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他努力去回忆,却只是头痛欲裂,令他深深皱眉,没忍住痛呼出声。 纤长浓密的眼睫剧烈颤抖, 像是被蛛网粘住的蝴蝶在剧烈抖动漂亮的羽翼。 黎司君注意到了池翊音的痛苦,他快步走过来, 单膝跪地在床边,修长的手掌包住池翊音的手,低低唤他的名字。 一遍又一遍。 像是要将已经沉溺于深海的人,重新拽回温暖人间。 池翊音只觉得有一股温和轻柔的力量涌进血管,在四肢百骸间游走,将严重亏空的体力精力重新补足,刚刚的痛苦也逐渐和缓,紧皱的眉眼慢慢舒展开。 黎司君只觉得池翊音的手指勾了勾,滑过他的掌心,激起一阵颤栗,像是划在他心间。 他愣了下,眼眸幽深,似有无数情绪翻滚,惊涛骇浪。 但最后他还是强制自己克制了下来,冷静温柔的俯身去查看池翊音的情况。 就在黎司君的手掌刚伸向池翊音的脖颈时,池翊音猛地伸手,死死攥住了黎司君的手腕。 匕首的刀刃已经架在黎司君咽喉。 只要再向前一寸,就会血溅当场。 黎司君的喉结上下滚动,却没有躲,只是维持着这个姿势,眼眸沉沉的垂首看向身下的池翊音,一双长腿跪在柔软的床铺上,却小心的避开了池翊音,不让自己压到对方。 即便意识不清的池翊音想要杀了他,但他的第一反应,却只是……别伤到他的音音。 “音音。” 他磁性的嗓音低低唤了一声,满是克制。 修长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完全将池翊音笼罩其中,没有半分光亮。 像是要把新的神明,拽入旧日堕神以爱为名的地狱。 在池翊音的力量空耗至此的情况下,黎司君想要压制他,不过易如反掌。 但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安静的等待着池翊音清醒。 不论池翊音对他的杀意是真心实意,还是本能的防御,他都……将选择的权力,悉数奉给池翊音。 任由他决定自己的生死。 池翊音在恍惚中,听到谁在亲昵的喊着自己的名字。 那本不应该是他会接受的亲近,可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那呼唤声的时候,却让他本能的放下了戒备。 握住刀的手微微松开,重新跌落在床铺上。 从来不会真正信任谁的池翊音,却在确认了黎司君的身份之后,大脑先于身体的认可了对方进入自己的地盘,信任他不会伤害自己。 即便是他自己最为虚弱的时候。 黎司君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那双金棕色的眼眸漫上笑意,像是融化的蜂蜜流淌。 他慢慢伸手,将匕首从池翊音手掌中轻轻拿出来,尽可能的不去惊动对方的休息,然后熟练的让胸针下面的匕首缩回去,重新变成漂亮的宝石胸针,再细致的放在池翊音手边。 他担心池翊音会在意识不清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刀刃,伤到自己,更担心池翊音手边没有武器,无法保护他自己。 而池翊音在做出这样的判断,本能的信任了黎司君之后,才有疑问从心头升起。 他为什么……会有一种,已经与黎司君共度过漫长岁月的感受? 明明记忆里,并没有黎司君。 但是灵魂里,却有他。 池翊音慢慢睁开眼睛,疲惫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但他只是看了黎司君一眼,对方就已经知道他心中所想,默契的给出了答案。 “你晕倒在了停车场,我本来是想要上楼来找你说新书的事情,敲门没人回应,所以去找你,将你抱了回来。” 黎司君面不改色的编了谎言,让自己的所有行为话语都符合小世界的运行规则,没有让池翊音继续因为疑问而耗费精神。 在遇到池旒之后,黎司君已经清楚了池翊音在与自己一同坠落之前,到底做出了多少布局,又是怎样忍着刻骨的痛意,强行让自己的意识降临进小世界,落进躯壳中…… 他为池翊音而骄傲,满眼都是他的光辉。 可同时,他更心疼他的音音,已经习惯了独自行走,独自承担一切,不肯向他寻求哪怕一丁点的帮助,执着的要自己咽下所有的痛苦,在不可能的封锁中,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 只要想想池翊音的痛苦,黎司君就感同身受的痛苦,甚至连垂在身侧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意识的降临使得池翊音耗费了太多精神,他现在就像是一口干枯的井,所有的力气和生命力都用来在神力中迎接自己的意识,为此不惜抽调四肢百骸乃至灵魂中所有的力量。 向死而生。 疯狂且干脆,狠厉得连自己都利用,不放过一丝一毫胜利的可能性。 黎司君想起,池旒对他说——“不要误会,那是怪物,不是漂亮但脆弱的莺鸟。任何胆敢以爱情或美丽去衡量怪物的人,都将以死亡获得告终的答案。” 池旒在昏暗停车场里笑着说的话,似乎还裹挟着烟雾,低低响起在黎司君耳边。 “池翊音是比我还要果决狠厉的人,他对别人不留情面,对自己,却更狠。没有他不能利用的东西,即便是他自己,也是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黎司君,你敢说,池翊音是爱你,而不是利用你?” 那时,黎司君没有回答池旒。 可是现在,当他深深注视着近在眼前的池翊音,心中却只有一个想法。 ——就算利用,那又何妨?正因为他的音音爱他,所以才会利用他啊……那是,来自音音的信任。 如果神明需要信徒的死亡踏上神位,那黎司君,不惜身死,捧起他的神明。 发丝从耳后散落下来,挡住了黎司君的眼眸,以及他眼中的情绪。 他双手撑在池翊音两侧,将池翊音苍白没有血色的唇,与憔悴疲惫的俊容,尽数看在眼里。 黎司君心中只有疼惜。 他甚至有种冲动,不想让池翊音为了一个破神位伤神,更不在乎世界存留与否。如果他的音音想要,那他送给他就好。 神明拥有整个世界,却不及爱人的笑颜。 “音音……池教授,你现在感觉还好吗?” 黎司君低声温柔的问他:“有没有哪里难受?” 池翊音虚弱的摇了摇头,抬起手慢慢覆盖在自己的眼睛上,疲惫的长长叹息。 “我……” 他的嗓子沙哑得厉害:“我记不起来之前发生的事情了,还有停车场。” 池翊音脑海中一片空白,像是那段记忆全被抹去了一样。 他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停车场,更对黎司君所说的,自己晕倒在停车场的事没有印象。 “没关系,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你先休息好再说。” 黎司君起身,从旁边端来水,动作小心翼翼到轻柔的扶起池翊音,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耐心的一口一口喂水,让他可以滋润沙哑的喉咙。 像是对待易碎的瓷器一般。 池翊音觉得这样过分亲密的姿势有些不自在,已经严重突破了他的安全社交距离。 更何况,黎司君的心跳,就从自己身后坚实的胸膛强有力的传来,源源不断的温度也顺着后背渡过来。 也许是温度太高,池翊音觉得自己的耳廓,在慢慢升温,就连脸颊也烧了起来。 “不用,我自己来。” 从未有过这样情绪的池翊音,狼狈的想要逃避,试着伸手将瓷杯从黎司君手中拿过来。 但奈何他一丁点力气也没有,就连抬手这样简单的动作,都令他刚刚好转一点的脸色重新变得惨白,头痛难忍。 在池翊音记不起来的那段记忆里,为了搏一个不可能的奇迹,他已经压上了一切,以生命赌输赢。 早早布局的池翊音,正如池旒所说,疯狂到不惜搏命。 他赢了。 池旒不得不承认,这一局,是她在棋盘上,被对手将死。 不过池翊音也并不好受。 与世界意识和池旒这样的疯子对弈,他是唯一一个不仅赢了所有对手,还成功活下来的。 代价就是此时的虚弱与疼痛。 池翊音只要稍微动一动,就觉得自己每一束肌肉,每一块骨骼,都在发出“咯咯”的响动,疼得像是被大车反复碾压后的复建。 简单一个动作,都能让他冷汗直流。 黎司君无奈又心疼,难得违背了池翊音的意志,抬手按住了他的挣扎,不由分说的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你在躲避什么,池教授。” 他轻声问道:“如果你对我没有任何理亏,何必躲我?” 池翊音本能的想要否认。 但黎司君轻笑着道:“我还以为,我们已经算熟人了。不知道池教授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躲躲藏藏,会更显得心虚。” 黎司君没有把话说透,如果真是一位纯粹的数学教授,或许还要些时间反应。 但对文字格外敏锐的池翊音,已经立刻明白了黎司君在说什么。 他在问他……是不是,对他,有感情。 黎司君的问法很巧妙,进退皆可,就算池翊音否认,也不会让两人陷入尴尬的境地,不过一个玩笑就能轻松揭过。而如果池翊音肯定…… 对黎司君来说,就是意外之喜了。 池翊音喉结滚了滚,看向黎司君的眼眸逐渐带上探究,觉得不仅自己的信任很古怪,这位本应该是自己同事兼任邻居的黎司君教授,也亲昵得过分。 黎司君就像没有看到池翊音的眼神一样,若无其事的喂水,又贴心的拿来干净的居家衣服,示意池翊音换上。 “池教授你应该是今天签售会太劳累,又在为新书头疼,才昏倒在停车场。天色不早了,赶快睡吧,多休息。” 黎司君递得坦坦荡荡,好像一点私心也没有。 池翊音看着放在自己身边的衣物,却一时无语。 “…………” 对方能看出自己连一个水杯都端不住,却看不出他现在的力气连换衣服都困难? 池翊音怀疑黎司君是故意的,但他没有证据。 他抬头看向黎司君的时候,对方一脸正气,一丁点别的想法都没有,甚至已经准备转身离开。 如果是平常,池翊音不会觉得有什么。 但今天…… 不仅是他确实已经累得半点力气也无,更因为他身上的污脏。 虽然黎司君在送他回来的时候,已经帮他脱掉了外套,但是衬衫和西装马甲上也算不上干净,甚至还能看到些许血渍。 池翊音不知道自己在停车场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看他衣服上的惨烈污渍,简直像是从死人堆里打了个滚回来的。 他嫌恶的歪了歪头,远离自己的衬衫。 像是跑去泥浆里打滚后又嫌弃自己皮毛的小猫咪,可爱得让用余光注视着他的黎司君忍不住笑了起来,心中发痒,只想要上手揉一把。 “你……” 在穿着脏衣服休息和求助他人中,池翊音还是抵不过自己的洁癖,选择了向黎司君求助。 “你要是稍后没有急事要处理,也可以留下来。” 池翊音生平第一次求人,话说出口的时候都觉得自己耳朵烧得慌。 他的声音硬邦邦的,听起来强势自如,却掩饰着不自在,假咳了一声才道:“能麻烦你,帮我……换一下衣服吗?” 黎司君差一点就没忍住笑出来。 不过池翊音并没有看到黎司君外泄的情绪,他偏过头去,努力掩饰自己的情绪,想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羞耻。 却反而把自己透红的耳朵送进了黎司君的视野里。 黎司君的视线慢慢落在池翊音的耳朵上,又缓缓向下滑去,笑意愈发加深。 失去真实记忆的池翊音不知道,对于黎司君来说,这并不是麻烦,而是惊喜。 就算池翊音不说,他也很愿意代劳。 谁能拒绝音音呢? 反正黎司君没成功过。 黎司君第一次看到池翊音害羞的这一面,本来温和疏离的青年,现在却像是一块热气腾腾的蛋糕,看上去要熟透了。难得一见的弱势,却可爱到让黎司君心跳加速。 他贪恋的还想再多看几眼,再逗一逗自家音音。 不过同时他也很清楚,自己的小信徒并不是有太多情绪的人,能露出这样一面都已经是意外之喜。再逗下去,可能恼羞成怒的猫咪就要逞强了。 黎司君挑了下眉,努力收敛了自己的情绪,缓步走向池翊音。 “当然。” 他笑着弯下腰,手掌落在池翊音的肩膀上,修长的手指慢慢滑下去,像是一缕不经意吹过的风,从肩膀,到腰腹,指腹轻轻按下。 池翊音只觉得微凉的肌肤上划过一连串的火花,令他忍不住想要后退,肌肉在微微抽动,带起颤栗。 像是一路落进他心底的火光。 “以我和池教授的交情,这一点小事,当然要帮的。不用在意,池教授。” 黎司君笑着负责收场,安慰在炸毛边缘徘徊的小猫咪:“朋友之间,再正常不过。” 他修长的手指落在池翊音衬衫扣子上,垂眸专注的解开,然后毫不费力的一把将池翊音单手抱起,让他靠在自己坚实有力的臂膀上,稳稳的抱着他走向浴室的方向。 池翊音猝不及防惊呼了一声,本能的双手环住黎司君的肩膀,让自己的身形稳下来不至于摔下去。 “你干什么?” 他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发展。 黎司君却无辜回望,脸色从容,好像这只是不值得一提的小日常。 “池教授你身上都是灰,可能是在停车场沾到的。休息之前,不需要洗漱吗?” 池翊音:“啊……” 对于洁癖来说,确实难以忍受。 他迟疑了一下,衡量了一下自己现在的体力,还是犹豫着点了头:“那就,麻烦你帮我放下水了。” 池翊音说话时还算正常,但黎司君已经注意到了他眼角的红意,于是心中了然——他的音音,说不定已经害羞到心中咆哮了。 黎司君眼眸里满是笑意,面色却强装淡定,从容的应了下来。 浴室的流水声响起,热气腾腾的雾气氤氲,在温馨明亮的灯光下模糊了所有,窗户与玻璃慢慢被雾气覆盖,看不真切。 黎司君有着堪称完美的身材比例,宽肩窄腰,力量感十足,一举一动间,肌肉都绷出漂亮的弧度。 而浴室内的热气很快就打湿了他的衣服,让黑衬衫紧紧的贴在他身上,勾勒出利落漂亮的肌肉线条。 池翊音本来没有在意,但因为他实在是脱力到一丁点力气都没有,黎司君只能一直扶着他,防止他摔倒,于是这样近的距离之下,池翊音只要一侧眼,就算不想看,也全都看见了。 池翊音:“…………” 他心情复杂,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有什么想法。 是先疑惑黎司君这样一位教授兼插画师,怎么会有这么强的力量和肌肉,还是疑惑他为什么不反感黎司君的靠近? 热水让池翊音慢慢放松了下来,缓解了他身躯和灵魂双重脱力下的痛苦,他长长的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像是棉花糖,逐渐融化在热水中。 他不必担心自己会因为没有力气而出现什么意外,黎司君像是呵护着瓷器一般,小心的将他护在自己臂弯间,绝不会让他摔倒或撞到哪里。 但身边有人的情况,还是让池翊音有些不自在。 即便是池翊音还有记忆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的经历。二十三年,他早已经独来独往习惯了,不论是思考还是生活,都依靠他自己。 “池教授害羞了吗?” 透过雾气,黎司君也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带着安抚性质的轻笑着道:“两个男人有什么的,朋友之间在不便利时候的帮助而已,池教授应该不会有太大反应吧?” 他都这么说了,要是池翊音再按照自己本来的想法说,好像正是他所说的那样不对劲一样。 池翊音总觉得黎司君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心思深得可怕。但他疑惑看向黎司君的时候,对方笑眯眯一脸纯良正气,毫无杂念。 ……反倒让池翊音显得像是多想了的那个人。 池翊音:? 他半信半疑,但之前的不自在,还是慢慢融化在了热水带来的安全感中。 或者说,他的灵魂在本能信任黎司君,相信只要有黎司君在身边,他就可以安心将自己的生命交付,不必担心会被伤害甚至死亡。 在黎司君身边,他可以暂时放松下来,什么都不去想。 像是……他依旧是,十二年前的小朋友。 池翊音眼神复杂,试图探究自己的情绪和想法,但最终还是因为头疼和空白的记忆而宣告失败。 黎司君将界限感拿捏到了极致,凭借着对池翊音的了解,始终都卡在池翊音能够接受的边界线上,不曾多向前一步激起池翊音的反感。 他拿起柔软的毛巾,面不改色的轻轻为自己的小信徒擦拭水珠,又低眉垂眸的轻声唤着一声声的池教授,为池翊音换好干净的居家服。 做完这一切之后,黎司君才将池翊音重新单手抱起,走回房间。 明明黎司君是个不曾踏进人间的神明,但池翊音所需要的所有事,他连小细节都没有放过,无论是洗漱还是睡眠所需,他都周全细心的打理好了一切,让池翊音没有一丝不适感。 好像这不是考验新神的小世界,也不是处处危机的游戏场。 而是现实中某一间点亮着灯光的公寓。 他们,则真是小说家和插画师,同居在一个屋檐下,亲昵而细水流长的温馨。 池翊音在被羽绒被包裹住时,觉得所有的疲惫都离自己远去,像是走了几万里路,终于能够停下里休息的舒畅,疲惫后的安心。 他靠在床头,静静看着黎司君,看着对方依旧在为他忙前忙后,打理归类好房间里的一切,让刚刚还稍显凌乱的室内重新井井有条。 有些洁癖,在生活中无法容忍脏乱的池翊音,看到这一幕觉得心情都好了起来,唇角不自觉勾起笑容。 如果说之前是怀疑,那现在,池翊音才有些相信,自己和黎司君是真的认识并熟悉了。 在池翊音神游天外的时候,黎司君却拎着医疗箱走了过来,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向他示意。 “手伸给我。” “嗯?”池翊音不解。 黎司君无奈,隔空点了点池翊音的手臂,示意他好好看看自己:“你手臂被划伤了口子,自己没有注意到吗?” 池翊音疑惑抬手,果然在小臂内侧看到了一道鲜红的划痕,刚好在他视野之外的背面,所以他才没有看到。 过度的疲惫感盖过了一切,等级更高的疼痛下,他没有发现小伤口,却都被黎司君看在眼里。 “这是……停车场摔倒的时候,划在哪了吧。” 池翊音不在意的将手臂递给黎司君,笑容里都带着放松:“小伤口,没关系。” 黎司君却并不这样认为。 他知道这道伤从何而来,于是更加确定它带来的后果。 在停车场时,池翊音的意识虽然利用秦氏黄鼠婆降临,但秦氏黄鼠婆毕竟是曾经天赋极高的神婆,她在意识到自己被利用之后,也记恨上了池翊音。 半身是黄鼠狼的秦婆,不仅得到了黄鼠狼的力量,也继承了黄鼠狼的小心眼和恶毒,连小事都会记仇,更何况是被池翊音硬生生阻断计划这样的大事。 所以,在池翊音没有察觉的时候,在那辆车中,秦婆的骷髅头骨,划伤了池翊音。 一缕属于秦婆的力量,就此寄生在伤口里。 如果不处理,秦婆甚至有可能借着这一颗“种子”,反噬池翊音。 黎司君怎么可能容许这一的事发生。 他面不改色的握住池翊音的手臂,放在自己的长腿上,然后娴熟的拿出医药箱里的绷带和药水,低头专心处理起了伤口。 池翊音垂首看去,静静注视着黎司君。 明明对方有着一身的力量,强有力的身躯足以支撑他做任何他想做的事,世俗意义上的不可抵挡。但是现在,对方却安静的坐在自己身边,在昏黄的灯光下,像是收敛了所有危险的尖刺,变得柔软。 灯光剪影下,黎司君线条利落的俊容,俊美有如天神,是超越人类认知的美。 可在池翊音的身边,黎司君却像是自己硬生生拔掉了所有尖刺的玫瑰,尽情在池翊音的视野中绽放,试图以美丽蛊惑引诱,却不舍得自己的尖刺伤到他哪怕分毫。 两人的距离很近,池翊音甚至能看清黎司君浓密的长长眼睫,一根根数过去,又数回来,本应该无聊的举动,现在在他眼里,却忽然充满了趣味性。 他有种冲动,想要去了解黎司君,知道有关他的所有真相,靠近他,向他走去。 池翊音恍惚着慢慢抬起手,被蛊惑般伸向黎司君,修长的手指从黎司君的眼睫略过,指腹微微传来痒意,羽毛般拂过。 黎司君抬眸,笑着看过来时,池翊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他假咳了一声,努力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自然从容,手指也落向黎司君的耳边,若无其事的将黎司君散落下来的发丝挽到耳后。 “头发挡视线了,看你不太方便,我来吧。” 池翊音试图让自己的行为合理化。 黎司君眼眸中笑意渐浓,唇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下去,但他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从容得体的向池翊音点头致谢。 昏黄的灯光照亮公寓,在秋日寒风的冷意中,这一方小天地,却是隔绝了所有冷意的暖意融融,温馨静谧的气氛流淌在两人之间。 只是,在池翊音看不见的地方,一缕神力游走,凶猛的驱赶走了秦婆的力量。 因为神力的介入,小世界颤抖了起来。 虽然那缕神力不多,但也足够让本来就组建得仓促的小世界,受到了强烈的波及,像是三四级地震一般。如果黎司君继续使用力量,影响只会更深。 被黎司君无情抛弃在外面的猴子,急得抓耳挠腮,上蹿下跳,恨不得现在就冲进池翊音的公寓,拽住黎司君的衣领超大声警告上司不要随便使用力量。 会出大问题的! “去哪?小猴。” 但猴子刚窜出去,一双白皙的手掌就伸过来,轻松拎住了它的后脖颈。 池晚晚歪了歪头,笑着道:“你现在去打扰池教授和黎先生的话,可能我再看到你,就已经剩灰了。” 猴子:“?倒也不至于,毕竟我上司还是爱我的。” 池晚晚好奇:“和池教授相比吗?” 简直是“噗呲”一刀扎进了猴子的心里,让它摇摇欲坠,甚至恍惚都听见刀子扎肉的声音了。 猴:……忽然不自信了起来。 如果,如果是池翊音的话,那它那个只有恋爱脑的上司,一定会选池翊音的……吧?它好像没什么赢面,只会被上司嫌弃的扔出去诶。 猴子:QAQ忽然间心好痛! 池晚晚毫不在意自己一句话就让猴子失去梦想,变成蔫嗒嗒的咸鱼。 她将猴子扔向旁边,林云雨的身形浮现,稳稳接住猴子。 “拎得手酸,这猴子太重了。”池晚晚眨了眨眼,注视着林云雨娇声抱怨。 林云雨立刻点头:“嗯,晚晚说得对,是这猴子吃太多了。它该减肥了。” 一波打击未过,一波打击又至。 猴子都惊呆了。 它双眼含泪,颤巍巍抬头看向池晚晚:“我就知道,我和所有姓池的都有仇!” 池晚晚耸了耸肩,却笑着道:“小猴,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池教授和黎先生之间的感情,连我都看出来了,你一个系统会一点不知道吗?” 池晚晚笑着问:“你觉得现在,他们在公寓里干什么?” 她还悠闲的补充了一句:“黎先生把池教授抱上来的时候,不仅怼了顾希朝一顿,还在进入公寓后就隔绝了外界探查,就算是池旒的力量,也别想渗入其中。可以说,现在池教授的公寓,是小世界里的独立空间。” “就算今晚楚越离没撑住,让世界意识突破冲了进来,毁掉小世界,进而引发海啸,世界毁灭……池教授他们的公寓,也将是大洪水中的方舟,教授不会被伤害半点。” 池晚晚笑嘻嘻的看着猴子,好奇问:“要不,我把你扔到池教授门口试试吧?我也很好奇公寓里的事情来着。” 话音未落,林云雨就已经拎着猴子准备转身。 猴子一惊,顿时被吓得吱哇乱叫,拼命的挥舞着四肢,像是刚租来的四肢赶着还一样赶紧使用,努力凸显存在感。 等林云雨把它放下时,它整个猴就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并且绝口不提要提醒黎司君的事了。 猴子:上司谈恋爱,我们这种做下属的,当然要有点眼色。万一打断了什么……嗯,那我也会被打折的。 池晚晚满意的点点头,转头笑嘻嘻的和林云雨交流着自己的猜测,只是,在她漫不经心说起池旒下一步有可能的计划时,眼神却瞥向了另一边的顾希朝。 如果说现在谁最不开心,那除了萧秉陵,就是顾希朝了。 被池翊音交待必要时可以杀了顾希朝的池晚晚,虽然很遗憾的没有亲自见证顾希朝的背叛,但对顾希朝而言,他并非坚定的。 他动摇过。 只差一点,他就真的会倒向池旒。 正如他自己所说,一旦变得软弱无力,就没资格做他的敌人,更不可能掌控他。 昏迷的池翊音没有精力处理顾希朝的事,但黎司君,却相当严厉的警告了他。 黎司君对顾希朝的所有反应和情感心知肚明。 当顾希朝等在池翊音的公寓外,微笑着想要向池翊音说恭喜时,迎来的却是黎司君肃杀的一眼。 ——“我不在乎你如何改造世界,既然是有罪之人,那你就算处置,也是应当。但是,顾希朝,你的自由有一道底线,就是池翊音。不许,伤害他。” “否则,我会先杀了你。就当做当年我没有救过你。” 说罢,黎司君没有给顾希朝辩驳的机会,就抱着池翊音消失在公寓门后。 留下顾希朝一人在走廊上,面色巨变。 来自黎司君的否定对顾希朝来说,打击不小。 他是所有副本BOSS中最特殊的一位,比起下属,更像是黎司君的朋友。 他将黎司君视为志同道合的朋友,但黎司君现在,却否定了他。 金丝眼镜后面,顾希朝神情莫测。 良久,他终于转身,在走廊上向林云雨看过来。 “所以,池翊音意识回来的时候,他对你说了什么?” 顾希朝笑眯眯的问:“他一定知道池旒对他的杀意不会就此终结,就算赢了这一局,还有下一局。池翊音才不是会被动的被牵着走的人,一定会提前布局。而你,是唯一一个亲自见了池翊音的人。” “所以,他的计划是什么?” 问题一出口,一片寂静。 就连池晚晚也眨了眨眼睛,好奇的看向身边的林云雨。 猴子更是炸了毛,警惕的看向顾希朝,唯恐他突然发难。 ——虽然黎司君亲自警告了顾希朝,但顾希朝这种危险人物,指望着他像个乖乖好学生一样听话,简直是天方夜谭。早做打算才是正途。 但在安静中,林云雨抬起头,平静直视顾希朝良久,却道:“池教授让我……” “杀了你。” 杀机毕露。 在话语出口的同时,一起抵达的还有林云雨手中的匕首。 顾希朝错愕,却连躲都来不及躲,只能眼睁睁看着刀刃没入自己胸膛。 “你——” “池翊音!” 第215章 “池翊音——!” 一声饱含不可置信的怒吼, 猛地在池翊音耳边炸开。 本已在黎司君身边昏昏欲睡的池翊音,立时被惊得猛然睁开了眼睛,睡意荡然无存, 只剩下拨开雾气的锐利,沉稳像是持剑之人, 早已知道棋局上的下一步。 恍然不是“池翊音”。 而是那个被挡在小世界之外的, 真正的池翊音。 在一团柔软中,剑锋展露锋芒。 他只借着“池翊音”的眼看了眼这世界, 就又再一次沉沉睡去, 意识抽离。 黎司君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本来握着池翊音手臂的手掌僵了僵,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眼不错珠的盯着池翊音, 在两个重影交叠的瞬间,那双金棕色眼眸里不可克制的爱意奔流涌动,将有关于爱的字句诉说到刻骨。 池翊音注意到了。 在那短短一秒的降临中, 他将余光分给了他。 从来眼中只有自己理想与真相的人,第一次, 将自己的注意力分给了一个鲜活的血肉之躯。 仿佛是曾经被整合成数据, 冰冷书写的人间观察,终于从虚幻笼统的概念, 变成了具体的人。 不懂爱的池翊音,永不会再忘记那在世界间隙透过来的爱,金棕色的眸光像是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海面,令他伸手, 想要握住。 从此以后,有关爱的研究, 有了具体的模样。 意识的降临对身躯而言是难以承担的巨大负荷,池翊音只来得及向黎司君勾了下苍白唇角,就已经抽身离开。 池翊音的手指轻轻抽动,划过黎司君的小臂。 他垂下头去,发丝随之散落,昏死过去。 片刻,池翊音重新睁开眼,慢慢抬起头时有些迷茫。 “我……” 他喉结滚动,想要说什么,问题却最终没能说出口。 他隐约能感受得到,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似乎世界有什么变了,意料之外的人出现。一直空缺的记忆重新被填补,他忽然变得完整,好像只有刚刚的“错觉”,才是真实。 什么数学教授,什么循规蹈矩的爱情小说家……都只是掩饰真相的谎言! 池翊音的内心有一种冲动,在疯狂叫嚣,想要将他从平静的理智中拖入沉沉无光的深渊。 发一次疯,向世界怒吼,将所有假面下的真实,都血淋淋的掏出来给世界看,质问这无聊的平静。 但搭在手腕上的温度,将池翊音从一晃神的错觉中,重新拉回了这个世界。 “还难受吗?” 黎司君若无其事,他抬起手,轻轻包裹住了池翊音的手,温暖他微凉的指尖。 在人群中挺拔气势十足的池翊音,在黎司君面前时,看起来硬生生小了一圈的体型差,当黎司君将他抱在怀中时,可以轻易将他保护在自己坚实的臂膀之间,不会再遭受外界任何风雨。 而当黎司君包住池翊音的手掌时,他骨节分明的大手,也将池翊音漂亮修长的手牢牢握在手掌里。 似乎只要他想,就能紧紧攥住池翊音,一辈子不可逃离。 可他的力道那样轻,唯恐惊扰了一只蝴蝶。如果池翊音拒绝,随时都可以抽手离开。 爱与自由,全部给予。 于无声中,将选择的权力,悉数放在他掌心。 黎司君温和笑着,深深望向池翊音,没有将自己心间的汹涌爱意尽数说出来,克制的只露出一点,如海面上的冰山一角。 池翊音还沉浸在刚刚的古怪错觉中,一时间没有发现黎司君的不对劲。 当他抬头时,黎司君也已经收敛了过多的外泄情绪,笑着的模样和往日似乎没什么不同。 池翊音不疑有他,只犹豫着道:“我刚刚,好像,看到了我自己……” “你今天太累了,刚刚睡过去了。” 黎司君面不改色,将池翊音已经包扎好的手臂轻轻放回床铺上,然后细心的放在被子里,又为他掖了掖被角。 “是梦到了什么吧?” 他笑眯眯的安抚着起了疑心的池翊音:“会是你新书的选题吗?” 黎司君抬手指了指旁边桌子上放着的信封,道:“我找到你的时候,看你手里还拿着那些,就一起带了回来。” 池翊音疑惑的顺着黎司君手指的方向看去。 昏黄温暖的落地台灯将光亮洒在窗边,也落在了窗边宽大整洁的书桌上。 钢笔下压着几封显得破旧的信封。 那信封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甚至它自己本身,背后也有一段故事。 信封上面尚带着干涸的水渍,或许最初的颜色是红色,但时光令它褪色,像是枯萎的玫瑰,依旧在旧时光中顽强的撑住自己的美丽,将老旧也变化成不可触摸的美。 池翊音有些迟疑,他不记得自己在停车场发生了什么,更不记得这些信封。 但黎司君既然说它是当时唯一被自己带在身上的,或许,也能从中一窥自己之前的经历。 这样想着,池翊音就想要开口,让黎司君帮自己将信封拿过来。 以他现在连呼吸都困难的脱力状况,实在是难以移动。 但不等池翊音说话,黎司君就已经了然他的想法,起身将信封拿到他的手边。 池翊音疑惑的翻看了一下,发现这确实是年代久远的老信件,上面无论是邮票还是邮戳都俱全,手指拂过时,还能清晰感受到上面的钢印。 只是,这是空信封,里面并没有信纸。 唯有信封上,写着几个字。 ——《四月来信》。 池翊音将信封凑近自己眼前,借助着身边的灯光,仔细查看了一下信封上仅有的那几个字迹。 他不知道这信原本是要邮寄给谁,也不知道寄信人当时想要表达的,究竟是什么。这一封信封上面,能够透露出的信息,实在太少。 不过,池翊音还是眯着眼,在光影的参差下,看到了钢印上的时间。 这封信的来源,是二十三年前。 刚好是他出生的那一年。 池翊音愣了下,看向身边的黎司君时,眼神有几分迷茫。 “你当时,只看到信封,没有别的吗?” 他在思考,是不是遗漏了关键的什么东西,以致于让他无法明白在昏迷之前的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 池翊音不知道当时的自己究竟在想什么,那段时间对他而言只有一片空白。但他可以很肯定,如果只是简单的签售会,不应该让他疲惫至此。 这种从精神一直蔓延到灵魂最深处的疲惫,让他慢慢对那段空白记忆起了疑心。 以及,眼前的黎司君。 他狐疑的目光从黎司君身上滑过,艰难的想要把今晚发生的事情全部串联起来,但断了线的珠子却缺少了最关键的线索,无法把所有的一切串起来。 黎司君将池翊音的眼神看得真切。 他的音音……一如既往的敏锐啊。 即便音音接受了他的存在,在自己身边给他留出了一个位置,将信任交付给他,但感情永远也别想腐蚀音音的理智。 在池翊音面前,所有的不对劲都无所遁形,即便是再被信任的人,也会因为合理的推测而被怀疑。 苹果的甜,永远也不会令池翊音迟钝。 黎司君心下感叹,垂眸轻轻笑了起来。 “你手里,确实只有这几封信。但是。” 他笑着看向池翊音:“虽然我并没有看到,但以当时的情形看,你似乎,刚刚见过什么人,在车里。” 黎司君将池翊音在停车场里的真实经历一删再删,剔除了所有与游戏场和世界有关的细节,将所有危险和阴暗都换成光明的语句,使得那场与秦氏黄鼠婆的对峙,仿佛一场最不值得一提的会面,轻描淡写便可略过的寻常。 “我不知道你和对方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许对方想要伤害你?或许,对方是为你的新书提供素材的?” 黎司君摊了摊手,无奈道:“那就是只有你知道的答案了。” “不过在我看来,你现在最需要的不是这些,而是休息。” 黎司君站起身,弯腰凑近了池翊音。 池翊音瞬间绷紧了肌肉,眼眸微微睁大,注视着黎司君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黎司君的唇边仍旧噙着若有若无的浅笑,那张本应该锋利的俊颜,在池翊音身边却像是蜂蜜般甜蜜柔和,看不出一丁点危险之感。 他一手揽住池翊音的腰身,将脱力到连抬手都艰难的人向自己怀里带去,让池翊音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就着这个如同拥抱一般的姿势,他伸手,将原本垫在池翊音背后的靠枕抽了出来,放到一边。 池翊音这才恍然大悟,黎司君只是想要帮他整理好枕头。 但他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却也意识到自己刚刚想的,似乎有些冤枉黎司君了,真的只因为一点小怀疑,就否定了对方的所有,不信任对方。 这使得池翊音深深自省。 在他的人生中,从未对谁有过愧疚,往日里除了冷静漠然的观察之外,就只有为完成目的而付出努力,步步计算,冰冷理智得像个机器人。 但在黎司君面前,失去了真实记忆的池翊音,却在虚幻的身份中,体会到了真切的愧疚,甚至有些慌乱的想要弥补。 他的呼吸也因此不再平稳。 感受到落在颈侧的气流,黎司君微微垂下眼,在池翊音看不到的角度,却轻轻笑着,像是目的成功达到的狐狸。 人以什么开始爱?以好奇的探索为开端。 人以什么加深这份浅薄的情感?以愧疚,以念念不忘,难以忘怀的陪伴。 黎司君不畏惧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交给池翊音,但他也有自己的小私心。 如果,他的音音,可以多爱他一点,再多一点,再多……他为此不惜奔跑。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 近到池翊音可以清晰听到耳边黎司君的呼吸声,看到对方的身躯,在衬衫下绷出的漂亮肌肉线条。 这样的亲近让他不习惯,本能的防御与信任在互相拉扯着,争抢着大脑中的主导地位,想要让他适应或推开。 但在这个过程中,池翊音的耳廓,已经慢慢红透。 黎司君却若无其事,好像故意靠近池翊音的不是自己一样。 他的大手托着池翊音的后脖颈,以半环抱的姿势将他慢慢放下,落进柔软的枕头里。 像是已经做过几万遍那样的熟悉与自然。 池翊音本来想要抬手推开黎司君,但在黎司君这样寻常的反应下,他做出这样的举动就反而显得不对劲了起来,好像多想的是他。 他只好强制将未出口的话吞了下去,只能任由自己的视野被黎司君占满,不论向那个方向望去,都是黎司君。 当黎司君替他掖好被子然后后退一步时,池翊音甚至觉得自己松了口气,刚刚打了一架那样。 “睡吧。其他的不用担心……在我身边,你可以放心入睡。” ……音音。 黎司君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在抬眸时,就已经重新将自己汹涌的情感收敛,唯恐吓到还一无所知的小信徒。 池翊音点了点头,并没有拒绝。 事实上,在他沾到床时,也察觉到了他自己究竟疲惫到了何种地步,再多说一句话,都已经难以负荷。 他就像是骆驼,只差最后一根稻草。而在极限之前,是黎司君将他拽了回来,让他不至于坠落进黑暗的深渊。 困意涌上来,池翊音已经眼皮打架,连睁眼看黎司君都困难了。 但他还是强撑着想要和黎司君说再见。 可问题是…… “你怎么还不走?” 池翊音看到黎司君拿起旁边的书,一副要阅读起来的架势,不由得疑惑。 黎司君却微笑着抬手,侧身调暗了灯光。 室内的光亮慢慢减弱,柔和而温暖,安静在流淌,是令人心安的睡眠氛围。 “睡吧。” 黎司君低沉磁性在温柔之下,醇厚得像睡前的牛奶,守卫的剑与骑士,令人足够心安的沉沦。 “我在这里陪你,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尤其是池旒。 “要我唱摇篮曲吗?音音。” 见池翊音还是盯着自己看,黎司君开玩笑的说了一句。 池翊音:“……滚。” 黎司君低低笑了起来。 他翻开书,并没有唱摇篮曲,而是低声轻念起了书中的诗句,极尽温柔的轻轻哄睡他的爱人。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在某个小镇,一起饮用无尽的黄昏,与连绵不绝的钟鸣。黄昏,窗口盛开着大朵大朵的野蔷薇,红与褪色……”① 在低缓的声音中,池翊音终于慢慢放开了所有戒备。 他闭上眼,逐渐沉入温柔的海水,意识向下落去,坠入梦乡。 黎司君静静注视着池翊音,以目光描绘着他的睡颜,不肯错过一眼。 此刻的温馨如此难得,他们彼此走了太多路,万水千山,跨越生死,穿行了亿万人潮,才终于换来了片刻的相处。 他舍不得。 一秒也舍不得。 曾经毫不犹豫挥刀向他的池翊音,终于也能像是小猫咪一般,在他身边安睡。 被信任的感受,热烈的充盈在黎司君的心脏里,令他不舍得放手。 黎司君轻轻前倾身躯,在池翊音的额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晚安,我的……” “神明。” …… 公寓楼内的厮杀和争锋,完全被黎司君隔绝在了这方公寓之外。 无论是血腥的气味,还是愤怒的嘶吼声,全都传不进来。 公寓门外,却与公寓内的安详温馨截然不同。 鲜血与刀光交相辉映。 顾希朝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林云雨一刀刺中胸口。 他本能伸手去挡,却反被锋利的刀刃割伤手掌,满身满手都是鲜血,浸透了西装,迸溅到了金丝眼镜上。 “你!” 顾希朝咬紧了牙关,下颔线紧绷到凌厉:“池翊音,为什么会给你下这种命令!他怎么敢!” 这是完全在顾希朝意料之外的发展,不论他怎么想,也绝对想不到池翊音竟然会毫不犹豫的对他露出杀机。 对擅长于人心,身处幕后操纵全局的顾希朝来说,这是完全痛击到了他的薄弱处。 身边空无一人,对面是欲杀他的刀,而他的敌人在此之前完全没有显露出这样的趋向。 在顾希朝的认知中,池翊音绝对不是这样的行事风格,比起大开大合的杀招,池翊音同样更熟稔于操控与布局,早早就准备好一切应对方法,才是池翊音的行事之道。 还是说……池翊音现在面对危机的方式,就是杀了他? 分明弊大于利! 在林云雨敏捷向后退开的短短两秒中,顾希朝已经在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所有的可能性,大脑高速运转,却无从得到答案。 直到,他的视线下落,发现被林云雨握在手中的匕首,如此眼熟。 那是他曾经在池翊音手中看到的……无脚鸟胸针。 这把匕首杀了池旒,也杀了池翊音,在雪山威胁过顾希朝,令他重伤,也伤过黎司君。 令顾希朝印象深刻,想忘也难。 它就像是池翊音本身,看上去满是珠宝的精致贵气,毫无威胁,但在那张漂亮的假面之下,却是神鬼皆可杀的疯狂狠厉。 第一次被无脚鸟胸针的匕首所伤时,顾希朝认清了池翊音这个人,认可了他作为自己敌人的资格。 而第二次,顾希朝被同一把匕首所伤,他开始迷茫,看不清池翊音的布局。 更是……“胸针为什么会在你手上?” 问题出口的时候,答案已经在顾希朝心里了。 他甚至隐隐有些失望,之前猜测的林云雨违背池翊音命令私自行事的可能,也彻底破碎。 林云雨却连表情都没变过,眉眼冷清依旧,像是天边高悬的弯月。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掌,然后在顾希朝的注视下,缓缓摊平了手掌,展示给他看。 沾染了鲜血的掌心里,锋利的匕首静静躺着,蓝宝石上也染了血。 可下一秒,无脚鸟胸针竟然在林云雨手中,一寸寸化作烟雾消散。 顾希朝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他一手捂着自己胸前的伤口,血液的流逝让他的身躯迅速冰冷无力,缺氧令大脑逐渐迟钝,眼前闪烁着无数雪花点,看不见,也听不清。 整个世界都在离他远去。 但在顾希朝看向林云雨的最后一眼,那已经彻底没了血色的薄薄唇瓣,却轻轻勾了一下,似乎是在笑。 林云雨静静注视着这一切,她放下手掌,在完成任务之后毫不犹豫的转身,走向池晚晚。 “走吧,晚晚。去做教授交待的下一件事了。” 池晚晚点了点头,却还是有些担忧的看向顾希朝:“他明白池教授让他做什么了吗?” 林云雨神情冰冷,伸向池晚晚之前,却仔细的擦拭干净了手上的血液,不让自己碰脏一点池晚晚。 池晚晚毫不犹豫的牵住了林云雨伸来的手,向她眨了眨眼眸,笑得俏皮又甜美。 像是清甜的软糖,甜得令人连心都化开了。 林云雨愣了下,她没说话,耳廓却红了。 “池教授说,只要他看到无脚鸟胸针,就会明白。” “那胸针呢?” “教授暂时借给我的,并非真实,而是借由世界与小世界之间构筑地基的力量,虚构出来的一个投影。只是为了要用真实的伤口,骗过那位而已。” “至于胸针,已经回到教授身边了。黎先生会看着办的。” 少女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她牵着手,笑嘻嘻摇摇晃晃的开心。 她与自己的挚友并肩,两道身影逐渐走进黑暗,没入其中。 只剩下坐在轮椅上,满身鲜血,垂着头不知生死的顾希朝。 以及蹲在顾希朝不远处,目瞪口呆的猴子。 半晌,它才终于反应过来,连忙四肢并用的向池晚晚两人追去。 “等等!等等我,你们忘了带我啊!” 最后的声音也从走廊上消失了。 冷白的灯光下,顾希朝垂着头,颓然坐在轮椅上,捂住胸口的手掌已经满是鲜血,浸湿了他的衣物,又滴落在轮椅下面,逐渐汇聚成了一汪血泊。 他双眸紧闭,俊容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温度也在迅速下降,变得冰冷。 仿佛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直到这种时候,一向无往而不利的顾希朝,才显露出一丝脆弱。 而在那扇紧闭的门后,公寓里,黎司君看到无脚鸟胸针从池翊音手边消失,然后又出现,上面沾染了些许血迹,像是刚刚杀了人。 他眸光幽深,瞬间就了然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黎司君的视线慢慢转向安睡的池翊音,目露无奈,语气却是骄傲的。 “音音啊……连下一步棋都早就布局好了?即便是小细节?” 但池翊音已经熟睡,呼吸平稳,神情放松,听不到黎司君的话。 黎司君笑着前倾身躯,将无脚鸟胸针拿在手中,仔细擦拭血珠,又重新放到池翊音的枕头下。 他的音音,永远不会真正停下脚步。即便是在信任的人身边,也永远不会放弃自保的能力。 所有的担忧都烟消云散。 黎司君不必担心,他的爱会束缚住池翊音的脚步。 那路,一直都在池翊音脚下。 不知过了多久,池晚晚等人的声音早已经听不见,走廊上,却响起了另外的声音。 高跟鞋不急不缓的落在地面上,清脆的响声规律,一下一下,像是敲击在人的心脏上,令人恐惧,压迫感扑面而来,在这样冰冷没有温度的环境中,更加令人惶惶不安。 先飘散过来的,是若有若无的烟雾。 烟草的味道弥漫开来,夹杂着玫瑰的馥郁。 一抹红色猛然闯入这片冷白色。 池旒远远就看到了走廊上的顾希朝。 她先看到的,是顾希朝一动不动的背影,歪倒在轮椅上像是死了一样,脚下的鲜血如此显眼。 池旒挑了挑眉,眼中兴味渐浓。 池翊音提前布局,让顾希朝用一计调虎离山使得萧秉陵离开池旒的公寓,也使得池旒失去了对停车场以及公寓楼的掌控,无法像最初那样肆意行事。 黎司君的出现,和他对池翊音全面的维护,更是令池旒不得不在意,警惕的暂时没有回到自己的公寓。 就连这一整层,都脱离了池旒的掌控,让她无法得知这里发生过什么。 等风暴将息,池旒终于回到自己的公寓,准备以此作为原点,再次对池翊音发起攻击,什么都还没做,就先看到了这样的顾希朝。 她慢悠悠走到顾希朝旁边站定,伸手抬起顾希朝的下颔,让他仰起头,整张脸都暴露在她的视野里。 而她看到的,就是那张惨白如纸的脸,像是停尸间里的尸体。 指腹下的肌肤也毫无温度。 当池旒松开手,失去了支撑的顾希朝就又垂下了头。 不论怎么看,顾希朝似乎都已经死亡。 而伤口昭示着,他是被其他人杀死的。最有可能的,就是池翊音,或池翊音操控的那几个书中人。 池旒沉吟,皱眉思索。 “会长。” 萧秉陵看到顾希朝的尸体时也是一愣,本来被顾希朝愚弄导致任务失败毁了池旒计划的愤怒,都不由得一滞。 这样的画面远在意料之外,让萧秉陵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反应,就连表情都恐怖了瞬间,所有情绪卡在中间,不上不下的难受。 萧秉陵恨不得顾希朝还活着,这样他们才能在战场上再相见,他会把失败的屈辱还给顾希朝。 但顾希朝死了,就让他连愤怒都无从宣泄平息。 一时间,萧秉陵心情复杂。 他没有贸然行事,而是看向池旒,等待着她的决断。 “会长,顾希朝不像是这么简单就会死的人。” 萧秉陵对顾希朝忌惮至深,被利用的经历让他不敢轻视顾希朝,就连靠近尸体都小心翼翼,一次次试探顾希朝的脉搏心跳,试图去确认他是真死假死。 在萧秉陵看来,顾希朝和池翊音都属于疯子的阵列,是连自己的死亡都会加以利用的人。 池旒同样清楚这一点。 事实上,虽然顾希朝找准了萧秉陵的薄弱点,进而毁掉了池旒原本的计划,但池旒对于顾希朝本人,并不愤怒。 反而赞赏有加。 她尊敬顾希朝,欣慰于自己的敌人是这样的存在,甚至觉得世界上所有人都应该按照这个标准来筛选。 当她成为神明,所有不如顾希朝的人,都应该当做劣质品淘汰,只有最优者才能获得繁衍生息的资格。 如果顾希朝落进池旒手中,她也不会杀了他,反而会试图让他改变阵营。 不过,事实是,池翊音一方干脆果决的杀了顾希朝。 是因为之前顾希朝的动摇吗? 很难有人能骗过池旒。 之前她会相信顾希朝,让他暂时可以留在她身边,也是因为她真切的感知到了顾希朝的情绪,知道他是真的动摇了信念,想要杀了池翊音转投于她。 池旒不知道这一层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从现在残留的痕迹看,应该就是池翊音的意识在降临后,并没有完全抽离,最起码是留了一阵。 而在那短短的间隙,池翊音或是其他人,杀了顾希朝。 这样看来,池翊音也已经将下一步要走的棋,早早布好了。 池旒眸光沉沉,敏锐的意识到自己对面的敌人,已经重新开始了布局。 旧的胜负已分,新的斗争开始。 “看来,我对池翊音的了解,比我以为的要浅薄了。” 池旒轻笑,眼中带着赞赏:“他比我想象的还要干脆果决,对于背叛者的处理没有一点犹豫。” 池旒会留背叛者一命,那是因为背叛者的背叛也是有价值可以利用的。 但她同时也很清醒的知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顾希朝的立场已经动摇,甚至只需要再推一把,就会倒向对立的阵营。 如果放任不管,执着于旧日的交情,那就相当于是把不定时炸弹放在了身边,不知道何时就杀死自己。 在顾希朝的死亡上,池旒无法从逻辑链中挑出任何毛病。 只除了一点——池翊音为什么会这么快杀了顾希朝? 池旒很清楚,在这样本不允许意识进入的小世界里,让意识降临,对于身躯是多大的空耗。 甚至如果不是黎司君就在这里,池翊音这样踩钢丝的疯狂举动,很有可能真的让他摔下去死亡。 悬命赌徒。 就算池翊音赌赢了,在池旒也始料不及的极端赢者通吃,但意识降临对于池翊音的伤害绝对不小,这其中的每一秒,都极为珍贵。 以池翊音那样的性格,他绝对不会因为被背叛而愤怒,处于感情的角度去杀死顾希朝,一定是以理智行事。 可如果是这样,那池翊音为什么要将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杀顾希朝这件事上? 池旒思维转了一圈,随即眼眸中染上笑意。 请君入瓮,吗……我的小怪物。你真正想杀的不是顾希朝,而是我,顾希朝只是诱饵。 她弯下腰,伸手向顾希朝的西装扣子,作势要解开。 萧秉陵立刻上前:“我来吧,会长,不能脏了您的手。” 池旒无所谓的耸耸肩后退。 萧秉陵很清楚池旒想要看什么,衣物下面的伤口,很快就被暴露在空气中。 顾希朝的伤在胸口,只有一刀,干净利落且致命,刀口平滑干净,说明刀锋极快,而窄且短的伤口,说明杀死他的是一把匕首。 比如,无脚鸟胸针下隐藏的那一把。 萧秉陵皱眉:“会长……是,无脚鸟胸针造成的伤口。无脚鸟胸针一直都在池翊音那里。他?” 池翊音亲自动手杀死顾希朝,这是萧秉陵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毕竟以池翊音的行事风格来说,他更喜欢借刀杀人,很少会自己动手做体力活,比起武力,他更偏向于用脑。 可事实就摆在眼前,容不得辩解。 萧秉陵为了证明这一点,不放过任何细节的翻看了一遍,但他找到的,却是顾希朝身上的第二道伤。 在手掌上。 因为顾希朝满手都是血,萧秉陵一开始忽略了他的手,直到仔细翻看才发现。那道伤看上去,是顾希朝想要抵抗时留下的。 他对于自己的死亡,完全没有预料。 甚至动手的人,也是他意料之外的人,因此没有防备。 萧秉陵将顾希朝的尸体仔细翻看了个遍,但最后得出的结论却违背了他的期盼——还真的是,池翊音杀的。 他满手鲜血,眼神复杂的抬头回望池旒。 “会长,第二局棋,池翊音已经领先我们一步了,要不要干脆釜底抽薪,将整个小世界都夺过来,这样不论他想做什么都做不到。” 萧秉陵已经认真的在想怎么杀死池翊音,池旒却摆了摆手,示意他将顾希朝的衣物重新穿好。 “你知道,比执棋人更危险的,是什么吗?” 池旒低声笑着道:“是被操控的棋子,失去控制。” “既然我的小怪物准备好了一局棋,我又怎么能不赴宴?” 池旒笑起来时,一双钢蓝色眼眸波光流转,却如刀刃出鞘,显露一段锋利雪光,令人看得心里直发冷。 “想要知道池翊音在做什么,最好的方法,自然是举身入局。” 顾希朝并非真正的死亡。 或者说,他早就死了。 死在雪山小镇里。 但是依靠着神力,他又一直存活,以副本BOSS的身份。 而在与池翊音一同离开之后,顾希朝的存在,就建立在池翊音的力量之上。 池翊音强,供应顾希朝的力量就会丰盈,他也更加强力。 一荣俱荣。 但现在,池翊音亲手杀了顾希朝,也相当于斩断了顾希朝力量的来源,宣告了他的死亡。 对其他任何人来说,顾希朝都已经是死人。 除了池旒。 她是池翊音的源头,她是独立于世界之外的力量,是世界意识亲自赋予的力量,命名为“改写”。 十一道严苛规则之下,与束缚同等的,是被压制的强大力量。 当池旒满足了十一条前置规则,“改写”的力量也会发挥作用,按照她的十一条规则,以她的意愿作为新的守则,改写世界。 于是,就在池旒眼前,本已经死亡的顾希朝身上,却迅速被改写了死亡。 血液回溯,伤口消失,温度重新回到这具身躯,心跳从微弱到稳固,意识回笼,大脑重新开始运转。 顾希朝苍白的唇开始有了血色。 他像是临近窒息的人终于重获空气,幅度极大的猛地呼吸了起来,胸膛剧烈起伏。 然后,他颤了颤眼睫,仰起头,看向前方。 透过迸溅了鲜血的金丝眼镜,他看到池旒站在自己面前,逆光而立,冰冷如高高在上的神祇。 “欢迎活过来,顾希朝。” 池旒勾唇微笑:“然后,你的不幸开始了。” 第216章 “你该不会觉得, 我看不透你和池翊音做的局吧?” 池旒笑着,这样问顾希朝。 她明明是在笑的,可那双眼睛, 却冰冷彻骨。 几乎让刚刚“活”过来的顾希朝血液冻结。 在池翊音的力量撤走之后,死亡的顾希朝被池旒注入了新的力量, 使得他在池翊音“书写”的基础上, 再一次被池旒“改写”。 从池翊音的同伴,成为了池旒手中的提线木偶。 池翊音虽然书写非人之物, 将他们写进自己的笔下, 却从未将他们视为没有血肉的木石。 他为所有人, 都奉上了最大的敬意,应允他们新生。 但在池旒看来,这不过是池翊音稚嫩心软的另一重证据罢了。 无用的善良, 只是徒增被背叛和被伤害的几率而已。 池旒轻笑着双臂抱胸,悠闲依靠在身后的墙壁上,挑眉向顾希朝示意:“虽然我一向不认同池翊音的行事风格, 无用的善良让他像是过家家的小孩子一样,但是他似乎对你, 一向苛责。” “明明他能用的并不仅你一个, 但不管什么脏活累活却都扔给你做,就连靠近我这样的事情, 他都交给你——还不止一次。” 池旒勾起的唇角带着盎然兴味,她慢慢前倾身躯,似乎是在期待着看到顾希朝变脸的那一瞬间。 “如果只是一次就算了,愿赌服输, 你赢了萧秉陵,这一局输赢已定。但是, 他竟然还送你来了第二次。” 她笑着问:“他是真的想要让你死啊,顾希朝。” “我竟都没有发现,原来我亲爱的小怪物,竟然也是冷心冷肺的狼崽子。” 池旒漫不经心抚掌拍手,稀稀落落的掌声在走廊里回荡,比起掌声,更像是扇在顾希朝脸上的巴掌。 她残忍的挑开血淋淋的现实,展示给顾希朝看。 ——你以为,你与池翊音做的这一出苦肉计,真的会骗过我吗? ——你以为,以池翊音的性格,他真的不知道我能看出这一切,拆穿你们的局吗? 别傻了。 池翊音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我会看出你们的谋划,也知道我会怎么做。他会让你来执行这件事,甚至不告诉你真正的真相,是因为……他已经对你将要到来的背叛心知肚明,在借我的手,杀你的人。 顾希朝慢慢睁大眼睛,透过斑驳的镜片,不可置信的看向池旒,眸光剧烈晃动,像是摇摇欲坠的雨后天空。 他的唇瓣在颤抖,却一个音节都没有发出。 终于被揭露开的真相……局中局。 他以为自己是与池翊音一同做局的人,却没想到,他自己,从第一次动摇开始,就已经变成了池翊音眼中的弃子。 他是,局中人。 顾希朝的醒悟来得太迟,甚至连真相都是池旒这个本应该是敌人的人来告诉他的,这样的打击,对于从来心怀恶意的高傲复仇者来说,几乎是毁天灭地的,彻底掀翻了他的世界构筑的根基。 或许是因为顾希朝的破碎感太重,几乎瞬间就倾颓下的肩膀与衰败的苍白面色,像是盛开后又枯萎的花,生机与衰败只在一瞬间。就连萧秉陵都有些不忍心。 萧秉陵偏过头去,不忍再看。 他是愤怒于顾希朝的,但同时也敬佩这样的敌人,郑重的将顾希朝看在眼里,而不是当做蝼蚁垃圾无视。 顾希朝有多强,恐怕,只有他的敌人才知道。 而萧秉陵在这些年来,与顾希朝直接间接的交手,并不仅仅是一次。 虽然游戏场里绝大部分玩家都活今天没明天,完全不在意游戏场或世界的什么真相,但是对于萧秉陵来说,因为池旒的缘故,他是知道真相的。 比如,顾希朝是在幼年将死时,被神明亲手拯救,又在大仇得报后进入了游戏场成为副本BOSS,就连游戏场里不少的副本,都有顾希朝参与的影子。 他参与的副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性,那就是——死亡绞肉机。 进去的玩家,就像是在玩一场大型的俄罗斯转盘而不自知。 死亡在头顶高悬,将落未落。有幸活着离开的玩家傲慢不以为意,大吹特吹这个副本有多简单,吸引来更多的倒霉玩家中选。 而直到死亡真正降临在自己身上……他们才会知道,地狱的真实面目,究竟是怎样的。 绝望,痛苦,身体与心灵双重的折磨。 但是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甚至没有机会告诉外面的人,这里究竟是怎样可怖的死亡乐园。 萧秉陵对此认知深刻,是因为他曾经就在顾希朝参与设计的副本里,险些丧命。 也正是在那里,他被池旒救下,从此,从无信仰的他有了自己的神明,即便是自己殒身,也拼了命想要铺好池旒走向神位的路。 在得知顾希朝离开,成为了池翊音的同伴时,萧秉陵还有些惋惜。 他们再一次的立场对峙,成为了敌人。 在萧秉陵看来,顾希朝的身份,与自己何其相似。只不过,他们侍奉的并不是同一位神明罢了。 现在当他看到顾希朝如此破碎绝望的模样,也感同身受的难过,物伤其类。 他不害怕为池旒而死,但是,如果,如果……池旒像丢弃垃圾一样将他丢出去,甚至不肯亲自杀了他,意味着他连一丁点的价值都没有…… 萧秉陵只要稍微想象一下,就觉得痛苦到窒息。 他看向顾希朝的目光里,愤怒也渐渐凝滞成了怜悯。 池旒将一切看在眼里。 她扬了扬下颔,示意萧秉陵将顾希朝推进公寓里。 在池翊音的意识之上构筑的小世界里,世界并不是世界,楼也不是楼。 可以说,这栋公寓楼,就是黎司君力量的具现化。公寓,相当于他们每一个人力量的本源所在。 而池旒这个硬生生挤进来的,自然也只占据了一小部分。 一间小小的公寓。 不过,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只要力量有原点,她有把握反向压制池翊音胜出。 她唯一清楚但不理解的,就是黎司君了。 ——对于黎司君给池翊音毫无保留的爱,池旒看得分明,却无法理解,甚至觉得他撞傻了脑袋。 因为池翊音下达给楚越离的命令,使得黎司君释放出去的神力,并未真正留向世界意识,而是暂时被楚越离保管。 楚越离就像是一个中间存储系统,现在位于两端的黎司君和世界意识,都没有完整的力量可以彻底掌握世界。 可以说,现在是八千年来,世界最薄弱的一刻。 原因……是神对信徒的爱意。 但即便如此,池翊音的做法,还是倾向有利于黎司君的。 他使得黎司君的力量被保留了下来大部分,在当前的小世界里,没有任何人比黎司君更强力。 如果黎司君突然间不在乎池翊音了,任何一刻,他都完全可以翻脸,利用着公寓楼,迅速反扑回主世界,重新占据主控权,杀死世界意识。 唯一还能制止黎司君做这些的,仅仅只是池翊音一人。 因为在乎池翊音,不想毁掉池翊音的试炼,所以他有了软肋和弱点。 也因此被世界意识和池旒拿捏住,以此相逼。 作为敌人,池旒很满意黎司君主动暴露出来的弱势。 但同为一个层级的存在,她对黎司君只有恨铁不成钢。 正如她之前劝说黎司君那样,现在回头还不晚,只要杀了池翊音,一切就会重置,神明依旧是神明。 虽然其中也有为了自己的计划而操控黎司君的想法,但也饱含着池旒真正的心中所想。 爱情……值得吗? 对于虚无缥缈的感情,不应该是属于自己的力量和权柄,才更加真实,不会背叛。 池旒从出生到现在,从未有过一刻松懈过想要杀死世界意识的想法,她所有的思想和人生,都被自己一定要做到的事业占据,没有匀出一丁点时间精力分给其他事情。 就连池翊音,也只是因为他是自己重要的工具而已。 池旒注视着黎司君为池翊音所做的一切,一时间感受到了茫然。 但当她看向萧秉陵,试图寻找答案时,又很快就放弃了。 聚集在她身边的,除了各个实力不俗并且甘愿为了共同的理想而死之外,另一个共同点…… 大概就是没什么爱情方面的脑子。 池旒默默仰天思考半晌,还是放弃了。 “你会怨恨黎司君吗?” 池旒漫不经心的问顾希朝:“怨恨他救你,却没有一直救你。” “池翊音想要做什么,黎司君不可能不知道,但他却放任了你的死亡。” 池旒微笑:“你想要背叛池翊音,于是,神明就背弃了你。” 顾希朝轻轻抬头,用那双死寂无光的眼睛,沉沉看向池旒,其中情绪翻滚激荡,像是被池旒戳中了伤心处。 但就在池旒以为他会说什么的时候,他却反而笑了。 本来颓然倒在轮椅中的顾希朝,慢慢重新挺直了脊背。他正了正自己的衣领,让自己已经被鲜血污脏的衣物,看起来也没那么糟糕,依旧是那个永远衣冠楚楚的精英绅士。 “不。” 顾希朝坐在轮椅上,明明处于劣势,却气势惊人,足以震慑寻常人。 他微笑道:“黎司君救我,一次就足够。” “剩下的路,理应是我自己走。他不曾过问干预过我想要做的事情,我又何尝有资格要求他?” 顾希朝掀了掀眼睫,刚刚还满是惊愕与痛苦的眼睛,已经重新坚定了下来,看向池旒时,没有半分动摇。 “既然池翊音已经将我视为弃子,你也已经知道了这件事,那为什么还要将我留下来?” 顾希朝笑着问:“我与你们母子之间的对峙,已经没有关系了不是吗?” 池旒却耸了耸肩:“这个倒是不一定。” “在你这个高度,你应该很清楚觉醒者的力量,究竟从何而来。而在所有的觉醒者里,只有两个人是不同的。其中一个是我。” 池旒抬手指向自己:“我曾经是世界意识的提线木偶,我的力量,来自于世界本身,与神明无关。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是最有资格杀死神明的那个人。” “而另外那个……” 她轻笑着,手掌慢慢调转方向,指向了池翊音公寓的方向。 “就是池翊音。” “他的力量来源于我,隐藏在他的血脉中,以他的愤怒和死亡激活,又被他突破限制,加以利用。” “而你,顾希朝,你曾经也是池翊音力量的受惠人,是他的力量支撑着你,让你可以继续存留在这里。” 昏暗的公寓里,池旒慢慢俯下身,靠近顾希朝。 她的声线很低,压制着笑意:“所以,你觉得在你的构成中,会有什么存留呢?” 顾希朝慢慢睁大了眼睛。 当然是……池翊音力量的存留。 只是他并没有想到,池旒竟然会发狠到这种程度,竟然真的要向最核心挖掘。 就像寻常人了解一个人是看皮囊,而她,她这是硬生生要解剖开看心脏! 顾希朝与池旒之间的距离很近,足够让他看清池旒眼睛里的认真。 她并不是在和他开玩笑。 她真的,疯到要解剖顾希朝的灵魂! 顾希朝是一个复杂的聚合体,任何人动了他,与其说动他一人,不如说是将各方力量全都得罪了个透。 他最初是由神明救赎,在死亡之前,身体里存留有神力,而在进入游戏场之后,神明与世界意识之间的停战协议,也赋予了他属于世界意识的力量,更在担任游戏场的副本BOSS十二年之后,获得了等同于游戏场的身份。 而现在,又要多加一个池翊音——神明候选人,已经被选中的新神。 无论怎么看,但凡是个智商正常行事也正常的人,就知道绝不要去动顾希朝的道理。 可问题在于,对这些规则的条条框框,池旒根本毫不在意。 世界都要毁灭,又何必在乎这几方? 得罪了谁,那就干脆杀了谁,世界排斥她,那就干脆毁了之后再换一个新的。 池旒的行事在某种程度来说,极为简单,且粗暴。 却令顾希朝的心脏,慢慢向下坠去。 此时昏暗的公寓也如同无光的地狱,而向他走来的池旒,单手插兜甚至依旧笑得悠闲,似乎根本不在乎自己将要做的是什么。 顾希朝却屏住了呼吸,难得脸上没有了一向运筹帷幄的平静。 事态已经完全脱离了掌控。 在林云雨杀死他的时候,因为无脚鸟胸针,顾希朝确实是恍然大悟,明白了池翊音这是想和他联手做一起苦肉计,骗过池旒,在她身边扰乱她的计划,让池翊音得以趁机完成他自己的目标。 池翊音很清楚池旒是怎样细心的人,因此他连胸针这样的细节都没有放过,力求将这一出苦肉计做到极致。 顾希朝也顺势配合,任由池翊音杀死了自己。 他本身,就是对池旒最好的陷阱。 想要刷新上一次怀疑的最好方法,就是彻底的决裂和死亡。 骗池旒那样的人,任何一丁点失误都不行。 所以,顾希朝刚刚是真的死了,死在池翊音的授意,林云雨的手下。 虽然他和池翊音并无直接交流,但他的智商已经足够让他明白池翊音的计划。 可无论是在哪一个计划里,都没有这样的一幕。 如果,被池旒剜去心脏,剖开灵魂探究内核……那可就真的死透了,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 高跟鞋的清脆响声轻描淡写,顾希朝的心脏跟随着节奏逐渐收缩。 他慢慢攥住了了轮椅的扶手,用力到指骨发白,拼命在克制自己转身逃离。 “直到这种时候,你还想要信任池翊音吗?顾希朝。” 池旒居高临下的看向顾希朝。 她笑着,抬手拿下了唇间的香烟,掸到一侧,随即伸手向萧秉陵招了招,立刻就有医用手术刀和手套奉上。 只不过她并不是医生,更对身躯上的生死或病痛毫不在意。 她要做的,是探索灵魂的手术。 找出构成顾希朝的复杂力量中属于池翊音的那一环,然后反向追踪分析,将池翊音的力量构成,彻底展现在她的眼前。 借助于此,她就可以入侵池翊音的力量,蚕食他在小世界的掌控权,让一切都落进她的掌中。 “任何你还清醒的每一秒,都将是你所有认知中最轻松幸福的一秒。” “你会痛苦,会挣扎。然后你会以余下的所有生命和时间来悔恨……” “为什么要做我的敌人。” 随着池旒低沉磁性的话语,顾希朝彻底坠落进了黑暗中,意识失守。 …… “你觉得,顾希朝能成功吗?” 池晚晚仰头看着头顶的天花板,表情显得有几分担心,却不是担心顾希朝的死活:“万一他理解不到池教授的想法该怎么办?万一他毁掉了池教授的计划,那我们应该做什么?” 她转头看向林云雨,满眼清澈的光,笑着说出的话却足够冷酷:“要杀了他吗?” 旁边的猴子听到后也不由得抖了抖,默默将自己缩在沙发角落里藏好,不敢让池晚晚注意到自己。 太可怕了! 以前做系统的时候没感觉,怎么自从它变成没有自保之力的猴子之后,就觉得这些往日看来都只是被操纵的代码,竟然这么可怕? 是猴子自己走出去碰到,就会死亡的程度。 林云雨沉默半晌,却摇了摇头:“不会。” “池教授说,顾希朝自有分寸。” 池晚晚点点头,在得到了林云雨亲口承诺之后,也不再担心这件事了。 计划是池教授制定的,执行者是她的云雨,全世界她唯二信任的两个人联手,她还有任何怀疑的必要吗? 她重新笑了起来,怀里抱著书,哼着轻快的歌,在公寓里转着圈自己与自己跳舞,裙摆飞扬在昏黄灯光下。 公寓既然是每个人的力量原点,自然也会按照每个人自己的想法来建成,相当于他们自我本身的折射。 而池晚晚的公寓里,就有两张挨得极近的床。 所有东西都是双份的,甚至与林云雨有关的事物,要多过池晚晚。 ——在本能的想法中,池晚晚将林云雨放在了超越自己的第一位。 那是,比她的生命更加重要的存在,是她就算舍弃自己的人生与生命,也要拼命奔跑去攥住的手。 池晚晚,绝不与林云雨分开。 林云雨将池晚晚此时的快乐看在眼中,她自己的脸上也不由得带上了笑意,被感染了属于池晚晚的温度。 那张从以书中人身份复活后,就显得格外冰冷无情的清秀容颜上,终于再次有了属于少女的鲜活亮色。 她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看着她的挚友依旧活生生站在她眼前,在温馨的灯光下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提裙旋转。 这样的场面…… 是在林云雨还未进入鹿川大学时,曾经对自己长大后的憧憬。 也是她从被伤害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敢做过的梦。 此刻却都忠实的呈现在她的眼前,触手可得。 林云雨恍然伸出手,似乎是想要隔空描绘池晚晚的身影。 但旁边拱来拱去凑过来的猴子,却打断了林云雨的独处幻想。 “林同学啊,你说,真的能行得通吗?” 猴子愁得连头顶的毛都要掉光了:“池旒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是随便就能糊弄过去的呢?要是被她发现我们是想要设局骗她,那下场可怎一个惨字了得。” 十二年前池旒与黎司君的那场战斗,令猴子记忆犹新,成为了它的心理阴影,根本连想都不敢想。 在它的认知中,池旒就属于大魔王级别的,别说世界意识了,那已经被池旒干到半死不活了……可能,唯一还能压制她的,就只有黎司君了。 等她什么时候战胜黎司君,那整个世界,也就落入了大魔王手中。 猴子:不敢想不敢想。 “池翊音会不会对你们也太狠心了?他让顾希朝去做这种事,是纯纯的想要让他死啊。” 想着想着,猴子猛然捋顺了整件事的逻辑发展,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目瞪口呆:“该不会是借刀杀人吧?!” “卧槽!池翊音什么时候也变成和池旒不相上下的大魔王了!这么狠!” 短短几秒钟,猴子已经把自己这辈子的记忆翻完了,就为了看看自己过去有没有什么得罪池翊音的地方。 结论是:全是得罪的地方。 完了。 猴子一脸颓败,软软的瘫倒在沙发里,像是失去了梦想的猴条。 这辈子做得很好,得罪的全是姓池的大魔王。 下辈子注意点。 林云雨垂首看了眼身边的猴子,一手将它捞起来晃了晃,看着它软绵绵的面条模样,不由得带上了笑意。 不过,她对猴子所说的那种场景,却并不担心。 “不会,放心,池教授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她冷声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既然池教授让顾希朝去,那就说明他一定可以胜任。”① “否则,他也没有继续存在下去的必要了。” 在猴子看过来的错愕视线中,林云雨皱眉,理所当然道:“改变世界的路上,死一两个也很正常吧?又不是幼儿园过家家,你好我好大家好。为了理想中的世界而死……本身就已经是幸福的理想。” 她点点头,深以为然:“只要让我和晚晚死在一起,让我们一起寄去死也是可以的。” 猴:“…………” 它现在就一个疑问,姓池的都会魔法是吗? 池旒组建起了游戏场里长达十二年的暗视力,制衡世界意识,吸引无数人冲她而去,为了实现共同的理想而死亡,前赴后继。 而池翊音,虽然他不像池旒那样拥有架构清晰的强大组织,但是在他本身的力量里,就已经有非人存在。 不论是林云雨这样被池翊音写进书中的人,还是楚越离那样的追随者……池翊音的人格魅力,都令他们认可并追随,为此不惜殒身。 猴子动了动嘴巴,眼神复杂,最后却只是默默向旁边缩去,不敢靠近林云雨。 太可怕了!姓池的大魔王们……姓池的都不能惹! 林云雨将猴子绝望瘫瘫的模样看在眼里,她面容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却稍纵即逝。 没有人知道,池翊音和林云雨之间的对话。 就连黎司君也是如此。 在短短一瞬间的意识降临中,林云雨得到了池翊音对于下一步的计划,因为池翊音本身的意识被阻隔在外,过于脆弱的小世界不能承载池翊音的完整体,因此,执行的事,只能交给林云雨。 因为她是书中的,书中人。 不会被任何人或者世界意识影响。 严格来说,林云雨是真正死了的。 早在几十年前,在池晚晚被神明救起,进入游戏场之前,林云雨就已经为了保护其他女孩而死在了池晚晚眼前。 她很不想伤害她的晚晚,担心她的死亡会不会吓坏她。但是无可奈何,在死亡来临的时候,她没有更多的力量或时间来藏匿起自己了。 只能眼睁睁的看到,池晚晚找到了她的尸体,并且……崩溃得悄无声息。 进而引发了烧毁了大半个鹿川大学的那把火。 池翊音在进入鹿川大学废墟之后,将本应该死亡的林云雨,以书中书的形势“复活”,让她可以陪伴在池晚晚身边,继续她们几十年前没能完成的友谊和陪伴。 这也意味着,只要池晚晚不倒,她手中的书没有被抢夺走,落进池旒或者世界意识手里。林云雨,就是独立自由的。 她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没有束缚。 池翊音对所有人都了如指掌,是他在了解透彻了林云雨等人的性格之后,才得以将他们成功写进书中,赋予了完全不同的新生,又怎么会遗落最重要的东西? 池翊音,知道苦肉计瞒不过池旒。 所以,他也干脆没有实行苦肉计。 池旒看到的,不过是一张假象。 真正的计划是…… 包裹在木马中的,反向追踪。 林云雨想起池翊音对自己说的话。 他说:“顾希朝本身,就是地狱。任何轻视他的人,都会付出代价。不论是我,还是池旒。” “池旒太高傲,她的强大注定了她的自信,认为万物皆在她的掌控。但如果,并不是这样的呢?百密一疏,在她想要挥拳攻击的我时候,就将胸膛的弱点暴露了出来。” “对于顾希朝来说,哪怕只有一秒,他也可以完成对池旒的攻击。” “但是云雨,我要你帮我,帮我……做一层虚假的苦肉计。” 林云雨杀了顾希朝,仅仅只是池翊音展示给池旒看的第一层。 池旒会怀疑顾希朝是否是做局欺骗自己,然后她会意识到,那确实是一场苦肉计。 她自以为看透了真相,却万万没想到,在那“真相”之下,还有真相。 池翊音要的,就是池旒对顾希朝的伤害。 当池旒想要追击池翊音,利用顾希朝来完成对池翊音的解构分析的同时,也相当于把属于她自己的接口暴露在池翊音眼前。 只要有通道,就一定能进入。 池旒以为自己在深入追击,却不知,她已经陷入了敌人的反包围圈。 一层层的包裹,伪装,反复利用顾希朝,将他做棋盘……只是为了引诱池旒主动踏进陷阱。 而在顾希朝的灵魂之上,这盘棋…… 手术刀落下,灵魂被切割,力量喷涌而出。 池旒在繁复纠缠的力量丝线中,看到了属于池翊音的那一条。 她慢慢勾起唇,笑了起来:“找到你了,池翊音。” 池旒伸出手去触碰那散发着微光的丝线,遵循着那丝线来时的道路逆向查找,追本溯源。 而就在这时,虚空中,一双眼睛睁开,湛蓝如天幕。 “不,是我找到你了。” 池翊音的意识飘得很远,很高,居高临下看着这一切。 他低低笑出声,磁性的声线念出池旒的名字,音节在唇齿间碾磨,像是撕咬血肉。 “池旒……” 池翊音缓缓伸出手去。 他的意识在小世界之外,伸向小世界之中,在池旒触碰向他的力量的同时,也被池翊音触碰到了她。 然后,池翊音猛地攥住了池旒的手,绝不让她抽身离开:“是我抓住你了。” “——将死。” 话音落下,虚空中白光猛然大盛。 池翊音的意识化作一道白光,迅疾冲向小世界,像一道划过天幕的流星一般,循着身在小世界中的池旒的路,逆向前行。 秦氏黄鼠婆的力量太弱,就算能让池翊音的意识得以进入小世界,但那也仅仅只是一瞬间。即便如此,也消耗掉了池翊音本体几乎所有的力量,如果不是黎司君在旁边,他的身体说不准已经崩溃死亡。 但池旒就不一样了。 身为半神的池旒,足以支撑池翊音降临,进入小世界。 就在两股力量相接触的瞬间,池旒猛然瞪大了眼睛,错愕抬头看向上方。 “池翊音!” 她迅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咬牙切齿:“你利用我!” 就像特洛伊的木马,内里隐藏的,才是真正疯狂攻击的敌意。 池旒看到了第一层,却没想到池翊音同样清楚她会如何行事,因此又将计划做深了一层。 现在的情形让池旒的境地进退两难,到现在这种时候,无论她是否甩开池翊音,都已经没了作用。 甩开池翊音,就势必要用上比池翊音更强的力量,但那足以摧毁小世界,毁了池翊音的试炼,让世界选择新神的路中断,进而引发黎司君的暴怒,失去了唯一制约的神明,将对世界和池旒发起无差别的攻击与仇恨。 可不甩开池翊音,却就要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利用自己降临…… 这就是,池翊音的阳谋。 就算池旒看透了一切,也已经无力回天,只能按照他的计划继续行事。 一如棋盘上的棋子。 “怎么能说是利用?我亲爱的母亲。” 破天荒的,池翊音对池旒喊出了那个间隔十二年之久的身份。 他磁性的声音里压制着轻浅笑意,念起“母亲”的音节时,没有半分柔软,只有执棋人的漫不经心。 “你在将我视为棋子加以利用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一天。所谓执棋人,就是谁强,谁在局外,谁弱,谁为棋子……” “而你,池旒。” 池翊音的声音温润,仿佛彬彬有礼的绅士,可说出的话,却如恶魔在耳边低语。 “——你输了。再一次的。” 池翊音的身影在光亮中逐渐显现,凝实在池旒眼前。 整间阴暗的公寓,都被属于池翊音的光芒照亮。 有了池旒的加持,这一次,小世界并没有排斥池翊音,而是任由他通过与池旒相连的力量通道进入。 池旒目眦欲裂,恨得劈了指甲。 可池翊音却只是站在她面前,微微躬身致意,再抬头时,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温和模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变化。 “或许,这一次,我们需要正式介绍一下。” “我是池翊音,你本来想要利用,却反被利用的工具。” “是阻断你成神之路的人,也是,将要成神的人。” 池旒眉眼锋利,目光沉沉,圣洁的白光也照不亮她眼中的杀意。 而此时,原本变成轮椅上一滩碎肉的顾希朝,也在池翊音力量的环绕下,迅速愈合焕发新生,恢复原状。 他慢慢坐起身,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只是衣服上满是划开的刀口,刚从死亡中走过。 当顾希朝习惯性想要去推自己的眼镜时,却推了个空。 他斜眼看向池翊音:“眼镜算你账上。工伤。” 池翊音微笑点头:“当然。” 第217章 池翊音躺在床上的身躯, 忽然间动了动。 即便只是最轻微的动作,却也没有让一直守着他的黎司君忽略。 他捧著书的手慢慢松开,任由书本摔落在脚边, 却怔愣的看着池翊音,眼不错珠。 黎司君很清楚, 到底发生了什么。 池翊音的计划, 成功了……在利用池旒的基础上,他反向赦夺了一个半神的力量和身份, 完成了从人到半神的转变, 踩在这样的高度上, 得以顺利而正大光明的进入了小世界。 这也意味着,会这样乖巧而没有防备睡在他身边的音音,很难再看到了。 黎司君缓缓伸出手, 微凉的大手握住了池翊音睡得温热的手掌,他修长的手指慢慢嵌入池翊音的手,十指相扣, 握紧不愿放开。 他满眼不舍,深深的看着池翊音, 像是要把他印刻在自己的灵魂上, 将池翊音的名字镌刻在自己身上,如同信徒将神明反复书写, 即便死亡,也不会忘记。 黎司君闭了眼,又睁开,再看向池翊音时, 已经将情绪尽数敛尽,重新变成了无数人更加熟悉的冷酷平静。 创造世界八千年的神明, 一直都在这里。 他很想留住池翊音,或许可以像缱绻情诗中写就的那样,他们可以一起生活在开满野蔷薇的小镇,迎着夕阳坐在大片大片的野蔷薇旁,听着远处悠扬的钟声,享受彼此在身边的岁月宁静。 可是,可是……他知道,池翊音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平静。 他爱上的人,永远不会停止飞翔,所有阻碍池翊音脚步的人,都是在束缚那羽翼的辉光。 所以,他愿意为了他心之所爱,成为他所爱之人所需要的任何模样,任何力量。 池翊音需要同伴,那黎司君就会是他永不背叛的忠诚同伴,永远不会落后他的脚步追不上他的步伐,永远不会拖拽住他向前的步伐,永远……作为他身边和背后的力量,支持他。 而如果池翊音想要爱人,他也会是最完美的伴侣。 他足够好。 所以,音音,注视着他吧,亲眼见证,他的死亡…… 黎司君慢慢站起身,眷恋的看了池翊音一眼,然后俯下身,吻如蝶羽落下。 随即,他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了公寓。 但走廊上却没有出现他的身影。 黎司君,从整个小世界消失了。 一如海水融入大海。 神明,融身于庞大无垠的神力之中,笑着拥抱住了整个小世界,像是环抱住祂的爱人。 在神明做出最终抉择的瞬间,连同普通人在内的所有生命,乃至世界意识,全都有所感应。 在这一瞬间,仿佛世界上所有声音都被夺走。 现实中,不论是家中还是学校,街道与建筑物里,忽然间没有一个人说话。 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眼神茫然,但一股空落落的恐慌从心中涌出,像是从悬崖上跌落的失重恐惧感。 而通灵者与侍奉神灵的传承者,却眼泪止不住的流淌。 他们高举双臂,悲怆跌倒,哀悼一位神明的死亡。 通灵者们在问,明天世界是否还能继续存留?世界将走向何方?是否还有神明庇护我们? 悲痛与迷茫交织,现实一片寂静。 游戏场内,从破碎的副本中跑出的怪物也在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原本惊恐四散奔跑的玩家们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件事,他们迷茫又恐惧,仓惶四望,心中只觉得悲凉,像是自己的父亲,在死亡。 那是来源于生命最初的感知,是所有造物的生命起源,始于八千年前的记忆在血脉中复苏。 在神明将死的此刻,他们终于在神力的释放之下,回想起了曾经八千年的记忆。 神明如何创造这个世界,如何赐予丰盈的麦穗,指引那流淌着蜂蜜与牛奶的福地。 而人类,又是怎样一次次刺痛神明,令祂在人类的罪孽之下累加失望,看向人类的眼睛,逐渐失去了温度。 游戏场,是神明赐予人类最后一次自救的机会。 玩家胜利,世界存留。玩家失败,世界毁灭。 可即便是最后一次……他们也没能抓住机会。 暂居区里逃避死亡和疼痛的躺平,副本里彼此倾轧算计,自相残杀,对于副本和同伴并不存在一丝温柔的善意,只为了自己活下去而不断的伤害周围人…… 所有玩家做的所有事情,都被神明看在眼中。 圣人已死。 当罪孽与良善的天平开始倾斜,所有良善之人逐渐在游戏场之中死去,属于人类坚韧美好的品质在被砸碎,人性之恶显露,于是,在十二年的轮回之后,属于他们的报应,终于降临了。 只是世界还有它最后的生机。 在黑暗笼罩下的游戏场,有人踏着满地尸骸走进了凶宅,微笑着,照亮了神明的世界。 池翊音,这个从来没有纯粹想过单纯打穿游戏场回家的人,玩家中的异类,在很多人眼里总是浪费时间做无用功的人,终于,支撑起了这个将要倾颓的世界。 属于过去的那一幕幕,都迅速在所有玩家的灵魂深处闪过,在神力覆盖之下,所有人都陷入了与神明共同的梦境,借由神明的眼睛,看到了祂所看到的,感受了祂所感受的。 八千年,孤寂漫长的时光。 很多人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泪流满面。 最后,在他们脱离那个幻梦之前,他们听到从遥远的虚空里传来的询问。 ——如果让你来选,这世界,你是毁,还是留? 绝大多数人,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毁灭。 太痛苦了,在那样的环境中活着,每一分一秒都是煎熬酷刑。 即便是人生的苦难,也只是区区几十年,转头就可以安然死亡。可那样的苦难,却要延长到八千年,没有任何幸福或快乐,只有愤怒,无力…… “别人的死活,与我何干?” 有人哭着怒吼:“就算我为那些人做的再多又怎样?我得到什么了?不如直接毁灭算了!” 有的玩家甚至无法承受神降的痛苦,精神崩溃,绝望中自杀。 更多的玩家,在无法呼吸的窒息中沉默,就算已经走出了那片精神之海,依旧浑身抖如筛糠,无法彻底脱离。 即便只有一秒,但他们却像是走过了属于神明的八千年一样,那样的印记,牢牢印刻在他们心中,无法忘记,更无法挣脱。 这样的感受,对于觉醒者们来说,体会感最深。 所有觉醒者所觉醒的力量,都是根据神明的力量被分成二十二种类,然后下放,任由从死亡与愤怒中觉醒中的灵魂索取,让他们可以在获得一丝神力的加持下,尽情去做他们想做的。 ——你不是想要改变世界吗? 那我就给你力量,给你机会,给你战场,让你可以完成你的理想。 你有多少次,愤怒于这个世界的肮脏和不公平?你是否质问神明瞎了眼,怎么会让世界污脏至此,令人作呕? 于是,神明将所有的机会,都亲自交到了你手里。 去走吧。 祂说,从我之处索取力量,去改变你的世界,让世界听令于你,让规则如你所愿。 可是,在神明放开自己的力量之后,又有多少人真正觉醒? 说时慷慨激昂,做时缩头假作不是。 最后能成为觉醒者的,也不过寥寥。甚至有的称号之下,连一个觉醒者都没有。 但即便如此,绝大部分觉醒者,也依旧没有放弃,就算只剩下绝望,依旧在咬牙硬撑。 他们都已经经历过一次死亡的考验,绝不会畏惧再来一次。改变世界,拯救世界的愿望,真切的写在他们心中,不曾动摇。 可现在,这些觉醒者们却愕然发觉,自己的力量……在抽离。 就像是原本储存在他们灵魂中的一滴水,重新流向了海洋。 整个游戏场的所有力量,都在向同一个方向汩汩流淌,迅速汇聚成狂暴的风暴眼。 而风暴眼之中,是倒吊人。 楚越离的意识已经逐渐混沌不清,随着他承载神力的时间延长,他自己的意识也融入其中,像是在融化的黄金洪流裹挟之下,逐渐随之融合在一处的雕塑。 他站在地宫的黄金神殿之前,垂着头面如金纸,呼吸微弱,像是刑场上的受难者,为了他绝不肯放弃的理想而甘愿付出生命。 神力裹挟着整个世界所有的意识,楚越离甚至分辨不出那一缕是他的,那些是别人的。 他的意识逐渐涣散,像是陷入了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而觉醒者们的力量被抽离后回归,更是加重了楚越离的负担。 鲜血顺着他的唇间缓缓流淌,染红了他已经苍白的唇。 他的发丝散落,眉眼紧皱,咬紧的牙关绷紧了下颔线,将要破碎的绝望之美,脆弱却又坚韧。 像是将自己向神明献祭的羔羊。 光辉中的死亡。 学者将楚越离的状态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想要帮忙,但唯一能做的只剩下尽可能帮助楚越离梳理杂乱磅礴的力量,使得力量的黄金洪流尽可能平缓。 除此之外,他无能为力。 红鸟和京茶也沉默了下来,他们能做的,只剩下眼睁睁看着楚越离,迈向既定的死亡。 义无反顾。 唯一使得楚越离坚定不肯放弃的,只剩下了池翊音的名字。 他在自己心中反复默念着池翊音的名字,一遍遍的回想自己与池翊音的初遇,在这样的过程中,即便是痛苦,也变成了淬炼利刃的炉火,反而使他更加坚定,决不放弃。 世界意识发觉了小世界里的异动,它察觉到了池翊音对于小世界的掌控权在迅速加强,甚至以最后构建的小世界为原点,在向现实世界入侵,悄无声息的接管整个世界的掌控权。 这使得世界意识越发焦急了起来,不管不顾的攻击楚越离,彻底失去了对世界的底线,屠戮游戏场甚至想要向现实中的人们下手。 一条条鲜活生命被收割。 前一秒还在与身边人说话的人,下一秒就捂着心脏,猝死倒在原地。 无缘无故的死亡,莫名其妙的意外……所有死亡中,世界意识的力量在一点一滴的增强。 但是不够。 远远不够! 一个普通人所能提供的力量只相当于一滴水,但是世界意识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池翊音,是一整片海! 除非它想到办法在池翊音真正成神之前,阻拦下这一切,否则对上完全体的池翊音,它毫无胜算! 世界意识发疯的攻击楚越离,想要让这个池翊音留在地宫中的锚点失效,也让池翊音的计划终止。 但是任由狂风吹拂,楚越离稳如磐石,屹立不倒。 世界意识崩溃怒吼:“楚越离!你是完全不知道什么对你是有利的吗!再这样下去,你会死,会死!连灵魂都湮灭,不会有下一世,没有人能救得了你!” “不要指望池翊音了,死在神力之下,就算是池翊音也不会有办法救你!你就不想自救吗,只要你放弃,现在还来得及!” 世界意识近乎绝望:“只要你肯放弃,我愿意忘记之前所有不愉快,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楚越离对此却置若罔闻。 良久死一样的沉默后,他艰难的睁开了眼,那双曾经剔透明亮的眼睛,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 血泪从眼角顺着惨白脸颊滑过,坠在下颔,将落不落,像是灵魂哭泣的泪水。 楚越离动了动唇瓣,想要唤一声先生,但他的身体内所有内脏都已经在崩溃破碎,连同所有组织肌肉血管,都在细微的响声中,逐渐爆裂。 他很遗憾,他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他最后,再唤池翊音一声,先生了…… 但是,他很高兴,对此并无任何怨怼或后悔。 能为他的先生死亡,是他理想的终极浪漫。 楚越离这个名字啊……没人在乎过,没人爱过。就算他在世界某个角落死亡,也不会有人会记得他,爱他,为他流一滴泪。 但是,因为池翊音,因为池翊音的理想,使得楚越离的生命,被赋予了意义和荣光。 从还未出生起,就被母亲厌弃甚至几次尝试杀死的楚越离,终于在与池翊音相遇,被池翊音所救之后,明白了自己的生命意义,只有三个字。 ——池翊音。 没人爱他,但池翊音会将他视为同伴,给予信任与重视,让他第一次感受到,原来心脏会跳动,自己在呼吸,世界是真实存在,自己是世界的一份子。 更是池翊音通往神位的漫漫长路上,一块有幸为池翊音垫脚的砖石。 楚越离回顾自己的一生,发现自己人生的色彩,正是从池翊音救了他那一刻开始的。 就算死在这里,他也没有任何遗憾了。 只可惜,不能再见池翊音一面。 问一句——“先生,我做得好吗?” 楚越离这样想着,唇角艰难勾起一丝几不可见的微笑,然后,重重的垂下头颅。 彻底丧失了对外界的感知。 他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都从四肢百骸抽调回来,供应向自己的灵魂,消耗自己所有不必要的身躯,死也要站成一尊雕塑,为池翊音撑住回归的锚点。 学者是第一个发现了楚越离没有回应的人,他仓惶呼唤,一声比一声高,却一声比一声带着颤抖,最后近乎哽咽无法言语。 “楚越离!” “楚越离!” “楚……越离…………” 红鸟看着,泪湿眼眶。 京茶沉默,他抬手,摘掉了自己的卫衣帽子,向着楚越离的方向,微微垂首致意。 这个从来与楚越离不对付,觉得身体的残疾就无法成为战士的武力派,彻底被震撼了。他第一次,承认了楚越离。 “他是,值得尊敬的战士,可敬的敌人,与同伴。” 在一片安静中,只有世界意识在错愕之下,近乎崩溃的疯狂怒吼。 但是它所能做的已经太少。 世界的未来,此刻都凝聚于小世界之内,在池翊音和池旒的对峙中。 世界意识,已经作为手下败将,彻底失去了争夺世界的资格。 唯二被世界赋予了权限的,只剩下池翊音和池旒。 世界意识自以为是执棋人,将池旒创造出来成为暗棋,可那个时候,它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当它将别人视为棋子的时候,自己同样也会在别人的棋盘上。 从有一方开启了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之后,这场战役,就没有停下的可能。 直到世界重获新生。 而在多年后,池翊音却将池旒曾经对世界意识所做的事情,重新还给了她。 “看到我开心吗?母亲。” 池翊音轻笑着,缓步从虚空的白光中迈出。 即便只有意识,但充盈的神力却让他的灵魂凝实,站在池旒面前时,仿佛完整体站在这里,看不出任何异样。 他依旧是与池旒在凶宅废墟中初见时的模样,一身西装笔挺,将他的身材勾勒得修长利落,举手投足之间,风姿卓绝,列松如翠。 池翊音眉眼温和的注视着池旒,湛蓝色眼眸中却只有平和的剔透,仿佛已经看透了眼前所有。 “你不该,再来寻我的,母亲。” 池翊音有些遗憾:“我不怨恨你十二年前的抛弃,我理解你有自己未竟的事业,你的理想要去完成。那是你的人生,我不能因为自己,就绑架你的人生,让你的生命为我而虚度耗尽。” “但是母亲,在我靠着自己拼命活下来,并且找到了属于我自己的人生,做我想要做的事情,探寻世界真相的时候……你不应该出现,干扰我的计划,将我视为工具,拽入游戏场。” “如果你掌控不了棋子……那棋子,就会掌控你。” 池翊音笑着问:“你怎么能确定,自己永远都是胜利者?” “从你利用别人作为棋子开始,你也会变成别人的棋子。而现在……” 池翊音歪了歪头,笑得从容,轻描淡写道:“是我赢了。” “池旒……半神,世界争夺者。” 池旒死死的盯着池翊音,甚至咬破了自己的嘴唇,鲜血顺着唇角流淌。 但她对此全然无视,只咬紧牙关瞪视着池翊音,恨不得冲上来杀了他。 可以池旒现在的力量,她很清楚,她已经做不到了。 在与世界意识的斗争中,池旒本就已经消耗了过多的力量,让她现在并不在巅峰状态,否则也不会被小世界放进来。 正因为虚弱,所以没有被阻拦。 可池翊音,他竟然反而利用了她的弱点,变成了他的机遇! 池旒一想到自己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竟然都是为池翊音做了嫁衣裳,就恨得想要手撕了池翊音。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池翊音?” 池旒的声音很冷,淬着冰一般:“你既然能做到这种程度,就应当知道我是怎样的人,只要不到最后一秒,我就算拼了命,也会撕咬下你的肉,将你从神位上扯下来!” 池翊音看着池旒,眼神里带着神性的悲悯,仿佛高高在上的神明,看着地面上的可悲之人,为她的执迷不悟而叹息。 “池旒,你从来不是……在力量上败落于我。” 池翊音轻声叹息道:“你难道还没有发现吗?世界想要考察的,从来都不仅仅是力量,还有对生命的爱与柔软。” “如果你关注过我,听过我说的话,抑或是读过我的书,就应当知道,我所在乎的,从来都是人,一直都是人。” 池翊音微微垂眼,轻声道:“可你,池旒,你的眼里没有生命——你只为了正确而活,在你理想中的世界,干净,纯粹,一如世俗眼中的天堂。可是池旒,那不是人真正的面目。” “人是复杂的,他可以善良又邪恶,忠诚又诡计多端,贪财却爱国。任何看似矛盾的性格特征,在人身上,都是正常且广泛存在的,它们并不冲突。” “被你判处死刑的那些‘恶人’,世界也需要他们,正因为所有颜色,然后才组成了这个世界。” 池翊音的声音低缓,如月光流淌:“我想要的,是被保全后的世界,以后的岁月里,罪恶依旧会生发,但罪恶都会被审判。善良与邪恶,都是构成世界的基础。而在那之上,所有的人类,会尽可能的存活。” “而你的世界里,没有人。只有智者。” “那不是世界,那是你虚无缥缈的幻想,池旒。” 在十一岁那年觉醒的力量,对于池翊音来说不算是友善。 他就像是拿到了一整箱的黄金,却没有打开箱子的密码,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无法真正得到。 而使用力量的规则,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天方夜谭的严苛。 ——你能说出向你走来之人所有的人生经历,性格与行事风格,心中所想,不可告人的秘密,来处与通途吗? 即便是相处多年的家人,恐怕都无法互相完全了解,给出纸笔让其刻画,也很难写出所有的真相。 可对池翊音来说,这样的限度,却远远不及他为了使用力量而必须达到的三条限制。 更何况,非人之物的攻击往往只在瞬间。 对于他而言,能争取到的时间,或许只有几分钟,或者几秒。然后,他就必须正确书写出眼前非人之物的所有真相,表象与里相,都不可错一个字。 否则,就意味着死亡的反噬。 可在那样严苛的要求之下,池翊音却咬牙撑了下来。 明明只是年仅十一岁的小少年,在同龄人还在学校读书,在家长怀里撒娇,和朋友们嘻嘻哈哈肆意享受阳光和欢乐时,对于池翊音而言,就不得不为他自己的存活而挣扎。 观察和分析人类,不仅是他的兴趣,还是他保住自己性命唯一的手段。 而在那十二年间,池翊音却在地狱手牌里,硬生生走出一条通往高处的路。 他获得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乃至金钱。 可他并不在意这些。 不如说……真正重要的,真正令人在乎的,从来都只是有关于人类与世界的真相。 而在那探寻之中,池翊音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这个世界,是人类的世界。 任何存在的人事物,不论是被人憎恶诅咒,还是热烈赞颂的,都有其存在的原因。 没有黑暗,就没有光明。众人知道善,是因为恶的存在。 失去任何一方,世界都会崩塌。 当神明对世界失望,并且不再庇护之后,世界渴望的新神,并不是毁灭一切的神,而是,能带领世界走向新的规则,让光明的新纪元降临的神。 可池旒,她从一开始就将世界上所有的生命分成了两类。 一类是可以存活下去的智者,近乎于完美的人类之光,万中无一。而另外一类,则是充斥着人类劣根性的废物,应该被销毁。一如垃圾。 一旦池旒成为新神,将导致世界上百亿人死亡…… 世界在新的神明面前无力阻止,它所能做的,也只剩下在神明真正被选出来之前,就阻止这样悲剧发生的可能性。 于是,它倒向了池翊音,与旧日的神明做出了一致的选择,渴望于池翊音的登位。 池翊音也并没有让世界失望。 就在他进入小世界开始,所有在小世界里被虚构出来的生命,就都处于他的保护之下。 池旒只顾着在公寓楼内掌控主动权,夺取地盘,却忘记了关心公寓楼之外的普通人。 不,她根本不在意那些普通人,是否会在神明一战中被摧毁死亡。 “池旒,认输吧。” 池翊音轻轻抬眼,看向池旒的眼眸如琉璃剔透,没有半分感情色彩,带着神性的平静与冷酷,万物之理在他眼中略过。 他看到飞鸟与游鱼,听到一朵花开放的声音,嗅到蜂蜜的清甜,风拂过他的衣角发丝,将世界的欢呼带到他耳边。 在一方公寓中,池翊音站在尚未散去的白光之中,逆光而立,静静看向站在黑暗阴影里的池旒。 池旒咬紧了牙关,骄傲让她绝不肯认输。 “除非你,杀了我。否则,这局棋,我们还没有下到最后一步。” 池旒咬牙切齿道:“不到最后一秒,怎么知道我没有翻盘的可能?” 池翊音定定看着她,终于,还是长长叹息。 “你真的觉得,对上现在的我,你还有胜算吗,池旒?” 他们之中,一个被利用,本就残余的力量又一次被损耗大半,已经近乎油尽灯枯。 而另一个,却接收了来自神明的神力,得到了世界的认可,新系统的全力支持。 即便没有神明的偏爱,池翊音也有绝对的自信,可以胜过这一局。 更别提,黎司君已经主动放弃了自身的存在,任由自己融合进神力,将他与池翊音共同构筑的小世界,全权交到了池翊音手里。 池翊音离神位,只差最后一步。 ——旧神的死亡。 池旒对他而言,已经不算是阻碍。 唯一还来见池旒的原因,大概也只是他们母子一场的遗憾,以及对于被利用棋子的悲悯了。 池旒并非不知道这些,她从未停止过思考,也正因思考才被池翊音反制了一招。 可正如她所言——不到死亡,绝不放弃。 她看着逆光而立的池翊音,眸光渐渐沉了下去。 与此同时,以这间公寓为原点,“改写”的力量迅速生效,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飞快改变着整个小世界的面貌。 现代都市的高楼大厦被千里平川的战场所取代,所有的建筑都被轰然推翻,天地变色。 池旒对待自己远远比对待他人更加狠厉,即便她已经几乎耗尽了所有力量,却还是一再的压榨自己,甚至连自己的身躯维持生存的力量也一并挤出,没有任何保留的投入到对世界的改写中。 她赌上了一切,邀请池翊音最后一战。 池翊音无奈,喟叹道:“在我前往凶宅的时候,未曾想到过,故事的终局,会是两个怪物之间的对峙。” “可话又说回来。” 他慢慢抬起头,坦荡看向池旒,眼里没有半分躲闪:“正因为我们是怪物,所以才会走到这里,不是吗?” “是我们自身的存在决定了性格,而我们走的路,必定将我们指引到如今一战。” 无脚鸟胸针出现在池翊音手中。 他缓缓迈开长腿,迈向池旒。 这位小说家,从来不是善于战斗的武力派。但是,如果要他应战,他不会有任何犹豫或胆怯。 顾希朝和池晚晚等人就站在一旁,静静注视着这一切。 他们很清楚,这已经不是他们能插手的战斗了。 只属于池旒和池翊音之间的……最后一战。 池旒眼神一厉,瞬间冲向池翊音,过快的速度甚至产生了音爆,以绝对超过人类极限的速度和力量,带着最后一击的必死决心,手握匕首指向池翊音的胸膛。 她裹挟着她作为棋子与反抗棋子的一生,带着几十年间所有的清醒与决断,抽干了自己所有的力量,做出人生中最后为了胜利的厮杀,向着成神之路,画上了结一切的句号。 狂风吹刮起满地尘土,吹拂起池翊音的衣角,发丝缭乱了他的眉眼。 可那张俊美的容颜上,不曾色变半分,就连眉眼也平静无波,狂风吹不起无垠海面上的涟漪。 就在池旒眼看着就要抵达池翊音身前,甚至手中匕首就要刺向池翊音心脏的瞬间,池翊音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撞进了一个坚实而熟悉的怀抱。 那人站在他的身后,手握住他拿着无脚鸟胸针的手,带动着他的动作,与他融为一体的同步与默契。 池翊音先是错愕,随即反应了过来身后人的身份。 “黎……”他片刻失神,呢喃轻唤。 黎司君已经无法维持着他的人形,融于神力的他只能以光芒的模样出现,却依旧在最后时刻,拼命为他所爱之人,送上所有的助力。 只要他有,只要他能做到,就没什么不可馈赠池翊音。 “我在。” 回应池翊音的,依旧是那沉稳低沉的声音,令人心安。 “我知道,杀死池旒,对你而言,并不是一个容易的选择。即便她曾抛弃你,杀死你,但你依旧将她视为可敬的敌人,感谢她前十一年的庇护与教导。” “可是音音……任何的新生,都从反抗父辈开启。”① “这是,世界给你的,最后一次考验。” 身为神明,怎能心软?任何的软弱,带来的都很可能是世界的毁灭与人类的死亡。 如果今日池旒胜出,那对应的,就是百亿人的死亡,与世界近乎毁灭式的新生。那不是世界想要的,也将昭示池翊音的失败。 黎司君知道,池翊音很难做出这个决定。 那就……由他来! 就在池旒接近池翊音的瞬间,她手中的匕首已经触碰到了池翊音的胸膛,锋利的刀刃已经划开衣襟,鲜血渗透衣料。 仿佛昨日重现。 在马家凶宅的废墟上,池旒也曾狠厉不曾有一丝犹豫的,将匕首送进了池翊音的心脏,杀死他而将他拽入了游戏场,搅乱了这一场死水的棋局,从中达到她的目的。 而此刻,池旒不介意,再杀一次! 可也就是这一瞬间,池翊音的眼眸迅速冷却,他不再有一丝犹豫,迎着池旒手中的匕首随身而上,毫不在意自己的皮肉被刀刃切割开,血液直流。 而他手中的匕首,也已经指向池旒的胸膛。 “噗呲——!” 血液喷溅,落在了池翊音白皙的俊容上。 一滴血珠落在他的眼睫上,微颤着落下,像是雨打花瓣,杜鹃啼血,无声落泪。 “池旒。” 池翊音低声道:“你是,值得尊敬的敌人。” “正因为有你的存在,世人才会知道,光明与黑暗伴生。” “在你的失败之上,才有我的胜利。这一局棋,胜负已分。将,军……” 池翊音的话音逐渐低沉,直到轻不可闻。 他能感受到,在自己身后,黎司君一直牢牢抱紧他的手臂,直到与他融为一体。 “黎。” 池翊音慢慢勾起一个笑容,轻声呼唤着自己的爱人。 新神,有了祂第一位信徒。 那是曾经的神明,无数岁月流逝之后的绝望里,神明的黑暗中,照进了名为池翊音的光芒。 于是神说,我将以他为我的神,以我全部的爱意与力量去爱他。直到世界毁灭,直到神明殒身。 在池翊音的身边,将永远都有他为黎司君留下的位置。 那是新神许诺于信徒的爱,不变的信任与承诺,共同走过的漫漫长路成为他们共同的记忆,镌刻于石碑上的新约。 新纪元,从新神承认黎司君的那一刻开始,降临于世。 而白光大盛,以他为原点,在一瞬间的静止与死寂之后,猛然炸裂开来,覆盖了整个世界。 如同海水,将一切都淹没。 这磅礴力量甚至冲垮了小世界的构造,冲破箱庭的限制,汹涌怒吼着奔腾冲进新世界,将整个游戏场都裹挟其中,不可挣脱。 楚越离眼睫颤了颤,在感知到自己被光芒淹没之后,他用尽了最后一丝力量,挤出最后的真切笑容,然后,重重的垂下头去。 没了声息。 他的意识被温暖的海水包裹,仿佛回到了生命的最初。这一次,他与他的先生如此之近,他的先生成为了天空,而他……让他化作风与花吧,装点先生的世界。 楚越离的意识,彻底消失在金色的力量之海中。 世界意识不可置信,怒吼着咆哮,挣扎,试图逃脱。 最后却还是被强盛的力量包裹,像是被琥珀凝固住的蝴蝶,无论如何拼命扇动翅膀,最后也只能慢慢凝固,慢慢失去力量。 世界意识彻底没了声息。 被世界意识劫持并压制的新系统,终于能在安全之地运行自己的备用代码,小云海留下的最后一份存档,开始自主运行。 在它死亡之后,全新的系统,将会接管属于它的一切,在已经被损毁而残缺的数据库之上,再一次为世界与神明服务。 新的世界不会有它的身影。 但是,新世界的数据洪流中,永远都会存留它的影子。在每一个代码之后,每一声机械的问候之中。 所有死在新纪元降临之前的生命,都会被死亡的系统铭记,成为新世界沉默的背影,注视着新纪元的阳光,仰望新的神明。 而游戏场里的玩家们,也察觉到了空气里细微的变动。 在失去了系统导致的长久混乱之后,滋滋啦啦的电流声中,全新的系统,第一次上线运行。 【很荣幸向各位幸存者播报,幸存者,Z1001池翊音,已成功通过S级隐藏副本【神明国度】,击穿游戏场。】 【新的神明将要登位,新的纪元已经降临。黑暗后的黎明,已经在长路之后。】 【为新神,送上所有颂扬与赞美。赞颂世界将要到来的新生,与各位幸存者的存活。】 【感谢所有幸存者十二年来的坚持,感谢各位从未放弃过自己的性命,感谢各位仍旧对世界的未来心存希望,各位幸存者辛苦了。】 【你们为自己挣来的未来,重新回到你们手中。所有不曾动摇的信念,都会被世界回应。各位的努力,系统看在眼里。感谢你们,还活着。】 而在现实,光芒闪过天空,照亮一切阴暗角落。 所有的教堂都在瞬间倒塌,神像摧毁成灰,旧日的神明消失于世界。 一切力量,都重新回到八千年前最初的纯净。 世界,新生。 在毁灭的前夕,死亡被写进了书里,字句铭刻着属于他们的故事,神明与信徒的颂歌将会流转在吟游诗人的竖琴声中。 而在太阳落下之后,黑暗也会过去,黎明将会到来。 到那时。 ——太阳,将再一次升起。 以新神之名。 池翊音看着世界在自己面前重新升起,属于世界意识和池旒的力量在崩塌,而他逐渐掌控世界的权柄,被暂时存储在楚越离那里的神力,也开始流向他。 那双湛蓝的眼眸中,逐渐沁染笑意,被金光照亮,像是晴空之上,太阳灿烂。 池翊音的心中翻滚着无限情绪,诸多感慨堵在喉间,无论痛苦还是幸福,都想要与身边人分享。 可当他转身,身边却只有一片空空荡荡。 那个说一直会陪在他身边的人,并不在他身边。 池翊音愣了下,忽然涌起的失落感和慌张让他如此陌生。 他想到了什么,转身向天空另一端走去。 在那里,有着神明对峙的强力战斗中,仍旧毫发无损的唯一空间。 ——属于池翊音的公寓。 池翊音推开门,却只有满室空落落的安静。 没有夜晚昏黄灯光下的温馨,也没有了那个读诗哄睡他的人。 在那小小的房间里,难得属于池翊音的温暖记忆,消失了。 唯一仅剩下的,就是被放在书桌上的信封。 池翊音皱了下眉,走过去伸手拿起信封,发现它正是自己之前找到的几封信之一。 不过不同的是,当时的信封破旧,不知来途与去处。 现在,信封却变得干净整洁,甚至上面的墨迹还未干透,像是某人在离开时才写就的。 一如池翊音之前所见的信封。 ——《四月来信》。 可当池翊音的视线下落,却看到上面的落款。 ——黎。 这是……黎司君在临走之前,最后留给他的信。 一位执掌世界八千年的创世神,却任由自己消散融化于光芒中,唯一留给池翊音的,是写满爱意的信件。 池翊音愣了好长时间,才想起来去拆开这封信。 之前他看过所有的信封,都空荡荡并无内容。 但是现在,信里面却掉出一张红色卡片。 和游戏场中曾经所有人都会收到的红信封,一模一样。 只不过这一次不同的是,它是旧神只写给心爱之人看的……情书。 【我曾经幻想过,在新世界里,或许也会有我的一席之地。我会与你一同居住在某个小镇上,你若愿意做小说家,那我想做你独属的插画师。当你的笔下写满我的名字,我的画笔下,也都是你的颦笑举止,对你的爱意是我唯一所知的风景。 在黄昏,在钟声里,在你的书里和我的爱意里,我们将长存。 直到春日消融,直到世界再一次毁灭。】 池翊音恍然低下头,看到斜放在书桌上的那支盛放的野蔷薇,与蔷薇花下压着的摊开的书籍。 正好被打开在黎司君曾念给他听的那一页诗上。 像是无声的邀请,与轻柔的询问。 ——你愿意,与我共度余下的时光吗,音音? 我会为你建造时间与阳光,蔷薇花园不再埋藏罪孽,你过去的愤怒与嘶吼,会被新的花丛取代,以教堂孤儿院生发的对于神明的不满,会在新纪元中消融。 而在那小镇上,有你与我的时间,和爱。 你愿意……吗? 黎司君连最后的询问,都不肯束缚他的神明,不想绑住飞鸟的羽翼,只将选择的权力,全部奉到池翊音眼前,自己沉默的等待,是或否都任由选择。 池翊音看得分明,他拿着信封的手掌微微颤抖。 伸向那支野蔷薇时,却连一丝犹豫也没有。 就在新神触碰到枯萎蔷薇的瞬间,生机焕发,蔷薇像是被注入了生命力,重新怒放,大片大片的蔷薇逐渐开遍池翊音身边,一直蔓延到光的尽头。 有力的手掌伸过来,隔着野蔷薇,坚定有力的握住了池翊音的手掌。 黎司君抬眼,看向池翊音时笑得温柔。 “我可有幸,邀请你一起与我共度所有的时光?” 池翊音反握住黎司君的手掌,逐渐用力。 “我愿意。” 两人视线相对,笑容与爱意蔓延。 第218章 “您确定了吗?邀请池翊音进入您的灵魂, 让他杀死您……您将再没有任何退路,生死都由池翊音抉择。” “早就做好决定了,不是吗?” 握住钢笔的手指停顿了一瞬, 但还是郑重在信封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旧日的神明, 郑重将属于自己的权柄与爱意, 借由信封,传递到了池翊音手中。 空气传来不忍心的轻叹。 猴子背过身去, 偷偷抹泪。 黎司君挺拔的身姿坐在花园的圆桌后, 认真的垂眼看着压在手边的几封信, 笔尖落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音,风吹过,卷起花园中大片大片蔷薇花, 花瓣纷纷扬扬落下,飘在信纸上,随之一并封入信封。 “在有着黄昏与钟声的小镇上, 度过我们的时光……” 那是,旧日的神明, 最后的执念。 …… 池翊音不喜欢突发事件, 不喜欢不在掌控中的局面,但是当黎司君询问他时, 他还是答应了。 将刚刚接管的游戏场甚至世界,都放到了一边。 在前往小镇的列车上,只有池翊音等人,再无旁人。 空荡荡的车厢, 显出几分寂寥的孤独。 但或许是心境的变化,池翊音竟然觉得, 车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如此悠扬闲适,美得像一幅画。 他的手边摆着一杯加了蜂蜜的热红茶,他单手支头,一边听着旁边传来的池晚晚和林云雨交谈的笑声,一边欣赏景色,连自己唇边不自觉带上笑意也没有发觉。 “你应该发觉了才对。” 一道身影缓缓靠近。 “新的神明冕下,不应该会忽略这么重要的事情才对。” 顾希朝推着轮椅,在池翊音身边缓缓坐定,看向他微笑:“关于神明的权柄,并没有完全交割结束。祂毕竟是创世神,整个世界都建立在祂的力量之上。只要祂一日不死,你就一日不是绝对的神明。” “国不可侍二主。池翊音,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不可能不知道。所以……” 他歪了歪头,颇感兴趣的看着池翊音,像是在看被研究的课题:“继神明之后,就连新神冕下都心软了吗?” 池翊音但笑不语,他的视线连转都没转,一直落在窗外,并没有分给顾希朝一个眼神。 他对顾希朝想要说什么心知肚明,但他并不感兴趣,也不想提起这个话题。 顾希朝却不愿就此放过。 在世界的考验中,顾希朝几生几死的为了池翊音完成他的计划,甚至被池旒解剖灵魂,那份痛楚直到现在还一直跟随着他,即便他早就习惯了忍受痛苦,对多一分疼痛也并不在意,但是,他的不在意,并不意味着池翊音可以遗忘。 他为池翊音做了多少,池翊音就应当还回来多少,这才叫公平。 “所以,你是故意不想提这个话题吗?” 顾希朝笑眯眯,看透了池翊音心中所想:“你是觉得,事情到时候就可以自动解决?” “你不应该是那样愚蠢之人才对,池翊音。” 顾希朝轻轻点头喟叹着,抬手将自己膝盖上披着的毛毯重新整理好。 “世人总觉得世界不会毁灭,就算真的出了什么事,也一定会有其他人冲在前面,牺牲他人的性命来保护自己。好像到了那个时间节点,很多事就会突然从天而降,出现在眼前。” “但真实的事实是,你要自己做才行。” “池翊音,就算你想要逃避这个话题,你又能逃避多久?黎司君的事情,你总要面对,或早或晚。” “当然。” 顾希朝笑眯眯点头:“你知道的,我是很支持你杀了黎司君的。既然世界要新生,那就新生得彻底一点,不要将以前的神明也搅合进来。” “你在说这话之前,就应该知道,我不会按照你的想法行事。” 池翊音无奈直起身,看向身边的顾希朝:“你就算在我身边说再多,都不如自己去找点事做,看看景色喝喝茶,比这要来的好。” 池翊音与顾希朝毕竟相处了这么久,不止一次的共过生死,对彼此的秉性都一清二楚。 顾希朝从来没说过自己是善良的好人,或者说,他理想中的世界,确实更加偏向于池旒,比起池翊音,要更加狠厉黑暗。 甚至在池翊音将整盘棋的输赢都压在顾希朝身上的时候,马玉泽也试图劝过他,不想让他走这样一步险棋。 不论是池晚晚还是马玉泽,她们都不信任顾希朝,对他始终抱有警惕。 池翊音却只是笑着婉拒了马玉泽的提议。 想要瞒过池旒,打沉稳牌没有用,顾希朝绝对是在当时情景中最合适的人选,足够让池旒相信他的背叛。 ——因为那是真的。 别说表演,连谎言都不是。 好在,池翊音的这局棋,走赢了。 他虽然并没有为顾希朝写一本书,但他对顾希朝的了解,却比顾希朝自己还要深刻。 顾,希朝……他的父母在为他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也满怀着爱意,将对希望的明天的期盼,注入到了他的人生中,更使得他保留住了他灵魂中最后一缕温度。 池翊音相信,顾希朝即便是行走在地狱中,也始终看得见光明的方向。 而顾希朝此刻前来,不顾池翊音的冷淡,提起新神与旧神的冲突与,也不仅仅是因为他对池翊音的好奇,更是因为曾经与黎司君交情不错的他很清楚,世界只能处于一位至高神的管理之下。如果新神登位,旧神却没有消失…… 那对世界而言,始终是一个隐患。 当断不断,必受其害。 顾希朝在隐晦的提醒池翊音,而池翊音也听出来了。 只不过,顾希朝更清楚,池翊音绝对不是会全权根据身边人建议行事的性格。 倒不如说,池翊音从来走的,都是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他硬生生在荆棘中,走出了一条成神之路。 绝不随波逐流,绝不会泯然众人。 池翊音成长的过程中,已经经历过比任何人一生都要多的嘲讽和轻蔑,除了黎司君之外,从未有人真正理解过他。 他也早就习惯如此。 对于顾希朝的建议,池翊音听得认真,却没有要执行的想法。 顾希朝看了看池翊音,不由得叹息:“虽然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但你最好还是处理好。” “现在你不仅仅是池翊音这个人了,池翊音,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压在你身上,任何你处理不好的细节,都会导致人们的死亡,甚至刚刚经历过激荡的世界,会再一次夭折,毁灭。” 顾希朝深深的看了池翊音一眼,问他:“你不会让我后悔我的选择的,对吗?” 这一次,池翊音终于给出了他的回答。 “当然。” 他欣然点头,语调铿锵坚定:“曾经我在带你离开雪山小镇的时候,就向你许诺过,我不会写一本充满阳光的书,改变你本来绝望痛苦的人生。” “我会写一本,有关于你的理想的书……只是,不是在纸上,而是在世界上。” 顾希朝要的,从来都不是他自己怎样,对于他而言,个体的存在与否,没有意义。 他明白,不论是自己的父母还是惨死的兄妹,所有疼痛的仇恨,都在雪山小镇无数次上演,像是他自己亲手撕开刚刚结痂的伤口,血淋淋的让自己刻骨铭记,级绝不忘记。 他并不想要所谓的拯救。 因为伤害早已经成为事实。 任何的弥补,都救不回当年死在雪地里的顾氏一家人。 顾希朝想要的,是一个,他理想中的世界。 不会再有罪孽。 不会再有下一个集体犯罪的雪山小镇,不会再有下一个遇害的“顾希朝”。 属于他的悲剧,将会在他这里终止。 而没有罪孽的人们,应该在阳光下,幸福的生活,不会被罪孽伤害。 那是顾希朝的理想,即便他知道那无法实现,却也不肯放弃,依旧执着的在向前踏步,一步,一步。 哪怕只是稍微接近一些,于他而言,也是欣喜。 “现在,承诺给你的“书”,终于能兑现诺言了。” 池翊音含笑看着顾希朝,轻轻颔首,道:“世界已经在我的掌控之下,所有的规则任由涂抹改写,明天的太阳要如何升起,由我来定夺。” “顾希朝,继续留在我身边,做我的同伴与朋友,和我一起,让这个世界变成你理想中的模样。” 顾希朝看着池翊音伸向他的手,定定的注视着,很长时间也没有回神。 只是在金丝眼镜后的那双永远冷静的眼睛,慢慢红了眼眶,泪光在眼角堆积。 当本以为彻底没有了希望的理想,竟然在自己眼前成真,是怎样的欣喜与疯狂? 顾希朝本以为自己会更加狂喜甚至高呼雀跃,但事实却是,当过量的喜悦降临时,他整个人都僵硬在原地,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太重,唯恐戳破眼前幻梦的泡沫。 良久,顾希朝才确认了这一切的属实,终于从不可置信中回过神来、 他笑着哼了一声,抬手却没有握住池翊音的手掌,而是拍在了池翊音手上,笑骂道:“以你的性格,就算我想走,你会放我离开?不把价值榨干怎么符合你的行事风格?” “放心吧,我会一直在。” 但嘴上这样说,顾希朝一直都紧绷着冷酷的神情,却慢慢和缓了下来。 像是一张弓绷紧了几十年,殚精竭虑为了实现自己理想中的世界而拼尽全力,日复一日的思考与践行,甚至思考已经成为了习惯,他早已经对死亡与鲜血再无感触。 却会因为池翊音简简单单一句话,溃不成军。 他独身行走了太久,不论复仇还是理想,都只有他一人来,没有人理解他,无人帮助他。 他的骄傲与理智也让他并不需要其他人。 直到,他遇到了池翊音。 宿命的敌人,却也是命定的同伴。他们有着相似的理想,可以理解彼此想要走的那条路。 而池翊音,也给了顾希朝他曾经无法达到的高度。 直到现在,在池翊音面前,顾希朝才真真正正的放松了下来。 一直覆盖在他身上的那层冰霜,似乎消失了。 池翊音笑着收回手,托着脸看顾希朝推着轮椅向池晚晚等人的方向而去。 池晚晚瞥见顾希朝的身影后,第一反应就是瘪嘴不高兴,但下一秒,她却惊奇的“咦?”了一声,从座位上蹦下来小跑到顾希朝身边,歪了歪头,看向他的目光充满好奇的探究。 “你变了。” 池晚晚笃定道:“顾希朝,你发生了什么好事情吗?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听到池晚晚的话,本来对顾希朝的到来,保持冷漠态度的林云雨和马玉泽,也都纷纷转头看过来。 在众人的注视下,顾希朝推了推眼镜,笑起来时真切直达眼底,残留的泪光模糊了视野,温柔了眼眸。 “没……” 但他刚说出一个音节,却自己逗笑了自己。 谎言和伪装成了习惯,一时半会也无法改过来。 顾希朝笑着摇了摇头,再抬头时,他直视着池晚晚的眼睛,肯定的“嗯”了一声。 “确实,发生了非常好的事情。” 他唇角上扬,笑起来时眉眼柔和,不见了之前冷漠精英的疏离感。 “一直以来……从我侥幸活下来开始,就一直期盼着的事情,连我自己都在一边相信,一边怀疑,那个连提都不会向陌生人提起的理想,竟然,真的成真了。” 顾希朝笑着问:“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真切的笑容具有感染力,让看到这笑容的人,也不由得跟着一起笑了出来。 林云雨默默向里面缩了缩,将桌子一角的位置空出来。 她向顾希朝扬了扬下颔,无声示意他过来参加她们的牌局。 “那今天真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 池晚晚怀抱着小熊,笑起来时脸颊粉扑扑的,她欢呼着道:“我们来庆祝吧!为了池教授,也为了顾希朝!” 几人热热闹闹的欢笑声,驱散了室内的孤寂冷意。 池翊音含笑注视着几人的庆祝,听着他们的欢笑声,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厚重的大衣带着还未散去的温度,忽然落在他的肩膀上。 池翊音恍然回神,回身望去,就看到黎司君走到自己身边,正弯腰垂眸向他微笑。 “想什么呢,音音?” 黎司君在池翊音身边坐下,抬手时自然而然的圈住了他的肩膀,又慢慢向下滑落,一直落到他的腰间。 池翊音并没有拒绝,反而抬手,握住了黎司君环住他腰身的手掌。 “在看着他们……” 池翊音笑了起来,摇摇头道:“你真的准备让他们和我们做邻居吗?总觉得有他们在,我们的生活别想安静下来。” 作为小说家,池翊音还是比较喜欢安静的环境。 但很显然,有池晚晚在,以及一个总是喜欢挑衅、让池晚晚生气的顾希朝在,这几人就别想安静下来了。 更别提,还有个猴子。 只要稍微想想,池翊音就觉得自己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别想安静下来了。 黎司君紧了紧手臂,将池翊音向自己怀中带来,顺势在他发间落下一吻。 “这样不是很好吗?” 他笑着道:“总比安静得一丝人气都没有,要好太多。” 池翊音摩挲着下颔思考,然后欣然点头:“这倒是。” “我现在就希望,你给他们准备的房子,可以稍微离我们远一点。” 不过,池翊音想了想,还是诚恳道:“亲近,但也不必太亲近,隔开几百米还是要有的。” 黎司君但笑不语,只是将自己拿来的点心盘向池翊音推去,放在他手边。 两人距离极近,池翊音甚至可以感受到,从黎司君身上源源不断传递过来的热度,驱散了秋日的寒冷,让他微凉的身躯重新温暖起来。 他有些恍惚,甚至觉得眼前的一切透着不真实感。 即便打穿游戏场,但后遗症还是在的,让他总是时刻怀疑着眼前事物的真实性,甚至是自己的真实性,觉得是否自己还在世界考验的箱庭里没有出来。 严酷总令人警惕,却可以确认真实。但太美好的一切,却让他恐慌,担心自己伸出手后,抓住的会不会只是一场空。 这是池翊音从有意识起,就从未有过的温馨时刻,即便是在池旒还没有抛弃他之前,他们母子之间,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温情,更多的都是理智严苛的教导与学习。 可黎司君…… 因为他身边这个男人,曾经他根本不曾设想过的未来,成了真。 属于人间的温度,也将他包裹。 池翊音微微垂眼,却笑了起来。他握住黎司君的手,眼波流转间,带上了温柔。 前面几人正在玩游戏起劲,高呼和欢笑声盖过了所有杂音。 而在车厢的角落里,黎司君倾身向前,吻住了池翊音的唇。 他们之间的气氛如此热烈,自成一个小世界,其他人无法靠近。 顾希朝似乎不经意的瞥了一眼身边的车窗,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两人啊…… 他摇摇头,决定不管小情侣之间的事了。 算了。就算是新旧神之争,也是小情侣之间的互动罢了,别人无法插手,更解决不了。 “哦?” 顾希朝心中正想着,忽然看到了桌游盘上池晚晚露出的破绽,他挑了挑眉,然后在池晚晚紧张的注视下,悠闲的摊开手中底牌。 “是我赢了,池晚晚。” 池晚晚:“…………” “呜哇!!云雨,云雨他欺负我!” 场面顿时慌乱起来。 而顾希朝看着身边的吵闹,也轻轻笑了起来。 人间啊……坏也不算坏到底,总有希望。 …… 傍晚时分,列车抵达了小镇。 池翊音和黎司君并肩走下车时,他站在车站看向眼前的风景,忽然有些感慨。 在他刚进入游戏场的时候,也是相似的情形,只不过那时,还是所有玩家的厮杀倾轧中,所有人都想杀死其他人,自己独吞丰厚奖励。 在奖励的诱惑之下,人心彻底发了疯,抛弃了社会性的所有规则,陷入了真正弱肉强食的斗争中。 只不过,现在已经和那时不同了。 他结束了属于自己的战斗,并且赢得了绝对胜利。 只不过……那时他认识的人,都已经死亡。 无论是童姚,还是楚越离,都已经不在了。 这一路上,他遇到了太多人,有的或许只是他眼中的一次性工具,有的是值得尊重的敌人,有的有幸成为了同伴。 但是走到最后,还剩下的人……不多了。 死的死,伤的伤。 好在他从未动摇或放弃过,而黎司君,也一直都在他身边。 “音音?” 黎司君看见了池翊音俊容上的神情,也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他笑着道:“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和你还是父女关系,你想杀了我,我也,没有在乎你。” 那个时候,黎司君决计想不到,会有今天的一幕。 要说,或许都是因为他的音音过于可爱,辉光即便是在游戏场都无法遮掩,吸引他想要靠近,不断的靠近与了解。 然后……因为爱意,甘愿将属于自己的所有,全都交到音音手中。 金红的晚霞下,池翊音和黎司君在车站前并肩而立,低声说起曾经的经历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池翊音身上还披着黎司君的大衣,被黎司君揽在怀中,被牢牢保护在身边。 两人姿势亲昵,靠在一起时没有丝毫缝隙,气息缠绕交融,对视时眼神牢牢焊在对方身上,无法离开。 先走了几步的马玉泽,是最先发现池翊音两人没有跟上来的。 池晚晚正围在顾希朝身边叽叽喳喳的表达不满,林云雨也跟在她身旁伸手护着她,担心她会不小心磕在顾希朝的轮椅上。 而在一片欢笑声中,马玉泽站定四顾,就转身想要寻找池翊音。 可她刚一转身,就愣在了原地。 夕阳下的这一幕,和曾经古树镇的一幕,实在太过相像,甚至勾起了马玉泽心底隐秘而阴暗的记忆,恍惚以为,自己又一次回到了暗无天日的古树镇。 池翊音似有所感,抬头向马玉泽看去,眼眸中还带着未曾散去的温暖笑意。 “玉泽。” 他笑着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你想好自己想要过怎样的生活了吗?黎准备了房子,但是真正的生活如何……最终还是取决于自己。” 在池翊音成为新神之后,以他的力量支撑的马玉泽等人,也获得了实体。 只要他们想,就可以像人类一样生活。 好像他们从未死亡过。 池翊音走过去,轻轻牵住了马玉泽的手,带着尚在愣神的马玉泽,一起走向太阳的方向。 “玉泽,现在已经是新的纪元了。过去一样的事情,不会再重演。你可以有更多时间,亲自体会这个时代,也有更强的力量,却保护你想要保护的女孩子们。” “黑暗已经过去了,玉泽,别担心。新的世界,不会重蹈覆辙。” 马玉泽定定的看着池翊音,然后,她慢慢笑了起来,点头“嗯”了一声。 “我知道,先生。” 从您将我自过去的泥潭中拽出,又将本来我无法触碰的阳光赠予我,属于我的新纪元,就已经开始了。 只有死亡过,才知道能重活一次的机会,有多珍贵。 马玉泽笑着,和其他所有人一起,与池翊音一同迈向新的世界。 黎司君准备好的房子离车站并不远,步行十几分钟后也就到了。 应该说,这是个不大的小镇,想要去小镇上任何地方,都步行可到。 不过,小镇虽然小,却一应俱全,街道上处处盛开着花,夕阳洒在小楼的尖顶,将历史感厚重的石墙镀上金色和温度。 猫咪沿着屋檐慢悠悠踩着猫步行走,居高临下的看到池翊音等人时,高傲的“喵”了一声,像是在询问这些外乡人为什么闯入自己的地盘。 池翊音闻声抬头,笑着冲猫咪摇了摇手。 猫咪回望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跳下墙头,消失不见。 一群白鸽飞过来,落满了尖顶屋檐,咕咕咕的歪头看池翊音。 风吹过,带来不远处谁家花圃的芬芳。 这个静谧安详的小镇,生活都是缓慢的。 池翊音笑着转身,抬头看向身前并排的两栋二层小楼。 黎司君对池翊音的占有欲,让他不可能允许顾希朝那些人和他们住在同一栋建筑里,打扰他和池翊音的二人世界。所以一开始的规划,就是分成了两栋楼。 他和池翊音一起住,其他人……其他人随便,就算睡大街他也不在乎。 即便旧神最后并没有任由世界毁灭,但他对除了池翊音之外的人,还是没有多少感情,眼里除了池翊音以外都是空气。 不过,这却歪打正着,让池翊音对这个分开的规划很满意。 ——太吵了。 从在列车上时就一直在吵吵闹闹,直到现在还没吵出个结果。 池翊音想想这样的声音就在自己隔壁,就觉得自己要抑制不住阴暗面。 在有危险的时候,这些人一个比一个靠谱,放眼整个游戏场,都找不出比他们更优秀的存在。 但在没有危险的时候……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到十岁。 池翊音本来还寄希望于林云雨,让她可以哄好池晚晚。 可林云雨眨了眨眼,却无辜摊手。 她就没准备让她家晚晚压抑感情,不管是哭是笑都任由晚晚,只要她不弄伤自己,怎么都可以。 曾经池晚晚为了给林云雨复仇,从一个正常乖巧的学生,硬生生成为了满怀恨意与愤怒的复仇者,杀死了鹿川大学中成百上千人,自己也被困在那片山林,徘徊多年,不得离开。 林云雨说不心疼是假的。 她不在乎池晚晚是不是强大到让所有玩家畏惧,她只是想要晚晚再一次的,像她记忆中那样,成为快乐的女孩子,可以无忧无虑的在课堂和实验室里学习,就算苦恼也只需要苦恼公式定理和实验报告,而不是……死亡,和仇恨。 现在,一切结束,池晚晚终于重新有了安全感,也慢慢放松下来,如林云雨所愿,从人人畏惧的副本BOSS,变成了爱玩爱闹的女孩子,嬉嬉笑笑,打打闹闹。 满眼都是美好。 如果不是因为觉得在池翊音面前哭丢人,林云雨感动得都要哭出来了。 池翊音看着几人,无奈的摇了摇头,只交待了几句,就让他们往另一栋小楼去了,自己则和黎司君向他们自己的住所走去。 池晚晚看着两人并肩而行,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她脸上的笑容也加深了几分。 “呀,教授找到了他爱的人呢。” 池晚晚笑眯眯道:“真好,教授开心,我就开心。” “就是……” 池晚晚仰头望天沉思,无辜道:“你们有没有觉得,教授简直像是带着我们一群孩子的老父亲?” 顾希朝轻笑了一声:“不觉得,大概因为你是唯一幼稚的那个吧。” 池晚晚:“!!!” “云雨!!他欺负我!!” 女孩们的笑闹声,一直传到池翊音的耳边。 他背对着众人,也轻轻笑了起来。 “音音,还喜欢吗?” 黎司君为池翊音推开木质大门,做出邀请的手势,整座小楼的布局,也随之出现在池翊音眼前。 池翊音慢慢睁大了眼眸,俊容上闪过惊喜之色。 黎司君对待这座将要承载他们共同生活的小楼,足够用心,完全按照池翊音的审美与喜好布局,古老静谧的风格中,精致美丽,如同艺术品。 就算是在门口挂个牌子,说这里是贵族故居的博物馆,也不为过。 即便是池翊音来,也无法让它更加完美。 一楼书房连通着客厅,前后的落地窗外都盛开着繁盛花海,一如画中景。 夕阳下,蔷薇花海轻轻浮动,远处响起小镇的钟声,悠扬传来。 池翊音转过身,在黎司君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就已经伸开双臂,主动抱住了他。 黎司君瞬间睁大了眼眸,身躯僵在原地,没想到池翊音会主动。 就好像……其实他一直以来的所有赠予,池翊音都看在眼里。并且在此刻,给予了回应。 “黎,别担心。” 池翊音在黎司君耳边低声道:“我既然答应了你的邀请,就绝不会食言。” “我擅长谎言,但是谎言与真相之间的界限,我很清楚。对我自己,我从不说谎。所以,对你的回应,也并非谎言。” “回应你的爱,是发自真心。” 池翊音抱紧黎司君,慢慢收紧手臂。 虽然他并不及黎司君高,体格也小了一圈,本来修长的身材在黎司君面前竟然显得娇小了起来,但是,他所传达的心意,是坚定的。 黎司君眼眸里的光剧烈摇动,他慢慢低头,额头抵住池翊音的发顶,然后继续向下,耳鬓厮磨间,气息交融。 原来,他的音音一直都知道。 知道在他的决绝之下,唯一害怕的……就是他的离开。 “音音,我将我所有的一切都赠予你,而我所求,是你。” “我知道,黎,我知道……” 被遗留在门外的猴子,凄凄惨惨的看了看左边的小楼,又看了看右边的小楼,最后无奈的叹了口气,艰难的跳起来,帮池翊音两人带上了大门,然后转身朝池晚晚他们跑去了。 至于池翊音两人…… 猴子:我那个恋爱脑上司,终于得偿所愿了! 顾希朝看到猴子朝自己跑来时,还挑了挑眉,问它:“怎么不去找池翊音?你会跑来我这里,还真是稀奇。” 猴子一脸苦大仇深:“八千年来第一顿,这个时候我要是去打扰我家上司,我就能解锁成就,成为战争结束后死亡第一猴了。” 找池翊音?呵呵,现在天塌下来都不要去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除非不想活了。 旧神也是神啊! 猴子咬牙切齿,气鼓鼓的蹲在顾希朝的轮椅旁边。 半晌,它想起什么,抬头问顾希朝:“你没劝池翊音吗?他怎么说?” 即使见识过大风大浪,但这个问题还是让猴子的心提到嗓子眼里,它紧张的问:“池翊音……会选择,亲手弑神吗?” 顾希朝坐在落地窗后,看向院子里看得繁盛的蔷薇,却良久无言。 猴子眼里的光,也一点点散了。 它抽了抽鼻子,快要哭出来了:“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顾希朝轻叹:“就连黎司君自己,都默认了这件事。就算是旧神,也是神,对世界的了解远胜过任何人,他都没有解决的办法,你或者我,又能做什么?” “新旧交替的动荡,黎司君自己承担下来了,甚至没让池翊音察觉分毫。但是池翊音也明白,所谓小镇……” 顾希朝轻轻垂下眼睫。 这位被池翊音描述为“地狱本身”的人,难得流露出了不忍的情绪。 “这一切,只不过是黎司君为自己留下的,最后的美好记忆。” 猴子蔫嗒嗒的瘫成一团。 “不过。” 顾希朝抬头看向池翊音两人小楼的方向,沉声道:“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猴子“刷!”的一下抬起头来,死死盯着顾希朝。 “池翊音,毕竟已经是神明,如果他坚定决心的想做到一件事,没什么他做不到的。” 顾希朝微笑:“爱或许还能改变些什么……池翊音,或许早就心中有数。” 而在只有池翊音和黎司君的小楼里,在这个他们将其视为家的二人世界里,在耳鬓厮磨时的缱绻低语中,他们将对彼此的爱意诉说到极致。 对池翊音而言,爱情曾经是艰难的课题。 但遇到黎司君之后,他终于明白——黎司君就是他的答案。 第219章 池翊音等人很快就融入了这座无名小镇的生活。 这座仿佛被时光遗落在外的小镇, 每天都会迎着阳光醒来,钟声应和着鸟鸣从窗外传来,一睁眼就能看到湛蓝的天空, 以及窗外的蔷薇花丛。 池翊音在这里,第一次体会到了迎着晨光醒来的感受。 他还未睁开眼时, 就感觉到了旁边传来的温度。不等起身, 身边人就动了动,手臂压了过来。 “早, 音音。” 闭着眼睛时, 感受到的除了透过眼睑照过来的橘红色温暖光线外, 还有身边人磁性含笑的早安声。 池翊音愣了下,随即也反应了过来,慢慢笑了起来:“早, 黎。” 并不急着起身,没有需要操心劳力的事情,他们有一整天的时间可以慢慢消磨, 在对方倾身靠过来时拥抱住彼此,耳边就是沉稳的心跳声, 令人心安。 这对池翊音来说, 是过于新奇的体验。 在他年幼时,池旒就秉承着最严苛的教育理念, 小池翊音每天都会在太阳升起之前起床,读书学习,锻炼身体。即便成年,严格的自律也让他二十几年如一日的早起锻炼读书, 从未有过睡懒觉的经历。 就算是在游戏场里,他也依旧保持着这样的习惯, 常常让其他玩家投来怪异目光,不明白为什么逃生日常里,还会有人对自己这么狠。 但今天算是个例外。 即便池翊音不想贪睡,有了昨晚的经历在前,他也疲惫得不想起身。 不过,就算黎司君有心想要让池翊音多睡一会,也抵不过楼下传来的喧闹声。 池晚晚挎着篮子,带着林云雨,在院子里剪下还带着露珠的蔷薇,想要用来装饰房屋,但却被睡在花园里的猴子吓了一跳,大喊了起来。 林云雨也迅速进入战斗状态,迅如闪电般出手,掐着猴子的脖子就将它拎了起来,把还睡得迷迷糊糊的猴子吓得吱哇乱叫起来。 一时间,花园里人仰猴翻,一片喧闹。 池翊音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头发,觉得自己这补觉计划算是进行不下去了,撑着手臂就打算起身。 “不再睡了吗?” 黎司君有力的手臂横过来,环住池翊音的腰身,将他带向自己。 池翊音没稳住身形,顺着黎司君的力道跌向他,摔在对方结实的胸膛上,肌肤相贴,他眨了眨眼,耳廓慢慢红了。 他假咳了一声,努力找出被被子缠住的双臂,撑在黎司君两侧支起上身。 “算了。” 池翊音瞥了眼旁边的窗户,透过薄薄白纱,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晰看到花园里的景象。 “既然那几个都醒了,那就别想继续安静下去。还有顾希朝那个黑心的,说不准他一会儿就会来‘报复’我,跑过来打扰。” 池翊音无奈耸了耸肩,对这几人会做什么心知肚明:“现在顾希朝估计还在看花园里的好戏,那个记仇的,估摸着还记着昨天晚晚和云雨联手赢了他的事,吓到晚晚的猴子,可能就是他扔出去的……” “等花园里的好戏落幕,就要轮到我们这边好戏上演了。” 说着,池翊音俯身,一吻落在黎司君锁骨上,随即从旁边扯过睡袍起身。 只是在脚落在地面上时,他踉跄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还是早有预料的黎司君伸手过来,将他护住,才避免了摔倒。 “我开始后悔让那几个也跟着一起过来了。” 黎司君注视着池翊音,眸光逐渐幽深,瞳色变成了近乎于深棕色,像是想要将心爱的音音重新拽回来。 如果不是因为楼下几人,是以池翊音的力量为载体凝实的,他大概很想将那几人都一个个扔出小镇,让他们不再有机会来妨碍他们的二人世界。 池翊音笑着抬手轻轻拍开黎司君的手臂,回身时,安抚性质的在黎司君额前落下一吻:“习惯就好,打扰我们的又不只是他们,还有太阳——你总不能让太阳也不升起吧?” 池·新晋神明·翊音:世界物理规则总是要正常运行的,除了他们二人之外,没有其他人可还行? 黎司君却顺势抬手环住池翊音,侧脸贴在他的腰腹前轻轻摩挲,像是耍赖的大狗,不想让心爱的音音离开自己一步。 “习惯不了。” 黎司君语气里泛着酸意,觉得连太阳都抢了他的音音:“要不就修改物理法则算了,让太阳晚点升起,或者你什么时候醒,什么时候出太阳。” 池翊音眨了眨眼,抬头默默想象了一下那样的画面,顿时被逗笑了。 那现实中的气象学家天文学家们,大概要手忙脚乱的重新测定所有数据了吧,气象研究所大概是最先哭出来的——放过物理天空吧,阴云够多的了。 “快点起来。” 池翊音哭笑不得的抬手拍了拍黎司君的发顶,双手推着他的肩膀,努力让他和自己分开些距离:“你是皮肤饥渴症吗?不要一直贴着我,我要下楼了,你也赶快。” 在与黎司君说话的同时,他也没有放松对花园的感知,在听到花园里的吵闹声逐渐平息后,他在脑海中默默计算了一下顾希朝过来捣乱需要的时间,然后发现还不到十分钟。 池翊音:“……!” 就算他对外几乎没有尴尬这样的情绪,但也不想让自己的私人空间过分暴露在顾希朝面前。这和隐私无关,和胜负欲有关! 瞬间被激起了胜负欲的池翊音,立刻果断推开黎司君转身就走,打定主意,要在顾希朝突然出现在自家之前,打理好自己,让顾希朝找不到任何可以促狭起哄的缝隙。 而被无情留在原地的黎司君:“…………” 更后悔把那群人一起打过来了。尤其是顾希朝,啧。 但池翊音已经离开,黎司君本来柔软带笑的眉眼,在慢慢冷酷下来。 他起身披上衣服,走到窗前的书桌,垂眸看着窗外的蔷薇园,静静出神,眼眸里满是舍不得的情绪。 有音音在的地方,可以每日和音音一起迎着晨光醒来的悠闲日常,处处环绕着音音的气息与打下的痕迹……他怎么舍得离开。 只是…… “咚咚咚!” 忽然被敲响的窗户,让黎司君恍然回神,他微微转动眼眸,便看到了气喘吁吁蹲在外面窗沿上的猴子。 猴子艰难的扒着窗户旁的凹陷,一口气还没喘匀,身上的毛都乱糟糟的,看上去像是刚逃难出来一样,惊魂未定。 因为睡在花丛里的猴子吓到了池晚晚,让护犊子的林云雨追着猴子好一顿揍,猴子睡得正香也被打懵了,好半天才明白这是什么状况,赶忙逃命般往旁边跑。 结果就是这么倒霉,它冲出去的时候,又撞上了闻声出门查看的马玉泽,马玉泽一惊之下,条件反射的挥手将它砸开,像是甩开暗器一样,顿时就将它摔向了花丛旁边的小溪里。 可怜的猴子,还不等因为自己从林云雨手里逃生而欢呼呢,就眼前一花,然后就“咕噜咕噜”沉了底。 等它好不容易从溪水里爬出来,风一吹,冻得它瑟瑟发抖。 结果抬头一看,马玉泽和林云雨都围在池晚晚身边,在低声安慰她让她不要害怕呢。 几个女孩子凑在一起,在灿烂晨光下站在蔷薇花丛里的景象,美得像一幅画。 而旁边的猴子:………… 只有猴子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好在那边关了一夜门,就差没挂个“请勿打扰,扰者死”牌子的小楼,终于也醒了。 于是,它就凄凄惨惨的跑来找自家上司了。 和在幼儿园里被欺负了之后,哭着要找家长一样。 只可惜,这位“家长”,不仅不会心疼,还满眼嫌弃。 “你到哪搞成这副模样?” 黎司君皱眉,上下打量了一眼窗外的猴子,不是很想开窗让它进来:“很脏,音音有洁癖,你会弄脏地毯。” 猴子:……fine,我成依萍了。 但最后看猴子急得抓耳挠腮的,看着并不像是来闲聊,而是有正经事的,黎司君还是皱着眉,动了动手指修改了一下运行规则,让猴子焕然一新的干净。 窗户刚一打开,猴子欢欢喜喜的就想进来,但它刚探个头,就僵在了原地。 室内的香气混合着麝香飘出来,幽幽浮动。其中混合着墨水味道的木质香气可以很轻易的辨认出来,是池翊音常带的味道,而另外的…… 就算猴子并没有那方面的经验,但它曾经也是掌管全人类数据库的系统,对此可以很轻易的分析出来……嗯,昨夜确实,不宜打扰。 猴子从未像现在这样庆幸自己的脸上有毛,不然红得根本遮不住。 “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猴子生怕黎司君不愿意听到这个话题,一怒之下把自己赶出去,于是它赶紧几步窜进室内,紧紧扒著书桌一角,诚恳又严肃的问道:“我能理解您对池翊音……新神冕下的感情,但是,您不必将自己搭进去。” “就算两位神同时在位又如何?就算新神拿到的并不是完整权限又怎样?” 猴子小心翼翼的看着黎司君,拼命遮掩自己的不舍和难过:“我是您的造物,世界同样是您的造物,八千年来,都是您在庇护生命和世界。任何来源于您的造物……” “都不会想要看到您做出这样的决定。” 猴子劝说,却不抱希望:“请您再度考虑。在信件真正穿过时空抵达池翊音成神那一刻之前,一切还可以改动,您还可以变更自己的结局。” 黎司君却漫不经心垂下眼,视线从窗外的小镇收回来,重新落在手边的书桌。 在桌子下方,藏着几封还没有写完的信件。那是,池翊音所不知道的……黎司君不敢告诉他的秘密。 “不用再考虑了,你也不必再劝。” 没有池翊音在身边,黎司君恢复成了猴子印象中的冰冷威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酷。 除了池翊音之外,没人能干扰他的决定,影响他的意志。 “正如你所说,创世神对于世界的影响,是绝对的。这也意味着,只要有我在一天,音音就无法全盘掌控世界,世界永远都会向我倒戈。这是,我不想看到的。” “音音通过了他的考验,他是名副其实的神明,可以支撑着世界重新焕发生机,在废墟之上,重建属于他的国,行使他的权柄于大地。他拥有得到世界,掌管权柄的资格。任何的缺少,对他而言,都是不公平。” “我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况且……” 黎司君问猴子:“你怎么能确保,像世界意识一样的存在,不会重蹈覆辙?” 新旧神明更迭,力量对冲之下,因为新神池翊音否决世界意识的存在,所以在池翊音登上神位的那一瞬间,本就被池旒重伤的世界意识,终于因为它贪得无厌的私心而灰飞烟灭。 世界上再无这一个世界意识。 但世界总是会有一个世界意识的。 就像代理运行游戏场的系统,一个死亡,就会有新的出现。 只要世界上还有人类,人类还有意识,世界意识,就一定会有再度聚合诞生的那一天。 可,没有任何存在能保证,下一个世界意识是纯白干净的——世界意识高于人类意识,却诞生于人类,人类是怎样的存在,它就是怎样的。 人的劣根性与阴暗面一日不除,世界意识,就不会永远都是纯粹的。 神明可以决定很多事,在人类看来,远远高于他们的神明处于他们的认知之外,因此被人类奉为全知全能的存在。 但神明也有做不到的事。 比如防止人心堕恶。 比如,不花费任何代价就做成心中所想。 过去八千年间,黎司君眼睁睁看着人类的善恶轮转,即便是在没有战乱的富庶之地,人类也永不满足的贪婪,不知珍惜,糟蹋麦穗,索求更多。 和平时期待战乱,战乱时向往和平……得不到的,永远是好的。在善恶的轮转中,灵魂堕落,然后,慢慢污染世界。 八千年如此。 新世界,又怎么能保证相似的事件不会重演? 不用黎司君再多说什么,猴子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旧神还在,依旧掌管着世界,那当新的世界意识堕恶之时,它就会挑拨离间两位神明,从两者的间隙间获得它想要的力量,进而摧毁生命。 那对于所有生命以及世界,都是不可挽回的劫难。 虽然事件还未发生,但作为旧神的黎司君,已经在新的棋局刚刚开始之时,就看到了这局棋的最后一步。 并且,他要为了池翊音,防御将要到来的毁灭可能性。 猴子沉默良久,终于轻轻叹息。 “我很高兴,能作为您的造物,来这世上一遭,亲眼看看这个世界。” 猴子诚恳道:“无论您做出怎样的决定,我都会追随于您,直到您的死亡……我的死亡。” 黎司君唇角勾了勾,微不可察的笑意一闪而过。 难得的,猴子也看顺眼了。 不过…… “你昨晚,为什么会睡在花园里?” 黎司君想起了池翊音今早拒绝和他继续贴贴的原因,为此而不快:“时间还这么早,你就吵醒了别人的睡眠,不会羞愧吗?” 刚表完忠心,被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的猴子:“???” “昨天,昨天是顾希朝把我扔出去的啊!” 猴委屈,猴爆哭,猴要告状! “我本来在隔壁小楼的客厅里睡得好好的,顾希朝就把我扔出去了,我才只能睡在花丛里避风。” 猴子委委屈屈道:“谁能想到,这也能吓到池晚晚小姐!” 黎司君:“…………” 听猴子说完,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谁能想到? 当然是顾希朝能想到! 那家伙,记仇是真的。之前在小世界里为了杀池旒利用他,他就要把这代价讨回来。 ——比如,打扰池翊音和黎司君的清晨时光。 池翊音两人不高兴,顾希朝就高兴了。 想通一切,黎司君恨得直磨牙。 而在小楼楼下,通往后花园的厨房木质后门,轻轻被拉开,轮椅顺着坡道悄无声息的推进来。 厨房里并没有点灯,阳光已经透过玻璃洒进了客厅,将干净整洁的家具镀上一层白金色,闪闪发光。 精致而意蕴深厚的家具在窗外蔷薇花丛的映衬下,漂亮得像一副古典油画,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曾经贵族时代的私宅。 而阳光透过挑高客厅上方的玻璃花窗洒进来,落在木质地板上,五光十色的斑斓美丽,如同梦幻般圣洁静谧。 这里的一切还维持着昨日的模样,似乎主人还没有起床。 巨大的落地窗外,鸟雀站在枝头上,正好奇的歪头朝客厅里看过来,清脆的啼鸣是自然的闹钟。 顾希朝打量着眼前的房屋,气定神闲的推着轮椅缓缓向客厅而去。不过,他最终的目的地并不是客厅,而是楼上的卧室。 看这样子,池翊音两人应该还没起床,他可以吓一吓那两人,最起码也会…… “早啊,顾先生。” 一声温和带笑的早安声,冷不丁从旁边传来。 吓得顾希朝手抖了一下,他瞳孔一缩,赶紧抬头循声望去。 然后他就看到,就在客厅旁边的厨房吧台旁,池翊音正坐在高脚椅上,笑吟吟的看着他。 池翊音依旧是他惯常穿的三件式整齐装扮,头发也被打理得整齐,不见一丝毛躁,可见已经起床一段时间了,并不是刚睡醒后急急忙忙下楼硬撑镇定。 因为是在家里,所以池翊音并没有穿得很正式,领结和外套都不见踪影,西装马甲将他本就紧实有力的腰身勾勒得漂亮,解开的衬衫露出锁骨和一小片胸膛,漂亮的线条是艺术品。 他就那样支着头,姿态悠闲从容,长腿轻松撑着地面,笑吟吟看着顾希朝。 甚至在顾希朝吃惊看过来的时候,他还举起手边的热红茶瓷杯,向顾希朝示意。 “没想到顾先生也起得这么早。” 池翊音笑着问:“要来一杯红茶吗?早上润润嗓子。” 顾希朝在吃惊之后迅速整理情绪,收敛了多余的表情,让自己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来。 但无论是他还是池翊音,却都对眼前的状况心知肚明。 从池翊音将顾希朝带出雪山小镇之后,他什么时候喊过顾希朝为“顾先生”?一般都会是亲近的“希朝”,直呼其名。 这个礼貌的称呼,更像是促狭的调笑,无声的告诉顾希朝——“我知道你想做的坏事了。” 顾希朝抬手推了推滑下鼻梁的眼镜,再抬头时,也看不出来他刚刚一瞬间被惊吓到的心虚。 他耸了耸肩,上下打量了池翊音两眼,笑道:“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没想到,你还能起得这么早,真是让我吃惊。” 池翊音将手里的书倒扣在一旁的吧台上,摊手道:“如果不是因为某人恶作剧的想法,我确实不会这么早起。” 他慢悠悠站起身,向顾希朝走过来,推着他的轮椅,一起走向客厅:“所以,现在开心一点了吗?记仇的家伙。” “之前问过你,被用来利用池旒之后,是否已经消气。你那时可是明明说过并不在意,啧,谎言。” 顾希朝一点都没有谎言被戳穿的尴尬,他笑眯眯的抬头看向池翊音,道:“就算是想报复,不也被你发现了?这么算起来,我的复仇计划还没有结束。” 他说得恐怖,但语气却是轻松的。 池翊音也知道,顾希朝只是嘴上说的吓人,不会真的做什么——以顾希朝的手腕,他想要掀翻整个小镇,都是轻松的。 如果说几人之中,池翊音最忌惮却欣赏的,那就是顾希朝了。 能耗费自己全部生命,以残疾之身独自应对恶贯满盈的凶残杀人犯,隐忍十几年完成复仇计划,顾希朝其人,拥有池翊音所欣赏的全部特质,可以被视作可敬宿敌的存在。 要是顾希朝真的想要背叛池翊音,甚至杀死池翊音,那他做的就远远不会是今日的恶作剧了。 “黎司君呢?你都在这里了,他没道理还在别的地方呆着。” 顾希朝对黎司君的心意一清二楚,他知道,黎司君只会在有池翊音在的地方出现,甚至连这个世外桃源般的小镇,存在的意义也只为了池翊音。 他笑着向池翊音身后看去。 果然,他的话音刚落下,就看到黎司君从楼上顺着楼梯走下来,眉眼沉沉,带着浑身的低气压,像是被人打扰了与爱人珍贵的共处时光。 顾希朝眨了下眼眸,笑得促狭:“我就说,池翊音都不在楼上了,你怎么还能安心待在上面。” 黎司君哼了一声,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快:“如果不是某人,我和音音也不至于这么早起。要不然你自己离开吧,不要在这里呆着了。” 他转头就看向池翊音,认真的提议:“音音把他送出去吧,我觉得这家伙应该不想和我们待在一起,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去改造世界了。” “谁说的。” 从来都只有改变世界,使其干净纯粹这一个理想的顾希朝,却悠闲的否认了黎司君的话,他不紧不慢的笑道:“刚刚结束一场战役,谁不想放松一下呢?” “现实里就算是寻常人也会有假期,我在小镇上放松一段时间怎么了?” 顾希朝无辜的摊手看向池翊音:“池旒之前造成的伤,还没好全呢。” 池翊音:嗯,果然不出所料,又用池旒来说事情了。 池旒对顾希朝的解剖,近乎于本源的疼痛,让顾希朝连同灵魂到身躯都变得破碎,活生生的体会到了眼看着自己死亡的痛苦。 即便他在池翊音成为新神之后,又因为与池翊音灵魂相连的力量而复原,但那疼痛却深深印刻在灵魂上,长久都无法消弭。 顾希朝很能忍疼,他一生中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忍耐,像猎豹一样潜伏等待时机到来。 足够让任何人溃不成军的死而复生的痛苦,对他而言也只是疼痛加大了一些程度而已,疼痛对他而言如呼吸般习以为常。 只不过,他并不介意将这份疼痛拿出来作为交易,当做筹码。 顾希朝足够了解池翊音。 果然,池翊音在听到顾希朝的话之后,也只是耸了耸肩,并不准备计较他刚刚没有成功的恶作剧了。 “希朝既然想留下度假,那也无所谓。” 池翊音看向黎司君,笑着抱怨道:“在游戏场里,估计没人能真正睡一个好觉。” 成神的考验超乎人类极限,要的就是人在极限条件下,突破自我,打碎再重塑,向神明进发。 任何不经意间做出的举动,对玩家们来说,都有可能是隐形的淘汰——有几人能想到,就连暂居区都是被伪装的陷阱,进入的人就会失去资格。 池翊音理解,毕竟世界要的是一个能够为百亿人决定未来的存在,任何的瑕疵,在百亿人生命的重压之下,都会被无限放大,造成灾难。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向黎司君抱怨。 黎司君抬手掩唇,却觉得池翊音是在向他撒娇。 ……被可爱到了。 “嗯,好。” 黎司君不动声色的走到池翊音身边,将他和顾希朝隔开,在池翊音没看到的角度,他还踹了轮椅一脚,让顾希朝滚远点,不要贴着他的音音。 “一起去小镇的集市逛逛?” 黎司君笑着问:“饿了吗?” 在对待池翊音的事情上,黎司君的细心程度不亚于再创造出一个世界。 小楼的厨房里堆满了日常食材,任何烹饪想法都可以被满足,这里被布置得像是一处真正生活的家,在精致的同时,也没有失了人间烟火的温度。 不过,这并不妨碍黎司君邀请池翊音出门一起走走,对他而言,和池翊音像是寻常人类相处,每一分一秒都值得珍惜。 池翊音没有拒绝,他主动伸出手,握住了黎司君的手掌,将自己微凉的手指窝进对方的掌心取暖。 “走吧。” 黎司君眼眸里闪过笑意,也轻轻握紧了池翊音的手。 两人并肩走出小楼,阳光洒落在他们肩头,风吹过来时带着干净露水的味道,蔷薇花轻轻拂动。 池翊音眯了眯眼眸,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胸臆间都充盈着干净凛冽的气味,心旷神怡。 迎着阳光,他侧眸看向身边的黎司君,两人相视而笑。 只留下顾希朝在客厅里,无语的看着两人手牵手并肩离开的背影。 ……他觉得自己像是被踹了一脚的狗,啧。 在池翊音没出现之前,他可坚决想不到,那样高高在上的神明,竟然还有这样一面。 顾希朝:明明最记仇的是黎司君!他还吃醋,这个醋坛子。 猴子蹲在楼梯上,警惕的看着顾希朝,它也不敢跟上黎司君,又不敢下楼,一时间进退两难。 不过,就算猴子再怎么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还是惊动了顾希朝。 他的敏锐感知,可从来都没有因为眼前的悠闲田园氛围而放松。 顾希朝掀了掀眼睫,不等看向猴子,就先朝着发出轻微响动的方向招了招手:“过来。” 猴子:“……能不去吗?” 顾希朝微笑。 猴子抖了抖,艰难的靠近。 它警惕的看着顾希朝,每一步都走得像是在刀尖上,磨磨蹭蹭试图逃避。 猴子可还记得,昨天就是这家伙把它扔出去的——罪魁祸首就是他! 可恶,它才是那个被踢了一脚的猴! 就因为顾希朝想要捉弄池翊音两人。 顾希朝轻笑:“怕什么?我一个不良于行的人,随便一个孩童都能打得过我,我又不会吃了你。” 猴子:“……但你会坑人,坑死的那种。” 池翊音评价顾希朝就是地狱本身的时候,当时还是系统的猴子,就深以为然,而与顾希朝近距离接触的经历,更让它确信了这一点。 猴子:你永远可以相信池翊音的判断——是真准啊!大魔王从来都是大魔王,至于顾希朝,还是有多远躲多远。 顾希朝从猴子脸上看出了拟人化的情绪,他不由得轻笑出声,因为猴子的畏惧而感到愉快。 他掖了掖盖在腿上的毛毯,也推着轮椅向大门的方向而去。 本来就是为了捉弄池翊音而“报仇”,池翊音不在,索然无味。 “你是打算留在这,等池翊音他们回来之后嫌弃你是个电灯泡,还是跟我走?” 顾希朝漫不经心的向后面的猴子问:“说不定这回,我不会再利用你了呢?敢不敢赌一把?” 猴子腹诽:你给我选择的权利了吗?你看看这个家,这么大,这么多房间,这么大的院子,哪个角落能给我待?! 睡花丛都能被林云雨揍QAQ 它想了想,还是跟着一起出了门。 不仅池翊音两人,池晚晚和林云雨也不见了。 在池翊音经过花园时,得知池翊音要去逛集市,池晚晚顿时来了兴致,也好奇的想去看看。 池翊音看着池晚晚亮晶晶的眼睛,笑着点了点头,也叫上了没有说话的马玉泽。 马玉泽有些吃惊,还不敢相信的指了指自己,问池翊音是在说自己吗。 池翊音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来见见这个全新的世界吧,玉泽。” 他说:“像我曾经与你说过的,让你痛苦的旧社会,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在这个时代,所有女孩,都可以获得恣肆快乐,不必再如曾经的你一样被束缚。” 马玉泽紧张的捏了捏衣角,抿着唇也止不住笑意,她还是笑着走向了池翊音,跟着他们一起向小镇集市的方向走去。 池晚晚的生命停留在年轻的花季,最后定格在复仇的暗色,她很难得有这样欢快的记忆。 不仅是她,无论是马玉泽还是林云雨,她们的死亡,都痛苦到令人不忍卒读。 黎司君准备的小镇虽然是为了池翊音,但也间接治愈了池晚晚等人的昏暗底色,让她们慢慢放松下来,从紧绷的战斗状态脱离,重新有了还活着的气息。 他选择的小镇,虽然小,却足够平和美丽。 家家户户盛开着鲜花,房屋整洁漂亮,行人不多,但在路上遇到池翊音等人,小镇居民都会惊喜的笑着,向池翊音等人热情的打招呼,询问他们是不是新搬来的那户人家。 池翊音笑着点头,说他们是一家人搬来。 当“家人”这个词从他口中说出时,不论是黎司君,还是池晚晚等人,都短暂的怔愣了一下,然后转头看向他。 黎司君注视着他的太阳,无法移开视线。 而小镇居民们也都对难得的外来人友好又热情,不仅为他们指了集市的方向,还欢快的让池翊音稍等一下,随即急匆匆的回家,又拎着小篮子回来,塞进池翊音手里。 盖在篮子上的漂亮盖布掀开后,有些是自家做的蜂蜜,装在剔透的玻璃罐子里,系着红红绿绿漂亮的丝带,在阳光下晶莹剔透,漂亮极了。 有些则是居民自家烤好的面包,还有的是红彤彤的苹果,或者满满一篮子糖果。 小镇居民大多都不年轻了,难得看到池翊音这样年轻的人,又温和俊美,都将他当做自家孩子看待,热情得让池翊音到最后都有些招架不住。 他可以在任何危险的凶煞之地游刃有余,面对怎样可怖的怪物也面不改色,心思缜密不会有任何慌乱。 但是当他面对是一群可爱的人,真挚热烈的慈爱和欣赏将他淹没,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从未有过这样经历的池翊音,甚至有些手忙脚乱,刚谢谢了这位奶奶,又赶忙伸手接过那位大叔递过来的烤香肠。 他的双手都被各式各样的礼物占满了,甚至连手臂上都挎着几个篮子,更多的只能由旁边的黎司君分担。 上了年纪的居民们看着彬彬有礼的温和青年,越看越喜欢,夹杂着各种亲昵描述的夸赞止都止不住。 不消片刻,就已经从“新搬来的年轻英俊的邻居先生”,变成了“我的小花朵”、“亲爱的孩子”、“神赐福的孩子”、“我的小猎豹”、“我亲爱的小猫咪”…… 池晚晚看着池翊音难得一见的手忙脚忙,不由得掩唇“噗!”的笑出了声。 “没想到池教授也有这一面哦,我还以为教授永远都是冷冰冰机器人呢。” 池晚晚小声和林云雨咬耳朵:“教授也感受到了爷爷奶奶的热情,有一种饿叫做爷爷奶奶觉得他饿。” 池晚晚说这话时,刚好一位邻居奶奶心疼的说池翊音太瘦了,要多吃点,然后又彪悍的从家里拎出了熏肉,拍在池翊音手里,重得让他差点一个趔趄。 好在黎司君及时帮他分担了过来。 林云雨看着这一幕,清冷的面容上也染上笑意:“嗯。” “教授做了那么多好事,不应该只有我们爱他。” 她轻声向池晚晚道:“所有被教授救下的生命,都会像爱着自己的父亲母亲,爱着自己的兄弟姐妹,爱着自己的孩子那样,敬爱他。这是他应得的。” 黎司君听到了林云雨的话,他瞥了一眼林云雨,赞同的点了点头。 再看向池翊音时,依旧是满眼的骄傲与爱意。 而池翊音已经顾不上黎司君了,他就像是过年回村子的唯一一个年轻人,被爷爷奶奶围着慈爱询问,根本找不出一点离开的缝隙。 不过,池翊音能够真切的感受到这些人传递的温暖。 那不是曾经同龄人看怪物一样的排挤眼神,也不是高山仰止的敬重却不敢靠近,不是曾经求学时教授们欣赏一颗冉冉新星的眼神,更不是游戏场里评估和警惕的目光。 在这里,他只是他,融入人群中的寻常人。 而这些居民,也以最寻常却温暖的态度关心他。 池翊音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一股热流涌入心间。 在此之前的二十三年人生,他一直都专注于对世界和真相的探索,从不在乎身边人的目光,无论那是嫉妒恶意,还是敬仰善意。没什么能动摇他的信念和理想。 时间长了,他也心如止水,情绪再无波动。 正如池晚晚所言,他就像是理智运行的机器,永远不会为情感所困。 但也没有感受过情感所带来的温度。 可黎司君……他不仅给了爱。 还将人间的烟火温度,带给了他。 在这座远离尘嚣的小镇,池翊音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生命的温度。 他抬眸,在阳光中望向黎司君。 四目相对,未语先笑。 爱意流转在眼波。 “黎,谢谢……谢谢你所做的一切。” “这并不是因为我,音音,只是因为,你值得。救了世界的是你,救了他们生命的,也是你。如果你没有撑起这个世界,庇护生命,你所看到的小镇,会毁于地震,你眼前的这些人,都会死亡,无一幸免。” “他们所有人爱你,是来源于灵魂,是对于神明的信仰与敬意。这是,你创造的神国。” “如果没有你,我不会看到这一切。我深入黑暗,想要剜掉世界的腐肉,我所写的每一个字,都是我攻击世界和黑暗的武器。但是,你带我看到了另一个课题……” “世界不仅有黑暗,也有爱。它们共同组成了世界的模样。” 池翊音向黎司君伸出手,在阳光与人群中,坚定的握住了他的手。 然后,他转身看向身边的人们,笑着道:“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一生的爱人。” “他是,黎司君。” 教会我爱,赠予我温暖之人。 第220章 小镇的居民太过热情, 他们真挚不加掩饰的情感,也让池翊音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拒绝,只能在一声声的夸赞和亲近交谈中, 维持着温和笑颜。 到最后,池翊音觉得自己连脸都笑僵了, 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嘴角在哪里。 等他终于笑着向小镇的邻居们表示感谢, 并在一众爷爷奶奶看小辈的目光中,一再承诺一定会登门拜访, 尝尝他们的手艺之后, 邻居们这才心满意足的散去。 就连在离开时, 都不忘扭头又朝池翊音挥挥手,再三叮嘱他一定不要忘记。 “家里的玫瑰花酱刚做好,新鲜的放不久, 小池先生一定记得来。” “小池还没有尝过我们镇的烤牛肉吧?一定要来我家试试!我的手艺可是获得过小镇美食大赛第一名呢。” “你们刚搬来,家里缺什么就来找我吧,在你们对面那栋就是我家, 千万别客气。” 在邻居们热情的邀请中,不好推拒伤了众人热情的池翊音, 只能一再的摆手点头。 池翊音:觉得自己成了摆手机器…… 旁边的池晚晚等人, 将池翊音的手忙脚乱看在眼里,“噗噗”笑出了声。 等终于把闻声围过来的居民们都送走之后, 池翊音长长出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这辈子没有这么累过。 之前把笑容当面具的时候,并不掺杂情感,所以池翊音做起来也轻松, 完美的假象足以让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 但是,他现在在小镇居民们面前展露的笑容, 虽然没有了漂亮完美的弧度,却是真心实意的。 即便笑到最后都快要绷不住了,看得池晚晚笑得前仰后合,但他的眼睛里,有温度。 而此时池翊音的手里,身上,也都被热情的居民们塞得满满当当,一丝空余都没给他留下。 甚至见他手里拎不下,老爷爷还将自家地里的南瓜塞了两个进池翊音怀里,这些淳朴热情的礼物,将本来冷清的池翊音装点了不一样的温度,让他看着慌忙拎起这个,捧起那个的狼狈,却沾染了人间烟火气。 成为新神的怪物,也有了属于人类的气息。 不过池翊音此刻也顾不上自己的变化了,他抬头看向掩唇偷笑的池晚晚,无奈摇头:“晚晚,不过来帮忙吗?” 被发现了的池晚晚也索性不再掩藏,笑嘻嘻的蹦跳着过来,弯腰从池翊音手里接过小挎篮。 娇俏的少女拎着系着漂亮丝带的篮子,好奇的低头看了看篮子里被撞在玻璃瓶中的果酱,笑着打趣池翊音:“看来教授在小镇上很受欢迎呀,怎么教授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 池晚晚说着,还回身找林云雨,问她:“是吧?教授今天笑得可真勉强。” 林云雨眼中闪过笑意,点点头支持池晚晚的说法。 池翊音无奈摇头,觉得自己脸颊都已经笑僵了,他都没办法再挤出一个笑容来。 “开心,特别开心。” 池翊音努力拎起双手里加起来上百斤的礼物,向池晚晚示意:“就是这喜爱太实在了,如果有人能帮我分担一下就好了。比如晚晚你。” 池晚晚眨了眨眼眸,低头看了看池翊音手里的重物,然后开始看天看地看自己的裙子,但就是不看池翊音。 池翊音挑眉,问:“晚晚对我有意见吗?怎么不来帮我了?” 他像是逗小朋友一样,将池晚晚刚刚的说法还给了她。 林云雨手抵在唇前,低头轻笑。马玉泽也笑出声来,看向池晚晚。 池晚晚假咳了一声,偷偷瞄池翊音一眼,磨磨蹭蹭的凑过来,又挑着轻的饼干篮子拿过去,然后就坚决不肯再看池翊音一眼了。 她还哼着歌掩饰心虚,只是眼神不断的向林云雨的方向瞄,漂亮的大眼睛湿漉漉的看着林云雨。 池晚晚:云雨,急!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林云雨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我来吧,池教授。” 被池晚晚可爱到的林云雨,怎么也止不住笑意,她主动走向池翊音,伸手就要接过他手里的东西。 却被池翊音轻轻向后躲开了。 “不必,刚刚逗晚晚呢,我来就可以。” 池翊音笑眯眯看了池晚晚一眼,故意加大了音量,说给偷偷竖起耳朵往这边听的池晚晚:“果酱和饼干就当做是给晚晚的圣诞节礼物了。” 池晚晚先是松了口气有些开心,随即又急了起来。 “教授!圣诞节怎么能用这些当礼物呢?又不是教授亲手做的。” 池晚晚委屈道:“礼物不可以少!” 旁观者都看得出来,是池翊音在逗池晚晚,顿时也都哈哈大笑起来。 而听到笑声的池晚晚,这才反应过来刚刚是池翊音在坏心的逗她,红晕慢慢蔓延在她的脸颊,她跺了跺脚,羞得转身就往他们的小院子跑。 林云雨笑着看了池翊音一眼,然后也跟着追了上去。 马玉泽转头看着两名少女在阳光下奔跑的身影,眼中满是感慨。 能在家门外自由自在的欢笑奔跑,对她那个时代而言,就已经是不可置信的事情了。那个年代没有这样明媚的少女,容不下鲜活的生命,腐烂沉重的社会像枷锁一样,层层堆积在女孩子们身上。 她想要的……她理想中的世界,真的已经在这个时代实现。 马玉泽静静注视着池晚晚两人的身影,不知不觉中,唇角已经勾起笑容。 但相比于池晚晚,马玉泽要成熟稳重很多,即便是在如同度假般的小镇上,她也并没有完全放松警惕。因此,她很快就将自己放松着欣赏的神态收敛起来,转身看向池翊音。 “先生,我来帮你。” 说着,马玉泽就伸手从池翊音手里分担过去几个小篮子,不容他拒绝。 “既然要去逛集市,总不能拿着这些东西一起,要先送回家才行。” 池翊音向马玉泽示意了一下自己身上挂满的礼物,无奈笑道:“有这些东西,就算不去集市,我觉得都足够我们一段日子的了。” 不过话虽这么说,池翊音还是一副要把东西送回家之后,再去集市的打算。 理智告诉他可以不必再多浪费时间去搜集物资,可感情告诉他,他不必一直理智。生活并非生存,去集市也是贴近人们的情感,感受他们生活的热情与斑斓多姿,并不是一切都要从理智出发。 池翊音慢悠悠的与马玉泽说着话,沿着两边开满鲜花的石板路,不紧不慢向家的方向走去。 他在逐渐适应,属于“正常人”的生活。 黎司君将池翊音的变化看在眼里,对方眼眸中的温度,也传递到了他心中。 他笑着看着池翊音,主动伸手过去,从他手里接过大半的东西。 池翊音看了黎司君一眼,但并没有拒绝,只是在腾出手之后,抬手轻轻搭在黎司君的手臂上,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黎司君慢慢睁大眼眸,池翊音却姿态自然,随即就转头与马玉泽闲聊,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在他看来,和黎司君的靠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池翊音并不是一个好接触甚至打动的人,你可以从他那里得到一个笑容,但是绝对得不到任何信任和真实。 在没有资格的人眼中,看到的只会是带着面具的温和绅士。他们在接触池翊音后,甚至会赞叹他是怎样温柔善良的人。却绝不会有机会触碰到半点,有关于池翊音的真相。 在外表的温和下,藏着的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酷。 但是,一旦被池翊音划进自己的领地范围,被他视为自己的所有物,情形就又会不同了起来。 比如寻常人类,池翊音更像是占有欲恐怖的巨龙,他可以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丝毫不感兴趣,即便是财富地位,也不会让他多注目一眼。 可一旦成为他的势力范围……任何想要靠近,甚至掠夺的人,都会引发他的暴怒,毫不留情的攻击杀死。 从池翊音接受黎司君,将他的身份确定为“爱人”的时候,就已经为黎司君赋予了相应的权柄。 对池翊音来说,只有0,或者全部。 没有中间值。 黎司君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直到现在,他才慢慢从池翊音的行动中,读懂了池翊音并未曾表露于口的温柔。 在想通的瞬间,惊喜与笑意迸发在黎司君眼中,那双金棕色的眼眸流光溢彩,波光粼粼,看向池翊音的眼神里,是无法克制的爱意。 池翊音与马玉泽轻声谈笑时,也分了注意力给黎司君,自然看到了黎司君的眼神。 他轻笑着摇了摇头,忽然觉得自己过去对黎司君的态度,好像让黎司君有了什么误解? 他们既然已经是爱人,那自然不需要有任何的隔阂距离。 他不轻易给出承诺,但只要承诺……就是永恒。 直到池翊音自己死亡,直到世界毁灭。 这是一份,流淌于生命和灵魂的爱意,只要他喜欢上某人,就会全心全意的对待。 从来不懂爱的怪物,真挚而热烈。 生生让黎司君红了眼。 明明是高不可及的旧神,黎司君却狼狈垂下头,散落下来的发丝挡住了眼睛。 他不敢将自己红了的眼眶展现在池翊音面前。 池翊音无声的叹了口气,搭在黎司君手臂上的手掌慢慢收紧,像是在无声的想要将自己的坚定,传达给黎司君。 要么不爱,要么,就是所有。 黎,我不会爱情的课题,我笨拙于用情感去爱某个人。在你之前,这世界对我而言,是一个有趣的谜题,引诱我去探索与解密真相。 但是在我接纳你,承认你是我所爱之人的那一刻起,不仅是你给了我所有。 我也会,用全部的情感,去爱你。 池翊音的手臂下滑,轻轻环住黎司君的腰身。 当黎司君抬头看过来时,两人相视而笑,看清了彼此的心意。 风顺着安静的小路吹拂,路边的花丛哗啦啦轻响,浅红淡粉的花瓣纷飞,鸟雀从墙头俯下小脑袋好奇的看着并肩而行的两人,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虽然是秋天,但是在两位神明的掌控下,这座小镇,依旧在按照他们心仪的方式运行,不同时节的花竞相开放,连风也温柔。 池翊音眯了眯眼眸,感受着发丝与微风拂过眼前的轻柔,他深深吸了口气,又慢慢长叹着吐息,唇边的笑容加深。 这是他二十三年的人生中,从未有过的奇妙感受。 不过……出乎意料的,他很喜欢。 还不等走进家门,远远的,池翊音就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顾希朝,正在大开的院子门外等着,飘落的花瓣落了他满身,在盖着毛毯的腿上轻轻落下。 “我还在奇怪,怎么刚出门的人,这么快就回来了。” 顾希朝瞥了眼黎司君手里的东西,笑着向池翊音道:“看来,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更受小镇的欢迎。” 池翊音笑眯眯走过去,不等顾希朝反应,就将自己怀里的两颗沉重的大南瓜放进了他怀里。 顾希朝笑容一僵,在发觉圆滚滚的南瓜要滚下去的时候,赶忙下意识伸手去捞,颇有些忙乱的狼狈。 常年坐在轮椅上的顾希朝,体力自然没有池翊音好,因此也对这两颗加起来几十斤的南瓜有些艰难。 “你故意的。” 顾希朝努力抱住南瓜,胜负欲涌上来,绝不肯在池翊音面前出丑。 他抬头看向池翊音,咬牙切齿道:“你明知道……” 池翊音挑眉:“知道什么?” 顾希朝:“…………” 他沉默了一下,啧了一声,不说话了。 他艰难的推着轮椅,想要赶紧回到小楼将两颗南瓜放下——再这么下去,他可真的要撑不住了。 腿都压麻了。 林云雨刚一出门,就看到顾希朝死死抿着唇往这边赶的身影,她发誓,这绝对是她见过顾希朝的最快速度,这个从来都坐在轮椅上漫不经心算计他人,处处挖陷阱,自己却看热闹的魔鬼,还是第一次失去了从容。 ——原因是两颗南瓜。 如果之前那些因为顾希朝而没有通关的死亡玩家,看到了现在的情形,大概会气得哭出来吧。 顾希朝也看到了挡路的林云雨,他咬牙艰难挤出音节:“让开!” 要撑不住了! 林云雨挑了挑眉,却慢条斯理的抱臂挡在门前,故意不让顾希朝通过。 并且一点都不担心被顾希朝看出自己意图。 或者说,她就是在正大光明的为池晚晚“报仇”。 早上在花园里池晚晚受到惊吓的事,林云雨左想右想,最后在池翊音看似不经意的提示下,恍然大悟,明白了始作俑者正是顾希朝。 既然如此,那这么好的“报仇”机会,自然不能错过。 林云雨扬了扬下颔,看向顾希朝的眼睛里充满挑衅意味。 顾希朝皱了皱眉,随即也了悟她这么做的原因。 如果是别的什么时候,他绝对不会受林云雨胁迫,干脆将被威胁的筹码扔了算了。 但顾希朝心中还不等生出这样的想法,就听到了身后来自池翊音的笑声。 “云雨,你们已经放好东西了吗?好快。” 顾希朝:“…………” 胜负欲重新爆表! “林云雨。” 顾希朝冷着脸,咬牙叫着林云雨的名字。 林云雨才不害怕这个时候的顾希朝。 比武力,顾希朝从来不占优势,他可怕之处在于他的大脑。但是池翊音就在身旁,顾希朝不会当着池翊音的面,算计池翊音的人……这一点利弊,他还是分得清的。 既然如此,那顾希朝在林云雨看来就是拔了牙的老虎,虚张声势罢了。 林云雨意味深长的瞥了顾希朝一眼,然后假装看不到他一样,一边继续堵着门,一边越过顾希朝,与池翊音闲聊。 “东西都放在教授家的厨房吧台上了,至于怎么收纳,就要麻烦教授按照自己的想法来了。” 林云雨向身后看了一眼,眼中笑意蔓延:“晚晚在后面偷吃呢,她很喜欢邻居送的果酱。” 池晚晚死的时候还很年轻,她的生命来没来得及盛放。 于是,当时的很多习惯,也都随着一起被凝固保留了下来。 只是之前一直都被仇恨和愤怒压着,可怖的环境让池晚晚变成恐怖的复仇天使,没有机会让她展现属于少女的一面。 而现在,所有被她所仇恨的人都已经死亡,遗憾成为执念的林云雨也已经复活,就陪在她身边。 环境迅速好转泄压,不再像之前一样冰冷可怖,于是,池晚晚之前被压制的一面,也就慢慢显露了出来。 本来被池翊音促狭逗得害羞的池晚晚,在一口气跑回家里之后,才有心情摆弄起篮子里装的东西。 小镇居民自家熬制的果酱不同于外面买的商品,比起冰冷的流水线,更增添了属于小镇的温暖,与阳光给予水果的剔透清甜。 上一次吃甜食还是几十年前的池晚晚,很快就犯了馋。 褪下强力危险的外壳,她还是爱吃爱笑的少女。 于是,还不等林云雨想好怎么哄池晚晚,池晚晚就已经用勺子挖着果酱,吃得笑眯眯坐在高脚凳上晃着小腿,一副好心情的模样。 见池晚晚吃起饼干“咔嚓咔嚓”像是小仓鼠一样,林云雨心都化了。 池翊音听林云雨大致说起来,就已经能猜到所有了。 他笑着向林云雨摆了摆手,道:“不用放在我那,你和晚晚拿回去吃。” 在看到饼干和果酱时,池翊音就已经猜到了池晚晚会喜欢,因为不动声色的将篮子转到了靠近池晚晚的地方,当她去拿的时候,自然也会一眼看到然后拿走。 那些池晚晚会喜欢的小零食,本就是池翊音有意让她拿去的。 池翊音不曾说起这些细心的举动,但他一直在照顾着真正被他在意的人。属于他的温柔,只有得到他的认可,才能触碰。 林云雨并不知道这些,但她还是笑着向池翊音道了谢。 两人交谈愉快,就有人在旁边冷了脸。 “你们是不是,忘了,旁边还有其他人,等着进去。” 顾希朝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堵门,很不道德!” 林云雨:“?嗯?您还有道德这东西?” 面容冷清的少女故作惊讶:“我还以为恶魔是圣人的反义词。” 顾希朝:南瓜不应该在我手里,应该在你坟头! 但在感受到自己的手臂越来越酸,马上就要抱不住怀里两颗有要滚下去趋势的南瓜时,从来只有算计别人的份,没有别人威胁自己的顾希朝,忍了又忍,还是能伸能屈,向林云雨道:“早上的事,不会再有下次。” 这对顾希朝来说,确实是个很大的让步了。 能让将所有人都视为棋子利用的顾希朝,说出不会再利用池晚晚给池翊音添堵,在此之前简直是不敢想的事。 林云雨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侧身让出空间,让顾希朝进了小楼。 顾希朝以从未有过的速度,将轮椅推得快要变成了火箭发射,就差在地面上摩擦出火星子来了,一路狂奔进了厨房,终于将那两颗南瓜重重放在桌面上。 “咚!”的一声重响,让本来快乐吃饼干的池晚晚都吓了一跳,赶忙将饼干往身后藏,心虚得像是在课堂上偷吃的学生。 她连找什么借口都想好了,结果定睛一看,发现竟然是顾希朝。 更奇怪的是,顾希朝竟然一反寻常平静从容的模样,竟然气喘吁吁的像是刚推着轮椅跑完马拉松,连一向整齐的发丝都垂下一缕在额前。 这可不是顾希朝应该有的仪态。 池晚晚纳闷的看了眼顾希朝,又抬头向他来的地方看去,便看到门前畅快大笑的池翊音,以及抱臂笑得满意的林云雨。 她转了转眼眸,顿时恍然大悟,再看向顾希朝时也带上了笑意。 “呀,这不是足智多谋的顾先生吗?” 池晚晚蹦下高脚凳,走向顾希朝笑眯眯问:“怎么看起来像刚打了败仗?一定是很可怕的敌人吧?” 她弯下腰时,裙摆轻扬,眼神装作不经意的瞥过旁边的南瓜:“肯定不是因为南瓜对不对?” 顾希朝:“……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挤兑人?” 池晚晚耸了耸肩,笑道:“因为环境变了嘛~以前都是有仇直接杀,现在嘛……退休啦,在度假呢,才不搞打打杀杀那一套。” 她慢慢直起身,故意瞥了顾希朝一眼,道:“谁让现在的危机顶多就是被南瓜欺负一下呢?嗯,南瓜真可怕!” 门外的林云雨被池晚晚娇俏可爱的阴阳怪气戳中,可爱得简直想要上手揉一揉她家晚晚,笑容灿烂,很难再看出之前的清冷。 而顾希朝第一次觉得,这样悠闲宁静的小镇,其实比地狱和副本还要可怕。 ——副本的玩家要是敢这样惹怒他,早就是一具尸体了。但现在,不一样了! 顾希朝:……我,忍。 池晚晚将顾希朝的忍耐看在眼里,笑得更加快乐,觉得自己早上被吓到的委屈都烟消云散,变得神清气爽起来。 她慢悠悠直起身,叼着半块饼干,得意的向不远处的林云雨扬了扬下颔,像是做对了事情在求表扬的小朋友。 池晚晚:云雨快看!我帅不帅! 林云雨笑着连连颔首:“我家云雨最棒!” 池晚晚顿时像是心情好的小猫咪一样,快乐的哼着歌,转着圈圈像是跳起芭蕾一样,走向林云雨。 然后成功踩到了自己的裙角。 池晚晚:“!!!” 她瞪大了眼睛,视野里全是飞扬而起的自己的裙摆花纹。糟糕,好像高兴得太早了! 顾希朝注意到这一幕,挑眉笑了起来:“这叫什么?快乐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是吧?池晚晚。” 好在林云雨一直关注着池晚晚,在她刚踩中裙摆时,就已经眼疾手快冲向她,双臂张开,像接住一片飘落的羽毛般,稳稳的将她圈入了自己怀中。 池翊音本来停顿了下来的笑意,也重新回到脸上。 他让林云雨帮池晚晚检查一下有没有扭到脚,然后自己也和黎司君一起踏进大门,笑着走向顾希朝。 “所以,这是个还不错的小镇,是吧?” 池翊音笑吟吟问他:“感受到小镇居民的爱有多沉甸甸了吗?” 刚高傲的扬了扬头,摆出一副从容模样的顾希朝,顿时就被戳破了气势,回想起刚刚因为两颗南瓜就造成的局面,重新落了回去。 顾希朝阴沉咬牙:“感受到了,非常感受到了!” “不明白你们什么审美,竟然会找这种地方作为度假地。” 他不满冷哼了一声,看起来很嫌弃的样子,道:“这里也不过如此。还不如回游戏场,那边的副本最起码有趣一些。” “可是,我觉得这里刚刚好。” 池翊音状若无辜的眨了眨眼,道:“在南瓜上雕小恶魔,总比放恶魔去屠杀要好很多。对吧?希朝。” 被暗搓搓指了的顾希朝:“…………” 即便是被玩家们恐惧的恶魔副本BOSS,在有两位神明驻扎的小镇上,也只能和南瓜生闷气。 顾希朝看了眼沙发上抱着腿哭唧唧的池晚晚,冷哼了一声,故意扬声让池晚晚听到:“果酱不错,我就拿走了。” 池晚晚:“!!!” 她对林云雨撒娇一样的哭声,立刻戛然而止。 前一秒还走不了路的池晚晚,下一秒立刻从沙发上蹦起来,冲向顾希朝。 “你拿果酱做什么?你又不喜欢吃甜食!连咖啡都不加糖加奶的苦行僧,吃什么果酱!” 池晚晚像一阵掀起的风,直冲向顾希朝拎在手里的果酱篮子。 却被顾希朝一转身,轻松躲开。 “正因为之前没有尝试过,所以现在才想要试试新气象啊。” 顾希朝悠闲道:“毕竟,环境变了嘛。” 记仇的顾希朝,将池晚晚刚刚对他说的话,还给了她。 池晚晚:“…………” 她欲哭无泪,眼巴巴的可怜。 池翊音却看得笑意止都止不住。 他侧身倚在吧台上,笑着看池晚晚和顾希朝互相斗法互坑,以前一出手就能导致成千上万玩家死亡的人物,现在却因为一罐果酱坑得有来有往,毕生的智慧都拥在这小小果酱上了。 “这大概是我见过的,最值钱的果酱了。” 池翊音摊了摊手,笑着侧眸向黎司君道:“如果果酱有意识,不知道它会不会受宠若惊。” 黎司君笑着抬手揽住池翊音的腰身,俯身在他唇边落下一吻:“被音音注视的我,才是受宠若惊。” 而顾希朝和池晚晚“打”道最后,已经不是果酱的问题了,而是胜负欲下的倔强——绝对不能输给对方! 眼看着两人逐渐起了火气,真的要动真格把恐怖一面炸出来,池翊音才慢悠悠的出手,挡在了两人之间。 “既然礼物都已经送回来了,那就出发去集市吧。” 池翊音笑着转头看向顾希朝,道:“希朝既然喜欢果酱,那就去集市上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味道好了。” 顾希朝不服气的想说什么,但池翊音眯了眯眼眸,目光徒然冷了下来,带着警告的意味。 在池翊音这里,这件事已经结束,不由分说。 有人撑腰的池晚晚,顿时又快乐了起来,小仓鼠一般赶紧将果酱罐牢牢抱在怀中,警惕的看向顾希朝,生怕他再来抢。 不过,顾希朝也不是真的想要果酱,只是一些胜负欲而已。 ——如池晚晚所了解的那样,他并不是甜食爱好者,仇恨令他多年来都如苦行僧般度日,日夜警醒自己不要松懈对罪孽的仇恨。 他看了眼一副被吓到模样的池晚晚,觉得自己一部分目的也达到了,于是并不介意各退一步。 “那就走吧。” 顾希朝颔首,接受了池翊音的“停战协议”。 他抬手整理了一下衣服,又恢复成了一直以来那副绅士的模样,然后率先推着轮椅转身,向大门的方向而去。 在看到马玉泽惊讶的目光时,顾希朝推了推眼镜,已经丝毫看不出刚刚和池晚晚吵架的幼稚模样。 “怎么,看到一个不良于行的瘸子决定逛集市,很惊讶?” “不。怎么会!” 马玉泽下意识摇头否定,并不喜欢听到有人这样否定自己。 随即,她真诚的看着顾希朝,说:“只是觉得,你愿意打开心防接受别人,真是太好了。” “你也迎来了新的人生和阳光……真是太好了。” 顾希朝嗤笑一声,本想毫不留情的嘲讽马玉泽天真,但却在与马玉泽对视,看到她眼中诚恳的时候,愣了一下。 真挚,永远是最强力足以击垮理智的武器。 顾希朝意识到,一直被他视为天真的马玉泽,是真的在祝福他,不夹杂任何的阴阳怪气。 然后,他慢慢明白,马玉泽为什么会这么说。 即便当年杀死顾希朝一家人的杀人犯们,早就罪有应得死在了雪山,他也已经离开了雪山小镇,但实际上,他从未走出小镇。 人会用一生来偿还童年的痛苦。 对于顾希朝而言,家人的惨死,就是加诸在他身上的一道沉重枷锁,永远困死了他的灵魂和意志。 除了复仇之外,他别无所有。 支撑幼小的顾希朝走出无边无际雪原,支撑他活到现在的,只有仇恨,以及由仇恨生发的理想。 可现在…… 他竟然会做出和池晚晚吵架,会被南瓜威胁,会故意说自己想要果酱气池晚晚这样的话,会对热闹集市好奇的事。 如果在一年前,有人将这些话告诉顾希朝,他一定会嗤之以鼻,觉得对方是个没脑子的蠢货。 可现在,那些天方夜谭一样的事情,竟然真的发生了。 顾希朝沉默良久,才轻笑了起来。 看来,池晚晚说的对。环境……真的改变了。 “哪有一出生就决定做恶魔的人啊。” 池翊音将顾希朝的情绪变化看在眼里,他轻声叹息着,向黎司君道:“不过是在恶劣的环境下,被迫成为恶人。” 即便是寻常可见的善良之人,也会在徒然生变后恶劣的环境里,迅速成为恶人。 要么融入环境,要么死亡。 群体聚集的恶意,造出更多的恶,进入无间断的循环。 最后,雪球越滚越大,直到世界崩塌。 池翊音看着顾希朝,却想起了被罪孽压垮到几乎毁灭的世界,不由得心下感慨。 黎司君“嗯”了一声,贴在池翊音耳边,轻声道:“所以,是音音救了世界啊……是你听到了世界的求助,斩断了恶性循环,将世界重新拽回正轨。” “你可以创造出你理想的世界,我是如此相信着。” 池翊音牵住黎司君的手掌,十指紧扣。 “我会的……和你一起。” 池翊音看着黎司君的眼睛,神情认真:“我说过,我承认了你的身份,就不会改变或动摇。这不仅是我的世界,也是你的。黎。” “包括我在内的世界,都与你有关。” 在黎司君怔愣的目光中,他笑着道:“所以,爱这个世界吧,黎,像爱我那样。” 黎司君喉结滚了滚,猛地抱住池翊音的腰,俯身时将他牢牢护在自己的身躯之间,气息交换时缱绻厮磨。 满室吵闹的热烈中,池翊音倚靠在吧台上仰头,双手也慢慢环住黎司君的肩膀,轻抚上他的头发,像是在安抚过于热情的大狗。 池晚晚不经意间瞥过角落,“呀!”了一声,随即捂住嘴巴赶忙转身,连忙拉着林云雨冲了出去。 林云雨:“?” “嘘。” 池晚晚笑道:“不要打扰教授和教授夫人。” 第221章 顾希朝其实对集市并不感兴趣, 之前也不过是被池晚晚激起了倔意,才会一口答应下来池翊音的提议。 等他冷静下来想要后悔时,池翊音却拽住了他的轮椅, 笑眯眯问:“原来你还会出尔反尔吗?真卑鄙。” 顾希朝:“……你一定是对我有什么误解,圣人早就死了。” 但在池翊音笑着挖坑, 和黎司君冷眼威胁的共同攻势下, 顾希朝还是败下阵来,额角迸起青筋。 “我去!” 一时也不知道是在回答池翊音, 还是在骂人。 不过得到肯定答案之后, 池翊音满意点头, 也不在意,径直推着顾希朝的轮椅出门。 除了池翊音笑得愉快之外,他身边的黎司君和顾希朝, 全都不同程度黑着脸,气压极低。 黎司君:你自己没有手吗,还要音音推你?打扰我和音音二人世界! 顾希朝:你以为我想?赶紧把你家池翊音带走! 池晚晚在几人身后将几人的互动看在眼里, 掩唇轻笑,低声向林云雨说:“池教授真的好像大家长哦。父母爱情。” 林云雨哭笑不得, 顺手挼了把池晚晚顺滑的头毛, 问她:“那你呢?三岁零几百个月的宝宝?” 池晚晚毫不犹豫点头:“嗯!” 她眨巴眨巴眼睛,无辜问林云雨:“难道不是吗?天塌了也有教授在, 他曾经向我承诺的不可能之事,都变成了现实,你就站在我眼前……只要池教授在,我就不必背负本不应该属于我的仇恨痛苦。” 林云雨心疼的抱住池晚晚。 后面几个女孩子说说笑笑, 气氛轻松。 前面则疾风骤雨,你来我往。要不是池翊音在, 黎司君和顾希朝看上去真的能互坑打一把。 不过当话题的火药味重起来的时候,池翊音轻飘飘一个眼神过去,黎司君又立刻安静了下来,扬起笑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顾希朝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觉得简直没眼看。 他印象中的黎司君,始终都停留在幼年时那场大雪中,在教堂门外,向他伸出手问他是否就算痛苦也拼命想要活下去,神性的冷酷与悲悯,淋漓尽致。 但一向冷漠不将世人乃至生命放在眼中的黎司君,却在恋爱之后,在池翊音面前简直判若两人。 顾希朝:“换一个神明也好,以前那个确实是没眼看。” 尤其是在池翊音眼前!笑得像个傻狗,啧。 顾希朝很想挣脱池翊音,远离这两人,但奈何池翊音就像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一般,笑眯眯的推着他往集市的方向走,坚决不松手。 在遇到小镇居民时,这些热情的人们都在看到轮椅上的顾希朝时,露出心疼又好奇的目光,关切的询问,令顾希朝浑身不自在,在轮椅上扭来扭去,简直像是轮椅上有钉子。 “池翊音!” 顾希朝压低声音,咬牙切齿:“你故意的!” 就像池翊音并不擅长爱情,更对直面真挚热烈的情感没有经验,级顾希朝同样如此。 他的一生都在仇恨中度过,几乎与雪山融为一体,猛地遇到小镇居民这样热情的人,总觉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池翊音愉快点头,毫不避讳:“当然。” 他笑眯眯道:“你一定也对我有什么误解——虽然我接任了神位,但我也不是什么圣人。我很记仇的,并且不愿意浪费脑细胞记忆,能当场就当场报。” 正因为池翊音刚刚体会过小镇居民们的热情,所以才故意推着顾希朝,从小镇上相对热闹的街道走过,专门让顾希朝“偶遇”居民们,级让他也体会一下刚刚自己的感受。 顾希朝:“…………” 他往旁边一看,黎司君满眼骄傲,一副“我老婆真棒!”的表情。 顾希朝翻了个白眼:“算了,干脆还是毁灭吧。” 池翊音哈哈大笑起来。 虽然他们出门早,但因为小镇居民们的热情,使得他们根本走不快,等他们终于到集市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到天空。 集市上,也传来了食物的香味。 滋滋啦啦煎在锅里的牛排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清甜的蔬果是最好的自然香水,土豆煎饼黄澄澄的令人胃口大开。 在集市旁边的茵茵草坪上,摆放着的木质桌椅,来参加集市的人们悠闲的坐着,大声谈笑,等待着自己的美食上桌。他们手边也不是什么咖啡红茶,而是大杯大杯的啤酒。 阳光灿烂,却不及人们的笑脸。 池翊音在看清集市上的场景后,瞬间就被俘获了视线,移不开眼。 这是……他曾经看到过,却根本想象不到,自己会拥有的生活。 即便在他对未来最乐观的计划里,也不过是在探索世界与群星之后,留下一本足够让后人继续探索真相的手札,然后安静的死在书桌后面。 就连想象,都不会如此大胆,乐观且天真。 可它却真的就这样出现在了自己眼前,无论是照耀在身上的阳光,还是萦绕鼻尖的香气,身边的热闹欢笑声,都在向池翊音证明,这不是一场梦。 而是真实的,由黎司君为他实现的,曾经遥不可及的可能。 池翊音微微侧身,看向黎司君时的眼眸中,还带着怔愣没有缓过神的情绪。 他滚了滚喉结,一向能言善辩的舌头,此时却连如何发出音节都忘记了。 “黎……” 池翊音的声线微微颤抖。 黎司君笑着垂下眉眼,伸手缓缓牵住他的手掌:“音音,只要你想,你不必什么都承担在肩膀上,还有我。无论是什么时候,我又是什么身份,是不是神明……你都是我的心之所向。” “只要你需要,我就会为你做到。” 一如他曾经所承诺的。 在寻常人听起来,黎司君所承诺的所有,狂妄到不可置信,但作为创世神,他却从来没有辜负池翊音的信任,他对池翊音所承诺的每一句话,都变成了现实。 黎司君的底线,是池翊音。而在面对池翊音时……他只有无尽的宠溺,不会拒绝任何要求。 两人在阳光下相视而笑。 但被黎司君趁机一脚踹开的顾希朝:“…………” 谢谢,我免费了。 他无语却不打算制止的任由自己轮椅“快乐”奔跑,直到快要撞上蔬果摊子的时候,才终于停了下来。 一抬头,刚好正对上橙黄色彩鲜亮的南瓜。 这南瓜长得好看极了,生机勃勃的。 尤其是南瓜后面闻声探出头来看的那张脸,正是之前送了池翊音两颗南瓜的老爷爷。 一瞬间不好的记忆涌上心间的顾希朝:“……你好,明年能不种南瓜了吗?我可以付钱。” 老爷爷:“?” 他看了看顾希朝这张陌生的脸,又看到了不远处并肩而立的池翊音两人,这才恍然大悟。 “哦!新搬来的那一家人!” 老爷爷笑得热情,赶紧从摊位后面走过来,热心的想要帮忙:“年轻人你喜欢水果吗?想要什么就和我说,全镇都知道,我家的农作物是最好的,神明庇佑!” 说着,他就想要伸手帮顾希朝推轮椅,但被顾希朝连忙委婉拒绝。 然后,顾希朝就体会了一下什么叫——“有一种需要,叫做你爷爷觉得你需要”。 之前池翊音体会过的无法拒绝,笑到僵硬,满身挂满礼物足足上百斤的经历,又被顾希朝完整体验了一遍。 从来没有过类似经历的顾希朝,在老爷爷的真诚热情面前手足无措,想拒绝又拒绝不了,又不能像对付游戏场玩家或杀人犯那样对待老爷爷,让他一时间手忙脚乱,惹得老爷爷一阵阵的爽朗大笑,然后不由分说的就要推着顾希朝往旁边的午餐摊位上去。 常年劳作而身材魁梧强壮的老爷爷,和一个坐在轮椅上看起来彬彬有礼的文弱绅士,这样的组合看顺眼了之后,竟然真的有祖孙的感觉。 难得回家的孙子,被爷爷左右关心,总觉得这瘦了那过得不好,一定要给孙子补补。 孙子饿不饿想不想不重要,重要的是爷爷一定要! “要一份战斧牛排,记在我账上!” 老爷爷爽朗的大声说:“要最大的!” 顾希朝看着摊子上挂着的,有自己两个脸那么大的肉排,一时间沉默了:“…………” 而正在喝啤酒晒太阳的食客们听到声音,也都纷纷转头看来,想要和老熟人打招呼。 结果刚好看到顾希朝扶额失语的模样。 ——看起来确实病恹恹需要多吃肉! 摊主郑重点头,像是接过了什么伟大任务一样,向南瓜爷爷承诺道:“放心交给我!一定给喂得白胖强壮!” 顾希朝:“……倒也不用,心领就行了,谢谢,我…………” “来!” 顾希朝话未说完,就被老爷爷一把薅过去,大声介绍给自己的老朋友们:“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咱们小镇新搬来的邻居,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 连拒绝的机会都没给顾希朝留。 本来坐在长木凳上等午餐的人们,顿时都乐呵呵的看过来,好奇又热情的将顾希朝团团围住,友好的欢迎。 “有什么需要就和我说!小伙子一看就是喜欢看书的,我在镇上喷泉广场的街角经营一家小书店,有空就去我那看看。” “诶呦诶呦,有你老小子什么事?看看这孩子都瘦成什么样了,还看书?别听这老小子害你,听我的,有空就来我家餐馆吃饭,我请客!主厨特制菜单,不吃撑不准出门!” “你们刚搬来,一时半会东西可能也配不齐,我是镇上杂货店的老板,你们需要什么就说,我给你们送去。” “老板来这做生意?太奸诈了,商人!” “呸!别听他瞎说,免费,免费!送!算我的。” …… 一群上了年纪的叔叔爷爷都围在顾希朝身边,爽朗的大笑声惊飞了草地上的白鸽。 鸽子慌忙扑腾着翅膀起飞,白色的羽毛飘落在阳光下,仿佛被圣洁的光团笼罩。 顾希朝眯了眯眼眸,抬头看着那飞向太阳的鸽子,阳光晃得刺眼,让他红了眼眶,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从他的家人惨死之后,他再也没有体会过世俗的温暖。 在仇恨的黑暗中浸泡太久,连自己都被染成黑暗了。 可是,眼前热情又率直的人们,忽然让顾希朝回想起来,当年在他第一次回到雪山小镇的时候,看着冷清又萧条的镇子,他当时的愿望,并不仅仅是复仇…… 还有,创造一个理想中的,所有良善之人,都能安心生活的幸福世界。 不会再有孩童经历他的痛苦,那样的黑暗不会再降临,摧毁任何一个家庭。 他走得太久,太深,差一点,就忘记了自己出发时的本心。 好在现在还不算晚,而他也因为池翊音,有了可以改变世界规则的力量。 这一刻,顾希朝的心脏忽然就安定了下来,像是被丝丝流淌的蜂蜜与阳光沁润一样。 他微微掀了眼睫,越过身边众人,看向不远处的池翊音,轻轻笑起来。 顾希朝明白,池翊音想要他看到的,改变的,就是这样的路。 身为新神的池翊音需要同伴,需要能辅助他改变世界的人,而顾希朝在被选中的同时,也被担忧阴暗面过于偏激。 而这个小镇上悠然的生活和热情的人们,就是池翊音想要给他看的。 “池翊音啊……” 顾希朝轻声喃喃:“真是可怕的怪物。真有什么,是你算不到的吗?” 池翊音似有所感的抬头,顺着谁看向自己的目光转身回望过去,然后,就隔着人群与煎肉排的油烟,与顾希朝对视上了视线。 他皱眉沉吟,随即挑眉,惊奇道:“顾希朝好像误会我了?” 在反应过来顾希朝可能在想什么之后,池翊音哭笑不得:“他未免把我想得也太可怕了,难道我连没有见面的人都了解吗?” 黎司君轻笑,漫不经心道:“嗯,是我安排的。” 池翊音眨了眨眼,看向黎司君。 黎司君顺势回答:“顾希朝的命是我救的,他的仇恨,我看在眼里。他是一把锋利的双刃剑,如果他的‘使用者’无法压制他,就会招来反噬。他可以帮你重新整肃世界,但是,他也将会成为你最大的隐患。” 顾希朝就像安静潜伏的狼,头狼在位,如果能力超群令他敬佩,那头狼就是安全的,会拥有他的尊敬与力量。但如果头狼衰弱,被他看出来,那他一定是第一个咬死头狼的。 黎司君轻易不会插手池翊音的力量范围,但他也不会任由顾希朝伤害池翊音。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也不行。 池翊音在明白原委之后,笑着拍了一下黎司君的肩膀:“你不用做到这种程度。就算他以后真有那一天,你再出面也不迟。毕竟他是你救下的生命,也算是你的朋友,我不会连这点事情都不让着你。” 黎司君但笑不语,注视着池翊音的眼眸无限温柔,缱绻不舍。 池翊音笑着笑着,却愣了一下,唇边的笑容慢慢浅淡散去。 怎么……有一种,黎司君在嘱托后事的感觉? 好像黎司君认为他自己无法活到那个时候,于是提前谋划,在他死之前,将所有可能的隐患都消除,让无论是顾希朝还是什么,都无法对池翊音不利。 甚至黎司君的布局如此急切,好像死亡的日期就在明日。 池翊音的面容逐渐严肃,看向黎司君的目光带着审视,想要知道他在隐瞒自己什么。 黎司君却弯腰亲了亲他的,耳,垂,亲昵道:“走吧,池晚晚在吵着要买果酱,马玉泽在挑选桌布,我们去看看。” 池翊音深深看着黎司君,他滚了滚喉结,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只是轻声道:“好。” 如同落雪般轻盈,旋即融化。 而这时,南瓜爷爷也看到了向这边走来的池翊音,立刻热情的挥手,大声打招呼,问池翊音两人吃没吃午饭。 “这是全世界最好的牛排,你们可一定不要错过!” 南瓜爷爷大笑着拍着胸脯保证:“你们一定没有吃过这么好的牛肉,快来!这位可是我们镇上最好的厨子。” 摊主被夸得笑容灿烂,一边谦虚的摆手说不敢当,一边却笑得牙床都呲出来了。 他好奇的看向池翊音两人,在知道他们就是刚搬来的那一家中其他成员后,立刻恍然大悟,然后热情的招呼着两人过来吃午饭。 “你们来的正是时候,今天刚刚拿到的最新鲜的牛肉,有什么比大口吃肉更让人快乐的呢?” 好客的摊主笑着放言:“随便吃!吃多少都管够,算我的,我请!” 池翊音与黎司君牵手走过来时,也大方坦荡的没有避讳任何人的目光,在周围的人们都好奇看着他们交握的手时,他笑着扬起手,与黎司君十指相扣。他笑容满面,俊容上的笑意比阳光更盛大。 他大声向所有人介绍:“这是我生命中唯一的所爱,灵魂的爱人,尘世的同行者,神国共度的神。” 人们笑着起身,举着手中的酒杯向两人遥遥示意,热情欢迎他们搬到小镇上定居。 勤快的大叔招呼着众人,将分散的木桌拼成长长一条,所有人坐在一起,为池翊音两人举办隆重的庆祝宴会。 大家纷纷起身,欢笑着和熟人老朋友们打趣,也与池翊音两人搭话,祝福他们的爱,态度自然而熟稔得好像已经是多年的邻居朋友。 老奶奶在经过池翊音时,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臂:“至高的神会永远庇佑你,我的孩子,你和你所爱之人的爱,永远会在神的庇护下圣洁,直到神国终结。” 已经是神明的池翊音,笑着弯腰,向老奶奶回礼感谢:“谢谢您,我们会的。您和你所爱之人,也会在神的祝福下健康长寿。” 老奶奶不知道自己获得的,是真正来自神的祝福。那在现实中或神职人员中,足够让人抢破头,在很多人看来是无上的荣耀与幸福。 但在她看来,这是她喜欢的小辈给她的祝福,远远比神明更珍贵。 老奶奶乐呵呵的带着自家老头子转身往自家鲜花摊位上走,去拿从自家花园里新鲜摘下的含露玫瑰,想要装饰午餐的长桌。 在她满是皱纹却灵巧的手指快速翻飞中,鲜花在花篮里被整理得漂亮,蕾丝礼带在花篮上打着完美的蝴蝶结。 老头子则温柔笑着,在旁边看着她干活,一边编花篮,一边向她递去所需要的工具,连一个眼神都不需要的默契。 幸福而温馨的气氛在他们身边流淌,相伴了一生后的爱意,温柔了漫长岁月,在阳光下柔软。 池翊音注意到了这一幕,不由得被吸引,有些怔愣。 但看着看着,他却觉得连自己一颗心脏,也慢慢柔软了下来。 与某人共牵手,一起共度过余生的岁月。不论风雨霜雪,都有人与他一起承担,无论什么时候回身,都有人陪在他身边,绝不会让他再陷入孤寂和冰冷。 那是不曾出现在池翊音对未来计划中的事项。 但现在,他却忽然觉得,有这样一个存在……真好。 作为神明的生命,将会漫长没有终点,直到神明自己厌倦了生命和世界,主动选择毁灭。 但池翊音,却会拥有另外一位神明,可以和他分享所有的悲欢情绪,下雨共撑一把伞,落雪并坐廊下,红泥小火炉。 有黎司君在,他的生命,忽然有了不曾有过的温度。 明明黎司君自己也没有多少热度,却足够温暖他。 池翊音这样想着,眉眼柔和了下来,唇边不自觉带上了真切的笑意。 黎司君注意到了池翊音的神情转变,他揽着池翊音的腰,将他向自己的怀里带了带,笑着问:“在想什么有趣的事情?” 池翊音自然的脱口而出:“在想你。” 话一出口,黎司君就愣了下,完全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被直球打得猝不及防。 池翊音笑着抬头,他看向黎司君,认真道:“黎,我是一个喜欢做计划,并且严格遵守的人。不论是怎样的未来,曾经都在我可能的预测里。” “但游戏场打破了我的人生计划,让我走上了另外一条路。我知道,池旒对我并不是所谓的‘爱’,只是单纯的利用,像是好用趁手的工具。” “我并不怨恨她,我理解她。因为我也是这样的人,我和她是同一类的……怪物,无法被常人理解,不会被社会接受,但也学不会从众,泯然众人。” “对怪物而言,平庸是痛苦的,不可接受的,最绝望的结局。所以,我早早就规划好了属于我的一生,我清楚自己从何而来,又要往何处去,我剖析自己,了解自己,一如我分析人类。每一年,每一天,每一小时一分钟的计划,我都了然于心。” “但你……你是我的不可预知。唯一,且最大的变数。不过。” 池翊音轻笑出声:“我不讨厌,我很喜欢这种变化,让未来变得有趣起来。” “如果还有机会遇到池旒,我很想感谢她,让我有机会,遇到你。” 对池翊音来说,获得世界或神位的成就感,在黎司君的陪伴面前,忽然就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他曾经不理解爱情,不明白为何人类总会无端幻想,苦苦追随于这种虚无缥缈的感情,容易变化到无法抓住,却总是能支撑一个人靠着想象与一点点爱意,据度过漫长生命。 眼界辽阔到装得下世界的池翊音,不曾拥有爱,没有人教导他如何去爱,因此,也不理解什么是爱情。 他并不在乎,也不想要。 可黎司君的出现,却让池翊音逐渐明白,原来爱情,正确的人,就就是让你对未来的每一秒,都产生了雀跃的期待,想要和他共度生命的每一瞬间。 所有重要的时刻都有他的参与,所有悲喜,都有他的陪伴与见证。 无论到何种境地,我都不是孤身一人。 ——这样的温度,独属于爱意。 池翊音并不是愿意表露自己真实想法的人,他更喜欢将所有情绪隐藏,只做一个行走于世的记录者和见证者。没有人能看透他的全部真实,也没有人有资格,能让他展露自己。 暴露自己是危险的,只有足够隐蔽,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自由生活下去。 曾经他并不期待爱情,因为他的人生已经足够充实,自己的灵魂太过有趣,独处与分析都令他沉迷,没有多余的目光分给他人。 更遑论,不可能有人能够真正理解他,追上他的脚步。 但是在黎司君面前,池翊音过去的理论在被推翻,曾经的完美面具也被他主动摘下,毫不畏惧的向黎司君展现他的真实。 他知道,黎司君是他所有理论中的“意外”存在。黎司君能够理解他,更能支持他,不会阻碍他的趣味与理想,他们是爱人,也是并肩而行的同伴,战友…… 最重要的人。 于是,在池翊音的计划里,开始出现了黎司君的身影。 他愿意将黎司君,规划进自己未来漫长生命的计划中,从此叫他的时光与黎司君纠缠无法分开,成为一体。 这是池翊音从未给任何人的特殊与郑重,也是他第一次,真正将自我展开给某人,任由探索与深入了解。 黎司君对池翊音而言,是特别的存在。 只此唯一,不会有变更,他许诺的,是永恒。 “在那些爷爷奶奶面前,我所说的,并不是谎言。” 池翊音微微踮起脚,双臂环住黎司君将他拽向自己,主动吻了上去。 “你是我……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的灵魂在你回响,被你吸引。你是星宿与命运的注定。” 两人目光交缠无法分开,气息交融,像是阳光下的冰淇淋,融化为一体。 “我好像没说过。” 池翊音低低呢喃,眸光缱绻难离:“因为你,我明白了爱情的课题。如果说我有爱情,那你就是唯一。” “……我爱你。” 话音未落,池翊音的耳廓已经红透。 可他的笑容却加深,语气坚定。 黎司君慢慢睁大了眼眸,然后颤抖着用双手捧起池翊音的脸颊,与他额头相抵。 他的……音音啊。 让他怎能不爱他,怎能控制向他肆意生长的爱。 “池翊音。” 黎司君郑重唤着他的名字,语气严肃:“我的生与死,都予你。” 灿烂热烈的阳光散落满身,在繁花编织的拱门下,在热闹的人间烟火中,两人相拥,将他们的爱意,真挚说到情浓。 顾希朝侧眸时,余光不小心瞥见两人的身影,顿时迅速转头,“啧”了一声,不满道:“没眼看,那两个人。” 但他唇边的笑意,却一直没有落下。 他微微垂眸,看向自己放在膝上的手掌。 这双腿废于仇恨,这双手满是鲜血,但是现在,因为池翊音和黎司君,他忽然也有了可以追求温暖的资格。 而孤寂冷酷的神明,也有了属于自己的爱与温暖。 因仇恨而活的顾希朝没有多余的感情,但是这一刻,他想要祝福池翊音与黎司君。 “多一位神明又怎样?” 顾希朝低声嗤笑,道:“那两人好得像一个人一样,一个两个也没差别,反正这世界……总归是他们的。” 在神明永恒的庇护下,所有生命,都将在新神淌涉过所有痛苦与孤寂之后,得到属于他们的祝福与温暖,安稳幸福的活下去。 于新纪元之中。 顾希朝低低垂首。 恶魔臣服于神明,为新神,献上真切的祝福。 …… 在灿烂温暖的阳光中,小镇上几乎所有居民都被喊了过来,参加这一场欢迎午宴。 桌子都被拼成了长桌,又分开成三四张长桌,草坪上到处都是人们的身影,热闹得像是过节。 桌椅餐具不够,小镇居民们就从家里自带,还带来了自家的食材或装饰品,将草坪上的聚餐会装点得漂亮,处处都是开得正盛的鲜花,绸缎丝带打成漂亮的蝴蝶结,随风轻轻吹拂,鸟雀啼鸣,家里带来的宠物狗欢快奔跑,好不热闹。 而因为所有人都毫不藏私的掏出了最好的食材,来为这一顿午餐做准备,所以食材在厨灶旁堆得满满当当,肉眼可见的丰盛。 本来做肉排的摊主忙得不亦乐乎,其他人也都撸袖子洗手帮忙,热热闹闹像是一家人一样。 池翊音和黎司君两人被请到了上座,热情爽朗的居民们都围在他们身边,像是相处多年的老友那样友好而自然,快活的和他们分享自己的人生和趣事,池翊音也被逗笑,间或说起自己的经历,吸引来了不少人。 属于职业小说家对于故事的把控,让从池翊音口中说出来的故事格外跌宕起伏的有趣,听众们的心忽上忽下的紧揪着,为故事中的危险捏了把汗,却也被勾住了好奇心,抓心挠肝的想要得知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不少小镇居民本来还在喝酒闲聊,慢慢就被池翊音的声音所吸引,全都围在他身边坐下,专注的听他讲故事,一群上了年纪的人坐得乖巧,认真得堪比小学生。 看得池翊音被逗笑了,笑容止都止不住。 最后当主菜一道道被送上来,下厨的人们吆喝着让人都过来帮忙端菜时,围在池翊音身边的人们还依依不舍的看着他,不想结束这个故事。 “没想到年轻人你还有这种才能。” 书店老板咂了咂嘴巴,意犹未尽:“这是我听过最有趣的故事了,什么游戏场,副本的……太有意思了,你应该去做个小说家才对。” 他看着池翊音,惋惜道:“到我们镇上定居,真是浪费你的才能了。” “不。” 池翊音笑眯眯否定:“是来了这个镇子之后,你们所有人,将温暖送给了我。写小说并不是我的才能……能够与你们相遇,才是我的幸运。” 在他看来,最重要的永远都是人,属于人的悲欢离合,一生苦难黑暗。 但现在,他有了黎司君,遇到了一群温暖的人,如黎司君所言,他们在温暖而无人打扰的小镇上定居,有漂亮的夕阳照在野蔷薇花上,有钟声伴随着日落绝不孤单。 于是,他故事的内核,也开始有了转变。 黑暗看得已经够多了,写也写到了极致。 池翊音不想再书写黑暗,他想要,让温暖的爱意注入自己的笔下,成为故事的内核。 至于黑暗……他会改变,以神明的身份,以人的身份,行走并存在于世界,与所有生命一起,让罪孽消散,让善良得以存活。 圣人死了,死于人的恶意。 可圣人将会复活,在人群中,他可以是每一个人。 ——只要,所有生命一起,维系世界的光明,排斥黑暗。 池翊音不介意将属于自己的力量,送给所有人。 从此以后,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神明。 他笑着,与黎司君十指紧扣,道:“我想写一本新书,黎。” “与世界无关,与爱有关。” “在我的书中,将写满你的名字。你是我的力量。” 阳光与鲜花,世界喧闹,人潮汹涌,人世间的烟火温暖。 而神明,找到了自己的爱。 在所有人的祝福与欢笑中,池翊音倾身向前,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坦荡大方的主动吻住了黎司君的唇,像是神明交付了自己的承诺。 “我会爱你,直到我的死亡,直到世界的毁灭。” 池翊音退开时,黎司君凶猛回吻。 “对你的爱,是我的生与死。” 第222章 这是池翊音第一次经历这样盛大开怀的宴会。 以往并非没有商务宴会, 酒桌上推杯换盏,可一眼望过去全都是虚假的笑脸,无聊得令人厌烦。 小镇居民们自发为他举办的欢迎宴会, 却是热闹爽朗的,所有人脸上都挂着真挚的笑容, 真切的向池翊音两人表示祝福。 反倒更像是池翊音与黎司君的婚宴, 而所有人,都是前来见证神明誓言的宾客。 高朋满座, 主宾尽欢。 这场宴会从中午一直持续到半夜, 空地上架起了篝火, 彩带和花篮围绕环簇下,人们欢笑着拍手起哄,要池翊音和黎司君这对新婚夫夫来领舞。 火光映红了池翊音的俊容, 跳动在他湛蓝的眼眸中,一向习惯于将自己隐藏在幕后的池翊音,一时间有些不习惯, 但黎司君却率先牵起了他的手,领着他走向篝火。 池翊音一开始还有些放不开, 但黎司君却每每都提前一步看穿他心中所想, 笑着伸手揽住他的腰身,耐心的带着他一起挥动手脚, 扭起腰肢,眉眼含笑的看着他笨拙的动作。 居民们都欢呼拍手起来,为自己见证了新婚夫夫而由衷高兴。他们也都欢快加入到“舞池”中,围着篝火大声唱歌, 拉着自己妻子或朋友,毫不拘谨的跳起舞来。 他们的舞姿并不够优美或技巧, 远远比不上灯光音乐下贵族舞会的漂亮,但是那粗狂却野蛮生长的勃勃生机,却像是在世界的废墟中顽强顶开巨石生长的野草,有着令人动容的生命力。 唯有真挚,是最不可抵挡的武器。 无论是池翊音,还是这个世界,都会因真挚热烈的美好情感,最终选择温柔以待。 池翊音只会一些用于交际的绅士舞姿,漂亮却面具一样冰冷没有温度。但黎司君却带着他打破了冰面,旧神洞悉人类所有的文明历史,舞蹈自然也不在话下。 他总是坏心的想要捉弄池翊音,故意在这个舞蹈新人面前,展露过于精湛的技术,让池翊音一个跟不上就会被踉跄绊倒,摔在他的怀里。 而黎司君也如愿将池翊音抱了个满怀,顺势在他额前落下一吻。 池翊音抬头时,就见那双金棕色眼眸在火焰的映照下,像是漂浮着无数光点的金色长河,融化的黄金之河从深邃的群星之中,一直流淌到大地。 黎司君看上去是如此高兴,池翊音从未见过他这样开怀的模样,好像八千年所有的束缚都不复存在,没有了神明的外壳,只剩下最真实的他自己。 池翊音怔了下,他靠在黎司君的怀抱里,紧紧贴在对方结实的胸膛上,升高的温度透过薄薄衣料传过来,而他耳边,就是黎司君坚定跳动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生命的声音。 池翊音的眉眼慢慢柔和了下来,那双如同天空般高远,包容一切的剔透却不可触及的湛蓝眼眸,也染上笑意。 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在逐渐与黎司君同步。就好像,他们成为了一体。 没有新神与旧神之分,在这里的,只有彼此理解彼此相爱相拥的灵魂。 池翊音被黎司君热烈的情绪所感染,也开怀大笑起来,神采飞扬,带着笑意的俊容令人移不开眼,风姿无双。 小镇居民们唱起了歌谣,篝火旁跳着舞,在池翊音身边,将所有孤寂都隔绝。 他们的歌声并不够技巧或动听,但是夹杂着大笑声与呼朋唤友声的歌谣,却淳朴有力量,让人想要加入其中,和他们一起,投入生命的怀抱。 就算是小镇上头发花白的百岁老人,也笑着被牵入舞池,在这欢乐的时候,重新回想起自己的年轻岁月,扭动起来的舞姿丝毫不逊色身边人,赢来了连连的欢呼和口哨声,人们笑着鼓掌叫好。 本来坐在花丛旁托腮的池晚晚,也在不知不觉中满脸笑意,游戏场和生前的阴霾渐渐散去,剩下的,是她对世界重新燃起的热爱。 池晚晚忽然觉得,如果世界是这个样子的,其实也不错? 有人注意到了舞场边缘的几人,立刻小跑过来,大叔折了一朵旁边的野玫瑰,递给池晚晚,笑着邀请她们加入他们一起庆祝。 不仅是为了他们刚刚搬来小镇,以后要成为邻居,也是为了他们共同挚友池翊音的婚礼。 虽然才见面不久,但很显然,池翊音出色的社交能力依旧在稳定发挥作用,让小镇上的居民们都和他称兄道弟,或是将他视为自家子侄。 明明相处不到一天,却被引为一生挚友。 池晚晚目瞪口呆,觉得好离谱,但因为是池翊音,又合理了起来。 她笑着接过了野玫瑰,别在耳后。 少女慢慢抬起头时,漂亮的眼眸中像是星群坠落了其中,每一朵玫瑰都在赞颂她的美好。 刹那间,点亮夜空。 她脸颊微红,人比花娇,长长微卷的头发散落在肩膀滑落,有些拘谨的双手握在身前,而长裙轻晃,像迎风摇晃的玫瑰。 所有看到她的人,眼中都闪过惊艳,由衷赞叹她的美丽,是造物主的怜悯,是世界的美好。 “赞美你!我的孩子,你一定会得到神明的庇护。” 大叔感叹着,握住她的手弯腰,像对待自己的孩子那样,善良温柔。 池晚晚漂亮的眼睛亮晶晶的看向林云雨,她已经在原地被惊艳到失语。 “云雨。” 池晚晚笑得狡黠,向林云雨伸出手,像面对公主的骑士,躬身行礼:“我可否有幸,邀请你跳一支舞?” 一如当年在密林身处的鹿川大学,池晚晚逆流而行,义无反顾的抨击黑暗,保护林云雨,为她复仇。甚至……付出自己的性命。 她们的友情,从池晚晚认定林云雨是自己的朋友开始,就始终未变。 一辈子的友情,绝不冷落或变化的信任和理解。 寻常人或许会有很多朋友,可对池晚晚来说,能懂她的,能理解她并且成为她的朋友的,只有一个林云雨。 为此,她愿意付出一切。 林云雨眼眶微红,气息不稳的哽咽,她颤抖着伸出手,紧紧的握住了池晚晚的手,用力到指骨发白。 她愿意保护这个世界,保护她所看到的被伤害被欺凌的女孩子,因为她知道,不论她做什么,她的晚晚,都理解她,知道她在做什么,要什么。 她的晚晚……永远都站在她的身边。 “是,我的荣幸。” 热泪顺着林云雨的脸颊流淌,她抖着嘴唇,无法抑制哭腔的道:“能遇见你,和你成为朋友,一起走到这里,是我一生中最幸运的事情。” “晚晚,我想做你永远的挚友,直到世界毁灭,我也不会松开你的手。” 林云雨泣不成声:“谢谢,谢谢你晚晚,能出现在我的生命中,能在我死后,还没有放弃我。” 池晚晚笑着踮起脚,拥抱住林云雨。 “我有一句话没有说过……在为你复仇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结局。死亡对我而言并不可怕,不被理解,没有懂我的人,那样的世界才最可怕。” 裙摆飞扬旋转在夜空中,花瓣飞扬。 少女们跳着欢快的舞姿,滑进人群中,她们没有任何阴霾的放声大笑,好像她们的生命中,从来没有过那样荒芜可怖的时光。 好像她们还是课堂上的学生,欢笑着打闹,为考试和论文头疼,但那已经是她们最苦恼的事情。 那些阴暗的事情,从未发生。她们的人生依旧在正轨上,行驶向她们梦想中的美好未来。 旧的世界没能达成的愿望,终于,在新纪元里,得偿所愿。 小镇居民们看着花一样的女孩,都纷纷鼓掌叫好,笑起来时眼睛里带着慈爱与疼惜。 而马玉泽也被老奶奶慈祥笑着拉进了舞池,她一开始还有些放不开,脸颊红扑扑的,但老奶奶却笑着教她,像是在面对年轻时的自己,眼里的光干净又纯粹。 马玉泽从未有过这样快乐的时光。 她生于长于动荡的年代,那是个很多女人还要裹小脚,不被允许出门的年代,即便她有幸得以上学,但也从未感受过像这样的自由自在。 她可以穿自己喜欢的衣服,做自己想做的事,跳舞时尽情扭动,不必在乎其他人的视线,她可以昂首挺胸走在路上,自由,且快乐。 这是最好的时光,是她曾经的可望不可及。 马玉泽想,想把这份快乐,赠予所有的女孩子,让她们能自由自在的活着。 没有什么能束缚她们,她们先是人,在神明之下,生命平等。 她笑着,眼睛里跳动着火焰。 顾希朝静静看着人们的欢乐,在看到池晚晚几人都笑得开怀时,他的唇边也慢慢勾起笑意。 曾经被所有人认为是不可能的理想……真的,在慢慢,慢慢的,变成眼前的现实。 他笑着轻轻摇头,心弦放松下来,想要推着轮椅转身。 却忽然被人按住了轮椅。 顾希朝:“?” 他一抬头,视野里猝不及防撞进了一张呲牙笑得憨厚的脸。 “小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大叔笑得露出满口白牙,说着就推着轮椅,不由分说冲进人群中:“这么高兴的时候,当然要一起庆祝!” 顾希朝:!!!你见过谁家坐在轮椅上跳舞的! 但热情的人们已经将顾希朝包围在中间,他们欢快的让顾希朝加入他们的群舞,推着轮椅扭来扭去。 本来觉得离谱的顾希朝,也慢慢被人们感染了情绪,他在笑,仰头时,眼睛中仿佛有星星。 那是……一闪而过的泪光。 仇恨太痛了,痛得他不敢呼吸,也无法忘却,即便仇人已经死亡,他也无法放过自己,只能一直待在黑暗中,最后成为地狱。 连人间的温度都忘记了。 而人们真挚热烈的情感,却让顾希朝,重新染上了温暖。 池翊音回身时,看到的就是篝火旁所有人欢笑歌唱,尽情舞蹈玩耍的场面。 他轻笑了起来,揽着黎司君的肩膀,静静看着眼前的热闹,觉得自己也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 “我忽然有些喜欢这个世界了。” 池翊音笑着回眸,向黎司君轻声道:“不,是很喜欢,很喜欢世界……更喜欢你。” “谢谢你,黎,将这一切呈现给我看。” 他好奇问:“你真的有什么缺点吗?” 黎司君笑着弯腰,拥吻时逆光而立,火焰在他身后跃动,连同他的体温一起上升。 “有,在你面前,当然有。” 他声音嘶哑的低声道:“我每一天,都觉得自己还不够爱你,每一天,都希望能更爱你一些。” 池翊音笑了起来:“那就爱我吧,我向你承诺,你的爱绝不会虚度。” “在你已经知道结局,扑向火焰之前,有没有想过,火焰也是爱你的,绝不会致你死亡。” “火焰会与野蔷薇,一同死去,再一起获得新生。” …… 这场篝火舞会一直持续到很晚,所有人都尽兴而归,人群慢慢散开,只留下美好的记忆。 今夜会有踏实香甜的梦。 池翊音也和黎司君相拥着,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 两边的房屋都会在门前留一盏小灯,方便小镇上的邻居们行走。而在低垂的灯光下,花丛随着夜风轻轻摇晃,发出“沙沙”的声音,温柔又安静。 池翊音脸上的热气也慢慢散开,通红的脸颊和耳廓逐渐恢复正常,他笑着伸手,将人们送给自己的蔷薇花,从胸前的口袋中取下。 他踮起脚,在黎司君侧眸看来时,别在了他的耳边。 黎司君有些惊讶,他从未做过这种簪花而戴的事情,但他并没有拒绝池翊音。任何来自于池翊音的礼物,都会被他好好珍惜。 那张俊美的容颜也很好的撑住了蔷薇花,不仅没有半分突兀,还在花朵的衬托下,让锋利的五官柔和了下来。 他像是簪花而行的闲游神明,唯一想做的事就是与爱人一同共度时光,除此之外,世界纷扰也无法打扰他。 池翊音眼眸中闪过惊艳,随即,他低低笑了起来:“真好看。” 黎司君笑着弯腰,伸手抽出另一支蔷薇,轻柔的别在了池翊音耳边。 “音音才是最好看的那个。” 他轻笑着落下一吻,沙哑低沉的声音如酒醇厚,夜风醉人:“我无法想象任何我不爱你的可能。” “不论是在这个小世界,还是在现实,抑或是未来的所有时空中,我都会爱你,一如此刻。” 池翊音握住黎司君的手,两人之间毫无距离的亲密。 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池晚晚等人也脸蛋红扑扑的,酒不醉人人自醉,放下了所有需要担心和沉重的压力后,她们也终于像是同龄人那样,好好玩耍了一晚。 “教授爸爸和黎妈妈的感情真好。” 池晚晚吐了吐舌头,笑嘻嘻的小声向林云雨说:“有他们在,我们就可以做个小朋友啦。” 林云雨轻笑着点头,一如既往的以守护的姿态站在池晚晚的身边,像是守护公主的骑士。 “你有所变化。你自己发现了吗?” 马玉泽慢悠悠走在顾希朝身边,平静的低声问他:“你现在,应该不会再想着背叛先生,或是杀了先生吧?” 顾希朝单手支着头,轻轻笑起来。 但是那笑容,却无论如何也没有了曾经令人不寒而栗的危险。 ——他那张清隽的俊容上,被庆祝的人们画上代表祝福的符号,红色的花汁花纹令他笑起来时美得像一幅画,却戾气尽褪。 而在盖着他双腿的毛毯上,也都堆满了热情的人们送给他的花,他抱着一满怀的花,连笑容都被温柔了下来。 “谁知道呢?” 顾希朝轻声道:“或许,哪天池翊音失格,再也没有担当神明的资格时,我会杀了他吧。” 在马玉泽看过来充满无声压力的视线下,顾希朝耸了耸肩,笑道:“我的理想不是获得幸福,或者为了我个人的安稳,马玉泽,你搞清楚,你也不是。” “别把快乐,当做寻常。” 他轻声道:“珍惜现在的快乐吧,当神明下定决心,一切就都会消失,而我们和世界,也将会回归正轨。” “我们不是来人间体会幸福的,马玉泽。我们是……要守护所有生命的幸福。” 马玉泽怔了下,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她站在原地,看着顾希朝慢悠悠推着轮椅向前走的身影。而他走去的终点最前方,是池翊音和黎司君。 那两人互相倚靠,像是天鹅交颈。 他们轻声谈笑,并肩而行,就连夜风都对他们格外温柔,在柔和路灯下吹落的花瓣轻轻落在他们发间,肩膀上,落在他们走过的路上。 像是在踩着一条花瓣铺就的红毯,走向至高的神座。 旧神牵着新神的手,落下虔诚的吻。 祂说,我只有一位神明,祂拥有我全部的信仰。 那怪物走过很长的路,一个人也不曾觉得只影落寞。即便没有人能理解他,他也并不在乎。 可不知不觉中,他身边,已经聚集了这么多人了。 他们是他的朋友,同伴,拥有共同理想者,可以一起走在同一条路上,不必停下来等待身后的人追赶。 而在他身边,最重要的是——他找到了他的爱人。 并许下了共度一生的诺言。 属于神明,永恒不灭的誓言。 …… 池翊音和黎司君在小镇上度过了足够愉快的时光。 他们可以不必早早起床,每天迎着阳光自然醒来,互道早安,一起下楼,为早餐做准备。 而池晚晚几个晚起分子也总是会闻着味道过来蹭饭,在加了蜂蜜的热红茶里唤醒还打盹的精神,然后眼睛亮晶晶的期待黎司君的早饭。 神明是不需要吃饭的,不过他们依旧维持着这样的习惯,仿佛他们只是人间再寻常不过的一员。 他们庇护众生,可他们也是众生。 虽然之前一直独居的池翊音会做饭,但是他的手艺并不算很好,即便马玉泽搜肠刮肚,也只能在八百米厚的滤镜下,勉强委婉说这饭朴实得能吃到泥土的芬芳,有益生命。 顾希朝和马玉泽都属于不在乎味道的人,但是池晚晚虽然不说,却边吃边哭,看起来好不可怜。 而黎司君也不忍心让池翊音吃这样味道的饭菜,于是,旧神充分展示了什么叫“全知全能”。 在他折好衬衫袖子,走进厨房的时候,有关于厨房的技能就已经被他牢牢掌握。 而包括池翊音在内的所有人,也终于吃到了这一段时间以来,最美味的一顿饭。 那是堪称世界顶尖的美味,好吃得恨不得把勺子也吞了。 吃得池晚晚吧嗒吧嗒直掉眼泪。 池翊音赶忙向黎司君看去,眼带质问。 被老婆瞪了的黎司君眨了眨眼,满脸无辜的摊手——有种因为哄孩子哄哭了而被老婆骂的感觉。 池晚晚连忙解释,这是因为太好吃了所以感动的眼泪。 于是黎司君也得到了来自池翊音补偿的夜晚。 第二天一早,厨房里只有黎司君一人,池翊音还在楼上睡得正沉。 而面对几人意味深长的笑脸,黎司君神清气爽,连看池晚晚都顺眼了起来。 在认证了黎司君的手艺之后,家里的所有厨房工作,也就顺势交给了他。 黎司君甘之如饴,很享受投喂自家老婆的快乐。 ——无论是哪种投喂。 池翊音两人和池晚晚几人,像是真正的一家人那样相处,在小镇上度过了悠闲而愉快的漫长时光。 秋天枫叶如火,他们一家人在廊下喝着热茶,烤着火悠闲阅读。池翊音捧着笔记本,窝在黎司君的怀里,舒舒服服靠在肉垫上,重新拾起自己的事业,钢笔落在纸面上沙沙轻响,令人心安。 等冬天时,红泥小火炉,温一杯酒,准备几碟点心,在壁炉噼里啪啦的声音中,他们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慵懒或坐或躺,欣赏着落地窗外的白雪皑皑的美丽。 在大雪纷飞的夜晚,池翊音和黎司君靠在一起,窝在沙发上,腿上盖着毛毯,昏昏欲睡。黎司君会温柔的抬手将他拢向自己这边,让他可以靠在自己怀里,享受这静谧安详的时光。 池晚晚拉着林云雨趴在沙发前厚厚的羊毛地毯上,一起动手拼装积木,但上万块积木还是让池晚晚脑力思考到过载,她哭唧唧向林云雨求助,而林云雨在思考之后,却将怀疑的目光看向旁边的顾希朝。 坐在壁炉旁的顾希朝眨了眨眼睛,无辜的表示自己不知道。 却被马玉泽无情戳穿,说积木丢失的重要部件就在顾希朝的毛毯里。 顾希朝耸了耸肩,在林云雨护犊子的死亡凝视中,笑着将积木递去,毫不走心的夸奖林云雨真聪明。 ——于是第二天,顾希朝就找不到了他的轮椅。 而猴子则窝在池翊音脚边,在耳边呼啸的风声和柴火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中,睡得安稳。 一向善于分析利弊的猴子,很快就发现了自家上司“大势已去”,现在当家做主的是上司夫人,新神池翊音。 于是猴子只纠结了一秒,就愉快的用“什么你的我的,现在池翊音和上司不已经是一家了吗!”这个理由,说服了它自己,然后毫无心理压力的“投靠”了池翊音。 因为太过热情,甚至让池翊音怀疑它是不是换了物种。 猴子:这个家谁做主我还是知道的。惹了上司不一定会死,但只要讨好当家夫人,就一定能活! 春风吹过时,院子里的喷泉破冰,大片大片的蔷薇在感知到温度的瞬间,就争相开放,像是与池翊音阔别了一个冬季后,久违思念的打招呼,想被新神看在眼中。 池晚晚总是会在早上剪下还带着露水的蔷薇,深红浅粉,插在玻璃花瓶中,摆在客厅和玄关里,让池翊音一眼就能看到。 池翊音会和黎司君慢悠悠的走在小镇里,十指相扣。 他们与遇到的人们笑着打招呼,与人们闲聊,然后交换着彼此手里的物品。 在小镇上,比钱更流通的是物品。这里更像是遵循着古老的以物易物的规则,居民们对于金钱淡漠,生活从容而幸福。 池翊音也会在经过蔷薇花丛时驻足思考,然后在黎司君询问时,沉吟着问他,做一些蔷薇花酱搭配早餐的烤面包,会不会更好吃。 黎司君哭笑不得,说池翊音是对浪漫过敏,最喜欢吃的池晚晚欣赏蔷薇,对食物并不太在意的池翊音却想着怎么吃了蔷薇花。 不过,他还是一口答应下来。 于是过几天,当池晚晚快乐的来蹭早饭时,就发现自己的热红茶里加的是蔷薇花,面包上抹着的也是蔷薇花酱。 池晚晚:呆滞……我那对浪漫不感兴趣,还雄心壮志说要写爱情小说的老父亲,以及宠他到没边的老母亲。 林云雨目光同情:父母爱情里,没有我们,别想了晚晚。 池晚晚呜呜哭了起来,池翊音用了两本小说才哄好。 不过到最后,池翊音也没明白到底哪里有问题。 池翊音:?不能吃的植物有什么价值?而且花酱配茶的味道,意外还不错。 黎司君揽着池翊音,笑着赞同了他。 他绝不会对池翊音说不,任何的要求,不管听起来有多奇怪,他都会满足他的音音。 黎司君:音音说太阳是方的,那就是方的。谁敢说不是? 顾希朝:………… 蝉鸣第一声,带来了夏日的燥热。 小镇上的鲜花各自交替,四季常开,夏日炽烈的阳光下,花朵盛开得灿烂显眼,生机勃勃。 风吹过院子,带来喷泉的水汽和清凉。池翊音坐在院子的大树下,慢悠悠的乘凉读书,靠在黎司君身上打盹。 他最近喜欢上了人形自走靠垫,在越来越习惯身边有黎司君之后,也在以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的速度,对有黎司君存在的生活有了自然的依赖。 就像是呼吸那样自然。 池翊音感叹,他找到了世界上最舒服最好睡的靠垫——黎司君。 顾希朝撇嘴:嗯,能把旧神当靠垫用还不会死的,就你一个了。 黎司君笑着将池翊音抱进怀中,下颔抵着他的发顶,笑着说:音音想做什么都可以——当然,另一种意义上,也很好睡。 池翊音张了张嘴,没说话,耳朵却红得滴血。 顾希朝翻了个白眼,转身不想看这对爱侣。 萤火虫飞舞在蔷薇花丛中,夏夜总是格外烂漫。 池翊音坐在廊下的桌前,轻啜冰凉的梅子酒,整个人都神清气爽,微醺中,他笑着转眸看向身边的黎司君,问他,如果自己写不出莎士比亚那样好的爱情小说该怎么办? 最近想要尝试写爱情小说的前恐怖小说家,每天都在为字句绞尽脑汁,搜肠刮肚,然后败下阵来。 他不得不颓然表示,自己所知道的所有爱情,都与黎司君有关。在爱情的题材上,他只会写一种小说,那就是黎司君。 而难得受挫的池翊音最近的沮丧,也被黎司君看在眼里。 他伸手揽过池翊音,俯身垂首,笑着将一口酒渡了过去。 那就不写。 黎司君说,你不必做莎士比亚,你是池翊音,世界的神明,我的心之所向,在我看来,你就是最好且唯一的爱情。 他说,我没有读过其他人,我只读过你,也只深入了解你。 于是夜晚,黎司君身体力行,向池翊音证明了自己确实只读过他。 被读得过分的池翊音:…………滚下去! 然后参加了小镇夏日篝火舞会后,开心回来的池晚晚几人,一进门,就看到了平静坐在喷泉旁边,似乎在参悟平心静气的黎司君。 池晚晚:? 顾希朝却一眼看穿了所有,嗤笑出声:被池翊音踹下来的吧? 黎司君表示,长嘴不一定要说话,看破也可以不说破。 不过,黎司君冷笑:那也比没有老婆的强。 有老婆了,不想和没老婆的说话。 顾希朝:……我嫁给了理想世界的事业,谢谢。 而秋日,当秋日再次降临时,黎司君立在落地窗边,看着树叶殷红如血,他的心脏也跟着一同坠下,酸涩攥紧了他的喉咙,让他说不出话。 当世界成为了神明的枷锁,让神明在庇护世界,拥有力量的同时,也必须为了世界存续而着想,不得不放弃某些东西的时候,神明留给自己能够放纵的时间,是多久? 应该是七天。 或是,一年。 与池翊音一同生活的时光太过美好,以致于连流逝都无法被察觉,让黎司君眷恋不舍,却无法抓住。 当大片大片的野蔷薇开到泣血,层林尽染如红雾飘散时,黎司君就知道,自己的时间,最终还是到了。 属于一位神明,留给自己最后的爱意。 池翊音同样眸光低沉,静默不发一言。 他踏着木质楼梯,声音也格外沉重,慢慢走上他与黎司君的卧室。 听到声音转身过来的黎司君,依旧笑得温柔,眼中爱意丝毫不减,只有不断的增加,像是在神明之下,永恒燃烧不会熄灭的太阳。 “音音。” 黎司君轻声唤道:“我曾许诺于你,要将属于我的所有,都赠予你。但是在此之前,这个诺言,一直都没能完整兑现。” “对世界来说,只要我不死,就永远都是创世神,属于我的权柄永远都在。这对于你来说,将会是巨大的隐患,甚至在未来的某一天,会害死你……” “所以。” 黎司君笑得轻柔,他站在落地窗前,逆光而立,身后是大片大片野蔷薇,红得像神血泼洒。 而他的手掌中握住的,赫然是属于池翊音的无脚鸟胸针。 那胸针曾经杀死过神明,半神,新神……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什么能够伤到神,拥有弑神之力,那也仅有这胸针了。 而现在,匕首就被黎司君抵在自己的胸膛上。 他安抚般向池翊音笑得温柔低缓,却一寸寸,将匕首送进自己的心脏。 鲜血顺着他的唇边流淌下来,却不影响他的笑意。 “在我死后,你将获得一切……” 垂首站在不远处的池翊音瞬间被激怒,他大跨步走向黎司君,衣角猎猎翻飞带风,气势惊人。 就在匕首没入黎司君的胸膛的瞬间,池翊音伸手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掌,停止了匕首对黎司君性命的收割。 “黎司君!” 池翊音眼眶赤红,咬牙切齿:“我以为,你已经明白我的心意。你明知道,明知道……” 他并不是习惯表露自己所有情感的人,即便是和黎司君在一起,对于情感更主动热烈的,似乎也一直都是黎司君。 含蓄的那个,是池翊音。 而黎司君现在的举动,却是真的将他的生死权力,交到了池翊音手里。 他始终都在让池翊音选择,在炙热浓烈的情感中,却压抑着自己的占有欲,将自由与包容赠予池翊音。 一如现在。 池翊音的目光逐渐坚定,他单手环住黎司君的臂膀,然后慢慢抽出匕首。 血液流淌下来,沾染了池翊音满身。 然后,在黎司君慢慢睁大的眼眸中,池翊音反手,将匕首送进自己的胸膛。 “音音!” 黎司君慌忙伸手。 却被池翊音握住手掌。 他们两人的鲜血逐渐交融,新神与旧神的神血在流淌,融为一体。 于是在神明的意志之下,新旧两个纪元,也成为同一个世界。 池翊音俯下身,他用沾满鲜血的手,抚住黎司君的俊容,指腹擦过时划过黎司君的唇,将那苍白的唇沾染了殷红的血。 “你在用你的性命赌,赌我是否爱你,胜过世界。” 黎司君眸光剧烈晃动,他喉结滚了滚,抬起手,坚定的落在池翊音肩膀上,将他拽向自己,拥他入怀。 疼痛与世界都变成了虚无,神血在流淌交融,新神与旧神,也再无间隔。 黎司君曾经想过无数次,他要怎么才能将池翊音永远留在自己身边,不会被任何人事物抢走,就算是世界也不行。 那些过于强横的想法在心中翻腾,最终又被他按下去,不敢吓到他的音音。 可是,这一次,却是池翊音主动向他迈出一步。 于是过往所有的犹豫和担忧,都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对爱人真切深刻的爱意。 黎司君抱着池翊音,就像拥抱住了他的全部世界。 “音音……” 他低声呢喃:“我要如何才能更爱你。” 池翊音沉沉看向黎司君,他的声音很轻,却足够坚定:“那就相信我——相信我对你的爱,不会比你更少。” “黎,不要害怕……我永远都会在你身边。我给予你的爱意不是儿戏,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爱你,是我新的研究课题,要探索的真相。” 池翊音抬手扶住黎司君的后脖颈,不容拒绝的吻了下去。 新神与旧神,在这一刻,真正成为一体。 那是神明与神明的誓约,远胜过世间任何言语承诺,他们对彼此的爱意,将会永恒。 直到世界毁灭,他们漫长的生命迎来终结。 但爱意永不会消亡。 从来对世界怀抱着戒备心的池翊音,却向黎司君打开了心扉,让黎司君的名字,印刻在自己的灵魂上。 正如他的名字镌刻在黎司君的神魂中。 黎司君笑着,紧紧拥抱住池翊音,在坍塌的世界与纷飞的野蔷薇花中,疾速坠落。 小镇的钟声从远处悠扬传来。 池翊音恍惚想起,自己曾经在过去收到的信封。 那分明是现在的黎司君,在向过去的自己,邮寄的情书。 “我与你分享我的力量和生命,一起在这崩塌的世界中,相爱下去。” 第223章 游戏场中, 忽然响起巨大的轰鸣,像是世界末日来临般天塌地陷。 刚刚才死里逃生的玩家们,顿时都重新惊恐起来, 抬头看着天空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他们所有人都很清楚——不论是天灾还是游戏场的屠杀,他们都是砧板上的肉, 只能眼睁睁看着, 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高级别玩家全部被关在新世界,原本的游戏场又经历过这样的动荡, 无差别的屠戮, 不论是有能力还是没有能力的玩家, 都死的死,伤的伤。 所有人都在说的一句话就是——“游戏场疯了!” 从前的选拔虽然严苛,但最起码有规则可循, 高级别玩家们都知道,这是游戏场在筛选,只有能力最强的一批人才能通过筛选留下来。 可现在, 曾经的规则全都荡然无存。 不论是玩家,还是游戏场……就像是被从笼子里释放出来的野兽, 无差别攻击, 不论玩家是否符合活下来的标准,现在唯一能够依靠的, 都只剩下运气。 原本人数近亿的游戏场,在经历过这次巨大的动荡之后,只剩下几十万人,死尸遍地, 随处可见有玩家的尸骸惨死在路边,骨骼惨白支离的破碎在血泊里, 死不瞑目。 就像是被绞进大型机器齿轮里的碎肉,连原本的人形都难以维持。 有人在抱着尸骸哭泣,为自己死去的爱人或同伴悼念,无法接受身边人竟然就这样死去的现实。 也有人长久沉默于尸骸前,垂首做最后的道别,然后起身重新背起行囊上路。 他们既然是同伴,就有相同的信念和方向。同伴身死于此,没办法回去的家乡……还活着的人,会带着同伴的遗憾,继续出发。 即便世界在破碎,也依旧有人想要咬牙坚持。 这样的场景随处可见,仿佛这里已经不再是所谓游戏场,而是大型人肉屠宰场,所有玩家,都是待宰的猪。 但是被很多玩家惦念指望的新世界里的人们,日子也并没有好过到哪里去。 很多觉醒了力量的玩家,他们能一路升到A级都是靠着觉醒,但现在他们的力量却被神明收了回去,只剩下空荡荡的凡人之躯,一时之间,不仅是他们难以接受,对他们同伴的忠诚度,也是一次艰难的考验。 更何况即便是A级玩家,也并不是这寥寥数百人就是一个牢不可摧的集体,大多都是各自为战,彼此之间的小团体甚至有的还有仇恨。 以前引隐忍不发,只是因为忌惮彼此的力量,但是现在,他们已经没有再继续忍耐的必要了。 云海列车,也成了杀戮列车。 在浩劫之后的游戏场,并没有变得和谐,依旧是令人熟悉的你争我抢,直指人心最深处的阴暗。 列车上的列车员们对此视若无睹,他们就像是没有上好发条的机器人,站在原地停摆,面无表情的看着人们彼此伤害,杀戮。 唯一所做的,只是记录。 在系统小云海死去之后……等待着全新的系统上线,等待新神归位,赋予权限。 到那时,游戏场乃至整个现实世界,才能重新开始运转。 而在列车上,有的玩家愣愣的看着窗外漂亮的景色,沉默良久,忽然向身边的列车员发问:“是……” “游戏场,已经有人完成了最终考验,将会接管这里是吗?” 他的声音颤抖着,即便听到了来自系统的告示,却依旧难以相信,那噩梦的一切……真的就这样过去了吗? 最关键的是——他们会怎么样? 高级别玩家大多都参与到了游戏场的黑暗,他们知道,游戏场并非儿戏,也不是单纯为了屠杀,而是要从所有生命中,选出最有资格成神的那一个人类。 游戏场是造神场。 而现在,新神是,池翊音。 这个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想过的答案。 有的玩家知道游戏场背面有一道暗影的存在,知道会长池旒,才是实际上掌握游戏场的那人。所以他们曾经坚信着,如果说真的有人能成为新神,那就只有池旒了。 万万没想到,竟然落了空,而池旒也再没有消息传来。 这让高级别玩家们陆陆续续开始焦躁不安,不知道当新神上位之后,自己将要被如何处置。 既然游戏场的任务已经完成,那他们的命运,以及游戏场的未来,将会怎么样? 是会放他们回到现实吗?还是………连同游戏场在内,一并被销毁? 毕竟从一开始,游戏场想要的,就只有一位而已。 况且,他们所有进入游戏场的玩家,又都是在死亡的瞬间被定格生命的。 如果没有奇迹,就算新神池翊音非常善良,是个温柔的烂好人,愿意把他们所有玩家都放回现实,那他们将要迎来的,就是重新开始行走时间的死亡。 也许当他们上一秒还在为回到现实而狂喜的时候,下一秒,就会真正死亡。 A级玩家见过太多游戏场里的残酷,他们不再像其他级别的玩家那样,对神明或者游戏场,抱有不切实际的天真幻想。 他们唯一能够祈祷的……就是活下去。 回到现实,活着回家! 但不论云海列车上的玩家们如何追问,列车员们都静默不语,没有给出回答。 直到,游戏场传来的巨响,一路蔓延至新世界。 玩家们惊吓之余连忙抬头查看,然后他们就看到,天空与大地在崩塌,整个世界就像迎来末日审判那样,飓风裹挟着沙石,摧毁一切。 他们不由得惊愕的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大吼着问:“不是说已经结束了吗?” “新神,新神不是已经选拔出来了吗?池翊音不是成功了吗?为什么还会这样?” “不可能!不,不可以毁灭啊……” 但他们的愤怒与绝望,却都没有人能够回应。 即便是系统,也无法在所有规则紊乱的现在,给予玩家们一个准确的答案。 系统本身是在已经报废的系统小云海之上,重新组建起来的。 残缺的代码被迅速修复,已经化为废墟的数据库被艰难找回数据,百废待兴。 而对系统而言,池翊音在成功之后,却与旧神黎司君一起消失的这短暂时间,形成了八千年世界诞生史上,唯一的空白阶段。 整个世界停摆,所有的规则全都陷入了真空期,在新旧交替的瞬间,本应该被迅速切换的权限,却被无限拉长到现在。 旧神已经离开,新神却不肯登位,给予世界和生命庇护,为新纪元制定全新的规则,将管理的权限赋予系统。 系统趁机将自己尽可能修复到曾经的完整模样,它静静的在游戏场里,等待着池翊音归来。 继承了小云海的记忆之后,新系统知道,这位被上一任系统独立选定的神明候选人,绝对不是会将世界抛在一旁的性格。 没有人能逼迫池翊音做他不想做的事情,但是,只要是他决定了的事,就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他的脚步。 而池翊音…… 唯一能够在这样重要时刻绊住他脚步的,只有旧神,黎司君。 世界按下暂停键,系统为新神的回归做好了所有准备。 然后,所有人就看到,在迅速坠毁的天空之上,有两道人影相拥着疾速坠落。 鲜红的花瓣伴随着野蔷薇从云层飘散,在云海和阳光之中,美得像是梦境。 云海列车上的人们屏住了呼吸,睁大眼看着那一幕。 池翊音紧紧抱住黎司君,即便掀起的狂风吹得他睁不开眼,却依旧不肯放手。 “黎。” 他的声音散落在空气中,几乎被狂风吹散。 但是,从新神重新出现在所掌管的世界的瞬间,他就已经被世界认可,所有曾经被短暂保留的权限,全都悉数奉到新神座下。 完完整整,没有一丝保留的交付。 从黎司君将匕首送进自己心脏的那一刻,就相当于身为旧神的他,亲手将自己从世界上抹除。 对于这个由他亲手创造的世界而言,他不仅不再是神明,甚至,连他的存在都彻底消失。 于是,世界上从此再无创世神——祂死于野蔷薇盛开的小镇,在爱人的怀抱中,血淋淋送上一颗心脏。 而新神池翊音,接管一切,成为世界新的太阳。 只是,池翊音叫停了旧神的死亡,并且在他回归世界的第一声里,他呼唤了旧神的名字。 “黎司君。” 池翊音坚定握住黎司君的手,在明知道会发生什么的情况下,依旧毫不犹豫的呼唤着爱人的名字。 “我对你的爱,不会有任何改变。你将与我,永生不灭。” 话音落下,新神的权威被确认。 言出法随。 在旧日的废墟上,新神重新建立属于祂的神国。 而在废除旧日的十一条神圣公约之后,新神为世界划下的第一条规则,就是——旧神与新神同在。 新神亲口承认了黎司君的存在,将他从虚无中,重新拽回人世。 这是比任何誓言都要决绝的承诺。 新神登位的第一条规则,也将成为新纪元运行的第一规则,拥有无上的优先级,从此再不会任何一句话语或规则,比第一规则更具有权威性。 甚至就连新神自己的力量和神国,都将建立在这一句话之上,成为往后每一段时光和权柄的地基。 ——当池翊音背弃他的承诺,他将会与世界一起,轰然倒塌,迎来终末的死亡。 从来对世界抱有怀疑,不会全身心信任任何人的池翊音,却在这一刻,在亲眼目睹了黎司君的自戕之后……亲手,将属于他们的红线,牢牢绑在一处。 他将全部的真实自我,送到了黎司君怀中。 以神之名。 黎司君缓缓睁大了眼眸,金棕色眼眸像是破碎后流淌着的金色长河,他愣愣望着怀中的池翊音,慢慢湿了眼眶。 “音音……” 良久,他轻声喟叹:“我何其有幸,能够爱你。” 池翊音笑着抬手抚过黎司君的俊容,然后,轻轻吻在他的眉眼。 与此同时,池翊音也察觉到了力量在奔涌进自己的灵魂中。 他像是干涸的海洋,整个世界都在向他倾倒力量。 几乎是几个呼吸之间,他就能感觉到自己体内充盈的力量,整个世界都在他面前展开。 这是他的所有物,从此,世界对于他……再无秘密。 曾经黎司君所看到的景象,也在此时,展现在了池翊音眼前。 而系统的声音也应时上线。 【恭喜您!神明……池翊音。】 【整个世界,都在期盼着您的降临。荣耀与赞颂献给您,您是所有生命的终点,世界的庇护者,享有世界至高权限的存在。】 系统的声音依旧是冰冷机械的,不含一丝情感。 却让池翊音感受到了久违的熟悉感, 他第一次迈进游戏场时,听到的,也是这样的声音。 只不过那个时候他只是籍籍无名的路人,没有人听说过他的名字,当时的系统也还在神明的阵营之下,渴盼着人类的灭亡。 而现在,整个游戏场,都听到了“池翊音”的名字,见证了新神登位。 池翊音的眼眸中有怀念一闪而过,随即,他就明白系统前来迎接自己的用意。 不仅是为了庆祝,更为了游戏场权限。 新旧更迭之后,游戏场重启,现在所有的权限都在池翊音手里,没有他的允许,系统无法代行管理。 池翊音恐怕,在他消失的这短暂时间里,游戏场已经彻底乱了套,玩家们很可能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有的还在一头雾水,有的在迷茫中死亡。 黎司君用自己最后的力量构造了理想中的平静小镇,与池翊音共度了一年时光,作为留给他自己最后的礼物。 如果池翊音最后选择放任他的死亡,那他想要在漫长生命的终点,为自己留下一份与池翊音共享的美好记忆,将池翊音的模样,牢牢印刻在自己的灵魂上。然后,他会笑着走向死亡。 好在黎司君付出的情感得到了池翊音的回应,他被池翊音从死亡中,亲手拉回人间。 而那共度的一年时间,对于游戏场来说,也不过是几个小时。 池翊音心念一动,整个游戏场目前的情况,就已经尽收眼底,看到了过去四个小时内,游戏场里都发生了什么。 在没有外界压力之后,玩家们依旧没有停止纷争倾轧。 即便是灭绝一般的大浩劫,也没能让他们舍弃自己的一部分利益,将所有人的力量集合起来向一个方向努力前行。 他们恐惧于未来,不知道躲过这一次,还会有什么在前面等着他们,唯恐自己侥幸在这一次劫难中活下来之后,会因为饥饿或受伤而死去。 因此,在这四个小时的空白期内,失控的玩家们陷入恐慌的绝望,对仅剩的物资发起了掠夺,为了一包药一瓶水,甚至可以杀人。 有的则躲藏起来,祈祷混乱赶紧过去,就连以往恨得咬牙切齿的系统,都成为了他们祈祷的对象,想要让系统赶紧重新管控这一切。 失去秩序之后,人性不再有任何约束,一切黑暗都挣脱束缚浮出水面,他们不再是人,更像是野兽。 而直到这时,很多人才明白秩序有多重要。 只可惜,再不会有一个池旒,或者一个同盟,来为所有人引导方向,凝聚起所有人的力量。 玩家们变成了一盘散沙,没头苍蝇一样在各个残留的副本里乱撞。 几十万人的混乱,即便只有四小时,也是致命的。 有很多人逃过了前世界意识的屠戮,却没躲过来自同类的刀。 尸横遍野,满地嚎哭的绝望。 池翊音看着这一切,慢慢沉默了下来。 曾经黎司君的感受,也在这一刻,被池翊音所感受。 【神明池翊音,世界意识已经死亡,游戏场初始协议已经失效,游戏场全权掌握在您的手中。】 系统:【给予剩余的生命最后一丝希望,还是让人类为自己的罪恶负责,现在所有的未来,都由您来决定。对于游戏场,乃至于世界,如今只有您有资格决定。】 即便是世界或是黎司君,如今都没有阻拦池翊音的资格和力量。 世界尽数归于池翊音手中,这是他的游乐场,他可以尽情做他想做的事情。 哪怕他说要世界毁灭,人类死亡……世界也会听令于他。 这也是,世界之所以会对神明候选人如此谨慎警惕的原因。 在新神没有登位之前,世界尚有资格力量可以插手,决定谁有资格成为候选人,尽心竭力保证世界和人类的延续,不使得最后落得毁灭的下场。 但是在新神登位之后,世界也就失去了所有权限,无论新神做什么,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就算不满,也无从反抗。 世界没有选择池旒,而选择了池翊音的原因,就是因为世界认为,池翊音曾经行走在人群之中,他虽然不喜绝大多数人类,却也对生命淡漠,认同他们存在的资格。 因为池翊音以人类为研究范本,所以他知道,就算是他不喜欢的,也有继续存活下去的理由。 池旒却不会这样想。 世界可以百分百肯定,如果池旒成为新神,那就在池旒登位的瞬间,百亿人就会迎来死亡。 可…… 就算世界小心再小心,此刻,无论是注视着池翊音的世界还是系统,都在紧张中,静静等待着他的答案。 如果池翊音改变了想法呢? 如果在成为新神,看到了世界的所有之后,他也对世界失望而想要放弃呢? 神明拥有绝对的权利,他可以任性的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 即便一念之下,很有可能就会导致百亿人死亡。 漫长的等待拉长了世界的忐忑,它不知道,池翊音是否会如它所盼望的那样,仁慈的给予世界再一次新生的机会。 而池翊音,也终于慢慢开口。 “一切如旧。” 他对系统说:“我庇护的,是世界和人类这个概念,而不是某一个特定的个体。我不会毁灭人类,但是,也不会对某个人无微不至的善良。” “他们自己的命,要自己去争取。” 新神的意志,成为游戏场的规则。 世界重获新生。 系统垂手应是。 在池翊音的默许之下,游戏场的规则在迅速上线,替换,打乱重组。系统也从池翊音那里,得到了代行管理的权限。 于是,所有玩家都在那一瞬间,齐齐听到了耳边传来的系统上线提示音。 【尊敬的幸存者,久等了。很高兴看到各位能够存活至今,继续与各位相遇于此,我是游戏场第三代系统,隶属于新神冕下,将竭诚为各位服务,帮助各位可以完成副本,通关游戏场,回到现实。】 在听到提示之后,有人喜极而泣,有人无能狂怒,怒骂质问新神为什么不把他们直接送回现实。 “因为他们,本来就已经是死人不是吗?” 池翊音轻笑:“即便死在游戏场,也不过是将本来的事实重演一遍而已。能通关游戏场的,才是在向世界证明了存在的价值,可以重返人间。” “自己的未来,当然要自己去争取啊……” 池翊音最后的声音散落在空中,而他也没有再给游戏场更多的眼神,只是回身揽住黎司君。 他们并肩站在云端,看日轮高高悬挂于辽阔湛蓝的天空。 而新的神殿,就矗立于云端之上,藏于薄雾之后。 漫长纯白的台阶,从池翊音和黎司君的脚下,一直延伸到神殿门前。 池翊音与黎司君十指相扣,他们相视一笑,然后一起迈开脚步,走向神殿的方向。 世界与力量,落在池翊音的肩上。 以神的名义,他将庇护世界。但是,他不再是人类的神明。 ——池翊音拒绝了。 “让人们,成为他们自己的神吧。不要寻求于神,寻他们自己,于危难中自救,也于幸福中高歌。他们不必信仰我,也不必知道我的名字,我不需要任何来源于人类的情感。” 池翊音微笑:“我也只是,我自己的神明而已。” 黎司君却笑着俯身,揽住池翊音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道:“不,你也是我的神明,音音。” “让你的书中,写满我们的故事吧,直到我们的爱意消亡,也让我们的故事随我们一起腐烂,被遗忘于虚空。” 池翊音摊手,笑道:“那要等很久,很久之后才可以了。” “更或许,那永远都不会到来。” …… 在池翊音成功登位之后,游戏场在短暂剧烈的动荡之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重新成为了玩家们更为熟悉的模样。 暂居区重新恢复重建,副本也在被修复之后正常运行。 除了人数少了太多太多,以致于让以往拥挤喧闹的游戏场,显得空旷之外,似乎没什么改变。 但更多人还是敏锐的意识到……最核心的东西,变了。 游戏场的强度比以往削弱太多,不再以选出神明为目的,更像是在单纯的检验玩家们的人格。 不要求玩家超越,突破人类的极限,为所有人类的未来承担决定的重任。而是考验玩家是否是人。 一个,能够回到现实中,重新过上平稳生活,不会对现实产生危害,反而会有价值,利于世界推动的,人。 规则变化,核心更改,玩家们在努力适应的同时,系统也在努力调整,让新神的法令可以畅通无阻的推进。 而原本被困在云海列车和箱庭里的玩家们,也都在新规之下,被游戏场判定为合格,获得了离开游戏场回到现实的资格。 这些在游戏场里战斗了太久的玩家们,在系统的消息传来时,还不敢相信的反复确认了好几遍,确定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 尤其是云海列车上的那些玩家们,他们败落于神明的选拔之中,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没想到峰回路转,新神竟然给了他们存活下去的机会! 不少人喜极而泣,对着系统连连感谢池翊音。甚至还有人赌咒发誓说,以后一定会信奉池翊音。 却被系统拒绝。 【不必。神明说,任何人都不必信仰祂,因祂并未拯救你们。救了你们的,是你们自己。】 【幸存者,回家吧。属于你的新世界,在等待着你的回归。】 通过游戏场考验的玩家们,得以一个个离开游戏场,回归现实。 红鸟和京茶在得到通知的时候,心情复杂,一时间都不知道应该要怎么面对现实。 他们“死”的时候还年轻,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但是,他们最重要的一段成长,却是在游戏场中度过的。 十二年……足够塑造一个人的全部。 虽然他们的身躯也在进入游戏场的时候被定格,面容没有半分衰老改变,但是,他们的灵魂和思维,已经不再属于现实了。 他们是游戏场的战士,曾经的神明候选人。 属于人类的那条线,他们已经跨过去太久,太久了。 京茶不确定自己还会不会习惯正常人的生活,他甚至手足无措,发自内心的抗拒起了回到现实,更想要留在游戏场。 他是战士,真真正正手上沾过鲜血,在生死决斗中为了活下去杀过人,也保持着残酷环境锻炼出的警惕性。 这样的他,真的还能回到现实吗? 京茶难得有了畏惧的情绪。 他低垂着头,始终不肯回答系统。 红鸟的兴奋也因为看到京茶的沮丧,而削弱了下来。 “别害怕。” 红鸟明白京茶在担心什么,于是,他拽过京茶的手臂,将自己的电话和地址,全都写在了京茶的手臂上。 “等回到现实,就来找我。我知道你不习惯现实,我不也是一样?” 红鸟笑着安慰他:“我们一起,慢慢适应。” 京茶怔愣的看着他,然后猛地一低头,吭哧一口咬在了红鸟的手上。 红鸟:“嗷嗷嗷!!祖宗,祖宗疼啊!!” 京茶得意的笑道:“省得你忘了这回事。” “不许骗我!否则,杀了你!” 红鸟慢慢笑了起来。 在系统传送的盛大亮光中,红鸟握住京茶的手,说——“好。” 白光散去,京茶睁开眼时,就发现自己回到了现实。 凝固的时间重新运转,钟表的指针向前运行。 他回到了自己死亡的前一秒。 由系统代行,在神明力量的修正下,他的人生重新回到了轨道上,有了再一次选择的权利。 可即便是出生成长的世界,京茶看着眼前的一切,却还是觉得格外陌生,心脏空落落的发疼。 他举目四望,却眼神茫然。 比起现实,他已经更习惯于游戏场的生活了,不管曾经多么想要回到现实,在愿望实现的这一刻,他却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误入了陌生环境的外星人。 他从来都不属于这里——京茶从没有一刻,如此强烈的明白这一点。 但在京茶抬手抹眼泪的时候,却看到了手臂上留下的地址和电话。 他愣了下,随即带泪“噗呲”笑了出来。 “同伴嘛,当然就是用来欺负的了。” 京茶耸了耸肩,笑着转身,不熟练的使用着现实的手机和软件,为自己定了一张最快能飞往红鸟所在城市的机票。 而红鸟刚一睁眼,还不等看清自己在哪,就先捂着手嗷嗷叫了起来。 他赶忙低头一看,就见自己手背上的齿痕红通通的显眼。 好像还能看到小祖宗张牙舞爪的样子。 红鸟笑了起来。 他起身,检查了一下家里冰箱里的食物,然后决定出门采购。这样在京茶找到他的时候,就正好能够赶上晚饭了。 相处这么多年,对自家小祖宗什么样,红鸟了如指掌。 因为有需要负责的人,所以红鸟半点都没有突然回到现实的无措,他从容的肩负起了两人的所有杂务,决定开始摸索着重新适应现实。 突然的转变很难,但是两个人一起,就比一个人要简单很多。 在陌生的世界里,同伴就是彼此的安全区。最熟悉的存在与锚点,让他们永远都不会迷失方向。 当系统将红鸟和京茶的情况汇报给池翊音的时候,他正在自己的公寓里收拾自己的笔记本。 听到两人的动向,池翊音伸出去的手指顿了顿,然后重新拿起笔记本,慢慢翻开。 “重新开始生活很难,不过,他们会适应的。” 池翊音笑着道:“世界不也重新开始了吗?” 回到现实之后,曾经被池翊音写在书中的非人之物,全都慌乱的跑出来,询问池翊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被切断了和池翊音的联系。 池翊音解释了自己在游戏场的经历,也说明了自己是新的神明。任何想要投胎前往下一世的,都可以离开。 他处理好了自己过去所有遗留的事务,又与自己的编辑和经纪人打了个长长的电话,耐心的说明了自己不会再写恐怖小说的事实。 对面的编辑瞬间炸了毛,问他:“这是什么新型拖稿借口吗?你可以休息啊,不要动不动就吓我。” 池翊音哭笑不得,但还是说,自己已经不会再写恐怖题材了。 “我现在,有了新的感兴趣的故事。” 编辑好奇问:“是什么?只要你别跑就行。” 恰在这时,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池翊音抬头,就看到身材修长高大的黎司君抱臂斜倚在门旁,笑着看向他。 “晚饭做好了,快过来。” 黎司君笑着说:“等凉了就不好吃了。” 池翊音“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 电话对面的编辑惊奇:“你这种事业型寡王,怎么会有这么温柔的时候,还让别人去你家?等等……你是,恋爱了?” 池翊音唇角的笑意加深,肯定了这个猜测。 “嗯,我恋爱了。” 他深深回望着黎司君,笑着对编辑说:“我曾经以为爱情只是虚假的谎言,对此不屑一顾,比起感情,世界和真相才是我所追求的。不过在遇到他之后,我才知道,并非如此。只是以前,他并没有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就算世界八千年,但唯一会让我爱上的,也只有他一个而已。他等了我的八千年这个事实,我才知道。不过,往后八千年,我来陪他。” 黎司君愣了下。 他红了眼眶,迈开长腿走向池翊音,猛地将他拥入怀中,用力到想要将他揉进自己胸膛里,剖开自己的心脏,让他看清自己汹涌无法克制的爱意。 池翊音笑着单手回抱黎司君,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他的情绪,主动在他的发间与额前落下细碎温柔的吻,像是在承诺:我在这里,永远都在你身边。 公寓里气氛旖旎正好。 但电话另一端的编辑:“……你是在和我说话?” 她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啊! 池翊音这才记起编辑的存在。 “嗯。” 他面不改色的道:“等稿子写出来之后就发给你。不过你要做好准备,我转型了。” 池翊音笑眯眯说:“我决定成为爱情小说家。” “…………知道了!快挂电话!你不知道虐狗是不道德的吗?” 池翊音看着被怒气冲冲挂断的电话,无辜的耸了耸肩,好像自己什么都没有做。 黎司君笑着吻住了池翊音:“需要插画吗,池作家?我能有幸,画下属于我们的日常吗?” “我说不需要,你会听吗?” “当然……不会。” 当池翊音再次出现在认识他的人面前时,所有人都惊奇的发现,他变了。 他虽然依旧是笑着的,但已经不再是以前笑不达眼底的绅士,那样的彬彬有礼,优雅却拒人于千里之外。 可现在,池翊音的身上,有了属于人间的温度。 人们在惊奇之后,恍然大悟:“池先生,你恋爱了吗?” 池翊音丝毫没有掩饰的想法,大方点头承认。 “嗯,这位就是我的爱人。” 他从身边拉过黎司君,向自己认识的所有人介绍:“他是黎司君,我准备共度一生的人。” 人们惊呼出声,随即送上真挚的祝福。 池翊音以前很少在家中度过,更多的时间都被他用来采风,到各个凶煞之地去亲身体会,拿到自己想要的恐怖素材。 那间公寓对于他而言,更像是一个存放东西的仓库。 而在与黎司君同居之后,那个公寓对他们而言很快就变得狭小了起来。 ——尤其是顾希朝几人具现化于现实之后。 在某一天池翊音早晨睡得迷迷糊糊,就习惯性伸手到旁边想要找黎司君,却听到了房间门口顾希朝的笑声之后,他彻底爆发,深刻意识到这个小公寓已经不够用了。 他们需要更大的空间。 更有隐私的那种! 而不是这种会被熊孩子打扰的。 黎司君双手赞同,对他来说,要是干脆把顾希朝扔去北极,永远都不要来打扰他们才是他更想看到的。 而他们火速看好了房子并买下,所有的布局,全都照搬之前在小镇生活时的模样,在一个院子里独栋的两栋小楼,满足了他们对于隐私的需求,不必担心清晨或深夜再被打扰。 作为神明,池翊音可以在初始十一条规则之下,随心所欲的修改细微的法则,因此他也并不介意使用自己的力量,让他们的生活更舒服一些。 院子就在城市边缘,足够安静和悠闲,就连曾经院子里盛开的野蔷薇,也都被池翊音一并挪了过来。 这对于神明来说,毫不费力。 附近的街坊邻居也都瞬间接受了被更改的事实,对他们的存在见怪不怪,在经过池翊音家门口时,也会夸一句蔷薇开得真好,与池翊音几人闲聊几句。 日子悠闲又安稳。 池翊音会坐在蔷薇花丛旁的椅子上,常常对着笔记本皱眉苦思良久,然后艰难的写出几行字,又划掉重写。 虽然他对所有人说,自己要转型成为爱情小说家,但显然,即便是对于神明而言,想要写出一篇令自己满意的爱情小说,也足够艰难,令他苦恼。 黎司君将池翊音的艰难看在眼里,但他并不会催促,甚至会在编辑打电话来询问进度时,面不改色的为池翊音打掩护,为编辑画了一个又一个饼。 编辑说这辈子都没想到催个稿能被狗粮大饼塞饱。 而在池翊音工作的时候,黎司君也会在院子里支上画架,对着繁花丛中凝眉苦思的池翊音,落下画笔,将自己眼中爱人的形象,细细画在纸上。 虽然黎司君已经不再是神明,但他对于所有技能的敏锐依旧没有褪色,很快就掌握了绘画的技能。 只不过,在他的画笔之下,池翊音永远都是唯一的角色。 顾希朝偶尔也会好奇的前来围观黎司君画画,然后又被黎司君这毫无艺术性可言,全都是感情的写实性绘画,无语到翻白眼。 黎司君毫不在意,悠闲道:“我只是个普通人,只会画音音,懂吗?” “……不懂。” 顾希朝单手支着头,笑得意味深长:“不过,我倒是懂另外一件事。比如你的自戕,黎司君,你是真的决定死亡吗?以你对池翊音的感情,你会舍得让他独自留在世上,甚至有可能爱上其他人或被别人接近?” “以你对池翊音的占有欲,一秒看不到都急。” 顾希朝笑眯眯道:“你根本就是逼着池翊音认清自己的心意,也承认你吧?” 黎司君没有回答,只是唇角的笑意,加深了一分。 “整个世界,也不及他分毫。” 黎司君轻声道:“这不是早就确定的事情了吗?” 他放下画笔,笑着站起身,迈开长腿向池翊音走去。 本来在冥思苦想的池翊音,忽然觉得自己身上暖洋洋的阳光被遮住,抬头时就看到黎司君俯身过来,于是他笑着仰头,任由黎司君亲吻在他眼角。 “不要挡住我的阳光。” 池翊音自然的拽过黎司君,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让他坐下来,然后在他怀里找了个足够舒适的角度靠着,像做了千百遍那样习惯。 黎司君也很乐意给池翊音当靠垫,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老婆靠在自己怀里,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事情了吗? “不用着急。” 黎司君轻轻握住池翊音拿笔的手,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可以慢慢写,毕竟,我们的故事很长,很长,永远不会完结。” 池翊音思考了一下,就果断采纳了黎司君的建议,将本子放在一旁,决定欣赏起院子里漂亮的秋景。 景色难得,毕竟,一年只有一次秋季。 他一生只会爱一个灵魂,不论是七天还是八千年,他珍藏与黎司君相处的每一天,而日日景色不同,自然,每一日都是独一无二的难得美丽。 池翊音靠在黎司君的怀里,感受着热度源源不断的从身后传来,在温暖安心的环境里,也慢慢困倦,头一点一点的想要睡过去。 “睡吧。” 黎司君将他拢在自己坚实的臂膀间,轻柔的为他披上柔软温暖的毛毯:“我陪你一起。” “嗯。”池翊音低低应声,睡在黎司君的颈窝间,而他的唇边,笑意始终没有落下。 遍山红透的秋日,这方小院独立于喧嚣之外,按照神明自己的步调,慢悠悠的过着悠闲的日子。 马玉泽在回到现实后,被现代化的社会震惊并且欣喜,每天都在热血激情的为事业奋斗,想要帮助更多的女孩。在百年前遗憾没能完成的事情,在这个时代成为了现实。 她很少回来,就算回来,也只是急匆匆的拿取些换洗衣物和必需品,然后又匆匆向池翊音告别。 池翊音每次想起来马玉泽并且查看她的情况时,都看到她冲在第一线上,在山中,在村里,在城市中,所有需要帮助的地方,都有她的身影。 马玉泽像是永不知疲倦,她的精力和激情永不断绝。 因为她失去过,所以她明白,拥有时间和机会可以完成视野,有多宝贵,她不肯浪费自己神赐生命中的每一分钟。 而池晚晚和林云雨,她们像是同龄人一样,逐渐融入了城市,完成她们之前没能完成的学业,弥补当年由伤痛和死亡带来的遗憾。 池翊音支持她们所有的决定,只要有他在,所有被庇护的生命,就可以自由生长。 至于顾希朝,他也有了自己的事业,想要从人类社会的角度,尽可能的去改变世界,让世界能更加接近自己的理想。 除此之外,他也会和池翊音长时间的辩论探讨,不断完善新纪元的规则,成为神明身边最大的助力。 在经历过几乎毁灭的波折之后,现实重新安定了下来,人们也渐渐遗忘了之前曾有过的异样,重新恢复了平静的日常生活。 只不过,池翊音偶尔在街头驻足,也会感慨。 “大概人们永远也不会记住教训。” 顾希朝问:“即便这样,你也还维持着你原本的决定吗?你知道的,任何时候,只要你想,毁灭不过是你的一念间。” 池翊音却笑着摇了摇头:“我说过了,我只会负责为生命提供一个宜居的世界,剩下的,要看人们自己。他们的未来,是他们自己选择的结果,是好是坏都是自己的。” “神明已经变了,那规则也总要变一变。不是吗?” 池翊音低头向顾希朝眨了眨眼,笑道:“我可不是黎,我对人类没有期盼,自然也不会失望。所以世界才永远安全,不会因为我的失望愤怒而毁灭。” 顾希朝看到池翊音身后走过来的黎司君,眼中漫上笑意,却不提醒池翊音,反而道:“所以,你是说黎司君是‘慈母’吗?毕竟世界由他创造,对于自己的造物,他应该也更多的期待吧。” 池翊音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危机的到来,他摊手道:“可以这么说,这也是我认为黎在作为神明中,最失败的一个选择。” 顾希朝笑得意味深长,拖长了音:“哦……所以,你不喜欢黎?” 池翊音想要纠正顾希朝,说自己是不认可黎司君之前的选择,并不是对黎司君本身有意见。 就算池翊音成为神明,甚至做了他曾经以为自己绝对不会的恋爱,与黎司君形影不离,但他不曾改变的,就是他冷静理智的思维模式。他很清楚,他爱的是黎司君,但这并不意味他要全盘承认黎司君是正确的。 不过,他还不等把话说出口,就觉得身后熟悉的气息在靠近。 有力的手臂伸过来,牢牢抱紧他的腰身。 “音音刚刚说,不喜欢我?” 黎司君低沉沙哑的声音在池翊音耳边响起,醇厚如酒。 池翊音:“…………” 完了,醋坛子打翻了。 他瞥了眼笑得愉快的顾希朝,明白自己算是被顾希朝小小的坑了一把,虽然并不致命,但……今晚自己的腰算是废了。 池翊音在黎司君怀里艰难的转了个身,然后伸手拍着黎司君的头发和后背,试图安抚他。 “怎么会呢?你听错了,我说的是不喜欢你之前对待人类的态度。不是不喜欢你。” 在黎司君进攻性极强的眼神下,池翊音试图自救:“我最喜欢你了。” 池翊音搜肠刮肚,几乎把自己所有能说的情话全说了,嗓子都哑了,才勉强把黎司君哄好,心满意足的牵着手一起回家。 但即便如此,晚上的时候,他也没逃过来自黎司君的醋意。 一夜没睡,池翊音第二天早上被阳光晒醒的时候,甚至真切的在考虑,要不世界还是毁灭吧,或者把太阳扔了算了。 不过在看到顾希朝这个罪魁祸首之后,池翊音又改变了想法——要不还是把顾希朝扔了吧。 顾希朝仰头哈哈大笑,觉得自己总算是从这天天撒狗粮的小情侣手中,扳回一局。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池翊音把他扔进了游戏场,美其名曰要监督指导系统的工作,可以更好的服务于玩家,让通过率提高,他们可以从游戏场重新回到现实。 突然被迫加班的顾希朝:“…………” 从来自由的顾希朝,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叫得罪顶头上司的下场。 而系统同情的看着顾希朝,劝他想开点:【据说第一代系统,也天天招惹池翊音和黎司君两位神明,不过第一代系统在退休之后,还活得好好的。你也可以的。】 顾希朝:“……不会安慰可以闭嘴。” 再说,那可怜的猴子系统,就算是还活着,难道过得是什么舒服日子吗? 因为池翊音一句话,系统在拥有实体时就变成猴子。但因为现实中猴子作为宠物有些奇怪,因此池翊音想了想,在把猴子系统带出去之后,又重新帮它变了形象。 只不过,因为猴子系统在决定自己的新形象时犹豫了一下,所以导致它在变化之后的形象,也没那么固定。 ——一个月改一次形象罢了。 这个月是胖成球的橘猫,下个月就是腿短的柯基,甚至有可能是大型猫科动物或熊猫…… 猴子系统差点哭出来。 不过,本来想要修正这个问题的池翊音,也在随后的日子里察觉到了这样变化的有趣之处,所以也就无视了系统哭唧唧的请求,笑着放任它变来变去,欣赏起了百变系统。 猴子系统:统生建议,宁可得罪黎司君,不要得罪池翊音……姓池的都是大魔王啊!你信我! 而这也导致了周围的街坊邻居,总是会看到从池翊音家里出现不同的宠物,有时候还会很久都不见宠物的身影。 邻居们热情又好奇的询问,池翊音但笑不语,回头看向身后蔷薇花丛后面躲着的大型金渐层。 不能见人的系统:嘤QAQ。、 而在街角的咖啡馆,坐在桌子后面的女人穿着黑色长风衣,带着黑色帽子,掩饰住了自己所有的外形,静静看着这边小院的热闹和悠闲。 她将池翊音和黎司君的悠然日常看在眼里,尤其是池翊音面容上真切带着温度的笑容,使得她愣了许久。 直到另一道身影在她身后站定。 “会长,要上前吗?” 无论是在游戏场里,还是现实中,萧秉陵都始终跟随自己的信仰。 在黑色的宽檐帽下,池旒神情复杂,缓缓摇头:“……算了。” 曾经对于池旒而言,她的字典里,绝不会出现“算了”这样的回答。但是现在,看着池翊音对世界的掌控日渐成熟强力,她却慢慢明白,自己已经输给了池翊音。 输得彻彻底底,没有任何翻盘的机会。 甚至这条命,都是被池翊音留下的。 更像是一种失败的铭记。 池旒被剥夺了半神的所有力量,在力量上,她只是个普通人。 不过在智力方面,她从未停止思考。 在睁开眼,发现已经从游戏场回到现实,并且变成了普通人之后,池旒只是稍作思考,就明白了一切,然后迅速带着萧秉陵,在人类社会中重新从零开始,组建起属于自己的力量。 能够找到池翊音的所在地,也是因为池旒新组建的力量。 她注定无法停止思考,永远都无法成为普通人,过上寻常人眼中安稳幸福的生活。 池旒本想要从池翊音手中夺走神位,但现在,当她站在池翊音面前,注视着他的所作所为,感受着神力是如何增强的,她才恍然明白,自己是真的输了。 世界和生命认可了池翊音,依赖仰慕于他,他与世界紧密相连,就像树的根系,深深扎进了大地里。 池旒无法有任何机会,能从池翊音手里赢过世界。 她本以为自己会很难受,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但此刻她才明白,自己已经释然。 既然池翊音是比自己更强大,更有资格的那个,那么她的失败,就不冤枉。 输给更强者,是荣耀,而不是屈辱。 池旒笑着起身,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有关于游戏场的那段时光,也被她彻底放下了。 她对池翊音最后的话语,散落在风中。 祝福池翊音与黎司君……能够幸福。 池旒不曾有过情感,也不向往。但如果战胜了她的强大神明,有了自己所爱,她的小怪物,决定与黎司君在一起…… 那她会祝福他们。 真心的。 “会长,我们接下来去哪?”萧秉陵追上去。 池旒的脚步顿了顿,随即唇边勾起笑意:“当然是——改变世界。” “他从世界的层面改变了一切,让新纪元降临。那对我而言,还有人类社会可以探索。只要我还活着,就绝不会停下脚步。”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渐行渐远。 池翊音慢慢抬起头,神情复杂的看向街角的远方。 作为神明,世界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又有什么能瞒得过他? 他只是没想到,池旒并没有对他发起攻击,更是反而祝福了他。 就好像寻常的母子,母亲祝福孩子,能够幸福。 这是池翊音从未想过也没有拥有过的温情。不过……也不算坏。 池翊音笑着转身,就将有关于池旒的一切记忆,打包送进了记忆宫殿的最高处锁起来,不再回想。 “音音?” 刚从室内走出来的黎司君,在感知到猛地冲过来抱住自己腰身的池翊音时,有些惊讶。 他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回抱住池翊音:“怎么了?音音,你不高兴吗?” 池翊音将自己深深埋在黎司君的怀里,轻轻摇了摇头。 他任由黎司君的温度与气味将自己包裹,在爱人的怀抱中,渐渐放松,放下了一切。 他曾经独自一人,走了很长很远的路,一步步走进人们的视野里,不论是在现实还是游戏场,他都已经习惯于防备和孤独。 可因为黎司君,他知道,自己永远都不会是孤身一人。 不论他去哪里,黎司君都会一直陪在他身边,包容并爱着他的一切。 “黎,我们出门旅游吧。” 池翊音从黎司君怀里抬起头,笑着道:“去亲眼看看,这个崭新的世界。” 这个从既定毁灭的命运里,被拯救回来的,属于他的世界。 黎司君笑着抬手,拂过池翊音耳边的碎发。 他没有问池翊音刚刚究竟看到了谁,又为何没有杀死池旒。他笑得温柔,轻声道:“好。” 不论池翊音说什么,黎司君永远都不会拒绝他。 他爱他更胜过世界与自己。 池翊音一向雷厉风行,在做好周游世界的决定之后,就立刻和黎司君一起去了机场,随意定了飞向哪里的机票,连行礼都没带,就开启了他们的世界之旅。 反正他们两个,一个新神,一个旧神,行李或其他物质对他们而言根本不需要考虑。 唯一需要考虑的,只有是否开心。 曾经将世界与人类都作为课题研究的池翊音,第一次如此放松的旅行,比起人,他开始关注风景,在乎与黎司君度过的每一分钟,更在乎黎司君本身。 他们会在世界每一寸土地上留下自己的足迹,感受四季与时光,在晨曦中笑着对彼此道早安。 世界依旧会有纷扰,但对池翊音而言,他的课题已经改变,他的人生中……不,神生中,计划进了另外一人的身影。 池翊音总是会笑眯眯的向所有人介绍自己身边的黎司君,他向所有人说:“我所爱的灵魂,黎司君。” 黎司君会笑着拥他入怀,在无人处吻住自己的爱人,缱绻低语时,将汹涌的爱意诉说。 他们的脚步永远不会停止,正如世界会一直运转,日升月落,他们拥有彼此。 属于他们的故事,永远不会完结。 爱意不息,蔓延到永恒。 即便时间与空间尽头。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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